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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無罪 -【劍王朝】《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14 PM     標題: 無罪 -【劍王朝】《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7-6-11 09:30 AM 編輯

【書名】:劍王朝

【作者】:無罪

【內容簡介】:

  自連滅韓、趙、魏三大王朝,大秦王朝已經迎來前所未有之盛世,強大的修行者層出不窮,人人都以身為秦人而榮,但丁寧,一個出身毫無疑問的秦國都長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每天所想的,卻是顛覆大秦王朝,殺死修行已至前所未有的第八境的秦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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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16 PM

本帖最後由 jackews 於 2014-9-20 03:24 PM 編輯

第一卷:大逆

第一章  劍爐餘孽


  大秦王朝元武十一年秋,一場罕見的暴雨席捲了整個長陵,如鉛般沉重的烏雲伴隨著恐怖的雷鳴,讓這座大秦王朝的都城恍如墮入魔界。

  城外渭河港口,無數身穿黑色官服的官員和軍士密密麻麻的凝立著,任憑狂風暴雨吹打,他們的身體就像一根根鐵釘一樣釘死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滔天濁浪中,一艘鐵甲巨船突然駛來!

  一道橫亙天際的閃電在此刻垂落,將這艘烏沉沉的鐵甲巨船照耀得一片雪白。

  所有凝立港口邊緣的官員和軍士全部駭然變色。

  這艘鐵甲巨船的撞首,竟是一顆真正的鼇龍首!

  比馬車還要龐大的獸首即便已經被人齊頸斬下,但是它赤紅色的雙瞳中依舊閃爍著瘋狂的殺意,滔天的威煞比起驚濤駭浪更為驚人。

  不等巨船靠岸,三名官員直接飛身掠過數十米河面,如三柄重錘落在船頭甲板之上。

  讓這三名官員心中更加震駭的是,這艘巨船上方到處都是可怖的缺口和碎物,看上去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慘烈的戰鬥,而他們放眼所及,唯有一名身披蓑衣,老僕模樣的老人幽靈般站立在船舷一角,根本看不到他們苦苦等待的那人的身影。

  “韓大人,夜司首何在?”

  這三名官員齊齊一禮,強忍著震駭問道。

  “不必多禮,夜司首已經去了劍爐餘孽的隱匿之地。”老僕模樣的老人微微欠身回禮,但在說話之間,暴雨之中,看不清老人的面目,但是他的眼神分外深邃冷酷,散發出一股震懾人心的霸氣。

  “夜司首已經去了?”三名官員身體同時一震,忍不住同時回首往城中望去。

  整個長陵已被暴雨和暮色籠罩,唯有一座座高大角樓的虛影若隱若現。

  與此同時,長陵城南一條河面之上,突然出現了一頂黑雨傘。

  手持著黑雨傘的人,在破濤洶湧的河面上如履平地,走向這條大河岸邊的一處陋巷。

  有六名持著同樣黑雨傘,高矮不一,在黑傘遮掩下看不出面目的黑衣官員,靜靜駐足在岸邊等待著這人。

  在這人登岸之後,六名官員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只是沉默的分散跟在了身後。

  陋巷裏,有一處普通的方院,漸漸成為這些開始散發肅殺氣息的黑雨傘的中心。

  水聲滴答,混雜著食物的咀嚼聲。

  一名身穿著粗布烏衣,挽著袖口的中年男子正在方院裏的雨簷下吃著他的晚餐。

  這名男子烏衣破舊,一頭亂髮用一根草繩隨意紮起,一雙布鞋的鞋底已近磨穿,雙手指甲之間也儘是污穢,面容尋常,看上去和附近的普通挑夫沒有任何的區別。

  他的晚餐也十分普通和簡單,只是一碗粗米飯,一碟青菜,一碟豆幹,然而這名中年男子卻吃得分外香甜,每一口都要細嚼數十下,才緩緩咽下肚去。

  在嚼盡了最後一團米飯之後,這名中年男子伸手取了一個掛在屋簷下的木瓢,從旁邊的水缸裏舀了一瓢清水,一口飲盡,這才滿足的打了一個飽嗝。

  在他一聲飽嗝響起的同時,最前的那頂黑雨傘正好在他的小院門口停下來。

  一隻雪白的官靴從其中的一頂黑雨傘下方伸出,在黑重的色彩中,顯得異常奪目。

  官靴之後,是雪白的長裙,肆意飄灑的青絲,薄薄的唇,如雨中遠山般淡淡的眉。

  從驚濤駭浪的河面上如閒庭信步走來的,竟是一名很有書卷氣、腰肢分外動人的秀麗女子。

  她從黑傘下走出,任憑秋雨淋濕她的青絲,腳步輕盈的走進中年男子的方院,然後對著中年男子盈盈一禮,柔柔的說道:“夜策冷見過趙七先生。”

  中年男子微微挑眉,只是這一挑眉,他的面部棱角遍似乎陡然變得生動起來,他的身上也開始散發出一種難言的魅力。

  “我在長陵三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夜司首。”

  他沒有還禮,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卻是從這名女子的身上掠過,投入遠處秋雨中重重疊疊的街巷。

  “長陵看久了真的很無趣,就和你們秦人的劍和為人一樣,直來直去,橫是橫豎是豎,四平八穩,連街面牆面都不是灰就是黑,毫無美感。今日看夜司首的風姿,卻是讓我眼前一亮,和這長陵卻似乎很不合。”

  他的話風淡雲清,就像平日裏茶足飯飽與人閒聊時的隨口感歎,然而這幾句話一出口,院外所有黑傘下的人卻都是面容驟寒。

  “大膽!劍爐餘孽趙斬!夜司首親至,你還不束手就擒,竟然還敢說此誅心之語!”

  一聲冰冷的厲喝,突然從停駐遠處的一柄黑傘下響起。

  明顯是故意要讓中年男子和白裙女子看清面目,這名出聲的持傘者將傘面抬起,這是一名面容分外俊美的年輕男子,唇紅齒白,膚色如玉,目光閃爍如冷電。

  “哦?”

  一聲輕咦聲響起。

  中年男子微皺的眉頭散開,一臉釋然:“怪不得比起其他人氣息弱了太多…原來你並非是監天司六大供奉之一,這麼說來,你應該是神都監的官員了。”

  這名面容俊美的黑衣年輕官員的雙手原本在不可察覺的微微顫抖,之前的動作,似乎本身就耗費了他大量的勇氣,此時聽到中年男子說他氣息比後方幾名持傘者弱了太多,他的眼中頓時燃起一些怒意,但呼吸卻不由得更加急促了些。

  中年男子的目光卻是已然脫離了他的身體,落在了白裙女子身上,他對白裙女子微微一笑,說道:“在這個年紀就已經半步跨過了第四境,他在你們王朝也應該算是少見的才俊了。”

  白裙女子一笑,臉頰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先生說的不錯。”

  “他應該只是仰慕你,想要給你留下些印象而已。”中年男子意味深長的看著白裙女子,“會不會有些可惜?”

  “你…什麼意思?”面容俊美的年輕官員臉色驟然無比雪白,他的重重衣衫被冷汗濕透,心中驟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白裙女子轉頭看了他,微微一笑,給人的感覺她似乎對這位英俊的年輕並無惡感,然而一滴落在她身側的雨滴,卻是驟然靜止。

  接著這滴雨珠開始加速,加速到恐怖的地步,在加速的過程中自然拉長成一柄薄薄的小劍。

  “嗤”的一聲輕響。

  黑傘內裏被血漿糊滿,面容俊美的年輕官員的頭顱脫離了頸項,和飄飛的黑傘一齊落地,一雙眼眸死死的睜著,兀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好氣魄!”

  中年男子擊掌歡呼,“居然連監視你們行動的神都監的人都直接一劍殺了,夜司首果然好氣魄,不過為了一言不順心意而殺死你們自己一名不可多得的修行者,夜司首好像沒有什麼心胸。”

  白裙女子微嘲道:“女子要什麼心胸,有胸就夠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怔,他根本沒有想到白裙女子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有道理。”

  他自嘲般笑了笑,“像夜司首這樣的人物,無論做什麼和說什麼,都的確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看法。”

  白裙女子睫毛微顫,嘴唇微啟,然而就在此時,她感應到了什麼,眉頭微蹙,卻是不再出聲。

  中年男子臉上的笑意就在此時收斂,他眼角的幾絲微小的皺紋,都被一些奇異的螢光潤平,身體發膚開始閃現玉質的光澤,一股滾滾的熱氣,使得天空中飄下的雨絲全部變成了白色的水汽,一股濃烈的殺伐氣息,開始充斥這個小院。

  “雖主修有不同,但天下修行者按實力境界都分九境,每境又分三品,你們的皇帝陛下,他現在到底到了哪一境?”一開始身份顯然超然的白裙女子對他行禮的時候,他並沒有回禮,而此刻,他卻是認真的深深一揖,肅然問道。

  “我沒有什麼心胸,所以不會在沒有什麼好處的情況下回答你這種問題。”白裙女子面色平和的看著他,用不容商榷的語氣說道,“一人一個問題吧。”

  中年男子微微沉吟,抬頭:“好。”

  白裙女子根本不商議先後,直接先行開口問道:“劍爐弟子修的都是亡命劍,連自己的命都不在眼中,但這潛伏三年裏,你即不刺殺我朝修行者,也不暗中結黨營勢,又不設法竊取我朝修行典籍,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中年男子看著她,輕歎了一聲:“你們那些修行之地的秘庫武藏,就算再強,能有那人留下的東西強麼?”

  他的這句反問很簡短,甚至都沒有提“那人”的名字,然而這兩個字卻像是一個禁忌,院外五名黑傘下的官員在之前一劍斬首的血腥場面下都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此刻聽到這句話,他們手中的黑傘卻同時微微一顫,傘面上震出無數楊花般的水花。

  白裙女子頓時有些不喜,她冷笑道:“都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你們還不死心,還想看看那人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中年男子沒有說什麼,只是饒有興致般看著她的眼眸深處,等待她接下來的回答。

  白裙女子看著這名顯得越來越有魅力的中年男子,她忽然有些同情對方,柔聲道:“聖上五年前已到七境上品,這五年間未再出手,不知這個回答你是否滿意?”

  “五年前就已經到了七境上品,五年的時光用於破鏡,應該也足夠了吧。這麼說,真的可能已到了第八境?”中年男子的眉宇之中出現了一縷深深的失意和哀愁,但在下一刻,卻都全部消失,全部化為鋒利的劍意!

  他的整個身體都開始發光,就像一柄隱匿在鞘中許多年的絕世寶劍,驟然出鞘!

  小院牆上和屋脊上所有乾枯的和正在生長的蒿草,全部為鋒利的氣息斬成數截,往外飄飛。

  “請!”

  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氣,他眼中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對面的這柄白裙女子。

  “劍爐第七徒趙斬,領教夜司首秋水劍!”

  當他這樣的聲音響起,白裙女子尚且沉默無語,看似沒有任何的反應,但是院外的五名黑衣官員卻都是一聲低吟,身影倏然散步院外五個角落,手中的黑傘同時劇烈的旋轉起來。

  圓盾一樣的黑色傘面上,隨著急劇的旋轉,不是灑出無數滴雨滴,而是射出無數條勁氣。

  轟!

  整個小院好像紙糊的一樣往外鼓脹起來,瞬間炸成無數燃燒的碎片。

  一聲聲悶哼聲在傘下連連響起,這些燃燒的碎片蘊含著驚人的力量,讓這五名持傘的官員的鞋底和濕潤的石板路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綿密的勁氣組成了密不透風的牆,很少有燃燒的碎片穿刺出去,滾滾的熱氣和燃燒的火星被迫朝著上方的天空宣洩,從遠處望,就像在天地之間陡然豎立起了一個巨大的洪爐。

  洪爐的中心,中年男子趙斬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柄赤紅色的小劍。

  這柄劍長不過兩尺有餘,但劍身和劍尖上外放的熊熊真火,卻是形成了長達數米的火團!

  他面前被他稱為夜司首的白裙女子卻已經消失,唯有成千上萬道細密的雨絲,如無數柄小劍朝他籠來。

  ……

  在五名手持黑傘的官員出手的瞬間,數十名佩著各式長劍的劍師也鬼魅般湧入了這條陋巷。

  這些劍師的身上都有和那五名持傘官員身上相同的氣息,在這樣的風雨裏,墜落到他們身體周圍的雨珠都如有生命般畏懼的飛開,每個人的身外憑空隔離出了一個透明的氣團,就像是一個獨立的世界。

  這樣的畫面,只能說明他們和那五名黑傘官員一樣,是世所罕見的,擁有令人無法想像的手段的修行者。

  然而此刻聽著小院裏不斷轟鳴,看著周圍的水窪裏因為地面震動而不斷飛濺的水珠,連內裏大致的交手情形都根本感覺不出來的他們,臉色卻是越來越白,手心裏的冷汗也越來越多。

  他們先前已經很清楚趙國劍爐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但是今日裏他們終於明白自己對於劍爐的預估還是太低。

  時間其實很短,短得連附近的民眾都只以為是打雷而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麼,圍繞著小院的黑色傘幕上,驟然發出一聲異樣的裂響。

  一柄黑傘支撐不住,往一側飄飛近百米。

  小院週邊散落著的的這些佩著無鞘鐵劍的黑衣官員同時駭然變色,位於那數柄黑傘後方的四名黑衣劍師頓時齊齊的發出了一聲厲叱,拔劍擋在身前。

  當當當當四聲重響,四柄各色長劍同時彎曲成半圓形狀,這四名黑衣劍師腳底一震,都想強行撐住,但是在下一瞬,這四名黑衣劍師卻是都口中噴出一口血箭,紛紛頹然如折翼的飛鳥往後崩飛出去。

  從黑色傘幕的裂口中湧出的這一股氣浪餘勢未消,穿過了一個菜園,連摧了兩道籬牆,又穿過一條寬闊的街道,湧向街對面的一間香油鋪。

  轟的一聲爆響。

  香油鋪門口斜靠著的數塊門板先行爆裂成無數小塊,接著半間鋪子被硬生生的震塌,屋瓦嘩啦啦砸了一地,湧起大片的塵囂。

  “哪個天殺的雨天趕車不長眼睛,還趕這麼快!毀了我的鋪子!”

  一聲刺耳的尖叫聲從塌了半邊的鋪子裏炸響,一名手持著打油勺的中年婦人悲憤欲絕的沖了出來,作勢就要打人,但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間,這名中年婦人手裏的打油勺落地,發出了一聲更加刺耳的尖叫聲。

  “監天司辦案!”

  一名被震得口中噴出血箭的黑衣劍師就墜倒在這個鋪子前方的青石板路上,聽著這名中年婦人的尖叫,他咬牙拄著彎曲如月牙的長劍強行站起,一聲厲叱,凜冽的殺意令那名中年婦人渾身一顫,叫聲頓住。

  也就在此時,讓這名面容淒厲的黑衣劍師一愣的是,塌了半邊的香油鋪子裏,卻是又走出了一名提著油瓶的少年,最多十三四歲的樣子,然而沾滿灰塵的稚嫩面容上,居然沒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他只是一臉好奇,眼神清亮的看著黑衣劍師,然後目光又越過黑衣劍師的身體,落向兩道被摧毀的籬牆的後方。

  在他的視線裏,一名身姿曼妙的白裙女子正從黑色傘幕的缺口裏走出。

  “厚葬他。”

  白裙女子渾身的衣裙已經濕透,她似乎疲倦到了極點,在幾柄黑色油傘聚攏上來,幫她擋住上方飄落的雨絲時,她只是輕聲的說了這三個字。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25 PM

本帖最後由 jackews 於 2014-9-20 03:25 PM 編輯

第二章 活得長,便走得遠

  幾柄黑傘小心翼翼的護送著白裙女子走出了數十步,上了等候在那裏的一輛馬車。

  從塌了半邊的香油鋪裏出來的少年始終目不斜視的看著那名白裙女子,直到白裙女子掀開車簾坐進去,他才感歎般說了一句:“真是漂亮。”

  跌坐在他身側前方不遠處的黑衣劍師這也才回過神來,想到白裙女子那短短的三字所蘊含的意義,一種巨大的欣喜和震撼到麻木的感覺,首先充斥他的身體。

  “漂亮?”

  接下來他才開始咀嚼身後少年的話。夜司首的美麗毋庸置疑,然而像她這樣的國之巨擘,這樣的令人唯有仰視的修行者,只是用“漂亮”來形容她的容貌,都似乎是一種褻瀆。

  馬蹄聲起,載著大秦王朝女司首的馬車瞬間穿入煙雨之中,消失不見。

  絕大多數的黑衣劍師也和來時一樣,快速而無聲的消失在這片街巷。

  在雨絲中迷離的街巷終於徹底驚醒,越來越多的人走出家門想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就在幾個呼吸之間,無數金鐵敲擊地面的聲音便遮掩了雨聲和雷聲。

  一瞬間,無數湧來的戰車便形成了一條條鐵牆,阻擋了他們的視線。

  “你叫丁寧,是梧桐落酒鋪的?怎麼會跑到這裏來打香油?”

  一頂臨時搭建的簡陋雨棚下,一名頭頂微禿的中年微胖官員遞了一塊幹布給渾身也差不多淋濕了的少年,問道。

  這名官員的神色看上去非常和藹,因為趕得急,額頭上甚至泛起了點油光,給人的感覺更顯平庸,但周圍絕大多數行徑的官員和軍士都刻意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因為稍有見地的長陵人,都知道他是莫青宮。

  神都監幾條經驗最豐富的“惡犬”之一。

  “惡犬”絕對不是什麼褒獎的稱呼,但卻隱含著很多重意思,除了兇狠、嗅覺靈敏之外,往往還意味著背後有足夠多的爪牙和足夠強大的靠山。對於這種異常難纏又不能伸棍去打的“惡犬”,最好的辦法唯有敬而遠之。

  就如此刻,他才剛剛趕到,氣息未平,然而手裏卻是已經有了數十個案卷,其中一份就已經詳盡記錄著眼前這名讓人有些疑慮的少年的身份。

  這名叫丁甯的少年卻根本沒有意識到看上去很好說話的微胖中年官員的可怕,他一邊用莫青宮遞給他的幹布隨手擦拭著臉面上的泥水,一邊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布有虎頭圖案的森冷戰車和戰車上的青甲劍士劍柄上的狼紋,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莫青宮的問題,反而反問道:“這就是我們大秦的虎狼軍麼?”

  莫青宮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回答道:“正是。”

  “那個小院裏住的到底是誰?”揉盡了臉上的塵土和泥垢之後,更顯清秀和靈氣的丁寧一臉認真的說道:“居然要這麼興師動眾?”

  莫青宮越來越覺得丁甯有意思,對方身上平靜的氣息,都讓他莫名的受到感染,平靜了一些,他的眼睛裏漸漸泛出些異彩。

  “你聽說過劍爐麼?”他沒有生氣,和顏悅色的反問道。

  “趙國劍爐?”丁寧有些出神。

  “正是。”莫青宮和藹的看著他,耐心的說道:“自我大秦王朝和趙國的征伐開始,天下人才明白趙國最強的修行地不是青陽劍塔,而是那個看似普通的打鐵鋪子。劍爐那八名真傳弟子,皆是一劍可屠城的存在,趙國已被我朝滅了十三年,但那些劍爐餘孽,依舊是我大秦王朝的喉中刺,一日不拔除,一日不得安心。今日裏伏誅的,就是劍爐第七徒趙斬。”

  “怪不得…”丁寧從戰車的縫隙中,看著那個已經蕩然無存,有不少修行者正在仔細翻查每一處細微角落的小院,若有所思的說道。

  莫青宮微微一笑:“現在你想明白我一開始為什麼要問你這些瑣碎的問題了?”

  丁寧認真的點了點頭,“像這樣的敵國大寇潛伏在這裏,所有附近的人員,當然要盤查清楚,尤其是我這種本來不居住在這邊的,更是要問個清楚。”

  莫青宮讚賞的微微頷首:“那這下你可以回答我先前的問題了?”

  丁寧笑了笑,說道:“其實就是我們那邊那家香油鋪子這兩天沒有做生意,所以只能就近到這裏來,沒想到被一場暴雨耽擱在這裏,更沒有想到正好遇到這樣的事情。”

  莫青宮沉默了片刻,接著隨手從身旁抓了柄傘遞給丁寧,“既然這樣,你可以離開了。”

  丁甯有些驚訝,眼睛清亮的問道:“就這麼簡單?”

  “還捨不得走不成?不要自尋麻煩!”莫青宮又好氣又好笑的呵斥了一聲,擺了擺手,示意少年快些離開。

  “那您的傘?”

  “要是我不來拿,就送與你了。”

  ……

  看著丁寧的背影,莫青宮的神容漸冷,沉吟了片刻,他對著身後的雨棚之外低喝了一聲:“招秦懷書過來!”

  一襲青衫便衣的枯瘦年輕人在他的喝聲發出後不久走入了這間臨時搭建的雨棚。

  莫青宮微微抬頭,看著這名走到面前的年輕人,他的手指在身前展開的案卷上輕輕的敲擊著,連續敲擊了十餘記之後,才緩聲問道:“梧桐落這名叫丁甯的少年,這份備卷是你做的,你可有印象?”

  枯瘦年輕人恭謹的垂頭站立著,不卑不亢道:“有。”

  莫青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聲道:“按這份備卷,他和他開酒鋪的小姨的出身可以說是乾淨到了極點,但關鍵就在於,你當初為什麼會做了這樣一份備卷?”

  枯瘦年輕人似乎早已料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毫無遲鈍的回道:“這名少年的確是我們秦人無疑,往上數代的來歷也十分清楚,屬下之所以做這份調查案卷,是因為方侯府和他有過接觸,方侯府曾特地請了方繡幕去看過他。”

  莫青宮一怔:“方侯府?”

  枯瘦年輕人點了點頭:“這名少年自幼父母染病雙亡之後,便由他小姨照拂,而他小姨在梧桐落有一間酒鋪,雖鋪子極小但很有名氣。方侯府的人到這家酒鋪購過酒,大約是因為覺得此子有些潛質,便特意請了方繡幕親自來看過。”

  莫青宮微微蹙眉,手指不自覺的在案卷上再度敲擊起來。

  “後來呢?”他沉吟了片刻,問道。

  枯瘦年輕人認真答道:“方繡幕看過之後,方侯府便再也沒有和此子接觸過。屬下推斷應是方繡幕覺得他不足以成為修行者。再者此子身份低微,出身又毫無疑點,所以屬下便只是按例做了備卷封存,沒有再多花力氣再調查下去。”

  莫青宮眼睛裏首次流露出嘉許的表情,“你做得不錯。”

  枯瘦年輕人神情依舊沒有什麼改變,沉穩道:“屬下只是盡本分。”

  莫青宮想了想,問道:“梧桐落那種地方的小酒鋪出的酒,能入得了方侯府的眼睛?”

  枯瘦年輕人搖了搖頭,“他家的酒鋪之所以出名,只是因為他小姨長得極美。”

  莫青宮徹底愕然。

  枯瘦年輕人依舊沒有抬頭,但嘴角卻泛起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心想大人您要是真見了那名女子,恐怕會更加驚愕。

  莫青宮自嘲般笑了笑,突然認真的看著枯瘦年輕人,輕聲道:“此次靈虛劍門開山門,我將你放在了舉薦名單裏。”

  “大人!”

  之前這名枯瘦年輕人始終保持著恭謹沉穩的姿態,然而莫青宮的這一句低語,卻是讓他如五雷轟頂般渾身劇烈的顫抖,不受控制的發出了一聲驚呼。

  莫青宮的神容卻是沒有多少改變,他拍了拍這名情緒激動的年輕人的肩膀,緩聲道:“在你去靈虛劍門修行之前,再幫我最後一個忙,幫我再核查一下他和他周遭人的出身來歷,幫我查查清楚方繡幕對他下了什麼論斷。”

  ……

  長陵的所有街巷,和趙斬所說一樣,都是直來直去,橫是橫豎是豎,就連一座座角樓,都是均勻分佈在城中各處。

  此刻最靠近莫青宮這座雨棚的一座角樓上,如幕的雨簾後,擺放著一張紫籐椅,椅上坐著一名身穿普通素色布衣的老人,稀疏的白髮像參須一樣垂散在肩頭。

  老人的身後,是一名身材頎長,身穿黃色布衣的年輕人。

  年輕人面容儒雅,神態安靜溫和,是屬於那種一見之下就很容易心生好感的類型,此時他的雙手垂落在紫籐椅的椅背上,顯得謙虛而又親近。

  “你在想些什麼?”

  老人收回落向遠處的目光,微微一笑,主動說道。

  黃衫年輕人腳步輕移,走到老人身側,尊敬的說道:“師尊,夜司首既然能夠單獨誅殺趙斬,便說明她至少已經踏過七境中品的門檻,只是我不明白,此刻的長陵…除了夜司首之外,還是有人能夠單獨殺死趙斬,為什麼陛下一定要遠在海外修行的夜司首回來?”

  老人微微一笑,伸出枯枝般的手指,點向角樓外雨簾前方:“你看到了什麼?”

  黃衫年輕人努力的凝神望去,如瀑暴雨中,卻只見平直的街巷,他有些歉然的回答道:“弟子駑鈍,望師尊指點。”

  “你看得太近,你只看到眼前這些街巷,你卻看不到長陵的邊界。”老人微眯著眼睛,徐徐道:“但你應該知道,這個城,是天下唯一一個沒有外城牆的都城。之所以不需要護城城牆,是因為我們每一名秦人的劍,就是城牆。”

  黃衫年輕人面目漸肅,沉默不語。

  “陛下,或者說李相,看得就比你要遠得多。”

  老人慈祥的看了這名黃衫年輕人一眼,卻有些嘲諷的說道,“召夜司首回來,至少有兩層用意。一層是長陵之中雖然不乏可以獨立擊殺趙斬的我朝強者,但多湧出一個,總是多一分威勢。先前夜司首雖然已經有很大威名,然而大多數人懷疑她甚至還未跨入第七境。今日夜司首一劍刺殺趙斬,將會是秋裏最響的驚雷,我長陵無形的城牆,就又厚了一分。另外一層用意則是,夜司首已在海外修煉數年之久,包括我等心中自然有些疑慮,懷疑夜司首是否不得陛下信任,相當於被放逐,現在夜司首突然回歸除孽,這便只能說明陛下和夜司首的聯繫一直都十分密切,流言和疑慮不攻自破。”

  “李相的確看得比我遠得多。”黃衫年輕人一聲輕歎。

  他吐出“李相”二字的時候,神色既是欽佩,又是自愧。

  李相是一個尊貴的稱呼。

  大秦王朝有兩位丞相,一位姓嚴,一位姓李。

  這兩位丞相年齡、外貌、喜好,所長方面各自不同,但同樣神秘、強大。

  他們的神秘和強大,在於長陵這座城裏絕大多數地方都籠罩在他們的陰影之下,在於所有人都肯定他們是強大的修行者,但卻沒有人見過他們的出手,甚至沒有幾個人有資格見到他們的真正面目。

  真正的強大…在於很多在這個世上已經很強,很令人畏懼的人,還只是他們忠實的屬下。

  太強的人,往往沒有朋友。

  所以在長陵,大凡提及嚴相或者李相,對應的情緒都往往是敬畏、恐懼、憤恨,卻極少有這名黃衫年輕人眼裏的真正欽佩。

  “師尊的看法應該不錯,陛下這段時間修煉為主,這種事情應該是李相主事…只是鹿山會盟在即,這個時候召夜司首回來,他應該還有更多的想法。”輕歎了一聲之後,黃衫年輕人思索了片刻,繼續說道。

  老人滿意的笑了起來。

  在他看來,他這名關門弟子的確並不算天資特別聰慧,但他的性情卻也和長陵的道路一樣平直,坦蕩。

  對任何人都沒有天生的敵意,看人都是認真學習對方長處的態度。

  這樣的人,在如此風起雲湧的大秦王朝,便活得長,走得遠。

  看事物暫時不夠遠沒有問題,只要能夠走得足夠遠,看到的事物,總會比別人多。

  ……

  罕見的暴雨暫時看不到停歇的意味,整座長陵的街面,積起一層薄水。

  面容已經擦拭得清亮,衣衫上卻還滿是汙跡的丁寧,正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向栽種著很多梧桐樹的一片街巷。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26 PM

第三章 只因你太美

  對於一個往日雨水並不多的城池而言,未有絲毫準備的暴雨倒了芭蕉,歪了籬牆,漏了屋頂,濕了不及運送的貨物,總是令人著惱。

  梧桐落這片街巷,按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有種了很多梧桐樹的破落戶居住地。

  在長陵,破落戶是小攤小販、走方郎中、沒有自己田宅的租戶幫傭乃至閒人的統稱,這樣等人的聚居地,環境比起普通的街巷自然更讓人難以生起清雅的感覺。

  除了被風雨卷下的落葉之外,街面並不平整的青石路面的水窪裏,還漂浮著一些混雜著菜葉和雞糞的泡沫。

  腳面已經全部濕透,身上糊滿泥灰的丁寧似乎也有些著急,但是手裏的千工黃油布傘比起市面上一般的雨傘要好得多,也同樣沉重得多。這對他形成了不小的負擔,他時不時的要換打傘和提油瓶的手,又要防止傘被風雨吹到一邊,所以腳步便怎麼都快不起來。

  前方的臨街鋪子全部隱藏在暴雨和梧桐樹的晦暗陰影裏,只能模糊看到有一面無字的青色酒旗在裏面無助的飄動。

  青色酒旗的下方是一個小酒鋪,佈局擺設和尋常的自釀小酒鋪也沒有任何的差別,當街的廳堂裏擺了幾張粗陋的方桌,櫃檯上除了酒罐之外,就是放置著花生、醃菜等下酒小菜的粗瓷缸,內裏一進則是酒家用於釀酒的地方和自住的屋所。

  走到酒鋪的雨簷下,丁寧才終於松了一口氣,收了沉重的雨傘,甩了甩已經有些發酸的雙臂,在門檻上隨便刮了刮鞋底和鞋幫上的污泥,便走了進去。

  酒鋪裏空空蕩蕩,沒有一個酒客。

  倒不是平日的生意就清冷,光是看看被衣袖磨得圓潤發亮的桌角椅角,就知道這些桌椅平時一日裏要被人摩挲多少遍。

  只是有錢有雅致的酒客在這種天氣裏未必有出行的心情,而那些不需要雅致的酒客,此刻卻或許在突如其來的暴雨裏忙著應付他們漏雨的屋面。

  “你就不能在外面石階上蹭掉鞋泥,非要蹭在門檻上?”一聲明顯不悅的女子喝斥從內院響起,像一陣清冷的秋風,卷過空空蕩蕩的桌椅。

  丁寧滿不在乎的一笑,“反正你也不想好好做生意,就連原本十幾道基本的釀酒工序,你都會隨便減去幾道,還怕門檻上多點泥?”

  院內沉默了數秒的時間,接著有輕柔的腳步聲響起,和內院相隔的布簾被人掀開。

  “若早知在這種地方開酒鋪都有那麼多閒人來,我絕不會聽你的主意。”掀開布簾的女子冷冷的聲音裏蘊含著濃濃的怒意:“更何況門口有沒有污泥,這事關個人的感受,和生意無關。”

  丁寧想了想,認真的說道:“有關個人感受的部分,我可以道歉,但生意太好,閒人太多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只是因為你長得太美。況且開酒鋪總比你一開始想要棲身花街柳巷打聽消息要穩妥一些。你什麼時候聽說過生活還過得去的良家女子想主動投身花樓的?要麼是天生的淫婦蕩娃,但淫婦蕩娃又賣藝不賣身,這樣的不尋常…你當監天司和神都監的人都是傻子麼?”

  女子沒有再多說什麼,因為她知道丁寧說得每一句話都是事實。

  包括那句她長得太美。

  絕大多數女子的美麗來自妝容和風韻,她們身上大多有特別美麗的部分,或者有獨特的氣質,甚至有些女子的五官單獨分開來看並不好看,但湊在一起,卻是給人分外賞心悅目的感覺。

  但此刻安靜站在清冷酒鋪裏的這名女子,卻是無一處不美。

  她的五官容貌,身姿儀態,無論是單獨看某一部分,還是看全部,都是極美的。

  她的年紀已經不算太小,但更要命的是正好處於青澀和成熟之間,這便是兩種風韻皆存,哪怕是她此刻眼中隱含怒意,神情有些過分冰冷,只是身穿最普通的素色麻衣,給人的感覺,都是太美。

  那件普通的麻衣穿在她的身上,都像是世間最清麗,又最貴重的衣衫。

  但凡看見這個女子的人,就都會相信,書本上記載的那種傾國傾城,滿城粉黛無顏色的容顏是存在的。

  她就那樣清清冷冷的站在那裏,穿著最普通平凡的衣物,但身體的每一部分都似乎在發著光,都能夠挑動讓人心猿意馬的琴弦。

  她的容顏很不尋常,她和丁寧的對話也很不尋常。

  因為神都監的備卷上,她的姓名是叫長孫淺雪,她的身份是丁甯的小姨,然而沒有任何一個小姨會和相依為命的外甥,會有這樣爭鋒相對的氣氛。

  酒鋪裏一時寧靜,顯得清冷。

  丁寧的臉色漸肅,他開始回想起那五名圍著趙斬小院的監天司供奉,想到一瞬間化為無數碎片的小院,他清亮的眼睛裏,開始彌漫起很多複雜的意味。

  “趙斬死了,夜策冷回來了。”他輕聲的說了一句。

  長時間的安靜,無一處不美的女子微微蹙眉,冷漠的問道:“夜策冷一個人出的手?”

  丁寧猜出了女子的心思,認真道:“是她一個人,只是監天司的五名供奉在場組成的陣勢讓趙斬的元氣往天空傾泄了不少,而且夜策冷還受了傷。”

  “她受了傷?”長孫淺雪眉頭微蹙。

  “看不出受傷輕重,但絕對是受了傷。”丁寧看著她的雙眸,說道:“夜策冷出身於天一劍閣,主修離水神訣,在這樣的暴雨天氣裏,她比平時要強得多,所以雖然她單獨擊殺了趙斬,但既然是受了傷,那只能說明她的修為其實和趙斬相差無幾。”

  長孫淺雪想了想,“那就是七境下品。”

  她和丁寧此時對話的語氣已經十分平靜,就像是平時的閒聊,然而若是先前那些神都監官員能夠聽到的話,絕對會震駭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雖然今日在那條陋巷之中,一次性出現了數十名的修行者,其中數名劍師甚至被一股宣洩出來的元氣便震得口噴鮮血,站立不起,看上去無比淒涼,然而在平日裏,那其中任何一名劍師卻都可以輕易的在半柱香的時間裏掃平十餘條那樣的街巷。

  唯有擁有天賦、際遇和獨特體質的人,才能踏入修行者的行列。

  修行二字對於尋常人而言本身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能夠修行到六境之上的修行者,便註定能夠在後世的史書上留下濃厚一筆。

  尤其像夜司首此種神仙一樣的人物,出身和修煉功法,無一不是神秘到了極點,即便是監天司的供奉都未必清楚,然而對於這兩人而言,竟似不算什麼隱秘!

  而若是那座角樓上的素色布衣老人和儒雅年輕人能夠聽到此時的對話,他們的心中必定會更加的震驚。

  他們是這座城裏眼光最好的人之一,然而他們若是能聽到這樣的對話,他們就會發現在修為上,這兩人竟然比他們看得更加透徹!

  有風吹進酒鋪,吹亂了長孫淺雪的長髮。

  這名無一處不美的女子隨意的攏了攏散亂的發絲,認真而用命令的口吻道:“你去沖洗一下,然後上床等我,我來關鋪門。”

  就連丁寧都明顯一呆,隨後苦了臉:“現在就…這也太早了些吧?”

  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冷漠轉身:“可能這場暴雨的寒氣有些過重,我的真元有些不穩。”

  丁寧臉上輕鬆的神色盡消,凝重道:“這可是非常緊要的事情。”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27 PM

第四章 雙修

  能夠感悟玄機,打開身體秘竅,這便是修行第一境通玄,正式踏入超凡脫俗的修行者的行列。

  識念內觀,貫通經絡,五臟蘊育真氣,源源不斷,周天運行,這便是修行第二境煉氣。

  到了這第二境,外可利用真氣對敵,內可伐骨洗髓,已經能夠獲得尋常人無法想像的好處。

  但凡越過第二境的修行者,除非深仇巨恨,死生之事,否則其餘事情已經全然沒有修行之事重要。

  尋常的歡喜,又怎麼能和解決修行中的問題,感覺身體的壯大和改變時的愉悅相提並論。

  到了能引天地元氣入體,融匯成真元,這便到了修行第三境真元境。

  世上沒有兩名資質完全一樣的修行者,即便是同時出生的雙胞胎,在出生時開始就會形成無數微小的差異。即便是修行途中有明師相助,明師的雙目,也無法徹底窮盡弟子體內的細微之處,所以修行之途,大多需要自己感悟,如不善游泳者在黑夜裏摸著石頭過河,時刻兇險,一境更比一境艱難。

  能說真元,便至少已是三境之上,丁甯自然知道她真正的修為到達了何等境界,也十分清楚她那冷漠平靜的一句裏蘊含著什麼樣的兇險和緊迫,但他所做的一切還是沒有絲毫的慌亂,有條不紊。

  在迅速的沖洗乾淨身體,換了身乾淨衣衫之後,他又細細的切了盆豆腐,撒上切碎的蔥末,淋上香油。

  就著這盆小蔥拌豆腐連吃了兩碗沒有熱透的剩飯後,他才走進了後院的臥房。

  其實對於他現在的身體而言,可以完全不在意少吃這一餐,然而他十分清楚,或許只是買了香油不用這樣一點的疏忽,便有可能讓監天司的官員最終發現一些隱匿的事實。

  而他同樣也十分清楚,按照監天司的習慣,在連續兩度確認沒有問題之後,監天司有關他的調查備卷都會銷毀,在將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監天司的目光,都不會落在他的身上。

  這也是他今日會故意出現在莫青宮等人視線中的真正原因之一。

  ……

  簡陋的臥房裏有兩張床,中間隔著一道灰色布簾,這在沒有多餘房間的尋常人家而言,這樣和自己的小姨同居一室,是極其正常的事情。

  然而帶上臥房的大門後,丁寧卻是沒有走向自己的床榻,而是輕車熟路的走到了長孫淺雪的床前,動作快速麻利的脫去了外衣,整理了一下被褥。

  和過往的許多個夜晚一樣,當他安靜的在靠牆的裏側躺下去之時,長孫淺雪的身影穿過黑暗來到床前,和衣在他身旁躺下。

  “開始吧。”

  除了冰冷之外,長孫淺雪的眼裏看不到其餘任何的情緒,在丁寧的身旁躺下的過程中,她甚至沒有看丁寧一眼。

  而就在她冷冷的吐出這三個字的同時,她的身上開始散發出一股真實的寒冷氣息。

  在黑暗中,丁寧卻始終在凝視著她。

  看著她冷若冰霜的面部輪廓,他的眼底湧起無數複雜的情緒,嘴角緩緩浮現出一絲苦笑,但在接下來的一瞬間,他雙眸中的情緒盡消,變得清亮無比,臉上的神情變得極為肅穆和凝重。

  一股獨特的氣息,若有若無的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就連空氣裏極其微小的塵埃都被遠遠吹走,他和長孫淺雪身旁數米的空間,就像是被無數清水清洗了一遍。

  這種氣息,和陋巷裏持著黑傘的五大供奉,和那些隨後趕到的修行者身上的氣息十分類似,只是顯得有些弱小。

  但即便弱小,也足以證明他是一名修行者。

  長孫淺雪似乎很快陷入了熟睡,呼吸變得緩慢而悠長。

  然而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寒冷,床褥上開始緩緩的出現白霜。

  她呼出的氣息裏,甚至也出現了湛藍色的細小冰砂。

  每一顆細小的湛藍色冰砂落到冷硬的床褥上,便是奇異的噗的一聲輕響,化為一縷比尋常的冰雪更要寒冷的湛藍色元氣。

  往上升騰的湛藍色元氣表面和濕潤的空氣接觸,瞬間又結出雪白的冰雪。

  所以在她的身體周圍的被褥上,就像是有無數內裏是藍色,表面是白色的冰花在生長。

  在開始呼出這些湛藍色冰砂的同時,她沉沒在黑暗中的睫毛微微顫動,眉心也皺了起來。似乎在無意識的修行之中,她的身體也直覺到了痛苦。

  丁寧有些擔憂的閉上了眼睛。

  他的身體表面也結出了一層冰霜,然而他的臉色卻變得越來越紅,他的身體越來越熱,平時隱藏在肌膚下的一根根血管越來越鼓,然後突起,甚至隱隱可以看到血液在血管裏快速的流動。

  安靜的臥房裏,響起灶膛裏熱風鼓動般的聲音。

  沒有任何的氣息從他的身體裏流淌出來,但他的身體卻好像變成了一個有獨特吸引力的容器。

  哢嚓哢嚓的細微輕響聲在這張床榻上不斷響起,被褥上的一朵朵冰花開始碎裂,其中肉眼可見的湛藍色元氣,開始緩慢的滲入他的身體。

  白色的冰霜在長孫淺雪和丁寧的身外飄舞,在這片狹小的空間內,竟然是形成了一場風雪。

  丁寧的胸腹在風雨裏越來越亮,他的五臟都發出隱隱的紅光,散發著熱意,然而對於周圍的風雪而言,只像是一朵隨時會熄滅的微弱燭火。

  修行是一個很奇妙的過程。

  在丁寧的識念之中,他正站在一個空曠的空間裏。

  這個空間似乎幽閉,然而又十分廣闊,有五彩的元氣在垂落。

  這便是修行者的氣海。

  他的腳下,是一片淡藍色的海,潔淨無比的海水深處,好像有一處晶瑩剔透的空間,就像是一座玉做的宮殿。

  這便是修行者所說玉宮。

  而他的頭頂上方,五彩的元氣中間,有一片特別明亮的空間,那便是天竅。

  氣海、玉宮、天竅這三大秘竅能夠感悟得到,貫通一體,體內五臟之氣便會源源不斷流轉,化為真氣。

  然而此刻,他氣海的中心,卻沒有任何的真氣凝結,一縷縷流動到中心的五彩元氣,在融合之後便化為無比灼熱的火焰。

  乾淨透明到了極點的火焰,帶著恐怖的高溫,炙烤著上方的天竅,有些要燒穿整個氣海的氣勢。

  然而有無數湛藍色的冰砂,卻是也在氣海的中心不斷墜落。每一顆墜落便是消滅一團火焰,接著正中有一縷透明的沉重真氣生成,落入氣海下方的玉宮之中。

  時間緩慢地流逝。

  氣海裏五彩的元氣越來越淡,火焰即將熄滅,湛藍色的冰砂卻沒有停止,依舊在墜落。

  這對於丁甯而言,自然是一次真正的意外。

  只是一個呼吸之間,他用尋常修行者根本無法想像的速度醒來,睜開雙目。

  數片冰屑從他的睫毛上掉落下來。

  他沒有看自己的身體,在黑暗裏,他看到周圍的風雪還在不斷的飄灑,而長孫淺雪的身體表面,已經結出了一層堅硬的冰殼。

  她的身體幾乎沒有多少熱度,似乎血液都被凍結,然而體內一股氣息還在自行的流轉,還在不斷的從她體內吹拂出湛藍色的細小冰砂。

  丁寧的眼中瞬間充滿震驚的情緒,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根本沒有任何的猶豫,便將自己像被褥一樣覆蓋向長孫淺雪的身體。

  身體接觸的瞬間,凜冽的寒氣便令他的臉色變得無比蒼白,然而在接下來的一剎那,他的識念便渾然忘我的進入自己的氣海。

  他緊緊抱住已成冰塊的長孫淺雪,無意識的越抱越緊。

  他的肌膚開始發燙,發紅。

  喀的一響,長孫淺雪身上堅硬的冰殼破了。

  無數的冰片沒有逕自的灑落在被褥上,而是被兩人之間的某種力量震成了無數比麵粉還要細碎的粉末,飄灑出去。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27 PM

第五章 公平

  長孫淺雪醒了過來。

  她的醒不是普通的蘇醒,而是識念在氣海中的清醒。

  她看到自己站在氣海之中。

  腳下的海面、祥雲一般的五彩元氣都已經徹底凍結,就連從天竅中垂落的真元,都像冰凍的瀑布一樣凍結著。

  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先前已經完全失去了對自己身體和真元的控制,已經在生死的邊緣走了一圈,然而她沒有感覺到慶倖,因為她十分清楚死亡的威脅沒有過去。

  她看到像冰凍瀑布一樣的真元頂端的天竅中,有隱隱的紅色光亮。

  那是丁寧的元氣。

  雖然並不能理解丁寧是採取何等手段及時的喚醒了自己的識念,但她知道此刻只有依靠自己,才能真正的活下來。

  她的情緒再次陷入絕對的平靜,竭盡全力,將神念沉入徹底冰封的氣海中的玉宮。

  玉宮發出了一絲震動。

  只是一絲震動,冰封的海面就驟然綻開無數裂紋。

  冰凍瀑布也綻開無數裂口,真元開始流動。

  如萬物復蘇,細小的水流融化了碎冰,然後變成更大的水流,彙聚成海。

  五彩元氣也開始流動。

  所有湛藍色的冰寒元氣卻被真元不停的鎮落,擠壓至玉宮的最深處。

  她腳下的海水變得無比的清澈,一種淡淡的,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藍色。

  隨著氣海的清澄,她玉宮裏的一縷異色也隱約顯露出來。

  那是一柄藍黑色的劍!

  她的玉宮中心,竟有一柄藍黑色的劍如在休養生息!

  那種深沉到似乎足以將人的靈魂都吞吸進去的藍黑色,只是看一眼,就讓人覺得凶煞滔天。

  ……

  長孫淺雪的身體不再變得冰寒,她的呼吸之中,也不再有蘊含著恐怖寒氣的湛藍色冰沙飛出。

  她的眼睛睜開,終於正式醒來,從生死的邊緣,重新回到人世間。

  接著她看清了緊緊的抱著自己的丁寧。

  她的眼神暫態充滿了驚怒和凜冽的殺意,她的手掌微微抬起,就要落在依偎在自己懷裏的丁寧的頭顱。

  這一掌看似輕柔,然而其中卻蘊含著某種玄之又玄的力量,散發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毀滅性氣息。

  丁寧睡得極其香甜。

  他已經虛弱和疲憊到了極點,在感覺到長孫淺雪身上的真元開始流動的那一剎那,他便安心,抱著長孫淺雪直接陷入了最深層的熟睡。

  他完全沒有感覺到死亡的臨近。

  長孫淺雪臉色越來越冰寒,但是看著丁寧過分蒼白的面容和安心的神色,她的手掌變得越來越遲緩。

  最終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手掌在落到丁寧的頭顱上之前,毀滅性的氣息便化成無數股柔和而溫暖的氣流。

  所有冰霜化成的濕氣,全部從被褥中震出,震成更細微的粒子,離開這個床榻。

  她推開丁寧的雙手,站了起來,走到窗前。

  窗外已然微光,暴雨已停,即將日出。

  ……

  丁寧在雞鳴狗吠中醒來。

  臥房對著一片芋田的窗戶已然打開,即便隔著一道爬滿了絲瓜藤的籬院,丁寧還可以感覺到從芋田中拂來的新鮮氣息。

  不遠處深巷中的鍋碗瓢盆聲、車馬行走聲、呼喝聲,夫妻吵鬧聲,不斷傳入他的耳廓。

  暴雨過後,整個長陵似乎又馬上恢復如初,而且變得更加鮮活。

  長孫淺雪就站在這間窗前。

  她根本沒有回頭,卻是第一時間知道了丁寧的醒轉,直接冷漠的出聲道:“你昨夜太過放肆,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

  丁甯看著她美麗的背影,臉上的神色沒有什麼改變,低聲說道:“你應該明白我的修為和你相差太多,要救你,我便只有那一種方法。而且就昨夜的情形來看,九幽劍訣的厲害程度還遠在我想像之上,你的修行必須更加耐心一些。”

  長孫淺雪轉身,平靜地看著剛剛起身的他:“你不覺得你說這些很可笑。”

  丁寧眉頭微皺:“哪里可笑?”

  長孫淺雪說道:“如果你不覺得有些事情比生死更為重要,你何必找上我,何必暗中圖謀反對你們的皇帝?”

  丁寧搖了搖頭,認真的說:“這不一樣。”

  “沒有什麼不同。”長孫淺雪冷嘲道:“對於你而言,替師報仇都比生死更為重要,對於我而言,這種事情比我的生死也更為重要。”

  聽著這番話,丁寧沉默了片刻,然後認真的低聲說道:“我和你說過,我並不是他的弟子,還有,如果你下次還有這種意外,我依舊會選擇救你。”

  長孫淺雪的眉梢微微挑起,一抹真正忿怒的神色出現在她的眼角。

  “不要和我說這些無用的廢話,不是那個人的弟子,絕對不可能知道我修煉的是什麼功法,不是那個人的弟子,更不可能修習這種自己找死的九死蠶神功,更不可能在這種年紀就擁有你這樣的修為和見識。”

  她的眼睛裏再次彌漫出冷酷的殺機,“我只想再提醒你一遍,你是那個人的弟子的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足夠讓我殺死你。我不殺你,只是你的存在能讓我的修行更快一些。”

  丁寧安靜了數息的時間,他抬起頭來,看著忿怒的她,認真地問道:“你真的那麼憎恨他?”

  “這個世上有人不憎惡他麼?就連你們自己秦人都憎惡他。”長孫淺雪面無表情的說道:“不憎惡他的人都差不多已經全部死光了。”

  丁寧看著她那無比美麗的雙眸,更加認真地說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來到長陵?”

  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忿怒的神色緩緩消失,臉容再次冷而平靜:“你認為我在長陵是因為和他的舊情?我只是覺得不公平…我只是覺得他做了那麼多事情結果落到這樣的下場,我覺得不公平。只是因為我覺得不公平,所以我才想要殺死你們的皇帝。”

  丁寧安靜了下來,他不再辯駁什麼,只是說道:“我今天會去趟魚市,去殺一個人之後再回來。”

  長孫淺雪微微蹙眉,“你剛剛才重新引起神都司的興趣,你確定這是很好的時機?”

  丁甯點了點頭,“趙斬剛死,監天司和神都司的厲害人物會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要殺的是誰?”

  丁寧揉了揉臉頰,輕聲道:“宋神書。”

  長孫淺雪仔細的想了想,她的記憶力並不算很好,但所幸整個長陵的修行者數量也並不算多,而且這個名字和大秦王朝的經史庫藏有關,所以她馬上從腦海中搜出了這人的名字。

  她用看著白癡的目光看著很認真的丁寧,“一個剛剛到二境下品的修行者,居然說要殺一個三境上品的修行者?”

  丁甯很順口的輕聲應道:“四境之下無區別。”

  “四境之下無區別?”

  長孫淺雪頓時滿眼含煞,她冷冷的看了一眼丁寧,“你還說不是那人的弟子?也只有他才敢說這種話。但別人真這麼以為,卻只會送命。”

  丁寧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會儘量小心,但如果我在午夜時分還沒有回到這裏,你就想辦法自己離開長陵吧。”

  長孫淺雪轉過頭不看他,冷淡道:“放心,我還不會愚蠢到留下來陪你一起死。”

  她這句話說得很無情,然而丁寧看著她的側臉,卻是微微的一笑。

  他比這世上大多數人都要清楚,有些人看似有情,卻實則薄情,而有些人看似無情,但卻有情。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28 PM

第六章 時機

  暴雨驟停,絕大多數長陵人都是松了一口氣,平時看厭了的晴好天氣也似乎變得格外可親起來,很多商隊抓緊時間處理受潮的貨物,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只是過了正午,天空便又重新變得陰霾,接著一場雨又迅速的籠罩了整個長陵。

  這場雨並不像昨夜的那般暴烈,但卻十分纏綿,淅淅瀝瀝,眼看一時無法停止。

  街巷阡陌之間煙雨空濛,再次像籠了無數層紗一樣看不清楚。

  在長陵城南,有一處外表看起來像道觀一般的建築,占地數十畝。

  大秦王朝封賞極重,能得敵甲首一者,就可賞爵一級,益宅院九畝,斬首滿兩千級,更是可以享三百家賦稅。

  所以長陵大多數宅院,乃至普通軍士的院落在往朝來看都是大得出奇,整個長陵也隨之往外一擴再擴,這處位於長陵城南的建築,實在是不算大。

  然而除了皇宮深處的少數幾位大人物之外,大秦王朝所有的權貴,對這處地方都懷有深深的戒備和恐懼。

  因為這裏是神都監的所在。

  大秦王朝查案辦案主要靠監天司,監天司各地正職官員便有上千名,各官員自己門下的食客又不計其數,且各類大案不需要報備其餘各司,直接上達天聽,所以監天司的權力一直隱隱淩駕于其餘各司。

  然而神都監也是其中異類。

  神都監在冊官員不過百名,不過監天司十分之一的數量,平時也只負責調查、監視工作,然而調查監視的物件,卻都是各類官員,修行者,以及有可能成為修行者的人物。

  所以說,神都監便是皇帝陛下和那兩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專門用於監察官員和修行者的秘密機構。

  再者,所有神都監的正職官員都是“戰孤兒”,都是戰死的將領、軍士的子弟,這些人沒有多少牽掛,也不會有多少被人威脅的地方,所以往往更加冷酷和無情。

  所以在絕大多數官員和修行者的眼裏,神都監甚至比起監天司還要可怕一些。

  莫青宮此刻便在神都監的一間書房裏,和往時不同,他微胖的身軀上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道,他冒著油光的臉上也沒有任何的笑容,只有一股若隱若現的煞氣。

  這種氣息,甚至使得周圍院落裏經常存在的一些秋蟲都逃離得無影無蹤。

  讓他情緒如此不佳的,是監天司,夜司首。

  昨日夜司首一劍斬殺劍爐第七徒趙斬,替大秦拔去了一根喉中刺,是每個秦人都引以為傲的事情,然而現在有確切的證據表明,當時在場的神都監官員慕容城不是死在趙斬手中,而是被她所殺。

  神都監官員本身在場就是起到監察其餘各司官員辦事過程的作用,慕容城又是極有前途的修行者,而殺死慕容城之後,無論是夜司首還是監天司其餘幾個供奉,他們甚至都沒有處理一下慕容城遺體上的傷口。

  這代表著他們根本不屑掩飾什麼。

  夜策冷夜司首,實在太過囂張跋扈!

  更讓他憤怒的是,趙斬的身份,本來就是他們神都監察覺的,趙斬雖亡,但趙劍爐真傳弟子尚余三名,背後又不知道有多少趙國餘孽存在,原本按照神都監的計畫,在殺死趙斬之後,將會採取鬧市曝屍的手段,引出更多的趙國餘孽,然而夜策冷不知採取了什麼手段,竟然做主厚葬趙斬,並直接獲得了陛下的默認,這無疑又讓神都監的很多已經付出的努力和後繼的一些安排全部化為了流水。

  就在此時,隨著數聲有節奏的叩門聲,秦懷書走進了這間房間,走到了他的書桌前。

  “問清楚了?”

  莫青宮抬起頭來,壓抑了一些怒意,低聲問道。

  秦懷書恭謹的點了點頭,直接說道:“方侯府已經給出了明確的答復,那梧桐落酒鋪少年雖然資質極佳,然而卻是罕見的陽亢難返之身。”

  莫青宮情緒不佳的皺了皺眉頭,“什麼叫陽亢難返之身?”

  “一種陽氣過旺的體質。”秦懷書細細的解釋道:“此種體質體內五臟之氣比一般人旺盛無數倍,然而如薪火燃燒得太過猛烈,此種體質在尋常人尚且壯年時期,體內就已經五衰。”

  莫青宮的臉色難看了些:“簡單點而言,就是虛火過旺,燃燒精血?”

  “意思差不多,然而尋常的虛火過旺、燃燒精血可以設法醫治,這種體質,卻是連方繡幕都沒有法子,或者即便有那種靈藥和寶物,也不值得用在他的身上。”秦懷書點了點頭,他的眼睛裏也有同情和遺憾的色彩,因為他十分清楚一個出身普通的人進入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的眼睛,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那名梧桐落的少年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已經擁有了一步登天的潛質,然而卻只是因為他的體質問題,便又註定只能在那種破落街巷中繼續生存下去。

  莫青宮在顯赫的位置上已經坐了很多年,所以他自然沒有還在艱難的往上爬的秦懷書這麼感慨。

  既然不可能成為修行者,便代表著那名少年不可能成為對神都監有用的人,所以他只是微微的搖了搖頭,便將那名少年的備卷隨手丟在了一側專門用於焚毀案卷的火盆裏。

  猩紅的火苗如蛇信舔舐著火盆的邊緣,莫青宮沉默了數息的時間,然而秦懷書並沒有像他預料的一樣馬上離開,於是他再次抬頭看著秦懷書。

  “大人,慕容城的身份有問題。”秦懷書繼續說了下去,他的聲音變得更低,如果不仔細,甚至根本聽不清楚。

  莫青宮頓時微微眯眼,不解道:“慕容城雖然平時和我們並不算熟,但他的家世我們也清楚得很,能有什麼問題?”

  秦懷書說道:“他的出身沒有什麼問題,但是他前些時日剛剛和許侯府定下親事,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冬他大約就會入贅許侯府。”

  “入贅許侯府?”

  莫青宮瞳孔不自覺的劇烈收縮,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寒意。

  在大秦王朝,獲得封侯的途徑唯有一種,那就是憑藉軍功。

  享萬戶賦稅,良田千頃方為侯。

  三百戶便需斬敵兩千,萬戶需要多少軍功,哪怕是不會算盤的人,心中都可以估摸出那一個恐怖的數字。

  所以大秦王朝有資格稱侯的,一共只有十三位。

  兩相雙司十三侯,這十三位王侯,和監天司、神都監的兩位司首,還有兩位神秘而強大的丞相,便是這個強盛的王朝最頂端的存在。

  一抹苦笑慢慢浮現在莫青宮的嘴角。

  他再次抓起面前一份案卷丟到身旁的火盆裏。

  不管神都監最高的人物,坐在神都監最裏面那間靜室裏的陳司首到底清不清楚慕容城入贅許侯府這件事,不管陳司首是否有故意安排的成分,但既然這件事已經牽扯到陳司首和許侯府這個層面,他還要因為這件事而對夜策冷憤懣和不滿便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

  ……

  雨還繼續在下。

  已過了正常午飯的時間,酒鋪裏有限幾個客人已經離開,丁寧搬了一張竹椅在門口的屋簷下坐下,然後邊看雨邊開始吃面。

  面是酸菜魚片面,雪白的魚片和麵條雜亂的混在一起,魚片也不太齊整,看上去沒有什麼賣相,但是酸菜的量不僅足,而且看起來十分入味,麵湯很濃,表面上浮著一層淺而清亮的油光,讓人一看就覺得味道必定很好。

  丁寧不急不忙的吃完,喝光了大半的麵湯,將面碗洗乾淨之後,便對著後院的長孫淺雪打了個招呼,便換了雙舊草鞋,打了柄舊傘走入了雨簾之中。

  在梧桐落的巷口,一列商隊和他擦身而過,數名身披蓑衣的趕車人習慣性的嘟囔,罵了幾聲鬼天氣。

  丁寧微微的一笑。

  在充滿雞糞和浮便味的街巷中冒雨趕路的確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但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對他而言卻猶如天賜。

  雨可以遮掩很多人的視線和感知,可以沖刷掉很多痕跡,可以讓他好不容易等來的這個時機變得更加完美。

  所以即便他的草鞋也濕漉漉的不是很舒服,但是他的心情卻真的很愉悅。

  他懷著愉悅的心情,走向長陵東城邊緣的魚市。

  一條巨大的渭河穿過大秦王朝的疆域,流入東海,這條巨河不僅滋養著大秦王朝大部分的農田,還讓大秦王朝的船舶開闢了和海外島國通航的路線,甚至可以讓一些修行者從海外得到一些罕見的珍寶。

  巨大的渭河到了長陵又分散成數條支流,源頭一直可以追溯到大秦王朝的邊緣,巴山蠻荒之地。

  長陵魚市,就位於城東渭河最小的一條支流東清河的兩岸。

  這條寬不過十余米的小河,已經因為農田開墾的需要,被攔腰截斷,位於城內的部分有些成為魚塘,有些則在上面建起了市集。

  所有這些市集本身只是以一些已然無法行駛的船舶為交易場所的水集,然而經年累月下來,兩岸重重疊疊建起了無數棚戶,這些棚戶的屋頂和招牌遮天蔽日,裏面高高低低的隱藏著無數通道,就連水面和泥塘之間,也都建起了許多吊腳樓,一些簡陋的木道、舢板,下方的一些小船、甚至稍微大一點的木盆,都成了這裏面的交通工具,這更是將這裏變得如陰溝裏的蛛網交錯般錯綜複雜。

  尤其在天光不甚明亮的時候,從兩岸高處往市集中心低處看去,中心低處陰暗中的市集,更是如同建立在深淵裏的鬼域一樣,鬼火重重,鬼影重重。

  這片一眼望不到頭的集市,便是魚市,這裏除了魚之外,不僅是尋常人,就連絕大多數修行者所能想像得到的東西,這裏都有。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29 PM

第七章 欠債

  即便大秦王朝從不禁止普通民眾攜帶刀劍,甚至公開的一些比試也不禁止,但一些殺傷力巨大的軍械,乃至一些修行器具、修行典籍,都是屬於嚴禁交易流通的物品。

  一名修行者所能想像得到的東西,其中很大部分自然更是不能用來交易。

  然而這些東西在魚市里如荷葉下的魚一樣隱著,而魚市又只不過是自發形成的市集,這裏面的很多生意,自然並不合法。

  只是這樣的市集就在長陵的邊緣,那麼多大人物的腳下,為何能夠這麼多年一直長久的存在下來?

  就如此刻,一名外鄉人打扮濃眉年輕人心中就有這樣的疑惑。

  他持著一柄邊緣已經有些破損的黃油紙傘,身上穿著的是長陵人很少會穿的黑紗短袍,沒有穿鞋,直接赤著雙足。

  他手裏的破舊黃油紙傘很大,但為了完全遮擋住他身前一人的身體,他的小半身體還是露在了外面,被雨水完全淋濕。

  他身前的這人是一名很矮的年輕男子,書生打扮,瓜子臉,面容清秀到了極點,尤其肌膚如白玉一般,看不到任何的瑕疵。

  看著前方魚市無數重重疊疊的棚戶上,從高到低不斷如珍珠跳躍般拋灑的雨珠,濃眉年輕人皺著眉頭,忍不住沉聲問身前比他矮了半個頭的年輕人,“公子,如此的市集為何一直存在?”

  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冷冷的一笑,“只有出自那兩名丞相的授意,這樣的市集才能夠一直留在這裏。”

  濃眉年輕人依舊有些不解,疑惑的看著他。

  “不合法的交易,往往能夠帶來更高的利潤,更高的利潤,則能讓更多不要命的人源源不斷的帶來更多的東西。”

  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冷冷的接著說道:“這些年海外很多奇珍異寶能夠到達長陵,甚至很多海外的蠻國和修行者和長陵建立聯繫,依靠的不僅僅是渭河的航道,還有這個魚市的關係。而對於高坐廟堂之上的那些人而言,他們也能夠從中獲取到之前不可能獲得的東西,所以他們便採取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容許這裏存在下去。當然所有在這裏面做生意的人自然也清楚那些人需要什麼樣的秩序,所以這裏比起各國其他大型的市集,反而更為公平和安全。”

  “所以你一定要明白一點,任何的勾當,一定要給人帶來更大的利益,才會令人有興趣和你交易。而且絕大多數的亡命之徒都不會與虎謀皮,他們不會和那些遠遠高於自己,隨時可以一口吞掉自己的物件交易。”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轉頭看了沉默不語的濃眉年輕人一眼,寧靜的說道:“因為有這樣基本的規則存在,所以我才有信心來這裏談一談。”

  ……

  魚市里的道路崎嶇起伏,很泥濘很不好走,數十米的落差,便層層疊疊隔出十餘條高低不同的通道,對於不經常來的人而言,更是如同迷宮。

  然而對於魚市大多數根本不歡迎閒逛者的生意人而言,他們不介意道路變得更複雜,更難走一些。

  所以雖然雨天很黑,無數雨棚交替遮掩的商鋪間道路更黑,但卻只有少數一些商家挑起了燈籠。

  偶爾的微弱燈籠光芒像是異類,在風中搖晃不安。

  魚市里穿行的人依舊很多,丁寧收起了傘,像拐杖一樣拄著,輕車熟路的到了魚市的低矮深處。

  因為暴雨的關係,魚市底部平時許多只是乾涸泥塘的區域已經被水淹沒,水位距離大多數吊腳樓底部唯有半米,但即便如此,吊腳樓的底部還是飄著許多小船,還有木盆在渾濁的泥水裏飄來飄去。

  沿著一條用舢板架起來的搖晃木道,丁寧走進了一座很小的吊腳樓。

  這是一家很小的印泥店,兼賣些水墨紙筆。

  店主人是已過六旬的孤寡老婦人,因為平時沒有多少開銷,再加上魚市里大多數交易都需要契印或者手印,所以作為唯一一家印泥店,印泥的銷路還算不錯,生活倒也過得下去。

  因為平時也沒有什麼事情,所以這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在看到丁寧之前,本來正端著一個粗陋的瓷杯在喝茶,看到不遠處陰影裏走來的少年,她佈滿皺紋的臉頰上忽然泛起溫暖的笑容,她轉身從門口旁的一個壁櫃裏拿出了一碟乾果等著。

  “怎麼下這麼大雨還過來?”

  看著走到面前的丁寧只是濕了雙草鞋,這名老婦人徹底放了心,又取了雙乾淨的舊草鞋示意丁寧換上。

  丁寧微微一笑,也不拒絕,直接坐在吊角樓邊緣洗了洗腳,就換上了乾淨的舊草鞋,然後左右打量著這間吊角樓的屋頂和牆面。

  屋頂和牆面都有些滲水,但看上去不嚴重。

  於是丁寧也放了心,在老婦人旁邊的板凳上坐了下來,說道:“本來見昨天那麼大雨,就擔心你的屋子有問題,就想過來看看的,只是臨時有點事,所以才拖到現在過來。”

  老婦人笑出了聲,自從看到丁寧的身影,她就變得很開心。

  “能有什麼問題?”她忍不住笑著說,“你每隔一陣就把我這間屋子敲補一下,比那些船工補船還用心,我看雨再大一點,再下個幾天,這裏所有的屋子都漏了,我這都還不會漏。”

  看著她的笑容,丁寧的心情也更加好,他隨手抓了幾顆乾果,一邊嚼著,一邊問道:“最近需要買什麼東西麼,我等會幫你買回來?”

  “柴米油鹽還都滿著,所以你只管歇著就好。”老婦人搖了搖頭,看著丁寧略顯蒼白的面容,她又忍不住搖了搖頭,愛憐般問道:“中飯吃過了麼?”

  “吃過了,酸菜魚面。”丁寧笑了笑。

  老婦人有些不快,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那晚飯留在我這吃。”

  “好。”丁寧點頭表示同意,“我要吃油煎餅。”

  “我給你做紅燒魚和蠟雞腿。”老婦人責怪般的看了他一眼,眼睛裏卻湧起更多的意味,“油煎餅有那麼好吃麼?當年你年紀還小,正好走到這裏,我給你做一個油餅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情,結果你到現在還記著那一個油餅的事情。若是做生意,只是一個油餅,結果卻幫人做了這麼多年的事情,這虧本便虧得大了。”

  “哪里有虧本。”丁寧笑著說道:“只是做些順手的事情,大多只是陪你說說話,聽聽故事,免費的飯菜倒是吃了不少。”

  老婦人搖了搖頭,眼裏湧起複雜的情緒:“陪著說說話,聊聊天,這對於一個沒有子侄的孤獨老人而言,是最大的恩賜。長陵以前戰死的人多,像我這樣年紀的人也多,只是卻很少有人有我這樣的福氣。”

  丁甯一時沒有說什麼,垂下頭像個松鼠一樣啃著乾果。

  在數年前的一個冬天,他經過這裏,和藹的老婦人好心的遞給他一塊熱乎乎的油煎餅,然後他就經常來這裏看看老婦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是他心裏十分清楚,這哪里一個油煎餅的事情。

  這是因為他欠她的。

  他欠很多人的,他只希望自己能夠慢慢還清,或者說可以補償。

  ……

  照例和老婦人聊了一陣,聽她說了一些魚市最近的新鮮事之後,丁寧便告辭暫時離開,和平時閒逛一樣,轉向魚市更低窪更深處。

  這個時候宋神書應該進入魚市了。

  宋神書是經史庫的一名司庫小官,也是丁甯的熟人。

  然而和開印泥店的這名老婦人不同的是,丁甯不欠宋神書的,而他卻是欠丁寧的。

  在過往的數年的默默關注裏,丁甯知曉了宋神書的一些習慣,也知道他的修行遭遇到了什麼困難。

  所以他肯定,宋神書今日一定會來拿火龜膽,一定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29 PM

第八章 黑暗裏,有蠶聲

  一輛尋常的馬車停靠在魚市的一處入口處,戴著一個斗笠,穿著長陵最普通的粗布麻衣的宋神書下車走進魚市,不急不緩的走向魚市最深處。

  大秦王朝的經史庫雖然藏了不少修行典籍,然而誰都知道大秦最重要的一些典籍都在皇宮深處的洞藏裏,所以經史庫的官員,平時在長陵的地位也並不顯赫,基本上也沒有多少積累戰功獲得封賞和升遷的可能。

  尤其是像宋神書此種年過四旬,鬢角都已經斑白的經史庫官員,根本不會吸引多少人的關注。

  但宋神書依舊極其的謹慎。

  因為他對過往十餘年的生活過得很滿意,甚至哪怕沒有現在的官位,只是能夠成為一名修行者本身,這就已經讓他很滿足。

  尤其最近數年對自己修行的功法有了新的領悟,找出了可以讓自己更快破境的輔助手段之後,他的行事就變得更加謹慎。

  無數事實證明,成為修行者的早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破境的時間。

  只要他能夠在今年順利的突破第三境,踏入第四境,那他面前的天地,就會驟然廣闊,存在無限可能。

  在一路默然的走到魚市最底部之後,他依舊沒有除下頭上戴著的斗笠,弓著身體沿著一條木道,從數間吊腳樓的下方穿過,來到一個碼頭。

  有一條烏篷小船,停靠在這個碼頭上。

  沒有任何的言語,宋神書掀開烏篷上的簾子,一步跨入了船艙,等到身後的簾子垂落,他才輕噓了一口氣,摘下了頭上的斗笠,開始閉目養神。

  除了兩鬢有些花白之外,他保養得極好,面色紅潤,眼角沒有一絲的皺紋。

  烏篷小船開始移動,船身輕微的搖晃,搖晃得很有節奏,讓斜靠著休息的宋神書覺得很舒服。

  然而不多時,他的心中卻是自然的浮起陰寒的感覺。

  這條小船的行進路線,似乎和平時略有不同,而且周圍喧嘩的聲音,也越來越少,唯有水聲依舊,這便說明這條小船在朝著市集最僻靜水面行進。

  他霍然睜開眼睛,從簾子的縫隙裏往外看去…看著船頭那個身穿著蓑衣撐船的小廝的背影,他兀自不敢肯定,寒聲道:“是因為水位的關係麼,今天和平日裏走的路線好像不同?”

  “的確和平日裏的路線不同,只是不是因為暴雨水位上漲的關係。”

  船頭上身穿蓑衣的丁寧停了下來,他轉過身,看著烏篷裏的宋神書說道。

  他的聲音很平靜,帶著淡淡的嘲諷和快意。

  宋神書的腦袋一瞬間就有些隱隱作痛。

  他可以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名面目清秀的少年,但是這名少年的面容和語氣卻是讓他覺得十分怪異,就像是相隔了許久,終於在他鄉和故人見面一樣的神氣。

  這種怪異的感覺,讓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想這名少年到底要做什麼,而是迫切的想要知道對方的來歷。

  “你是誰?你認識我?”他儘量保持平靜,輕聲問道。

  丁寧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宋神書,十四年前兵馬司的車夫。”

  宋神書的面色漸漸蒼白,這是他最不願想起和提及的舊事,更讓他心神震顫的是,這些舊事只有他平時最為親近的人才有可能知道。

  “你到底是誰?你想要做什麼?”他強行壓下心中越來越濃的恐懼,問道。

  丁寧感慨的看著他,輕聲說道,“我是你的一個債主,問你收些舊債。”

  聽到這些言語,再加上近日裏的一些傳言,宋神書的手腳更加冰冷,他張了張嘴還想再問些什麼,畢竟對面的少年這個年紀不可能和自己有什麼舊仇,背後肯定有別人的指使。

  然而他只是張了張嘴,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任何的聲音,他面前的少年便已經動了。

  丁寧看似瘦弱的身體裏,突然湧出一股沛然的力量,船頭猛然下墜,船尾往上翹了起來,瞬間懸空。

  他的身體從靈巧的從蓑衣下鑽出,瞬間欺入狹窄的艙內,因為速度太快,那一件如金蟬脫殼般的蓑衣還空空的懸在空中,沒有掉落。

  宋神書的呼吸驟頓,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併攏,其餘三指微曲,一股紅色真元從食指和中指尖湧出,在丁寧的手掌接觸到他的身體之前,這股真元便以極其溫柔的態勢,從丁寧的肋部沖入。

  在丁寧剛剛動作的一剎那,他還有別的選擇。

  他可以棄船拼命的逃,同時可以弄出很大的動靜,畢竟地下黑市也有地下黑市的秩序,長陵城裏所有的大勢力,都不會容許有人在這裏肆無忌憚的破壞秩序。

  然而在這一剎那,他斷定丁寧只是剛剛到第二境的修行者。

  修行者每一個大境之間,都有著天然的不可逾越的差距。

  第三境的真元本身就是真氣凝聚了天地元氣的產物,這體現在力量上,便是數以倍計的本質差別,更何況他已經不是剛入第三境的修行者,他的真元已經修到如瓊漿奔流,可以離體的地步,這種三境上品的境界,更是可以讓真元在對敵時擁有諸多神妙。

  所以他下意識的認為,丁寧只是吸引他注意力的幌子,必然有更厲害的修行者隱匿著,伺機發動最致命的一擊。

  所以即便在看似溫柔,實則暴烈的送入一股真元至丁寧體內的過程裏,他的絕大部分注意力也不在丁寧的身上,而在周圍的陰暗裏,甚至泥濘和渾濁的水面之下。

  然而讓他怎麼都想不到的是,被他那一股真元送入體內,丁寧只是發出了一聲輕聲悶哼,身體的動作竟然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停頓。

  他的左手幾乎是和宋神書一樣的動作,食指和中指並指為劍,狠狠刺在了宋神書胸腹間的章門穴上。

  宋神書不能理解丁寧怎麼能夠承受得住自己的真元,他也不能理解丁寧的這一刺有什麼意義。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他的整個身體驟然一僵。

  啪的一聲輕響,船頭的蓑衣在此時落下,翹起的船尾也同時落下,拍起一圈水花。

  他體內的氣海之中,也是啪的一聲輕響,原本有序的流淌不息的真元,驟然崩散成無數的細流,像無數細小的毒蛇一樣,分散遊入他體內的無數穴位,並從他的血肉、肌膚中開始滲出。

  無數細小如蚯蚓的紅色真元在他的身體表面扭曲不停,將幽暗的船艙映得通紅,好像裏麵點了數盞紅燈籠。

  宋神書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裏湧起莫大的恐懼。

  他知道有些修行功法本身存在一些缺陷,然而他這門“赤陽神訣”到底有什麼缺陷,就連他這個修行者本身都不知道。

  然而對方卻只是用這樣簡單的一記手劍,就直接讓他的真元陷入不可控的暴走,讓他甚至連身體都開始無法控制,這怎麼可能!

  “你怎麼會知道我這門功法的缺陷?你到底是什麼人?”

  在凝滯了數息的時間過後,他終於強行發出了聲音,嘶嘶的呼吸聲,就像一條瀕死的毒蛇在喘息。

  “赤陽神訣嚴格來說,是一門絕佳的修行功法。只要有一些火毒之物可以入藥為輔,修行的速度就能大大加快,所以一般修行者從第一境到第三境上品至少要花去二十餘年時光,但你只是用了一半的時間就已達到。”丁寧輕微的喘著氣,在宋神書的對面坐下,他認真的看著宋神書,雙手不停的觸碰著宋神書身上的真元。

  “只是這門出自大魏王朝赤陽洞的修行之法,本身有著極大的缺陷,只要讓體內腎水之氣過度激發,便會導致真元徹底散亂,所以昔日我朝修行者和大魏王朝赤陽洞的修行者交戰時,便發現他們身上數個關竅都覆蓋有獨特的防護器具。後來赤陽洞亡,這門功法被納入我朝經史庫之後,便被發現缺陷,一直封存不動,沒想到你卻恰好挑了這門功法來修行。”

  丁寧不斷的輕聲說著,同時他的雙手指肚和宋神書身上真元接觸的部位也不斷發出奇怪的響聲,這種響聲,就像是有無數的蠶在吞食著桑葉。

  “九死蠶神功!”

  宋神書終於像發現了這世上比他此刻的處境還要更可怕的事情,喉嚨內裏的血肉都像是要撕裂般,驚駭欲絕的發出了嘶啞至極的聲音,“你是他的傳人!”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0 PM

第九章 乞命

  天下間修行的流派數不勝數,而且每名修行者的先天體質又不相同,所以在過往的數百年時間裏,不知道產生了多少開山立派的宗師級人物,開創了多少種功法,開創了多少種強大的借用天地元氣的手段。

  大秦王朝的岷山劍宗、靈虛劍門,將禦劍的手段研究到了極致,而虎視眈眈的楚王朝、大燕王朝、大齊王朝的諸多宗門,卻是在煉器、符籙、陰氣之道上令別朝的修行者根本無法企及。

  即便是已然滅亡的韓、趙、魏三大王朝,除了數以百計的修行密宗之外,韓王朝的南陽丹宗、趙王朝的劍爐、魏王朝的雲水宮,在修行功法和修行手段上,更是世間少數幾個宗門才能企及。

  然而在所有的修行功法裏,九死蠶神功無疑是最強大、最神秘的一種。

  沒有人知道這門功法的來歷,只是隱隱推測,這是數百年前建立大幽王朝的那名天下無敵的幽帝所修的功法。

  甚至有推測,身為當年最強修行者的幽帝之所以在五十余歲之時便駕崩歸天,便是因為修行這門功法出了意外。

  之所以有這樣的推測,是因為在幽帝之後,歷代都有最為驚采絕豔的人物得到過這門功法,然而所有那些人,包括那個在大秦王朝所有人口中都幾乎是個禁忌的人,都沒有敢修行這門功法。

  沒有人修行,世間便根本沒有人知道這門功法到底有什麼強大和神妙之處。

  只是後世的修行者,從幽王朝遺留下來的一些竹簡的記載中知道,這門功法的修行過程中,要殺很多人…而且在觸碰到其餘修行者的真元時,會發出如萬蠶啃噬般的聲音。

  然而當時的修行者卻又可以肯定,這種功法又不能像大齊王朝的數種魔功一樣,直接吞噬別人的真元提升自己的一些修為。

  那觸碰對方的真元,發出這種萬蠶啃噬的聲音,到底有什麼用處,到底意味著什麼?

  光是這種不可解的推測,便更讓人覺得神秘和恐懼。

  然而讓此刻的宋神書萬分恐懼的,不是因為這門功法本身,而是因為這門功法最終是在那個人的手中消亡。

  那個人曾經有很多的門客。

  而宋神書,在很多年前,只是幫那個人的門客驅車的最卑微的車夫之一。

  現在,原本應該隨著那個人的死去而徹底消失的九死蠶神功,卻無比真切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挾帶著無數封存在他心中,他刻意不去想的無數畫面,一下子如山般壓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體更加無法動作,渾身都劇烈的抽搐開來。

  他開始意識到,前些時日在長陵中流傳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

  丁甯看著宋神書,他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指尖如同在撫平宋神書衣衫上的褶皺一樣,細心的掃過宋神書身體表面的每一條赤紅色真元。

  伴隨著無數春蠶食桑般的細微聲音,一條條赤紅色的真元在他的指尖下消失。

  “賣友求榮的滋味到底怎麼樣?”在做著這些的同時,他認真的,好像真的想得到解答一般,輕聲的問宋神書。

  聽到這一句,宋神書終於確信自己的推斷,他的恐懼終於回歸到自身的處境,“不要殺我!”他渾身汗如雨下,震動著已經僵硬的喉部肌肉,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

  “欠債就要還。”

  丁寧用看著可憐蟲的目光看著他,“你告訴我,除了這條命,你還有什麼能用來還債?”

  宋神書的眼睛都快被自己的汗水糊住,他用力的睜著眼睛,急促道:“如果…如果我告訴你一些比我的命更為重要的秘密,你能讓我活下去麼?”

  丁寧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他沉吟了數息的時間,說道:“可以。”

  宋神書的眼睛裏油然生出希望的光焰,只是一時有些猶豫。

  丁寧冷笑起來:“你應該知道他的劍叫什麼名字。”

  宋神書的眼睛亮了起來。

  “當年李觀瀾被殺,出賣他的人是慕梓,現在他改名梁聯。”

  他控制著越來越僵硬的咽喉,摩擦著發出難聽的聲音,說出他認為最重要的第一個秘密。

  丁寧的眼神不可察覺的一黯。

  那些熟悉的名字,對於他而言,是很多很多的債。

  “梁聯?”

  “虎狼北軍大將軍?軍功已滿,接下來最有希望封侯的那位?”

  他的眉頭深深的皺起,自言自語般說道。

  “就是他。”宋神書求生的欲望越來越濃烈,雖然發聲更加困難,但聲音反而更響了一些。

  “只有這些?你應該明白,只要你說這些是真的,不用你說,我將來也會查得出來。”丁寧抬起頭,冷漠的看著他。

  宋神書艱難的吞咽著,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

  他知道接下來出口的這個秘密必定能讓對方滿意,然而他也十分清楚,若是讓人知道這個秘密是由他的口中說出,那他將來的結果肯定會比現在還要淒慘。

  “林煮酒還沒有死。”他用乞求的目光,看著丁寧,嘶聲說道。

  丁寧的身體一震,他的面容第一次失去了平靜,驚聲道:“你說什麼!”

  “他就被關在水牢最深處的那間牢房裏。”

  宋神書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從喉嚨裏跳了出來,“嚴相想要從他的身上獲取到一些修行的秘密,所以一直沒有殺死他…外界的人都以為他死了,就連李相和夜司首他們都根本不知道這個秘密。”

  丁甯的臉色恢復了平靜,他沉默了片刻,認真問道:“那你怎麼知道這個秘密?”

  宋神書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為從他的嘴裏挖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所以嚴相想過一些方法…他曾讓人施計假劫獄,劫獄的人裏面,有一些便是林煮酒以前認識的人。”

  “你也是林煮酒認識的人裏面的其中一個,只是他不知道你們已經都是嚴相的人。”丁寧的面容一味的平靜,“後來呢?”

  宋神書艱難的說道:“不知哪個地方出了錯漏,林煮酒根本就未上當。”

  “他的心思本身比嚴相還要慎密,那些小手段怎麼可能騙得過他?”丁寧微垂下頭,輕聲道:“他現在一定過得很不舒服。”

  宋神書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他沒有出聲。

  丁寧沒有看他,卻是又輕聲道:“沒有了?”

  宋神書的心臟再次劇烈的跳動起來。

  他聽出對方還不滿意。

  “我…”於是他顫抖著,說出了自己所知的最後一個極為重要的秘密,“傳說中的孤山劍藏應該存在,而且大多數線索,可能在雲水宮白山水的手中。”

  “孤山劍藏?”

  丁寧的呼吸微微一頓,這又是一個他根本沒有想到的消息。

  傳說中,孤山劍宗是一個很神秘,很強大的宗門,不知道起源於何時,也不知道在何時消亡,但一直有傳聞,這個宗門留有一個密藏,裏面有許多的至寶。

  除了一些失傳的修行功法之外,讓所有修行者更為心動的,是一些已經絕跡的靈藥和煉器材料。

  隨著越來越多和孤山劍宗有關的東西被發現,現在天下的修行者已經可以肯定孤山劍宗和密藏的確存在,但是這個“孤山劍藏”到底在哪里,卻一直沒有確切線索。

  “你怎麼知道?”丁寧目光閃爍了一下,抬起頭看著宋神書再次問道。

  “神都監曾經有人帶著數片玉簡殘片到經史庫來鑒定,那殘片上的文字很奇特,我們徹查了一遍古典後,發現便是孤山劍宗的特有文字。”

  宋神書呼吸急促的說道:“而且我暗中查過,神都監的人和雲水宮的餘孽發生過戰鬥。他們確定有更多的這種玉簡殘片在雲水宮的餘孽手中。”

  丁甯一時沒有說話。

  哪怕雲水宮的修行者現在和趙劍爐的修行者一樣隱匿得極深,但只要捨得花時間,總是可以尋找出一些線索。

  “還有麼?”

  十數個呼吸之後,他看著宋神書,再次問道。

  宋神書無助的看著他,大腦漸漸空白。

  他實在是已經想不出有什麼足夠分量的秘密。

  “很好。”

  丁寧看著他的臉色,似乎很滿意的點點頭,俯下身體,湊到他的耳邊,“既然這樣,你可以去死了。”

  宋神書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極點。

  一股勁氣在此時輕而易舉的刺入了他的心脈,切斷了對於一個人的生命最為重要的數根血脈。

  “你…”

  他怎麼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生命就將結束,一隻僵硬的手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抓住丁寧的衣角。

  “很奇怪為什麼我會不守信殺你,對麼?”

  丁寧看著他漸漸放大的雙瞳,輕聲道:“他是天下最一諾千金的人物,所以你覺得他收的門下弟子也一定會守信。”

  “只可惜他都已經死了,他門下的那一套,現在還能用麼?”

  丁甯平靜的掰開宋神書的手指,接著說道。

  宋神書聽清楚了這一句,他感到被欺騙的憤怒,但是在下一瞬間,他只聽到自己喉嚨裏發出古怪的聲音。

  那是他最後的氣息。

  他帶著無盡的悔恨氣絕身亡。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0 PM

第十章 風雨如晦人如鬼

  魚市里有無數見不得光的生意,也有無數見不得光的人,無數噪雜的聲音。

  就在半柱香之前,丁寧撐著的烏篷小船搖曳著駛離陰暗碼頭,在無數支撐著魚市的木樁之間行進的時候,先前那名在魚市外滿心疑問的外鄉濃眉年輕人和他口中所說的公子一起走進了靠河邊的一間當鋪。

  沒有典當任何的東西,在一名手持著黑竹杖的佝僂老者的引領下,這兩名外鄉人通過這間當鋪的後院門,穿過一條狹窄的弄堂,又進入了一扇大門。

  陰暗潮濕的狹窄弄堂裏十分安靜,然而進入這扇大門,卻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一個並不算大的廳堂,裏面擺了十余張方桌,每章方桌周圍卻密密的至少擠了十幾人,四處角落都燃著沉香,然而因為人多噪雜,卻是顯得烏煙瘴氣。

  看清這間屋內景象的瞬間,濃眉年輕人的瞳孔不自覺的微微一縮。

  並非是因為周圍那些人眼中隱含的敵意和身上那種修行者獨有的氣息,而是因為此刻正在屋子裏中間臺面上擺著的一件東西。

  那是一截成人拇指大小,顏色蠟黃狀的玉石。

  在尋常人看來,這或許就是一段成色不好的普通黃玉,然而幾乎所有的修行者都會知道,這是昔日大韓王朝南陽丹宗的黃芽丹。

  黃芽丹藥性溫潤,大益真氣,是先天不足的真氣境修行者朝著真元境邁進的途中最佳的輔助靈丹之一。

  南陽丹宗全盛時,一年所能煉製的黃芽丹也不過數百顆,此時南陽丹宗不復存在,黃芽丹自然更加稀少。

  這種丹藥,在大秦王朝也屬於不准交易的禁品,然而充斥這間屋子的噪雜聲音,都是連連的喊價聲。

  所以這裏,自然就是一個非法的拍賣場所。

  濃眉年輕人原本就知道魚市里有著很多外面難以想像的場景,有著許多對於修行者而言十分重要的東西的交易,然而一進門就看到黃芽丹這種級別的東西,他還是和剛剛進城的鄉下孩童一樣,有著莫名的震撼感,他在心中忍不住想道,長陵魚市果然名不虛傳。

  他身前書生打扮的清秀年輕人也停下了腳步,凝視著場間的情景,領路的黑竹杖佝僂老人也不催促,也只是默不作聲的等著。

  此刻對於這一顆黃芽丹的爭奪已經到了有些瘋狂的地步,早些年價值兩千兩白銀一顆的黃芽丹,此刻已經喊到千兩黃金,而且還有數方在爭奪。

  又喊了數聲,爭奪的雙方最終只剩下一名身穿灰衫的年輕劍師和一名臉蒙黑紗的中年男子。

  年輕劍師的面孔已經漲得通紅,額頭上一滴滴汗珠不停的滑落,而那名臉蒙黑紗的中年男子卻端坐不動,極其的沉著冷靜,每一次喊價只是按照最低規則,在那名年輕劍師的出價基礎上再加百兩紋銀。

  轉瞬已過一千三百兩黃金。

  年輕劍師的面容由紅轉白,這枚黃芽丹對他極其重要,若是沒有這顆黃芽丹,恐怕以他體內的病根,此生都沒有機會從第二境突破到第三境。

  所以他轉過頭,幾乎是用請求,甚至是哀求的目光看了那名臉蒙黑紗的中年男子一眼。

  中年男子看到了他的目光,然而只是冰冷而不屑的發出了一聲輕笑。

  年輕劍師的情緒終於失控,他霍然站起,厲聲道:“兩千兩黃金!”

  滿室俱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這名年輕劍師是某個財力驚人的氏族子弟,但對於任何氏族而言,兩千兩黃金用於購買一顆黃芽丹還是太過奢侈了一些。

  若是沒有那名臉蒙黑紗的中年修行者的抬杠,恐怕這顆黃芽丹在千兩黃金左右便可入手。

  聽到年輕劍師喊出兩千兩黃金的價格,臉蒙黑紗的中年修行者明顯一滯,然而他依舊沉穩的坐著,只是聲音微寒道:“兄台好氣魄,某家不如,只是兄台真的拿得出兩千兩黃金麼?”

  年輕劍師驟然如墜冰窟,通紅的面容變得無比雪白。

  一片譁然。

  只是看他的神色,這個房間裏所有的人便知道他根本不是那種巨富氏族的子弟,剛剛喊出兩千兩黃金的價格,只是因為一時的情緒失控,心態失衡。

  嘲笑過後便是冰冷。

  蝦有蝦路,蟹有蟹路,任何地方都有規則,魚市的暗道就更為嚴苛。

  之前一直凝立在放置黃芽丹的那張桌子前主持拍賣的黃衫師爺摸樣的瘦削男子搖了搖頭,用同情的目光看著這名年輕劍師,輕歎道:“你應該明白這裏的規矩。”

  年輕劍師的衣衫都被汗水濕透。

  他的右手落在了斜掛在腰間的長劍劍柄上。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卻是堅定了起來,緩緩伸出自己的左手。

  原本這個屋內所有人的目光已經聚集在他腰間的這柄長劍上,此刻看到他這樣的動作,屋內絕大多數人眼中嘲弄的神色卻是開始消失,臉上也出現了一絲尊重的神色。

  這名年輕劍師的劍看上去很輕,劍柄就是一種罕見的青金色,這絕對不是凡品,價值也應該至少在兩千兩黃金之上。

  按照魚市里這種黑市的規矩,既然他已經喊出了價,那他至少可以用這柄劍來抵,換取那顆黃芽丹,但他此刻的動作,卻明顯不肯捨棄這柄佩劍,而是要用削指的方法,來給出一個交代。

  劍失可以再尋,指斷卻不能再生。

  但劍對於主修劍的修行者而言,卻是一種象徵,一種精神。

  擁有這種精神的修行者,往往會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更遠。

  所以這名年輕劍師此刻的選擇,讓周圍所有人心中的輕視和嘲笑盡去,化為尊重。

  “夠了。”

  眼看這名年輕劍師已然發力,即將按這裏的規矩,一劍斬去自己的兩根手指,但就在此時,一聲清叱響起。

  “這顆黃芽丹我給他。”

  這聲音簡單而平靜,沒有任何炫耀、博取人好感的情緒在裏面。

  年輕劍師愕然的轉過頭去。

  出身的便是那名書生打扮的清秀年輕人。

  在他簡單而平靜的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身後的濃眉年輕人微微挑眉,直接從身後的包袱中取出了一顆黑色的珍珠,放在了黃芽丹的一側。

  這顆黑色的珍珠足有鴿蛋般大小,散發著淡淡的幽光,任何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這絕對不只兩千兩黃金。

  年輕劍師確信自己從未見過這兩人,想著那名清秀年輕人只要出聲慢上一步,自己的兩根手指此刻便已落在地上。

  他首先感到幸運和驚喜,接著卻是羞愧而無地自容,一時說不出什麼話來。

  書生打扮的清秀年輕人卻也不說什麼,只是看了駐足在他身旁的引路老人一眼,開始動步。

  佝僂的老人也不多話,接著帶路,走向這屋內的一扇側門。

  年輕劍師開始有些回過神來,他的雙手不可遏制的震顫起來,因為激動,蒼白的臉上也再次浮滿異樣的紅暈,“在下中江…”

  他顯然是要報出自己的姓名,然而他只是吐出了四個字,就被那名書生打扮的清秀年輕人打斷。

  “我不需要你報答什麼,所以也不用告訴我你的名號。”

  清秀年輕人沒有回頭,平靜的,甚至似乎不近人情般的簡單說道。

  然後他跟著那名老人進入那扇偏門,消失在所有人愕然的視線之中。

  年輕劍師凝立了數秒鐘,汗珠再次從他的額頭滾滾而落。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明白了清秀年輕人的意思。

  這對於清秀年輕人而言,只是隨手便可以解決的事情,然而對於他的人生而言,他卻再也遇不到這樣的人,再也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他絕對不能再犯那樣只是情緒失控而導致的可怕錯誤。

  得到教訓,悟道,比授丹的恩惠更大。

  所以這名來自關中中江的年輕劍師接過主持拍賣者遞過來的黃芽丹之後,便對著清秀年輕人身影消失的側門深深的行了一禮,做了個奉劍的手勢。

  看到他這樣的舉動,這間房間裏的諸多修行者神容更肅。

  ……

  側門內裏,又是一條幽深的胡同。

  胡同上方的屋簷和雨棚並不完整,有雨線淋灑下來。

  兩邊的許多間房屋裏,有很多人影如鬼般晃動,聲音雜亂,不知在做些什麼勾當。

  風雨如晦人如鬼。

  在這樣的畫面裏,就算是隨手賜掉一顆黃芽丹的清秀年輕人,平靜而堅定的眼睛裏也多了一分幽思。

  然而他馬上就醒悟了過來,臉上浮現出一絲怒意。

  一股炙熱的氣息以他的身體為中心擴散開來,風雨不能近,陰晦氣息皆散。

  引路的老人手裏拄著一根黑竹杖。

  左側前方不遠處,靠著胡同的牆邊,也種著幾株黑竹。

  就在這一剎那,幾株黑竹如活蛇般扭動起來,迅速的化為黑氣消失。

  景物驟然一變,很多鬼影般晃動的人影消失,而那幾株黑竹消失的地方,卻是出現了一扇虛掩的木門。

  木門的裏面,是一個幽暗的房間。

  “想不到商家大小姐,修行的竟然是陰神鬼物之道。”

  清秀年輕人冷冷一笑,漠然說道。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1 PM

第十一章 人傑

  幽暗的房間裏,隱約坐著一名紅衫女子。

  她的面前擺著一張琴,旁邊有一個香爐。

  她的身旁兩側,也有幾株墨玉般的黑竹。

  “只不過是個亡家的弱女子,知曉了些保命的手段,倒是讓趙四先生見笑了。”

  香爐中黑煙嫋嫋,這名紅衫女子的身影在空氣裏顯得晃動,就如鬼影般陰森,然而她的聲音卻是出奇的清澈、溫婉,而且說不出的有禮,讓人聽了便覺得舒服,讓整間幽暗的屋子都似乎暖了起來。

  清秀年輕人微皺的眉頭鬆開,面上的一絲憤怒也緩緩消散。

  “同時淪落人,商大小姐又何必自謙。”

  他對著屋中的女子行了一禮,然後風波不驚的走入幽暗的房間,在紅衫女子的對面坐下。

  在紅衫女子的琴前,還有一道薄薄的黑色紗簾,他便和紅衫女子隔簾相望。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濃眉年輕人在門外對紅衫女子也是行了一禮,但不進門,只是轉身站在門口。

  “趙四先生先前差人傳來口信,說有事和我相商,不知到底所為何事?”

  紅衫女子在簾後還了一禮,這才不徐不緩的問道。

  她的聲音細細的,語速和語氣卻是無一不讓人覺得舒服。

  清秀年輕人看著簾後的這名紅衫女子,這名實際上控制了大部分魚市非法生意的梟雄,他微微的點了點頭,“我師弟趙斬被夜策冷所殺,這件事商大小姐想必已然知曉。”

  紅衫女子細聲細氣的說道:“趙七先生是天下可數的人傑,一朝身亡,實在令人歎息。”

  清秀年輕人雙眉漸漸挑起。

  就如趙斬看到夜策冷步入院門的那刻,他的身上也開始散發出一種難言的氣魄和魅力,一種難言的鋒芒。

  “我師弟之死,過不了幾天就會天下皆知。”他依舊沉穩道:“只是我師弟為何會在長陵潛伏,又為何會死在長陵,這其中緣由,卻沒有幾個人會知道。”

  紅衫女子說道:“弱女子駑鈍,不明趙四先生的意思。”

  清秀年輕人看著紗簾後的紅衫女子,接著說道:“你們秦王朝的修行者,一直追我們劍爐的人追得最緊,我們劍爐的人,不說在長陵,只要在你們秦王朝的任何一座大城久居,便必然會被察覺。我師弟明知此點,不懼生死,在長陵隱居三年,不是為了要單獨刺殺某個人,而是為了要尋找那個人遺留下來的東西。”

  紅衫女子沉默不語,但身體卻開始微微的震顫,她身側的數株黑竹也似乎痛苦般抖動起來。

  即便她已然是長陵地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是所有進入魚市的人都必須尊敬和畏懼的存在,然而想到那個人的名字,她依舊會覺得痛苦。

  很多時候,不願提及那個人的名字,只是因為無助和痛苦,因為不願意想起那麼多痛苦的事情。

  就如她面前的這名趙劍爐最強大的存在。

  趙劍爐的人不會有畏懼,然而劍爐因那人被滅,現在卻依舊想要靠那人遺留下來的東西來對抗秦王朝的修行者,這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痛苦。

  清秀年輕人平靜而清冷的接著說道:“我師弟自然不怕死,然而若是沒有一絲蛛絲馬跡,我自然不會允許他隨意將一條命丟在長陵,而且他的命,比起天下絕大多數人的命都要值錢。”

  紗簾微微的抖動,隔了數息的時間,紅衫女子細語道:“真的和傳聞的一樣,那人的弟子出現了?”

  清秀年輕人看著紗簾後的這條紅衫身影,緩聲道:“你知道那人的仇人很多,但舊部也不少,在他死之後,他的舊部大多下場淒慘,留下來的老弱婦孺也並不多。或許也是機緣巧合,我劍爐的人發現了一名被殺死的賊人。那名賊人應該是當時未死,逃到野外才流血過多而死,而那名賊人身上全是浮淺傷,一圈圈的劍傷,連接不斷。”

  紅衫女子再次一震:“磨石劍訣?”

  清秀年輕人冷漠道:“我後來親自查驗過,是磨石劍無誤。磨石劍訣是那人自創的劍法,專門對付護體真元太過強橫的修行者而用,從劍痕看,施劍者當時只是第一境修為,而那名賊人已是第二境上品,應該是修為上存在如此差距,所以才用磨石劍訣應付。而後我們仔細追查過這名賊人先前的蹤跡,便發現這名賊人可能是想要劫掠附近的某處村莊,而那處村莊裏,正有幾名婦孺是那人的舊部家眷。”

  紅衫女子沉默了數息的時間,“我相信趙四先生的判斷,但對於我而言,身死仇消,那人是否留下真傳弟子,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

  “但我們可以過得更好。”

  清秀年輕人冷笑道:“即便許多人畏懼我們,然而我們自己都清楚,自己不過是不可見光的孤魂野鬼。”

  “沒有人會拒絕力量,也沒有人拒絕過得更好。”清秀年輕人頓了頓,又看了簾後的紅杉女子一眼,冷冷的補充道。

  “看來趙四先生是想讓我幫忙,看能不能從那人的舊部家眷身上找尋出一些線索。”紅衫女子又沉默了數息的時間,誠懇道:“我敬重先生,可我畢竟是秦人。”

  清秀年輕人搖頭,自嘲道:“現在秦人和趙人又有什麼關係?我朝都已經滅了那麼多年,難道當年我朝滅亡時,趙留王喊的那一套還有用麼?左右不過是私人的恩怨,天下大勢已然如此,難道我還會愚蠢到覺得以劍爐的幾柄殘劍,還能重建我朝不成?”

  紅衫女子想了想。

  她知道傳說中劍爐裏第四個入門,被人稱為趙四先生的那人,是被公認為所有劍爐真傳弟子裏境界最高的。

  現在她知道,這個境界,不只是修為的境界。

  所以她便想認真的談談,看清楚這個人。

  她身側的數株黑竹微微搖擺,好像有風吹過,她身前的黑色紗簾也擺動開來,往一側收攏。

  清秀年輕人感覺到了黑色紗簾上那一股微弱的天地元氣,不由得目光一凜,由衷道:“原來商大小姐還精通法陣佈置之道。”

  “又讓先生見笑了。”

  紅衫女子的聲音聽起來更讓人覺得舒服,她看清了清秀年輕人的面容,看到傳說中的趙四先生比自己料想的還要年輕許多,她的心中也不免有些吃驚。

  清秀年輕人也看清了她的面容。

  他也覺得吃驚。

  她的五官算不得特別好看,膚色有些病態的白,但是她的神情分外的安靜祥和,她的眼瞳很有特點,特別的黑且明亮,她身上的紅裙很長,完全拖在地上,遮住了她的雙足。

  而且她的眼睛裏,似乎根本不存在任何仇恨,她的神情,就像廟裏的一些佛像的一樣,悲憫的看著眾生。

  兩個人互相打量著,幽暗的房間裏一時沉寂下來。

  “願聽先生詳解。”紅衫女子沒有絲毫作態,首先出聲,打破了寧靜。

  “有兩件事。”

  清秀年輕人神色漸肅,他端正坐姿,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第一件事,我既已將我師弟隕落在長陵的真正秘密告知商大小姐,只希望如果商大小姐如果真的發現那人的弟子,便一定設法告知我劍爐的人。因為先前和大小姐對話,便知道大小姐生性豁達,甚至對那人都有些敬重,對那人的弟子也沒有什麼恨意。”

  紅衫女子點了點頭:“此點我可以應允先生。”

  清秀年輕人頷首為謝,接著說道:“第二件事,想請商大小姐幫忙留意大魏的那些人的行蹤。在下得到消息,他們可能得到孤山劍藏的線索。”

  “雲水宮的修行者也出現在了長陵?孤山劍藏?”紅衫女子有些不敢相信。

  清秀年輕人深深躬身,肅容道:“若是能得到那人或是孤山劍藏的一些東西,劍爐願與商大小姐共用。今後劍爐幾柄殘劍,也必定力保商大小姐周全。”

  紅衫女子自然知道這名清秀年輕人這句話的分量。

  她不再說什麼,也只是深深還禮。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1 PM

第十二章 酸甜的果實,唇間的血

  丁甯看著宋神書死不瞑目的雙目,輕聲的說道:“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有什麼可以不滿的。”

  因為知道自己還有足夠的時間,所以他沒有急著離開這條烏篷船,開始細細的搜索宋神書衣衫裏的每一個口袋。

  在袖內的暗袋裏,他搜出了數件東西。

  一份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跡的筆記,一個錢囊、一個丹瓶和兩塊銅符。

  丁寧打開筆記,看著上面全部都是宋神書對於赤陽神訣修煉的心得和後繼修行的一些推測,他忍不住搖了搖頭,隨手塞入了自己的衣袖中。

  錢囊很輕,但是打開之後,丁寧卻看到內裏是數枚散發著美麗光澤的大秦雲母刀幣。這種錢幣是用海外深海裏一種珍稀的雲母貝的貝殼製成,是大秦王朝獨有的錢幣,一枚便價值五百金。

  丁寧也沒有過多考慮,毫不在意的收起。

  然而在打開赤銅色的粗瓷丹瓶的瞬間,他卻是明顯有些意外。

  丹瓶的底部,孤零零的躺著一顆慘白色的小藥丸,就像是一顆死魚眼。

  “是準備破境的時候用的麼,想不到你都已經準備了這一顆凝元丹,謝謝你的真元,謝謝你的這顆凝元丹。”

  丁甯情真意切的對著死不瞑目的宋神書說了這一句,他又認真的想了想,確定自己不需要那兩塊經史庫的通行令符,他便再次並指為劍,在船艙的底部刺了刺。

  木板上出現了一個洞,渾濁的泥水迅速的從破洞湧入,進入船艙。

  丁甯弓著身體退出烏篷,雙足輕輕一點,落在一側不遠處一半淹沒,一半還在水面上的木道。

  這是他花了數年時間的觀察才選定的路線,所以此刻沒有任何人察覺,一名大秦的修行者的遺體,就在他的身後的陰影裏,隨著一條烏篷船緩緩的沉入水底。

  在連續穿過數個河岸碼頭之後,周圍才有人聲響動,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丁甯就和平時閒逛一樣,走入沿河人來人往的晦暗小巷,但是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一抹胭脂般的紅,漸漸出現在他緊抿的唇間。

  感受著唇齒之間濃烈的血腥氣,丁寧的面色依舊平靜到了極點,他取出了一個銅錢,從遊走到身前的小販手上買了一串糖葫蘆。

  他微垂著頭,細細咀嚼著酸甜的果實,紅色冰糖的碎屑和他唇齒之間的鮮血混在一起,便再也看不出來。

  想到隨著那條烏篷小船在孤寂的沉入泥水中的宋神書,想到靜靜的躺在自己袖袋裏的那個粗瓷丹瓶,這幾年所花的力氣沒有白費,而且得到了一些超值的回報,他便有些高興。

  然而想到更多的事情,想到有些人比宋神書還要淒涼的下場,他的鼻子便不由得發酸。

  他現在很想馬上回到那個老婦人的吊腳樓,吃一張熱乎乎的油餅,但是他知道自己還有事情要做。

  ……

  陰影裏的烏篷船已經完全消失在水面,唯有一連串的氣泡,帶著一些被攪動的淤泥不斷的浮上水面。

  一隻木盆漂浮到這些泡泡的上方。

  木盆裏面盤坐著一名四十餘歲的披發男子,漁夫打扮,在看到這些不尋常的氣泡之後,這名男子的面容一冷,他眯著眼睛左右看了下,確定周圍沒有其餘人的存在之後,他單手劃水,讓木盆飄到一根廢棄的木樁旁,然後他輕易的將這根釘在河底淤泥裏的木樁拔了起來。

  木樁很沉重,即便大半依舊被他拖在水裏,他身下的木盆也依舊有些無法承載這多餘的分量,上沿幾乎和水面齊平。

  他卻毫不在意,撐著這根木樁回到那些氣泡的上方,然後用力將木樁往下捶了捶。

  聽到底部傳來的異音,他確定出了問題,鬆開了握著木樁的手,在下一瞬間,木盆便以驚人的速度飛射出去,在錯綜複雜的陰暗水面上拖出一條驚人的水浪。

  ……

  丁寧吃完了所有的糖葫蘆,咽下了最後一絲血腥味。

  他一直在不停的走,不經過重複的地方,然而如果有人手裏有一張完整的鬼市的地圖,就會發現他在徑直穿過一片區域之後,再接下來的半柱香時間裏,其實一直在一處地方的附近繞圈。

  那裏是一處碼頭。

  “砰”的一聲輕響。

  有木盆和碼頭邊緣的腐朽木樁的輕微擦碰聲。

  丁寧聽到了身側隔著一條街巷的這處水面上傳來的聲音,他不動聲色的加快了一些腳步,穿過一個叮叮噹當打鐵的鋪子,他就看到了從那處隱秘碼頭走上來的披發男子。

  他默默的跟上了那名披發男子。

  這是他一石二鳥的計畫。

  誰都知道這黑暗裏的地下王國必定有一個強有力的掌控者,但這麼多年來,這名掌控者到底是誰,背後又站著什麼樣的大人物,卻極少有人知道。

  宋神書幾乎每個月都會來一次這裏,即便能夠瞞過外面人的耳目,這裏面的人肯定會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一名王朝的官員,一名修行者在這裏刺殺,必定會引起一次不小的震動。

  發現宋神書沒有按時取火龜膽的交易者,會很快發現宋神書出了意外,也會明白這種意外很有可能會引起諸多的清查,引起一場災難。

  所以他必定會用最快的速度,去告訴這裏的掌控者。

  ……

  漁夫打扮的披發男子心情極其凝重,他低著頭匆匆趕路,完全沒有想到背後有人遠遠的跟著,而且丁寧似乎有種奇特的能力,他的身影始終不會出現在讓這名披發男子會心生警惕的角度。

  披發男子匆匆的走進了一間當鋪。

  丁寧甚至都沒有接近那家當鋪。

  在這數年的時光裏,除了一些宅內的密道他無法知曉之外,魚市里的各個角落他都已經爛熟於心。

  他知道這家當鋪的後方有數重院落,有三個可以進出的出口。

  所以他只是往上坡走去,走向一處可以看到這片區域的其中兩個出口的路口。

  突然之間,他的眉頭不可察覺的蹙起。

  三條身影出現在他眼角的餘光裏。

  三條身影走出的那條道路分外泥濘,甚至可以聽到鞋底走在泥漿裏發出的那種獨特的吧嗒聲。

  那條泥濘的道路,正是延伸向當鋪那片區域的其中一個出口。

  丁寧此刻所處的地方周圍人群並不少,所以他只是很尋常的轉身,不經意般一眼掃過。

  只是一眼,他的眼瞳就不可察覺的微微收縮。

  那是一名手持黑竹杖的佝僂老人,一名個子很矮的清秀年輕人,一名外鄉人打扮的濃眉年輕人。

  手持黑竹杖的佝僂老人走在最前,就在那條道口便轉身,走回去。

  而那名清秀年輕人和濃眉年輕人卻是繼續往前,就從丁甯下方一條巷道裏走過,他們的身影,在雨棚的縫隙裏若隱若現。

  丁寧沒有再去看那名老人或者這兩名年輕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嘴角浮現出了一絲苦笑。

  無論是那名老得連腰都挺不直,似乎隨時都會倒下老死的老人,還是這兩名年輕人,身上都沒有任何修行者的氣息。

  即便是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和他們擦肩而過,恐怕都根本察覺不出來他們是修行者。

  然而丁寧卻可以肯定這三人全部都是強大的修行者。

  因為他認識這名手持黑竹杖的佝僂老人。

  至於另外兩人他從未見過,也無法確定到底是哪個宗門的修行者,然而他感覺得出佝僂老人對這兩人的尊敬。

  那名佝僂老人,只會對強大的修行者有這種尊敬。

  能夠控制體內五氣到他都無法明顯感覺出修行者的氣息,這兩名年輕人的修為境界,一定異常的恐怖。

  就在這時,讓丁寧微微一怔的是,他又感覺到了一股霸道而燥烈的氣息。

  順著這股氣息,他看到了一柄黃油紙傘。

  似乎是連零星的水珠都不想淋到身上,那名手持著黃油紙傘的瘦高男子在這裏面都撐開著這把傘。

  傘面遮住了他的面目,只可以看到他的每一根指節都很粗大,都分外有力。

  這顯然是一名修行者。

  而丁甯則比絕大多數修行者的見識更加高明一些,所以通過那種霸道而燥烈的氣息,他很輕易的判斷出了這人的師門來歷。

  看著這人的行進路線,丁寧知道今日長陵的野外肯定會多出一具修行者的屍體。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2 PM

第十三章 一劍斬蛟龍

  傘面下手指關節粗大的瘦高男子並不知道丁寧此刻的想法,他不急不緩的跟著那兩名外鄉人,平靜而冷漠。

  魚市外依舊雨簾如幕,一個個池塘的水已即將漫出,岸邊的青草隨著水浪飄飄蕩蕩。

  濃眉年輕人和清秀年輕人往城外行走,漸漸那些挺立在風雨之中的巨大角樓,也在他們的身後消失在煙雨中。

  城外驛道邊有數座木亭,其中有一座正巧叫做秋雨亭。

  這是一個纏滿了枯藤的破舊小亭。

  看著這個破舊的小亭和煙雨裏匆匆的行人,清秀年輕人的眼睛裏也湧起了一陣雨霧。

  這種小亭本來就是為了替行人遮風避雨所建,然而秋風秋雨秋煞人,在這種難以行路的天氣裏,行人反而更加匆匆的趕路,一個避雨的人都沒有。

  人生亦是如此,行的路和一開始的所想,往往事與願違。

  他身後幫他打傘的濃眉年輕人並沒有這樣的感懷,自從走出魚市之後,他的眉頭一直有些鎖著,明亮的眼睛裏的殺機也越來越濃。

  看著身前的清秀年輕人停下來看這座小亭,他便壓低了聲音,問道:“就在這裏?”

  清秀年輕人負著雙手,點了點頭:“就在這裏。”

  濃眉年輕人開始有些興奮:“讓我出手?”

  清秀年輕人看了他一眼,面容平靜如水:“對方實力不俗,這裏又是長陵,我們不能在這裏多耗費時間,所以你出手很合適。”

  濃眉年輕人越加興奮,沒有持傘的左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似乎手心已經出汗。

  清秀年輕人心情似乎好了些,微微一笑,步入小亭,安靜的等著。

  濃眉年輕人想了想,沒有跟著走進小亭,只是打著傘站在亭子外。

  不遠處,他們來時的路上,一柄黃油紙傘正像荷塘裏的枯黃荷葉,已然慢慢透出來。

  看到濃眉年輕人和清秀年輕人停在前方小亭,黃油紙傘下的瘦高男子也微微蹙眉,但他依舊對自己有著強烈的自信,所以他前進的步伐沒有絲毫的停頓。

  他一直走到濃眉年輕人的對面十余米處,才停了下來。

  濃眉年輕人眉頭挑起,心中更加興奮,然而以往無數廝殺和教訓,讓他已經養成了在沒有聽到身後的確切命令之前,絕不出手的習慣。

  “你不是秦人。”他沒有出聲,亭內負手而立的清秀年輕人此時卻是冷漠的說了一句。

  黃油紙傘下的瘦高男子不置可否,淡淡道:“看情形,你們兩個也不是秦人。”

  清秀年輕人平靜說道:“不是秦人,如果殺的也不是秦人,那就和大秦王朝的律例無關,也沒有什麼人會下力氣去追查了,你倒是打的好主意,看你有恃無恐的樣子,恐怕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生意了。”

  難道是釣魚?

  黃油紙傘下方的瘦高男子皺起了眉頭,他狐疑的轉頭看著周圍的道路,確定雨幕中沒有隱匿的大秦戰車,他便更不理解的看著平靜到了極點的清秀年輕人,問道:“尋常的外鄉人在魚市做生意都要通過中間人,不敢露富,你們不守規矩,現在又明知道我是專門做什麼生意的,還停在這裏等我,你們也是做這種生意的?”

  “這種剪徑劫道的生意我並沒有什麼興趣。”

  清秀年輕人搖了搖頭,“只是有人打上我們的主意,我們便會打回去,這便是我們做事的規矩。倒是你,有些察覺不對還敢跟上來,倒是勇氣可嘉,算得上是亡命之徒。”

  黃油紙傘下的瘦高男子笑了起來,說道:“我本是潭裏一蛟龍,不是魚市里的小魚小蝦,自然和一般人不同。既然花了力氣跟了上來,好歹要看個清楚。”

  他的笑聲很真誠,說的話也很狂妄,然而就在下一瞬間,話音未落,他毫不猶豫的轉身,手中的黃油紙傘朝著前方的濃眉年輕人飛出,而他的身體,則像匹狂奔的駿馬,往後方的雨幕中逃去。

  “倒是有幾分腦子,懂得以退為進。”

  清秀年輕人看著瞬間撞碎無數雨珠,身裹在白霧之中,以無比暴烈的姿態往後狂逃的這名瘦高男子,感歎的搖了搖頭,“只是既然來了,要退要進就不是你想了算了。”

  說完這兩句,他才又對著濃眉年輕人輕聲的說道:“動手。”

  在他“動手”兩字輕輕柔柔的響起之時,飛旋的黃油紙傘的邊緣已經距離濃眉年輕人的雙目不到一尺。

  紙傘邊緣切割空氣和雨珠發出的絲絲聲音,讓人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力量,然而濃眉年輕人卻是只是一動不動,興奮的看著這柄雨傘和往後奔逃的瘦高男子。

  空氣裏驟然響起一道淒厲的嘯鳴,一柄紅得發黑的輕薄小劍驟然從濃眉年輕人的衣袖中飛出,如閃電破空般往前飛出。

  只是在往前飛行的途中切過黃油紙傘的傘柄,在下一瞬間,黃油紙傘便一聲嗡鳴,徹底的崩解,被恐怖的力量直接震裂成一蓬絲絮,往外散開。

  瘦高男子的瞳孔劇烈的收縮,渾身的肌膚緊張得一片針刺般的痛楚。

  他本身不是普通的修行者,的確是一條過江龍,所以才敢做這樣的事情,但是在和清秀年輕人的談話之間,他便感覺到處處受制,尤其是此刻的以退為進,都直接被對方看穿。

  他雖然心生不安而退,但那柄黃油紙傘依舊是他的試探,只要對方的實力不像他想像的那麼恐怖,那他就會不退反進。

  然而此刻,這名濃眉年輕人的實力,卻是比他想像的還要恐怖!

  “嗤”的一聲裂響!

  速度已經恐怖到了極致的飛劍,竟然還在更加猛烈的加速,竟然伴隨著一道爆開的白色氣團,直接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瘦高男子一聲淒厲的嘶吼,他身周的空氣裏瞬間出現十餘條拇指粗細的火線,包裹著他的水汽頃刻便被蒸發乾淨。

  那柄消失在他視線之中的小劍已然出現在他的身後,極高速飛行的飛劍朝著他的後背連刺三記。

  轟!轟!轟!三聲爆震。

  十餘條縱橫交錯擋在飛劍前方的綿密火線全部被斬碎,強大的力量,使得瘦高男子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前飛出。

  濃眉年輕人緊抿著嘴唇,一步往前跨出。

  只是一步,正好到了飛回的瘦高男子的身前。

  他手中的破舊大傘往上空飛起,一柄黑色的大劍,卻是從傘柄裏抽出。

  瘦高修行者的面色慘白,他知道此時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在死亡氣息的壓榨下,他終於爆發出了極致的實力,體內的所有真元,盡情的從他身前的無數竅位中噴湧出來。

  無數朵細小的真火出現在他的身前,隱隱結成一條紅色蛟龍的樣子,撲向濃眉年輕人。

  他說得不錯,他不是淺塘裏的小魚小蝦,他是一條蛟龍。

  無數真火結成的蛟龍,比真正的蛟龍還要恐怖,上方飄散下來的雨珠,直接被燒得炸響。

  濃眉年輕人身上潮濕的衣服被瞬間炙幹,他連眉頭都沒有眨一下,只是簡單的揮動從傘柄中抽出的黑色大劍,往前揮出。

  咚的一聲巨響。

  黑色大劍攜帶著無數恐怖的天地元氣,直接敲碎了真火結成的蛟龍,然後敲在瘦高修行者的身上。

  這根本就不像是劍,而像是一柄打鐵的巨錘!

  一柄連鐵山都可以一擊敲碎的巨錘!

  “一…”

  瘦高男子只是發出了一個急促的音階,便被恐怖的力量拍碎了體內所有的經絡,所有的骨骼,如一條沒有分量的麻袋一樣,往後飄飛。

  在那一劍臨身的時候,他的潛意識裏,也知道自己只能發出一個急促的音階。

  他滿心悽惶。

  那個“一”字,代表了很多含義。

  ……

  趙劍爐七大弟子之中,首徒叫趙直。

  傳說中他有兩柄劍,一柄“赤煞”,一柄“破山”。

  然而在各個王朝的修行者口中,卻都習慣稱呼他為“趙一”。

  因為和其餘所有用兩柄劍的劍師不同,他的兩柄劍,一柄飛劍,一柄近身劍,不是一攻一防,而都是用於攻。

  他只修了一種劍勢,不管是什麼樣的對手,他只會一劍飛出,一劍敲出。

  然而極少有人能接得住他一劍。

  在這長陵,遇到的竟然正好是趙劍爐的修行者,而且是七大真傳弟子裏的人物,瘦高男子在淒然的墜落在地時,覺得自己死得不冤。

  甚至一波波的震撼和驚歎,更是壓過了一開始的悽惶和死亡來臨時的恐懼。

  原來趙一先生竟然這麼年輕,原來那就是趙四先生。

  身體裏骨骼已經完全碎裂的他,竟然還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微微往上抬了抬頭,想要再看亭子裏的那名清秀年輕人一眼。

  原來那就是趙四先生啊。

  傳說中的趙四先生,竟然是這麼年輕清秀的一個人啊。

  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趙四先生雖然是劍爐那名大宗師收的第四名弟子,然而他的境界在所有的真傳弟子裏最高,所有劍爐弟子都聽他的號令。

  只取一劍的趙一先生,也是對他無比尊敬,就像僕從一樣,一直跟在他的身邊,惟命是從。

  這名瘦高修行者最終隱約看到了亭子裏清秀年輕人的影子。

  他有些茫然,有些驚喜和滿足的死去。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3 PM

第十四章 踏浪歌,夜畫牆

  濃眉年輕人也很滿意,眼睛裏充滿了滿足,對手很強,這種交手對他也是一種難得的歷練。

  “是燕王朝的人,真火宮的修行者。”

  他接過上方飄落下來的傘,將黑色的大劍再次插入傘柄裏,然後再次將大半傘面遮住走出來的清秀年輕人上方的天空,同時期待確認般,看著這名傳說中的趙四先生說道。

  怪不得他的傘很大,只有傘面很大,才能顯得傘柄不是粗大得過分。

  清秀年輕人,也就是劍爐現在的主事人趙四先生,一步不停的從瘦高修行者的屍身旁走過,沿著小道,朝著遠處渭河的方位走去。

  “應該是燕東浮,看過他出手我就知道差不多是他了。剛剛的魑火真訣已經像點樣子了,應該得到了真火宮曹陽明的一些真傳。”

  趙四先生看了他一眼,說道:“長陵現在真是一塊肥肉,什麼人都想要分一塊。”

  濃眉年輕人趙直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長陵在風雨裏已經只剩下了一個邊緣的輪廓,連那些巨大的角樓都已經看不清楚,但是他總是擔心那重重的雨幕裏,突然會沖出無數的戰車,突然會跑出幾個厲害至極的修行者來砍他一劍。

  “這像是肥肉麼?一點都不像肥肉啊。”於是只看到兇險的他忍不住喃喃的嘀咕,他還是覺得以前那條小小的街巷,小小的打鐵鋪子好。如果有選擇的話,他覺得自己可以一生不用進這個平平直直而又佈滿無數危險的大城。

  趙四先生卻是沒有管他的嘀咕,輕聲的接著說道:“楚、燕、齊,哪一個對長陵不是虎視眈眈。不過在長平的時候,我就已經看清楚了,這些人沒有什麼兩樣。都想要從對方的嘴裏搶肉吃,搶不均勻,就要打起來了。像我們現在這樣比較弱的,要是真和他們去合作,那就只有被一口吃掉。”

  濃眉年輕人突然轉頭奇怪的看著他:“你好像有點不對,才見了商家大小姐一次,怎麼說話都像她一樣綿綿軟軟,輕聲細氣的了。”

  “是麼?”

  趙四先生微微一怔,回想起來,似乎自己的語速的確比平時慢了一些,說起這些的時候,也沒有了平時的火氣。

  “大約是從她的身上學到了一些東西。”

  微微頓了頓之後,他有些感歎的認真說道:“你現在大約明白師傅為什麼以前都不讓你留在劍爐,讓你跟著我多行路多看的原因了。”

  趙直也認真的搖了搖頭:“我比較笨,你學得會,我看了也不一定學得會。”

  “修行如黑夜裏摸石過河,活得越長走得越遠,感悟和見識更為重要。”趙四先生的性情似乎真的平和了一些,不帶絲毫火氣的反問道:“你說剛剛的晉東浮,好不容易修到第五境,為什麼會死在這裏?”

  趙直想都沒想就說道:“因為遇到我們啊,而且我們從沒有留手的習慣。”

  “是因為沒有眼光和見識。”

  趙四先生嘲諷一笑,說道:“他沒有見識,跟上了我們,他便死了。各個王朝、各個宗門,除了真正到了侵城滅朝的時候,否則平時根本沒有多少交流,我們和秦王朝的修行者在這一點上就比燕、楚、齊這三朝的修行者要強出許多,畢竟那麼多年爭鬥,連國都滅了三個,什麼樣的手段都見過一點。”

  趙直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你大概也想不明白師尊為什麼只傳你一招。”趙四先生看了他一眼,接著說道。

  趙直搖了搖頭。

  趙四先生抬頭看向前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師尊是真正會因材施教的宗師,他知道你笨,讓你只修這一招,修行裏面想不清的關隘便會更少一些。讓你跟著我,是因為你只會那一招,應對的手段總是太過單調,你多見些人,多見些不同的手段,你記在心裏,今後遇到類似的,也好對付一些。”

  聽到說自己笨,趙直沒有生氣,他的眼睛卻是充滿了濃濃的感懷和思念。

  前方一條大河,濁浪滔天,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已到渭河邊。

  “走吧!”

  趙直先行跳上了系在岸邊長草上的一條竹筏,雖然對著在此時回望長陵的趙四先生喊了這麼一聲,但他卻是也沒有馬上動手劃筏,而是取出了兩個酒壺,一口先行飲盡了其中一個酒壺的烈酒,再將另一壺倒入滔滔江水。

  “趙斬師弟,我敬你!”

  直到此時,他的眼中才有熱淚留下。

  梆梆梆……

  竹筏在驚濤駭浪中順流而下。

  趙直沒有再撐傘,一邊手撐著竹竿,一手在竹竿上敲打著,放聲而歌。

  歌聲粗獷,是小地方的俚語,聽不清楚含義,但是敲擊的節拍,卻是重而堅定,如同打鐵。

  ……

  夜色漸深,梧桐落青色酒旗下的大門被人推開,露出一縷昏暗的火光。

  丁寧收起了傘,隨手帶上門,然後又用木銷插好。

  長孫淺雪坐在一張桌後,沒有什麼表情的看著他,桌子上點著一盞油燈,照著一碗已經冰冷的鱔絲炒麵,旁邊還放著一個碟子,上面鋪著兩個荷包蛋。

  丁寧的臉上有一絲不正常的紅暈,在關上門之後,他的呼吸也沉重了數分,但是看著點著燈等著自己的長孫淺雪,他的嘴角不自覺的往上微微翹起,露出一抹微笑。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坐在了長孫淺雪的對面,拉過那一盆已經冷掉的炒麵,將兩個荷包蛋扣在上面,然後開始一聲不響的悶頭大吃。

  “真的這麼好吃麼?”

  看到丁甯坐下時有些微隆的肚子,長孫淺雪的目光又冷了些,“明明已經吃過了,還要吃這麼多,所有修行者都十分注意入口的東西,喝水恨不得喝花露,吃飯恨不得只吃蘊含天地靈氣的草木果實,你受傷後都這麼生冷不忌,暴飲暴食,真的沒有問題麼?”

  “白費力氣,八境之上便會自然洗體…”

  丁寧嚼著半個荷包蛋,含含糊糊,有些得意的說道:“而且天下間誰能吃到你做的荷包蛋和麵。”

  長孫淺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面和荷包蛋都是我從別的鋪子買的。”

  “……”丁寧頓時苦了臉,說不出話來。

  長孫淺雪的神色卻是認真了起來,看著他:“到了第八境,自然就會洗體,前面修身調理、注意飲食,真的是白費力氣…這也是那個人說的?”

  丁寧賭氣一口掃光了剩餘的麵條,鼓著腮幫子點頭:“第八境啟天,要想不是用凝練儲存的方式,直接大量調用天地元氣,那修行者本身就是一個打開天地的鑰匙,本身也必須是純淨無比才可以。”

  長孫淺雪有些震驚,蹙緊了眉頭:“可是所有典籍不都是記載,唯有潔淨飲食,才有可能讓身體潔淨,到達第八境啟天和第九境長生麼?”

  丁寧看了她一眼,認真的搖了搖頭:“極少有人能夠達到第八境,所以大多數典籍都只是推測,那些真的能夠達到的存在,最多將一些體悟言傳身教給自己的弟子,又怎麼會花費力氣去讓人相信那些典籍裏所說的錯誤。”

  “或者說對於所有的宗門而言,巴不得別的宗門的修行者多走彎路,多犯錯誤。”丁寧揉了揉肚子,又補了一句。

  長孫淺雪思索著這些話的含義,一時沉默不語。

  丁寧站了起來,和往常準備修行之前一樣,走入後院,先用熱水沖洗乾淨,換了乾淨的衣衫。

  然而今夜他卻沒有直接回到睡房,而是點了一盞油燈,走進了旁邊一間釀酒房。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靠窗的一面牆壁。

  這面牆壁上有很多花朵一樣的圖案,看上去就像是有人閑著無聊,沒事就拿筆劃一朵花上去。似乎畫了很多年,很多花朵爬滿了整個牆面。

  然而丁寧知道這不是一面普通的畫牆。

  他用一根木炭塗掉了其中一朵花朵,然後又認真的,畫上了兩朵花朵。

  因為要記住的人和事情太多,他生怕自己疏漏掉其中一個,所以才有了這樣的一面牆。

  然而沉默的看著這一面牆,尤其看著新畫上去的那兩朵花朵,他知道自己現在什麼都不能做,唯有等。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3 PM

第十五章 我等的人還不來

  秋風秋雨涼入心扉,吹熄了油燈的丁寧脫去了外衣,盤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拿出了宋神書的意外禮物,那個赤銅色的粗瓷丹瓶,倒出了那顆死魚眼一樣的慘白色小丹丸。

  “這是第三境修行者朝著第四境邁進的時候,才會用的凝元丹,你不要告訴我你現在就想煉化這顆丹藥。”

  在他看著這顆丹藥的時候,他對面黑暗裏,隔著布簾的長孫淺雪清冷的聲音卻是又再度響起。

  因為事關修行的問題,所以丁寧很認真的回答:“別人或許不可以,但我的功法和別人的不一樣,還是勉強可以。”

  長孫淺雪不再說話,她知道今夜對於丁寧而言比較重要,所以她只是靜靜的合上眼睛躺著,並沒有修行。

  丁寧也不再說什麼,吞下手中死魚眼一樣的慘白色丹丸,捏碎了粗瓷丹瓶,然後閉上了眼睛。

  一股辛辣的藥力,從喉嚨開始,迅速朝著他的全身擴散。

  那顆不起眼的死魚眼一樣的慘白色丹丸,在他的身體裏迅速消失,然而恐怖的藥力,卻似乎在他的體內變成了一條無比龐大的慘白色大魚。

  比他的身體還要龐大許多倍的慘白色大魚,開始在他的體內肆意的遊走。

  他的一條條經脈,迅速的被撐裂了,體內的血肉也根本無法承受住這麼強大的藥氣,血肉開始崩裂,乾枯。

  換了其餘任何的修行者,在下一瞬間必定是暴體而亡,化為無數的血肉殘片。

  然而就在此時,黑暗裏響起了蠶聲。

  蠶聲越來越密集,但不是那種啃食桑葉般的聲音,而是無數沙沙的,好像吐絲一樣的聲音。

  丁寧的身上開始閃耀微弱的光亮。

  好像有無數看不見的蠶爬到了他的身體表面,開始吐絲。

  無數肉眼可見的細絲在他的身外形成。

  這每一根細絲,都好像是三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真元,如凝液抽成,又蘊含著強大的力量。

  只是令人難以想像的是,這每一根細絲的色彩,又十分的駁雜,看上去好像是很多種不同顏色的真元拼接在一起。

  色彩斑雜的絲在丁寧的身外穿梭,漸漸結成了一個巨大的繭子。

  內裏的丁寧悄無聲息,似乎連體溫都已經消失。

  黎明時分,無聲無息的巨繭裏才又響起一聲低微的蠶鳴,奇異的繭絲突然寸寸斷裂,重新消散為天地間看不見的元氣。

  丁寧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一股連最強的修行者都無法感知的死寂氣息,從他的體內逸出,在空氣裏流散開來。

  無數土壤深處,感知比人強大無數倍的蟲豸,卻感應到了這種氣機,它們好像生怕厄運降臨在自己的身上一樣,紛紛拼命的逃亡,遠離這間小院。

  丁寧緩緩的坐了起來,感受著身體裏真氣強勁的流動,似乎有無數的雨露在不斷的滲入自己的骨骼,他便知道的確和自己想像的一樣,宋神書的那份意外大禮讓他直接從第二境下品提升到了第二境中品伐骨,真氣強度有了數倍的提升。

  “一顆可以讓三境上品的修行者破境幾率大增的丹藥,只是治療了你的一些傷勢,讓你從二境下品到二境中品,你不覺得浪費麼?”

  長孫淺雪已經起身,此時正坐在床側的妝臺上梳頭,她沒有看丁寧,只是用一貫的清冷語氣說道。

  她細細梳理的樣子美得驚人,淡淡的晨光在此時透入窗櫺,丁甯一時看得有些癡了。

  長孫淺雪眉頭微挑,面色微寒。

  丁寧輕咳了一聲,說道:“浪費一點沒有關係,修行的真要,在於能到不要等。還有我知道很多東西,然而關鍵在於能不能得到,能不能用得到而已。”

  “能到不要等…這句話說得有些道理。”

  長孫淺雪繼續梳頭,認真的說道。

  聽到她少有的誇獎,丁寧覺得接下來她可能會更加客氣一些,然而讓他無奈的是,長孫淺雪的聲音卻是再次清冷:“不要再在床上膩著,去開鋪門。”

  ……

  雖然有整整一面牆的事情和人要記著,然而在長陵這種地方,連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在一夜間都有可能倒斃幾個,所以對於丁寧而言,現在所能做的事情便只有且修行且等。

  該開的鋪門還是要開的。

  淅淅瀝瀝的秋雨連下了五六天之後終於放晴,神都監始終沒有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走進酒鋪,丁寧便知道大約有關自己的那一份備卷已經被丟入火盆燒了,最危險的一段時間應該已經過去,在將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鼻子比獵狗還要靈敏的那一群神都監官員再也不會浪費力氣在自己的身上。

  一陣秋雨一陣寒。

  天氣雖然連續數日放晴,但是寒氣卻是越來越濃,清晨起來黑色的屋面上,也終於掛起了白色的寒霜。

  只是路面幹了,車馬漸多,酒鋪的生意卻是越發好了起來。

  還是清晨,吃早面時分,換了一件新薄襖子的丁寧捧著平日裏吃面專用的粗瓷大碗,一邊喝著剩餘的麵湯,一邊看著不遠處一個水塘。

  水塘裏飄著一些發黃的梧桐葉。

  丁寧便癡癡的想著水牢裏的水也一定變得很冷。

  可是要怎麼樣才有可能進入水牢裏最深處的那間牢房呢?

  千絲萬縷,如樹上黃葉不斷飄落,但卻還是一點頭緒和成型的法子都沒有。

  正在此時,巷子的一頭,施施然走來一個黃衫師爺。

  這師爺四十余歲年紀,留著短須,面目清臒,長方形臉,笑容可親,雖然夾著一冊帳本,身穿的也是時興的窄袖飛魚紋黃錦棉袍,但給人的感覺倒是頗有些仙骨道風。

  這名黃衫師爺看著腳底,避開污穢,一直走到了丁寧的面前,沖著盯著他上下打量的丁寧微微一笑,作揖行禮道:“這位小老闆可是姓丁?”

  丁寧放下空空的面碗,回了一禮,好奇的問道,“我是姓丁,先生是?”

  “我姓徐,單名一個年字。”

  黃衫師爺笑了笑,伸手點了點丁寧身後的酒鋪,和氣的說道:“今日裏我是來收租的。”

  丁寧微微一怔:“收租?”

  “就是一月一交的平安租子。”黃衫師爺淺笑著解釋道。

  丁寧皺了皺眉頭,狐疑道:“你們是不是記錯了,這月已經交過了啊。”

  黃衫師爺笑道:“倒不是記錯,只是以前這裏是兩層樓收的租子,從今日開始歸我們錦林唐收了。”

  丁寧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他再次仔細的打量著黃衫師爺。

  黃衫師爺也依舊一副耐心平靜的樣子,微笑著讓丁寧打量。

  丁寧想了想,問道:“若是你說的是真的,怎麼不去別的鋪子,一走進我們這兒,便直接奔著我這裏來了?”

  黃衫師爺又是一笑:“誰不知道梧桐落裏就屬小老闆你們這家酒鋪生意最好,現在也就是早,再晚半個時辰,這裏面客人就差不多該坐滿了吧。先到小老闆您家的鋪子,這是我們的規矩,也是正好起個頭。”

  “道理好像不錯。”丁寧揉了揉臉,也微微一笑,說道,“不過我想先生還是過個三五天再來收租子吧?”

  黃衫師爺好奇的看著他,“為何?”

  丁寧認真說道:“做生意的錢財,能拖幾天便拖幾天,而且保不准先生是個江湖騙子,欺我年幼胡謅騙我,過個幾天先生沒有被打斷腿,還能再來,便說明先生不是騙子,而且租子也的確不用交給兩層樓的老紀他們,是應該交給你們了。”

  黃衫師爺哈哈的笑了起來。

  雖然被丁寧推辭,但是他卻是很開心,笑得非常真誠。

  看著一本正經且眼神清澈的丁寧,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丁寧的肩膀,“小老闆說得有理,我便再過幾天來收租子,只是我門下倒是正缺一個弟子,不如你跟了我?”

  丁寧一挑眉:“有什麼好處?”

  “即便成不了修行者,也至少可以有一技之長,比你在這裏打掃鋪子賣賣酒要有趣得多。”黃衫師爺正色道。

  提及“修行”二字,這便是大秦最高一等的事情,然而丁寧卻是很乾脆的端起了面碗,轉身走回鋪子,丟下一句,“我去洗碗。”

  黃衫師爺微微一怔,旋即想明白,對方是覺得連收租子都要等數天之後,看看清楚門道再說,現在說些別的更高一等的事情,都是廢話。

  他便覺得這名少年更加有趣,見識更是不凡,眼睛裏的異彩更濃。

  ……

  “連兩層樓的生意都被搶,這是又出了什麼事情...這錦林唐到底又是什麼路數,連一名收租子的師爺居然都是過了第二境的修行者。真是該來的人去不來,不該來的人和事卻是亂來。”

  只是這名黃衫師爺不知道的是,走入酒鋪的丁寧,卻是異常的惱火。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4 PM

第十六章 多事之秋

  看著隨手將粗瓷碗丟進水盆的丁寧,正在將新釀出的酒分裝入一個個小壇的長孫淺雪皺了皺眉頭,不悅的說道:“連這種市井江湖的事情,難道也讓你煩心?”

  丁甯自然知道以長孫淺雪的感知,前面自己和那人的談話必定聽得清清楚楚,他也皺起了眉頭,說道:“這不是普通的市井江湖的事情,兩層樓明面上只是占了我們城南一小塊地方的租子生意,但我聽說長陵大多數暗窯花樓、賭坊,他們都占了數成,而且已經做了十來年,根基已經很穩。錦林唐我之前倒是沒有怎麼留意過,好像表面上只是做些馬幫和搬運生意,突然之間跳出來要搶兩層樓的地盤,這背後就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那又如何?”

  長孫淺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漠然說道,“不管是兩層樓還是什麼錦林唐,還不是廟堂裏那些大人物養的狗,左右不過是朝裏的有些門閥分贓不均,重新分一下而已。”

  “在別的地方可能如此,但各王朝的都城都沒有這麼簡單。”

  丁寧明白她心中所想的是什麼,他輕輕的搖了搖頭,耐心的解釋道:“各王朝都城規模比起其餘的大城相差太多,就以長陵為例,早在前朝人口就已達數百萬,尤其在滅韓、趙、魏,卷了大量的婦孺至長陵為奴,此後又不限遷入,直至今日,長居人口便恐怕漲了一倍不止,更何況還有往來旅人,各國商隊。這只是十幾年間的事情…前朝的那些門閥的勢力在這短短十幾年還不至於土崩瓦解,現在即便是那些侯府,娶妻納妾嫁女也依舊是要挑選那些門閥聯姻,借助一些力量。長陵實在太過複雜,盤根交錯,沒有任何一個人的手能夠插得太深,就算是嚴相和李相也是一樣。否則的話,按照那兩人的能力和想法,長陵現在哪里會有那麼多的江湖宗門,最多只剩下數支替他們賣命而已。”

  “時間太短,朝野裏面要管的事情又太多,又要珍惜自己的黨羽,長陵的市井江湖裏藏著不知多少蛟龍,要和別朝打仗這些蛟龍倒是可以出力,但真想要大刀闊斧的讓這些蛟龍拜服,沒准卻是自己折了幾條臂膀,連朝中的位置都保不住。”

  頓了頓之後,丁寧接著說道:“另外各朝的都城也相差不大。雖然立朝已久,但是皇帝兒子生得太多,分封的貴族田地也不收回,門閥和王侯的勢力甚至可以動搖皇宮裏面的決定。哪個皇子能夠繼任,哪個女子能做皇后,都要看哪個女子的娘家在那段時候是否占了絕對上風。”

  長孫淺雪聽明白了丁寧的意思,而且這些話讓她聯想到了有關自己的往事,她的面上便慢慢籠上了一層冰霜。

  而此時丁寧卻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他想到了魚市里那名拄著黑竹杖的佝僂老人,想到很多年前為了讓那些門閥貴族做出讓步,為了讓大秦王朝和其餘各朝變得有所不同而付出的代價,他的心情便有些沉重,他不自覺的垂下了頭。

  “和你說的一樣,市井江湖門派如果只是某個人養的狗,那死傷就會小一點,但長陵的大多市井江湖門派大多只是給一些大人物好處,互相利用的關係,最怕就是現在哪個大人物有野心,暗地裏設法推動,想要重整一些地方的格局。這便會比較血淋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我不怕殺人,但是怕多出來的麻煩。太亂要理清一些頭緒,便要多花很多力氣,而且我們現在連修行者的身份都不能展露,我連第三境都不到,被捲進去,便不知道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丁寧垂著頭這麼說著的時候,心裏擔心著的,卻是魚市那名佝僂老人和他背後的人,會不會也捲入這場風波裏。

  長孫淺雪的雙眸很冷,她終於對丁寧所說的沒有興趣,因為對於她而言,丁寧的計畫被打亂,他的修為還太低,甚至他的圖謀能不能達成,那都是他的事情。

  她在長陵只有一件事,就是趕超過所有走在她前面的修行者。

  她要考慮的只有她的劍,她的修為,她甚至可以每天都不出這個酒鋪,她最簡單。

  她以前也一樣的簡單。

  ……

  那個黃衫師爺徐年所說的一點沒錯,雖然對於做酒極不上心,但長孫淺雪和丁寧的這家酒鋪的確是梧桐落一帶生意最好的鋪子。

  接近晌午時分,酒鋪裏面桌子便已幾乎坐滿,大多數倒都是自帶了吃食和飯菜過來配酒的食客。

  丁寧有氣無力的趴在櫃檯上打著瞌睡,耳朵卻是靈敏的捕捉著空氣裏的一言一語。

  一輛輕便馬車駛入梧桐落,在青色酒旗下停住,馬車上的乘客敏捷的跳了下來,走入酒鋪大門。

  這是一名身穿茄花色蟒緞衣的青年,清爽發亮的黑髮用兩根青色的系帶盤在頭頂。

  這在長陵,只有外來的異鄉人才會這麼做。

  長陵的秦人一般只是簡單的披發,或是將披發紮在腦後,即便是那些貴人,也只習慣用玉環箍住散發,或者用玉簪盤發。

  這名異鄉人揀了張還有空位的桌子坐下,對著下巴磕在櫃檯上的丁寧擺手喊了一聲,“小二,來酒。”

  所有鋪子裏的酒客看了他一眼,不懷好意的一笑。

  丁寧抬起了頭,懶洋洋的喝了一聲:“要酒自取,本店規矩。”

  架子這麼大?

  架子這麼大,生意都這麼好,這個小酒鋪的酒當真那麼好?

  這名身穿茄花色蟒緞衣的青年愣了愣,終於反應過來為何周圍的酒客看著自己的眼神像看著一個棒槌。

  他有些慍怒的站了起來,走到丁寧的面前。

  “二十個銅錢一壺。鹽水花生五個銅錢一碟。”不等他開口,丁寧點了點櫃檯上擺著的一個個酒壺和一碟碟花生,示意他自取。

  這名青年眉頭微蹙,也不好說些什麼,丟出二十個銅錢,只是拿了一壺酒。

  返回自己桌上,這名青年喝酒的樣子卻是有些豪氣,不像普通的酒客取小盅慢飲,而是直接打開壺蓋,朝著口中灌了一口。

  然而在下一瞬間,這名青年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喉嚨好像被誰驟然捏住一樣,“噗”的一聲,已經到了喉間的一口酒,直接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如此酸澀,倒像是摻了餿了的淘米水,這還能算是酒麼!”

  他朝著周圍酒客的盅裏看了一眼,又朝著自己壺裏看了一眼,氣得手指都顫抖的了起來,忍不住大聲的叫了出來,“竟然酒糟都不濾盡,這樣的東西還配叫酒!竟然還有這麼大的名聲?”

  看著他悲憤的樣子,周圍所有的酒客面面相覷,知道此人必定是真的愛酒,然而同時他們的臉上卻都是浮出嘲諷的笑意。

  難道你趕到這個酒鋪來,還真的是為了品酒的啊?

  傻不傻啊?

  ……

  在這名異鄉人的憤怒大叫聲中,丁寧的神色卻始終平靜,他認真的點了點頭,回答道:“本店的酒都是如此味道。”

  “啪”的一聲碎響。

  憤怒的青年將酒壺摔碎在地,他顯然真是氣極,再次叫道:“這能算是酒麼!”

  “不算是酒算什麼?”

  “我們秦人的酒便是如此,喝得的便喝得,喝不得的,便是你自己的問題。”

  “你是楚人,難道還想在長陵撒野不成?”

  長陵人對異鄉人並無好感,而且這名異鄉人明顯是楚音,甚至應該不是大秦王朝的人。隨著數聲重重的拍桌聲,酒鋪裏的人站起了大半。

  “楚人又如何?”

  這名青年看著四周的身影,憤怒的臉上反而浮現出了一絲嘲諷而驕傲的神情:“你們的陽山郡還不照樣劃給了我朝?”

  此言一出,酒鋪裏沒有任何的聲息,所有的酒客,眼睛卻是都被燒紅。

  這已經不是爭氣鬥嘴的事情。

  在元武三年,連滅趙、韓、魏三朝的大秦王朝曾和楚王朝有過一次大戰,在那次大戰裏,秦軍被殲二十萬,損失戰車無數,遭遇大敗,以至於不得不割地求和。

  迄今為止,被割的陽山郡還無法收回。

  大楚王朝只是按照當時的盟約,送了一名不受喜愛的王子作為質子留在長陵。

  一子易六百里地,而且還是不受楚王喜愛的兒子換了六百里沃土和數十萬秦人,這件事,是所有秦人的恥辱。

  眼看酒氣被燒成了殺氣,將會有鮮血灑落在微涼的地上,就在此時,酒鋪的內裏突然穿出一聲冷冰冰的聲音,“行軍打仗,那是軍人和修行者的事情,你們不好好的喝酒,想要和人理論這些東西,那便出去,不要在我這裏鬧事。”

  隨著這聲冰冷的聲音,通往後院的布簾掀開,冷若冰霜的長孫淺雪一副逐客的面容。

  所有酒客眼睛裏的火氣和殺氣再度消解成了燥意和熱意。

  最先站起的那數人首先訕訕笑著坐下。

  一臉嘲諷的青年也驟然石化。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在這樣的酒肆裏會見到如此風華絕代的麗人。

  看著長孫淺雪美麗得驚心動魄的眉眼,他呼吸都有些不規則的同時,終於明白為什麼有這麼多酒客會時不時的來這家酒鋪飲酒。

  酒要暖人心。

  能暖人心的酒,才是好酒。

  這家酒鋪的酒雖然酸澀難以入口,然而只要看到她一眼,恐怕不只暖的是心,這些普通的市井漢子,不知道會渾身燥熱多久。

  “這才是一人堪比一郡的美貌…”

  一時之間,這名異鄉青年也看得有些癡了,心中火熱,直想問這名女子的姓名。

  “喂,打碎的酒壺是要賠的。”

  然而也就在此時,在櫃檯上抬起頭來的丁寧卻是沖著他懶洋洋的叫道:“還有走時,順便將地上的碎片清掃一下,免得紮人腳。”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5 PM

第十七章 那一道雲紋

  秦人性子直,脾氣躁烈,一言不合弄得動刀動劍是經常能夠見到的事情。

  然而兩朝之事,市井之間的爭強又能爭得出什麼?

  這樣的紛爭,等到火氣散了,過了也就過了,誰也不會認真。

  一切如舊。

  丁寧每日裏所做的事情和以往一樣,空閒的時候在長陵城中各處轉一轉,夜深之後修行,清晨開鋪。

  天氣倒是越來越涼,丁寧知道長陵的秋一般過得很快,清晨門板上霜花都越來越濃的時候,就可以扳著手指頭算第一場雪什麼時候到了。

  依舊只是剛過了早面時分,丁寧只是剛剛吃完一碗肥腸面,洗乾淨了他那個專用的粗瓷大碗,一側的巷子口,卻是談笑風生的走進了一群衣衫鮮亮的學生。

  看到那些學生衣衫上的圖紋,丁寧的眼睛裏現出了平時沒有的光亮。

  他抬起了頭,看著已經落光了葉子的梧桐樹上方的天空,萬分感慨的在心中輕歎了一聲:“終於來了麼?”

  ……

  劍是大秦王朝修行者的主要武器。

  大秦王朝的疆域,便是在連年的征戰中,歷代的修行者用劍硬生生砍出來的。

  趙劍爐消失之後,大秦王朝的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便是天下公認的最強的修劍宗門。

  這兩大劍宗傳道授徒極為嚴苛,無論是收徒還是弟子出山,每年都只有在固定的幾個日子開山門。

  若是不能修到一定境界的弟子,便終身只能留在山門裏修行,以免出了山門之後反而被人隨意一劍斬了,墮了兩大劍宗的威名。

  除去這兩大宗門,僅在長陵,還有上百處出名的劍院,有岷山劍宗和靈虛劍宗這樣的存在可以學習和借鑒,這些修行之地平日裏對門下弟子的管理自然也十分嚴格。

  絕大多數修行之地,只有達到三境之上的修為,才有在外自由行走的資格,那些距離三境尚遠的學生,便只有在少數的放院日才被允許在外面遊玩。

  眼下這批如出籠鳥一般的學生,身上的衣衫紋飾有數種,身佩的長劍也各有不同,顯然分屬數個劍院,只是平日裏關係不錯,所以才結伴同行。

  這些學生裏面,其中數名學生身上的素色緞袍袖口上全是雲紋,丁寧的目光,便時不時的落在那些雲紋上。

  ……

  能夠進入各處劍院的,自然都是長陵的青年才俊,最終能夠留下來的,便都已經鐵定成為修行者,而能在放院日如此興高采烈的遊玩放鬆的,自然又都是院裏的佼佼者。那些修行速度不佳的學生,即便是在放院日裏,都是一刻不敢放鬆,拼命修行,想要躋身前列。

  這一批學生裏,走在最前的一名身材高大,面目方正,看上去有些龍形虎步氣勢的少年,便是南城徐府的五公子徐鶴山。

  南城徐府在前朝便是關中大戶,後來又出了數位大將,獲封千戶,算得上是底蘊深厚,且不像很多氏族門閥到了元武年間便因新政而衰弱。

  這一代徐府的子弟也十分爭氣,除了一名九公子自幼多病,沒有修行的潛質之外,其餘子弟全部進入了各個修行之地。

  這徐鶴山便是在青松劍院修行,在同年的同院學生中,已然少有敵手。

  除了他之外,這一批學生裏還有一名身穿素色緞袍的少年和一名身穿紫色緞袍的少女身世也是不凡。

  那名身穿素色緞袍的少年看來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身材中等,面容雖然稚嫩但是充滿驕傲,而且他身上的緞袍袖口上便正好有雲紋。這名少年名為謝長生,謝家本身便是終南巨賈,其母又是出身魏王朝中山門閥,在秦、魏征戰開始之前,其母便從中山娘家勸了不少人到了長陵,和魏王朝斷絕了往來,謝家後來能在長陵佔有一席之地,就是因為那一個異常具有遠見的舉動。

  至於身穿紫色緞袍的少女南宮采菽,則是長陵新貴,其父是鎮守離石郡的大將,而離石郡則原先是趙王朝的一個重城。一般而言,能夠在這種地方鎮守的大將,都是最得皇帝陛下信任的重臣。

  雖然同為關係不錯的青年才俊,但畢竟身份家世有差,談話起來,其餘人或多或少便有些拘謹和過分禮讓,甚至因為擔心擠撞這三人,而刻意的和三人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所以這三人的身側明顯比其餘人周圍空了許多。

  這三人卻是沒有察覺,走在最前的徐鶴山微笑著,十分健談,看到就在前方的酒旗,他微側身體,對著身旁數名青年才俊笑道:“應該就是那家了,據說釀酒全無章法,糟糕至極,但因為女老闆絕色傾城,所以生意極佳,今日倒是要看看傳言是否屬實。”

  他身旁謝長生年紀雖幼,聞言卻是露齒一笑,說道:“若真是如此,不如請求你父親,先幫你定了這門親事,收了為妾,以免被人搶了先。”

  周圍青年才俊紛紛哄笑,身穿紫色緞袍的少女南宮采菽卻是嫌惡般皺了皺眉頭,看著徐鶴山和謝長生冷哼道:“怕只怕真的如此,到頭來反而是徐兄的父親多了個妾侍。”

  徐鶴山頓時面露尷尬之色,他父親好色也是眾所周知,已收了九房妾侍。

  因為難得有放鬆日,這些青年才俊情緒都是極佳,在一片哄笑聲中,走在最前的徐鶴山終於跨入了梧桐落這家無名酒鋪。

  丁甯平靜的看著跨過門檻的徐鶴山。

  情緒極佳的徐鶴山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又看著不主動上來招呼的丁寧,心想這酒肆的環境果然和傳說中的一致,他便和煦一笑,看著丁寧問道:“這位小老闆,店裏只有你一人麼?”

  丁寧看著這些長陵青年才俊,很直接的說道:“你們到底是來喝酒的,還是想要見我小姨的?”

  看著丁寧如此反應,這些長陵青年才俊都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對方肯定是平日裏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這些人心中的期望便瞬間又高了數分。

  面嫩的謝長生在此時卻最是老道,微微一笑:“要喝酒又如何,要見你小姨又如何?”

  丁甯不冷不淡道:“要喝酒就按規矩過來付錢拿酒找位子坐,要見我小姨,就除非這外面的酒已然全部賣光。”

  “倒是有些意思。”

  一群人都笑出了聲來。

  “怪不得生意這麼好,只希望不要往我們失望。”謝長生搖頭一笑,隨手從衣內取出了一枚錢幣,丟在桌上。

  錢幣落桌聲輕微,然而即便是謝長生身後那些青年才俊,心中卻都是微微一震。

  這是一枚雲母刀幣。

  “若是不讓我失望,這枚雲母刀幣賞與你又何妨。”更讓那些青年才俊自覺和謝長生之間有著難言差距的是,隨手丟出這一枚雲母刀幣的謝長生,風淡雲輕的接著說道。

  南宮采菽眉頭頓時深深皺起,即便謝家的確是關中可數的巨富,但謝長生如此做派,卻是依舊讓她不悅。

  哪怕立時能夠震住這名市井少年,但謝長生也不想想,周圍大多數人一年的資費也未必有一枚雲母刀幣。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時候往往就是這樣不經意的舉動,便能讓人心生間隙,無法親近。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平靜的聲音響起:“要酒自取。”

  南宮采菽頓時怔住。

  她驚愕的看著丁寧,就像是要從丁甯平靜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眾人也是一片愕然。

  這也是謝長生沒有想到的回答,他抬起頭,不悅的看著丁寧,道:“只買不飲可以麼,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懂得靈活變通,再送幾壇出來不行麼?”

  丁寧馬上就轉頭沖著後院喊了一聲,“小姨。”

  反應如此迅捷,謝長生倒是不由得一怔。

  徐鶴山等人相視一笑,都覺得丁寧有趣,就在此時,那連通後院的一面布簾被微風捲動,抱著一個酒壇的長孫淺雪走出。

  所有的青年才俊,無論是徐鶴山還是謝長生,甚至是南宮采菽,只是在第一眼看到長孫淺雪的時候,心中便咯噔一記,如同第一次看到劍院裏的尊長展露境界時的震撼。

  他們全部呆呆的愣住,心中全然不敢相信,在梧桐落這種地方,竟然有如此傾國傾城的女子。

  謝長生雙唇微啟,輕易可以一擲千金的他在此時卻是全然說不出話來。

  長孫淺雪這個時候看他的眼神很冷,讓他的雙手都似乎有些冰冷,可是他此刻腦海裏所想的卻是,這樣仙麗的女子,若是展顏一笑的時候,會是何等的顏色。

  “砰”的一聲輕響,長孫淺雪將抱著的酒壇放在了丁寧身前的臺上。

  徐鶴山的心臟也為之猛的一跳,這才回過神來。

  這一切都如丁寧的想像,然而就在此時,他的臉色卻是微變。

  馬蹄聲起,巷子的一頭,有一輛馬車,不急不緩的駛來。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5 PM

第十八章 第四境

  這是一輛很華貴的馬車。

  拖著這輛馬車的兩匹高頭駿馬渾身的毛髮是奇異的銀白色,而且洗刷得異常乾淨,看上去甚至就像是抹了一層蠟一樣的發亮。

  馬車的車廂用上等紫檀木製成,而且每一處地方都雕刻了花紋,浮雕透雕重疊,又鑲嵌以金玉,華貴到了極點。

  就是連駕車的車夫都是一名腰佩長劍的銀衫劍師。

  這名劍師身體頎長,劍眉星目,看上去十分靜雅貴氣,一頭烏髮垂散在身後,只是兩側略微攏起一些,用一根青布帶紮在中間,其餘的發絲依舊披散,但在風中也不會散亂到兩側臉頰之前,這等發飾,別有一番瀟灑不羈的姿態。

  他看上去不過二十餘歲年紀,但一舉一動卻是非常沉靜平穩,馬車到了酒鋪面前,便在靠牆一側的梧桐樹下停住,確定不會影響到別人的通行,這名銀衫劍師才不急不緩的步入酒鋪。

  丁寧看著走進來的這名靜雅貴氣的銀衫劍師,眉頭微挑。

  只是一眼看到這名銀衫劍師白玉劍柄上雕刻著的鶴形符籙,他便已經知道了這名不速之客的來歷。

  他清晰的意識到,這名不速之客和前不久到來的那名楚人有關。

  巷子很短,所以這名銀衫劍師的一舉一動雖然都很平靜溫雅,但在他走進這家酒鋪,出現在丁寧的視線裏時,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徐鶴山才剛剛深吸了一口氣,嘴唇微動,準備出聲。

  只是長孫淺雪的目光,在此時也落到這名劍師的身上。

  所有人的視線,便也不由自主的落在這名劍師身上。

  徐鶴山剛要開口,卻是被這名劍師的到來打斷,他滯了滯,心中自然不快。

  銀衫劍師一眼看清鋪子裏居然這麼多學生,倒是也微微一愣,目光再觸及長孫淺雪,他的眼中明顯也出現了一絲震撼的神色。

  但在接下來的一瞬,他卻是沒有任何的失態,對著長孫淺雪微微欠身行禮,出聲說道:“在下驪陵君座下陳離墨,見過長孫淺雪姑娘。”

  徐鶴山面容驟變。

  南宮采菽眉頭挑起,細眉如兩柄小劍。

  謝長生輕輕冷哼。

  他們身側的諸生反應也各不相同,但眼睛裏卻都是或多或少的自然燃起濃濃的殺機。

  因為這有關大秦王朝之恥。

  驪陵君便是那名一個人換了秦國六百里沃土的楚王朝質子。

  這些長陵各院的青年才俊,將來必定是名動一方的修行者,他們身上承擔的東西,自然和那些市井之間的破落戶不同,所以不需要任何言語挑唆,他們的心中便油然升起敵意。

  然而和那些尋常的市井蠻夫不同,他們每個人都十分清楚驪陵君不是尋常的人物。

  除了帝王之子的身份,驪陵君的經歷甚至可以用“淒涼”二字來形容。

  他的母親本是宮中一名樂女,受了楚帝寵倖,誕下驪陵君,然而在數年後便因為言語衝撞了楚帝而被賜死。

  為了眼不見為盡,楚帝隨便封了一塊誰都看不上的封地打發了驪陵君,讓他遠離自己的視線,據說那還是朝中有人勸諫的結果,否則以楚帝的心性,說不定一道密令讓驪陵君直接去追隨亡母也有可能。

  然而即便驪陵君所獲的封地距離大楚王朝的王城極遠,遠到足以被人遺忘的地步,在大楚王朝需要一名作為人質的王子去換取大秦王朝的城池時,楚帝卻又馬上想起了他來!

  誰都很清楚各國質子的下場大多都很淒涼。

  對於那些掌握著無數軍隊和修行者生死的帝王而言,征戰起時,他們決計不會在意一個自己最不喜歡的兒子的生死。

  只是作為一名遠道而來,沒有多少家底的楚人,在長陵這十年不到的時間裏,驪陵君卻已然成為了一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他門下食客已然過千,其中修行者數百。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能夠從一個棄子的位置慢慢爬起來,爬到今日在長陵的地位,然而所有人心中都可以肯定,他的身上,必然有許多常人根本難以企及之處。

  對於自己尚且沒有成為這樣的存在的諸院學生而言,對這樣的人物,自然也心存敬畏。

  隨著驪陵君座下這名修行者陳墨離的出聲,謝長生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長孫淺雪的身上。

  然而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長孫淺雪什麼都沒有說。

  她就真的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仙子一樣,只是微微的蹙了蹙眉頭,然後轉身走回後院。

  這樣的反應,讓陳墨離都不僅怔住。

  長孫淺雪的舉動讓謝長生也是一愣,但接著看到陳墨離有些尷尬的面容,這名出身於關中望族的驕傲少年卻是心裏卻來越痛快。

  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而他眼睛裏的嘲諷神色,卻是越來越濃。

  “以為搬出驪陵君便可以唬人,可惜驪陵君不是長陵的哪個侯爺,否則長孫淺雪姑娘或許會理。”

  丁甯靜靜的看著謝長生,感覺到這名有著很多缺點的驕傲少年的勇氣,他心中對謝長生的評價,頓時高了一些。

  陳墨離的手不自覺的落在了劍柄上。

  燕雀不知鴻鵠之志,兩者本身不是一個世界的存在,超脫和涵養,有時候只是來源於由心的不在意,在陳墨離的心中,這些學生至少在現在和他根本不是一個階層的存在,所以他俊美的容顏上毫無表情,甚至連一絲的憤怒都沒有。

  相對於長陵的無數氏族而言,無論興衰,驪陵君都畢竟只是個外來者,哪怕這些學生的話說得再難聽一些,他也依舊不會在意。

  只是今日確定長孫淺雪便是驪陵君志在必得的人,此事前所未有的重大,他便需要有一個安靜的對話環境,他便需要做些什麼。

  “才多少年紀,不好好學劍,卻盡做些無謂之事。”

  他面上的神情依舊沒有任何的改變,甚至連看都沒有看謝長生一眼,只是搖了搖頭,輕聲的說了這一句。

  謝長生的年紀很小。

  他和丁甯差不多高,也同樣的有些瘦弱,就連身上的緞袍都顯得有些寬鬆,尋常微笑的時候,只能用可愛來形容。

  然而他已然是修行者。

  聽到陳墨離的這句話,周圍所有平時熟悉謝長生性情的人都是呼吸一頓。

  空氣裏寒氣頓生。

  謝長生的小臉上似乎結出了冰霜,他沉默了數息的時間,然後微仰起頭,看著陳墨離,搖了搖頭,說道:“我希望你的劍讓我覺得你有說這句話的資格。”

  陳墨離微微一笑。

  他沒有說什麼。

  然而有一股莫名的氣息,突然從他的身上往外析出。

  酒鋪裏突然刮起了風。

  所有學生的呼吸全部停頓。

  陳墨離依舊沒有動,但是他身外湧起的天地元氣,卻是越來越強烈。

  嗤嗤嗤…

  最終,他的身體周圍像是多了無數個細小的風洞,無數看不見的天地元氣往外吹拂,即便在修行者的眼裏看來這種析出速度已經十分溫柔,然而強勁的力量,還是使得他周圍的桌椅都自然的往外移動起來。

  謝長生的眼神更冷,面容卻不自覺的開始有些蒼白。

  他和身邊所有學生身上的緞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這是第四境。

  唯有到達第四境的修行者,才可以融元,在平時的修行之中,在自己的真元中融合一部分的天地元氣。

  南宮采菽的睫毛不斷的震顫著,她的心裏很憤怒,但同時也很無奈。

  然而就在這時,陳墨離身上的氣息卻是又開始減弱。

  他體內就像是有一些堤岸建立起來,發出異樣的聲音。

  “我比你們年長,用境界壓你們,想必你們不可能服氣。”

  陳墨離平靜的看著長陵的這些學生,淡然道:“你們之中最厲害的是誰…我可以將自己的修為壓制到和他同樣的境界。只要他能勝得了我,我便道歉離開。但若是我勝了,便請你們馬上離開。”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6 PM

第十九章 真意

  天地元氣停止了噴湧,風息了,桌椅也停止了移動。

  陳墨離也和一開始進入這間酒鋪時一樣,身上感覺不到有任何可怕的氣息。

  然而他平靜的話語,卻是像大風一樣繼續刮過這些學生的身體。

  丁寧眉頭微蹙,就將開口。

  “出去吧,以免等下打亂了東西,還要費力氣收拾.”但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陳墨離卻是又淡淡的說了這一句,直接的平靜轉身,走出酒鋪。

  徐鶴山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但在陳墨離轉身的同時,他卻沒有第一時間跟上,而是轉過頭看著謝長生和南宮采菽,壓低了聲音說道:“壓低境界,便與修為無關。”

  在場的學生都很聰慧,他們全部明白徐鶴山這句話的意思。

  在拋開修為的情況下,決定勝負的關鍵往往就在於對敵的經驗和戰鬥的技巧。

  “我明白。”

  謝長生看著陳墨離的背影,冷然道:“說什麼也關乎面子,自然要讓我們裏面最會戰鬥的人出戰。”

  他這一句話出口,所有這些學生的目光,全部停在了南宮采菽的身上。

  他們這些人裏面,拋開修為的因素,最會戰鬥的,反而是這個看上去最為嬌柔的少女。

  南宮采菽自己似乎也很清楚這點。

  她面容漸肅,沒有說任何的話語,只是第一個動步,走在了最前。

  陳墨離在街巷中站定,他低頭望向地面,看到靴畔的石縫裏生著數株野草。

  他便想到自己追隨的驪陵君,在這秦都也像是石縫中頑強求生的野草。

  只是過了今天,這種情況會獲得轉機麼?

  他的神容也漸肅。

  他轉身看著走到自己對面的南宮采菽,頷首為禮,說道:“請!”

  南宮采菽眼睛微眯,也頷首為禮:“請!”

  聲音猶在這處巷間回蕩,周圍梧桐樹上的麻雀卻是突然驚飛而起,無數黃葉從南宮采菽的身周飛旋而出。

  狂風乍起,南宮采菽以純正的直線,帶出一條條殘影,朝著陳墨離的中線切去。

  一柄魚紋鐵劍自她的右手斬出,也以異常平直的姿態,朝著陳墨離的頭顱斬下。

  劍才剛出,舊力便消,新力又生。

  一股股真氣不斷的在劍身上爆發,消失,爆發。

  清冷的空氣裏,不斷蓬起一陣陣的氣浪。

  只是異常平直的一劍,然而給人的感覺卻是無數劍。

  這便是她父親,鎮守離石郡的大將南宮破城的連城劍訣。

  在有記載的很多次和趙王朝征戰的故事裏,南宮破城有著很多次一劍斬飛數輛重甲戰車的經歷。

  這是通過真氣的控制,不斷連續發力的極其剛猛的劍勢。

  陳墨離的眼睛裏也有異光,他也根本沒有想到,這樣嬌柔的一個少女,竟然一出手竟然是如此的剛猛,甚至可以說威武!

  只是面對這樣剛猛的一劍,他的反應也只是眼睛裏閃過異光而已。

  他一步都沒有退,空氣裏好像響起了一聲鶴鳴。

  他的劍出鞘。

  他的劍柄是潔白色的白玉,內裏的劍身,竟然也是晶瑩的白色,薄而微微透明,有淺淺的羽紋,看上去很精美,也很脆弱。

  然而這柄劍,卻是異常簡單粗暴的橫了過來,往上撩起,朝著從上往下劈來的魚紋鐵劍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巨響。

  一圈氣浪在兩人的身體周圍炸開,就連陳墨離腳下石縫裏那幾株柔軟的野草都被強勁而鋒利的劍氣折斷。

  謝長生等人的眼睛不自覺的眯起。

  誰也沒有想到,陳墨離手中那柄看似脆弱的白劍竟然也能迸發出這樣的力量,而且是在這麼短的空間裏,就能爆發出這樣強的力量。

  最為關鍵的是,他手中的白劍此刻連任何的傷痕都沒有,只是在不斷的震顫。

  然而南宮采菽手中的寬厚的魚紋鐵劍,卻是已經微彎。

  數縷血絲,正從她的虎口流淌到魚紋鐵劍的劍柄上。

  梧桐落周遭的小巷裏已經走出不少零零散散的看客,他們未必看得出這種戰鬥的精巧,讓他們震驚的是,南宮采菽這樣小小的身體裏,竟然可以迸發出這樣的力量。

  一聲讓人耳膜發炸的憤怒尖嘶便在此時從南宮采菽的唇間噴薄而出。

  她腳下的靴底都發出了近乎炸裂的聲音,然而她卻是一步不退。

  她咬著牙,強忍著痛楚,左手刺向陳墨離的小腹。

  就在這一瞬,她的左手裏已經多了一柄青色小劍。

  這柄青色小劍的表面有很多因為鑄造而天然形成的藤紋,而在她往上刺出的同時,這柄劍上流散出來的真氣,也使得空氣裏好像有許多株青色的細藤在生長,讓人無法輕易看清劍尖到底指向何處。

  這便是青藤劍院的青藤真氣和青藤劍訣。

  丁寧的臉色也凝重起來。

  怪不得就連驕傲如謝長生都會把位置讓出來讓南宮采菽來戰鬥,青藤劍院的青藤真氣和青藤劍訣難的便是配合,南宮采菽在第二境的時候,就已經讓兩者發揮出這樣的威力,的確已經是罕見的奇才。

  劍意迎腹而至,剛剛極剛猛的一劍之下,又藏著這樣陰柔的一劍,就連陳墨離都是臉色劇變。

  他有種解開自己真元的衝動。

  然而他還是強行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衝動,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他的左手也動了。

  他的左手沒有劍,然而有一柄劍鞘,一柄華貴的綠鯊魚皮劍鞘。

  這柄劍鞘突然化成了一蓬春水,將無數往上生長的青藤兜住。

  所有的人只聽到錚的一聲輕響。

  那是一柄劍歸鞘的聲音。

  所有青藤般的劍氣全部消失,南宮采菽的臉色變得雪白。

  她身後所有的學生全部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的劍,歸於陳墨離的鞘中。

  在無數的青藤之中,在那麼急促的時間裏,陳墨離竟然準確的把握住了她的真實劍影,極其精准的用劍鞘套住了她的劍。

  而在接下來的一瞬間,陳墨離的動作還沒有停止。

  陳墨離持著劍鞘的一端,繼續揮劍。

  春水繼續揮灑。

  南宮采菽終於無法支撐得住,她的身體先是像一塊石頭一樣被撬起,後腳跟離地,在下一瞬間,她持劍的左手被震得五指鬆開,她握著的那柄青色小劍脫離了她的手掌,像被籠子擒住的雀鳥,依舊困于陳墨離手中的綠色劍鞘之中。

  謝長生垂下了頭,他心裏很冰冷,很憤怒,但是他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廢話。

  徐鶴山等眾多學生臉色也是一片慘白。

  從陳墨離開始展露境界,他們就知道這個大楚王朝的劍客很強,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麼強,就連被青藤劍院的諸多教師認為數十年間青藤學院的學生中最懂得戰鬥的南宮采菽,竟然敗得如此乾脆,甚至連青藤袖劍都被人用一柄劍鞘奪了過去。

  噗…噗…

  兩聲輕響,南宮采菽雙腳落地,兩股煙塵從她的雙腳下逸出。

  她畢竟是個年紀很小的少女,想到平日裏劍院那些老師的教誨,又看到自己視若性命的青藤袖劍被對方所奪,她羞憤到了極點,甚至想哭。

  陳墨離看了她一眼。

  他收劍。

  青藤袖劍從他的劍鞘中飛出,直直的落在南宮采菽的身前,與此同時,他右手白玉般的長劍穩穩的歸鞘。

  這等姿態,說不出的瀟灑靜雅。

  “能在這種修為,就將青藤真訣和青藤劍訣修煉到這種程度,的確可以自傲,將來或許可以勝我。”

  他認真的看著南宮采菽,不帶任何矯揉造作的誠懇讚賞道。

  南宮采菽沒有看他。

  她看著身前石縫中兀自輕微顫動的青藤袖劍,她感覺到了青藤袖劍的無助和無力,她的鼻子有些微微的發酸,感覺到對不起它。

  她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然後她拔起了這柄青色的小劍,面色再次變得極其的肅穆。

  一條淡淡的青光掃過,就如空氣裏長出了一片藤葉。

  她的右手手心,出現了一條淺淺的血痕,沁出數滴鮮血。

  “請陳先生一定好好的活著,我一定會擊敗你。”

  她舉著流血的右手,同時將青色小劍平端放在胸口,認真的說道。

  這是秦人的劍誓。

  在她看來,輸就是輸,贏就是贏,輸贏的過程是否有值得驕傲和光彩的地方,一點都不重要。

  關鍵在於,只要還有命,那輸的就要贏回。

  陳墨離沉默了數息的時間。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尊敬和擔憂。

  秦人有虎狼之心,就連長陵這樣的少女,今日表現出來的一切,也足夠讓任何楚人警惕。

  只是今日裏需要做的事情,絕對不能讓這名少女和她身後的學生拖住腳步。

  所以他的神容再度變得平靜而冷。

  “今日這種比試,實則也是不公平的,因為我畢竟也比你們有更多的戰鬥經歷。”

  他的目光掃過南宮采菽白生生的手掌,掃過謝長生和徐墨山等所有人的面目,然後接著緩緩說道:“我今年才二十七。”

  這個時候突然鄭重其事的提及自己的年齡,對於尋常人而言可能難以理解。

  但這些學生都是修行者。

  往往在正式開始修行之前,他們就已經看過了無數有關修行的典籍,聽過了許多的教導。

  所以他們都很清楚陳墨離這句話裏包含的真正意義。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6 PM

第二十章 拒絕

  要讓一個尋常人能夠完全入靜忘我,念力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又能進入自己身體的深處,感覺出自己的五臟內氣,這種成為修行者的第一步,已經是極難。

  成為修行者之後,越往上,便是越加艱難。

  很多劍院能夠進入內院,獲得名師指導和一些劍院的資源的基本條件只是能夠成為第一境的修行者,而能夠出山,獲得在外行走的資格,只是要求達到第三境的修為。

  第三境真元境,聽起來簡單。

  然而只是這一個境界,便不知道卡死了多少修行者的出山之路。

  各個修行之地,多的是那種白髮蒼蒼,做些雜事的真氣境老者。

  第二境到第三境,最大的桎梏便是感悟天地元氣,並能夠從周身的天地元氣裏,感悟出能夠適合自身,和自身的真元融合的天地元氣。

  感覺自身的細微之處,感悟體內的五臟內氣,這已經可以讓絕大多數人無法成為修行者,而去觸摸更大更空,和自身本來沒有多少聯繫的天地元氣,這便是很多修行者終其一生也做不到的事情。

  真氣的力量足夠,但始終無法感悟到天地間的元氣,感覺不到自己可以利用的那種鮮活的力量,便始終死在這一個關隘上。

  明知高山就在前方,但卻偏偏看不見山,這就是很多修行者的悲哀。

  到了山前,終於感覺到,看到這座山,再終於翻越這座山的過程,這就是所謂的每個修為大境的破境。

  每個人破境的時間都有所不同,有些人破境的時間只需數年,有些人破境的時間卻是一生。

  陳墨離的真正年齡是二十七歲,但他的修為已經到了第四境。

  南宮采菽和謝長生等所有人,都非常清楚這種破境速度,已然極快。

  甚至可以說,按照他們目前的修行狀況,按照他們各自劍院的一些紀錄…他們在二十七歲之前,都很難突破到第四境。

  在相同的年齡時,你們都不可能達到我的境界。

  這才是陳墨離這句話中包含的真正意義。

  謝長生緩緩抬頭。

  他看著陳墨離瑩潤的面目,眼色變得越來越寒。

  絕大多數修行者都看起來很年輕。

  因為到了真元境之後,身體的改變,能夠讓人的壽元大大的增加,很多功法,都能讓身體機能和容顏不老,時光的洗滌如同停頓。

  趙直、趙四先生的年輕,讓那名燕真火宮的修行者都感到意外和茫然。這種年輕,也只是相對的。

  因為早在十三年前,趙一和趙四先生,就已經名動天下。

  他們的真實年紀,遠比看起來的年紀要大得多。

  但現在的陳墨離,卻是真正的年輕。

  “走!”

  抬起頭的謝長生什麼話都沒有多說,只是冷冷的吐出一個字,招呼所有人一起離開。

  不如就是不如,這一役,他輸得心服口服。

  他輸得起。

  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很乾脆的和他一起離開。

  丁寧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雖然這些學院學生的表現在他看來已經是極好,然而這樣的發展,卻是已經打亂了他的計畫。

  ……

  陳墨離看著這些學生的背影,心情更加沉重。

  以秦人的性格和風氣,昔日的敗績,那六百里沃土,不可能不想著贏回來。

  大楚王朝雖然強盛了很多年,但那些天賦優秀的貴族子弟相比這些長陵少年,卻偏偏多了幾分嬌氣,少了幾分虎狼之心。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面容和心情恢復平靜,然後轉身看著丁寧。

  即便是這個普通的市井少年,都讓他覺得不凡。

  秋風吹拂,吹動丁寧的發絲。

  不等陳墨離開口,丁寧已經出聲,說道:“我小姨不理你,不是不懂禮數,而是她的許多事情,包括這間酒鋪的生意,都是由我做主。所以有什麼事,你和我談便是。”

  陳墨離想了想,說道:“也好,我來這裏,是因為我家公子想求見長孫姑娘.”

  陳墨離是驪陵君座下的門客。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指大名鼎鼎,富有傳奇色彩的驪陵君,讓長陵所有修行者都要另眼相看的大人物。

  然而聽到他這樣的話語,丁寧卻是異常直截了當的說道:“既然是你家公子想要求見我小姨,為什麼是你來,不是他來?”

  陳墨離一愣。

  他沒有想到丁寧會這麼說。

  因為驪陵君自然和一名酒肆女子不是同等級別,以驪陵君的身份要見一名酒肆女子,還需要自己親自求見麼?

  可是現在自己如何回答丁寧?當然不能直接說出這種無理但很基本的道理。

  談話一時似乎陷入僵局。

  便在此時,一陣輕輕的掌聲,卻是在停在一側道邊的華貴馬車聲中響起。

  “長陵的年輕人,真是令人敬畏。”

  一聲和陳墨離相比更加溫雅,聽起來更加令人覺得如春風拂面的聲音從馬車中響起。

  世間有一種人天生便具有難言的魔力,哪怕他身穿著最普通的衣衫,哪怕他的面容長得極其平凡,哪怕他是身處千軍萬馬或者身處喧囂市集之中,但只要他出現,卻總會第一時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後讓人覺得他身上在綻放光彩。

  從馬車裏走出的年輕人便是如此。

  他只穿著普通的青色緞袍,身上沒有任何的配飾,也沒有身佩長劍,他的面容也十分普通,長髮只是如同普通秦人一樣,用一根布帶隨意的紮在身後,然而只是這樣溫雅的一句聲音,緩步在梧桐樹的稀疏陰影下的他便好像在散發著神奇的輝光。

  他宛如神子。

  遠處的看客,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根本不知曉他身份的販夫走卒,都看出了他的不凡,覺得他生來就是吸引人目光的大人物。

  陳墨離恭敬的退到了一側,眼睛裏閃耀著真正尊敬,甚至崇拜的神色。

  能讓他如此的,自然只有他口中的公子,傳說中的驪陵君。

  看起來也只有二十餘歲年紀的驪陵君緩步走到了丁寧的面前,保持了一個令人最舒服的距離。

  甚至因為自己的身材和丁寧相比太過高大,他還有意識的沒有徹底將自己的身體挺直。

  然後他溫雅的微笑著,認真的對著丁寧欠身一禮,然後說道:“先生的話說得很對,我的確不應該到了這裏還停駐馬車之上,理應自己出來求見長孫姑娘。這是我太過自持自己的身份。”

  此時不遠處的一些看客也已經猜測出了他的身份,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那些看客的心中都是一震,都是佩服,心想驪陵君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非普通人。

  這一番話,不僅有禮,而且不加掩飾,一聽便讓人覺得驪陵君此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丁甯神情平靜,揖手為禮,說道:“既然如此,公子可說來意。”

  驪陵君看著神容平靜的丁寧,眼睛裏也泛出些異彩,他也不猶豫,誠懇而謙虛的說道:“在下特意來此,是想求娶長孫姑娘入府。”

  此言一出,四下譁然。

  巷子裏所有能夠聽清這句話的看客,全部震驚到了極點,甚至以為自己聽錯。

  雖然是楚王朝的質子,但驪陵君畢竟是一名真正的王子。

  而且在長陵這麼多年,他已經充分的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個人能力,已經成為真正的一方之雄。

  在很多有遠見的人的眼裏,驪陵君甚至和長陵的那些王侯沒有任何的區別。

  真正見過長孫淺雪容貌的人,雖然都知道長孫淺雪傾國傾城,然而她畢竟只是一個身份低微,沒有任何背|景的酒家女。

  像驪陵君這種人物,即便是納妾,恐怕納的都應該是大氏族的千金,將軍家裏的小姐,像他這樣的人物,竟然在這種公開的場合,認真的說要求娶一名酒家女?

  震驚之餘,所有看客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丁寧的身上。

  所有人認為丁寧一定會受寵若驚,一定不會拒絕。

  雖然之前無數媒婆也踏破了這家酒鋪的門檻,但是所有人都覺得那是因為那些托媒婆人的家世不夠,丁甯和長孫淺雪或許覺得會有更好的選擇。

  然而此刻…應該不會有比驪陵君身份更高的人來求親。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燕雀飛上枝頭做鳳凰的機會。

  很多看客的心中甚至開始覺得酸楚。

  或許今日之後,便很難再喝到那酸澀的酒,再也難以見到那驚世的容顏。

  然而讓他們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丁寧微微一笑,然後認真的回絕:“多謝公子美意,但我不可能會答應。”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7 PM

第二十一章 大計

  驪陵君正在等著他的回答,聽到丁寧如此回答,他也不由得一怔。

  難道是梧桐落這樣的地方太過低微,這名酒肆少年連自己到底是何樣等人都不知道?

  他眉頭微蹙,正尋思著要怎麼開口。

  然而丁寧卻是已經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平靜說道:“不用想著和我介紹你到底是什麼身份,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話,你輕易可以用黃金將我這間酒鋪填滿,也只要你一句話,至少有上百名修行者可以馬上割下自己的頭顱為你去死。”

  “那為什麼…既然拒絕得這麼乾脆,那總該有個原因。”

  驪陵君沒有任何生氣的表情,他只是用有些好奇的目光看著丁甯,溫和道:“我以為你至少會和公孫姑娘商量一下,聽取一些她的意見。”

  丁寧搖了搖頭,說道:“我說過我不可能會答應,便不需要聽她的意見,至於說原因…你真的希望我在這裏將原因說出來?”

  驪陵君的神容沒有改變,他平靜而溫和的說道:“但說無妨。”

  附近街巷裏的看客也都凝神靜氣,想要聽聽丁寧到底說出什麼理由。

  丁寧沒有猶豫,認真的說道:“您的父親,大楚王朝的帝王,在位已然三十二年。在這三十二年裏,為我們外人所知的,可以算是他的嬪妃的女子,他一共納了六十五位,平均一年兩位還多一位。和這些嬪妃,他一共生了十七位王子,二十三位公主。所以您的父親,這些年可真是挺繁忙的。”

  周圍的看客聽到丁寧這麼說,第一時間的想法都是你也敢說,雖然整個天下都知道楚帝武烈王貪戀美色,平時大家談論得也挺津津有味,恨不得以身代之,然而現在當著人家的兒子直接這麼說,似乎總有些說不過去。

  驪陵君的眉頭也微微挑起,聲音微沉道:“君子不拘小節,人無完人,即便父王有許多做得不到的地方,仍不妨礙他成為偉大的君王。”

  他這句話在周圍的人聽來很有道理。

  雖然楚帝好色天下皆知,然而他同樣是一名強大的修行者,強有力的統治者,他在位的這三十二年間,大楚王朝南征北戰,都沒有吃過什麼大虧,現在大楚王朝如日中天,出名的修行者數量比大秦王朝多得多,甚至連大楚王朝日常所用的東西都比別朝要精美,連一些衣衫和擺設,都是各朝模仿的物件。

  只是丁寧根本不和他爭辯什麼。

  他只是看著驪陵君,平靜的接著說了下去:“聽說您的父親,所寵倖的每一名嬪妃,無一不是人間絕麗,且各有特色,有些精通音律,有些長袖善舞,有些則分外解人意,甚至還有特別擅做美食的。只是在這麼多名嬪妃裏面,他最寵愛的,還是昔日來自于趙王朝的趙香妃。”

  聽到“趙香妃”這三字,驪陵君的眼眸深處微冷,但他的面容依舊平靜溫雅。

  他只是保持著優雅的沉默。

  “他到底要說什麼?”

  周圍街巷裏的看客卻更是好奇。

  趙香妃也是秦人閒談時經常會談及的話題,這名傳奇的女子出身于趙王朝沒落貴族之家,據說天生媚骨,是天下第一的妖媚美人,渾身軟香,肌膚嫩滑如凝乳,又精通些房中秘術,即便楚帝好色,這些年也是迷得他神魂顛倒,朝中一半大事幾乎都是由她定奪,可以說是現在大楚王朝除了楚帝之外的第一號權貴。

  在大楚王朝,絕大多數人對趙香妃是又懼又恨,暗中所稱一般都為“趙妖妃”。

  也就是在長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敢直接談論她的名諱,若是在楚,一般的市井少年敢大大方方的談論她的事情,恐怕第二天就已經沉在了某條河裏。

  “您的父王雖然膝下子女成群,只是和他最寵愛的這名嬪妃之間,卻是一直無子。不知是您的父親對現在所有的王子不甚滿意,還是想要等著她的兒子出現,所以你們大楚王朝一直到現在還都沒有冊封太子。”丁寧也沒有絲毫畏懼的樣子,只是平靜的接著說了下去。

  “驪陵君您在長陵這些年的名聲很好,想必你們大楚的人不是眼瞎的話,不會看不到您的才能。”

  “若是您現在回到他的面前,他應該不會像之前一樣討厭您。”

  “而您要是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時,還帶著一名讓他都感到驚豔的女子的話,結果又會有很大的不同。”

  “以您父王以往的性情來看,他或許根本不會在意那名女子和你有什麼關係,而奪了你的愛妃,他或許倒是對你會有些內疚。”

  “趙香妃膝下無子,若是您父王定了別人為太子,將來終有失勢時,任何人在她的位置,恐怕都不想那一日到來。”

  “她無子,而您現在又無母,您又是正宗的王子,所以您和她是絕配。”

  “若是她肯為您說話,再加上您在您父王的眼裏又不是那麼討厭,那一切都有可能改變。”

  “您很有可能成為大楚王朝的太子,最終成為和您父王一樣偉大的帝王。而不知道有什麼他不想見到的太子,就會到我們長陵,來取代您的位置。”

  秋風依舊,然而整條街巷的每個角樓都似乎突然變得很冷。

  絕大多數看客都是沒有多少見識的破落戶,只是丁寧的講述極有條理,極其的清晰,就連他們都徹底聽清楚了。

  只是這種大事,真的能這樣放在街道上公然說出來麼?

  丁寧…這膽子也太大了一點。

  也似乎太不顧及驪陵君的感受了一些。

  但在感覺心驚之後,這些看客卻是又不由得驕傲和得意了起來。

  驪陵君再怎麼出色,再怎麼厲害,也只是楚人。

  秦人為什麼要管楚人的感受。

  丁寧的這種表現,才是真正秦人的表現。

  ……

  驪陵君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生氣或者震驚的成分,只是他的眉頭卻是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丁寧,認真的說道:“如果一切按你所言,如果我真的有可能成為大楚王朝的君王,那你是否更應該考慮一下我的請求?”

  “成為您父親的嬪妃之一?”

  聽聞這樣的話語,丁寧的面容卻是開始籠上了一層寒霜。

  驪陵君和陳墨離的到來,本來就打亂了他的計畫,他本來就不是很高興,只是一貫以來的耐心,讓他知道平靜的去改變和重新設計,遠比無謂的生氣要重要。

  現在,他是真正的心生不快。

  “在你看來那還是難得的際遇?我們該謝謝你的提攜和賞賜,今後終於有錦衣玉食的可能?難道我們就真的如你想像的那麼卑賤?”

  他冷冷的看著驪陵君,緩慢而清晰的說道:“我們現在在長陵呆的好好的,難道你覺得我會讓我的小姨跟著你,為了一個這樣的可能,去做這樣的事情?”

  驪陵君的面容依舊平靜,但是他的眸底卻燃燒了起來,他平和的說道:“以一人謀一國,這不只是難得的際遇,而且你不在意,不感興趣,但別人卻或許會感到這是有意義的事情,總比在這裏做酒,最終嫁與商人婦好。”

  “你這是在侮辱我小姨。”

  丁寧笑了起來,他看著驪陵君,無比認真的說道:“你看我都已經這樣…我小姨比我更要高冷,我看不上的東西,她當然更不可能看得上。”

  他說的完全是事實。

  長孫淺雪,的確是比大多數人想像的都要高傲孤冷。

  驪陵君的整個眼瞳都似乎要燃燒了起來,但是他卻依舊沒有失態。

  “既然如此,實在是打擾了。”

  他微微躬身,認真施禮,然後溫雅的轉身,朝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有些機會轉瞬即逝,一生都不可能複來,但不抓住,終老之時,卻恐怕會歎息自己的這一生不夠精彩。”

  驪陵君有君子風範,但陳墨離卻最終意難平,他緊握著自己的劍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歎息了這一句。

  “我這一生,會不夠精彩麼?”

  “我倒是希望能夠平凡一些,不要太過精彩。”

  聽到他這些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話,丁寧難言的苦笑,在心中輕聲說道。

  ……

  當車簾垂下,將外面的天地隔絕在外之時,驪陵君的面容變得黯淡而冷漠。

  他可以肯定,丁寧絕對是個真正的天才。

  僅憑著坊間的一些傳聞,這名酒鋪年幼的少年,竟然擁有如此清晰而恐怖的判斷,竟然對於遙遠的大楚王朝的大勢,都看得甚至要比他還要清楚。

  然而天才不能為他所用,便分外令人憎惡。

  而且不能為他所用的天才,便很有可能是將來的敵人。

  馬車已然開始移動。

  車輪從石板路上碾過,車廂微微的顛簸。

  他閉上了眼睛,冷漠的面容變得更加冷厲。

  剛剛的談話,點醒了他很多事情,也讓他再次清晰的意識到,這件事有多麼迫切。

  因為丁寧並不知道而他知道,他的父親,強大而貪戀美色的大楚皇朝的皇帝,身體已經在開始變差。

  山河路遠,歸家的路如此艱難和漫長。

  然而再遠的路,也熄滅不了他心中的火焰。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7 PM

第二十二章 兩層樓,王太虛

  華貴的馬車駛出梧桐落。

  一片稀稀拉拉的掌聲和叫好聲響起。

  不管平日裏多麼覺得驪陵君不凡,今日裏看到這位傳說中的大人物甚至忍不住的興奮和驚喜,但對方畢竟是楚人。

  能讓楚人不高興,他們便高興。

  而能讓這樣的楚人都不高興,那這酒鋪的少年,真的是和傳言中一樣非常特別。

  叫好歸叫好,佩服歸佩服,這種天氣晴好的上午,除了少數閒人之外,一般手頭上都會要忙的事情,再加上在這裏看戲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所以大多數看客只是很高興的離開,準備呆會忙事情的時候,和周圍的人吹噓一下這裏發生的事情。

  一名在最開始南宮采菽等人和陳墨離交手時便趕來的看客,在這個時候卻是快步走進了酒鋪。

  這是一名看上去有些病態的三十歲男子。

  他身穿著一件在這種天氣裏顯得有些略厚的灰色棉袍,面目比長陵的絕大多數人都要英俊,只是穿了已經顯得過厚的棉袍還似乎有些怕冷,身形有些瑟縮。

  他的眼角也已經有了皺紋,而且他的眉頭中間也有皺紋,這使得他就算不在想事情,也像是始終在想著什麼煩心事。

  這樣的人,平日裏需要思考,需要擔心的事情一定特別多。

  走進已經空曠的酒鋪之後,他就像是走入了自己的家門一樣,也沒有第一時間管正在將擠在一堆的桌椅歸位的丁寧,而是自顧自的在櫃檯上拍下些酒錢,然後在丁寧的身旁不遠處坐下,緩緩的飲酒。

  “你又是什麼人?你們這些大人物,平日裏難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圍著這個小地方轉是什麼意思?”丁甯用力將一張椅子重重錘在這名男子的對面,情緒不佳的說道。

  哪怕是看戲,出場的大人物太多,也讓人覺得難以記住,不免有些煩躁,更不用說此刻丁寧正在想著事情。

  這名三十餘歲的男子倒是沒有覺得丁寧的態度惡劣,他反而覺得很有意思的笑了笑,道:“我叫王太虛,我進來之後還沒有和你說過半句話,我也可以確定你沒有見過我,你怎麼可以肯定我也是什麼大人物?”

  “王太虛?看你的身體,倒是真虛。”

  丁甯在這名三十餘歲,還算是英俊的男子的對面坐下,看著對方顯得有些微弱的吐息,又看著對方說話時露出的牙齒都缺了一顆,他便微諷的說了一句。

  接著他反手點了點鋪外。

  “問我怎麼知道你是大人物…你當我是瞎子麼?那幾個壯漢把想走到這個鋪子裏的幾個人都攔住了,你一個人霸了這裏,而且被攔的那些人似乎還不敢有什麼怨言,你說我為什麼知道?”

  “這便是細緻入微。”王太虛絲毫不介意丁寧的嘲諷語氣,反而欣賞的笑了起來。他看上去的確很虛,不僅是缺了一顆牙齒,而且連其餘的牙齒都似乎有些鬆動。

  他看著丁寧,笑著說道:“小處能細緻入微,大處能縱覽全局,能觀人所不能觀,遮眼的迷霧對於你而言根本就不存在,這便是天生的鬼才。”

  丁寧看了他一眼,“人不做做鬼幹嘛?”

  王太虛又笑了笑,卻是說道:“前不久這條巷子裏來了個收租的黃衫師爺問你收租子,但是你沒有給。”

  丁寧眉頭微皺:“說了幾天後再來卻沒有來…你到底是兩層樓的,還是錦林唐的人?”

  王太虛微笑道:“我是兩層樓的人,其實更確切的說,兩層樓的事情,現在都歸我管。”

  丁寧懷疑的看著他:“兩層樓的主人,這麼虛?”

  王太虛收斂了笑容,正色道:“可能是最近處理的事情太多,所以傷了身體。”

  “如果你真的是兩層樓現在的主人,應該不會湊巧出現在這裏。”丁寧也認真的看著他說道:“不過那和我沒什麼關係,和我有關的只是你們和錦林唐現在到底談得怎麼樣了,我們的租子到底應該交給誰?”

  “我現在還活著,便說明現在這裏的租子還是應該交給我們。”王太虛輕咳了數聲,有些自傲的說道:“至於今日我在這裏,倒只是因為驪陵君過來了。”

  大約是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王太虛又看著丁寧接著說道:“你也明白,我們兩層樓有面子上的生意,有裏子的生意,面子上的生意油水很少,但事關面子,如果面子上的生意都被人搶了去,就說明裏子的生意也保不住,這裏畢竟是我們的地盤,我們面子上的生意。之前和錦林唐爭得有些辛苦,驪陵君這樣的大龍卻又突然出現在這裏,我們當然不知道他出現在這裏代表的是什麼意義,自然要過來看看清楚,若是他略微顯露一些和錦林唐有關的言行,那我就要考慮一下我明天是否有可能躺在哪條河裏了。”

  “這麼怕他?”丁寧微諷道。

  “我和你不一樣。”想到丁寧剛剛對驪陵君說的那一番話,王太虛又忍不住微笑了起來,“你哪怕讓他丟了面子,礙於身份他也不會對你怎麼樣,畢竟要是對付一個你這樣的市井少年,說起來也不君子,你大概很清楚這點,所以你才會這樣對他。但我們不一樣,要真是和他有了衝突,那就是比較血淋淋的事情。而且他門下的修行者的實力你剛剛也看到了,像陳墨離那樣的修行者,可不止一個。不過我也不是怕他,你應該明白有防備和沒有防備的結果,會完全不同。”

  丁寧面無表情的說道:“我想你想錯了,我敢那樣對他,還有一點是我是交了租子錢,交了保護費的。”

  “說的好。”王太虛忍不住拍掌大笑起來,“若是因為你老實說了幾句話就遭遇不好的事情,那我們這生意做得就確實不厚道了。”

  丁寧看了他一眼,“可是你現在這麼虛,你們兩層樓真的還能像你說的有這樣的能力麼?”

  王太虛嚴肅了起來,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有沒有能力,關鍵就在於我們能不能解決掉錦林唐。如果被錦林唐一直纏著,沒辦法好好做生意,我們自然就會越來越弱。”

  “那我祝你們好運。”丁寧說道。

  “運氣這種東西,只會降臨在做好充足準備的人身上。”王太虛輕咳了兩聲,用一塊絲巾擦了擦嘴,道:“我剛剛看過了熱鬧,現在特地坐在這裏,就是為了想要得到你的幫助。”

  丁寧眉頭微蹙:“我又能幫你什麼忙?”

  “幫我撥開迷霧。”王太虛緩緩的說道:“我們兩層樓能拼能打的人不少,可是想事情能想得清晰透徹的人卻不多。你年紀雖小,但是我在長陵呆了這麼久,卻沒有見過幾個像你這樣事無巨細都看得這麼清楚,理得這麼清楚的人。”

  “你應該明白,能在很多紛亂的頭緒中,迅速的把整個大局理清楚,這樣的能力有多重要。我缺一個這樣的軍師,或許說缺一個這樣的弟子,或者夥伴。”王太虛認真而誠懇的接著說道。

  “哪怕你覺得我有可以幫你的可能,可是這對於我而言也不是一個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其實你現在的處境和驪陵君的處境也差不多,接下來如果能夠站穩腳跟,再把錦林唐都一口吃掉,那你在長陵的地位就會更上一步。可關鍵在於,這裏面同樣充滿了無數風險,兩層樓現在還是風雨裏佈滿很多窟窿的大船。”

  丁寧也認真的看著他,“你想讓我幫你,我能有什麼好處?”

  王太虛反問道:“你想要什麼好處?”

  “想要什麼好處都可以?”

  丁寧突然有些惱火的伸出手,點了點之前那些劍院的學生離開的方向,“包括能讓我進入他們的那些劍院?”

  王太虛笑了起來,他溫和的看著丁寧,“你想成為修行者?其實要想成為修行者,不一定需要進入那些劍院。”

  丁寧冷笑道:“可是只有有些劍院,才有參加岷山劍宗入試的資格。”

  王太虛徹底的怔住。

  他足足怔住了五六息的時間,這才終於回過神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丁寧:“你居然想要進入岷山劍宗?”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8 PM

第二十三章 續天神訣

  任何人聽到丁寧這句話都會震驚,都會覺得不可思議,甚至都會忍不住拿手裏的酒瓶打丁寧的臉。

  因為進岷山劍宗...這哪里是市井少年所能想的事情?

  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每年只不過收徒數十名,但整個長陵有多少適合年齡的年輕人?

  而且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不只是面對長陵收徒,而是面對整個大秦王朝,甚至更遠一些的屬國、友好鄰邦。

  那是多大的疆域?有多少個巍巍大城?

  哪怕是在某個大城獨一無二的絕頂天才,到了岷山劍宗面前,都恐怕會發現自己很普通。

  能夠直接進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宗的,都是可以用怪物來形容的人。

  比如說有人天生能感覺到天地元氣的存在,這便意味著他在前三境的修行不存在任何的阻礙,而且在第四境突破到第五境都會比一般人快出不知道多少倍。

  有的人天生經絡就比一般人寬,體內的竅位元天生就能儲存更多的真元和天地元氣,這便意味著他今後的境界越高,就越是比同階的修行者擁有更多可以揮霍的力量。

  甚至有些人在生下來之後不久,就已經自然成為了修行者,體內的五臟之氣已經自然凝成真元。

  面對這樣的怪物,絕大多數天才簡直都可以用廢物來形容。

  所以即便是王朝內裏的一些權勢滔天的氏族門閥,其宗族內的精英子弟都不會一直在這兩大劍宗的山門前浪費時間,而會採取第二條路——先行進入一些其他合適的修行之地,獲得一些際遇之後,再設法在和兩個劍宗有關的會試裏面脫穎而出,獲得進入兩大劍宗一些密地和藏經之地觀摩學習的資格。

  除此之外,各司還有極少的舉薦名額,唯有在各司任職,且表現異常優異,累積功績到了一定程度的,才有進入兩大劍宗學習一段時間的資格。

  但這兩條路,同樣極其難走。

  所以在回過神來之後,王太虛又忍不住輕咳著,補充了一句:“你真的不是開玩笑?”

  “我開什麼玩笑?”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我還知道剛剛來的那批學生裏面,就有的劍院有參加會試的資格。

  看到丁寧如此肯定的眼神,王太虛終於確定丁寧不是在開玩笑,他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眉心之中出現了一個川字。

  “看來你真的認真想過這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氣,皺著眉頭沉吟道:“從一些特殊的會試中脫穎而出,的確可以避免被那些怪物遮掩住光彩,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直接進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宗,靠的是先天,而要從特殊的會試裏面勝出,靠的不僅是先天,還有後天。”

  “那更不公平。”

  王太虛又咳嗽了起來,但他還是很認真和細緻的說道:“很多權貴、氏族,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先天哪怕比那些怪物差一些,但堆積大量的資源上去,先天再加上後天的大量資源,他們的子弟,在會試裏面就會高人一等。所以在那些會試裏,最終勝出的,往往就是那些先天比怪物略差一些,但接下來的修行中,背後都有無數資源堆疊的存在。”

  看著他這麼虛還這麼認真的樣子,丁寧臉上嘲諷的表情卻也是徹底的消失了,他平靜的說道:“既然你說我是能夠輕易理出頭緒的鬼才,你說的這些我自然也都清楚。現在的問題在於,你有沒有能力先讓我進入那些有資格參加會試的宗門。”

  王太虛的眉頭皺得更深,皺紋好像刀刻一樣。

  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好像要將肺都咳出來。

  “只要我們兩層樓沒有那麼快的倒下,讓你進入其中一個宗門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在咳嗽略微平復了一些之後,他喘息著說道:“關鍵在於,做任何生意都要講究付出和回報,我的想法是,你為什麼一定想要進入岷山劍宗?有些高山,你走進之後往往會發現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美,與其花費大量代價去讓你參加那種機會渺茫的會試,在我看來,還不如直接將那些代價花費在你的身上,這樣你或許還能獲得更高的成就。”

  “我承認你也是怪物。”

  微微一頓之後,王太虛接著說道,“怪物的想法和看東西的目光,的確會和我們正常人不太一樣,只是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所要的怪物,不只是在想法和眼光方面,他們同時還要求身體修行天賦本身。”

  丁甯平靜的看著王太虛,輕聲說道:“你很坦誠,所以我也可以告訴你,我的身體有很大問題。”

  “很大問題?”王太虛的眉頭跳了跳,“什麼問題?”

  “一種天生的毛病,在數年之前,就已經有修行者給我下了論斷,這幾年間,也有不少人看過我。”丁寧緩緩的說道:“我的五臟之氣活動過旺,早衰之症,我要是成為修行者,修習絕大多數宗門的功法,都會導致我的五臟之氣活動更旺,然後我就會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死去,所以我有必須進入岷山劍宗的理由。”

  王太虛的眼睛裏再次出現震驚的情緒。

  他不知道丁寧更多的秘密,所以他自覺有些明白丁寧為什麼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擁有如此平靜的眼神。

  一個時時覺得自己生命會很快終結,又連生死都不那麼畏懼的人,在很多時候,自然會比一般人更為平靜。

  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必遭天妒,總會有些巨大的災禍伴隨其一生?

  “所以,岷山劍宗是有可以讓你活得更久一些的修行功決?”王太虛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丁寧,緩緩的問道。

  “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雖然神秘而至高,但所幸我們的書籍裏,有很多關於他們的記載。岷山劍宗有一門續天神訣,應該能解決一些我的問題。”丁寧點頭說道。

  “我也猜是這門真訣。”

  王太虛沉吟道:“這的確是岷山劍宗的不傳之秘,只有真正能夠進入岷山劍宗密地修行的弟子,才有可能學到這門真訣。”

  丁甯點了點頭,一時沒有馬上說話。

  王太虛的神情卻更為嚴肅和凝重,“如果你的體質和你所說的沒有任何差別,那我如果真的幫你進入了有資格參加會試的劍院,那你必定馬上會開始修煉…”

  “是的,那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不成功的話,說不定一截殘燭很快就會燒光。”丁寧笑了起來,他打斷了王太虛的話,笑著說道:“不過這樣總是要比等死,或者說成為驪陵君的棋子,等待他打下天下之後收穫他的一份感激要有趣得多。”

  “命要握在自己手裏,搏一搏,總有些機會,不搏,一點機會都沒有。我贊成你這種說法。”

  王太虛想了想,笑了起來,“我想你可以幫我,我也可以幫你。”

  丁寧也笑了笑:“說說你的想法。”

  “我們和青藤劍院有些關係,而且青藤劍院最近有些變動,我們想個辦法讓你進入青藤劍院,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王太虛似乎在剛剛就已經想過這個問題,此刻他不假思索的平靜說道。

  丁寧卻皺了皺眉頭:“太虛先生,你不要欺負我年紀小就誆我,我可是記得青藤劍院根本沒有參加岷山劍會的資格。”

  王太虛搖了搖頭,“應該說以前沒有,今年開始有了。”

  丁寧愣了一愣。

  王太虛很喜歡看到他這副失算的樣子,他微微的一笑:“青藤劍院已經擴院,白羊洞已經歸了青藤劍院,按照人數和規模,不需要陛下特例宣旨,已經自然獲得了參加岷山劍會的資格。”

  “白羊洞歸了青藤劍院?”

  丁寧陷入了沉思。

  白羊洞位於白羊峽,距離青藤劍院的確不遠,然而白羊洞的歷史甚至比起青藤劍院還要悠久一些,近年來也出過一些不錯的修行者,而且最為關鍵的是白羊洞裏有一口靈泉,富含利於修行的靈氣,對於修行的速度有很不錯的提升,這樣的宗門,在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歸於一個差不多的宗門管轄的。

  “這就是我所說的變動。”

  王太虛看出了丁寧的想法,輕聲說道:“白羊洞有人觸怒了皇后,所以才有此變,至於青藤劍院,在對白羊洞的歸附和使用問題上,也有分歧,所以這對於我們而言,便是機會。”

  “皇后?”

  丁寧又是怔了怔。

  這個稱呼,在他的記憶裏似乎非常的遙遠。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8 PM

第二十四章 撥霧

  “你在想些什麼?”

  看著丁寧似乎有些出神的樣子,王太虛平靜的說道:“是對我說的話有些懷疑?”

  “沒有什麼。”丁寧搖了搖頭,想了想,問道:“魚市里的生意和你們兩層樓或是錦林唐有關係麼?”

  王太虛微微一怔,他不明白丁寧為什麼突然會提及魚市的事情,但他還是認真的回答道:“沒有,那是真正的上層生意,我們這種下層人物,做不了那種大江大河的生意。”

  丁寧鄙夷的看了一眼王太虛,說道:“傳說中占了大部分賭場和花樓生意的人,還是下層人物?”

  王太虛搖了搖頭,“哪里有那麼誇張,最多占了幾成生意,而且我們所說的上層和下層只是和生意物件有關,我們做生意的物件都是普通的市井人物和江湖人物,而魚市的生意牽扯的卻是大宗大派、廟堂人物、大逆大寇,那種級別的人物,我們糾纏了一個都危險,也只有真正大智大勇,大能耐的人,才能做那種大江大河,隨時都有一條過江龍趟過的生意。這和選擇和底蘊有關,和手裏有沒有錢財,有沒有幾個厲害的修行者都沒有關係。”

  “龍有龍路,蛇有蛇路。蛟龍天生就和蛟龍為伍,蛇就算一朝化成蛟龍,先前也沒有那麼多積累,也不混在蛟龍的潭子裏,這就是所謂的底蘊,所以在長陵一般的貴族子弟和普通的市井子弟也都玩不到一塊去。”丁寧沉吟道:“聽你的意思,能有資格做那種生意的,也至少是那種夠級別出身的人物才對。”

  王太虛耐心的說道:“能和大宗大派、廟堂人物搭上線的,自然不是普通的人物,魚市里的生意,我們長陵其餘所有的幫派都不敢插手,也不敢多去打聽。魚市的規矩是‘商大小姐’定的,我只知道那是一名女子,只知道必定不凡,具體是什麼出身,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卻是一概不知。”

  “錦林唐和魚市沒有關係那就好。”丁甯平靜的說道。

  “看來你的確有可能幫得了我。”王太虛會錯了意,他認為丁寧是將魚市這種有可能相關的因素都已經考慮在內,他的眼睛裏燃起一些異樣的光焰,沉聲道:“錦林唐的主要生意其實是一些馬幫和行鏢生意,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漕運生意和軍方有關,按理無論是論財力還是論根基,他們都不可能和我們兩層樓相比,而且或許你不明白…江湖上的生意,雖然沒有什麼律法規定,但也有許多約定俗成的規矩。他們這次的行事,有很多都是沒有顧著規矩。我們在長陵這麼多年,和別的幫派相處得也還算融洽,所以查來查去,思前想後,我們便想著只有兩個可能。”

  丁寧眉頭微挑,示意王太虛可以繼續說下去。

  “其中有一個可能是突然來了條過江龍,錦林唐裏突然多了個極厲害的修行者。這種例子也不是沒有,以前城北的風水碼頭之爭,就是因為飛魚堂的人多了幾個鄉下老鄉,而那幾個鄉下老鄉裏正好有個姓風的,便是極強的修行者,只是在小地方還未來得及出名而已。結果最終和飛魚堂相爭的杏林圃被殺寒了膽。”

  王太虛輕咳了數聲,等到呼吸又徹底調勻之後,才道:“既然有這樣的例子在先,我便想了個法子,故意給了一個可以讓他們刺殺我的機會。”

  “所以你便虛成了這樣。”丁寧微微一笑,說道:“這的確是個好方法…江湖幫派的戰鬥和修行者之間的戰鬥不一樣,要想殺死一些單獨的厲害修行者,有很多種方法。比如說弩機箭陣,比如說毒藥陷阱,比如是老弱婦孺的刺殺。現在你只是虛,卻還能活著,那麼這種試探,你從中得到了什麼答案?”

  “除了一些我們已經有所準備的修行者之外,並沒有出現我所擔心的那種過江龍似的人物。”王太虛的眉頭再次深深的皺了起來,“所以我們覺得只剩下另外一種可能,恐怕是廟堂裏有什麼人物,看中了我們這塊的生意。”

  “這很有可能,畢竟聽你所說,錦林唐的生意本身和漕運有關聯。”丁寧眉頭微蹙,“這樣的話,卻不是糟糕到極點,可以爭一爭。”

  “我想聽聽你的見解。”王太虛毫不意外,他平靜的看著丁寧,說道。

  “整個長陵,不需要考慮皇帝陛下想法的人,只有李相和嚴相。但是他們應該沒有空會來搶這樣一塊肉,而且按照那些有關他們兩個的故事…他們要做,要麼就是突然你們全部已經被滿門抄斬了,要麼就是他們會派個人很守規矩的慢慢做。”丁寧抬著頭看著他,認真的說道:“至於其他的權貴,都要顧及這兩位丞相和皇帝陛下的想法。所以朝中的修行者,說到底都是陛下的財產,動用朝中的勢力和修行者來謀奪自己的好處,這一貫以來都是禁忌。尤其市井人物也是大秦王朝的子民,動用朝中的勢力,屬於陛下私人財產的修行者來衝殺,萬一折損了一名,這些權貴便很有可能承擔不起這樣的罪責。所以若只是有什麼朝堂裏的貴人看上了這塊肉,倒不是特別糟糕的事情,你們還可以爭一爭。他們拐七拐八動用的力量有限,做事也束手束腳。”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王太虛的眼睛越來越亮,“現在你還需要知道些什麼?”

  丁寧問道:“我想要知道讓你虛成這樣的那次試探,你們讓錦林唐付出了什麼代價,以及現在錦林唐有什麼動作,讓你覺得看不明白的是什麼?”

  “他們一共留下了五十三具屍體,其中有六名修行者,錦、林、唐這三個人裏面,只有一個唐缺沒有出現,徐錦和林青蝶都被我們殺死了。”

  “原來錦林唐是三個人名字湊在一起?”

  “三個異姓兄弟,從北邊鄉下小地方一起出來打江湖的。錦林唐裏面沒有比他們更強的修行者,刺殺我的時候,也沒有出現比他們更強的修行者。”

  丁寧仔細的聽著這些平時自己很難接觸到,也很難瞭解到的底層江湖裏的事情,他接著問道:“被你們殺死的徐錦和林青蝶是什麼修為,唐缺是什麼修為?”

  王太虛說道:“徐錦是第四境上品,林青蝶已然到了第五境下品。至於唐缺,應該是第四境上品。”

  “你能確定唐缺的修為,沒有意外?”丁寧說道。

  王太虛極其肯定的搖了搖頭,“可以肯定,他之所以不在,是因為正好不在長陵,一時趕不過來,不是像你所想的一樣,他在破境或者身份遠高於其餘兩人。”

  丁寧點了點頭,“你們的損失怎麼樣?”

  王太虛看了他一眼,“我們沒有太大的損失。”

  丁寧說道:“那他們接下來什麼動作?”

  “唐缺居然說動了雷雨堂的章胖子要來和我們談判。”王太虛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這就是我現在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因為如果換了是我,要麼就是卷著其餘的人一起逃出長陵,要麼就是再垂死反撲一次,請求到一些我們不知道的力量。然而雷雨堂雖然和我們不太對牌,想從我們手裏得到一點生意,然而平時極講規矩。而且說了談判的地點也在我們的地盤裏面,對於他們來的人,我們也有嚴格的要求,只要不符合我們的要求,我就根本不會出現。”

  丁寧沉默了數息的時間,然後說道:“不說天時,至少地利人和你們全部都占了。拜託另外一位有分量的江湖大佬來講和,看上去怎麼都像是求你們高抬貴手,不要斬盡殺絕的意思。那他們對你們到場的人,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

  王太虛搖了搖頭,“沒有。”

  丁寧笑了起來,“讓你多帶著人也無所謂?”

  王太虛看著他,“既然是在我們的地盤,談判的地方自然是由我們佈置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

  丁寧認真的看著他,平靜的說道:“我想我知道為什麼了。”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39 PM

第二十五章 夜宴

  王太虛的眼睛暫態眯了起來。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考慮了許久都想不清楚的問題,只是一問一答的幾句對話,丁寧居然已經找出了其中癥結所在?

  “是什麼問題?”

  他認真的看著丁甯,謙虛請教道。

  “既然不可能是外面的問題,便自然是你們自己的問題。”丁甯平靜的說道。

  王太虛的呼吸一頓,微眯的眼睛裏頓時射出了寒光。

  “哪怕是討饒,求你們給條活路,總也要拿出些分量,也要擔心你們不想給活路。”丁寧微微一笑,說道:“現在他們人又不能多帶,地方都是你們選的,關鍵在於請的調停人,也不夠分量。這就是最大的疑點,錦林唐的唐缺,難道不怕你們就是不給雷雨堂的章胖子面子?”

  聽到丁寧的這些話,王太虛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然而丁甯卻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一樣,接著說了下去:“而且你先前也說過,唐缺他們背後的靠山很有可能是廟堂裏的人物,對於廟堂裏的那些人物而言,雖然不能弄出很大動靜,不太敢動用皇帝陛下的私人財產,然而像唐缺這種修為的江湖修行者的命,在他們的眼睛裏和阿貓阿狗也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他們不會容許唐缺這樣輕易的失敗,一定會讓他再拼命一搏。”

  王太虛的面色更寒,他壓低了聲音,緩緩的說道:“所以你的判斷,是我們身邊的人有問題?”

  丁寧點了點頭,看著他:“我不知道你們在哪里設宴談判,但這恐怕是不只讓你虛,而會要了你的命的送終宴。”

  王太虛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可是我的那些兄弟,都是同鄉,都是擋過刀的交情。”

  “人是會變的,而且為了一時的形勢所迫,或許會做一些本來並不樂意做的事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丁寧微嘲道:“而且每個人都有弱點,你也有弱點。”

  王太虛臉色難看道:“你看出我的弱點是什麼?”

  “你大概很講信義,所以剛剛和我談條件的時候也是一樣,你理所當然的認為我是和你一樣的人。或許平日你你們兩層樓的氣氛也是這樣,所以你自然覺得你周圍的每個兄弟都和你一樣講信義。”丁甯平靜的看著他,“你能當上現在兩層樓的主人,你當然也是一個極聰明,看得極遠的人物,但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你卻看不明白,看不清,只是因為你有這樣的弱點,因為你根本不往那方面去考慮,根本不往那個可能去想。看東西之前,你先遮了自己一隻眼睛,將本該看的一些人也撇了出去,你又怎麼能看得清全局?”

  王太虛沉默不語。

  他並不是迂腐的人,否則絕對不會親自像一個在絕大多數人眼裏還是一個孩子的丁甯認真的來討教。

  他也開始在心裏承認的確有這種可能。

  那麼這場大宴就真的不只是決定長陵城裏江湖格局的一場盛宴,不是兩層樓接下來怎麼活下去,走得更遠的問題,而直接就是關係他的生死的問題。

  數滴冷汗不自覺的從他兩鬢流淌下來。

  “就在今晚。”

  他沒有掩飾什麼,很隨意的用手擦了擦冷汗,輕咳著,看著丁寧說道:“唐缺約了章胖子,就在今晚紅韻樓和我談判。”

  丁寧眉頭微挑,沒有說話。

  王太虛用絲巾掩著嘴角,接著說了下去:“如果不是驪陵君正巧在今日到這裏,如果不是我親自來看一看,聽到你的這番話,那麼過了今晚,我或許就已經死了。”

  “生死一發…此時想想,人的命有時候真的太過脆弱。”

  一抹肅穆的神色出現在王太虛的臉上,他深深的看著丁寧:“今日的大宴,我想你和我一起去。我會為你做些事情…然後,若是我能安然活過今晚,我和兩層樓,將來不會忘了你。”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丁寧毫不猶豫的說道,“但苟富貴,請相忘。”

  王太虛一怔。

  若是今日能夠徹底解決錦林唐的事情,那麼至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兩層樓在長陵的江湖之中,便會擁有更高的地位。

  這樣一個幫派的感激和支持,對於任何人而言都會是寶貴的財富。

  然而現在丁寧卻似乎生怕將來和他們扯上更多的關係。

  他想不明白,所以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有些時候,所做的事情不一樣,便最好不要互相欠太多。我只要我的,你只要你的,這樣乾淨。”丁寧看著他,平靜的說道,“有期望,將來便有可能互相失望。”

  王太虛的眉頭又深深的皺了起來。

  “看來你想的天地比我們所看的不一樣。既然如此,我願你如願以償,進入岷山劍宗。”

  他又用絲巾掩了掩嘴,十分真誠的說了這一句。

  “走吧。為了今夜的大宴,我需要準備一下。”

  然後,他站了起來,示意丁寧跟著他離開。

  後院裏,聽著這些談話的長孫淺雪眉頭也一直微微的皺著,她似乎想要對丁寧說些什麼,但最終她還是有些惱怒的低下了頭,不管跟著王太虛離開的丁寧。

  ……

  夕陽將落,夜緩緩襲來,如遠處有天神,緩緩扯著一片黑色大旗,行過天幕。

  一輛黑色的馬車,從神都監的殮屍房外緩緩行出,黑色的馬車和遠處微暗的天幕相對,似乎在迎接著黑夜。

  沿途不少神都監的官員躬身而立,眼神裏充滿敬畏和憎惡。

  趕著黑色馬車的是一名面容枯槁,如同僵屍一樣的老僕,馬車裏,依舊一襲白裙的監天司司首夜策冷閉著眼睛,似已睡著。

  非凡的人物自有非凡的氣息,這輛黑色馬車雖然沒有任何的標記,但是沿途卻是暢通無阻,一路所有的馬車都是自覺或者不自覺的讓開。

  然而這輛馬車行進在一條很寬闊的道路上時,一輛很威嚴的馬車,卻是緩緩的,面對面的接近了這輛黑色馬車,最終在黑色馬車的對面停下。

  這輛馬車之所以用威嚴來形容,首先是它很大,是一輛需要四匹馬拖動的馬車。

  其次它的裝飾不像其餘的馬車一樣,用金銀或者美玉,而是完全用黑色的玄甲。

  就連四匹拖車的馬身上,都覆蓋著魚鱗鐵甲。

  四匹馬很高大,而且腿肚很雄壯,步伐幾乎完全一致,明顯就是經過很久時間訓練的戰馬。

  看著這樣如同通體鐵鑄的威嚴馬車緩緩而來,趕著黑色馬車的老僕依舊面無表情,只是也緩緩的勒停了馬車。

  兩輛馬車隔著一丈的距離相望。

  “是九死蠶?”

  一個好像金鐵摩擦的聲音,從鐵鑄般的馬車車廂裏響起,奇異的不擴散,如一條線般傳入黑色馬車的車廂裏。

  一襲白裙的夜策冷到此時才睜開眼睛,面無表情的說道:“是。”

  “很好。”

  鐵鑄般馬車內的乘客似乎冷笑了一聲,然後接著道:“公事談完,接下來,就要請夜司首下車談談私事了。”

  聲音未落,馬車嗡的一聲震響,就連站穩不動的四匹戰馬的身上,無數的鱗甲都在不斷震鳴。

  沉重如鐵的車簾掀開。

  一個身形分外高大的男子,從車廂內一步跨出。

  沉重的馬車少了大量的負擔,一時竟往上微微一跳。

  這是一個很高,很胖的男子。

  他的身型,大約相當於三個高壯的男子擠在了一起。

  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胳膊上、腿上、臉上、脖子裏,肚子上,都是高高堆起的肥肉。

  也的確只有這樣大的車廂,才坐得下他這麼胖的男子。

  只是尋常這麼胖的男子,一定會連走都快走不動,然而他不同,他身上的每一塊肥肉給人的感覺,卻是都蘊含著可怕的力量。

  所以哪怕他滿身肥肉,眼睛都被肥肉擠得快要看不出來,但他給人的感覺卻是分外的威嚴,分外的可怕,就像一座威嚴的巨山。

  幾乎所有長陵的人都認識他。

  他就是許兵,大秦王朝一個最普通的小兵出身,橫山劍院有史以來最強的傳人,最終封侯。

  大秦王朝十三候之一!

  橫山許侯!

  夜風輕柔。

  一襲白裙出現在佈滿灰色和黑色的長陵街道中。

  一臉平靜的夜策冷出了馬車,站在這位如山般的王侯對面。

  她的身影嬌小,和許侯相比,就像一朵纖細的白花。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0 PM

第二十六章 搬山境

  “慕容城這個人雖然蠢了點,但畢竟年輕,而且修行潛質和破境的速度不錯,我想著蠢總是可以慢慢調教的,可是還沒來得及調教,就被你直接一劍斬掉了。”

  橫山許侯,一堆肉山一樣的存在,渾身散發著無比霸烈的氣息,用獅子看著綿羊的眼神看著夜策冷,冷冷的說道:“畢竟已經算是我半個府裏的人,被你就這樣斬了,你不給我個交待,今後誰還需要給我面子。”

  “接你一劍,不就是給了你面子?”夜策冷不以為然的冷冷一笑,面對對方足以把她包在裏面的身材和無比霸烈的氣勢,她甚至還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

  “爽快!我就喜歡你這個性。不愧是我大秦唯一的女司首!”

  橫山許侯森冷的一笑,對著夜策冷伸了伸手,“那就來吧,還等什麼!”

  夜策冷冷冷一笑,根本不說什麼,只是往前伸出了一隻白生生的小手。

  晴朗的暮色裏,突然掉下一滴雨珠,掉落在許侯龐大的身軀後方的陰影裏,啪嗒一聲,牽扯出無數條微小而晶瑩的水線。

  與此同時,夜策冷的手心裏,憑空多出了一顆晶瑩的液滴。

  橫山許侯本來就似乎已經快不存在的眼睛眯得更細,他重重的冷哼道:“天一生水!”

  時間在這一瞬間如同凝固。

  整條街的磚石都被突然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天地元氣壓得咯吱作響,無數陳年的灰塵從縫隙裏爭先恐後的擠出,似乎感受到恐怖的氣機,想要逃離出這條長街。

  夜策冷臉上的笑意也完全消失。

  她的每一個動作變得緩慢而極其的凝重,明顯比對陣趙斬的時候還要吃力。

  她伸出的手只是托著一個懸浮的晶瑩液滴,然而每一個細微動作,卻是沉重得猶如搬山。

  “轟!”

  她手心裏的晶瑩液滴在她的手中變成了一柄一寸來長的晶瑩水劍,同時,整條街上方的天空好像突然塌陷了,無數的天地元氣朝著她手裏的這柄晶瑩小劍彙聚。

  因為速度太快,天地元氣的數量又太過恐怖,所以一瞬間這些天地元氣,就像是一座無形的巨山,硬生生的被她搬來,然後硬擠入她手心裏的這柄晶瑩水劍裏。

  這便是天下無數修行者仰望的修行第七境,搬山境。

  第三境真元,第四境融元。

  到第三境,修行者便可吸納一些天地元氣入體,和自己的真氣煉成真元,到了第四境,便是真元和更多天地元氣相融的同時,在體內開闢出一些可以存儲天地元氣的竅位元,身體便已經不只是在修煉的時候吸納、煉化一些天地元氣,而是可以成為存儲天地元氣的容器。

  然而只有到了第七境,才可以做到直接從周圍的天地間瞬間搬運恐怖數量的天地元氣,強行壓縮在自己的真元裏,每一滴細小的真元裏,瞬間湧入恐怖的天地元氣,從而在對敵之時,爆發出難以想像的力量。

  在梧桐落的酒鋪裏,陳墨離便是到了第四境的修行者。

  然而他震懾那些學院學生時身體裏湧出的天地元氣,和現在夜策冷一瞬間搬來的天地元氣,簡直是細流和江海的差距!

  這一瞬間,被夜策冷搬來灌入劍身的天地元氣沉重如山,然而她手心裏的這柄晶瑩水劍,卻是依舊輕得好像沒有任何的分量。

  “嗤!”

  這柄小劍直接從她的手心消失,射向許侯的眉心。

  劍速太快。

  如有江河在空中穿行,然而卻看不見。

  許侯如山的身體連一步都沒有退,他肥胖的右手在這個時候也消失了。

  因為太快。

  事實上他只是往上橫了橫這條手臂。

  只是這一橫,便有一條青色的劍影,像一座巨山橫在他的眉心之前。

  一劍如山橫,千軍不得進,這便是真正的橫山劍!

  一股更加霸烈無雙的氣息出現在天地間。

  一聲沉悶到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巨響在他眉心之前響起。

  許侯的雙手已經背負在身後,身上如鐵的衣衫獵獵作響,似乎動都沒有動過。

  他面前的夜策冷也是沉默如水,一步不動。

  她的手依舊伸著,那一柄小劍已然又重新化為晶瑩的液滴,懸浮在她的手心裏。

  兩人的身體上方,卻是有恐怖的青色元氣往上升騰,在高空裏,形成了一座青色的大山。

  大山的上方,有無數的雨露在飛,不往下,而是往更高的天空裏飛去。

  許侯抬頭望著天空裏這樣的異相,嘿嘿的一笑,渾身的肥肉微微一顫,便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走上巨大的馬車。

  夜策冷面無表情的看著手心。

  她手心裏的液滴緩緩的沁入她的身體。

  夜色終於降臨。

  黑色馬車和如鐵鑄的馬車分道馳離。

  不遠處的一座石橋畔,一株楓樹下,卻停著一輛神都監的馬車。

  架馬車的是一個沒有舌頭的啞巴,而且似乎還是個聾子,連方才那聲沉悶的巨響都沒有聽到,全然沒有反應。

  神都監的馬車裏,坐著一名身穿深紅色錦袍,短須分外雜亂,面相年輕的瘦削男子。

  他的頭髮有些灰白,雙手的指甲有些略微的發黃。

  他看起來有些頹廢,然而長陵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假像。

  長陵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分外陰狠,分外狡詐,分外殘酷。

  因為他就是神都監之首,陳監首。

  他有些頹然的低著頭,但是目光卻是從車簾的縫隙裏看著那條寬闊的街巷。

  鐵鑄的馬車在黑夜裏穿行。

  許侯的身體將寬闊的車廂都變得擁擠,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肚子上緩緩的敲擊著,想著方才那一劍,他不由得冷笑起來,自言自語道:“真是夠勁…接了我這一劍,苦頭是要吃不少,不過至少可保你暫時平安。”

  ……

  長陵的夜色裏,數輛馬車也正緩緩駛向紅韻樓。

  紅韻樓是城南一處中等的花樓,平日裏夜色漸濃的時候,周圍的庭院和門前的小河畔都挑起了燈籠,車馬如流,周圍的街巷裏販賣些小吃食的,賣些鮮花的,唱些小曲的…這些做點零碎生意討些賞錢的,都是數量不少,熱鬧非凡。

  但今日裏紅韻樓包了場,方圓數裏地分外幽靜,靜到讓人有些覺得壓抑。

  即便是不缺銀錢興致勃勃而來被掃了興的豪客,聽到空蕩蕩的樓裏傳出的絲竹聲的殺氣,看到街巷裏隱約可見的條條幽影,便也只覺得寒毛豎起,不敢多加停留。

  丁甯和王太虛下了馬車,兩人像散步的閒人一樣走向前方不遠的紅韻樓。

  他們身後的五六輛馬車裏嘩啦啦下來十餘人,跟在他們的身後。

  紅韻樓周圍的燈籠依舊挑起。

  依稀可以看到至少有上百人沉默的站立在紅韻樓周圍的陰影裏,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著兵刃的反光。

  王太虛微皺著眉頭走著,他換了一件緋紅色的錦袍,這使得他的臉色看上去會顯得紅潤一些。

  一名身穿麻布棉袍,頭髮雪白,膚色卻十分紅潤,看不到有多少皺紋的清臒老者單獨從第二輛馬車中走下來,走到了王太虛的身側。

  王太虛的身側一老一小,三人便這樣跨過了紅韻樓的門檻。

  二樓東首,是一間極大的雅室。

  此刻這間雅室裏一應不必要的擺設已經全部清空,只是放了許多短案,已有十餘人席地而坐。

  當王太虛推門,半張臉在微啟的門後顯露之時,這個靜室裏一片死寂。

  王太虛卻是微微一笑,嘴唇微動,將聲音細細的傳入身體側後方丁寧的耳中,“那個最胖的,自然就是雷雨唐的章胖子,他身旁那個留著短髮,看上去臉色極其難看的瘦削漢子,便是錦林唐碩果僅存的唐缺。章胖子旁邊那個白面書生,就是他的義子鐘修,應該是現在雷雨堂裏最厲害的修行者。至於唐缺旁邊那個獨眼龍,則是唐蒙塵,是錦林唐現在少數能拿得出手的幾個人之一。”

  說完這幾句話,丁寧和身旁頭髮雪白的麻袍老者便也已經跟著王太虛進了這間雅室,到了桌案前。

  丁甯自顧自的在王太虛的身旁案前坐下,他打量著王太虛所說的這幾個人。

  雷雨堂的章胖子有著一個朝天鼻,讓人一眼看去便看到了兩個碩大的鼻孔,如此一來,即便五官其餘部分再長得好看,也讓人已經大倒胃口。更何況這名長陵的江湖大佬為了展示其豪爽,在這樣的天氣裏,黑色的錦袍還敞開著胸。

  只可惜他穿得似乎太暖了一點,而且他也似乎太容易出汗了一些,所以他的額頭和胸口都是不時的冒著汗珠,油汪汪的。

  若是此刻將他拿來和同樣很胖的橫山許侯相比,那所有人都會覺得橫山許侯是一座威嚴的巨山,而他卻只能讓人聯想起案板上的五花肉。

  盤坐在他身旁的唐缺,卻是和他截然不同,身體坐得筆直,身上看不到一塊贅肉,只是顴骨有些高,而且這些時日明顯心思太重,休息不好的原因,所以眼圈有些發黑,再加上他此刻的臉色過於陰沉,看上去他的眼睛周圍,便始終好像籠著一層黑影似的。

  章胖子身旁的義子鐘修,倒是風度翩翩,身穿一襲紫色輕衫,面白無須,看上去也只不過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

  至於唐缺身旁,王太虛所說的獨眼龍唐蒙塵,丁甯卻是連面目都看不清楚,因為在他走進這間雅室到此刻,唐蒙塵始終低垂著頭顱,連一次都沒有抬起來過。

  久坐高位的江湖大佬自有不凡的氣度,兩層樓在長陵屹立許多年不倒,王太虛在酒鋪裏對丁寧說自己做的只是經不起風浪的下層生意,也只是自謙的說法和選擇的問題。

  再加上在之前的血淋淋的絞殺裏,王太虛已經讓這場間所有人徹底看清楚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在他坐下之時,所有人案上的酒杯似乎都有些輕輕的顫動。

  一股看不見的壓力,令人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

  身旁坐著一老一少的王太虛在坐下之後卻是依舊沒有先開口說話,只是看著對面的章胖子和唐缺微微一笑。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0 PM

第二十七章 白羊角

  章胖子名為章南,胖子這個形容詞雖然很恰如其分,但在長陵的市井人物裏面,也只有像王太虛等少數幾個敢這麼稱呼他。

  這紅韻樓在他來時,就已經被兩層樓的人團團圍了起來,周圍街巷裏看得到的兩層樓的人就至少有上百名,暗地裏還不知道埋伏著多少箭手和可以對修行者造成威脅的人。

  紅韻樓的裏面,其餘的房裏倒是有人在彈著曲子,隔著數重牆壁傳入,反倒是讓這間靜室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眼見王太虛落座之後都不說話,章南肥臉不由得微微抽搐,不快道:“王太虛,你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麼藥,我們是客,你是主,你既然來了,不言不語是什麼個意思?”

  看著章南油汪汪的臉,王太虛神色沒有什麼改變,微笑道:“我雖是地主,然而今日裏是你們要和我談,不是我想要和你們談,所以我自然要聽聽你們和我要談什麼。”

  章南臉色微寒,冷哼了一聲,也不言語。

  他身旁的唐缺卻是緩緩抬頭,一雙充滿冷厲的眸子,定定的落在王太虛的身上。

  “我十五歲開始殺人,十六歲和徐錦、林青蝶一起來到長陵,不知流了多少血,才爬到今日這個位子。”

  唐缺緩慢而冰冷的說道:“我當然不怕死…所以我今日來見你,不是想求你放我們錦林唐一條生路,而是想要告訴你,就算你能殺死我和我身邊所有的兄弟,你們兩層樓的那些生意,你們也留不住。”

  王太虛平靜的看著這名分外冷厲陰沉的男子,無動於衷的說道:“然後呢?”

  章南臉上的肥肉微微一顫,有些尷尬的笑笑:“王太虛,按我們江湖上的老話,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前些日子你們死的人太多,再爭鬧下去,給了上面直接插手的機會,那就都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你是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你殺了錦林唐那麼多人,也得了足夠的籌碼,接下來和錦林唐合作,只會賺,不會虧。”

  王太虛聞言笑笑,一時又不說話。

  “王太虛,你到底怎麼說。”章南看著王太虛這副樣子,頓時有些不耐煩起來,沉聲喝道。

  王太虛臉上浮起些譏諷的神色,他認真的看著這個胖子,輕歎道:“章胖子,你也是個聰明人,而且你比我年長,按理你應該明白,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有些事我們碰不得。”

  章南臉色越發陰沉,黑臉道:“王太虛你說得清楚點。”

  “既然你要我說清楚點,那我就說清楚點。”王太虛看著他,眼神冷漠了下來:“你給他們來做說客,顯然是他們也給你透了點底子,許了你點好處。可是你應該很容易想清楚,我們兩層樓在長陵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要想找個上面的靠山還怕找不到麼?”

  “可我們為什麼不找?”

  “像我們這樣的人物,和廟堂裏的那些權貴難道能有資格稱兄道弟不成?找了靠山,就只能做條狗。”

  聽著王太虛的這些話,章南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冷笑,他拿著一塊錦帕擦了擦汗,冷冷打斷道:“但你也應該明白,對於那些貴人而言,我們的命和一條狗本身也沒有什麼區別。”

  “做野狗還能隨便咬人一口。”王太虛嘲弄道:“做家狗卻隨意殺來烹了就烹了。而且靠山也不見得穩固,你都不知道哪一天你的靠山會不會因為什麼事情倒了,順便把你壓死。跟著哪一個人,別人看你就煩了。所以這些年,我們兩層樓安安分分的在塘底的泥水裏混著,小心翼翼的不站在任何一個貴人的門下,這不是我不想讓兩層樓往上爬,而是我們生來就是這樣的命,這樣才能讓我們更好的安身立命。你一條野狗想到老虎的嘴裏謀塊肉吃,哪怕這次的肉再鮮美,把身家性命都填上去,值得麼?”

  章南臉上的肉再次晃動了一下,寒聲道:“貴人也分大小的。”

  “能大到哪里去?”

  王太虛想到了之前丁寧和自己說的話,他側眼過去,又看到丁寧正在十分安靜的對付案上的幾道菜,吃得很定心的樣子,他便又忍不住一笑:“現下除了深受陛下信任的嚴相和李相,其餘人再大,還不是說倒就倒了?你難道忘記了陛下登基前兩年間發生的事情?”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看來是決計一點都不肯讓步了?”章南又掏出錦帕擦了擦汗,臉色倒是反而平靜了下來。

  王太虛也不看他,而是看著唐缺,說道:“如果你今天來求我放過你和你的兄弟,我或許可以答應,只要你們今後永不回長陵,這便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是麼?”

  唐缺陰冷的看著王太虛,說道:“如果那天我也在場,你說不定就已經死了。我們唯一的失誤,是沒有想到你也是已經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

  王太虛笑了起來:“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我只知道結果是我只掉了一顆牙齒,而錦林唐的兩個當家,現在卻在泥土裏躺著。”

  唐缺沒有因此而憤怒,他的臉上反而泛起一陣異樣的桃紅,他看著王太虛,陰冷的說道:“你很有自信。”

  王太虛微笑道:“你需要自省。”

  唐缺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掃過王太虛身旁專心吃東西的丁寧,以及自從落座之後,就一直在安靜的喝茶的頭髮雪白的老者,“只是我不明白你的自信何來,就憑故弄玄虛,帶一個梧桐落的市井少年,一個橋下的算命的?”

  王太虛認真的說道:“已經足夠。”

  “是你放棄了最後的機會。”

  唐缺搖了搖頭,極其冷漠的說了這一句。

  然後他手中的酒杯落了下來。

  在他的酒杯開始掉落的同時,章南的眼睛射出實質性的寒光。

  “動手!”

  他發出了一聲低喝。

  這間靜室裏,在王太虛和丁寧,以及那個不言不語的雪白頭髮老者進入之前,一共有十一人。

  除了章南和唐缺等四人之外,其餘七人全部都是兩層樓的人。

  能夠有資格陪著王太虛坐在這裏的,自然都是兩層樓最重要的人物,他最信任的夥伴。

  在章南一聲低喝響起的同時,這七人已經全部出手。

  然而其中有三人,卻是在對著另外四人在出手。

  狂風大作,伴隨著無數淒厲的嘶鳴聲。

  章男身旁身穿紫色輕衫的鐘修,像一隻紫色的蝴蝶一樣輕盈的飛了起來,他左手的衣袖裏,夢幻般的伸出了一柄淡紫色的劍,不帶任何煙火氣的點向王太虛的額頭。

  唐缺身前的桌案四分武裂,一柄青色的大劍從他膝上跳躍而起,落於他的掌心。

  一聲厲叱之間,唐缺以完全直線的進擊方式前行,體內的真元盡情的湧入劍身之中,整個劍身上蕩漾起青色的波浪,頃刻間便像一個青色的浪頭朝著王太虛的身前轟來。

  他身旁始終低垂著頭的獨眼龍唐蒙塵,在此刻抬起了頭,也抬起了雙臂。

  他的雙臂上瞬間響起劇烈的金屬震鳴聲。

  數十道藍光後發而先至,籠罩住了王太虛的身影。

  這一瞬間,章南沒有動手,依舊只是一動不動的坐著。

  和先前的計畫一樣,他此刻已經不必動手。

  那暗中站在他們這一邊的三人,足以能夠讓忠於王太虛的四人一時無法救援王太虛,而原本就已經受傷的王太虛,根本不可能擋得住鐘修、唐缺和唐蒙塵的聯手刺殺。

  只要王太虛死去,他們便能很快控制這裏的局面。

  想到長陵城裏最重要的一個競爭對手即將在眼前倒下,本該是油然的自得和滿足,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的章南的身體裏卻反而湧起強烈的不安。

  王太虛身旁的一老一少的表現,都太過異常。

  此時的丁寧,居然還在平靜的夾菜。

  而另外的一側,那個白髮老者,依舊在端著茶壺喝茶。

  在此刻滿室的風雨中,這樣的畫面太過平靜,太過詭異。

  然而按照兩層樓裏那些王太虛最信任的人的消息,這兩個人明明都是普通人。

  那個少年,只是梧桐落裏一個普通的市井少年。

  那個白髮老者,只不過就是今天王太虛在市集裏認識的算命先生。按那數人所說,王太虛只是覺得這名白髮老者仙骨道風,才故意帶在了身邊,好讓他們懷疑是厲害的修行者。

  所以在之前的談話中,唐缺才說王太虛故弄玄虛。

  因為就像一名賭徒,王太虛的底牌,實際上已經全部被他們看清了。

  只是現在,這兩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現?

  章南的身體裏越來越寒冷,額頭上和身上,卻是不自覺的湧出無數滴汗珠。

  ……

  王太虛坐著沒有動。

  他的右手卻好像突然消失在了空氣裏。

  一片灰色的劍光密佈在了他的身前。

  這是一片只有一尺來長的劍光。

  他手裏的劍也只有一尺來長,而且劍頭有些鈍,看上去就像是一柄灰色的扁尺。

  他完全沒有管刺向自己額頭的淡紫色的長劍,也沒有管大浪般朝著自己用來的青色劍光,而是無比專注的斬飛了射到自己身前的每一道藍光。

  就在這時,章南的喉嚨裏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呻吟。

  因為他最害怕的事情出現了。

  王太虛身旁的白髮老者手中的茶壺落了下來。

  他的手裏出現了一柄白色的劍。

  這柄劍劍身粗大而短,握在手裏,就像是一個粗大的白羊角。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1 PM

第二十八章 本命境

  轟的一聲爆響。

  鐘修無力的倒飛向牆角,淡紫色長劍軟弱無力的往上飄飛,斜斜插入上方的橫樑。

  他的臉上全部都是細微的血珠,發青的嘴唇微微顫抖,看著自己左臂上綻開的無數條裂口,他的眼睛裏全部是茫然和絕望。

  那是被完全無法抗拒的強大境界碾壓後的茫然和絕望。

  與此同時。

  唐缺也在淒然的往後倒飛,他的青色大劍已經被一種恐怖的力量直接折彎,扭曲,就像一條擰彎的鋼條一樣,跌落在地。

  風雨驟靜。

  渾身濕透的章南就像是一條被撈出水面丟在地上的肥魚,張開了嘴快要渴死,卻是絕望的發不出聲音。

  唐蒙塵的手依舊抬著,透過他千瘡百孔的衣袖,可以清晰的看到兩個湛藍色的方形盒子。而此刻,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那柄白羊角一樣的劍的劍尖,也充滿了茫然和絕望。

  所有的人都僵在了當地。

  有些人手中的劍在滴血,有些人的身上在滴血,然而所有的人都因為這一劍而徹底的停了下來。

  只是一劍。

  一劍從上往下劈下,便砸飛了蝴蝶,震碎了巨浪。

  無數腳步聲在樓道裏響起,朝著這間靜室湧來。

  好像拆房一般,這間靜室的門上,窗上,牆上,瞬間多了無數的窟窿。

  看著窟窿外擠滿的一條條森寒的身影,看著窗外對面屋簷上閃過的一層層的寒光,渴死的肥魚一般的章南終於近乎哭嚎了起來,“怎麼可能!你明明剛剛都說過不想和任何貴人扯上關係,你的身邊怎麼可能會有白羊洞的大修行者,你又怎麼可能請得動這樣的修行者!”

  ……

  章南的哭喊此刻代表了這間屋子裏絕大多數人的心聲。

  白羊角一樣的劍的劍尖正在融化般消失,整柄劍,正在緩緩的,奇異的融解在白髮老者的手上,如同收回他的體內。

  這便代表著修行者的第六境,本命境!

  一境通玄,二境煉氣,三境真元,四境融元,五境神念,六境本命,七境搬山,八境啟天,九境長生。

  修行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真元和天地元氣引發的修行者本身的改變,會令修行者的念力大大增強,到了這一境界,便可用念力控制真元存附在一些獨特的器具上面,比如說飛劍,比如說符籙。

  念之所至,飛劍便至,符籙便至。

  這自然代表著和第四境截然不同的速度和力量,多出了無數難以想像的靈活多變的對敵手段,神鬼莫測。

  到了修行第六境本命境,相比第五境更為恐怖的,便是真元可分陰陽五行,修行者便可以挑選適合自己的天材地寶,修煉自己的本命物。

  對於章南等人而言,雖然明知道長陵城中有許多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然而在平日裏,以他們的階層,卻是從來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六境之上的修行者,也根本沒有見過真正的本命物出手是何等的威力。

  第五境的修行者只要想見還能常見,第六境的修行者,卻是想見都見不到。

  這兩境之間,甚至可以說是真正的權重者和普通人物之間的分水嶺,是真正的蛟龍和魚蝦的分水嶺。

  這正是章南最為想不明白,最為絕望的地方。

  能夠到達第六境,修本命的修行者,不都是朝中擔任重職的官員,或者是各個修行宗門裏鎮山長老、宗主級的人物麼?

  這樣的人物,甚至都是會引起朝中那兩位丞相注意的,又怎麼可能會親自為了王太虛而出手!

  這怎麼可能!

  ……

  沒有人管他的呼喊。

  一展露境界就已經徹底決定今日這裏格局的白髮老者也似乎根本沒有聽到章南的哭嚎。

  王太虛也沒有管章喃的哭嚎。

  他側轉過身體,沒有絲毫得意表情的看著身後面色越來越慘白的三人。

  這三人都是和他出生入死過的兄弟,然而方才,這三人卻是在配合著敵人殺死他。

  在方才的暴起偷襲下,這三人已經重傷了身邊的兩人。

  所以此刻,有一人手上的雪白長劍,還在滴血。

  “為什麼?”

  王太虛的目光就落在這個人身上的滴血長劍上。

  “李雪青,當年是我親手從奴隸販子的手裏買下了你,連你這柄雪花劍,都是我好不容易幫你得到的,你為什麼要殺我?”

  “告訴我為什麼,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見這名年輕的修行者始終不言語,王太虛平靜而認真的接著說道:“就算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只要告訴我真正的原因,我可以保證善待你們的家眷,甚至可以告訴他們,你們是為了護我而死。”

  聽到王太虛這些話,手持雪白長劍的這名年輕修行者慘然一笑,說道:“只是有一名其他樓裏的相好姑娘,落在了他們手裏,這才做出了對不起大哥的事。”

  說完他對著王太虛跪倒在地。

  嗤的一聲輕響,他手中的長劍在跪倒時已經倒轉,此刻一截劍尖從他的背後透了出來,鮮血瞬間覆蓋他整個後背。

  “多謝。”

  一名絡腮鬍子的中年男子歎息了一聲,先抱拳對著王太虛誠懇的說了聲謝,接著說道:“我欲殺你,是因為我昔日做過一些對不起幫中兄弟的事,早些年柳三兄弟媳婦被奸殺,那是我有次醉酒犯下的大錯,只是這件陳年舊賬不知怎麼被他們翻了出來,我一時糊塗,結果又犯了更大的錯。”

  說完,這名絡腮鬍子的中年男子直接用手在心脈處一戳,便整個手掌都沒進了胸膛,滿臉愧疚的往後倒了下去。

  還有一名年齡和王太虛差不多的白麵男子,看著滿地的鮮血,輕歎了一聲,說道:“我是覺得我做兩層樓主人更好,再者對你沒有信心。現在我卻知道我還是小看了你。”

  說完他也是朝著王太虛深深一拜,手裏的一柄長劍反手刺入了自己的身體。

  ……

  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規矩。

  知道絕無倖免的理由,唐缺和唐蒙塵互望了一眼,各自伸手切過了自己的脖子。

  這是更慘烈的死法,帶著身體溫度的猩紅鮮血在空氣裏絲絲的狂噴。

  飛濺的血沫甚至染紅了章南的半邊身體。

  “你可以不用死。”

  然而王太虛卻是看著他,說了這一句。

  章南渾身的肥肉如波浪般抖動了起來,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王太虛,生怕王太虛只是故意燃起自己的一點希望,然後又無情的熄滅,讓自己在臨死之前更加痛苦。

  “今夜死的人已經足夠多,我不想我外面的兄弟們還要和你埋伏在外面的手下再來一場血戰。”

  王太虛似乎是有些疲憊了,他閉了閉眼睛,沉默了數息的時間,然後才接著說道:“但是鐘修既然剛剛對我出手,那他必須死…至於你們雷雨堂在南城的生意缺了他罩不住的話,便由我們兩層樓罩,你們的生意,我們只占兩成。從今以後,你也算是和我們一條繩上的蚱蜢了,希望你以後記住我今天說過的話和立場。”

  聽到這樣的話,章南終於停止了不斷的發抖,他的眼睛裏也終於有了生氣。

  而墜倒在牆角如折翼蝴蝶般的鐘修,卻是發出了一聲不甘的淒厲嘶鳴聲,他的背部狠狠撞擊在身後的牆面上,一瞬間他整個人伴隨著無數碎裂的磚木往後飛射出去。

  王太虛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他甚至都沒有看沖出去的鐘修一眼。

  濃厚的夜色裏,驟然響起無數淒厲的破空聲,接著便是無數金鐵入肉的聲音,重物狠狠墜地的聲音。

  他對著幾乎癱軟在地的章南揮了揮手,用更加低沉的語氣道:“現在你可以走出去了,告訴你的所有人,你還好好的活著,帶著他們離開,然後記住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我只知道是軍中的某位大人物,具體是誰則全然不知。”章南一邊奪門而出,一邊嘶聲說了這一句。

  原本想要占兩層樓幾成生意,結果反而丟了兩成生意,丟了一名厲害的修行者護衛的章胖子,這名平日裏也是跺一跺腳就要讓不少街巷震一震的江湖梟雄人物,在下樓的時候,卻是腿軟得幾次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與其說嚇破他膽子的是滿地的鮮血,不如說是白髮老者那霸氣無雙的本命劍一擊。

  “謝杜先生大恩。”

  他的身後,一舉更上層樓,日後必定在長陵的市井之間佔有非凡地位的王太虛對著端坐不動的白髮老者深深一禮。

  “你選的這人不錯,若是在平時,說不定我也會讓他入門。”白髮老者則只是淡淡的回了這一句,看了丁寧一眼,便也站了起來,起身離開。

  “我活了下來。”

  王太虛目送老者離開,然後轉頭認真的看著丁寧,帶著無限感慨輕聲說道:“所以從今日開始,你已經是白羊洞的學生。”

  丁寧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就這麼簡單?”

  這簡單麼?

  若不是正好白羊洞觸怒了皇后氏族,在近日就要被迫併入青藤劍院,若不是這杜老先生已經得了聖上的恩准,准許告老還鄉。

  若不是修行者也想要在自己的餘生裏盡可能的過得舒適一些,若不是反正都已經不用在意朝堂裏的一些人的想法…這名白羊洞數一數二的人物,怎麼可能會出手幫自己解決這樣的問題?

  這是付出了很多代價,而且非常複雜的事情。

  只是王太虛並不明白丁寧心中想的是什麼,而且一地的鮮血已經讓他太過疲憊,所以他只是疲憊的笑笑,不再多解釋什麼,只是想著,有時候活著,的確是很累。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1 PM

第二十九章 生死之距

  兩層樓的一輛馬車載著丁寧駛入梧桐落,在沒有字的青色酒旗下停了下來。

  負責驅車的是一名灰衫劍師,雖然不明白丁寧對於今晚這一役有什麼樣的貢獻,但想著既然這名酒肆少年能夠始終跟在王太虛的身側,這名灰衫劍師便對丁甯自然尊敬到了極點。

  丁寧對這名叫週三省的灰衫劍師致過了謝,這才推開酒鋪的大門,走了進去。

  內裏沒有火光,在帶上門之後,長孫淺雪的腳步聲才響起。

  她似乎才剛剛沖洗過,頭髮濕漉漉的盤在頭頂,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在黑暗裏,哪怕看不真切,她也依舊是美到了極點。

  只是她的聲音依舊有些太過冷漠。

  “你太急了一點。”

  她在黑暗裏看著丁寧,說道:“你明明告訴過我,在突破到第三境之前,你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便是你那個人的弟子,在你連真元境都沒有到之前,也太過容易被人殺死。”

  雖然她有令人窒息的美麗,但是平時丁寧和她說話最為自然和放鬆,然而此刻,丁寧卻陷入了沉默裏,就如同被黑暗吞噬。

  在數息的時間過後,他才問道:“你到底是擔心我的安危,還是擔心你自己的修行?”

  “你果然有問題,以往你絕對不會問這樣沒有意義的問題。”長孫淺雪的聲音更冷了一些,“你應該明白,這兩者根本沒有什麼區別。”

  丁寧又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是有些急,但我們的計畫裏,沒有驪陵君直接出現在這裏,要求娶你這樣的意外…以驪陵君的能力,如果大楚王朝沒有意外發生,他也不可能這麼急。白羊洞是大秦王朝存在很久的修行之地,所有的修行之地,都是大秦王朝的根基。即便有什麼觸怒皇后的地方,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皇帝和兩名丞相也絕對不會容許皇后的力量直接讓這樣一處修行之地併入青藤劍院,因為這樣的兼併,其實和直接讓一個修行流派消失沒有區別,還有軍方的權貴這麼急的插手市井之間的爭鬥…孤山劍藏又即將出世,很多地方都有大變動,好像一場暴雨過後,長陵的所有人都突然變得很急。”

  頓了頓之後,丁寧接著清冷的說道:“我必須要儘快獲得修行者的身份,今日裏王太虛和我說的話你也都聽到了,你應該明白,能夠這樣輕易的進入白羊洞,再進入青藤學院,這是我們等待很多年都未必等的到的機會,所以我不能錯過。”

  “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你在魚市殺死宋神書回來之後便心不安。”

  長孫淺雪毫不客氣的說道:“我只知道以你這樣低微的修為,這麼早的接觸那麼多修行者和權貴,便太容易死掉。”

  想到自己需要承擔的事情,看著自己眼前這個比長陵絕大多數人還要高傲孤冷,同時又比絕大多數人有情義的女子,想到她的生死和自己緊密的聯繫在一起,丁寧眼睛裏的冷意全部消失了。

  他的眼睛在黑暗裏閃閃發光。

  “我一定會比以前更加小心一點。”他看著長孫淺雪的眼睛,無比認真的保證,“在你突破到第八境之前,我絕對會更加小心的珍惜自己的命。”

  感覺到丁寧誠懇的話語裏異樣的意味,長孫淺雪微微蹙眉。

  但她一時沒有說什麼,轉身走回後院,在走到睡房的門口時,她才想到了什麼似的,問道:“你和王太虛說的,必須進入岷山劍宗得到續天神訣的事是不是真的?”

  “差不多是真的吧,如果不能修行續天神訣,我會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老死。”丁寧輕聲的回答:“不過也不絕對,至少除了續天神訣之外,還有幾種修煉真元的功法可以讓我好好的活下去。”

  長孫淺雪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但續天神訣肯定是裏面最有希望得到的一種。”

  丁寧又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後在黑暗裏點頭:“至少在以前,我根本沒有機會得到岷山劍宗的秘傳功法…岷山劍宗的這門功法,不僅可以讓我好好的活下去,而且可以讓我變得更強。”

  “你們這一脈的修行手段,如果有續天神訣配合,將會更強?”

  長孫淺雪也沉默了片刻,之後才用一種極其冷漠的聲音,接著說道:“我記得那個人和岷山劍宗的宗主是死敵,他連岷山劍宗的門都進不了,所以他的確拿不到岷山劍宗的功法。”

  丁甯對她從來沒有什麼隱瞞,只是她平時不想多問而已。

  所以他只是簡單的回答:“是的。”

  長孫淺雪平靜下來,問道:“若是順利,你進入了岷山劍宗,我的修行怎麼辦?”

  丁甯也平靜下來,至少他的聲音也開始顯得很平靜:“這我已經考慮過,所以我的計畫裏,進入岷山劍院選擇的本來就是第二種方法。外院通過大試進入岷山劍院,不算是真正的岷山劍院弟子,只有有限的時間能夠進入岷山劍院劍山學習的時間,不會像真正岷山弟子一樣,一定要到達真元境之後才能出山門。所以不會影響你我的修行。”

  長孫淺雪便不再多問,繼續朝著屋內走進,同時說道:“我在床上等你。”

  長孫淺雪不再多問,只是說了這一句。

  這是一句讓人遐想,十分曖昧的話語。

  然而在這間彌漫著酒氣的鋪子裏,這句話每天都幾乎會出現,這樣的話語,在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的曖昧。

  唯有兇險和肅殺。

  丁寧和以往一樣,整理好床褥,在床的內側躺下。

  長孫淺雪在他的身側平靜的臥下,發絲裏的所有水滴,便被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絲絲天地元氣震飛出去。

  又有風雪開始圍繞著他和長孫淺雪飛舞。

  突破了上次的關隘,長孫淺雪最近的修行已不存在什麼危機。

  他已經不需要通過強行觸碰她身體上的竅位,強行灌入真氣的辦法來幫助她修行,更不需要再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的身體。

  然而今天白天到夜裏,發生的事情太多,一切也比計畫中的快了太多,那些原本顯得很遙遠的人和事,卻是如此清晰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看著黑暗裏和風雪裏長孫淺雪的側影,他突然很想要擁抱她。

  然而他知道,如果在此時擁抱她,她真的會毫不猶豫的殺死他。

  所以他只有在風雪裏凝望著她。

  在他的眼光裏。

  他和她的身體,只有短短的一尺距離,然而卻像是隔著無數重的山河,隔著生和死的距離。

  ……

  同一時間,夜策冷行走在監天司裏。

  她經過一條長長的通道,走向監天司最深處的一間房間。

  通道兩側都點著油燈,在她走過的時候,紛紛熄滅。

  她在黑夜裏行走。

  然而她身上的白色裙衫,還是和趙斬所說的一樣,似乎和這黑,和長陵的灰,有些格格不入。

  最深處的房間裏,有很多厚重的垂幔。

  重重疊疊的垂幔不僅像個迷宮,可以在有敵來犯的時候,讓敵人無法輕易的發現她的身影。同時,重重疊疊的垂幔,也可以遮掩住很多氣息,甚至讓強大的修行者的念力,都無法透入。

  垂幔的中心,有一個圓形的軟榻。

  軟榻的前方,放著一個始終保持著微沸的藥鼎。

  “噗”的一聲輕響。

  一口鮮血從夜策冷的口中毫無徵兆的噴出,染紅了她身上的白裙和身前的地面。

  然而她臉上的神色依舊顯得平靜而強大。

  因為她知道長陵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死去,她必須在所有人面前顯得強大。

  唯有強大,她才能好好的活著。

  她面無表情的往前方走去。

  一股晶瑩的水汽跟隨著她前行。

  她身上的猩紅和地上的血跡變得越來越淡,最終全部消失。

  她平靜而自信的坐在軟榻上,揭開了身前的藥鼎。

  滾沸的深紅色藥液裏,煮著一顆金黃色的鼇龍丹。

  她送了數勺藥液入自己的口中,緩緩咽下。

  她的眉頭微微的皺起,似乎有些痛苦,然而在下一瞬間,她臉上的神色便再次變得平靜而強大。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2 PM

第三十章 皇后

  同樣的夜裏,一名女子正走在一條石道上。

  石道的兩側,站立著很多銅俑,這些銅俑上面,至少有數種可以輕易殺死第四境修行者的法陣。

  這名女子異常美麗。

  她身後的兩名侍女也是絕色,然而和她相比,卻似乎只是個青澀的孩子。

  因為她的美麗,不是那種秀麗,也不是那種嫵媚,而是那種無比端莊,無比耀眼,令人仰望的美麗。

  她的美麗之中,含著無比的威嚴。

  她的兩側,巍峨壯觀的皇宮的影子,都好像畏縮的匍匐在石道的兩側,拜伏在她的腳下。

  她是大秦王朝的皇后,長陵的女主人。

  即便她的容顏無可挑剔,完美到了極點,哪怕就是一根發際線,都像是天下最好的畫師畫出來的,然而整個長陵,卻沒有多少人敢認真的看她,看她的容顏。

  此刻,一名身穿杏黃色錦袍,在石道的盡頭,她的書房前等待著她的蒙面修行者,便根本不敢抬頭看她,始終無比恭謹的微躬著身體,垂著頭,滿心的尊敬和緊張。

  雖然不敢抬頭,然而這名修行者的念力卻始終跟隨著她的雙足,知道這名大秦王朝最尊貴的女子不喜歡繁文縟節,也不喜歡任何的廢話,在感覺到她的雙足即將停頓下來的瞬間,這名修行者便用盡可能恭謹的聲音說道:“娘娘,今日裏夜司首已經去神都監驗過宋神書的屍身,確認的確是九死蠶神功,只是那人的修為很低,最多只有煉氣境。”

  皇后的腳步停了下來。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高貴端莊和完美到了極點。

  包括她此刻微低頭看著這名修行者的動作和神情。

  她的神情沒有任何的改變。

  “告訴家裏,能夠在煉氣境殺死宋神書的,不只是得到了九死蠶的修煉方法那麼簡單。但是同樣告訴家裏,不必緊張,這段時間裏也不要做任何特別的事情。現在的大秦王朝已經不是十幾年前的大秦王朝,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力量,可以威脅到現在的大秦王朝,只要我朝自己不犯錯。”她平和的說著,語氣裏充滿著無上的威嚴。

  “是。”這名修行者心中凜然,接著說道:“今日許侯在神都監外截住了夜司首,兩人交手,平分秋色。”

  皇后說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想著能夠依靠長陵的什麼人對付她。不是雲水宮的白山水最近已經出現了蹤跡麼?讓家裏把力氣全部用在白山水的身上,只要查出了白山水,夜策冷既然已經回來,這件事到最後自然是她負責。”

  這名修行者更加凜然,問道:“今日裏白羊洞杜青角出山,插手了一件江湖幫派的事情,家裏想聽聽娘娘您的意見。”

  “家裏最近是越來越糊塗了麼?”皇后說道:“既然聖上已經同意杜青角歸老,白羊洞也已經因為其過失而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家裏便根本不需要再考慮這方面的問題。你替我轉告家裏的那數位,聖上雖然一心修行求道,想著長生,然而不代表他和以前有所不同。他的旨意,便代表了最終的結果。家裏雖然強大,然而卻是始終站在聖上的身後才強大,永遠不要想著能越過聖上去做些什麼,不要去想改變已經有定論的事情。”

  皇后的聲音雖然依舊平和,然而這名修行者卻已經聽出了強烈的威脅和警告之意,他的背心不由得沁出了一滴滴的冷汗。

  “還有,讓家裏警告一下樑聯,他辦的這件事情,太過簡單粗暴。在長陵不比和敵國打仗,需要更溫和的手段。長陵水深,永遠不要以為可以輕易的碾死任何人。”

  皇后開始動步,從這名修行者的身側走過,走入書房。

  這名修行者衣衫盡濕,感覺著身側皇后的氣息,今日裏的皇后雖然言行舉止和平日相比沒有任何的變化,還是那麼的完美,然而他總是覺得這名母儀天下的女主人和平時似乎有些不一樣。

  ……

  皇后在書房裏的鳳椅上坐下。

  她的身前,是一口活泉。

  泉水中不斷冒出的氣泡裏,散發著大量肉眼可見,對於修行者體內的五氣有著驚人滋養作用的乳白色靈氣。

  氤氳的靈氣裏,盛開著數朵潔白無瑕,和她一樣近乎完美的蓮花。

  靈泉的上方,是一個天井。

  在屋頂的一些晶石的折射下,好像方圓數裏的星光都被折射了過來,實質性的灑落在這個靈泉裏。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太優秀的人,又走極端,便更容易遭受天妒。”

  皇后靜靜的看著身前的靈泉,輕聲說道:“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知道別人想要的是什麼,這邊是最大的罪惡。我不知道你臨死前是什麼想法,有沒有所醒悟,但既然你已經死了這麼多年,難道還不能心安?”

  她緩緩抬頭,目光似乎透過前方垂落的星光,擴散了出去,沿著長陵平平直直的道路,往外無限的擴散。

  她的表情漸漸變得不完美,變得有些過分冷酷起來,眼睛裏卻浮現起一種幽然的火焰。

  “即便留下了什麼東西,也應該好好的藏著,你才不會被完全抹滅,這樣才能在這個大世裏留下一點痕跡,這樣後世的人,才會知道你的足跡在這個王朝裏曾經存在過。”

  “畢竟,是因為你,我們才能滅了韓王朝,才能滅了趙,滅了大魏,才有此時的大秦王朝,才有這樣的長陵。”

  耀眼的美麗,異樣的威嚴,以及和廟宇裏的神佛一樣冷酷而過分完美的眉眼,讓此刻的她完全不像是人間的女子,而像是傳說中的神靈。

  然而她卻用更加清冷的語氣,自言自語的輕聲說道:“你應該明白,這個世上,沒有任何的神,任何一個人都是血肉之軀,都有著七情六欲。不為自己活著的人,那才是真正的令人憎惡。”

  接著,她完美無瑕的美麗面容上,卻是浮現出了更為憎惡的身前,甚至散發著強烈的恨意和怨毒:“而且你居然有傳人…你的九死蠶竟然留了下來,你的九死蠶,你的劍意,要傳的話也要傳給我,你竟然傳給別人,沒有傳給我!”

  ……

  和往常一樣,丁甯在日出時分,看著梳妝的長孫淺雪的背影起床。

  然後他很快的完成了洗漱,幫長孫淺雪開始熬黍米粥。

  等到火候差不多,他才用小火慢慢的煨著,端著自己專用的粗瓷碗去經常去的鋪子買面。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長孫淺雪有潔癖,不喜歡吃外面的東西,而且在長期的修行之中,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清淡而簡單的飲食。

  除了做酒之外,酒鋪的所有雜事,飲食起居,都是丁甯在照顧長孫淺雪。

  然而丁寧卻做得非常細緻,非常甘心,甚至像這種幫長孫淺雪細細熬粥,看著火苗的吞吐,看著長孫淺雪在他不遠處走來走去的身影時,他都會感到很溫暖,很快樂。

  因為有些事,最好不要再想起,有些人,卻一定要珍惜。

  死去的那個人沒有看清楚長孫淺雪,甚至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看她,然而他卻終於看清楚。

  吃完了一大碗紅湯肥腸面,丁寧一邊就著碗裏的餘熱洗碗,一邊看著小口喝粥的長孫淺雪,輕聲而認真的說道:“馬上王太虛的人就會來接我去白羊洞了…我保證只要我能夠出來,我一定會回來和你一起修行,所以你一定不要心急。你應該明白,上次那樣的情形非常危險。”

  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沒有回話,只是依舊小口小口的喝粥。

  看著她的眼色,丁寧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因為他知道她已經答應。

  有馬車聲在清晨寂靜的巷道裏響起,最終在這間酒鋪的門前停下。

  那應該便是王太虛派來接送丁寧的馬車。

  但是丁寧卻坐著遲遲不動,只是安靜的等著。

  長孫淺雪眉頭微蹙,終於忍不住抬頭看著他問道:“既然你已決定要去,既然已經來了,你為什麼還不去。”

  “我等你吃完,幫你洗完了碗再走。”

  丁寧深深的看著她,輕聲說道,“平時你都不做這些活的。”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3 PM

第三十一章 白羊洞大師兄

  站在酒鋪門口等著的,正是昨日裏的那名灰衫劍客。

  看到走出鋪門的丁寧,這名灰衫劍客沒有說任何的話語,只是頷首為禮,等著丁甯上車之後,便開始沉默的趕路。

  坐在車廂裏的丁寧微微一笑,王太虛能夠在長陵屹立不倒這麼多年,絕對不是偶然,就如這個車夫的選擇,就很符合丁甯的喜好。

  馬車沿著平直的道路,緩緩朝著城外的白羊峽駛去,那裏是白羊洞的所在。

  在大秦王朝的元武初年,修行之地大多距離長陵不算近,這些零散座落於長陵之外的各個修行宗門以及一些門閥貴族的領地,就自然構成了除了大秦王朝的軍隊之外的一個個堡壘。

  隨著長陵規模的日益擴大,現在倒是大半的宗門已經直接位於長陵之內,雖然這些宗門依舊擁有特權,然而大秦皇朝對於這些宗門的掌控力卻是無形之中變強,在很多歷史甚至比現在的大秦王朝還要悠久的修行宗門看來,唯一的好處便是更便利的獲得一些修行的資源,以及增添了一些向別的宗門學習的機會。

  車過柳林河,車廂裏的丁寧聽到了很多驚呼聲和很多哭聲。

  他沒有打開車簾,因為他知道有那些聲音,肯定是因為那條河裏面漂浮著很多的屍體。

  昨夜對於長陵的大多數居民而言沒有什麼不同,如果丁寧不是親身經歷,也肯定不會知道長陵市井江湖的勢力在一夜之間有著重大的改變。

  柳林河的水只用於一些農田的灌溉,所以經常是江湖人物用於拋屍的所在。

  昨夜裏死在紅韻樓的錦林唐的只有唐缺和唐蒙塵兩人,但是丁甯很清楚,在漫長的黑夜裏,會有更多錦林唐的人死去,現在他們的遺體,就應該在這條河裏漂浮著。

  ……

  長陵的地勢,是由東南向西北呈階梯狀分佈,城南是渭河、涇河的支流縱橫交錯,其中都是平原,偶爾有幾個不足百米的小山頭。

  長陵的中部,則是地勢略高的土嶺地帶,其中有許多區域都是更古老的河床乾涸後留下的窪地。

  長陵的北部,則都是高原和丘陵地帶,大小共十三條山嶺,最高的是石門山和靈虛山,最低矮的是北將山和攔馬山。

  白羊洞所在的白羊峽,就在北將山中。

  沿著漸漸爬高的山路,經過了半日的顛簸,丁寧所在的這輛馬車,終於進入了白羊峽。

  因為整個山嶺的地勢都不算高,所以這條峽谷自然不會深到哪里去,然而不知道什麼原因,峽谷裏面卻始終鎖著水汽,始終有數朵白雲覆蓋著峽谷的大多數地方,白雲飄動中,偶爾有大片的殿宇顯露出來,便分外顯得有靈韻仙氣。

  看著這個修行之地,趕車的灰衫劍客眼裏終於顯露出了一些羨慕的神色。

  雖然白羊洞在整個大秦王朝而言,只能算得上是一個二流的修行宗門,而且即將迎來最灰暗的結局,併入就隔著一座山頭的青藤劍院,然而即便如此,這樣的修行之地,依舊不是他這樣人所能進的。

  他開始有些擔心。

  為身後車廂裏的那名梧桐落少年擔心。

  並非是擔心他能否進這宗門,而是擔心他在進入這個宗門之後的處境。

  白羊峽口沒有任何的山門牌樓,唯有一塊白色的石碑。

  石碑上簡簡單單的刻著四個字,御賜禁地。

  前兩個字代表大秦王朝對於宗門的功績的獎賞,後兩個字代表著宗門的特權。

  正值晌午,本該是正常人用餐的時間,在這塊代表山門入口處的石碑附近,按理白羊洞也不可能放上很多接引入宗的人員,然而當馬車在距離石碑不遠處的山道上停下,灰衫劍客卻是不由得瞳孔微縮。

  石碑後方,傾斜往下的山道上,竟然安靜的站立著數十名年輕的學生。

  這些身穿麻布袍,袖口上有白羊標記的學生們,包裹在一種詭異的氣氛裏,沉默的看著這輛停下來的馬車。

  “大約不是特意來歡迎我進入白羊洞的。”

  一聲壓低了的聲音在灰衫劍客的身後響起。

  灰衫劍客微微一怔,眼睛的餘光裏,只見丁甯已經平靜的下了馬車,然後朝著石碑走去。

  他的平靜前行,卻像是一顆投入池塘的石子,瞬間激起了一層漣漪。

  一名看上去至少要比丁寧的年紀大上五六歲的學生面容有些為難的迎上前來,迎上丁寧。

  他停下來的時候,位置站得很巧妙,就和石碑齊平。

  這樣一來,站在他對面的丁寧便沒有能夠真正的踏過山門。

  他卻是對著丁寧微微欠身,清聲說道:“再下葉名,奉洞主之命前來迎你進山門。”

  丁寧微微一笑,回禮道:“如此便有勞了。”

  便在這時,後方的山道上那些包裹在詭異氣氛裏的數十名學生中,卻是傳出了一聲憤怒的冷笑聲:“什麼時候,我們白羊洞是什麼人都能進,什麼人想進就進的了?”

  葉名的眉頭微跳,臉上的神情卻是沒有多少改變。

  他原本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其實若不是命令難違,否則他也不會站在這裏,也會是後面道上的學生中的一員。

  丁寧抬頭看了一眼,他看到憤怒出聲的是一名年紀和他相仿的少年,頭髮削得很短,身材瘦削,但是站得很直,腰間有著一柄兩尺來長的短劍,劍柄是一種有波浪紋的深黃色老木,上面還雕刻著細細的符文。

  只是他的目光並沒有在這名少年的身上停留許久。

  他只是平靜的看著葉名,也沒有說什麼話。

  因為他知道這件事自然會有人解決,自己說什麼根本沒有意義。

  葉名卻是沒有想到丁甯如此平靜,他的眉頭一蹙,只覺得手裏莫名的多了一個燙手山芋,一時間,卻是不知道自己該作何處理。

  ……

  白羊峽裏有白雲。

  其中一朵白雲的下方,有一座孤零零的道觀。

  道觀的平臺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此刻山門前發生的事情。

  平臺上,站著兩個人。

  其中一個便是昨夜一劍改變了錦林唐和兩層樓的命運的白髮老者,杜青角。

  他的名字曾經出現在皇后的口中,他在白羊洞的身份,是白羊洞洞主的師兄。

  “師兄,昨夜的事情,包括今天的這件事情,你太過衝動了。”

  此刻,他身旁一名老人道士裝扮,面如白玉,身上的白色錦袍上鑲著黃邊,佩戴著象徵著白羊洞洞主身份的白玉小劍,自然便是白羊洞的洞主薛忘虛。

  “你也明白,正是因為皇后對於我們有所不滿,所以才導致此變,你在昨夜出手,又死了那麼多人,我擔心又會被她找到一些對付你的藉口。”

  看著身邊的師兄一時不言語,薛忘虛更是忍不住擔憂的歎了口氣。

  “正是因為是皇后,所以我昨夜才出手。”白髮蒼蒼的杜青角聽到他的歎氣聲,才轉過頭來,微微一笑,說道。

  薛忘虛更愁:“師兄何必置氣。”

  “哪里是置氣。”杜青角搖了搖頭:“師弟你的修為和見識都在我之上,不重虛名的心性也在我之上,但是對於皇后的瞭解,你不如我。”

  薛忘虛一怔。

  杜青角淡然道:“皇后雖然行事果決狠辣,但卻是比兩相做事還有分寸,還要謹慎小心,既然聖上都已經下了旨意,她便不會再讓我的歸老有任何意外發生。她和聖上之間必須親密無間,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這樣她和聖上才會最為強大,我們大秦王朝才會最強。再者我雖然是一把老骨頭,但好歹這些年在長陵還有些朋友。收了白羊洞不要緊,若是連我的歸老都出現些意外,那大家總會有些想法。”

  “只是兩層樓的一些好處和舊情,我不至於在昨夜替他們出頭。是因為我知道錦林唐原本和皇后的家裏人有些關係,所以才故意為之。她不讓我痛快,我在離開長陵之時,便也不讓她太過痛快。”

  薛忘虛一陣無言。

  這還不是置氣?

  “各退一步,海闊天空。我既然已經什麼都不說,安心歸老,她便也會退一步。”杜青角淡淡的又補了一句。

  薛忘虛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

  白羊洞最高的這座道觀前,白羊洞資歷最老的這兩人的談話很融洽,只是互相為各自的前路有些擔憂,然而白羊洞山門前,卻是依舊陷入僵局。

  葉名的面容越來越僵硬,他終於後退了半步,不情願的出聲道:“這是洞主之命…”

  “我不相信這是洞主的命令。”

  然而他的話語直接就被那名出頭的少年打斷,他稚嫩的面容上全部都是霜意,“這根本就是不符合規矩的事情,沒有參加入門試煉便直接讓他進門,這不只是對我們的不公,而且還是對數百年來,所有在這道山門前被淘汰的所有人的不公。我不相信我們英明的洞主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葉名無言苦笑,看來一時只能耗在這裏。

  難道要去向洞主要證據不成?

  “大師兄,大師兄來了!”

  就在此時,山道上卻是水聲沸騰般,響起了一片喧嘩。

  葉名驟然松了一口氣,轉過身去,只見薄薄山霧裏,一名身材頎長的年輕人的身影顯現出來。

  這是一名英俊而器宇不凡的年輕人,清秀的面容之間有著一般年輕人沒有的英氣,只是此刻,他的面容上也有著濃濃的憂思。

  看著所有聚集在這裏的學生,他不悅的輕聲道:“不要鬧了,都回去吧。”

  山道間驟然一靜。

  “回去什麼!”

  那名出頭的稚嫩少年的面孔都一片赤紅,大聲道:“大師兄,難道你覺得這公平麼!”

  “公平?”

  平日裏深得這些師弟師妹愛戴的大師兄張儀,此刻卻是搖了搖頭,柔聲說道,“世上哪里有什麼絕對的公平,若有真正的公平,我們白羊洞就不會被迫歸入青藤劍院了。”

  “大師兄!”

  周圍這些年輕學生完全沒有想到張儀會這麼說,一時許多人一聲悲鳴,眼睛裏甚至閃爍起淚光。

  那名出頭的稚嫩少年的眼睛都紅了,厲聲道:“大師兄,別人不給公平,難道我們就不爭麼?如果我們自己都不在乎,白羊洞就真的完了。”

  “沈白師弟,你說的我都明白。”張儀依舊柔聲說道:“可是你們不能懷疑洞主的決定,你們應該知道洞主無論做什麼事都有他的理由,我聽說過寧折不彎,但我也聽說過識時務者為俊傑。”

  張儀的聲音很柔和,就如同春風,帶著一種讓人溫暖的氣息。

  丁甯本來只是平靜的望著峽裏的白雲,像個完全不關自己事的純粹看客,然而張儀的氣度和話語,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他開始好奇的重新打量起這個白羊洞大師兄。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4 PM

第三十二章 光陰不虛度

  張儀的目光也很柔和,那種很容易引起人信任的柔和。

  他似乎從不盯著某個人看,然而他卻又好像在時時看著每個人,這樣每個人都不覺得自己被忽視。

  就如此刻,丁寧的目光才剛剛落在他的身上,張儀便也注意到了他,然後溫和的對他輕輕頷首。

  區區一個白羊洞,居然也有這樣的人物?

  丁甯感受著對方身上的氣息,開始真正的驚訝。

  “我明白,我自知在任何方面都比不上大師兄,但是我也同時明白一個道理,不管我們白羊洞今日怎樣,將來怎樣,我們白羊洞卻從來沒有廢物,沒有讓人覺著丟人的人。”名為沈白的稚嫩少年深深的吸著氣,因為心情的激越,雙手不住的微纏著,“既然大師兄如此說了,我們也不把怨氣都撒在他的頭上,只是他想要入門,至少也要讓我們覺得他有進入的資格,也要通過我們入門的一些測試。”

  張儀的目光再次落在丁寧的身上。

  看著這個眼神寧靜,始終雲淡風輕的少年,他的眼底也露出一些異樣的光澤來。

  “入門測試沒有那麼重要,你們應該也知道,每次大試,即便通過,最後的決定權也在洞主的手裏。現在既然洞主已然同意,那他便已經是我們白羊洞的小師弟,現在堵在這裏,便是缺了禮數和同門之誼。”張儀柔聲說道:“而且我可以保證,將來這位小師弟一定有很好的成就。”

  “將來之事,誰能輕言?我卻不管將來事,只信眼前事。”

  眼見山門前一眾學生在張儀的柔聲細語下已經漸漸怨氣平息,身後的山道上,卻是又傳出了一聲清冷的聲音。

  這聲音讓在馬車前有些憂慮的等待著的灰衫劍客都通體一寒,從清冷的話語中感到了莫大的威勢。

  他先前只覺得丁寧在入門之後恐怕有不小的麻煩,現在看起來,連這入山門都不像想像的那麼簡單。

  “蘇秦師兄!”

  包括沈白在內的數名少年的眼睛卻是一亮,看他們興奮而尊敬的神色,似乎來人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原本就要比張儀更高。

  從薄霧裏走出的人同樣風度翩翩,劍眉星目,哪怕丟到長陵最繁華的街道上,都能讓人一眼看出他來。

  “若是不親眼所見,如何心安?”

  “自己不做,流傳到外面,倒是以為我們白羊洞沒了規矩,什麼人想進就進,是藏汙納垢之所。”

  同樣的英俊,但這人的眼神和語氣卻是充滿鋒銳,就像一柄柄寒光閃爍的劍。

  這樣的氣質,特別容易讓年輕人迷醉。

  白羊洞居然有這麼多不俗的修行者?

  丁甯卻沒有在意這些話語本身,感受著這名背負著長劍的英俊年輕人身上的氣息,他的眼睛裏再次顯現出驚訝的光芒。

  張儀臉色微變。

  他有信心說服這裏所有的學生,卻沒有辦法說服蘇秦。

  尤其是蘇秦的這句話裏,本來就像袖裏的匕首一樣,藏著深深的機鋒。

  “不要試著說服我。”

  然而蘇秦的話語卻沒有停止,就如袖裏的匕首,按耐不住的露出了一截,他銳利的目光落在張儀的身上,“你應該明白,心不平…尤其是在我們併入青藤劍院這種時候心不平,將會生出很多事端。”

  聽到這樣的話語,看著已經忍不住蹙眉的張儀,丁寧微微抬頭,想要說話。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冷冽而帶著濃厚鄙夷的女聲,卻是從灰衫劍客所在的馬車後方響起:“怪不得白羊洞會遭此變,原來只會窩裏鬥。”

  灰衫劍客一愣,轉過身去,這才發覺馬車後方的道路上,不知何時已來了數名身穿紫色緞袍的學生,其中為首的一名,則是一名身材嬌小的秀麗少女。

  除了張儀和蘇秦之外,所有聚集在山門口的白羊洞學生臉色大變。

  尤其看清對方身上衣衫的顏色和花紋,沈白頓時勃然大怒,厲喝道:“放屁,你算什麼東西!”

  丁寧轉身看著這幾名身穿紫色緞袍的不速之客,尤其看著為首的那名秀麗少女,不由得暗自歎了口氣。

  他現在的修為相對而言還很低微,所以在馬車的遮擋之下,他也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山路上走來了這些人。

  只是這些人裏面,這名為首的秀麗少女他認識。

  所以他現在也很清楚沈白為什麼勃然大怒,眼下看來,這原本簡單的入門,似乎又變得更加複雜起來。

  “我不是什麼東西。”

  秀麗少女的臉上本來籠罩著一層霜意,此刻聽到沈白的怒駡聲,她的眼神變得更加冰冷,充滿譏諷:“我是南宮采菽,青藤劍院弟子,我的父親是南宮破城。如果我沒有看錯,你應該是白羊洞年紀最小的弟子沈白,你的父親應該是沈飛驚,他原先應該是我父親座下的部將。”

  沈白的臉色驟然變得無比蒼白,整個身體都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他知道對方是青藤劍院的弟子,然而卻沒有想到對方是這樣的身份。

  軍中的等階和出身觀念,比起別地更重。

  部下對於提攜自己出身的將領,極其的敬重。

  因為絕大多數的戰鬥,都是由上階將領決定和指揮,在戰鬥裏絕對服從命令,生命都是握在上階將領的手中,能夠在廝殺中生存下來,連續獲得封賞,這便說明上階將領英明,調度出色。獲得的功勳裏,自然也有上階將領的一份功勞,自然要記著這份恩情。

  南宮采菽,是他的父親都必須尊敬的物件。

  然而他卻罵她是什麼東西。

  “若是在我們青藤劍院,我們院長同意某個人進入劍院學習,我們絕對不會堵著院門不讓他進。至於你們說看不到他現在的能力,我只想告訴你們一點,只是驪陵君座下一名修行者,就讓我和徐鶴山、謝長生遭受了羞辱,然而他卻讓驪陵君遭受了羞辱。你們可以想想白羊洞和驪陵君府有多少的差別,如果他想選擇,他現在就已經成為驪陵君府的座上客。”

  南宮采菽卻是滿含譏諷的接著說道:“現在他選擇白羊洞,而你們居然還嫌棄人家,端著架子堵著他?”

  山門周圍一片譁然。

  所有白羊洞的弟子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丁寧。

  驪陵君雖然只是一名質子,然而這麼多年的迅速崛起,早已經讓驪陵君府成為了超越一般修行之地的存在。

  市井之間的一些故事顯然並沒有傳到白羊洞裏,他們不相信丁寧這樣一名普通的市井少年能夠讓驪陵君感到羞辱。

  在這樣的一片譁然裏,目光始終銳利的蘇秦微微挑眉,英俊的臉上閃過一層寒光,他雙唇微動,就想開口說話。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很平靜的聲音響起,“只是簡單的入門而已,為什麼要搞得這麼複雜?”

  山門前驟然一靜。

  所有人都是怔怔的看著丁寧。

  大家這才想起,場間真正的主角,引起爭議的物件,到現在才第一次開口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簡單?

  這是簡單的事情?

  蘇秦銳利的眼光更冷,眉頭也不自覺的蹙起。

  但是丁寧依舊沒有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因為只是從蘇秦剛剛登場的數個畫面裏,他就看出蘇秦在白羊洞裏比張儀擁有更高的威信,而且他可以看得出來,蘇秦的口才很好。

  他感謝南宮采菽會幫他說話,然而他實在是不想太過浪費時間在這裏耗下去。

  “既然有什麼測試,就讓我測試好了,這樣大家就都不會什麼意見了。”丁甯一臉平靜,認真的看著臉色蒼白的沈白,看著一臉憂容的張儀,看著一臉寒意的蘇秦說道。

  “是麼?”

  蘇秦眉頭挑得更起,他終於吐出了兩個字。

  張儀和南宮采菽的臉色卻是一變。

  但是不想浪費時間的丁寧已經斬釘截鐵的點了點頭:“是。”

  場間再次變得絕對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裏都帶著深深的不解和懷疑,都在心想這名市井少年是太過輕狂,根本不知道所有修行宗門的入門測試都是極難通過,還是真的天賦異稟,擁有絕對的信心?

  “來吧。”

  然而丁寧卻是反而微微的一笑,說道。

  蘇秦的呼吸莫名的一頓,他的眼睛微眯,然後他也笑了起來,露出了一些雪白的牙齒。

  “好,讓他試。”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5 PM

第三十三章 第一步

  數名白羊洞學生飛快的往峽谷裏跑去。

  看著那幾名學生跑得歡快的樣子,南宮采菽越來越惱火。

  她終於忍不住走到了一臉平靜的丁寧的身旁,虎著臉沉聲說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白羊洞的入門測試是什麼?”

  丁寧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知道。”

  南宮采菽瞬間無語,手腳都氣得有些發涼。

  “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幫我說了那些,結果全被我幾句話破壞了,不過你放心,我應該可以通過的。”然而丁寧卻是微微的一笑,輕聲的對她說道。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這種測試和信心無關,而且你也應該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南宮采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竭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說道。

  “我就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丁寧看了站在石碑旁的蘇秦一眼,輕聲道:“一件讓我入門或是不讓我入門的事情,卻可以讓人籠絡人心。”

  南宮采菽頓時微微的一怔。

  順著丁寧的目光,她看到了蘇秦和張儀不同的神情。

  一個是絕對的冰冷,公正。

  而另外一個是深深的擔憂。

  幾乎所有聚集在山道上的白羊洞的學生,就連站立的方位,都明顯偏向于蘇秦這一側。

  “所以即便有你為我出頭,我要進山門還是會很麻煩。”丁寧轉過頭看著她,微笑著低聲說道:“不過我不認為將來蘇秦會比張儀站得更高,因為一開始他就錯了。真正的位高權重者,始終是站在更高的位高權重者一邊,即便如酈陵君已經經營出那樣的聲名,籠絡足夠多的人心,要想歸國,依舊是決定在大楚王朝數名真正權貴的手中。”

  南宮采菽蹙緊了眉頭,她忍不住轉頭看著丁寧,“我承認你這些話聽起來都很有道理,我也承認你的眼光的確看得很清晰,很長遠,然而所有宗門的入門測試,都是先要測試這個人是否有成為修行者的可能。至於見識和眼光,那是能夠通過測試,入門之後才會被看重的潛質。”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現在你越是關心我,我在入門之後的麻煩恐怕就會更多。”丁寧誠懇的輕聲說道:“雖然白羊洞歸了青藤劍院,但想來這裏的弟子大多數時候還是在這裏修行,他們越是覺得我和你們親近,估計就越是會討厭我。”

  南宮采菽的眉頭又皺得更緊了一些,她聽得出丁寧的感謝之意,也明白丁寧說的話的確是事實,可是丁寧依舊說的是入門之後的事情,難道他真的這麼有把握通過根本不可能取巧的入門測試?

  就在此時,白羊洞山門後的薄霧裏,響起了更多的急促腳步聲。

  跑在最前的兩名學生各自小心翼翼的托著兩個松紋方木盒,而他們的後方,則跟著至少有四五十名白羊洞的學生。

  這些學生之前也已經聽說了今日有一名普通的市井少年免試入學的事情,心裏也都有些不滿,只是因為性情不像沈白等人那麼激進,所以只是在穀中等著結果,並沒有像沈白等人一樣氣勢洶洶的來堵路,然而現在聽說山道上的紛爭已然驚動了大師兄和二師兄,而這名免試入學的市井少年居然又主動提出要過試入山,如此一來,這些學生便也按捺不住,全部出來看個究竟。

  事實上,對於這些已然入門的學生而言,每年的入門大試都是一場非看不可的熱鬧大戲。

  非看不可不是因為有可能有漂亮小師妹,也不是要第一時間看到門裏有沒有又出現什麼驚才絕豔之輩,更多的其實是自身的優越感得到極大的滿足。

  想著自己當日在極大的心理壓力之下艱難的通過測試的場景,又看著大試時大批人落選的畫面,心裏的那種愉悅的確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只是此刻,看著站立在山門之外的丁寧,所有這些白羊洞的學生都一眼感覺到了很大的不同。

  丁甯非常平靜,是那種絕對的平靜,不是那種裝出來的平靜,他的眼睛裏,看不出一絲的緊張。

  看著他的這種平靜,蘇秦銳利的眼神裏又湧出更多凜冽的意味。

  “不要以為入門測試是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

  揮手讓捧著兩個木盒的師弟停在自己的身側,他深深的看著丁寧,緩聲道:“每年長陵和各地的大城趕到這裏參加入試的各氏族子弟超過千名,而且這些人在各地都算是優秀,否則也不會特意趕到這裏來丟人。然而所有這些人裏面,通得過測試的只有數十名。所以我希望你能夠認真一些,小心一些。”

  南宮采菽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又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

  蘇秦的話語聽上去像是提醒,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卻近乎威脅,很容易讓參加測試者變得緊張。

  按照她平時的性格,此時肯定忍不住要說上兩句,然而想到剛剛丁寧的話,她卻硬生生的忍住了。

  張儀臉上的憂慮也是更濃,他甚至忍不住轉身往身後白羊洞的那些殿宇望去,心想這下麻煩可是越來越大了,這種時候,為什麼師傅師伯都沒有一個人出來制止?

  然而此時,丁寧卻是看著蘇秦微微的一笑,“可以開始了麼?”

  蘇秦的面容沒有什麼改變,然而心中對丁寧的不喜歡卻越來越濃烈。

  他的眉梢微挑,不冷不淡道:“既然這麼心急,那便馬上開始吧。”

  嘎吱嘎吱兩聲輕響,已經有些年份的木盒啟開。

  正戲已然開場,所有人都有些緊張起來。

  其中一個木盒裏面,是一個扁平的方石盤。

  方石盤裏,是一圈圈迷宮般的螺旋槽,這些螺旋槽裏,有至少數百顆灰色的細小石珠,只是因為輕微的震動,這些異常光滑的細小灰石珠,就在石盤裏流水般滾動,形成了許多條川流不息的灰色細流。

  另外一個木盒裏,卻是一塊肉色的玉石,雕刻成一個小小的兵俑,兵俑的手裏持著一柄劍,平直的伸向身側,雖然這個兵俑的面目都沒有雕刻出來,然而這種挺立揮劍的姿態,卻是異常有大秦王朝劍師的神韻,平直而鋒銳,一往無前。

  “這是流石盤,因為石盤一圈圈的紋理有些像年輪,石珠的流動又像是流水,所以又叫年輪流水盤,因為石盤和石珠的材質有些特殊,所以略微的震動可以讓這些石珠在裏面流動不息,然而流動的速度又不是恒定的。”

  當這兩個木盒打開,和以往主持一些入試時一樣,蘇秦先伸手點了點那個石盤,冷淡而清晰的緩緩說道:“成為修行者的第一道關隘,便是靜心入定,先能靜心,心無雜念,才有可能入定內觀,才有可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內的五氣。這道石盤,首先考究的便是靜心。所有這些石珠裏,有五顆石珠比其餘石珠小些,然而這小…也只是很細小的差別,所以唯有靜心者,才能將它們挑出來。這道考驗,按照我們白羊洞的規矩,隨你挑出五顆珠子,只要其中有三顆的確是挑對了,便可算合格。”

  聽到蘇秦緩慢的述說,場間許多學生倒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面對這個石盤的時候,呼吸都控制不住的有些急促起來。

  那五顆石珠和其餘石珠的差別的確極小,哪怕同時放在攤平的白紙上都未必很快分辨得出來,在這種流動的情況下,讓他們再來一次的話,或許都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能通過。

  在以往他們看過的大試裏,一大半的入試者便是直接在這一面石盤前就被淘汰了。

  ……

  木盒展開,便是一個天然的支架。

  這一個石盤放在了支架上,放在了丁寧的面前。

  丁甯沒有理會周圍所有人異樣的眼光,他凝視著這面石盤,眼神裏有些猶豫。

  他事實上已經是第二境的修行者,而且身為第二境卻能夠殺死宋神書那樣的修行者,他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所以此刻他猶豫的自然不是那些流淌的石珠本身,而是採取何種方式,何種結果通過白羊洞的這個入門測試。

  因為今日裏,是他正式出現在長陵很多人視線中的第一步。

  這第一步便決定了他以後的姿態,以後他在白羊洞要採取何種方式修行。

  他在長陵的街巷裏已經低調隱忍了許多年。

  他現在的真實修為還很低,長孫淺雪甚至為這個事情表達了強烈的不滿,因為在他和長孫淺雪的計畫裏,他要走到現在這一步原本還要在很久以後。

  只是他那一面牆上的花朵開得越來越多,還有很多宋神書一樣的人,在很享受很安逸的活著,然而有些人,卻在不人不鬼的苟活,有些人,每日裏在陰暗的污水中泡著。

  “我要更小心一些…小心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九死蠶…發現長孫淺雪…小心不能死去…”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心裏再次重複了一遍這樣的話,然後他眼睛裏所有猶豫的神情消失。

  在一片不可置信的吸氣聲和驚呼聲裏,他伸出了手。

  此時從石盤端到他面前放穩到他伸出手,還不過數十個呼吸的時間。

  他的手截斷了灰色的細小水流,從中取了五顆灰色的圓滑石珠。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5 PM

第三十四章 機緣

  南宮采菽滿臉的震驚。

  入門測試的嚴苛程度和宗門的底蘊和等階有關,青藤劍院和白羊洞實則是差不多的修行之地,所以入門測試的難度也相差不多。

  青藤劍院入院時的“萬線引”也是和這石盤類似的測試,然而即便是她,也是足足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才終於通過。

  只是數十息的時間,如果真的能夠通過的話…便肯定破了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記錄。

  白羊洞其餘學生也都是和她同樣的情緒,所以才會一片驚呼聲。

  蘇秦皺眉,心中湧起難以置信的情緒,難道這名市井少年,真的是擁有驚人的天賦所以才被特招入院?

  丁甯平靜的看著他,他又沒有給這個白羊洞二師兄說什麼的機會,然後平直的伸出了手,攤開了手掌。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他的掌心。

  緊接著,一片更加響亮的倒抽冷氣聲和驚呼聲響起。

  在這樣的倒抽冷氣聲和驚呼聲裏,張儀的瞳孔也微微一縮,眉宇間的憂慮,卻是瞬間變成了驚喜。

  南宮采菽也徹底愣住。

  蘇秦的身後,原先反對最為激烈,自從知道南宮采菽的身世之後,便一直都不敢怎麼抬頭的沈白,此刻的臉色也是變得更加雪白,胸部劇烈的起伏著。

  丁寧的手心裏安靜的躺著五顆石珠。

  在剛剛流淌的灰色細流裏,這五顆石珠和其餘的石珠似乎沒有任何的區別。

  然而此刻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這五顆石珠裏面,有一顆略微大了一些,而其餘四顆,卻是要小一些。

  正是有擠在他掌心那一顆略大的石珠的襯托,所有人才能一眼看清另外的四顆略小了一些。

  即便不是五顆全對,但只需取對三顆,這年輪流水盤的考驗便已合格。

  以往白羊洞最快的通過記錄,是半炷香的時間。

  丁寧這樣的表現,讓所有人陷入深深震驚的同時,甚至讓他們開始懷疑,丁寧只是為了讓他們更加方便的看清楚,所以才故意取錯了這樣一顆。

  蘇秦的面容沒有太大的改變,然而心中也被強烈的震撼深深佔據。

  他的目光劇烈的跳動了一下。

  然後他沒有第一時間發表看法,卻是閃電般伸出了手,在接過丁寧手心裏的五顆石珠的同時,他的手指尖和丁寧的掌心輕輕接觸。

  在這數分之一息的時間裏,丁寧清晰的感覺到一股微弱的氣息從蘇秦的指尖湧入,在他體內的經絡間急速的遊走了一圈。

  他知道蘇秦是什麼用意,所以他依舊只是保持著絕對的平靜,如同沒有任何察覺。

  蘇秦的心再度往下一沉,心中的寒意越加湧起幾分。

  他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的氣息。

  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異樣氣息,便代表著丁甯不是已經有一定境界的修行者。

  “五對其四,這一關你已然過了。”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五顆石珠,轉交給身旁那名學生,示意那名學生將石珠和年輪流水盤收起來,然後他點了點另外一個盒子裏的肉色玉兵俑,緩緩的說道:“這是感知俑,感知是一種天賦,有些人即便能夠做到絕對的靜心內觀,然而他們和體內五氣和天地元氣卻好像天生無緣,怎麼都感覺不到體內五氣和天地元氣的存在。沒有這種天賦,便怎麼都不可能成為真正的修行者。”

  “這種玉兵俑是用獨特的肉玉製成,這種玉石裏蘊含的元氣和我們體內的五氣有些相近,然而要更容易觸碰和感知一些。”

  蘇秦冷冷的看著丁寧,接著說道:“這個玉兵俑手中的小劍是空心的,只要你能感知玉兵俑裏的元氣,感覺到裏面的流動,你便自然可以像從花瓶裏倒出水來一樣,將裏面的元氣從小劍中倒出來。”

  丁寧說道:“只要能夠將裏面的元氣倒出來,便算合格了麼?”

  蘇秦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丁寧微微一笑,說道:“只要這個合格,便可以正式入山門修行了吧?”

  蘇秦微微皺眉,再次點頭,卻不多說什麼。

  丁寧也不再多言,他上前半步,將玉兵俑握在了手中。

  既然他在上一關便決定了通過的方式,這一關他便不需要再多考慮什麼。

  周圍的天地安靜了下來。

  這對於他而言太過簡單。

  在他的感知裏,玉兵俑內裏的元氣,就像是在山洞裏流淌的河流。

  他的手自然的做出動作,調整著這些河流流動的方向,讓這些河流通過曲折的崖壁,朝著山洞的唯一出口,有亮光的地方流淌而去。

  嗤的一聲輕響。

  水流噴出崖壁,變成一股瀑布。

  而他的手中,玉兵俑所持的小劍前段,彩色的元氣,形成了一條好看的彩虹。

  山門附近所有人的呼吸徹底的停頓了。

  就連對丁甯已經有些信心的張儀都徹底愣住,他想過丁寧有可能又會很快過關,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會這樣快。

  丁寧身旁的南宮采菽也呆呆的看著丁甯平靜的面容,似乎想要在他的臉上看出一朵花出來。

  ……

  “我知道這少年有些不尋常,卻沒有想到如此不尋常。”

  就連白羊洞最高的那座道觀前的兩名老人,都陷入了難言的震驚裏。杜青角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看著身旁面如白玉的薛忘虛,緩慢的說道。

  薛忘虛猶豫道:“會不會之前便修行過?”

  “不會有問題。”杜青角搖了搖頭:“我和他呆過數個時辰,如果連我都沒有辦法感覺出他的異常,那除非他是趙四和白山水那種宗師。”

  薛忘虛搖了搖頭,他自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的身體有很大問題。”杜青角看了他一眼,說道。

  薛忘虛一怔,下意識問道:“什麼問題?”

  杜青角說道:“是陽亢早衰之體,五氣太旺。”

  薛忘虛雙手微微的一顫,“那這…”原本他已經打好了主意,然而他現在卻沒有了主意。

  “有什麼關係麼?”杜青角卻好像看穿了他這個掌門師弟的所有心中所想,帶著一絲傲意說道:“就安排他和張儀、蘇秦一起進洞修行好了。”

  薛忘虛對自己的這名師兄也是極其的瞭解,甚至也已經到了一個眼神便能覺察出對方內心想法的地步,然而此時他卻是有些不理解,“可是…”

  “他的資質值得我們白羊洞的付出,至於你是怕花在他身上的代價浪費?”杜青角冷笑著搖了搖頭,“即便是真的浪費在他的身上,也總比順了別人的意,到時候全部落入別人手裏的好。至於蘇秦…我知道以你的性情一直不甚喜歡他,我也不喜歡他。但他的資質的確不錯,而且昔日我們的師尊便對我們說過,一個人想要成長得更快一些,身邊總得有些人給你壓力。蘇秦便是很好的人選。”

  薛忘虛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認真的看著杜青角,眼睛裏開始充滿難言的感慨:“師兄,這些年我的修為境界雖然一直壓著你,但是你有些時候的銳氣,卻始終是我無法企及。”

  “可是有什麼用,到頭來還是保不住這白羊洞。”

  杜青角自嘲一笑,他眼睛裏的傲意也消失了,也開始充滿難言的感慨,“我要走了,便辛苦你了。不過很好,你的性子比我能忍,能忍不爭,便能走得更長遠。白羊洞沒了,留幾顆種也很好。”

  薛忘虛看著杜青角的眼睛,想到這些年來這位師兄和自己在白羊洞經歷的風雨,想到他即將遠行,一時間,他竟然無語凝噎。

  “他的命不好,然而在這個時候遇到我們,也算是有緣,有什麼能給的,便多給一些,總比便宜那個女人要強。”杜青角卻是轉頭,不再看他,目光落向遠處的山門。

  ……

  山門前,一片死寂。

  就連蘇秦的臉色都有些微微發白。

  他和張儀已經是數十年來白羊洞最為優秀的學生,然而即便是他們入門之時,也是花了足足半炷香的時間才感知清楚這玉兵俑的元氣。

  且這玉兵俑是白羊洞獨有,外界絕不可能針對著做出什麼練習。

  然而丁寧在他和所有人的面前,卻是宛如神跡一般,只是用了十數息的時間,便已感覺清楚了其中的元氣,讓玉兵俑手中的劍大放異彩。

  “各位師兄師姐,可以接我進去,拜見師長了麼?”

  在所有人的極度震驚裏,丁甯卻是平靜的一笑,對著蘇秦和張儀等所有人揖手為禮,輕聲的說道。

  張儀也笑了起來,他揖手還禮,溫和而認真的說道:“師弟,請。”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6 PM

第三十五章 特例特辦

  師兄和小師弟見禮,宗門納新,這場面很溫馨。

  這樣的畫面對於不遠處的灰衫劍客卻是難言的震撼。

  他知道這名酒鋪少年必定不普通,然而卻沒有想到在山門遭遇這樣的刁難之下,他會用這樣驚人的表現輕易解決問題。

  蘇秦看著這樣的畫面垂手沉默不語,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以沈白為首,一開始堵住山門的數十名學生臉上都是被人抽了數十記耳光的表情,但後來趕來的那些本身並不激進的學生,在一開始的震撼過後,卻是也有許多上千祝賀見禮。

  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丁寧今日所帶來的震驚還不到停歇的時候。

  就在此時,白羊洞山門內的某處山道上,又緩緩的飄出一條身影。

  這是一名盤著道髻的中年男子,面目嚴肅而冷峻,他的眼眉就像數條細細的直線,甚至給人一種要割破他自己臉上肌膚的感覺。

  他腰側的劍也很細長,劍鞘是青竹製成,劍鞘的寬度都不過兩指左右,可以想像內裏的劍身是多麼纖細,但是整柄劍的長度卻遠遠超過了一般的劍,即便是斜斜掛著,劍鞘的尾端也幾乎劃到了地上。

  這柄劍的劍柄也比一般的劍柄要長,看上去是用海外的紅色珊瑚石製成,整個劍柄一直橫過了他的身前,這柄劍掛在左側,劍柄中部正好到了右手的前方。

  “道機師叔。”

  看到這名肅冷的中年男子走來,所有聚集在山門附近的白羊洞弟子全部都是心中一寒,紛紛行禮。

  李道機,不僅是白羊洞裏修為最高的數人之一,而且平日裏還掌著戒劍,弟子若是有違白羊洞的規矩,便是由他決定做何等處罰。

  “還都杵在這裏做什麼?”

  李道機的目光甚至都沒有落在其餘人的身上,他只是肅冷的看著張儀,不悅的說道:“你難道連洞主交待你的事情都忘記了?”

  張儀一怔,旋即反應了過來,歉然的對丁寧身側的南宮采菽等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說道:“確實是疏忽了,張儀奉命帶諸位師弟師妹去白羊洞經卷洞學習。”

  去經卷洞學習?

  周遭所有的白羊洞學生開始明白南宮采菽等人今日的來意,心中湧起無力和屈辱的感覺。

  聖上的旨意已經下達,白羊洞已歸青藤劍院,青藤劍院的學生也開始有進入白羊洞經卷洞研習的機會,今日南宮采菽等人便是第一批。

  李道機轉過身去,似乎他出來便只是要提醒張儀這一句,然而就在他轉身動步的瞬間,他又冷冷的說了一句,“洞主有交待,讓丁寧也一起進經卷洞挑選典籍研讀。”

  一片沉重的吸氣聲響起。

  這句話再次讓這山門周遭的所有白羊洞學生陷入不能理解的震驚裏。

  然而李道機卻似乎還嫌這種震驚不夠,他又隨後補充了一句,“不限內外。”

  一瞬間,這山門口一片死寂。

  除了少數幾門身口相傳的宗門秘術之外,白羊洞的經卷洞裏收錄著白羊洞所有的心法口訣,包括許多代白羊洞修行者在自己的修行道路上對於修行的理解。

  即便是本門的弟子,也只有在經過半年左右的學習之後,才會有第一次進入經史庫學習。

  而且經卷洞分內外。

  外洞的心法和一些記錄較為容易理解,而且修煉起來大多沒有特別的限制,所以任何門內弟子都可以閱覽研習,然而內洞的典籍比較深奧,尤其許多前輩大能對於一些功法的心得體會又不一定完全百分之百正確,需要自己進行甄別,所以唯有在某些方面達到一定要求,還必須對門內的貢獻達到一定程度的弟子,才會被允許進入。

  “到底為什麼?”

  一聲滿含著諸多情緒的大叫聲打破了死寂。出聲的是沈白,他覺得這太不公平,就算是他,也還從來沒有獲得過經卷洞內洞研習的資格。所以即便面對的有可能是李道機師叔的嚴厲責罰,他也無法忍耐得住。

  然而李道機卻是連頭都沒有回,風淡雲輕的吐出了幾個字:“特例特辦而已。”

  沈白呆住。

  他說不出話來。

  他周圍的白羊洞學生雖然因為連番的強烈震驚而都心頭有些發麻,但此刻聽到李道機的這幾個字,卻反而覺得很有道理。

  因為先前丁寧的表現,讓他們已然相信丁寧能夠破例進入白羊洞,並非是存在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只是因為洞主的眼光發現了丁寧的獨特天賦。

  那既然連入門都是破例不在大試時招入,現在再破例讓他直接進入經卷庫修行,又有什麼問題?

  看著李道機的背影,丁寧的眼底卻也是湧出異樣的神情。

  皇后…

  他再次想起了這個因為身份相差太過巨大,而顯得過分遙遠的稱號。

  接著他又想起了那個劍如白羊角的白髮老人。

  能夠得罪皇后,再加上眼下的這些意外…看來這個白羊洞,似乎並不像外面絕大多數人眼睛裏所看的那麼普通。

  ……

  特列特辦,丁甯跟隨在張儀的身後跨過石碑,塵埃落定,再無人出聲阻攔。

  灰衫劍客眼睛裏彌漫著依舊沒有消散的震撼,駕著馬車離開,決定一定要將這裏發生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告訴王太虛。

  張儀很細心,因為正好是剛過午飯的時間,他甚至令人準備了一些飯團,在剛過山門後不久便送入了丁寧和南宮采菽等人的手中。

  “經史洞裏嚴禁飲食,到了餐時自然會有人送食盒到經史洞外,按照洞主的吩咐,青藤劍院每批進入研習的時間是以一天的時間為限,至於丁甯師弟你…洞主沒有交待,剛剛李道機師叔也沒有明確交待,那麼我想便應該是不限時間,你可以呆到你自己想要出來休息為止。”

  “你的住所我會幫你安排好,一切不需擔心…至於修行課程,你入門的時間和一般弟子不同,再加上洞主都說了特例特辦,我到時還要去請教一下洞主的意見。”

  張儀在前面帶路,一邊做著介紹,丁寧一邊細細的啃著混雜了野菜和不知道什麼獸肉的飯團,一邊打量著這個修行之地的真容。

  在大秦王朝,一等一的宗門自然是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這兩大宗門都是內門弟子上千,外院各等雜役弟子上萬,且這數十年間累積所收的這上千名內門弟子,都是來自大秦王朝各地,甚至屬國的最優秀人才。

  這兩大宗門自然高高在上,其餘所有宗門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除了這兩大宗門之外,大秦王朝第一流的宗門有十餘處,其中如橫山劍院等數個宗門是因為當世除了傑出的王侯大將而獲得鼎力支持而興盛,其餘如墨墟劍窟、正一書院等,則也是宗門底蘊深厚。

  白羊洞每年所能招收有修行資質的學生不過數十名,走出的所有學生裏,能夠到達第四境上品的修行者都是寥寥無幾。

  且白羊洞原本連參加岷山劍會這樣的,聖上賜予的一年一次的進入那些大宗門學習的比試機會都沒有,這便說明白羊洞在沒有併入青藤劍院之前,實則是屬於三流的宗門,和岷山劍宗的一些外院修行地相比都不如。

  只是有些年代的修行之地總是有著些獨特的氣象。

  真正的進入了這白羊洞的山門,丁寧才看清其實白羊洞所有的殿宇,都是以一些立柱支撐,建立在峽谷兩側的陡峭岩石上。

  幾乎所有的石階,都是在懸崖峭壁上人工雕琢而出,還有一些殿宇之間,則是用索橋相連。

  大多數殿宇都只是相當於一扇大門,內裏都是一個個洞窟。

  峽谷底部的樹林河谷之間,卻是不見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沒有任何的建築,保持著原貌。

  顯然白羊洞最早的一批修行者,便是在這峽谷兩邊的懸崖峭壁上鑿洞而居。

  “我們的修行之地和住所都在兩側峭壁上的洞窟裏,洞窟裏冬暖夏涼,而且我們白羊峽的洞窟裏有一種白灰石會自然吸收水汽,所以洞窟裏也不會像別處一樣濕氣太重。只是平日裏有時山風很大,師弟你身材單薄,路又不熟,單獨行走的話,切記一定要小心,還有平日裏石階所至的地方,便是我們門內弟子都能到的地方,至於所有索橋所至的地方,都是需要一些特別的允許才能進入…”張儀細細的介紹著,也正提及白羊洞洞窟的事情。

  聽到此處,丁寧卻是突然插嘴問了一句:“師兄,既是特例特辦,我想有些夜晚住回梧桐落可以麼?畢竟我梧桐落酒鋪裏只有我小姨一個人,比較冷清,而且我回去也可以幫忙做些事情。”

  張儀一怔,旋即答道:“換了別人肯定不成,只是師弟…我還得讓人問過了道機師叔或是洞主再說。”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6 PM

第三十六章 選經

  白羊洞不大,那座地勢最高,在白雲之下好像一座孤島一樣的小道觀,也不過百丈不到的高度。

  張儀邊走邊停,細數了一些白羊洞建築的用處,說了一些白羊洞的門規,左右也不過花了半炷香不到的時間,對於門內而言極其重要的經卷洞,便已出現在了丁寧的面前。

  經卷洞的外面是一間就著山勢雕琢而成的粗陋小石殿,進出唯有一條在風裏有些搖晃的索橋。

  索橋的木板都有些發黑,甚至給人不甚牢固之感。

  白羊洞掌戒劍的師叔,先前在山道前令人心寒的李道機,此刻卻已經站在這條索橋道口。

  張儀拘謹上前,行禮輕聲的問了幾句。

  李道機點了點頭,然後他肅冷威嚴的目光落在了丁寧的身上。

  “修行講究出世,清淨少干擾,心力都花在對自身和天地元氣的感悟上,修行進境才會快。所以所有的修行宗門都自然和外界隔絕。然而修行同樣有入世的說法,有些人在塵世中修行,多些感悟,多些際遇,修行進境反而更快,而且再強的修行者也是人,同樣逃不了爾虞我詐,入世而行,反而不會是清水塘裏養的金魚,一朝進入濁浪滔天的大江大河,不太習慣。洞主說了你是特例特辦,但歸根結底,還是要看你的修行進境,看你有沒有這樣的資格。”他看著丁寧,緩緩說道。

  丁甯看著他肅冷的眼睛,說道:“師叔的意思是,我可以回梧桐落,但我首先要證明我的修為進境足夠快?”

  李道機眉頭微蹙,他不知道這名酒鋪少年從他剛剛的話裏到底領悟了多少,但是他還是點了點頭,清聲道:“經卷洞裏的典籍,你可以自行挑選研習,接下來你的修行起居之所、今後的修行,洞主也會視你這些日的表現再做安排和調整。”

  聽著李道機的這些話語,丁寧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然而他身前一側的張儀和他身後的南宮采菽等數名弟子,心中卻是再次彌漫震驚和不解的情緒。

  雖然修行者修行的都是用真元調用天敵元氣的手段,在真元的修煉上,道理也都是一樣,但是因為每名修行者的體質不同,體內的五氣不同,所以無數代的修行者遺留下來的各種修煉真元的功法實則都有著很大的差別,凝練出的真元,也會帶著些不同的特性。

  較為極端點的例子,例如大燕王朝的真火宮,真傳弟子才有資格修習的魑火真訣,真元調集的天地元氣,便只能化成恐怖的真火,而大秦王朝唯一的女司首夜策冷,她所修習的天一劍閣的離水神訣,表像便是各種各樣的水流。

  不同的功法和劍訣以及其他調用天地元氣對敵的手段的配合,也有不同的威力和效果。

  一般而言,在弟子入門之後,師門便會因材施教,針對這名弟子的潛質特點,提供一些建議,幫助他挑選合適的功法和劍訣修行。

  這挑選修煉功法,是黑夜摸石過河的第一步,決定了修行者的一生。

  然而現在,白羊洞竟然真的特例特辦到不做任何建議,直接讓丁甯自由挑選。

  直到李道機再次翩然離開,身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張儀依舊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然而他自然不會違背平日裏尊敬到了極點的洞主的決定,所以在穿過索橋,帶著丁寧和南宮采菽等人進了經史洞外的石殿后,還忍不住苦著臉告誡丁甯,“師弟,經史庫裏的真元決法很多,許多訣法威力甚大,各有特色,但也要看到底有沒有什麼缺點,到底適合不適合自身,所以你千萬要仔細斟酌。”

  ……

  經卷洞的石門緩緩開啟,露出一條緩緩往上的石階。

  “你一開始進行年輪流石盤測試的時候,五顆石珠裏取錯了一顆,是不是故意的?”

  在從進山門到進入經卷洞的路上,南宮采菽一直刻意的和丁寧保持著一段距離,此刻和丁寧開始進洞,南宮采菽終於忍不住了,緊走了兩步,到了丁寧的身側,認真的問道。

  丁寧沒想到她還在想著這個問題,轉過頭看到她好奇而認真的眼神,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你是故意的,只是為了讓所有人一下子有對比,一下子能分辯得出來,對吧?”他的笑容讓南宮采菽看出了些什麼,她的心中不由得一震。

  “能很快拿出四顆,當然能夠五顆全對。”丁寧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只是不想花太多的時間。”

  “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你肯定能通過那樣的入門測試。”聽到他的這句話,南宮采菽的眉頭卻反而深深的皺了起來,她懷疑的看著丁寧,“這件事太過怪異,因為就算你知道是你個天才,但是按理也不可能擁有那樣絕對的信心,而且接下來白羊洞洞主竟然給你開這樣的特例,而且讓你進入這經史洞挑選修行典籍也不給任何的建議...能夠用那樣的速度通過年輪流水盤和玉兵俑的考驗,除非是之前就已經拿年輪流水盤和玉兵俑練習過無數次,你…你該不會是白羊洞洞主的私生子吧?”

  丁甯本來饒有興致的聽著,結果聽到她這最後一句推斷,頓時差點一個跟頭跌倒在石階上。

  “南宮大小姐,你的聯想太豐富了。”

  他看著眼睛裏全是懷疑光焰的南宮采菽,無可奈何的說道:“像你這樣擁有這麼豐富的聯想能力的人,將來應該去監天司查案。”

  “難道你真的只是靠絕對天賦?”南宮采菽的眼睛裏依舊是不相信的神色,她邊思索邊接著說道:“可是既然你能夠確定自己有這樣的天賦,為什麼不直接參加每個宗門的春試?每個長陵的人應該都很清楚,除了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這樣的宗門之外,其餘絕大多數宗門的入試都是沒有什麼前提限制,任何合齡的人都可以參加,而且以你今天的表現,如果沒有作弊的成分,完全可以進入更好的宗門。”

  丁寧的心中微微一沉。

  這的確是個有可能引起懷疑的破綻,將來必定也有人會有這樣的疑慮,他必須給出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他微微蹙起了眉頭,想了想,說道:“修行…並不是每個人所能想的事情,我一開始並不知道我有能夠成為修行者的潛質,直到方繡幕來看過我,直到我遇到王太虛。”

  “方繡幕?方侯府的方繡幕?”南宮采菽大吃了一驚。

  大秦十三侯之一的方啟麟已經年邁衰老,然而這些年方侯府非但沒有衰落的跡象,反而有種隱隱超出其餘侯府的架勢,便是因為方啟麟有兩個令人羨慕的兒子。

  其中一子方餉,已經和南宮采菽的父親一樣,是鎮守外藩城的神威大將,而另外一子方繡幕則是出了名的劍癡,對於修行之外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的愛好。

  雖然外界現在不知道方繡幕真正的修為到達了何種境界,然而至少在十年之前,很多長陵的真正權貴就可以肯定,方繡幕是長陵所有差不多年紀的人裏面,修行破鏡最快的。

  甚至按照他的修行破境速度,就連兩相和元武皇帝都下過論斷,說他是長陵的年輕修行者中,將來最有希望能夠突破七境上品的修行者。

  七境之上,便是第八境,一個古往今來極少有修行者所能達到的境界。

  能夠得到兩相和聖上這樣評價的人物,對於南宮采菽而言,自然也是一個需要仰望的神話。

  “王太虛又是誰?”

  南宮采菽深深的呼吸著,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看著丁寧接著問道。

  “兩層樓的主人,一個江湖市井幫派的主人。”

  丁寧看著南宮采菽,平靜的輕聲說道:“方繡幕來看過我,我知道了我有不錯的修行潛質,但是方侯府依舊放棄了我,因為我的身體也有著很麻煩的問題…後來遇到正和別的江湖幫派鬥得不可開交,想要賭一賭的王太虛,我才決定要賭一賭,這才決定要借助他的安排,進入白羊洞修行。”

  “賭一賭?”南宮采菽難以理解的問道:“你的身體有什麼很麻煩的問題?”

  丁寧看著她:““五氣過旺的早衰之體,如果沒有特別的際遇,在開始修行之後,便有可能死得更快。”

  丁甯的話語十分平靜,然而落在南宮采菽的耳朵裏,卻無異于驚雷。

  她的呼吸都有些停頓了,“死得更快…有多快?”

  丁寧說道:“可能能活到三十多。”

  南宮采菽的腳步都頓住了。

  她的臉色都蒼白了起來,她難以想像,丁寧這樣一個朝陽般的少年,竟然有可能只剩下十幾年的壽元,而且他還能夠這麼平靜的談論這件事情。

  “所以我不是白羊洞洞主的私生子,他對我這麼破例,有可能是覺得我無論修煉什麼,到頭來可能都沒有什麼用處。”丁寧卻是看著她微微一笑,說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想看看我的判斷,畢竟修行還是要靠自身,他看看憑我的直覺,能不能挑選出更適合我自身的功法,好讓我多活幾年。”

  看著他的微笑,南宮采菽竟久久不能言語,她莫名想到了一句話,有些人修行,只是為了更多的榮華,而有些人修行,則是因為修行便是他們的命。

  丁寧繼續前行,斜斜往上的石階已到盡頭,一個好像始終沐浴在柔和天光中的洞窟,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是一個頂上有許多通風孔的洞窟。

  那些通風孔裏,應該有許多折射的晶石佈置,柔和的光束灑落在洞窟的各個角落,卻隔絕了風雨,使得這個洞窟裏的一切好像處於絕對的時間靜止狀態。

  洞窟四壁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典籍。

  在他正前方的書架一側,還有一條狹窄往上的樓梯,應該便是通往內洞。

  丁甯正式踏入經史洞,他從左手側開始,開始認真的看起每一個書架上的典籍。

  南宮采菽定了定神,跟了上去。

  身為青藤劍院弟子,有幸能夠進入別的宗門的藏經地,自然要抓緊每一分鐘的時間,盡可能的多看一些東西,看看能不能發覺對自己的修為有很大幫助的東西,然而此刻,她腦海裏的大部分念頭卻都聚集在丁寧的身上。

  她很想知道第一時間知道,丁寧最終到底會選擇什麼樣的功法。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7 PM

第三十七章 全新的修行

  白羊洞最高處的小道觀裏,看著前方空空曠曠的天空和漂浮著的白雲,想著這些年自己身邊一名名師兄弟的逝去,薛忘虛覺得自己的身心也說不出的空乏。

  他輕輕的歎了口氣,問恭立在道觀門口的李道機,“那少年現在已進洞了?”

  李道機點了點頭。

  “他若是挑選定了修行典籍,第一時間來告訴我。”薛忘虛有些滿意的說道。

  李道機點了點頭,但他如刀刻般的眉毛卻是不自覺的微微挑起,“師尊,為何對他有這樣的興趣?”

  薛忘虛眼睛裏浮現出感慨,他輕聲應道:“不只是因為這少年特別,還因為這少年是你杜青角師伯給我們白羊洞留下的一顆種子。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自然會明白那些和你相處了很多年的人一個個離開,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看著這名已經開始戀舊的老人,李道機不再多言,認真的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

  《養生經》《指玄真訣》《內觀真引》《修行九境論》《悟真心訣》《白羊三十四劍經》《九墨離照訣》《長陵修行簡史》《真火辨》……

  對尋常的修行者而言,這種經史洞裏的修行典籍浩如煙海,即便是分門別類的歸理整齊,也必定挑花了眼睛,所以和大多數宗門的藏經地一樣,白羊洞的經史洞並沒有做特別的規整,各類典籍不按順序的擺放著。

  丁甯比張儀更清楚所有的真元修行之法都有著各自的優劣,除了一些特別逆天的不傳之秘之外,所有的功法都不存在明顯的高低界限,所以他並沒有急著要進內洞的想法,只是依次前行,一個書架都不放過。

  看著書脊或是卷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心中並沒有一般人會有的震驚和狂熱,其中許多的典籍對於他而言自然十分平庸,但是他的目光依舊十分認真和慎重。

  他所修的九死蠶是天下最為玄奧高深的功法,有著諸多天下修行者都完全不知曉的奇妙功用,然而他的九死蠶絕對不能暴露在長陵的陽光下。

  在他足夠強大之前,他需要有一門功法可以掩飾,而且絕大多數時候,他需要用這門功法所產生的真元來戰鬥。

  這門功法必須最適合現在的他。

  所以這不亞于一場全新的修行。

  《赤凰神照經》

  驀地,他停了下來,手指落在了這本赤黃色封面的古典上。

  這是他聽說過卻沒有見過內容的真元修行之法。

  翻開厚重的黃油紙所制的封面,他的思緒沉浸在這本內頁也已經發黃的典籍裏。

  裏面的內容和他聽說的一致,這門真元修行之法很適合他目前的狀況修行,這門真元修行之法本身需要旺盛的五氣,他身體內的自然狀況,使得他可以簡略掉大量的培氣修行過程,修行的速度可以比一般的功法快出很多,而且這門功法修出的真氣、真元,對和長孫淺雪的雙修也十分有利。

  他看了片刻,先收起了這本書,捧在懷裏,然後繼續前行。

  《五陽正身》…也對和長孫淺雪的雙修有益,雖然不如赤凰神照經的修行速度快,但身體血肉卻是會更強健一些,這門功法似乎也還不錯。

  《靜觀流光法》…一種可以讓真氣的流速變得更快一些的修行之法,這樣從煉氣境到真元境的速度會比一般的功法快很多。

  丁寧全身心的沉浸其中,不知不覺已經捧了三本典籍在懷裏。

  《坐妄心經》

  突然,這樣的四個字落入他的眼中,他的身體微微一震,面容瞬間有些僵硬。

  他的目光帶著一絲不可置信,快速的前移。

  《天照自觀》《脫神法》《逆命訣》…在前方的書架上,他迅速的捕捉到了這些字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身體裏泛起一絲古怪的麻癢的滋味,只是這些熟悉的字眼,就讓他明白了為什麼白羊洞會得罪皇后,最終迎來被迫併入青藤劍院的結果。

  這些在大秦王朝,都屬於不應該存在的典籍。

  在元武初年,為了穩固剛剛坐上的王位,為了消除那個人存在的痕跡,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被殺死,有不少宗門被定了逆反之罪,那些宗門湮滅之後,為了表達對聖上和皇后的忠心,為了不讓聖上和皇后擔心那些宗門死灰復燃,所以無數和那些宗門有關的典籍被付諸一炬。

  其實當歲月流轉,過往的很多事情成為故事,即便是修行那些宗門遺留下來的一些典籍,現今的修行者也很難將自己和那些宗門聯繫在一起,想要為那些宗門做些什麼事情。

  然而這代表一種態度…聖上和皇后,不想要任何一絲可能。

  白羊洞的經史洞裏存在著這樣的本來應該已經被銷毀的典籍,便也說明了白羊洞掌洞的一些修行者的態度。

  哪怕只是單純的覺得修行功法無罪,對於天下的修行者而言,任何在修行道路上摸索的感悟都是難得的經驗,然而長陵的很多人便會覺得他們至少對那些宗門抱有一絲同情心,對當年的一些事有著不一樣的感觀。

  丁寧的心中充斥難言的感覺,他深深的看著那些在長陵恐怕已然成孤本的典籍,略帶僵硬的手指卻是沒有觸碰,繼續在書架上滑行往前。

  他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靈源大道真解》,一本薄薄的古冊莫名的吸引了他的目光。

  在他的記憶裏,這是源自趙地靈源真寶宗的修行功法,最為普通不過,在各朝的民間都有流傳,這本古冊的在白羊洞明顯也不受任何人的重視,古舊的封面已經出現不少破損,也沒有任何人修補,從書冊和書架接觸的地方的痕跡來看,這本古冊也已經很多年沒有被人觸碰過。

  只是透過破損的封面,丁寧看到內頁上行功圖的部分畫面,卻似乎並沒有那麼普通。

  他不自覺的微微蹙起了眉頭,將這側古冊小心的抽了出來,緩緩的打開。

  他的眉頭馬上更深的皺了起來,眼睛裏也開始閃爍出異常的光芒。

  內頁一開始的表述,似乎和靈源大道真解沒有多少的差別,然而第一副行功圖就絕對不簡單,越往後翻,丁寧的心中便越是吃驚。

  他可以肯定這絕對不是尋常的靈源大道真解,而是被誤認為是普通的靈源大道真解的一部非同尋常的修行秘典!

  再翻了數頁,看到一幅行功圖旁對於大多數修行者而言根本不可能理解的幾行玄奧晦澀的字句,沉浸其中的丁寧差點直接叫駡了出來。

  這哪里是什麼大趙王朝之前的普通宗門流傳在外的普通典籍,這分明是以前大韓王朝的三大修行地之一的無我宮的秘典《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

  在一般的修行者而言,“三屍”是指人的三種“惡欲”,私欲、食欲和色欲,這三種欲對於修行都是不利的,都要儘量消減,唯有無我宮的這門《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卻是反而在修行的過程中,要刺激人的這三種欲望,然後在修行的一些關鍵階段,硬生生的一下斬掉這些欲望。

  在刺激體內這三欲的過程裏,便能讓修行者的五氣分泌得比一般修行者更為旺盛,而一朝斬去,只要成功,念力、心境都會得到極大的提升。

  這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險絕功法,同樣也是超出一般修行功法的強大功法。

  早在被大秦王朝所滅之前的數十年,大韓王朝和相鄰的大魏王朝就征戰不斷,無我宮就毀在一次大韓王朝的大敗之中。

  相傳無我宮占地數千頃,被破之後,焚燒無我宮的火焰燃燒了足足一月都沒有完全熄滅,在當時的戰鬥裏,無我宮的財寶和典籍遭遇大韓王朝的潰軍和大魏王朝的軍隊的瘋搶,諸多無我宮倖存的修行者也拼命搶了一些東西逃離,或者拼命破壞,不讓有用的典籍落入魏軍之手,無數典籍的殘頁在火焰中如同蝴蝶般飛舞。

  丁甯不知道這本偽裝成普通功法的《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是怎麼會躺在白羊洞的經史洞裏的,但他十分肯定,這門功法極其強大,他修行起來一定會很快。

  同時,他也可以肯定,即便是連他前方還沒有進入過的白羊洞內洞,都不可能有比這門功法更強的功法。

  所以他放下了懷裏的三本典籍,只取這一本在手中。

  然後他不再看修行真元的功法,開始專心的挑選配合的身法、劍訣。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進入了內洞。

  內洞的大小大約只有外洞的三分之一,但洞中的典籍卻的確要比外面的深奧和負責得多。

  最終,他的手指落在了一本名字極其普通的劍經上。

  這本黑色封面的劍經名為《野火劍經》。

  然後他對於這裏面的典籍再無任何興趣,走向一側空處的數個蒲團。

  “難道你挑來挑去,最終就選了這樣兩本典籍?”

  “你就想修行這樣兩本典籍?”

  兩聲不可思議的聲音連連的在寂靜洞窟裏響起,傳入丁寧的耳廓。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8 PM

第三十八章 半日通玄

  丁寧轉過身來。

  他看到南宮采菽一臉不敢相信的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

  “你該不會真的已經選定了這兩本典籍,就準備修行這兩本典籍吧?”看著轉過來的丁寧的臉色,南宮采菽又忍不住問了一遍。

  丁寧點了點頭,說道:“是啊。”

  “你到底對修行瞭解多少,或者說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修行?”聽到丁寧承認說真的有這樣的打算,南宮采菽氣得嘴唇都顫抖了起來。

  丁寧看著這個臉色都煞白起來的少女,平靜的說道:“有什麼問題麼?”

  “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些都是什麼典籍?”

  南宮采菽惱怒的目光落在了丁寧手裏的兩本典籍上,睫毛不斷的顫動著:“你知不知道靈源大道真解只不過是很粗淺的真元修行功法,並沒有特別可取之處,而且這門真元修行之法還是來源於趙地。身為秦人修行這門功法,你不但得不到什麼特別的好處,而且還會引起很多大人物的不喜。至於這野火劍訣,是一門威力不大,然而卻特別繁雜難練的劍訣,不僅是劍式難學,真氣或是真元配合,也是分外的複雜…我們青藤劍院也有這門劍訣,但是我的所有師兄師姐們,卻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會挑選這門劍訣修行。”

  “你的意思是…我選的這門功法和這門劍訣,配合起來,實在是很差?”丁寧微微一笑,說道。

  看著丁寧還能笑得出來,南宮采菽的臉上不由得籠起了一層寒霜,“不是很差,是差到不能再差。既然你和我們不同,在這裏研習不限時間,你為什麼不能多花點時間,再仔細看看每本典籍裏的內容?你應該明白,不是所有白羊洞弟子都有一開始進入內洞挑選典籍的機會,你的起點就比他們高,你為什麼不好好珍惜?”

  丁寧認真的看著她,輕聲說道:“可是我這麼選,和你有什麼關係?”

  南宮采菽愣住。

  這好像和她的確沒有什麼關係。

  自己跟著他看到底要挑選什麼典籍,也只是因為自己的好奇心,現在自己的生氣,也只是因為想要看到一場精彩的大戲,結果看到了不搭調的拙劣表演而太過失望。

  可是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她和丁寧在今日之前只是見過一面,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怎麼修煉,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過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所以我還是真的很感謝你。”丁寧看著她,接著說道:“而且不同的典籍對不同的人而言是不同的,我肯定這兩本典籍很適合我。”

  若是別的人在還未開始修行之前就對南宮采菽這麼說,南宮采菽肯定會覺得這個人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白癡,然而想到丁寧在山門外的自信和表現,此刻看著丁甯平靜而自信的眼神,南宮采菽卻是愣愣的問道:“你確定?”

  “我確定。”

  丁寧點了點頭,無比誠懇而認真的說道:“還有你趕快抓緊查找你所需要的東西,你跟著我已經浪費了不少寶貴的時間。”

  南宮采菽心中依舊充滿覺得荒謬的情緒,但丁寧先前的那句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卻在此刻起了一些作用。

  不管丁甯的自信看上去有多荒謬,但眼下的確任何事情都沒有她自己的修行問題來得重要。

  她不再多說什麼,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開始一本本翻看內洞的典籍。

  另外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早已沉寂在無數修行的知識和經驗裏,經卷洞裏再次變得靜謐異常,唯有沙沙的翻書聲。

  一束束皎潔的光束灑落在丁寧的身上,灑落他身前蒲團上攤開的古舊冊面上。

  他迅速的忘卻周圍的天地,全身心的投入,開始全新的修行。

  今日裏的白羊洞給他帶來了無數的意外,這冊被偽裝成了普通的修行功法,但實際上對於那些頂級宗門而言都算得上是至寶的《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對他而言也是難得的驚喜和機緣。

  即便是他,也很想知道這門功法會有什麼樣不同的神妙。

  冊頁上的一條條注解和一副副圖錄,隨著他的慢慢思索,清晰的出現在他的腦海裏,然後慢慢的連接起來,變得清晰而真切。

  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要做到識念內觀,感覺到體內五氣。

  對於普通人而言,要做到這第一步,要感覺到體內五氣的存在,就不知道要花去多少的時間。

  然而在閉上眼睛的瞬間,他就已經完成了這第一步。

  在他的念力驅使之下,他體內的五氣開始按照這門修行功法的路線,緩慢的在他的身體裏穿行,朝著他的氣海前行。

  不同的修煉方法,就像是不同符籙上的符線,不同的體內五氣流動的線路,在身體裏不同的轉化,將來便會產生不同的真氣、真元。

  這道理並不複雜,任何真元修行之法都是念力對於身體奧妙的探索,都是體內五氣和天地元氣的玄妙轉化。

  然而這種全新的過程和玄妙的轉化之間,卻充滿了無數未知的危險。

  時間悄然流逝。

  夜色開始籠罩白羊峽。

  一名送餐的白羊洞學生,已經接近通往這經史洞的索橋。

  南宮采菽和數名青藤劍院的優秀學生已經徹底入迷,渾然忘了時間,就連翻頁的動作都越來越緩慢。

  忽然間,南宮采菽和這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都感覺到了一縷微風。

  這一縷微風很弱小,然而經卷洞裏的空氣都似乎凝固,所以這樣的一縷微風,對於他們這些修行者而言,都是絕對異常的變化,足夠值得警惕。

  南宮采菽下意識的抬起頭來,因為身體的自然緊張,呼吸微頓。

  她赫然發現,這微風來自丁寧的身上。

  丁寧的身體裏,好像有一個浪頭沖入了空曠的地方,逼出了一些那個空曠地方的氣息。

  這便是風的來源。

  她一時有些茫然。

  但在接下來的一瞬間,她看到丁寧的肌膚下,似乎亮起之前沒有的光澤,似乎有五彩的玉光瑩瑩閃動。

  她開始想到了自己一開始修行的時候,想到了自己的師兄師弟們一開始破境成功,打開氣海,正式成為第一境下品的修行者時的畫面。

  這是識念內觀,感悟五氣,打開氣海!

  她的腦海裏終於開始清晰的浮現出這樣的字樣,然後她的身體被前所未有的震撼佔據,整個身體都不可控制的顫抖起來。

  其餘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也開始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們的身體也開始劇烈的顫抖,他們的樣子甚至比南宮采菽還要難看,臉色都是無比的雪白,張開了嘴,卻像快要渴死的魚一樣無法出聲,無法呼吸。

  打開氣海,踏入第一境通玄下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修行者,他們用了多久?

  他們裏面最快的人,都足足用了七個月的時間!

  可是從挑選修煉典籍,到開始參悟,到打開氣海…這名來自梧桐落的酒鋪少年,只用了半日的時間!

  半日通玄!

  ……

  來經卷洞送餐的白羊洞學生,正是今日裏一開始在山門外負責接引丁甯的葉名。

  他提著餐盒,還未踏進經卷洞外的石殿,便看到李道機白著臉從石殿中走出,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便從他身側飄然而過。

  葉名便油然覺得奇怪,不知道李道機師叔是怎麼了,雖然一樣的沉默寡言,但是好像沒有平時的威嚴和孤冷。

  李道機垂著頭快步穿過索橋,身體在夜色中掠起,穿過幾片白色的浮雲,落在最高處小道觀外的平臺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微顫道:“那少年已經選定了修行的典籍和劍訣。”

  洞內枯坐著,睡著了一般的薛忘虛頓時睜開了雙目,眼眸如星辰般閃亮:“他選定了什麼?”

  李道機說道:“靈源大道真解,野火劍經。”

  薛忘虛一愣,伸手下意識的去摸旁邊石案上的茶壺,喃喃道:“這可真是不妙,竟然如此牛頭不對馬嘴…怪不得你氣得聲音都發抖了。”

  李道機緩緩抬起了頭,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說道:“不是氣的,是因為他已通玄…他剛剛已經踏入第一境,打開了氣海。”

  “你說什麼?”

  薛忘虛的手猛的一抖,差點打碎了手裏的茶壺。

  李道機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認真的重複道:“他半日通玄。”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8 PM

第三十九章 真正的怪物

  薛忘虛看著李道機微微顫抖的雙唇,兀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怪物…”

  數個呼吸之後,他才平靜了下來,吐出了這兩個字。

  經卷洞裏,南宮采菽和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也渾身輕顫著,用看著真正怪物的目光看著丁寧。

  這怎麼可能!

  半日通玄,在他們的印象裏,在為外界所知的傳聞裏,元武初年到現在,便只有靈虛劍門的安抱石和岷山劍宗的淨琉璃這兩個怪物做到過,就連劍癡方繡幕都是花了數十日的時間才通玄。

  明知道這是發生在眼前的事實,並非是感知裏的虛像,處於強烈的震撼和不可置信之中的南宮采菽還是忍不住看著正在睜開雙目的丁寧,顫聲問道:“你已經打開氣海了?”

  丁寧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的問題。

  他微蹙著眉頭感覺著五氣在氣海裏的流動,隱約感覺出這種無我宮的頂級功法走的是極其霸烈的路線。

  然後他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前的光束。

  光束依舊柔和而明亮,然而和之前已經有了微弱的改變,之前的光束更像是經過過濾的純淨陽光,而現在的光束卻是明顯帶著寶石的光亮。

  他便反應過來,外面已經夜色降臨。

  “竟然用了這麼久。”

  他自言自語了一聲。

  他這句話完全是真正的有感而發,這絕對是因為這門《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的五氣流動和絕大多數功法有很大的不同,否則在他的氣海實際已然存在的情況下,引導五氣進入氣海根本不需要這麼久的時間。

  而且只是半日的修行,五氣剛剛注入氣海,此刻的他就有些手腳發虛的感覺,這樣的消耗,使得他明白這門功法的確有著很獨到的地方,將來形成的真氣、真元,必定比一般的功法蘊含更猛烈的力量。

  若是普通的功訣,他恐怕連半炷香的時間不到,就能夠通玄。

  只是他此刻的這一句有感而發的輕語,落在南宮采菽等人的耳中,卻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用了這麼久?”

  南宮采菽的身體都發抖了起來,她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點著丁寧,“如果你真的已經通玄,已經打開氣海…你知不知道一般的修行者到這一步要多久的時光?”

  丁寧看著她那一根顫抖的白生生的手指,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是一般的修行者?

  這句話雖然是事實,但此刻落在她的耳朵裏,卻恐怕太自傲太裝了點。

  看著微蹙著眉頭的他,南宮采菽卻是開始清醒。

  “難道你也是和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那些人一樣,也是真正的怪物?”

  她深深的呼吸著,收回顫抖的手指,情緒複雜的說道:“你選擇靈源大道真解這樣的功法,是因為這樣的功法對你而言最容易理解,最簡單,可以讓你修為破境的速度很快?”

  丁寧歉然的一笑,他覺得這些事情根本沒有辦法像她解釋,而且任何修行者的修行本身,本來就是應該嚴格保守的秘密。

  然而南宮采菽看著他歉然的笑容,卻是認為這是因為他的天賦超出她們太多,所以才抱歉。她在自己的心裏也為丁寧之所以選擇《靈源大道真解》這樣普通的功法找到了解釋。因為丁寧的身體問題,因為他的壽元沒有其他人長久,所以他必須盡可能的選擇這種相對而言簡單,進境可以快一點的功法。

  “看來你的確是真正的怪物。”

  她有些傷心,有些頹然的低下了頭:“看來從一開始我就不該懷疑你的能力,根本不用多管閒事。”

  南宮采菽身後數名臉色都有些微白的青藤劍院學生中,一名看上去最為持重的少年眼光閃爍,就忍不住要動步。

  “鹿末龍,若是你想獲得此人的一些好感…我勸你還是不要上前了。”但就在此時,他身旁一名個子最矮,一頭黑髮散落的披著的少年,卻是用唯有他們兩人聽到的聲音輕聲道:“現在再去表達一些友善,已經晚了。”

  聽聞這些話語,名為鹿末龍的少年身體頓時僵住,心中充滿了悔意。

  他知道對方的這些話說的是對的。

  這名酒鋪少年雖然年幼,然而卻似乎擁有看穿一切的平靜雙眸,在山門外,南宮采菽為他出頭之時,他們也並沒有多看得起這名少年,現在因為對方表現出來的恐怖天賦,再去結交的話,想必也獲得不了對方的任何友誼。

  對於他們而言,表面上的一些客套話,根本全無意義,還不如不要墮了自己的臉面。

  ……

  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繼續開始搜尋自己所要的修行知識和經驗,為了盡可能的拋開那種種震撼、失落和悔意交纏的複雜情緒,他們甚至刻意的距離南宮采菽和丁寧更遠了一些。

  丁寧已經感覺很餓。

  他甚至已經聞到了經卷洞外食物的香氣。

  他怔了怔,又旋即聞到了南宮采菽身上那種自然的淡淡處女幽香。

  一絲略微驚異的情緒浮現在他的心頭,他馬上反應過來,這應該便是《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帶來的另外一些改變。

  這種昔日大韓王朝的頂階功法,在他才剛剛通玄之時,就已經讓他對色香味的感知敏銳了許多。

  他沒有拒絕這種感知的改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正準備站起身來走到經史洞外去吃東西,對於他而言,今日的修行已經告一段落。

  若是白羊洞沒有特殊的安排,他會選擇會梧桐落的酒鋪。

  然而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南宮采菽手中翻開著的典籍。

  他微微猶豫了一下,看著低垂著頭的南宮采菽,輕聲道:“你的修行上面有什麼大的問題?”

  情緒還有些不平靜的南宮采菽身體微震,她抬起頭來,看著丁寧的雙眸,她有些懷疑的說道:“你想幫我?”

  “每個人的修行都不同。”丁寧看著她,認真的說道,“我最多和你探討一下,至於能不能對你有用,那是未知之事。”

  “哪怕幫不了我也沒關係。”感覺到丁甯真實的善意,南宮采菽瞬間就莫名的高興起來。像她這個年紀的少女,往往對友情有著最好的想像,她剛剛的失落,恐怕大多數不再于丁寧的天賦和她的差異,而在於面對她的好意,丁寧一直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我的感悟有問題.”想到對方又是真正的怪物,半日通玄,甚至連挑選功法都是自己決定,她就又變得更加振奮了一些,快速的補充道。

  “是對天地元氣的感悟有問題?”丁甯看著她發光的眼睛,認真的問道。

  “是的。”南宮采菽也認真的點了點頭,“我的修為已經到了第二境上品換髓,到了這一境,便可以設法感知天地元氣,我也這麼做了,因為第二境煉氣境到第三境真元境,破境的關鍵就在於能不能從周圍的天地元氣裏找出能夠和自己體內真氣融合的元氣,引天地元氣入體才是關鍵,只要能夠引一些天地元氣入體,真氣和天地元氣的融合,是不會有任何的問題的。”

  丁寧看了她身前攤開的典籍一眼,“你是根本感覺不到天地元氣的存在,還是感覺不到天地元氣的差別,就完全是混沌的一團?”

  南宮采菽搖了搖頭,輕聲道:“如果是那樣,我和我的師長恐怕還沒有那麼著急,我是感覺得到天地元氣的存在,甚至也能感覺到每一股天地元氣是不同的,然而在我的感知裏,好像每一股天地元氣都很抗拒我,好像每一股天地元氣都和我不親近。”

  “可能是因為體質的問題,我父親修行的時候,也是和我一樣的問題。他在第二境到第三境足足卡了七年。”頓了頓之後,南宮采菽接著憂慮的說道:“正是因為有這樣的顧慮,所以他沒有讓我修習他擅長的萬濤真水訣,而讓我修習了青藤劍院的青木真訣。然而我現在依舊遇到了和他同樣的問題,我從第一境突破到第二境上品,是我們青藤劍院的學生裏面最快的,只是我也在這個階段卡上七年的話,我或許會比絕大多數人都慢。”

  丁寧點了點頭,他伸出了手,合上南宮采菽身前的典籍,“元氣種類細微辨”,他輕聲讀出了這冊典籍的名字,然後蹙著眉頭,認真的問道:“所以你來白羊洞經卷洞,就是想看看這裏的典籍和一些筆記能不能給你帶來些啟發?”

  南宮采菽點了點頭,“我父親的破境也沒有特別的感悟,他只是在一次戰鬥的危險關頭,自然感覺到了天地元氣入體,如果我不能找出些原因,或許等待我的,是比七年更久的悲慘遭遇。”

  如果七年都卡在第二境,這的確是很悲慘。

  尤其看著身旁的一個個人超過自己,將自己遠遠的拋在身後,或許會直接絕望。

  丁寧仔細的思索著。

  “這兩本筆記裏好像有很多獨到的見解,你仔細看看?”

  他很快站了起來,翻過了十餘本卷冊,最終挑了兩本放在了南宮采菽的身前,認真的說道:“你慢慢看,我先出去吃點東西,然後我還有可能回家。”

  《巴山蕉塘主人筆記》《啟天論》

  南宮采菽驚訝的看著這兩冊似乎只是隨筆般的筆記,翻了開來。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49 PM

第四十章 傳說裏的靈脈

  丁寧緩步走出經卷洞,打開了放在石殿門口的食盒,取出了自己的一份,然後坐在殿口的石凳上,慢慢的吃著還溫熱著的菜蔬,腦海裏開始梳理起今天的收穫。

  偽裝成普通功法的《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絕對是門很霸道的功法,不僅可以比一般的功法擁有更好的感知,而且將來修煉成的真元一定會很暴力。

  如果說普通的功法修成的真元像江河裏的大浪,那這門功法的真元,就應該會像大浪裏還蘊含著難以駕馭的惡獸。

  至於野火劍經,也絕對是這些年被長陵的修行者嚴重低估了的一部劍經。

  這部劍經的真意,並非是野火燎原,而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因為劍勢太過複雜,原本就很少人修行這部劍經,這便導致更少人能夠發現這部劍經的真正劍意。

  然而對於丁寧來說,複雜卻不是問題。

  這重新開始修行的第一步,他很幸運,走得很好。

  有異樣的夜風吹拂而來,吹亂了他的發絲。

  他抬起頭,看到一臉素冷的李道機不知道從哪里跳落下來,震得索橋一陣亂搖。

  “跟我來。”

  極其簡單,甚至都沒有等丁寧說什麼,李道機便轉過身,示意丁寧跟上。

  “李道機師叔。”丁寧苦著臉看著才吃了小半的飯菜:“我還沒有吃完。”

  “有些事遠比吃飯要重要。”

  李道機的劍柄在黑夜裏閃著淡淡的紅光,就像一個橫在他身前的燈籠,他的腳步沒有絲毫的停留,唯有冷冷的聲音在夜霧裏飄來。

  丁寧無奈的搖了搖頭,抓了個飯團,然後快步跟了上去。

  發光的劍柄在黑夜裏搖曳,往上而行。

  夜霧裏,多了一條白天沒有的狹窄索橋,延伸向最高的那座小道觀下方不遠處的一條崖壁山縫之中。

  這條平日裏被白雲遮掩著的山體裂縫之間,奇異的有一塊平地。

  平地上,甚至還有三間一模一樣的草廬。

  草廬前方,有些泥土的平整地面上,甚至被開墾出了幾片菜田,種的都是些山韭菜。

  “這一間就是你今後的住所。”

  感覺到跟在身後的丁寧也穿過了狹窄索橋踏上了實地,已經走到三間草廬前方的李道機微微側轉過身體,點了點最左側的一間草廬,對著丁寧說道。

  “你平日裏,也可以在這修行,你不一定要和別的學生一樣聽講課,在修行的過程中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問我或者張儀,但是三餐不會有人送到這裏,只會送到經史洞的石殿那裏。”

  想了想之後,李道機又補充了一句。

  不需要和別的學生一樣聽課,可以直接找李道機…這落在別的學生耳朵裏,必定又會震驚和羨慕到不可複加的程度,因為這便相當於直接得李道機的真傳,而現在的李道機,則是白羊洞除了已經很多年沒有顯露修為的洞主之外,公認的第一高手。

  然而聽到李道機的這些話,丁寧卻是沒有任何驚喜的表情,他只是認真的輕聲說道:“李道機師叔,我平時想住回家。”

  李道機兩條細細的眉毛瞬間挑起,他霍然轉身,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是肅冷的看著丁寧,說道:“進去看了再說。”

  丁甯感覺到了李道機神色裏和語氣裏的一些異樣,他眼中閃過一絲驚異的目光,不再多說什麼,朝著李道機指點的那間草廬走去。

  草廬的屋頂是用普通的茅草糊了些黃泥覆蓋而成,門板也是最普通的木板門,然而丁寧的手指還沒有接觸木門的時候,他的身體便不可察覺的微微一震。

  這間草廬中有水聲。

  他緩緩的吸了一口氣,伸手推開了並沒有鎖的木門。

  草廬裏的佈置極其的簡單,唯有靠窗的一個床榻,放著最簡單的被褥。

  床榻的前方,卻是一個用來打坐的草編的蒲團。

  潺潺的水聲,便來自于蒲團的下方。

  感覺到這間草廬中充滿異樣鮮靈的氣息,丁寧已經隱約的猜到了結果,他的心臟比平時跳動得更快了一些,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移開厚厚的草蒲團。

  他看到,就在他蒲團的下方的岩石中間,有一個拳頭大小的泉眼。

  泉水如沸騰般不斷的波動,不時緩緩釋放出一縷縷乳白色的靈氣。

  每一縷靈氣,就如一只小小的白羊角。

  這便是傳說中的靈脈。

  在上千年之前的修行者世界裏,發生的戰爭大多源於靈脈的搶奪,到了現今,無論是大秦王朝、還是周圍的各個王朝裏,靈脈的數量已經極其的稀少。

  對於那些擁有靈脈的宗門而言,唯有最為看重的弟子,才有可能借助靈脈進行修行。

  而且這條靈脈,和他聽說的白羊洞的靈脈,似乎相差太遠。

  丁甯轉身,他看向李道機,希望得到一些解答。

  看著他有些疑惑的目光,李道機卻是會錯了意思,面無表情的說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靈脈,從靈脈中沁出的靈氣,伴隨著修行者的吐納進入修行者的身體,會起到很大的補益作用,就像一些丹藥一樣,可以增快修行的進境,但最為關鍵的是,這些靈氣本身就是天地間最純淨的產物,沒有任何的雜質,不會像一些丹藥有著不佳的副作用。”

  “我知道。”丁寧看著他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靈脈是很厲害的東西,可是不是只有經過很多考驗的真傳弟子,才有資格利用靈脈修行麼?否則萬一我成了逆徒,將來欺師滅祖怎麼辦?”

  聽到他這樣的話,李道機的嘴角出現了冰冷的嘲諷神色,“白羊洞都沒了,你又能逆到哪里去?”

  這聽上去是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話語,然而在此時聽來,卻是充滿了一種不羈的霸氣和勇氣。

  丁寧苦笑了一聲,又認真的看著那條小小的靈脈和可以吸納靈氣不散的草蒲團,問道:“這是靈脈…可是這條靈脈為什麼和傳說中的靈脈好像很不一樣,為什麼這麼小?”

  李道機的面容一僵,一時沒有回話。

  “李道機師叔。”

  丁寧卻是也沉默了片刻,然後更加認真的看著他,輕聲問道:“我聽說我們白羊洞併入青藤劍院,是因為得罪了皇后,我們白羊洞,到底是怎麼得罪她的?”

  “你從哪里聽到這樣的話語。”李道機的面容驟然,眼睛裏閃現出一絲鋒利的殺氣,“要想活得長一些,這樣的話最好提都不要提。”

  丁寧卻沒有覺得恐懼,他平靜的看著李道機充滿殺氣的雙目,輕聲嘀咕道:“不是因為得罪了她,擁有靈脈的白羊洞就算沒有出什麼厲害的修行者,又怎麼可能會並給青藤劍院那種級別的修行地。連王太虛都知道你們是得罪了她,只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得罪,否則我就根本不用問你了,至於想不想活得長…我本來就活不長。”

  原本李道機的眼神越來越淩厲,但聽聞他這最後一句,李道機眉頭一皺,卻是突然覺得他的話有些道理。

  他眼睛裏的殺氣開始消散。

  “你活不長,我卻能活的時候還想多活幾年,所以我什麼話都沒有說過,你聽到什麼,也一定是幻覺。”

  他冷冷的緩聲說道:“她想要在我們白羊洞的靈泉裏種上一株靈蓮,靈蓮結出的果實可以用來煉製一些很有用的破境丹藥。其實她也只是想看看我們的態度,因為她一直覺得我們白羊洞的態度有些問題。畢竟靈脈雖然稀少,但以她的能力,也不差這一口。只是我們杜青角師伯和洞主不樂意成全…因為那種靈蓮會大量吸納靈脈的靈氣,導致靈脈的枯竭。所以在感覺到她有這樣的意圖之前,杜青角師伯便已然將我們的靈脈分成了小小的三股。這是一種自我的破壞,然而每一股的靈脈卻都不足以維持那種靈蓮的生長。”

  丁寧微微失神。

  他沒有想到那個已經離開白羊洞的白髮老者做出過這樣的選擇。

  “這不算是什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態度,我們白羊洞也不想得罪任何人。”

  李道機看著那一股小的可憐的靈脈,緩緩的眯起了眼睛,“我們只做我們認為公正和對的事情。靈脈雖小,但至少可以留下來,現在至少可以給我們白羊洞的弟子派些用處。”

  “我想回家。”丁寧點了點頭,然後認真的說了這一句。

  李道機的手下意識的就搭在了他的劍柄上,差點直接抽出劍來削過去,他不敢相信既然知道這個地方有靈脈,又聽到了這麼多事的人,竟然在這個時候不說別的,還直接告訴他要回家。

  “我知道你修行很快,可是你覺得在梧桐落那種地方修行,會比坐在這靈脈上更好麼?”他胸部劇烈的起伏著,強忍著情緒,寒聲說道。

  丁寧很認真,很無辜的看著他,說道:“我知道,可是白天也能在這裏修行啊。晚上我回去會睡得好一些。”

  李道機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真正想法,看著一臉認真的丁寧,他惱火的轉身,拂袖而去。

  不反對便是默許,丁甯高興的笑了起來,沖著他的背影喊道:“那要幫我準備一輛馬車啊。”

  ……

  當李道機有再次拔劍的燥意時,經卷洞裏,南宮采菽已經看完了《啟天論》,在看第二本《巴山蕉塘主人筆記》,她越看臉色越白。

  這兩本隨筆的主人想必不是特別厲害的修行者,筆記也很淩亂,很多地方甚至只是一些猜測和修行之中的臨時感悟,但記載的大多都是對於天地元氣的描述。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這兩本筆記的主人,在對待天地元氣的態度上都很卑微,而且有很大的相近。

  《啟天論》的主人將自己比喻為一個像天祈禱的空瓶子,修行的過程,就像是這個空瓶子在虔誠的祈禱上蒼能夠賜予一些天地元氣匯入他這個瓶子。

  《巴山蕉塘主人筆記》則是說自己在感悟天地元氣時,是正遇下雨,正好見到外面的天地蒼茫,無數的雨水從周圍的天地裏流淌下來,彙聚到自己的池塘裏。

  和周圍蒼茫的天地相比,自己院裏的池塘,包括他自身,都是十分的渺小。

  池塘的水,來自於天地的賜予,而不是汲取。

  看著這兩本截然不同的隨筆裏流露出的同樣的思想,南宮采菽的心中越來越震驚。

  她開始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和自己父親可能對待天地元氣的態度是錯的。

  並不是感知不夠,並不是對天地元氣的分析不夠精細和透徹,而是態度一開始就太過強勢。

  她是想強行的拉取天地元氣進入自己的身體,然而她對於天地元氣而言,卻很渺小。

  所以…唯有承認自己的渺小,唯有敞開自己的身體,讓天地元氣對這個新鮮的容器感興趣,它們才會試探性的進入麼?

  萬涓成水…南宮采菽的腦海之中,出現了一個雨夜的池塘。

  無數的水珠從天地間降落,落在池塘邊的草地裏,落在池塘邊的芭蕉葉上,然後匯成一條條細小的水流,緩緩流入並沒有能力直接卷吸水流的池塘。

  她的心臟開始劇烈的跳動了起來,眼睛像星辰一樣發亮。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9-20 03:52 PM

第四十一章 青眉意

梧桐落很靜,偶爾響起數聲犬吠,在秋夜里的門洞里回蕩。

  丁寧推開了酒鋪掩著的木門,走進了沒有燃燈的酒鋪。

  酒鋪里的擺設和平時沒有什麼區別,然而丁寧的眉頭很快深深的皺了起來,心里也涌出了一絲寒意。

  之前他和長孫淺雪在這里說話,在這里修行,似乎很多時候都沒有絲毫防備,那是因為他十分清楚,在整個長陵,除了極少數的几個人之外,任何人走進這個街巷的瞬間,都逃不過長孫淺雪的感知。

  而如果是那几個人真正的進入了這條街巷,那有沒有防備,便也根本沒有任何的區別。

  現在長孫淺雪沒有從后院走出來,他也感覺不到長孫淺雪的任何氣息…長孫淺雪不在酒鋪里。

  他之所以一定要回來,就是生怕長孫淺雪出什麼意外。

  因為在過去的很多年里,他和長孫淺雪已經習慣了各自的存在。

  長孫淺雪的修為,足以瞬間殺死無數個現在的他,然而這里是長陵,再厲害的修行者都有無數種被殺死的可能。

  要在長陵居住下去,要在長陵如何行走,她都很像一張白紙。

  丁寧掀開了通往后院的布簾,他的心中越來越寒冷。

  長孫淺雪的確不在后院,她到底去了哪里?

  丁寧一動不動的站在后院的中心,在數十息的時間過后,他沉默不語走進一側的灶堂,開始生火煮面。

  在水開始沸騰,將掛面放入的時候,丁寧看到自己的雙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他看不見此時自己的臉色,但他可以肯定,即便是在溫暖的灶火的照耀下,他的臉色也一定很蒼白。

  他明白在此時的長陵,他也是有弱點的。

  長孫淺雪便是他最大的弱點。

  她絕對不能有什麼意外。

  所以他燃起灶火,希望在黑夜里,長孫淺雪能夠看到這里的煙囪里冒出的火星,能夠明白他回來了。

  雪白的面條在沸水里漸漸漂浮起來。

  他沒有加任何的調料,將面撈在他專用的那個粗瓷大碗里,然后開始吃面。

  雖然每次清晨坐在鋪子的門口,他吃的都是濃湯赤醬的面,然而這種不加任何調料的清水面,其實是他最習慣的味道。

  面湯很燙,但聽著周圍街巷里清冷的風聲,他的心卻越來越冷。

  如果長孫淺雪就此離開,自己又要花多少的時間,才能再次出現在她的身邊?

  在面碗里升騰的雪白熱氣里,他的眉眼看上去那麼稚嫩,然而卻充滿了無盡的憂傷。

  忽然間,面碗里升騰起來的熱氣產生了些微的扭曲。

  丁寧霍然抬頭。

  就在此時,長孫淺雪像憑空出現一般,出現在他的面前。

  “你…”丁寧站了起來,他下意識的以為自己一定會忍不住怒聲喝罵,然而看到她安靜而清冷的雙眸,他的心髒卻瞬間柔軟,澀聲道:“你…你到哪里去了?”

  長孫淺雪微微蹙眉。

  她看得出丁寧此刻眼睛里對自己的關切,但是除了關切之外的一些情緒,她卻並不是很喜歡。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平靜下來,看著她說道:“你答應過我絕對不輕易…”

  “只是意外。”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長孫淺雪打斷。

  她看了他一眼,接著說道:“你說過云水宮的人有可能已經得到了孤山劍藏的重要線索。”

  丁寧的身体驟然繃緊,心情頓時無比緊張,“你發現了云水宮的人?”

  長孫淺雪語氣淡然的說道:“應該是的。”

  丁寧更加緊張,問道:“有沒有交手?”

  長孫淺雪說道:“只是記下了那個人的氣息和形容特征而已。”

  丁寧頓時松了一口氣,繃緊的身体也放松了下來。

  每一個王朝的遼闊疆域里,總是會有些了不起的宗門,總是會出現些了不起的人物。

  大魏王朝的云水宮在大魏王朝已經滅亡十几年之后,還能被每個秦人記得,便也是可以用了不起來形容的宗門。

  雖然不像趙劍爐擁有那麼多可怖的宗師級人物,但云水宮卻也出了一名神秘而强大的白山水。

  至少各大王朝的修行者都可以肯定,云水宮的白山水在大魏王朝被滅的時候,就已經越過了第六境,已經成為了正式踏入第七境的修行者。

  十几年過去,沒有聽說過白山水有趙劍爐的弟子那種一劍屠城的顯赫事跡,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還好好的活著。

  能夠在大秦王朝無數軍隊和修行者的追殺下還能好好的活著,便說明他比起以前更加强大。

  白山水,還不是他和長孫淺雪現在所能正面面對的敵人。

  “你不要管這件事情了,我會去查。”丁寧沉默了片刻,喝光了碗里剩余所有的面湯,一邊開始洗碗,一邊看著長孫淺雪,凝重的說道:“而且現在事關孤山劍藏,監天司和神都監都會把所有的力量用在追查云水宮的人上面,在最終白山水出現之前,我們要做的事情最好就只是默默的旁觀這件事的發展,否則會被拖下水,根本撈不到什麼好處。”

  “我會把那人的特征告訴你。”

  長孫淺雪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丁寧的說法,然后她轉身朝著臥房走去,“我在床上等你。”

  這句異常曖昧的話在此刻的她口中說來依舊異常的冰冷,甚至帶著一種不可一絲逾越的肅殺之意,然而看著她的背影,丁寧的身体里這才開始恢復溫暖。

  ……

  山中夜涼如水。

  在距離白羊峽不遠的一片山坡上,有一片青色的殿宇。

  這片殿宇本身都是用灰色的山石建造而成,只是因為外牆都纏繞著年歲很長的青色藤蔓,所以才在黑夜里都顯得一片青色。

  在最深處一座青色藤蔓下布滿無數劍痕的殿宇里,用最好的羊毛編織的華麗毛毯讓整個殿宇在濃厚的秋意里也顯得溫暖。

  一名花白頭發用青玉簪盤起的修長老者看上去無比的潔淨,連指甲都修剪得十分整齊。

  他的眉毛有些淡淡的青色,雙眼微微內陷,面容平靜然而依舊顯得十分的威嚴。

  他便是青藤劍院的院長,狄青眉。

  此刻他冷冷的注視著手里一份便箋,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縷陰冷而嘲諷的笑意。

  “白羊洞薛忘虛和杜青角這兩個老糊涂,一直都是冥頑不靈,連見了元武初年那麼多鮮血淋漓的事情都不知悔改。現今已經歸了我們青藤劍院,薛忘虛這個老糊涂居然還想出這麼一招,竟然說既然兩宗合一,青藤劍院弟子和白羊洞弟子已無分別,那白羊洞弟子便也能參加我們的祭劍試煉,竟然還反過來打起了我們的青脂玉珀的主意。”

  狄青眉的對面端坐著一名背負著雙劍的青衫中年人。

  這名青衫中年人便是他迄今為止,唯一的一名真傳弟子端木煉。

  此刻聽到這名威嚴老者的冷笑,端木煉眉頭微皺,沉聲道:“那師尊,您會同意他的請求麼?”

  “我自然會同意。”

  威嚴老者冷諷道:“若是我連他這樣的請求不同意,又怎能反過來把話套住他,又怎麼能圖他的靈脈?”

  “靈脈?”端木煉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異光。

  “杜青角和薛忘虛這兩個老糊涂在皇后表達出意思之前,便已經將白羊靈脈破壞成了三股,但他們以為這樣就能保住他們的靈脈?”

  狄青眉冷笑了起來:“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在別處找了點他們的錯漏,將白羊洞都划給了我們,我們如果還讓他們保得住那三股靈脈,皇后娘娘怎麼會對我們滿意?”

  “薛忘虛想要將那三股靈脈留給他們白羊洞的人用,我們不可能讓他如意。”

  狄青眉看著自己前方的端木煉,緩緩的說道,“你替我去向薛忘虛回話,告訴他,他的請求我允了,但是這三股靈泉自然也是青藤劍院和白羊洞共用,唯有有資格者用之,所以到時候便也作為祭劍試煉的獎勵,給祭劍試煉的勝出者用吧。”

  端木煉沉吟片刻,說道:“師尊大計,然白羊洞所有學生里,張儀和蘇秦不可小覷,這兩人無論從入門時間還是年紀來看,都符合參加祭劍試煉的標准。”

  “既然生怕我們門內弟子對付不了,便像個辦法把他們真正的變成我們的人。”狄青眉看了他一眼,緩聲道:“我聽說張儀比較持禮迂腐,但蘇秦卻是人才,而且和張儀一直不和。”

  端木煉的眼睛微亮,他站起身來,認真的對著這名掌握青藤劍院大權的威嚴老人行了一禮,告退道:“弟子明白。”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4-9-22 06:29 PM

第一卷:大逆 第四十二章 憑劍取

    同一個夜,白羊洞的經卷洞裡,南宮採菽合上了兩冊已經仔細看了數遍的筆記,然後她連續的深呼吸,直到近百次的呼吸過後,她的心情才徹底的平靜下來,然後閉上了眼睛。

    按照平日里的修行方法,她入靜內觀,然後念力緩緩的朝著身外流散。

    只是和平日里不同的是,她並沒有急著去用自己的念力去捕捉周圍的天地元氣,而是任由自己的念力在安靜的經卷洞裡漂浮著。

    她的修為有限,流散的念力只能遍布整個內洞,連經卷洞的外圍都無法到達。

    和周圍的天地相比,她念力布及的範圍,就只像是一個渺小到可憐的池塘。

    但是想著那種可能,她卻沒有了任何急躁的情緒。

    她只是保持著這種狀態,平靜而耐心的等待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感知裡出現了許多極其細微的水汽微粒,還有很多細微到了極點的粉塵,甚至還有小到根本無法察覺的植物或者動物的絨毛。

    這些極微小的東西,靜靜的進入她念力的世界,落入她周圍的這個池塘,打破了絕對的平靜。

    池塘的周圍,驟然生起微風。

    有無數絲細細的微風,刮過這個池塘。

    這些微風就像有生命一樣,絕大多數似乎對這個池塘有些本能的抗拒,和池塘接觸後,便無聲的掠過,只帶起些微的漣漪。

    而有些,卻似在試探,卻好像開始真正的和池塘的表面接觸。

    南宮採菽開始感覺到真正的震驚。

    但她依舊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像真正的雨夜裡的池塘一樣,平靜的接納任何地方流淌過來的水流。

    那些微風還無法真正的進入池塘,但是她開始看到不同的色彩。

    她開始看到,那些微風裡,有著許多色彩,就像是一顆顆細小的星辰。

    她終於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她激動得無法自已,渾身劇烈的顫抖起來,大口呼吸著,無法保持入靜內觀,無法繼續修行,睜開了雙目。

    她沒有能夠一次性成功,沒有能夠引天地元氣入體,但她已經感覺到了至關重要的改變。

    她已經明白了此處的真諦。

    接納和包容,比起強取要有用得多。

    她身旁不遠處的數名青藤劍院學生還在皺眉苦思,沉浸在他們所挑選的典籍中,根本沒有註意到她此時的模樣。

    她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將身前的那兩本筆記歸還到原來的位置,然後走出內洞,走出外洞,一直走到經卷洞外的石殿裡。

    外面還是漆黑一片,距離黎明還有一段時間。

    然而她卻是在石殿裡坐了下來,面朝著索橋等著。

    不知是什麼情緒指使,她現在很想很想要再次見到丁寧。

    坐在白羊峽的高處,等待著日出,俯瞰著白羊洞,看著白羊洞整個山門裡的慢慢變化,她是第一個擁有這種經歷的青藤劍院的學生。

    絕對沉寂的白羊峽裡開始出現了各種各樣的響聲。

    在天還沒有透亮的時候,白羊峽的很多山道上,已經出現了許多白羊洞學生的身影。

    修行者的修行,講究身、法、技合一。

    其中法,指的就是真元的修行。

    但只會吸納天地元氣,熔煉真元,卻只能變成一個純粹的容器。

    身,指的是修行者自身肉體的修行。

    修行者的身體,要強健,要能活得長久,要有力量,要敏捷,要有速度,要有足夠的反應能力。

    技,指的是利用身體、真元和武器的技巧。

    身、法、技的綜合能力,才是一名修行者的真正實力。

    按照修行者的慣例,晚間萬物俱靜,身體也需要休息,便是入靜修行真元的好時機,而日出之後,萬物活躍,溫度升高,人的氣血流動也變得旺盛起來,便是鍛煉肉身和技巧的好時候。

    所以微亮的天光下,有的白羊洞學生在負重攀附著陡峭的崖壁,有的在峭壁的邊緣,大口的吐納著,用呼吸法震動強壯五臟六腑,有的則是周身寒光飛舞,在刻苦修煉著劍法。

    ……

    這是一副欣欣向榮的美好景象。

    就連此刻在等待著丁寧的南宮採菽,腦海中都忍不住出現了這樣的畫面:整個長陵,整個大秦王朝都開始甦醒,無數個這樣的宗門,此刻都是這樣的場景。

    無數個這樣的宗門欣欣向榮,代表著大秦王朝的欣欣向榮。

    然而此刻,她所不知道的是,一場爭辯正在白羊洞的某處山道上開始。

    “為什麼?”

    蘇秦一臉寒意的看著身前的一名白羊洞的年輕教習,“張儀有資格進入白羊草廬修行我沒有意見,但是才剛剛進入山門不到一日的丁寧有什麼資格?”

    白羊洞這名年輕教習對於蘇秦的態度十分不滿,然而面對只是自己學生身份,但真元修為已經和自己差不多的蘇秦,他十分清楚蘇秦將來的成就和他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他強行按下心中的不快,盡量和言悅色的推脫道:“這是洞主的決定,洞主既然決定這麼做,想必應該有他的道理,畢竟丁寧在山門外的測試也足夠驚人。”

    說了這一句,看著蘇秦的臉色似乎變得越來越難看,這名年輕教習便又無奈的,用唯有兩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真誠的勸解道:“我畢竟只是負責傳話…而且,洞主也把你放在三人裡面,你已經能夠得到用靈脈修行的資格,你又何必去管洞主決定的另外兩名人選是誰,畢竟你也只能用一條靈脈。”

    這名年輕教習覺得自己已經講得很入情入理,甚至覺得已經將自己放在了小人的位置上,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蘇秦的面容卻是變得更加冰寒。

    “這不是我能用幾條靈脈的問題,而是公正公平的問題。”

    “你也應該明白,利用靈脈修行,是我們白羊洞最高的獎賞,若是隨手便賜給了剛入門的弟子,那今後門內的弟子,誰還會真正為宗門出力?”

    他的聲音不算響亮,但冷冽而清晰,在山道上遠遠的傳出,傳入了很多在刻苦修行的白羊洞弟子的耳中。

    年輕教習的臉色漸變。

    他開始明白這段時間蘇秦為什麼越來越鋒芒畢露,在門內的一些表現越來越強勢。

    因為白羊洞歸入了青藤劍院,因為白羊洞以往存在的階層,已經不被皇后和王朝承認。

    若是能夠讓白羊洞大多數人站在他的身後,那他今後便有可能變成白羊洞的主人,更加容易的爬向長陵更高的舞台。

    “你的野心來得太快,也太早。”於是這名年輕教習臉色異常難看的低聲呵斥道。

    蘇秦此時卻是冷笑著,眼睛的余光掃著越來越多的聚集到他周遭的白羊洞學生,聲音卻壓到了極低,“我卻聽說人活著一定要有野心,我還聽說鯉魚躍龍門便是要藉勢,我還聽說,人要出名,便要乘早。”

    年輕教習的臉色更加難看,然而看到越聚越多的等待答案的憤怒眼睛,他的心中卻是微慌,不知道此刻該作何處理。

    “洞主做這樣的安排,便是因為他有足夠的資格。”

    就在此時,一聲冷漠而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在年輕教習的身後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從薄霧裡走出的李道機的身上。

    李道機橫在身前的劍柄,還在散發著淡淡的紅光,攝人心魂。

    上百名攏聚在附近的所有白羊洞學生微微一滯,但沉默里卻有著一種隨時要爆發的可怖氣機。

    蘇秦微微一笑。

    他覺得今日里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會收穫更多的威信。

    “什麼資格?”他有些輕蔑的看著李道機橫在胸口的劍柄,在心中想著,即便你現在比我強,但在不久的將來,我便一定可以超過你。

    “丁寧已經通玄。”

    李道機的臉上,也極其罕見的露出了一絲笑容,一絲冰冷譏諷的詭異笑容。

    他看著面容瞬間僵硬的蘇秦,又補充道:“丁寧昨日入門,昨日已通玄…他半日通玄。”

    “什麼!”

    一聲聲不可置信的驚呼聲在山間響起。

    蘇秦臉色變得蒼白,他沒有說出話來,但這些驚呼聲卻代替他將他心中的不可置信喊了出來。

    每個人都和經卷洞裡那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一樣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因為在他們的記憶裡,整個長陵,似乎只有一兩個人在開始真正修行的時候,能夠做到半日通玄。

    年輕教習的身體也顫抖了起來。

    他知道李道機出來之後,這件事就不歸他解決,然而他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一個消息。

    半日通玄的怪物…如果這樣的怪物都沒有資格得到靈脈的輔助修行,那白羊洞裡還有誰有資格?

    “這是真的麼?”

    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發出這聲音的人是沈白。

    他是一開始最為激烈的反對丁寧入門的人,而現在,他震驚的眼睛裡,卻開​​始燃燒著一種希望的火焰。

    如果這是真的…如果白羊洞真的有這樣的一個怪物,能夠茁壯的成長,那將來的白羊洞,還會像現在這麼屈辱麼?

    李道機看了他一眼。他沒有回答沈白的問題,只是用一種冰冷而嘲諷的語氣,緩緩的說道:“現在再談論資格也沒有了意義,昨日青藤劍院狄青眉院長已然下文,讓我們白羊洞學生也參加祭劍試煉,若是能夠最終勝出,便能和青藤劍​​院的學生一樣,得到同樣的獎勵,但我們白羊洞的這三股靈泉,也是最後優勝者的獎勵。”

    “什麼!”

    山道間,再次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聲。

    李道機冷漠的掃過在場的每個人,“洞主已然答應了…所以如果覺得心中有怨氣,如果覺得白羊洞有失去了什麼,想要拿回來的話,就憑自己的劍去拿回來。”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4-9-22 06:31 PM

第一卷:大逆 第四十三章 換你七年

    半日通玄,這是比白羊洞的學生能夠參加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更令人震動的消息。而且這種震動,絕對不只在白羊洞內部。

    然而引起這樣震動的丁寧的身影,卻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出現在白羊洞的山道上。

    “這不是開玩笑麼?”

    在距離經史洞不遠的山道上,丁寧看著面無表情的李道機,蹙著眉頭說道:“昨日里才告訴我可以利用那條靈脈修行,才過了一夜,現在就告訴我那條靈脈屬於祭劍試煉的勝者,這變化也太快了一些吧?”

    李道機冷冷的看了丁寧一眼,說道:“至少在祭劍試煉之前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這條靈脈依舊屬於你。如果嫌變化太快,你昨天就應該聽我的話,抓緊一切時間利用靈脈修行,而不是要住回梧桐落,在路上花費這麼長的時間。”

    丁寧看著眼神裡盡是不滿的李道機說道:“我在來回的路上也沒有閒著啊,我會研習野火劍經的。”

    李道機譏諷的說道:“只是那麼短的時間,你就記住了野火劍經的一些內容?”

    丁寧點了點頭。

    李道機的眼眸深處閃現出一絲隱怒,然而他沒有第一時間說什麼,伸手從身旁山壁上折下了一根樹枝,遞到丁寧的面前,然後對著旁邊一塊方圓不足一丈的平台,示意丁寧過去:“既然如此,你練給我看看?”

    “好。”

    丁寧也不拒絕,提著小樹枝,踏上平台,開始揮動樹枝。

    他手裡的這根小樹枝看上去十分可笑,頂​​端還帶著幾片嫩葉。

    李道機也是故意讓他顯得可笑,所以來連那幾片嫩葉都不折去。

    修行最忌驕妄,野火劍經比起白羊洞大多數劍典都要復雜,很多劍勢都是由許多劍招連在一起而成,一個劍式里便有很多種變化,即便是他自己去鑽研這野火劍經,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日時間裡記住太多內容,並有所領悟。

    然而就在丁寧這起手的瞬間,他滿含譏諷的眼睛裡,卻已劃過一道閃電,他的面容瞬間微僵。

    看似可笑的小樹枝驟然在丁寧的身前抖成一個半圓形,在接下來的一剎那,空氣裡響起一片急劇的破空聲。

    小樹枝變成了無數條細小的劍影,籠罩了丁寧身前數尺方圓。

    劍影綿密,大部分集中在丁寧的腰部以下,就像是他的身前地面上,驟然現出了一片綿密的草場。

    李道機眼神裡的震驚再次擴大,眉梢不斷的跳動。

    他從未翻閱過野火劍經,但他看得出這應該是野火劍經的起手劍式,雖然以丁寧這一個劍式落在他的眼裡還有許多的破綻,然而他已經感覺到了那種真實的劍意。

    只是一個起手劍勢,他就感覺到了就將有一片野火從草原上升起。

    這便是神韻。

    劍式不夠完美,劍身在空氣裡所處的方位每一瞬間有細小的偏差,這可以通過練習來改善,然而劍意神韻,卻不能夠通過簡單的練習來領悟。

    他是現在白羊洞除了洞主薛忘虛之後的第一劍師,所以他十分清楚,只有那種真正得了神韻的劍師,才有可能真正發揮出劍法的威力,在戰斗里,自然就會讓劍追隨著劍意,讓劍的每一處,出現在應該出現的位置。

    而此刻最讓他震驚的是,就連那根樹枝上幾片可笑的樹葉,都似乎帶上了一種獨特的韻味,給他一種異樣的,和野火燎原截然不同的欣欣向榮,還有後勁的劍意。

    “或許我應該承認你這種修行方式。不過從今天開始,你要出山門的話,我會給你安排一輛更快的馬車。”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停下來的丁寧,說了這一句,然後便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謝謝李道機師叔。”

    看著沒有多話的李道機的背影,丁寧很認真的致謝。

    他的眼睛裡沒有得意的表情,反而出現出了一絲莫名的冷意。

    昨日里在白羊洞的修行很順利。

    然而現在,一切看起來卻的確不會像自己想像的那麼順利。

    青藤劍院的狄青眉,的確像傳聞裡的一樣和薛忘虛、杜青角不和,而且為了讓威嚴皇宮裡的那位皇后滿意,要讓她看到他的態度,他必須有更多的舉措。

    “其實在平時,你再怎麼和白羊洞鬥,我也不會插手,我有整整一面牆…我沒有能力去管這裡的事情,然而現在卻事關我的修行,昨天才給了我的靈脈,才剛隔夜,你就像從我手裡拿走,我卻是真的很不樂意。”

    丁寧丟下手裡的樹枝,望向青藤劍院的方向,在心中輕聲而認真的說道。

    此刻他真的不開心。

    為了多生出的事端不開心,為了近日那時常出現在他腦海裡的,很遙遠的稱呼不開心。

    “丁寧!”

    這個時候,他聽到有人在喊他。

    南宮採菽在陽光下朝著他跑來。

    她看著凝立在平台上望著遠方的丁寧,身體有些微微的顫抖。

    她跑到丁寧的身前,聲音也有些輕顫:“丁寧,你真的是那種了不起的怪物。”

    丁寧收回了思緒,他看著她激動的神色和看著自己已經完全不一樣的眼神,他知道這名少女在天地元氣的感悟上必定已經得到了很大的收穫。

    於是他平靜的輕聲問道:“那兩本隨筆有用?”

    “我不知道你怎麼會覺得那兩本隨筆有用,但對我真的有用。”南宮採菽依舊無法平靜,她顫聲道:“我應該會很快突破第二境。”

    丁寧輕聲道:“能幫到你最好,你在山門口為我出聲,這樣我便也不欠你什麼情了。”

    南宮採菽一怔。

    她的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理解,甚至出現了一絲憤怒。

    “這怎麼是一回事情!”

    她直直的看著丁寧的眼睛,面孔也漲得微紅:“什麼叫你也不欠我什麼情,我在山道上為你隨口說幾句話,和這個能比麼?這種修行上的事情…你這樣的幫助,可能是幫我節省了七年的時光,或者還不只七年!”

    丁寧看著激動的她,微微蹙眉,一時沉默。

    “或許你覺得你是白羊洞的弟子,和我青藤劍院的學生天生疏遠,但我不會去管這些事情,哪怕你現在並不把我看成朋友,我也必須感謝你。”南宮採菽的神容卻變得更加嚴肅,她甚至認真的欠身,對著丁寧行了一禮,“你和我說過你的身體問題,我知道你的修行比起一般人更加緊迫,所以我希望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要對我說。”

    丁寧的眉頭更加皺緊了些,他想了想,說道:“如果你真的想幫我,便答應我不要告訴任何人是我幫你挑選的那兩本隨筆幫了你。包括你的師長,你的父親。”

    南宮採菽一愣,她不能理解的看著丁寧問道:“為什麼?”

    “修為進境快,恐怕就已經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丁寧平靜的說道:“如果一個修為進境快的人,又被人認為對於修行典籍還有很強的直覺和理解力,那會更麻煩。你知道我沒有多少的時間,我沒有時間被人去利用,對於我而言,需要將一切時間花在修為的進境上。”

    南宮採菽不知道丁寧心中真正的想法,但她覺得丁寧這些話是對的。

    她很清楚那些被稱為怪物的天才,在天賦展露之後,將會迎來更多的挑戰和世俗的雜務。而那些人將來的追求,可能大多是長陵更高的位置,那些挑戰和雜務,會對他們今後站上更高的位置有幫助,而且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經營這些,然而丁寧卻沒有。

    “我答應你,我發誓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是因為你挑選的那兩本隨筆幫了我,我會找別的理由。”

    南宮採菽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她還是倔強的抬著頭,看著丁寧,“但是這樣不夠…我還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地方麼?”

    看著這個一心要幫助自己的少女,丁寧有些頭疼,但他還是仔細的思考了起來。

    “有可以提升修為的丹藥麼?”

    他沉吟了片刻,說了這一句,然後甚至覺得自己有些無恥。

    南宮採菽愣了一愣。

    這若是換了一個人這麼說,她必然也會覺得無恥。

    哪怕提升修為的丹藥或多或少有著一些長遠的不利後果,甚至在傳說裡,對到了第七境之後的修行者往上突破時的影響更大,然而因為可以快速的改變修行者的身體,提升境界,甚至大大的節省破境的時間,所以任何和提升修為有關的丹藥,都是天下最寶貴的寶物。

    這樣的丹藥,對於南宮採菽這樣家世出身的修行者,都是至寶,而且一般得到這樣的丹藥,都會自己用,怎麼可能會給別人。

    然而丁寧的身體,卻讓南宮採菽沒有生出他無恥的念頭。

    她自然覺得這樣的確可以讓丁寧修行更快,相當於可以挽回他的一些壽元。

    “我會想辦法,盡我所能。”

    於是愣了愣之後,她十分嚴肅和認真的拍了拍胸脯,保證道。

    “謝謝。”

    丁寧眼中​​也升騰起異樣的滋味,他認真的致謝,然後輕聲道:“那現在能不能請你和我講講你們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4-9-22 06:32 PM

第一卷:大逆 第四十四章 青脂玉珀

    南宮採菽有些意外,她驚訝的看著丁寧問道:“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問我們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

    丁寧反問道:“你應該知道白羊洞的靈脈?”

    南宮採菽更加疑惑的點了點頭。

    丁寧說道:“昨天洞主已經讓我利用靈脈修行,但只是過了一晚上,情況就已經變了,你們青藤劍院院長狄青眉讓我們白羊洞弟子也參加你們的祭劍試煉,最終祭劍試煉的三名勝者,才能最終獲得利用靈脈修行的獎賞。”

    南宮採菽的臉色驟然變得有些難看。

    她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少女,所以雖然身為青藤劍院學生,但她心中一直都有些同情白羊洞的遭遇。

    在她看來,能夠進入白羊洞的經卷洞研習不算什麼,畢竟將來白羊洞的弟子肯定也可以進入青藤劍院的藏經殿學習,然而白羊洞最寶貴的便是這白羊靈脈,現在青藤劍院要將白羊洞的靈脈拿出來作為獎勵,而青藤劍院肯定不會將自己最寶貴的青藤木劍拿出來作為賞賜,青藤劍院祭劍試煉的賞賜是青脂玉珀,這種東西雖然寶貴,但歸根結底不是和白羊洞的靈脈一個等級的。

    這便充滿了巧取豪奪的意味。

    “祭劍試煉,原本是我們青藤劍院…”她臉色難看的垂著頭,原本已經開始解釋祭劍試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然而就在此時,她才突然有些領悟過來丁寧話語裡的一些意思,她頓時抬起了頭,震驚的看著丁寧,“你是想參加祭劍試煉,然後從裡面勝出?”

    丁寧看著她震驚的雙眸,平靜的說道:“我是有這個想法,看你的表情,這祭劍試煉似乎很難?”

    “非常難。”因為已經確信丁寧是個怪物般的天才,所以南宮採菽的震驚開始消失,她蹙緊了眉頭,一邊思索著有沒有這種可能,一邊輕聲的接著解釋:“因為我們青藤劍院原本的獎賞是青脂玉珀。”

    丁寧微怔:“青脂玉珀?”

    南宮採菽點了點頭,說道:“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青脂玉珀是我們青藤劍院獨有的青脂藤的汁液形成的琥珀。我們青藤劍院的立院之時發現了一些這種琥珀,同時發現了這些琥珀的獨特妙用…這種琥珀在我們修行者第三境真元境突破到第四境融元境時有著很大的作用,可以讓我們的真元融合更多的天地元氣。”

    丁寧的臉上莫名的出現了一些嘲諷的表情,他忍不住輕聲說道:“我倒是沒有想到你們青藤劍院祭劍試煉的獎賞是青脂玉珀。”

    他其實很清楚青脂玉珀的功用。

    事實上這種玉珀並非像南宮採菽所說,唯有青藤劍院獨有,至少他就知道昔日的大魏王朝的兩個宗門和現在的大楚王朝的一個宗門也有這種寶物。

    而且他還知道,除了可以在第三境到第四境破境之時起到不錯的作用,相當於天然的提升真元強度的丹藥之外,其實在修到第六境本命境時,這種玉珀還能讓修行者更好的接納一些本命物,甚至因為這種寶物,有可能能夠接納一些原本無法接納的本命物。

    他並非是一般的修行者,所以青脂玉珀對於他有更多的意義。

    所以這場祭劍試煉…他便有了更多必須要勝出的理由。

    “原本這種寶物就很少,到現在,我們青藤劍院宗庫裡的青脂玉珀就更少了,所以在我們青藤劍院開來,這種寶物就必須給最為傑出的弟子。”南宮採菽不知道丁寧內心真正的想法,她看著丁寧,凝重的說道:“所以我們祭劍試煉的規則,是入門只要在十年以內的弟子都可以參加。”

    丁寧沒有說話,示意她可以接著說下去。

    “這是真正實力的考驗,試煉的地點就在我們青藤學院後山的祭劍峽谷。那個峽谷本來就十分狹長,而且被我們劍院布了獨特的青藤法陣,不僅穿越起來很難尋到路,而且有些青藤還會自主攻擊。所有參加試煉的弟子從我們青藤學院後山分別進入,然後作為獎賞的青脂玉珀就放置在峽谷​​的另外一端,先穿越整個祭劍峽谷得到青脂玉珀的便是勝者。”南宮採菽仔細的說道:“峽谷裡禁止兩人以上結黨同行,只允許單獨活動,若是遇到,要麼戰鬥決出勝負,要麼互相逃開。但穿越祭劍峽谷又以三日為限,每日都有規定一個必須半日到達的區域,然後要在那個區域裡停留半日,到達不了的便被淘汰。因為在那個區域裡要停留半日,所以按照以往的慣例,往往會發生很多的戰鬥。”

    丁寧冷笑道:“這就是人性…總是生怕有些對手越是留到最後越發生意外,所以總想提前解決掉。”

    “你應該明白,關鍵在於入門十年的弟子都可以參加試煉,有些人的實力,是比其餘人要超出許多的,他們自然想把勝負放在對決上,而不想把勝負放在誰跑得快上。”南宮採菽心情沉重道:“即便祭劍峽谷裡的法陣改變了那裡面的天地元氣,所以第三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真元在耗盡之後得不到補充,他們之後也只能以第二境的修為戰鬥,但是他們一開始體內充盈的真元便能讓他們解決掉很多人,而且他們的戰鬥經驗和對於劍術的理解,還是會比其他人厲害許多。”

    丁寧倒是有些意外,他認真的看著南宮採菽,說道:“原來對修為還是有一定限制的?”

    “真氣無法結合到天地元氣,便只能停留在真氣這一步。但也是要體內的真元耗盡之後才會面臨這樣的處境。”南宮採菽猶豫了一下,還是誠懇的看著丁寧說道:“即便是煉氣境,在力量上也和你有著極大的差距。你現在雖然通玄,打開了氣海,但是最多只能讓你的身體更強健一些。你在梧桐落看過我和驪陵君那名門客的戰鬥,你應該很清楚,蘊含著真氣的劍,可以輕易將你震飛出去。”

    “我還有時間。”

    丁寧微微一笑,南宮採菽的這些話,讓他平添了許多信心。

    他看了一眼經卷洞上方的白雲,輕聲道:“雖然你們的院長狄青眉將那三股靈脈作為祭劍試煉的獎賞,但至少在那之前,其中有一股還是屬於我的,我還可以利用它修行。”

    南宮採菽再次陷入莫名的震驚裡,她聲音微顫:“一個月的時間突破第一境,似乎也只有靈虛劍門和岷山劍宗的兩個怪物才做到過。”

    “你都不直接說我沒有可能做到,那就代表著你覺得我有可能能夠做到。”丁寧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一些,“只要有人做到過,便代表著真的有可能。”

    南宮採菽呆呆的看著他。

    數息的時間過後,她誠懇的輕聲說道:“我希望你能成功,不過你的時間太緊了,你還要注意修習劍經。如果你覺得有必要,你可以找我來煉劍,我可以給你一些戰鬥的經驗。還有,你們白羊洞的蘇秦是很厲害的劍師,看他的樣子,他要是在試煉裡遇到你,絕對不會留手。你必須小心他。至於我們青藤劍院,你最需要小心的是何朝夕。”

    頓了頓之後,南宮採菽看著丁寧接著說道:“何朝夕的父親何問道是嚴相座下的高手,何朝夕和我入門的時間雖然相同,但是他已經到了第三境中品的境界,他甚至不是因為沒有能力進入更好的宗門,而是因為狄青眉院長去請求他加入青藤劍門,因為他的體質非常適合我們青藤劍門的最強功法枯榮訣。 ”

    “連我們院長狄青眉修的都不是枯榮訣,近百年間,我們青藤劍院只有我們院長的一名師叔才修了這門訣法,他的那名師叔,便是我們青藤劍院近百年來唯一一名達到七境中品修為的宗師。”南宮採菽說了這些還不放心,又擔心的補充道:“所以幾乎沒有人知道這門功法的獨特之處,還有聽說這門功法修煉困難,進境比一般功法慢得多,所以何朝夕現在恐怕還不只這樣的修為。”

    丁寧想了想,覺得想要知道的已經差不多了。

    所以他認真的問出了他最後想要知道的一個問題:“試煉裡,可以殺人麼?”

    南宮採菽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問題…原則上是不允許,但總有錯手的時候,而且師叔和師伯他們,有時候也未必來得及出手阻擋或者救治。”

    丁寧沉默了下來。

    青脂玉珀一定要得到,然而這裡面,卻不知道有多少的凶險。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6 02:59 PM

本帖最後由 笑傲乾坤 於 2014-9-27 02:12 A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殘劍

丁寧走過在風里搖曳的索橋,走向那三間隱匿在山體裂縫里的三間草廬。

在殺死宋神書之前,他曾經對長孫淺雪說過一句“四境之下無區別”。

然而即便真的能夠越境戰勝對手,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今日晴好,往長陵的方向看,天空說不出的通透。

在來時的路上回望長陵,整座雄城也似乎平和而沒有紛爭,然而在這樣的看似平靜下,無數的勾心斗角,不見鮮血的廝殺,卻是和這天地間的元氣一樣,是無比紛亂的線條糾纏在一起。

只要進入這樣的局里面,哪怕是一個最小的卒子也不可能幸免,必定會卷如無數張網里,絕對不可能游離在外。

這便是一開始在他的計劃里,必須要到到第三境真元境才開始展露一些特質,才設法進入有資格參加岷山劍宗大試的宗門的原因。

即便修的是天下間最強的“九死蠶”,然而他和蠶篇里桑葉下的幼蠶一樣,還太過弱小,甚至不能暴露在陽光下。

在他的計劃里,他需要更多的耐心。

然而長孫淺雪說的沒錯,在殺死宋神書,從宋神書的口中得到那麼多消息之后,他的心不安。

既然已經踏出了第一步,他便沒有選擇,便不能去想那些兇險和困難。

他便只能管眼前事。

他沉默的握緊拳頭,然后松開,讓自己的心情再度變得絕對平靜,走過索橋,然后推開最左側草廬的木門,坐上了那個特殊的蒲團。

他閉上雙目,一絲絲久違的靈氣通過他身下的蒲團,緩緩的沁入他的身體。

他以尋常修行者難以理解的速度直接進入了內觀。

他體內的五氣在他的念力驅動之下,緩緩的流入氣海。

氣海下方的深處,有一處晶瑩剔透的空間,像是一座海底的玉做的宮殿。

這就是修行者所說的玉宮。

只要能將五氣沉入玉宮,便已經到通玄中品的修為。

對于丁寧而言,只要他願意,他甚至依舊可以做到半日便將五氣沉入玉宮,突破到這第一境的中品境界。

因為他的玉宮已然存在,不需要重新感知,他所要做的,只是遵循《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的五氣流動路線,慢慢的讓經過這種功法轉化的五氣,慢慢的滲入自己的氣海和玉宮,讓自己的氣海和玉宮也隨之進行一定程度的轉化而已。

只是太快,便太過驚世駭俗,所以在和南宮采菽談話的時候,他便已經決定,要用一月的時間從第一境突破到第二境。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原本特別平靜的身體內部驟然發生了改變,他的身體里好像驟然出現了無數條細小的幼蠶,開始大口大口的吞食著沁入身體里的靈氣。

只是一瞬間,他的身體就像是變成了無比干涸的土地。

他小心翼翼的控制著。

不讓自己的身體里發出那種萬蠶噬咬的聲音,在他的控制之下,一小部分靈氣沒有被這些幼蠶吞噬,緩緩的融入他體內的五氣之中。

李道機的身影出現在了這間草廬的門口。

他肅冷的佇立著,讓自己的感知穿過薄薄的門板,落在丁寧的周圍。

丁寧已經刻意的無限放緩了自己的修為進境速度,然而即便如此,他的五氣在氣海里沉降時,偶爾震蕩出的一些氣息,也已經讓此刻的李道機的眉頭微微的震顫起來。

再想到之前那根可笑的樹枝展現出來的劍意,他的眼睛里浮現出更多異樣的光焰。

他轉身動步,朝著白羊洞的山門而行。

白羊洞的山門外,已經停了一輛馬車,一輛可以跑得很快的馬車。

李道機的劍很長,在進入馬車之時,他將劍提在手中,然后橫在身前。

劍柄在他的身前發出微微的紅光,他靠在馬車里的軟墊上,閉著眼睛,似已睡著。

馬車在道路上飛奔,卻是駛向一個丁寧很熟悉的地方——城東魚市。

馬車最終停靠在魚市的一個入口。

李道機沉默的下了馬車,緩步走入魚市。

雖然天氣晴好,但在重重疊疊的棚頂的遮掩下,魚市深處的大多數地方依舊陰暗而潮濕,星星點點的燈籠如鬼火般燃著。

李道機對魚市的道路顯得十分陌生,在陰暗潮濕的街巷里緩緩而行了半個時辰,甚至問詢了數名店鋪中人之后,他才最終進入了魚市的最底部,走入了一間沒有任何招牌,里面也是沒有任何燈火的吊腳樓。

李道機的眼睛已經徹底適應這種黑暗,所以在走進這個吊腳樓,看到里面坐在榻上的那名披發男子,他就知道自己最終沒有找錯地方,而且這人還在魚市好好的活著。

“我要買劍。”

李道機看著這名披發男子在黑暗里發光的雙目,說道:“我記得你這里有一柄殘劍。”

披發男子沉冷的看了李道機一眼,冷漠的說道:“你的運氣很好,這柄劍還在。”

說完這句話,這名披發男子的身體緩緩往后移開。

這名披發男子的下半身覆蓋著一條毯子,直到這種時候,進入這座吊腳樓的人才會看到他是沒有腳的。

他的雙腿齊膝而斷。

只是李道機似乎早就知道,所以他的目光沒有在這名披發男子的雙腳上有任何停留,只是落在了那條移開的毯子下方。

毯子下方,是一個很大的黑鐵劍匣。

披發男子打開劍匣,在里面翻動數下,取出了一柄墨綠色的斷劍,直接丟向李道機。

李道機伸手,將這柄斷劍穩穩的接住。

這是一柄兩尺來長的真正殘劍,劍身唯有兩指的寬度,前面的劍尖被一種恐怖的力量徹底斬斷了,而且就連剩余的這兩尺來長的劍身上,都布滿了數十條細長的裂紋。

只是這柄劍的材質有些特殊,墨綠色的劍身雖然也是某種金屬,但卻和某些晶石、木材一樣,有著天然的絲縷,所以所有的裂紋沒有橫向的,都是沿著劍身,朝著劍柄延伸。

李道機點了點頭,見到披發男子身前案上有些用于捆扎東西的布條,他隨手扯了數根,將這柄殘劍包裹起來,綁在背上,然后取出了一個錢袋,丟給了披發男子。

披發男子合上劍匣,看著轉身走出去的李道機,臉上驟然浮現出詭異的冷笑,“你的運氣不錯,這柄殘劍一直沒有人看得上,只是我倒是有些想不明白,是什麼事讓你居然還記起了這一柄對你沒有用處的殘劍。為了這樣一柄殘劍丟了性命的話,值得麼?”

李道機沒有說任何的話,他只是沉默的走出這間吊腳樓,朝著他馬車停駐的方位走去。

一名身穿深紅色棉袍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后。

這名男子和李道機看上去差不多年紀,左臉上有一條狹長的劍痕,他的身后,有著一柄分外寬厚的大劍,黑色的劍鞘是尋常長劍的三倍之寬,古樸的古銅色劍柄也比一般的劍柄至少大了兩三倍。

這名男子一直跟著李道機,和李道機始終保持著數丈的距離,在這樣的距離下不斷的跟隨,李道機不可能不發現。

然而無論是李道機還是這名男子,卻都沒有任何特別的表示,直到李道機走出魚市,兩人才幾乎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

“我早就和你說過,只要你敢出白羊洞,我就一定會殺死你。”身穿深紅色棉袍的男子在站立在魚市的入口處,看著馬車畔緩緩轉身的李道機,無比冰冷的說道。

李道機看了這名男子一眼,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右手落到了微微發出紅光的劍柄上。

紅袍男子唇角微微翹起,面上浮現戲謔的表情。

魚市自有魚市的規矩,即便是他也不敢不顧規矩,然而現在已經出了魚市,便不需要再有什麼顧忌。

所以就在他唇角微微翹起的這一瞬間,他便已出手。

他的身體根本沒有任何明顯的動作,他根本沒有去拔背上的寬厚巨劍,然而他的半邊身體,卻是瞬間迸發出恐怖的氣息,一股澎湃的真元匯聚著驚人的天地元氣,像驚濤駭浪般涌入他的右臂衣袖之中。

平靜的空氣里驟然響起一道凄厲的嘯鳴。

一柄薄薄的銀白色小劍從他的衣袖里帶著無比猙獰的殺意破空飛出,帶出無數條白色的渦流。

原本此處周圍已經有不少人發現了這名紅袍男子和李道機的異常,有些人甚至興奮的靠近了一些,然而此刻聽到這樣一聲嘯鳴,這些人卻瞬間駭然的往后疾退。

因為這是飛劍!

唯有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的修士才有可能修煉成功的飛劍。

大量聚集在飛劍上的念力、真元和天地元氣,在給看似輕薄的小劍帶來恐怖的速度的同時,也自然帶上了恐怖的破壞力。

這樣級別的修行者的戰斗里,一柄失控的飛劍,便有可能瞬間刺破十余道院墻,不幸被斬到的人,即便不死,身上都至少被切下什麼東西。

李道機的眼瞳劇烈收縮,瞳孔深處盡被這柄銀白色小劍和其身后的氣流充斥,然而他的臉色卻依舊平靜異常。

面對朝著自己額頭疾飛而來的這柄飛劍,他的右手以驚人的速度揮出,錚的一聲清脆震鳴,紅色的劍柄連著的是細長的純黑色的劍身,看上去色彩沖擊異常的強烈,劍身和劍鞘脫離的瞬間,便化成一道驚鴻,準確無誤的斬向銀白色的飛劍。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6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笑傲乾坤 於 2014-9-27 02:13 A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丹劍道

眼看李道機手中的長劍即將斬中銀色飛劍,紅袍男子眉宇間閃過一絲狠辣的神色,他的左手五指微彈,原本已經在急劇的飛行之中不斷震顫的銀色飛劍的尾端,陡然更加劇烈的震動起來.

嗤嗤數響,數團空氣被劇烈震動的劍身瞬間壓成晶瑩的水花狀.

銀色飛劍好像快要折斷一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驟然往下飄折下去,切向李道機的脖頸.

李道機的身體里一聲悶響,一股急劇迸發的力量在他的指掌之間和劍柄之間猛烈的撞擊.

他手中的劍柄紅光大放.

純黑色的劍身在一剎那豎立得筆直.

然而在接下來的一瞬間,這柄幾乎和他的人一樣長的劍,在力量的沖擊下陡然奇異的往一側彎曲.

純黑色的劍身帶出一股迷離的光焰,直接彎成了一輪黑色的彎月.

彎曲的劍身的某一部分,竟然準確無誤的擋住了以驚人的速度飄折而下的銀色小劍,兩劍狠狠相撞,沒有發出尖銳的金屬震響,反而是如同兩股洪流相遇一般,轟的一聲,爆開無數的氣團.

紅袍男子面容驟寒,他一聲厲喝,左手五指蒲張,硬生生的控住已經往上飛濺出十余丈的銀色飛劍,與此同時,他的背上猛的一震,那柄異常寬厚的古銅色大劍從劍鞘中震出,落向他的身前.

也就在此刻,他的右手往前方上側伸出,抓向落下的古銅色大劍的劍柄,但在此之前,一顆猩紅色的丹藥,也已經從他的右手衣袖中飛出,落入他的口中.

轟的一聲.

這一顆只不過黃豆大小的猩紅色丹藥入口,在他的喉間竟然也發出了一聲可怖的轟鳴,瞬間化為一股猩紅色的氣流,涌入他的腹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

李道機手中的長劍還如一輪黑色彎月,劍身還沒有彈回.

然而紅袍男子的身體,已經往前疾進.

他腳下的地面,已經無聲的往下凹陷.

之所以無聲,那是因為連聲音都還來不及擴散.

古銅色大劍被他身體前行卷出的狂風帶著往前飛行,寬厚的劍身貼著他的右手掌心急劇的往前滑行.

在和他的右手掌心接觸的每一個極其微小的時間里,都有大量的真元從紅袍男子的手心涌入這柄古銅色大劍的劍身.

古銅色大劍的劍身亮了起來.

一條筆直的符線,就好像被他的手掌徹底擦亮一樣,從劍尖一直亮到劍柄.

紅袍男子的手心終于握住了劍柄.

轟的一聲,這個時候,他腳下的爆震聲才傳入遠遠旁觀的人的耳廓.

一股猛烈的火焰從他寬厚的大劍上燃起.

這種火焰是青色的,就像有些丹爐里面的丹火.

紅袍男子的臉色在青色的火焰上,卻是一片猩紅,就像是有濃厚的紅汞粉末要從他的肌膚里滲透出來.

他前方的空氣,被他手中燃起青色火焰的巨劍和他的身體蠻橫的撞開,形成兩股往兩側擴張的狂風.

他一步便到了李道機的面前,手上巨劍完全不像是一柄劍,而像是一根巨大的鋼棍一樣當頭砸下,青色火焰再度轟然暴漲,竟然隱隱形成一個青色的爐鼎!

李道機原本狹長的雙目在青色火焰的耀眼光芒下瞇成了一條狹長的線.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一退,迎面而來的巨劍將會再度往前碾壓,燃起的青色火焰將會更烈.

他原本一直垂在身側不動的左手也落在了他紅色的劍柄上,黑色的劍身上奇異的涌出一團團白色的天地元氣,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白羊角在從他的長劍里鉆出來.

沒有任何的花巧,他手中的長劍和迎面而來的巨劍狠狠相撞.

紅袍男子一聲悶哼.

他的身體往后一挫,然而這一瞬間,已經徹底彌漫他體內的藥力,卻再度給了他強大的支持,他的身體牢牢在原地站定,手中的巨劍依舊前行.

場間再度卷起狂風.

李道機身側的馬車在狂風里往一側傾覆,一個車輪懸空,而另外一側的車輪車軸里,發出吱啞難聽的摩擦聲.

李道機的身體就像是被數輛戰車迎面撞中,頃刻倒飛十余丈,狠狠撞在后方一株槐樹上.

他的臉色瞬間蒼白如雪,嘴唇卻是鮮艷如血.

他背部飛濺出一些鮮血,背撞到的槐樹樹干樹皮全部炸裂開來,無數原本已經枯黃的葉子一瞬間脫離了枝頭,倏倏落下.

無數飄舞的黃葉包裹著一名背部血肉模糊的劍師.

這凄美的場面唯有讓人想到末路.

紅袍男子的身體里浮起一絲難受的燥意,他知道這是那顆丹藥的副作用,然而看到這樣的畫面,他還是感到了由衷的歡喜.

然而也就在此時,他的呼吸驟然一頓.

他感覺到一股死亡的氣息從上方襲來.

上方只有飄舞的黃葉.

"不對!"

他的眼瞳劇烈的收縮,在這一剎那,他才看清楚一片飄舞的黃葉后,竟然緊貼著一柄通體發黃的小劍.

這柄小劍唯有兩片黃葉的長度,它緊隨著這片黃葉旋轉,飄舞,就像毫無分量.

這名紅袍男子的心中生出極大恐懼,他的左手一陣顫動,懸浮在他身側的銀色小劍隨著他的念力所指急劇的飛向那道落葉般的黃色飛劍.

叮叮叮叮……

無數聲密集的撞擊聲在他的頭頂上方響起.

所有的黃葉全部被縱橫的劍氣絞碎,然而這名紅袍男子的臉色更白,他發現自己跟不上這柄黃色小劍的速度.

李道機沉默的抬起了頭.

他的背部和樹干炸裂的槐樹脫離,牽扯出無數絲血線.

血線在空中未斷,他的人卻已經到了紅袍男子的身前.

他手中的長劍往紅袍男子的身前斬出,黑色的劍身在空氣里彎曲,抖動著,落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卻是化成了數十個大小不同的黑色光圈.

數十個黑色光圈在紅袍男子的身前綻放.

紅袍男子的臉色驟然變得無比雪白,手中剛往上揚起的巨劍在空中僵住.

已經根本沒有意義.

他根本感覺不出此刻身前數十個光圈中真實的劍影會在何時落下,而且只是這一個分神,他的那柄銀色小劍之前已經完全失去了那道枯葉般的小劍的蹤跡.

"噗"……

似乎只是一聲輕響,然而紅袍男子的身上卻是同時出現了無數道創口,噴出了無數道細細的血箭.

當的一聲悶響.

紅袍男子手中的古銅色巨劍狠狠墜地.

緊接著,他的身體也無力的凄然跌坐于地.

那柄銀色的飛劍如在空中劃出了一條銀色的光線,落入了后方魚市的一個院落中.

"怎麼可能…"

紅袍男子看上去異常凄涼,就連他的頭發都被自己的鮮血濕透,他的臉上也濺滿了無數的血珠,身體因為大量失血而感到異常的寒冷,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他震驚而茫然的看著開始沉默的處理著背部傷口的李道機,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你怎麼可能勝得了我"

李道機有些艱難的拔出深深釘入自己背部的數根木刺,同時用腳挑起那柄跌落在槐樹下的用布包裹的殘劍.

他沒有看紅袍男子,也沒有管自己唇角沁出的血線,只是緩慢的轉身,走向一側的馬車.

"為什麼"

紅袍男子情緒失控的叫了出來,"明明你的飛劍和劍術都在我之上,為什麼之前你一直不敢出白羊洞你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聽到這名男子的失神大叫,李道機緩慢的轉過身體.

他用唯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清冷的說道:"我不出白羊洞,並不是因為我怕你,只是我沒有必要證明什麼.我不殺你,是因為我們韓人已經本身死得沒有剩下幾個,于道安,我曾經的師兄,你也算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李道機的身影消失在車廂里.

車軸已經有些異響的馬車開始緩緩駛離.

紅袍男子一時失神的呆坐在地,他甚至忘記了先替自己止血.

周圍在戰斗結束之后,一片死寂的街巷里,卻是驟然響起無數聲倒抽冷氣的聲音和驚駭的聲音.

"那人到底是誰!"

"那人用的是什麼劍法!"

這名名為于道安的男子和李道機的戰斗實則非常短暫,在普通人的眼睛里,或許完全不像其余的第五境修行者打得那麼兇險,打得那麼驚心動魄.

因為在他們見過的一些有關飛劍的戰斗里,那猩劍凌厲而詭變到了極點,那猩劍時而像雨線一樣從天空急劇的墜落,時而貼著地面低掠,攪起大片的塵土,隱匿在塵霧之中,甚至無聲無息的從地下飛出,或者繞到墻后,透墻而刺.

在那些戰斗里,雙方的飛劍會在空中不知道多少次纏斗,飛灑的火星在雙方修行者的身側會開出無數朵金色火花.

然而魚市周圍很多人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在他們的眼睛里,李道機和于道安這短短數息的戰斗,更為兇險,更為讓人窒息.

于道安一開始的飛劍折殺,那種讓你明知變化都難以抵擋的簡單決殺之意,往往出自經歷過很多軍隊廝殺的修行者之手.

因為在那種亂戰之中,他們必須更快更簡單的解決掉身邊有威脅的對手,否則一被糾纏,便很有可能被周圍平時毫無威脅的劍師殺死.

而在接下來的一瞬,于道安更是直接吞服了刺激潛力的丹藥,這種戰陣中丹劍配合的丹劍道,是原先早已滅亡的大韓王朝的修行者常用的手段.

然而隨著大韓王朝的滅亡,這樣的丹藥已經越來越稀少,能夠如此熟練運用丹劍道手段的修行者,也越來越稀少.

少見,便意味著更難對付.

然而這樣的一名強者,卻都無法戰勝那名乘著馬車離開的劍師.

而且那名劍師,在長陵似乎是毫不出名,名不見經傳的人物.

至少此刻魚市很多見識不凡的人,都根本不認識李道機.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6 03:06 PM

本帖最後由 笑傲乾坤 於 2014-9-27 02:14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不喜歡

“那人到底是誰?”

一間清雅的書房內,名貴的花梨木書架上,密密麻麻的陳放著各式有關修行的書籍,有些看上去雖然破舊,但卻都是極其名貴的孤本珍品。

書桌上不見任何的紙筆,唯有一冊攤開的古典,一盆白色蘭花。

坐在書桌后發問的年輕人只是身穿著普通的青色緞袍,身上也沒有任何華貴的配飾,然而他的整個身體都似乎在散發著光彩,他正是以大楚王朝質子身份卻在長陵漸漸擁有近王侯地位的驪陵君。

他臉上的神情始終溫雅平和,然而此刻在自己的書房里,眼角卻是已經顯出了細細的皺紋。

他需要憂思的事情太多。

即便今日里在長陵擁有了這樣的地位,只要一日不能回到大楚的國都,他的命就始終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歸家的路太難,萬水千山,任何的一件小事,最終都有可能讓他功虧一簣。

魚市是很獨特的地方,整個長陵,甚至整個天下無數權貴都有影子投射在里面。其中冒出的不起眼的一兩個小水泡,便有可能和水面下深處的兩條大魚的爭斗有關。

今日里,魚市之外便發生了一場特別的戰斗,兩名劍師都展現出了非凡的實力,最為關鍵的是,其中一名修行者之前也從未正式出現在長陵人的視線里。

所以他必須對這名修行者有所了解,必須明白這種等級的修行者的戰斗背后所代表的一些意義。

驪陵君的對面,白衫文士打扮的呂思澈剛剛走進這間書房。

這名面容英俊,眼睛里閃耀著睿智光芒的瘦削男子便是驪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之一。每日長陵的街巷中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會經過他的手,經過他的分析之后,最終更清晰的呈現在驪陵君的面前。

而且相比其他幕僚,他不會用自己的思維和判斷來干擾驪陵君的思維,他始終是站立在和驪陵君一起分析的位置。

在驪陵君溫雅的聲音里,呂思澈恭敬的在他的面前坐了下來。

“那人是李道機,白羊洞薛忘虛的親傳弟子,在白羊洞一帶的宗門里其實已經有些名氣,只是進門之后一直沒有踏出白羊洞一步,所以對長陵的人而言,卻是十分的陌生。”

呂思澈用一種不緊不慢的語氣,異常清晰的說道:“他和于道安都是韓王朝的遺民,曾是韓地異劍宗的弟子,后來大韓王朝戰敗覆滅,異劍宗只剩下他和于道安,兩人都曾獲罪入獄,在元武皇帝登基時獲大赦,后來李道機不知何事被薛忘虛見著,薛忘虛愛才,不拘一格將李道機收入白羊洞,于道安便認為李道機認賊做父,背叛師門,放言李道機要麼就一生老死在白羊洞,否則只要出了白羊洞,他便會將李道機殺死。”

“兩人之前應該有過戰斗,雖然真元修為境界一直相差不多,但以前李道機顯露的實力應該遠弱于于道安。”

“在和于道安交手之前,李道機進了魚市從孫病的手里買了一柄劍。之后便和于道安發生了戰斗,戰斗結束之后,便直接回了白羊洞。”

“然后我還注意到了一件事情,白羊洞破格特例招收了一名學生,那名學生便是梧桐落酒鋪那名少年丁寧,他在入門后半日通玄。”

“半日通玄?”

驪陵君在此之前神容一直平靜異常,然而聽到此處,他的眉頭卻是驟然蹙起,不自覺的重復了一遍,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那日在梧桐落里,他懷著極大的誠意和這名少年相商,許以承諾,誰都知道他一言九鼎,然而卻遭到了羞辱。

他對這名少年十分不喜,后來偶爾回想起來,他便恍然覺得,其實在這名少年拒絕自己之前,他第一眼看到這名少年之時心中就已經對這名少年有種莫名的不喜。

似乎是因為那名少年眼中那種比自己還要平靜的目光。

似乎隱隱覺得這名少年今后會對自己造成很大的威脅。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直覺,似乎沒有任何的道理可言,然而過往的歲月里,卻不難尋覓出這種例子。

“半日通玄,在我的記憶里,在元武皇帝登基的這十余年里,整個長陵唯有兩個人做到。”他深深的蹙著眉頭,抬頭看著呂思澈,“既然李道機已經忍了十年,那沒有什麼特殊的意外,他便自然會繼續忍下去。所以我認為李道機的出山,極有可能便和這名酒鋪少年有著很大的原因。”

呂思澈點了點頭,他也是和驪陵君同樣看法。

“只是舊仇和宗門的一些紛爭,便不需要多擔心。”

驪陵君想了想,說道:“只是這少年,我很不喜歡。”

在此之前,驪陵君已經表露出對丁寧的不喜。

然而因為丁寧的身份太過低微,即便他表露出這樣的意思,呂思澈和陳墨離這些他座下忠實的門客,也絕對不會去做任何針對丁寧的事情。

但現在不同。

丁寧已經進入白羊洞,而且半日通玄。

現在驪陵君再說出這句話,呂思澈便清楚自己必須對這名少年有所關照了。

“長陵真是藏龍臥虎之地。”

驪陵君沉默了片刻,在呂思澈起身告退之時,他輕聲說了這一句。

落在呂思澈的耳中,呂思澈也只是認為他在為丁寧的半日通玄和李道機表現出來的實力而感慨。

然而呂思澈沒有想到的是,此時驪陵君腦海中想到的,卻還是那條深巷中的酒鋪,那名驚艷的女子。

他想到,或許那名少年有些意外的話,那名酒鋪中擁有傾城容顏的女子的想法,或許也有可能會改變。

人生便是有無數個可能。

不輕易放棄,便或許能將某一個可能變成現實。

丁寧還在修行。

他體內的五氣在氣海里不斷的沉浸,以一種異常緩慢,然而對于其他修行者而言已經很快的速度,朝著氣海深處的玉宮不斷的前行。

同一時間,他身體里那無數看不見的幼蠶,也在不斷的吞噬著大部分沁入他身體的靈氣,不斷的讓他的身體產生著細微的改變。

這是玄奧難言的兩種線路的同時修行。

丁寧感覺著這兩種線路的修行,一種淡淡的欣喜開始彌漫在他的感知世界里。

靈脈太過稀少,太長的時間沒有接觸到靈氣,他甚至有些忘記了靈氣的味道和功效,而此刻感覺著那些幼蠶的吞噬,他開始意識到這股靈脈雖然細小,但卻至少可以讓他真實修為的進境加快一倍不止。

按照這樣的速度,在一個月后,在他的《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的修為突破到第二境之時,他的真實修為,也應該能夠從第二境中品伐骨突破到第二境上品換髓。

驀然,他體內無數看不見的幼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停止了修行,異常警覺的睜開了雙目。

“李道機師叔?”

他輕呼了一聲。

“既然察覺我來了,就出來吧。”李道機冷冰冰的聲音在草廬外響起。

丁寧從蒲團上站起,推門走出這間草廬的瞬間,他的眉頭就微微的皺了起來。

他嗅到了異常的血腥氣。

看著李道機有些異樣的站姿,他有些震驚的問道:“你受傷了?”

李道機鋒銳的眉頭微挑。

他一時沒有說什麼,只是將布條包裹的殘劍丟向丁寧,冷漠的說道:“既然你已經在研習野火劍經,那你便需要一柄劍。”

丁寧微怔,從接住這柄劍的瞬間,他就已經感覺到了這是一柄殘劍。

布條很快被他解開。

他發現布條上有很多干涸的血跡,而在墨綠色的殘劍劍身出現在他的視線里之時,他的瞳孔不可察覺的微縮。

他的面容依舊平靜,然而心中卻是有一種比秋風還涼的復雜情緒不斷的涌起。

他很清楚這是柄什麼樣的劍,他很清楚這柄劍是什麼材質,有什麼功用,甚至他很清楚這柄劍是怎麼鑄造出來的。

因為這柄劍他認識。

或者說,這柄劍和他還有著不同尋常的關系。

“劍和修行功法一樣,最重要的是適合,但如果你覺得不適合,你也可以放著不用。”看著丁寧的沉默和異樣的眼神,李道機以為他嫌棄這是柄殘劍。

“謝謝。”

丁寧的手落在了這柄劍的劍柄上,他看著墨綠色的殘劍劍身上的絲裂,輕聲的致謝。

他的聲音有些低落,但是卻由衷的真誠。

李道機不再多話,轉身離開。

“你是不是為了這柄劍才受傷的?”

丁寧看著他的背,突然問道。

李道機微微的側轉過身,冷冷的說道:“你太容易好奇,而且太過聰明,你應該知道,太過聰明和好奇的人,反而容易活不長。”

丁寧安靜的看著手里的劍,頭也不抬,輕聲道:“反正不聰明不好奇,我也活不太長。”

李道機的身體一僵。

丁寧有些凄冷的微微一笑,他的手指拂過手中殘劍的表面。

殘劍劍身上的絲裂里,有些微的光絲閃過,就像要在劍身上開出無數細小的墨綠色花朵。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6 03:08 PM

本帖最後由 笑傲乾坤 於 2014-9-27 02:14 AM 編輯

第四十八章 一場刺殺

秋意已越來越深,枯藤上爬滿的白霜已經濃得越來越像雪。

青藤劍院的一處石室里,南宮采菽微垂著頭盤坐著。

無數看不見的天地元氣在她的身邊飛舞著,很多天地元氣落在了她的身上,滲透進她的衣衫,落在她的肌膚上。

這是任何人靜坐時都會發生的事情,哪怕不是修行者,無處不在的天地元氣也始終充盈在周身。

然而這一夜卻似乎有些意外的變化。

那些看不見的天地元氣在落入她肌膚的時候,莫名的閃現出許多微小的光星,散發出瑩潤的光澤。

南宮采菽的整個身體,都放佛變成了玉石一般。

然而她已經在修行之陷入了沉睡,體內的真氣都沉靜不動,就像一個絕對安靜的池塘,所以她看不到這樣的畫面,也不知道自己正在發生著什麼樣的改變。

直到天空開始透亮,遠處有飛鳥在青藤間飛躍,許多白霜如雪般灑落,她才緩緩的醒來。

在醒來的一剎那,她都沒有感覺到發生了什麼明顯的變化。

直至她習慣性的催動真氣,活動氣血,讓自己的整個身體更加清醒的同時,她才感到自己的真氣變得和以往截然不同。

真氣里好像參雜了無數的水滴,以至于所有的真氣變得粘稠,都變成了某種奇特的液體。

她呆住。

然后她開始激動,前所未有的激動。

她知道發生了什麼,然而她沒有想到竟然會在睡夢之完成這一步。

她已破境。

在熟睡之,她從第二境煉氣境進入了第三境真元境。

她激動的呆坐了許久的時間,然后她跳了起來,沒有第一時間感悟真元和真氣之間的不同,沒有馬上感悟自己全新的境界,而是第一時間到了自己的書桌之前,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磨開了墨,然而十分嚴肅的提筆,開始寫信。

“父親,我已破境成功,修行的速度在青藤劍院這十年的學生里面,可排第三…天冷了注意加衣…還有,上次求父親尋找的可以提升修為的丹藥,不知是否有些眉目,若是有可能的話,能否再加緊些.”

她原本不喜廢話,寫到此處本身已經準備擱筆封箋,然而想到丁寧的身體狀況,想到丁寧沒有那麼多將來的時間,只能重眼前事,她便微微猶豫了一下,筆尖輕顫,然后她又補充了一句:“因只是用來做交易,不是自用,所以只要是提升修為進境的功效好,哪怕今后對于身體的不利影響多些,也沒有關系。”

寫完這封信,仔細的封好,在開始感悟真元境和煉氣境的差別之前,她忍不住朝著窗外白羊洞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自語:“這麼多天過去,不知道你的修為進境到底如何…祭劍試煉,可是越來越近了。”

對于這個性情直爽而俠義的少女而言,如果按她心所說的所求的丹藥只是用來交易的話,那她希望交易到的,只是丁寧的友誼。

南宮采菽的信箋開始在路上傳遞。

又一個夜,丁寧從白羊洞的山門口走出,和往常一樣,進入了等候在山門口的馬車。

在黑暗而開始顛簸的馬車車廂里,丁寧的手再次撫過平日里掛著他腰間,現在橫隔在他膝上的墨綠色殘劍。

即便距離李道機拿來這柄劍給他已經過去了大半月的時間,距離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也已經只剩下扳著手指頭就能數得清的時間,但每次看到這柄墨綠色的殘劍時,他的心還是會蕩漾起不一樣的感受。

這柄劍叫“末花”。

事實上這柄劍原本的名字叫“茉花”,因為這柄出自巴山劍場的劍在真氣或者真元涌入劍身之后,劍身上的光亮,便會像無數朵皎潔的茉莉花亮起。

這原先是一柄極美和極有韻味的劍。

只是這柄劍之前的主人在使用這柄劍的時候,每一次出劍之時,都充滿了毫無回旋余地的絕厲,每一劍都像是他所能刺出的最后一劍,每一劍都像是他最終的末路,每一朵劍花都像是看不到明天的花朵。

劍在不同性情的主人手,便變成不同的劍,擁有不同的命運。

正是因為這名劍主人的性情里直就是直,橫就是橫,不帶任何回旋余地,所以這柄劍才最終會變成這樣的一柄殘劍。

而此刻這樣的一柄劍的出現,對于丁寧而言,則更是提醒他那麼多欠的債和必須收回的債。

馬車在黑夜里穿行,進入沒有城墻的長陵,駛入平直的街巷。

然而和在山道上相比,在平直的街巷卻反而顯得更為顛簸。

在幾聲異音從車底下響起,車廂有了些異樣的擺動之后,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趕車的年男有些歉然的對著車廂里的丁寧輕聲解釋:“許是上次車軸修的不是很好,再加上趕得一直有些急,所以出了些問題。”

丁寧問了兩句這麼晚了還能找到修車的地方,明日早晨的用車會不會有問題的無關痛癢的話之后,看著距離梧桐落已經不甚遙遠,便謝絕了這名白羊洞雜役再就近租借一輛馬車送他去梧桐落的提議,讓他自去修車,然后便步行走向梧桐落。

梧桐落外圍的一些街巷,也都是普通的民居,這些白天已經勞碌了一天的居民此刻都已經甜美的入睡,偶爾有微弱的燈籠光芒在蕭瑟的秋風里搖晃不安。

這樣的情境對于丁寧而言十分熟悉,再蕭瑟的秋風也引起不了他更多的情緒,然而才走過一條幽暗的巷道,他的眉頭卻驟然深深的蹙起。

他抬頭朝著前方左側的屋面上望去,那種尋常修行者沒有的強烈直覺,讓他的精神瞬間集到了極致。

就在他抬頭的這一瞬間,死寂的街巷驟然響起數聲輕微的雜音。

十余支箭尖有意磨細,以降低破空聲的弩箭,帶著凄厲的殺意,從那片屋面上灑落。

丁寧的面容驟寒,他的身體迅速伏低,敏捷的閃入一側的檐下,極其簡單的閃過了這一輪所有的箭矢。

叮叮叮…一陣密集的爆響,一支支落空的弩箭在地上如折斷的干枯茅草般亂跳。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也隨之響起。

他后方的街巷,閃出了一二十條人影。

這十幾條人影的背上都有寒光,但雙手之,卻是都持著數丈長的削尖了的竹篙。

與此同時,他前方的巷口里也同樣涌出十余條身影,一樣的背負利器,手持著削尖了的竹篙。

丁寧的面容沒有什麼改變。

但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右手握住了墨綠色的殘劍。

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歷,然而這些人明顯很有經驗,絕對不可能留情。

這里聚集梧桐落有一定的距離,長孫淺雪不可能很快發現這里是他在戰斗,不可能及時趕來。

所以這里也很有可能是他的末路。

他看了一眼在黑暗里連每一條絲裂都是異常平直的朝著劍柄延伸,沒有絲毫回轉和彎路的末花殘劍,開始狂奔。

他瘦小的身軀瞬間就貼著檐下,變成了一條急劇流動的黑風。

他前方的巷口,最前方的四五人第一時間看到了他驚人的速度和他手里殘劍的反光,這些人也似乎沒有想到他們要刺殺的對象竟然擁有這樣的實力,一瞬間眼神都有些畏懼,但在下一刻,他們卻是仍舊迎了上來,給身后的人讓出了空間。

十余根前端削尖了的竹篙大多沒有直接刺向丁寧的身體,而是紛亂的刺向了丁寧的身體周圍。

這些縱橫交錯的竹篙就像是天地間最簡單的符陣,瞬間將丁寧周圍的區域隔成了無數的小塊。

然而這些人其的一小部分人只覺得手一輕。

他們手里的竹篙瞬間被切斷了。

絕大多數竹篙還交錯著,但丁寧的前方,卻是始終有一條筆直的通道。

他急速突進的身體,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停頓!

黑暗里,最前方的一名三十余歲的結辮男驟然發出一聲慘嚎。

丁寧的身體像貍貓一樣沖入了他的懷里,手墨綠色的殘劍瞬間在他的腹部進出了數次。

猩熱的鮮血噴涌在地上,一條慘白的劍光亮起。

這名男身側的一名刺客反應過來,不顧已經必然死去的結辮男,一劍直接往前橫掃。

然而嗤的一聲輕響,就像有一片雜亂的野草在他的眼前生成,形成一片草原。

這名男駭然的往后退卻。

在他面前這名突進的瘦小少年的劍勢竟然綿密繁雜到了極點,他感到根本無法阻止對方的劍勢的蔓延,哪怕對方手只是一柄兩尺的殘劍。

也就在此時,他突然覺得手腕很冷。

這時,他才發現,方才那嗤的一聲輕響是從他的手腕上響起。

然后他的眼睛恐懼的瞪大到了極點,他看到自己持劍的手掌和手腕脫離開來,灑出一蓬浪花般的鮮血。

丁寧的眼睛里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

他的身體就像硬擠一樣,越過這名斷腕男的身側,他手的墨綠色殘劍的劍影像無數雜亂的茅草往前蔓延,席卷過前方兩名刺客的腹部。

噗噗…兩團血浪噴涌在蕭瑟的秋風里。

“這是什麼劍法?”

“這麼繁雜的劍法…這少年用的真是不錯。”

就在這些已經陷入驚恐的刺客后方的一條街巷里,一個屋檐下的臺階上,坐著一名盤著道髻的蒙面黑衣男,看著空氣里不斷蓬散開來的血花和墨綠色的劍影,他微微蹙眉,發出了真誠的贊嘆。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6 03:09 PM

本帖最後由 笑傲乾坤 於 2014-9-27 02:15 A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劍齊眉,雪降

任何的劍術,包括飛劍,在面對對方各種不同兵刃,不同方式的進攻時,都會有最合理的應對劍勢。

挑、撥、撩、刺、斬、拖、磕、震…各種各樣的出劍方式組成的劍招,在尋常時煉得純熟,在面對攻擊時,便會自然的用最合理的一招去應對,最有效的對敵人造成殺傷,並不妨礙自己下一劍的反擊。

然而各種劍經注重的東西本來有很大的區別,例如大秦軍中常見的斬馬劍訣和重石劍經便只追求一劍斬出的力量,追風劍法便追求刺擊時的絕對速度。不同的注重,便造成了各種劍經上紀錄的劍法的簡易和復雜。

野火劍經是很冷門的劍經,沒有多少人練習,所以這名坐在冰涼的臺階上的蒙面黑衣男子並不認得,但他看得出這門劍法注重的方面很多,每一劍遞出都有五六種不同的應對對方各種進攻手段的變化,以及可以帶出后繼的很多種變化。

這使得這種劍法的劍招分外綿密復雜,在小范圍內就像是始終有一片野草的原野在擴張,然后里面隨時有野火升騰出來傷人。

然而分外繁瑣的劍法有時候不夠簡單直接,在發力上便不夠酣暢淋漓,速度和威力有很大不足,最為關鍵的是,越為繁瑣便越難掌握。

有些劍訣不管對方的進攻如何,只管一劍斬去,而野火劍經這種劍經,面對對方的一劍橫削,在自己突進的時候,都恐怕至少有五六種不同的應對手段,有時候應對手段太多,反而會猶豫,反而會想著要用哪一種,也會讓人不由得思索用了那一種之后,自己接下來要跟隨什麼樣的劍勢。

此時的丁寧之所以贏得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由衷贊嘆,便是因為他的劍招沒有任何的猶豫,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

明明以防守見長,反擊較弱的繁雜劍法,在他的手里,竟然硬生生的有了些凌厲決殺的味道。

在這名蒙面黑衣男子所得的消息里,這名酒鋪少年進入白羊洞修行也不過二十余日的時間,對這樣繁雜的劍經竟然能夠有這樣的理解,即便是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絕大多數新入門弟子都恐怕難以做到。

只是這名酒鋪少年表現的才能越是讓人欣賞,他今日里就越是必須在這里死去。

丁寧的嘴唇緊抿,手中的殘劍毫無憐惜的切過前方一人的咽喉。

那人才剛剛揮起一柄斬馬刀,喉嚨里空氣和鮮血的驟然失去,讓這人驟然無法呼吸,連慘嚎都無法叫出便往前栽倒。

自此,已有六人在他的身周倒下。

只是這種劇烈的戰斗,對他此時的修為和身體而言,都是沉重的負擔。

他的呼吸已經灼熱起來。

他上方的夜空里,驟然出現十余條雜光。

他的雙腳猛地一頓,再次發力,瘦小的身體如閃電般從前方一人的腋下穿過,右手的殘劍反手撩了過去,在那人的腰側切開了一條巨大的創口。

黑暗里,這名刺客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慘嚎。

因為這一劍,他的整個身體的動作有所停頓。

也就是這一個停頓,十余條雜光落下,噗噗噗噗連響,十余支箭矢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身體,帶出十余團血霧。

頃刻間連倒七人,就連這條街巷后方的十余名刺客都面色變得異常蒼白,雙腳有些難以挪動。

“還說是見慣了大場面的鐵血漢子,這樣就被殺怕了,連普通秦軍的軍人都不如,山賊就是山賊,上不了臺面。”

盤著道髻的蒙面男子自言自語的站了起來。

就在他站起來的這一刻,丁寧便感覺到了異樣,在黑暗里,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眼睛里開始散發出寶石般的光輝,就連肌膚都開始透出螢火蟲一樣的光亮。

丁寧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他知道真正可怕的敵人終于出現了。

在這名蒙面黑衣男子開始動步的瞬間,先前那些手持長竹篙堵住這條長巷的所有刺客,除了那些躺倒在地上再也無法爬起的之外,都紛紛往后退去。

黑衣蒙面男子越過倒退的數人,正對著停在當地開始喘息的丁寧,他譏誚的目光掠過丁寧身體周圍的那些屍首,認真說道:“好狠辣的手段,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絕對不會相信這是出自一個才開始修煉不到一月的修行者之手。”

丁寧垂下右手的末花劍,讓劍身上的鮮血順著裂紋滴落,他調整著呼吸,平靜的看著這名黑衣蒙面男子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你肯定想知道是誰想殺你,只是很可惜我無可奉告。如果這些人能夠殺掉你,那我只要坐在那里看著,也可以得到同樣的價錢。”黑衣蒙面男子笑笑,“我只是一個來負責殺掉你的人。”

丁寧沒有再說什麼話,因為黑衣蒙面男子已經又開始動步。

無論對方為什麼有興趣和自己多說這兩句,但顯然對方不會浪費什麼時間。

他深吸了一口氣,也沒有設法逃跑,因為面對一個已經到了真元境的修行者,逃跑只會讓他死得更快。

黑衣蒙面男子的眼神趨于絕對的平靜和肅殺,一股兇殘的殺氣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他的步伐十分穩定,看上去頻率一模一樣,然而他的身影卻越來越快,就在第三步抬起的時候,他的雙腳已經完全脫離了地面,整個人往前飄飛了過來。

黑衣蒙面男子的右手微動,一股澎湃的天地元氣從他的體內涌出,撐得他的整截衣袖都似要炸裂開來,然而在下一瞬間,他的手中卻沒有出現任何兵刃的反光。

他空著雙手,腰側不見有劍,背上也不見有劍。

一片薄薄的黃紙,卻是從他的袖間飄飄悠悠的飛出。

眼見這樣一片輕飄飄的黃紙,丁寧的眼睛卻是驟然瞇起,一股凜冽的寒意從他的心底深處涌起,他的雙足一錯,整個身體以盡可能快的速度往后退去,與此同時,他手中的殘劍不斷采取拍擊之勢,急劇的往前拍擊,盡可能的排盡前方的空氣。

無數墨綠色的橫劍劍影,在他的身前就像是一排排的雜樹樹枝生成。

從黑衣蒙面男子袖中飛出的輕薄黃紙,在空氣里嗤的一聲輕響,散開成無數細小的灰燼。

這些灰燼往外散開,內里蘊含的真元帶出的軌跡,卻是頃刻間猛烈的燃燒起來,瞬間形成一個直徑丈許的恐怖火團。

丁寧閉上了眼睛,他的左手也落在了劍柄上,在這一瞬間往前再拍一條劍影。

轟的一聲爆響。

幽冷的街巷中充滿無盡的燥意,無數流散的火焰在空氣里飛出了數尺的距離,又奇異的完全消失。

丁寧的整個人在崩裂的火團后方倒飛出去。

他身上的白羊洞外袍瞬間出現了無數個焦黑的孔洞,甚至連稚嫩的臉面上都出現了數個焦痕。

他雙手的虎口全部撕裂了,鮮血順著劍柄流淌下來。

然而他的臉上卻是沒有任何驚恐的表情。

看著依舊緊緊握著手中劍的丁寧,蒙面黑發男子微微蹙眉。

這一擊沒有直接殺死丁寧,已經超出了他的最大預估。

此刻他已經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身體里的真元再度涌出。

他的右手衣袖里,再次飛出一片黃紙。

這片薄薄的黃紙卻是沒有像第一張黃紙一樣顯得毫無分量,也沒有直接消失,相反,這片黃紙卻是像一塊無比沉重的金磚一樣,狠狠墜落在前方的地上。

咚的一聲悶響。

地面的數十塊青石頓時崩裂,地下的泥土炸了開來,每一塊青石和泥土都被注入了天地元氣,都變得異常沉重,而且全部跳起,朝著丁寧壓至。

丁寧手中的殘劍再次化成一片劍影。

挑、削、斬、砍…各種各樣的用劍手段在他的身前組成綿密的劍勢。

無數沉悶的聲音響起。

他連退十余步。

一截斷裂的青石重重的砸在他的肋部。

“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從他的口中涌出。

蒙面黑發男子的眼睛驟然瞇起,眼睛里再度閃現出意外和震驚的光芒。

丁寧竟然只是受傷,竟然能夠在他的這一擊下活下來!

“你已經不行了…你還在等什麼…這種堅持只會讓你在死去之前更痛苦而已。”

這種意外而產生的復雜情緒,讓這名蒙面黑發男子的右手再度捏住一張黃符紙的瞬間,忍不住輕嘆著出聲。

丁寧依舊沒有出聲。

他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舉劍齊眉。

蒙面黑發男子眼眉之間的冷意使得他的眉毛上都似乎染了一層白霜。

他一聲低喝,手中噴發的真元和天地元氣,吹出了他手中的這張符紙。

符紙在飛出他衣袖的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后他的前方開始落雪。

一片片潔白的雪花,在空氣里形成。

每一片雪花的邊緣,都變得越來越鋒利。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笑傲乾坤 於 2014-9-27 02:17 AM 編輯

第五十章 悍殺

丁寧的眼瞳也被這些潔白的雪花染白。

對方剛剛的一擊,已經擊斷了他兩根肋骨,對他的內腑也造成了不小的損傷。

他也十分清楚,即便他一開始就動用真正的修為,也未必能夠殺死這名蒙面黑衣男子。

因為對方竟然是一名在長陵比較罕見的符師。

而且對方在第一次出手的時候就報了速戰速決的主意,所以出手便是大量消耗真元的符箓,這種純粹境界上的力量碾壓,便令他無法抗衡。

然而他並非是普通的修行者,他對于某些氣息,尤其是他熟悉的一些氣息的感知,卻是比他對面的這名符師強大得多。
他臉上的冷漠和平靜是真正的冷漠和平靜。

因為他的確是在等待著一個可以近身殺死這名符師的機會。

而機會就在現在!

就在這些潔白的雪花剛剛伴隨著天地元氣的凝聚而生成,漂浮在他的頭頂,邊緣開始鋒利但還沒有鋒利到足夠程度的這一瞬間,一條灰影無聲無息的從蒙面黑衣男子身側的屋檐下飄落了下來。

蒙面黑衣男子的念力正在控制著他面前的這些雪花,但他畢竟是久經殺陣的強者,在這一瞬間,他敏銳的感覺到了來自背后的殺意,想到這是又一次沒有預料的意外,他的口中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利嘯,一直籠在衣袖里的左手里驟然出現了一柄在黑夜里沒有絲毫反光的短劍,一劍往后方沖來的灰色身影刺去。

雖然是倉促之間的應對,然而這一劍刺出的瞬間,黑色短劍的劍身上還是涌起了一層強勁的真元,轟的一聲,一道平直的劍氣急劇的從劍尖沖出,狠狠刺穿冷冽的空氣,就像是這柄短劍瞬間變成了一柄粗直的黑色長矛。

然而讓這名蒙面黑衣男子沒有想到的是,他身后這條灰影竟然絲毫不閃避這一劍,反而是用整個胸膛,朝著他這一劍壓了上來,同時一道無比狠辣的劍光,也朝著他的后頸狠狠斬落!

這名蒙面黑衣符師平日里絕對不會害怕這種狠辣的同歸于盡的打法,然而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輕易死在這里,于是他的喉嚨里再次發出一聲憤怒的低吼,雙腳下真元涌動,整個人頃刻間變成了一片落葉,在極局促的時間里,輕柔的往一側飄讓,避開了身后這偷襲的一劍。

丁寧已經在疾進!

在這名符師左手劍反手刺去的同時,他的身體已經直直的往前沖出,他沒有呼吸,只是屏住一口氣,盡可能的在一瞬間迸發出自己的所有力量。

沉重的雪片在空中還停頓著,還不夠鋒利的邊緣這一瞬,也在他的臉上和雙手上割出了無數條細細的血口,但他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就在這名蒙面黑衣符師像落葉般飄出十余尺的同時,他已經距離這名符師不到一丈。

蒙面黑衣符師一聲厲嘯,整個身體往一側的屋檐掠去,與此同時,他的念力再次集中在他和丁寧之間的區域里。

他已經覺得這里越來越失去掌控,已經根本不想管身后那名不要命的劍師,只想瞬間將丁寧殺死,然后離開。

那些潔白的雪片再次震動起來,即將化成一片可怕的風雪。

就在這一瞬,丁寧已然出劍。

他的身前帶起一蓬劍影,墨綠色的光焰里,如有白色的野火在燃燒。

他的人和蒙面黑衣符師距離還有一丈,他手里的劍只有兩尺長度,以他目前的境界,根本不可能觸碰得到對方。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蒙面黑衣符師的臉上一陣劇烈的刺痛,雙目更是無法睜開。

當冰冷的寒意從他的血肉中滲入,他頃刻反應過來,丁寧竟然是用劍勢拍擊了許多雪片,以驚人的速度彈射到了他的臉上。

更讓他心寒和感到不可置信的是,在他的眼睛無法睜開的這一瞬間,他的念力竟然無法感知到丁寧的存在!

他的感知里,只有后面那名瘋狂沖來的劍師。

丁寧身上的一切氣息,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一股血腥氣突然從身下涌起。

這名黑衣符師終于意識到了什麼,強行睜開眼睛,一聲厲喝,左手的黑色短劍往下方削去。

模糊的視線里,他只見那柄墨綠色的殘劍,正斜斜的刺入他的右側大腿內側!

他的黑色短劍再次迸發出強大的劍氣。

然而為時已晚,森冷的涼意已經深入骨髓。

墨綠色的殘劍極其迅捷的挑斷了他的數根重要的血脈,急劇的退出,帶出噴泉般的鮮血!

黑衣符師眼神震駭,手中黑色短劍折轉,往下斬向丁寧的頭顱。

轟的一聲震響。

丁寧的身體再次往后倒飛出去。

黑衣符師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極點。

他不能相信丁寧還活著。

他不能相信丁寧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封住自己的這一劍反擊。

也就在此時,他身后的那條灰影手里的劍光,已經再次落到他的身后。

因為境界上的天然差距,黑衣符師右手的衣袖往后狠狠拂出,一股真元帶著數十片還來不及徹底形成的符雪,如同一股
大浪狠狠沖在身后這條灰影的身上。

一聲悶響先行發出。

這條灰影胸口的衣衫全部被真元拍擊得粉碎。

緊接著,十余道嗤嗤的聲音響起。

這條灰影的胸口血肉上,出現了十余個狹長的血洞,依稀可見碎裂的白色雪末在急劇的融化。

然而這條灰影卻是說不出的悍勇。

在這樣的清醒之下,他的喉嚨里只是發出了一聲悍然的悶哼。

他手中的長劍只是略微偏離了一些方向,狠狠斬入了蒙面黑衣符師的左肩。

蒙面黑衣符師眼神驟變,他像一頭末路的野獸般嚎叫起來。

他左手的黑色短劍刺向這條灰影的心脈,然而因為大腿部大量的失血帶來的眩暈和左肩的力量沖擊,他的這一劍也發生了偏差,刺入了這條灰影的肩窩。

這條灰影也厲吼了起來。

他手中的長劍再次揚起,不停的斬下。

一劍!

兩劍!

一蓬蓬的鮮血不斷的從蒙面黑衣符師的肩頸部不斷的噴出。

蒙面黑衣符師落地,無法站立,被這一劍劍的力量壓得直接跪倒在地。

他左手的短劍揚起,右手五指也不斷的抖動。

然而無論是他左手的短劍還是右手間的真元,卻始終差著一點力氣,無法伸出。

在第五劍落下之時,他終于頹然的坐倒,雙手垂下。

他腦海的最后的意識里,全是悔恨和難以理解。

因為在今夜的計劃里,他原本根本不應該出手,然而看到丁寧的表現,看到這些江湖漢子無法殺死丁寧,他違反了命令。

他認為自己絕對可以殺死丁寧,迅速離開,然而他沒有想到這里是他自己的末路。

他不懼死亡,然而想到自己的死可能會給自己敬重的主人帶來麻煩而可怕的后果,他便悔恨得不能自已。

同時讓他臨死都難以理解的是…怎麼在那一瞬間,丁寧可以控制到身上的氣息沒有任何的一絲外露,甚至連身體里的氣息都消失的地步?他到底修的是什麼功法?

空氣里還殘留的最后一些潔白的雪片砰然崩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灰影並沒有就此停手。

他再次一劍狠狠的斬在這名符師的肩頸部,這名符師體內的真元已經徹底崩散,這一劍直接就將這名符師的頭顱斬了下來,斜斜飛起。

見到這樣的畫面,這條灰影才終于放開手中的長劍,搖晃著,艱難的走向已經跌坐在地的丁寧。

丁寧看著這條走來的灰色身影,強壓下內臟震蕩得難受的嘔吐的感覺,嘴角浮現出一絲難言的苦笑。

這名身穿灰色衣衫的劍師,便是之前王太虛派來送他去白羊洞的那人。

他甚至沒有特意問這名劍師的名字,但他之前就感覺出這名劍師只不過是第二境中品的修為。

沒有想到,在這條街巷里,他和這樣的一個江湖人物,便殺死了一名第三境上品修為的符師!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了一股異常熟悉的氣息的臨近。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于確定自己已經安全。

然后他在黑暗里,無聲的朝著那股氣息的方位輕輕的搖了搖頭。

在他的心里,他很想此刻自己能夠依靠在長孫淺雪的懷里。

因為他此時的確很虛弱,很累,很冷。

然而他十分清楚,如果想要在長陵生存下去,長孫淺雪便最好連這條街巷都不要進入。

他搖了搖頭之后,看了一眼還握在手里的末花殘劍,在心中輕聲的說道,所幸未至真正的末路。

然后他才抬起頭,看著艱難走來的灰衫劍師,問道:“你怎麼樣…你怎麼會在這里?”

修行境界在長陵可算低微,但硬生生憑著一股悍勇狠厲和丁寧聯手殺死了一名善用符道的修行者的灰衫劍師的眼神里也充滿了慶幸,但更多的是震驚和敬佩。

“死不了。”

他從衣袖里摸出了兩顆傷藥,先遞給了丁寧一顆,然后才坐在丁寧的身旁坐下,自己吞服了一顆,“是太虛先生讓我一直留意梧桐落附近,盡可能的護衛你和長孫淺雪姑娘周全。”

傷藥入口,胸腹間終于泛起一絲暖意,丁寧輕輕的咳嗽著,他知道既然這名灰衫劍師最終出現,那麼接下來自然會有更多的兩層樓的人趕來善后,他看著這名受傷也很重的灰衫劍師,緩緩道:“王太虛很講情義,我讓他不需要再關照我,他還是留了你在這里…但這樣,我卻欠了你們的情,欠了你一條命。”

“先生客氣。”平日里話很少的灰衫劍師疲憊但誠懇的輕聲說道:“您的命是您自己救的,我知道您是天才,但沒有想到您竟然只是短短的這麼多天的修行,就已然擁有這樣可怖的劍術。”

“還未問過你的名字。”丁寧輕聲的說道。

“在下荊魔宗。”灰衫劍師答道。

丁寧看著他,“好獨特的名字…名字里帶魔字,你是月氏國人?”

灰衫劍師荊魔宗點了點頭,“我父母都是月氏國的馬奴。”

月氏國是大秦王朝之外的一個邊陲小國,同時也是臣服于大秦王朝的上貢屬國,馬奴都是屬于貴人的奴隸,身為馬奴的后代,能在長陵有自由之身,能夠用劍。丁寧便知道這里面肯定有王太虛的恩情在里面。

“你用劍很不錯,只要能夠在長陵活得長久,一定可以成為很強的劍師。”丁寧看著他,認真的說了這一句。

荊魔宗一愣。

他覺得這不可能,但他又覺得丁寧的語氣里,又夾雜著奇怪的意味。

“這些人有可能是什麼來路?”他轉頭看向丁寧,然而丁寧的目光,卻是已經停留在那名黑衣符師的屍身上。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7 11:36 PM

第五十一章 恩與怨

荊魔宗搖了搖頭。

    市井之間的江湖人物要比那些廟堂里的修行者有更多的門路和眼線,他們也更需要記住那些市井里面混飯吃的人物,只是這些人,無論是這名和大燕王朝的修行者一樣,善用符對敵的修行者,還是先前那些手持竹篙的刺客,他可以肯定都沒有見過。

    這些人很像純粹收錢幫人辦事的殺手,而且是從遠地調集過來。

    今夜對于他而言有太多驚疑的地方。

    是誰要殺丁寧?

    而且還費了這麼大的力氣,需要從遠地調集殺手?

    同樣的驚疑還在于丁寧的實力和見識。

    若非親眼所見,他不敢相信丁寧現在已經擁有了這樣的劍術,而且之前他在長陵用的名字都是王太虛幫他取的周三省,之前幫丁寧趕車的時候,丁寧也知道他那個名字,然而剛剛他卻鄭重其事的問自己的名字,而且似乎已經覺察到自己應該是月氏國人。

    難道他看得出自己先前的戰斗里劍式的刀意?

    抑或是從自己手里略微獨特的療傷丹藥,就判斷出自己是月氏國出身?

    丁寧此刻沒有去管荊魔宗的情緒,他思索了片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堅持著站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那名黑衣符師的屍體,輕聲的對身旁的荊魔宗說道︰“這些人…不要去動他們,在神都監或者其它司的人到來之前,盡量維持著這里的一切,不要動任何東西。”

    “為什麼?”荊魔宗更加驚疑的看著丁寧,他也堅持著站了起來︰“連他們身上都不搜查一下?”

    丁寧搖了搖頭︰“不需要…連我這種小人物都要這樣陣仗來殺,背後不是什麼普通的大魚,我們查出來沒有用處,只有朝堂里的人查到什麼才有用處。”

    “告訴王太虛,如果別的地方沒有什麼意外發生,兩層樓也最好不要參與今夜發生在這里的事情。”丁寧輕輕的咳嗽了一聲,他開始動步離開,朝前走出幾步之後,他又忍不住微微側轉頭補充道︰“你最好也不要讓人發現參與了這件事情。”

    荊魔宗愕然的看著艱難而平靜前行的丁寧,他記住了丁寧的這些話,但依舊不能理解,“你現在到哪里去?”他擔心的問道。

    丁寧異常簡單的回答道︰“回家。”

    ……

    “回家?誰知道你的家到底在哪里?”

    “我早就對你說過,你走得太快太急,若不是王太虛在這里留了一個不要命的月氏國刀客,我就只能替你收屍了。”

    “你才進了白羊洞多少天,就已經惹上了這樣的事情?”

    當身上的血跡都被冷冽的秋風吹干,輕輕的推開酒鋪的大門的瞬間,里面就傳來了數聲冰冷而憤怒的聲音。

    丁寧帶上酒鋪的門,看著黑暗里面籠寒霜的長孫淺雪,疲憊的說道︰“今天這件事很奇怪。”

    長孫淺雪冷道︰“我不管奇怪不奇怪,我只管結果。我只知道這長陵里面有著無數的恩怨,每個人的身上都糾纏著無數的恩怨,哪怕是剛剛的那名月氏國人,現在聽起來月氏國是大秦王朝護佑的屬國,但誰不知道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大秦王朝的虎狼軍一役就殺死了十三萬月氏國人。你一日不踏進修行者的世界,還有可能遠離這些人,遠離他們身上的恩怨,但只要你接觸到這些人,你不可能脫離在這些恩怨之外。”

    “結果就是我還活著。”

    丁寧坐了下來,不顧長孫淺雪越來越冰寒的目光,放佛沒有聽到長孫淺雪後來的話一樣,輕聲說道︰“那名蒙面修行者一開始從言語就偽裝成收錢替人殺人的殺手,但我可以肯定他是軍的修行者,而且他雖然用出了一些大燕王朝的修行者的符道手段,但我也可以肯定他最擅長的還是用劍。”

    長孫淺雪陷入了沉默。

    她平時絕大多數時候便只管修行,已經習慣外面發生的事情都聽丁寧的講述。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想到的都只是用劍,而不是用符。這便暴露了他所要隱瞞的一些事情。”

    “那人很有實力…他甚至有足夠的實力可以殺死我和荊魔宗,他也不是怕死之輩,然而他卻甚至連受傷都不願,很多時候都束手束腳,急于離開。尤其在荊魔宗出現之後,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是將我和荊魔宗殺死,而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殺死我,然後逃離。如果不是因為一開始他就給自己加了這麼多限制,我們不可能輕易殺死他。”

    “那些拿錢殺人的修行者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們不會這樣,不會擔心自己是誰會被發現,因為他們平時本身就是見不得陽光的。他這樣的表現,只有可能是因為自己擁有特殊的身份,而且他的主也擁有特殊的身份。”

    “所以即便有可能是從外地抽調過來,但他和他的主,都很有可能是大秦王朝軍的人物。”

    “如果這件事和之前的錦林唐的背後靠山有關,連對付一個像我這樣,對兩層樓有可能造成影響的弱小修行者都動用了這樣的陣仗,那我現在擔心的,就是王太虛能不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

    “既然這樣,你之前為什麼不提醒那個月氏國人?”聽到此處,長孫淺雪清冷的出聲道。

    丁寧看著她,認真的說道︰“因為如果和我想的一樣,提醒已經來不及了。”

    長孫淺雪看著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冷冷的伸出了手。

    噗噗兩聲輕響。

    她的手指在丁寧的腰間收回,丁寧那兩根斷裂的肋骨準確的歸位。

    “或許下次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她看著丁寧口沁出的一點淤血,又看著丁寧腰側掛著的那柄末花殘劍,冷笑著說道。

    ……

    “關七七、何負、郭羽化…還有那個加入白羊洞半日通玄的酒鋪少年,現在應該都已經死了。”

    一座兩層的古樓里,一名同樣蒙面黑衣的修行者,用一種可憐的目光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王太虛,微諷的說道︰“你應該明白不是我的對手,為什麼在我走進這棟樓到現在,你不跑?”

    “因為這里就是兩層樓,是我的家,在我的家里,再強的修行者不可能輕易殺死我。”

    臉色有些過分蒼白,看上去還是很虛弱的王太虛看著瞬間殺死了十余名守衛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名蒙面修行者,平靜的說道︰“我在這里等你,便是要和你說幾句話,看看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蒙面黑衣人嘲笑道︰“這便是那種死也要死得明白一些的古怪心理麼?”

    “長陵城里其余的那些幫派,不可能請得動你這樣的人,而且要在一夜之間殺死我的那麼多兄弟,采用這種讓一夜之間斬首的方式來解決掉我們兩層樓,需要更多強大的修行者。那些幫派更加不可能有這樣的能力。”

    王太虛看著這名修行者的雙目,“所以當時得到的消息沒錯,錦林唐的背後應該是某位軍的大人物。”

    這名修行者雙眉微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他的眼光里,王太虛已經是一個死人。

    然而王太虛卻是看著他,接著用一種很誠懇的語氣,輕聲說道︰“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萬一你們殺不了我呢?萬一你們殺不了我,你們在一夜殺死了我那麼多兄弟…我便不可能再珍惜兩層樓的家業,一定會不擇手段的和你們斗到底。”

    “我會把你們查出來。”

    王太虛的語氣驟然開始變得森寒,他緩慢的說道,“你們也會有兄弟,有親人,我對付他們,也不會留情。”

    這名蒙面修行者臉色驟變。

    “所以我絕對不能讓你活過今晚。”

    他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一顆拳頭大小的青色銅球,隨著一股恐怖的真元爆發,從他的袖飛出。

    在飛出的瞬間,這顆看上去平淡無奇的青色銅球表面便已亮起無數條金黃色的耀眼符線。

    在下一剎那,所有的金黃色符線裂開,所有的青銅色碎片劇烈的燃燒起來,變得金黃。

    這間書房里,綻開一朵金黃色的火蓮。

    轟的一聲爆響。

    無數燃燒著的金屬蓮片,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全部朝著王太虛涌去。

    “這里是兩層樓的面,最重要的基業,我怎麼可能讓你在這里輕易殺死?”

    在青色銅球飛出的時候,王太虛的臉色也古怪起來,他也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他椅下方的地板,同時驟然裂開。

    金黃色火蓮盛開之時,一條細細的淡青色劍光就像一股無聲無息的流水,從蒙面黑衣人的褲管內流出,緊貼著地面朝著王太虛的身下飛去。

    這名蒙面黑衣人知道這些江湖人物都有些逃生的手段,他已經做好了王太虛下方有逃生暗道的打算。

    若是王太虛真的往下墜,必定會被他有所準備的飛劍一削兩段。

    然而在接下來的一瞬間,他還是震驚而憤怒的狂嘯了起來。

    王太虛腳下的地板裂開,並沒有出現他想象的直通地下的什麼暗道,而是同樣的爆炸開來。

    一股比青色銅球的爆炸還要猛烈的爆炸在王太虛的腳下形成。

    一股火山噴發般的氣流瞬間就將王太虛沖得往上飛起,穿過了上方的屋頂。

    在蒙面黑衣人的怒嘯聲,無數金色的火蓮片瞬間撕裂了王太虛原先所在的位置身後的牆面,與此同時,爆炸的威力使得整座小樓的樓面都崩解開來。

    他的飛劍在爆炸的碎片和氣流搖擺不定,讓他的念力都瞬間遭受了一些損傷。

    這名蒙面黑衣人的身體往後倒飛而出,他抬起頭,只看到王太虛的身體已經高到超出了他念力所能控制的飛劍的範圍。

    而且就在他這驚鴻一瞥之間,王太虛的雙手張開,他的手臂上好像生出了黑色的雙翼。

    那是一件隱匿在外袍下的古怪滑翔翼衣。

    唰!

    就在下一瞬間,空氣里響起一聲急劇的破空聲,王太虛的身體像一只蝙蝠一樣,迅速的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蒙面黑衣人的渾身,瞬間被冷汗濕透。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7 11:39 PM

第五十二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

距離被爆炸的小樓不遠處的一條漆黑街巷里,一株柿樹下,靜靜的停著一輛黑色的馬車。

    黑色馬車的車窗簾是掀開的。

    車廂里坐著一名同樣身穿黑衣的蒙面男,所不同的是,這名蒙面男的頭發灰白,年紀明顯比出現在其它地方的黑衣蒙面男要大得多。

    他的額頭瑩潤,然而眼角的皺紋深得就像刀刻一樣,他的眼眸也是真正的滄桑,這使得他的臉面雖然大部分都被蒙住,但任何看到他的人,都會不自覺的想到塞外的風霜,大漠的孤煙,禿鷲漫天飛的殘陽戰場。

    這名滄桑的修行者在小樓爆炸的瞬間,也看到了沖天而起的王太虛。

    看著接下來如蝙蝠一樣消失在夜色里的王太虛,這名滄桑的修行者眼角的皺紋又深了許多。

    在王太虛一舉滅了錦林唐之後,長陵市井里的江湖人物便都認為王太虛已然一飛沖天,然而這名滄桑的修行者卻很清楚,任何底層的修行者,不論飛得多高,在長陵真正的權貴眼里,還是太過低微。

    即便是在他們的眼楮里,王太虛都太過弱小,只是只要王太虛能夠活下來,他們過了今夜,卻未必能夠活得下來。

    這名滄桑的修行者眼楮里泛起一層苦意,他搖了搖頭,放下了車簾,馬車開始沿著平直的街巷緩緩駛離。

    在已然接近長陵東郊的一條巷道里,有一輛普通的馬車和這輛黑色的馬車交錯而過。

    兩者都沒有停留,但是那輛看似十分普通的馬車里,卻是有一聲帶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殺伐氣息的冷峻聲音,透過了兩重車簾,傳入了這名滄桑的修行者耳。

    “三日之內,王太虛必須死,若王太虛不死,你應該明白怎麼做。”

    神容滄桑的修行者什麼都沒有說,他微眯著眼楮似乎已經睡著,只是在馬車駛出長陵,開始進入城外的官道之後,他才輕輕的嘆息︰“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如是。”

    ……

    這一夜對于長陵的很多人而言分外難熬。

    王太虛如一只蝙蝠落入一間普通的民院。

    只是他這只蝙蝠,卻是一只受傷的蝙蝠。

    那名以雷霆的手段在數個呼吸間便殺死了他的十余名護衛出現在他面前的修行者,最後丟出的青銅圓球更是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才擅長的法器手段。

    雖然依靠保命的布置逃了出來,但他還是被數片燃燒的金色符片刺入了體內。

    此刻他的腿部和腰腹部,都有幾個可怖的撕裂傷口,其最嚴重的甚至可以隱約看見內里的髒器。

    只是從長陵最底部爬起來的他很多次經歷過這樣的時刻,久病成醫,久傷便自然懂得如何處理自己的傷勢。

    他迅速脫掉了身上破爛的外袍和撕破了幾個裂口的奇異蝠衣,就在這寒冷的深秋里裸著身體,緩緩的用真元逼出了體內所有的金屬碎片,然後才在脫下的外衣袍服里取出了兩瓶藥粉,外敷內服,飛快的包扎。

    這些傷口劇烈的痛楚和大量的失血讓他的腦袋變得昏沉,但他依舊意識到既然是那種級別的可怕對手,那他在長陵里其余的那些隱秘住所便一處都不安全,絕對不能用來隱匿。

    他猶豫了一下,伸出已經沒有多少溫度的手,悄無聲息的從一旁晾衣的竹竿上取下了幾件衣衫,套在了身上。

    接著黑夜的掩護,他連翻數十道院牆,最終進入了一間酒樓後院的一間偏房。

    這間偏房里有一名微胖的廚師,睡得極其香甜,他顯然也不是什麼修行者,一直等到王太虛走到他的身前,連續推動了幾次他的身體,他才驚醒過來。

    然而在看清楚王太虛蒼白的面容的瞬間,這名微胖的廚師便像迎來了一生最重要的使命,他的臉上開始閃現出一種奇異的光輝。

    他異常尊敬的對著王太虛深深跪拜,問道︰“您需要我做什麼?”

    王太虛看著他,輕聲說道︰“幫我打聽一些消息,我必須在天亮以前,到達真正安全的地方。”

    ……

    莫青宮很惱火。

    無論是誰,剛剛躺下休息不到半個時辰就被叫起來都會很惱火,最為關鍵的是,像他這樣的人本身每天就不會有多少休息的時間。

    他揉著有些發疼的腦袋,隨手便將身前年輕人小心翼翼遞上來的一份卷宗丟到了旁邊的火盆里,“不要花力氣去調查這個人,去把所有的力氣都砸在那個被砍了頭顱的用符的修行者身上!讓神策組也去查,給我查到底!”

    他身前這名英俊的年輕人看著火盆里舔起的火舌一臉驚愕。

    他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在最短的時間里做出來的卷宗為什麼就被這麼隨手燒了,他也想不明白那名少年怎麼就不要查了?

    “大人…”于是他忍不住開口。

    “不要以為我是太過缺少休息糊涂了。”但是他才剛剛開口,莫青宮就已經冷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不讓你查那個酒鋪少年,不是因為我有什麼特別的意見,而是因為之前已經清查過他兩輪,不管他加不加入白羊洞,是否半日通玄,他的出身來歷都沒有任何問題,針對這些的調查完全是白費力氣。只不過之前這些都是秦懷書辦的,你才剛剛接替他的位置,所以你不清楚情有可原。”

    原來這名少年先前已經早已進入神都監的視線,而且看莫大人的語氣,似乎對這名少年十分熟悉,甚至有著很深的了解?

    這名英俊的神都監青年官員面容微僵,他猶豫了一下,卻依舊忍不住輕聲說道︰“大人教訓的是…屬下今後辦事之前一定多問些人,不至于再白費力氣,只是真的讓神策組也去查?”

    聽到這名青年官員的這幾句話,莫青宮的眼莫名的充斥極其森寒的意味。

    他盯著這名神都監的青年官員,異常寒冷的說道︰“在我大秦各司擔任要職,尤其是在我神都監為官,你一定要明白一點,處理自己人的事情,永遠比處理外面人的事情要重要。”

    看著這名更顯緊張,卻還不夠明白的青年官員,他冷笑了起來,接著說道︰“我大秦王朝到了這份上,根本不會懼怕某個單獨的修行者或者修行之地,聖上和兩位臣相也不會認為一個宗門的修行典籍可以對大秦王朝造成致命的影響。他們在意的是我們的絕對忠誠,在意的是每個臣是否按照他們的旨意做事。他們不希望見到拖著大秦王朝這輛戰車的戰馬自己的腳步不合,公器私用,是他們更在意的事情。”

    “我們神都監,本身處理的便是我朝內部的事情,處理的便是自己人的事情。你既然已經在神都監做到了這個位置,既然已經知道神策組也是全力在追查雲水宮那些人的事情,既然你也覺得今夜長陵發生的事情或許和公器私用有關,這麼著急的通報我,那麼你為什麼不能更進一步,想想清楚自己的職責所在?”

    青年官員的冷汗浸透了發絲,沿著臉頰不斷滴落。

    “要想在長陵呆得長久,便始終要和聖上的意思站在一邊。慕容城的修煉資質比起秦懷書不知道要好多少,人也比秦懷書長得英俊瀟灑,讓人看得順眼,然而他現在的屍體說不定都已經腐爛,而秦懷書現在卻已經得了舉薦,已經進入靈虛劍門學習。”

    莫青宮冷冷的看著這名遠不能令他滿意的青年官員最後說道︰“秦懷書的優點,便是看得清楚,明白自己的位置。今夜我的這些話,我不會說第二遍,我只希望今後你也能看得清楚點。”

    “多謝大人點醒!”青年官員由心尊敬的深深行禮。

    “去吧!我倒是想要知道,是哪個貴人運氣這麼差,連對付這些江湖人物都會失手。”莫青宮的面色略微柔和了一些,他擺了擺手示意這名青年官員可以離開的同時,深諳用人之道的他又提點了一句︰“做事細心和認真些,將力氣用在要用的地方,你應該聽說過,在我手下坐這個位置的人,不出意外都會飛上枝頭。”

    渾身被冷汗濕透的青年官員的眼底深處頓時發燙,他再次尊敬的躬身,然後充滿斗志的退出。

    ……

    幾乎相同的時刻。

    驪陵君府,面容普通然而因為獨特的氣質,卻使得所有見到他的人很容易覺得他就是天下最美的男的驪陵君,看著他最看重的智囊幕僚呂思澈,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不是我們做的。”呂思澈平靜的看著深夜還未眠的驪陵君,說道︰“我絕對不可能用這樣粗暴而危險的手段。”

    驪陵君點了點頭,輕聲而溫雅的說道︰“如果是你,想必會不露絲毫痕跡,只是我很想知道除了我之外,長陵還有哪位貴人不喜歡他。出了這樣的事情,或許那名貴人需要朋友?”

    呂思澈微微的一笑︰“有些野心的貴人,絕對不會拒絕君上這樣的朋友。”

    驪陵君卻突然憂愁了起來,他深深的看著呂思澈,說道︰“近幾日其實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你說我要不要求見一下鄭袖?”

    呂思澈面色大變,雙手都不自覺的微微輕顫了起來。

    因為驪陵君所說的這名“鄭袖”,她還有一個更為高貴顯赫的名字——“皇後”。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7 11:41 PM

第五十三章 出山和入山

“不要。”

    呂思澈抬頭看著驪陵君,用一種最真誠請求的語氣說道︰“再等一等。”

    驪陵君猶豫了很久,他攏了攏頭發,點了點頭。

    他知道呂思澈說的是對的。

    即便那名擁有著無上權勢的女必定會對他的想法感興趣,或者說早已經等著他主動提出一些請求,但他十分清楚,那名平日里飽受長陵民眾的敬仰,被各種贊美之辭包裹著的女,事實上也有著尋常人難以企及的冷酷和決斷的一面。

    若是他做出太多的讓步,那即便能夠回到千山萬水阻隔的大楚王朝的國都,即便能夠最終坐上那個世上最精美的王座,整個大楚也有可能不再是原先的大楚。

    可是還能等多久?

    他側轉過頭,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覺得這長陵的每一個夜都是那麼的漫長,然而時間卻還是那麼的不夠。

    呂思澈在他這一轉頭之間,卻是心髒砰然跳動,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頓。

    因為他看到驪陵君的發際,竟然已經一片雪白。

    雞鳴時分,白羊洞最高處小道觀前的平台上閃起淡淡的紅光。

    小道觀里的蒲團上,薛忘虛緩緩睜開雙目,他看著凝立在黎明前最後的黑暗里的李道機,清了清喉嚨,輕聲問道︰“那少年近日的修行可算順利?”

    李道機肅冷的頷首說道︰“他是我所見修行最為順利的修行者,前面數日五氣沉入玉宮,突破到第二境品的修為之後,接下來的修行也沒有半分的困惑。修行者所會遇到的障礙和關卡,在他面前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薛忘虛平靜的眼眸里也出現了一絲激動的色彩,他看著李道機,認真的問道︰“你覺得他在祭劍試煉之前,真的有可能突破到第二境?”

    “那要看他破境的速度,畢竟大境界的破境和這平時修行的障礙截然不同,若是連這種破境都不存在多少障礙,那他應該會成為修行一月就突破到煉氣境的那種怪物。”李道機細細的說了這幾句,然後用一種微冷的語氣,接著說道︰“只是就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夜里,他差點被人殺死。”

    薛忘虛愣住。

    他原以為李道機這麼早出現在他面前,是想和他探討丁寧的修煉問題。

    李道機面色沉冷的看了薛忘虛一眼,不等薛忘虛開口,他已經接著說了下去︰“不知道是什麼人,但為首的是一名真元境,而且身上有不少符的修行者,神都監已經在查這件事情。”

    薛忘虛的眉頭皺了起來,只是依舊沒有出聲。

    李道機看著他,接著說道︰“丁寧斷了兩根肋骨,受了些傷,不過還算爭氣,和一名只不過是煉氣境的市井江湖人物,竟然將那名真元境的修行者殺了。”

    薛忘虛的眉頭一下舒展開來,眼楮里全是異樣的光焰,他輕聲贊嘆道︰“這少年還真是給我們白羊洞長臉。”

    這下換李道機的眉頭皺了起來。

    因為在他看來,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都不是什麼令人值得高興的事情。

    薛忘虛眼異樣的光彩卻是依舊在擴大,他布滿皺紋的老臉上卻也開始布滿了異樣的光彩。

    他想了想,然後站了起來。

    “你今天就在這里呆著,不要到哪里去了。”他心情看上去極佳的對著李道機微微的一笑,說道。

    李道機的呼吸莫名的一頓,他感覺到了什麼,抬頭直視著薛忘虛,緩緩的說道︰“既然神都監已經插手,丁寧自然回安全的回山,你根本不需要出去。”

    “那不一樣。”

    薛忘虛搖了搖頭,他平日里似乎永遠淡泊的雙眸里開始充滿了一種罕見的驕傲神色,這種神色,和杜青角離開白羊洞時臉上掛著的神色很類似。

    “這些年來白羊洞已經很少有讓我覺得高興和臉上有光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煉氣的學生,而且還是我師兄離開時特意留給我的,昨夜里卻差點被人殺死了。”

    “我當然知道神都監肯定會讓他安全回白羊洞,但是我也已經很久沒有出過白羊洞了,不出去…就算我活著,別人也以為我已經死了。”

    “你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麼人麼?不是那種不怕死的人,而是本身就很快死的,不用擔心會不會死的人。我太老了,老得快死了,可是臨到頭來,還是要提醒人這一點。”

    薛忘虛的聲音還在小道觀里回蕩,然而他的人影卻已經消失。

    消失在李道機的面前,消失在壓在這間道觀上的白雲間。

    當第一縷曙光照入梧桐落的瞬間,丁寧和往常一樣醒來。

    他輕輕的咳嗽著,斷了兩根肋骨的痛苦對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但是激烈的發力之下,已經許久未有過的全身酸痛的感覺還是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長孫淺雪和往常一樣坐在窗口,梳理著如瀑的長發。

    “白羊洞的馬車現在就停在門外。”

    她沒有轉身,清冷的說道︰“不過馬車里多了一個人,車夫沒有發覺。應該是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只是受了傷,應該就是王太虛。”

    丁寧知道她的感知在這種距離下絕對不會有問題,他的眼楮里充滿了欣喜。

    “今天有些特殊,我早些回白羊洞,不能替你煮粥了。”他一邊飛快的洗漱,一邊有些歉意的對著長孫淺雪說道。

    長孫淺雪沉默著。

    她想要反唇相譏,然而她隱隱覺得,至少這些年在這條陋巷里的修行進境超出了自己的預計之外,她很多時候甚至已經習慣了丁寧為她做的事情。

    就如現在,他對她說不能替她煮粥了的時候,在那麼數息的時間里,她腦海里面想著的不是一頓不吃也沒有什麼問題,而是想到沒有粥喝的話,自己要出去買些什麼東西來吃麼?

    或許去買一碗他經常吃的那種面?

    ……

    停在酒鋪門外的馬車前,面目敦厚的年車夫焦慮的等待著。

    他也已然知道了昨夜發生的事情,知道丁寧受了不輕的傷,只是按照這大半月來每日接送丁寧,對丁寧的了解,他便知道就算丁寧今日不能回白羊洞,也會知會他一聲。

    陡然看到酒鋪的門打開,第一眼看到臉色有些莫名蒼白的丁寧,這名車夫的臉上頓時出現了喜色,同時眼楮里也馬上浮現出愧疚的神色。

    “你的傷勢怎麼樣?今日里要回白羊洞麼?”

    “要回,即便是治傷,白羊洞也肯定比這街坊里的醫生要強一些。”

    “昨日里實在是我疏忽了…後來有官員來查過我的馬車,那根車軸是在進入長陵之後被銳器割裂了,應該有人在道路上做了手腳。只是你已經是白羊洞的學生,不說白羊洞的那些師長…就連各司官員都會區別對待,我實在沒有想到有人會對付你。”

    “這本來就是意外,而且你不是修行者,提早發現了反而有可能搭上你一條命。”

    和這名車夫對話了幾句,在車夫轉身勒馬的時候,丁寧很敏捷的將車簾掀開一個小角,然後飛快的閃入。

    看著悄無聲息的蜷縮在軟塌上的那條身影,丁寧首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而輕咳了一聲,對著外面的車夫道︰“今日比平時恐怕還要急一些,等下車還可以的話,就請快一些。”

    平日里受白羊洞恩惠的這名車夫以為丁寧是急著回白羊洞接受療傷,質樸的說道︰“我在里面已經多放了軟墊和被褥,那等會顛簸的時候,你可是要小心些。”

    應了這一聲之後,這名車夫打出一個響鞭,驅車奔行起來。

    在急劇的馬蹄聲和滾滾的車輪聲的遮掩下,丁寧看著蜷縮在自己身旁,面如金紙,就連身體都似乎縮小了幾分的王太虛,輕聲的說道︰“竟然這麼慘…都要設法躲到這輛白羊洞的馬車里?”

    王太虛無力的看著似乎早已經察覺自己躲在車廂里的丁寧,臉上擠出了一絲蒼白的笑意。

    “很慘。”

    “跟著我打天下的幾個兄弟,能夠在我死之後撐得起兩層樓的,昨天夜里全部死了。”

    “為了打聽消息,為了能夠到你這輛馬車上,又有兩個人為我而死。”

    “我不得不承認你再次給了我最大的意外,昨夜里的那些場刺殺里,你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聽到這些話語,丁寧並沒有感到震驚,他只是沉吟著,輕聲說道︰“看來是錦林唐身後的那名軍貴人不甘心?”

    “只要撐得過這幾日,我會讓他的不甘心付出代價。”王太虛強忍著咳嗽,輕聲的說道。

    丁寧搖了搖頭,他沒有回答王太虛的話,只是嘟囔了一句,“白羊洞不會不管我吧?至少李道機應該出來接我一下吧…”

    疾行的馬車已然駛在長陵邊郊的官道上。

    按理而言在這種更為寬闊的道路上,馬車奔行的速度會更快,然而坐在車廂里的丁寧和王太虛卻是都感覺得出來,馬車的速度降了下來。

    十余輛閃爍著森冷的青銅色光芒的戰車,佔據了前方的大半幅路面,數十名身穿鱗甲的軍士正在逐一盤查過往的行人和車輛。

    丁寧將車簾掀開一角,觸目便是那些軍士身上的鱗甲和刀劍上的森冷反光。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7 11:44 PM

第五十四章 將那山搬

“是長陵期門軍,看起來是很例行的檢查。”

    “如果只是例行的檢查,這輛馬車屬于白羊洞,再加上是載我的關系,便應該很容易通過。”

    “只要不是和那個軍貴人有關的人,就算發現我在你的馬車里也不會有問題,最多讓人知道我在這輛馬車里而已,畢竟我不是什麼要抓捕的犯人。”

    “但如果是和那個軍貴人有關的人,說不定會直接設法殺你。”

    “那我只能盡可能的設法搶馬逃。”

    丁寧和王太虛輕聲的交談著。

    雖然看起來只是長陵內守軍的例行協助盤查,然而這個時候的盤查,怎麼想都應該和昨夜的刺殺有所關聯。

    ……

    十余輛閃爍著森冷光芒的青銅色戰車的旁邊,靜立著一名同樣身穿鱗甲的軍士。

    只是和其余的軍士不同的是,他的腰間掛著一柄黑色的無鞘鐵劍。

    這柄鐵劍上細密如繁花的符,他臉面上那層隱隱的熒光,便自然透露出他和普通軍士截然不同的修行者身份。

    他看似也在注意著周圍的行人和車輛,但實則目光卻一直不時掠過遠處的道路。

    就在丁寧所在的這輛馬車出現在他的視野里時,他的眼楮就微微的亮了起來。

    當馬車離得越來越近,看著馬車車輪在地上碾壓過後留下的車痕和車廂顛簸的幅度,他眼底的光焰就越來越亮,就像一層詭異的幽火開始燃燒起來。

    看著已經漸漸放緩的馬車,他喚過了身旁兩名軍士,交待了幾句。

    十余輛排在前面的馬車被驅趕著往道路兩側讓開,給白羊洞的這輛馬車讓出了一條寬敞的通道。

    趕車的年男有些驚喜,他以為這些軍士看到了車廂上小小的白羊標記,所以此刻是特例放行。

    然而讓他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他揚了揚鞭,漸緩下來的馬車還沒有加速,那數十名身穿鱗甲的軍士已經暫時停止了對其余馬車和行人的盤查,迅速的圍了上來。

    “吃相很難看,今天看來很有可能交待在這里。”

    通過車簾的縫隙看著這些軍士的舉動,王太虛輕聲的嘆了口氣,真誠的對著丁寧說道︰“等下如果我要出手,你便不要跟出來了。”

    “只要這些人顯露出一些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顧一切的格殺你的跡象,我不會和你站在一起。”丁寧點了點頭,也十分真誠的說道︰“我未必會給你收屍,但我會想辦法替你報仇。”

    王太虛笑了起來,他強忍著咳嗽,笑得很辛苦。

    ……

    “你們這是干什麼?”

    趕車的年男看著迎面走來的那名軍修行者,怒聲道︰“這是白羊洞的馬車。”

    腰掛黑色鐵劍的軍修行者面無表情,依舊緩步前行,冷然道︰“白羊洞的馬車也要接受例檢。”

    “那可未必。”這名平日里不是特別講禮數,但很樸實的車夫冷笑了一聲,從袖取出了一張蓋著鮮紅印記的書,“這是神都監出具的公,為防意外,一路無阻。”

    車廂里的丁寧和王太虛頓時愣住。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變化。

    大秦的各司里,都會有比較特殊的書,這些書在緊急情況下動用,協調各司人馬。此時的這名車夫拿出的這份,是神都監的特別通行書。

    因為神都監平日里押運一些犯人,或是護送一些證人證物需要搶時間,所以便存在著這種可以不接受沿途關卡盤查的特別通行書。

    以這名車夫平日的表現來看,他是決計不會想到先問神都監開具這樣的一份書,應該是神都監在出了昨夜的事情之後,不想丁寧再有意外,所以才有官員特別照拂。

    然而面對這樣的變化,這名腰掛黑色鐵劍的軍修行者卻依舊冷酷而漠然,“這份書無效.”

    “為何無效?”

    車夫不可置信的張開了嘴,但他還沒有出聲,一個冷峻的聲音就已經在道側響起。

    一名看上去只是像普通商販的禿頭男微微抬頭看著這名比他高了半個頭的軍修行者,面上卻是散發出比這名軍修行者更寒的冷意。

    在發出那個聲音之後,他的右手從腰側往前伸,手里懸下了一塊黑色的玉牌。

    這塊玉牌上的氣息也十分寒冷,上面的“神都監”三字,顯露出了這名喬裝成普通商販的禿頭男的身份。

    神都監無疑是長陵最令人畏懼的地方之一,所以當這塊玉牌暴露在清晨的陽光里,就連周圍那些不相干的路人都全部心一寒。

    然而面對這名神都監便衣官員豺狼般隱含威脅的目光,這名腰掛黑色鐵劍的軍修行者的面容依舊沒有任何的改變,他只是依舊神情冷漠的說道︰“因為我是斷知秋,期門軍士統,封賞百戶。”

    神都監便衣官員頓時一滯,面色變得極度難看起來。

    大秦王朝軍功爵位共分二十級,八級之上便已享有很多特權,享受百戶的賦稅,這已經是第級的官爵才能享受到的封賞,再加上對方是復雜長陵防衛的期門軍士統,已有足夠權利不受神都監的這種約束。

    “里面的人出來吧。”

    這名名為斷知秋的士統沒有再看這名神都監官員,冷漠的目光落在了車廂上。

    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息,便在此刻,從他的身體內沁出。

    感受到這股氣息,車廂里的王太虛的臉色驟然變得無比蒼白。

    丁寧的心也倏然下沉。

    他的感知甚至比王太虛還要強出不少。

    而且斷知秋是故意展露出了這樣的真元氣息,所以他可以確定,這名士統是修為已經到了第五境的軍強者!

    以此刻王太虛的傷勢,在旁邊還有許多軍士虎視眈眈的情況下,如果戰斗起來,他絕對不可能在這樣的一名軍高手的手下逃生。

    ……

    “我倒是要看看,有誰能讓我白羊洞的人從里面出來。”

    隨著那名士統斷知秋的一聲輕喝,就連停駐道邊的戰車都被徐徐拖動,眼看已經沒有什麼人能夠阻止他讓丁寧和王太虛出現在這清晨的陽光下,然而就在這時,他後方的道上,卻是傳來一聲平淡而蒼老的聲音。

    場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轉頭看去,只見道上走來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

    這名老者面如白玉,雙唇卻是朱紅,身上的白色道袍上瓖著黃邊,腰間佩著一柄像裝飾般的白玉小劍,看上去很有仙骨道風,然而可能是因為趕得太急,有些氣喘。

    在這名老人發聲之時,車廂里的丁寧的眼楮就亮了起來,他將車簾掀開了一條縫,遠遠的看到這名老者,卻是輕聲的嘀咕了一句,“怎麼看上去反而比杜青角還老…這麼老了,不僅是老,而且連火氣都沒有,還行不行啊?”

    王太虛的眉頭依舊深鎖著,他也從縫隙里看到了那名老人,看到那柄白玉小劍,他也已經猜出了這來的人是誰。

    他感到震驚,但是卻依舊緊張。

    因為那名老人距離他們所在的馬車距離很遠,所以這名老人不僅要行,還要足夠快才可以。

    斷知秋的眼楮微微的眯了起來。

    “不要想著在我出手之前搶著出手,你來不及。”白發老人看著他,說了這一句。

    斷知秋冷笑了起來︰“你想必就是白羊洞的洞主薛忘虛,只是即便是白羊洞洞主,也沒有資格插手我的查檢。”

    這名白發老人正是平日里始終枯坐在白羊洞最高道觀里的薛忘虛。

    看著斷知秋的冷笑,他也微微的笑了笑,說道︰“此時我不講資格,只論實力。”

    斷知秋的目光驟寒,嘴唇微動,正待說話。

    薛忘虛卻已然說話︰“我昔日的功勞比你現在的軍功多得多,現在白羊洞已歸了青藤劍院,我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地方,按我的功勞,哪怕慢慢削,這樣的事情我也可以多做幾件。而且你們大概是狗急了要跳牆,這樣吃相難看的事情,難道也做得?”

    他的語氣雖然依舊平淡,和丁寧所說的一樣,好像聽不出任何的火氣,然而他的話語,卻是說不出的霸道,他眼梢的那種驕傲,也是讓斷知秋的嘴角忍不住的微微抽搐。

    斷知秋的目光劇烈的閃動數下,然後他冷厲的直視薛忘虛,說道︰“好,那就看看你有什麼實力可以說這樣的話。”

    薛忘虛依舊沒有絲毫火氣的微微一笑。

    他甚至微微側轉過了身體,沒有看這名渾身開始散發恐怖殺意的軍修行者,而是看向白羊洞所在的北將山後更遠的山峰。

    在此時的晨光里,北將山後更遙遠出的山峰就像是水墨畫里那最淡的一筆,隱隱約約好看又顯得不太真切。

    “看我將那座山搬來。”

    薛忘虛在此時說了一句場間很多人都難以理解的話。

    然而就在他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他所望的那條淡淡的山峰,卻是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斷知秋的臉色驟然變得雪白,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也就在此時,上方的天空里,轟的一聲悶響,似乎多了一座山。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8 11:08 PM

第五十五章 人活一口氣

場間很多人惶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不明白為何遠處那條淡淡的山脈會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然而無論是斷知秋還是那名禿頂的神都監官員,他們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是搬山境!

    唯有一次性抽空那遠處眾多的天地元氣,將之搬來,那遠處的淡山才會在這一瞬間清晰,也唯有那麼恐怖的數量的天地元氣驟然抽引過來,此刻眾人的頭頂才會陡然多了一座無形的巨山。

    在一片惶惶然之,薛忘虛滿意的輕握住了身側的那柄白玉小劍。

    壓在場間所有人頭頂上那座無形巨山驟然消失,然而一種更磅礡的力量,卻是從那柄看似擺設的白玉小劍上發出,貼著地面往上卷起。

    噗噗噗噗……

    斷知秋一聲低沉的厲喝,他身上的鐵衣震出無數積年的細塵,整個人竟然壓不住,往上飄起,雙腳離地一尺。

    嗡!

    停駐旁邊的所有戰車,也如同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機,同時發出了急劇的震動,車身上所有的饕符全部亮起,發出耀眼的光芒。

    一頭頭貪婪嗜殺的凶獸,帶著一種凌厲的氣息,在下一瞬間就似乎要從戰車的表面沖出來,擇人而噬。

    然而令人更加震駭的是,這些需要四匹戰馬才能拉動的沉重符戰車,在下一瞬間也被一種澎湃的力量托得往上飛起,越飛越高,很快就遠遠超過了路邊涼亭的高度。

    這是一種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畫面。

    無比沉重的符戰車拋飛在空,車身上的凶獸猙獰卻根本無力抗衡。

    就連那些身披鐵甲的期門軍軍士都震撼無言,然而看到這樣的景象,眼神里也是充滿駭然的神都監官員卻是驟然反應過來什麼,發出了一聲驚呼︰“不要!”

    符戰車打造不易,每一輛都是累積了無數工匠的心血,是大秦王朝的寶貴財富,按照大秦律例,修行者故意損毀符戰車者,即當斬。

    然而他的擔心似乎是多余的。

    唰的一聲輕響。

    空氣里所有的異樣都突然消失。

    噗噗…

    斷知秋的身體落地,腳底再次震出兩蓬灰塵。

    所有沉重的符戰車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拖著,無聲無息的落地。

    符戰車表面那些光紋形成的凶獸,也畏懼般的迅速消隱。

    薛忘虛收回擺設般的白玉小劍,傲然的看了臉色雪白的斷知秋一眼。

    無數的驚呼聲響起。

    直到這時,所有人才赫然發現,原本還處在斷知秋身後的那輛白羊洞的馬車,此刻竟然已經被卷到了薛忘虛身後的道上。

    薛忘虛看了一眼渾身還在不斷震顫著的斷知秋,他搖了搖頭,連再多說一句的興趣都沒有。

    他的人如一片毫無分量的白雲般飛起,倒飛到馬車的車頭上,在趕車的車夫身旁坐下,淡淡的說道︰“回山。”

    遠處的山如淡眉。

    無人再敢阻攔這輛馬車。

    ……

    長陵東郊的一座尋常小院里,昨夜那名感慨一將功成萬骨枯的,眼眸真正滄桑的修行者,坐在院里臘梅樹下的一張竹椅上。

    此時他已經沒有蒙面。

    他的臉頰也和額頭一樣瑩潤,但是下巴上星星點點的胡須也染了白霜,更添幾分久經風霜雨雪的意味。

    一只看上去羽毛有些凋零,但說不出蒼勁有力的鷹隼從高空急劇的飛落,直接停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他從系在這只鷹隼腿上的一根空心細管里抽出了一張小卷,在看到這張小卷上的內容的瞬間,他便發出了一聲深深的嘆息。

    他閉上了愁苦的雙目,靠在了冰冷的竹椅椅背上。、

    他的腦海里,閃過了很多副畫面。

    其有那具跪倒在黑夜長巷無頭符師的屍體,有沖天而起一瞬消失的王太虛,有一間小小的酒樓後面服毒自盡的胖廚,還有此刻遠處官道上那落下的無形的山。

    在他經歷過以往所有的戰陣,這次似乎是最有把握的一戰。

    然而誰會想到,那名平日里很強,很謹慎的符劍雙修的高手,竟然會死在一個乳臭未干的少年的手?

    誰會想到,會有那麼多人為了斷掉線索,為了幫王太虛隱匿痕跡而寧願自己死去?

    誰會想到,一個在外界看來最平庸,最不起眼,甚至已經被長陵絕大多數人遺忘的小宗門的不成器宗主,竟然反而是到了搬山境的大宗師?

    一名修行不到一月的少年,就有那樣的戰力。

    一名普通的長陵江湖人物,都有那麼多的死士,一個搬山境的老人,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出山…

    所以這一戰,敗得不冤。

    只可惜以往的戰陣,輸了或許還有翻本的機會,然而這戰輸了,卻已然定局。

    要對付境之上的修行者,就已經要動用到數名境的大修行者,甚至要動用到七境的修行者,而要對付七境,就必定要動用七境的修行者。

    出處不如聚處多,天下的修行者和尋常武者之間的比例很稀少,長陵的修行者總數卻不少,只是五境之下的修行者易找,境卻已然是一個分水嶺。

    所以此刻薛忘虛展現出七境的實力,三天和一天便也沒有任何的區別。

    這名滄桑的修行者面容愁苦的永遠閉上了眼楮,他的真元將身體里如風暴穿行,毀滅了他自己所有的生機。

    一縷鮮艷的血從他口沁出,灑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如同開出了數朵淒美的薔薇。

    ……

    載了四個人的馬車在山道上跑起來有些吃力。

    車廂里的王太虛坐正了身體,認真的對著反坐在車頭,對著車廂里的薛忘虛行禮︰“多謝薛洞主救命之恩。”

    “要謝就不要謝我。”薛忘虛一直在用滿意的目光打量著丁寧,丁寧也在用滿意的目光打量著他。此刻聽到王太虛的致謝,他伸手點了點丁寧,“要謝就謝你那個救了他的手下和他,若不是他半日通玄,昨夜里又做出這麼讓我面有光的事情,今日我絕對不會出山。”

    王太虛恭謹的說道︰“都是一樣。”

    “市井之間多性情人,你們這些人倒是要比朝堂里的人更講情義一些。”薛忘虛平靜的看著王太虛,緩緩說道︰“只是我還是想奉勸你一點,得饒人處且饒人,凡事也要守著個度,昨夜你死去的那些兄弟,朝堂里的貴人想必會給你個交待。但若是你接下來的處理不能令他們滿意,牽扯出了些不應該牽扯出來的人物,那便會將你自己和更多的人搭了進去。”

    王太虛面容頓肅,他點了點頭,道︰“晚輩領會。”

    “你真的很不錯。”薛忘虛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了丁寧的身上,他的臉上已經寫滿了滿意二字,但還是忍不住親口贊賞道︰“我很滿意。”

    丁寧恭敬而平和的微笑起來,“我對您也很滿意。”

    薛忘虛微笑道︰“我對你的滿意,不是純粹因為你的修行進境,還在于你在處理和這些江湖人物時的態度,我比較喜歡有人情味的修行者,不是很喜歡那種為了修為的進境,可以斬卻五**的修行者。”

    丁寧看著他說道︰“我對您的滿意也不是因為你這麼強…而是因為我本來想到是李道機師叔可能來,卻沒有想到您會親自來。”

    薛忘虛更加不掩飾自己滿意的看了丁寧一眼,說道︰“你的傷勢好像不輕,可是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沒有多少天了。”

    丁寧點了點頭︰“所以要給我點好的傷藥…不然我可能就支持不到追後,搶不回那條靈脈。”

    薛忘虛笑了起來,他笑得很大聲,笑聲在山林兩側的林間回蕩。

    “你和我師兄也有些淵源,你可以在我白羊洞後山呆幾天。”

    接著,他看著王太虛,淡淡的說道。

    王太虛再次認真致謝。

    金色的晨光落在馬車上,鍍得一片金黃。

    丁寧眯起了眼楮,他靠在軟墊上,忍不住輕聲的問王太虛︰“有時候你會不會覺得,你殺我,我殺你,這樣殺來殺去,會很無聊?”

    王太虛點了點頭︰“是很無聊…只是人心里都有一桿秤,這桿秤不平,人活得就不痛快。”

    丁寧輕輕的說道︰“這便是所謂的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麼?”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8 11:10 PM

第五十六章 心不平

  “薛忘虛已至搬山境?”

    青藤劍院最深處滿是劍痕的殿宇里,狄青眉的雙手不住的顫抖,他手里的一杯茶未送至嘴邊已經灑落了小半。

    對于一派之宗主而言,這已是極大的失態。

    坐在他對面的真傳弟端木煉的臉色也是難看到了極點。

    “怪不得他做一些事情有恃無恐,怪不得杜青角那麼違逆皇後,還可以順利歸老!”

    狄青眉的嘴唇都哆嗦了起來,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威嚴。

    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平日里他一直稱呼薛忘虛和杜青角是老糊涂,一直以來,他也自認為自己的修為要比薛忘虛和杜青角高得多。

    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薛忘虛已經跨入第七境!

    他自己在年前已經到了第境上品,然而足足年的時間,他依舊無法觸及到第七境的門檻。

    而且今日里,他感覺到了青藤劍院周遭的山峰里的天地元氣的劇烈波動。

    薛忘虛故意從他這里引聚天地元氣,這是一種提醒,更是一種威脅!

    薛忘虛在威脅他,在接下來的祭劍試煉和其它宗門事宜上,他不要太過分。

    關鍵在于,他還根本無法無視薛忘虛的這種威脅。

    因為境界就是境界,哪怕只差一個破境,也是隔著天與地的差距,只要薛忘虛願意,薛忘虛甚至可以在青藤劍院和白羊洞的弟面前,當眾折他的臉面!

    “你終究一口氣難平,你想要公平,我在祭劍試煉上就給你們公平,可是你以為給了你們公平,你們白羊洞的弟就能獲得勝利麼?”

    狄青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體內的真元還是極具的躁動,震碎了他手上的茶杯。

    青藤劍院里的其余許多處住所也是一片騷動。

    當薛忘虛公然在官道上展露境界之時,這種消息便很快會像無處不在的秋風一樣,傳遍長陵的每個角落,甚至傳遞到遙遠的其余各個王朝。

    其實若是換了別的宗門突然有這樣一名修行者一鳴驚人,青藤劍院的所有學生都會覺得興奮,然而現在白羊洞剛剛並入青藤劍院,薛忘虛陡然展現出這樣的境界,卻是讓幾乎所有的青藤劍院的學生都感到了莫名的威脅。

    畢竟他們都十分清楚,自己的院長狄青眉也只是境上品的修行者。

    這世上只有獅御豺狼的事情,哪里有豺狼來統御獅的事情?

    若是七境的修行者是一頭壯年的獅的話,境上品的修行者,最多也只是一條落單的豺狼而已。

    一名身穿單薄青衫的,身材看起來異常勻稱,就連面部的肌肉都似乎沒有一絲贅肉的冷峻少年是青藤劍院這些學生的例外。

    他在雞鳴時分起床,先大量飲用微溫的潔淨泉水洗滌腸胃,然後算著分量,吃各種用沸泉水煮過的簡單五谷和菜蔬。

    然後他開始煉一個時辰的劍,再看一個時辰的典籍,然後再入靜內觀修行……

    這名年紀和南宮采菽差不多的少年,嚴格的按照著自己制定的修行計劃,絲毫不為外界的這些消息所動,不浪費一絲時間。

    因為他的名字叫何朝夕,他的父親給他取這個名字,便是希望他不要去理會一些無謂的亂心的事情,只爭朝夕。

    青藤劍院里,南宮采菽也是一個例外。

    她也沒有因為薛忘虛展露境界而擔心。

    她擔心的是丁寧的修煉進境。

    還有數天便是祭劍試煉了,丁寧能夠和他所說的一樣,突破到煉氣境麼?

    于是她忍不住再次提起筆,再次焦慮的寫信催促自己的父親,“前次提到的那丹藥的事情…到底怎麼樣了?”

    ……

    白羊洞的草廬里。

    丁寧盤坐在蘊滿靈氣的蒲團上。

    薛忘虛這次是真的舍得出本錢,給他的傷藥都是難得一見的龍虎大還丹,此時渾厚的藥氣已經在他的體內不斷的氤氳,他甚至不需要利用死蠶,到了祭劍試煉開始時,體內所受的傷都會好得七七八八。

    在閉上雙目之前,他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在了膝前的末花殘劍上。

    有時候殺人報仇這種事情,似乎的確是很無聊,那些死去的人活不過來,或許還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然而王太虛說得對,如果活得都不痛快,那活著便更沒有意義。

    他的腦海之,又出現了長孫淺雪的影,他想到了她所說的公平。

    人心里的公平,和世間所謂的公平,其實並不一樣。

    ……

    “這柄劍現在在我手里,然而或許也有可能變成你的。”

    青藤劍院外不遠處的一處瀑布下,驪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呂思澈平靜的看著面前的一名身穿青藤劍院院服的少年,用一種極具誘惑性的語氣說道。

    這名少年顯然是比南宮采菽要入學早上數年的學生,嘴唇周圍已有淡淡絨毛般的胡須,喉嚨間的喉結也已經十分明顯,他的雙手手掌,也都是和劍柄摩擦產生的老繭。

    這名少年面容方正,看上去還算沉穩,但他的眼楮,卻是充滿震撼和掩飾不住的渴望,一直停留在呂思澈的右手上。

    那是一柄銀白色的小劍。

    唯有一尺來長,甚至比丁寧的末花殘劍還要短上一尺。

    然而它短短的劍身上卻是布滿無數細密的符,此時的呂思澈根本就沒有貫入任何的真元,但這柄劍劍身上的許多符卻在自行發亮,看上去就像是有無數蒲公英的種在飄舞起來。

    這是雪蒲劍,出自大楚王朝名師姬天雪之手。

    獨特的材質和符,不僅使得這柄劍可以成為停駐修行者念力的容器,可以作為到達第五境之後的修行者所用的飛劍,而且這柄劍本身,也是蘊含著獨特的力量。

    世上很少有自身帶有力量的煉器材料。

    而且也只有大楚王朝的一些煉器宗門,才最懂得運用這樣的材料,煉制各種符器和法器。

    大楚王朝稱霸百年,獨特的煉器手段和各種強大的符器便是它獨特的根基。

    這柄雪蒲劍在大楚都算得上是一柄名劍。

    只是這名青藤劍院的學生哪怕再愚鈍,也知道想要得到這樣的一柄劍,必定要付出許多代價。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顯得鎮定一些,問道︰“您是代表驪陵君而來,現在您說這樣的一柄劍可能是屬于我的,那驪陵君想要我做什麼?”

    “墨塵,我仔細查過你的出身,你雖然和墨府的那些貴人同是安城墨氏一族出身,而且修行天賦也是不錯,但在你祖父輩,你們那一脈便和墨府那些貴人一脈交惡,現在他們一脈已然封侯,而你們卻依舊在安城,日漸貧寒,而且你來長陵求學,都受到一些特殊關照,被想討好墨府的一些人有意刁難,最終好不容易進了青藤劍院,若是沒有什麼際遇,恐怕在青藤劍院都不會出挑,也難免郁郁不得志。”

    呂思澈深深的看著這名叫墨塵的青藤劍院學生,“我替驪陵君找上你,便是想要這柄劍換你的承諾…驪陵君將來想讓你成為他的門客。”

    墨塵呆呆的說道︰“只是如此?”

    他心充滿了不可置信,因為對于他而言,即便沒有任何好處,將來出了青藤劍院,能夠拜在驪陵君門下也是一種榮耀。

    “有了這柄劍,你應該可以進入祭劍試煉的三甲。”呂思澈看著他,輕聲道︰“驪陵君不是很喜歡白羊洞的那名半日通玄的少年,所以希望你不要讓他進入最後三甲。”

    墨塵的身體一震,驚呼道︰“讓我持這柄劍參加祭劍試煉?”

    “難道你覺得這對于他人而言不公平?”

    呂思澈冷笑道︰“據我了解,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根本不限制用什麼樣的劍,只是別人得不到這麼好的劍而已,你有能力擁有這樣的劍,又有什麼不公平的?而且這世上哪來的公平?”

    墨塵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著,他的嘴唇不斷的顫抖著。

    他十分緊張,身體卻是不可遏制的發熱起來。

    他想到擁有了這柄劍,若是贏得了祭劍試煉,又可以贏得靈脈修行的機會,又可以獲得對于將來的修行極有涌出的青脂玉珀…擁有了這些,他便不會再像現在一樣,在青藤劍院都顯不出來。

    “要在祭劍試煉殺死他麼?”他抬起頭,滿頭汗珠的看著呂思澈問道。

    “只要有其它的解決辦法,永遠不要想著用這種最為簡單粗暴但最危險和愚蠢的方法。”呂思澈搖了搖頭,“要讓一名天才變成庸才,只要不讓他有足夠的修行時間,只要讓他受傷,只要不讓他能夠得到增快修行進境的條件。只要不是那種一月練氣,數月便踏真元境的真正怪物,驪陵君在將來又何必要另眼相看?”

    墨塵生怕時機失去之後便不再來,他用力的點頭,冷汗卻是順著他的後背滾滾而落。

    他驚懼于這些大人物的高高在上,同時呂思澈的話,也讓他隱約感覺出來…難道和有些傳言所說的一樣,那名白羊洞的新入弟,真的有可能一個月便突破到第二境?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8 11:17 PM

第五十七章 在意的事情

黃落盡,耀眼而不熱烈的陽光照耀在長陵後宮的石道上。

    一名身穿黃色蟒紋官袍的男,緩布穿過石道,行向石道盡頭的那間書房。

    這名男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年紀,肌膚瑩潤,散發著黃玉般的光澤,他的額頭很開闊,嘴唇也很寬厚,看上去給人分外堅毅之感。

    他的身材很普通,但是給人一種奇怪的力量感,甚至緩步行走起來,給人的感覺好像他的手臂和雙腿就像是堅硬得如同百煉鐵一般。

    石道的兩側是許多隨時都會動作的強大銅偶,盡頭的那間書房里,是大秦王朝的皇後,擁有最耀眼美麗和權勢的女。

    任何人在面對這名女的召見時,都會緊張而畏懼。

    然而這名男卻似乎沒有太多的這種情緒,他的目光始終直視著前方,腳步也始終平穩。

    皇後便坐在書房里的鳳椅上。

    她面前的那口活泉依舊在不斷的散發著乳白色靈氣,絲絲靈氣纏繞在那數朵和她一樣近乎完美的靈蓮上。

    在這名男緩步走進她的書房之時,她緩緩抬頭。

    在這種日間,她的美麗顯得更加耀眼,她的眼神顯得更加威嚴。

    身穿黃色蟒紋官袍的男一直走到距離她面前二十步的地方才停了下來,然後只是微微躬身為禮。

    能進入她的書房,而且能至她面前二十步,這對于大秦王朝所有的官員而言,絕對是一種殊榮。

    這名男擁有這樣的殊榮,是因為他是大秦王朝軍方軍權最終的將領之一,他便是軍功已滿,接下來最有希望封侯的龍虎北軍大將軍梁聯。

    “我已經特別警告過你,即便是想從市井之間吃下那塊肉,也絕對不能用那樣簡單粗暴的手段,也必須更加溫和和小心一些。”

    沒有任何多余的廢話,皇後看著梁聯,說道︰“你實在太令我失望。”

    梁聯歉然道︰“那是一個意外。”

    皇後完美的臉龐上出現了一絲冷意︰“這不是什麼意外,而是在于你的選擇。如果你不是連一個和王太虛有些關系的酒鋪少年都想殺,便根本不可能驚動薛忘虛。即便那個江湖人物沒有被你們第一時間殺死,接下來也絕對不可能活得下來。”

    “如果薛忘虛和杜青角真的那麼弱小,他們早就在長陵消失了,還需要讓白羊洞並入青藤劍院麼?”

    皇後看著一時沉默不語的梁聯,略帶嘲諷的接著說道︰“是你自己太想斬草除根,所以才導致你最終的失敗。”

    梁聯眉頭微蹙,沉聲道︰“斬草本身便要除根。”

    “這便是你的問題所在。”

    皇後淡淡的看著他,緩慢而冷的說道︰“你只管你眼前所做的事情,卻沒有想到,任何一名長陵的修行者都是我朝的寶貴財富,我聽聞那名少年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煉氣…這樣的一名少年,將來極有可能是國之大器。”

    “很多人並不在意你想要搶那一塊肉,畢竟想要封侯,想要建立起一些足夠封侯的力量,這是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事情。”

    “然而你在這件事的處理上卻太過狠辣,沒有什麼事情是不透風的,即便周劍林等人的死去,不會有任何的證據表明這件事是你做的。然而對你的觀感,卻不需要任何的證據。在那些足夠決定你前途的真正大人物的眼,周劍林等人和那名少年是一個道理,他們都是我朝的修行者,他們即便要死,也要戰死在戰場上,而不是死在這種陰謀里。”

    皇後搖了搖頭,最後用顯得有些鄙俗的話說道︰“長陵那麼大…我大秦王朝的疆域那麼大,我大秦不怕有人搶肉吃,那麼多肉,即便再多幾個人搶,又怎麼能搶得完,怕的只是自己人殺自己人。光是你這次處理部下的態度,你的狠辣便會讓很多人心寒,讓很多人害怕和顧忌。而且你應該明白,很多人對你還有更深層的顧忌。”

    “或許我是真的錯了,但我很多時候只是在為您和您的家里做事。”梁聯不卑不亢的看著她,輕聲道︰“我今後還有機會麼?”

    皇後不再看他的面目,她看著身前靈泉里的那幾株聖潔的靈蓮,微微頷首︰“機會當然有,例如孤山劍藏,例如那死蠶。”

    梁聯不再說什麼,恭謹的行禮後退出。

    ……

    “母後。”

    在梁聯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外面的石道上後,皇後身後的一道垂簾後方,突然鑽出了一名和丁寧差不多年紀的皇。

    他的面容和皇後有些相似,十分秀美,甚至有些男人女相,顯得太過嬌柔。

    只是他的一雙眼楮卻是分外的靈動,對任何事情都似乎十分的好奇。

    “那名酒鋪少年之前沒有修行過,半日通玄,而且能夠越境殺死軍的修行者…他的來歷會不會有問題?”這名皇在皇後的身後顯出身影之後,便有些興奮的說道。

    皇後對他似乎十分溺愛,臉上現出少見的笑容,語氣也分外的柔和起來,“有問題的話,方繡幕和神都監的人便早就覺察了出來。還有,不管有沒有問題,他這樣的人,你都根本不需要花什麼心思在他的身上。”

    “因為你和別人不同,扶甦,你是我的兒,將來大秦王朝的太。”她微笑著,柔聲道︰“你根本不需要去看這些太過細小的地方,即便是他真的能夠一月煉氣,對于長陵和對于站在你這個位置的人而言,還是像螞蟻一樣太過細小。你只需要看著大處,你只需要注意和觀察那些已經站得夠高的人而已,只要能夠真正懂得如何和這些站在長陵高處的人相處,你便能站得穩。”

    “像那驪陵君。”她完美的臉上又出現了一絲微嘲的笑意,“他也是個人杰,也站得很高,然而他的弱點就在于事必躬親,自然以他的能力,什麼小處都著眼的話,小事也會做得更好一些,然而一個人的精力必定有限,凡事太累,便不能游刃有余。”

    “多謝母後點醒,兒臣回去之後必定仔細揣摩。”

    這名皇也笑了起來,撒嬌般說道︰“只是這人要是真的一個月便真的突破到煉氣境,而且又是在白羊洞那種地方,兒臣倒是也不得不服氣。”

    “有些時候,服氣便好。”

    皇後收斂了笑容,清聲道︰“就怕像這梁聯一樣,是不可為偏不服氣,心便生了執念。”

    這名皇聞言認真道︰“梁將軍是個人才,母後得空多點醒他幾次,希望他不要自誤。”

    皇後看著他靈動而純真的雙目,又是微微一笑。

    在那麼多皇之,也只有性情如此寬厚的扶甦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性情過于寬厚,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自然是最大的弱點,然而對于將來的長陵,對于將來的大秦王朝的統治者而言,寬厚卻是最大的優點。

    只是過分寬厚,便是婦人之仁。

    所以她又正色道︰“平日你要多去聽聽嚴相的課,他會教給你更多與人相處的道理。”

    ……

    “吁…..”

    青藤劍院山門外的山道上,同時響起數聲喝馬的聲音。

    數輛馬車從不同的山道上正巧駛來,若是不分個先後,互相避讓一下,在交匯時便恐怕不免會有馬車擠下山道了。

    隨著這幾輛馬車的到來,遠處的山道上,卻是又陸續出現了一些馬車。

    大約是覺得互相避讓麻煩,不少馬車里的乘客索性掀簾下車,朝著青藤劍院的山門步行。

    這些馬車里的乘客,都是長陵一些和青藤劍院關系相近的修行之地的學生。

    這些學生之所以在此時趕到,都是為了觀禮,觀看明日起青藤劍院一年一度的祭劍試煉。

    在關系相近的學院之間的這種相互觀禮,實則上是一個互相觀摩學習的好機會,只是人數上面自然會有限制,一般也只有學院最為看重的一些優秀學生才有資格前來。

    因為一年有數次會面的機會,而且有些人平日里便有私交,隨著各個修行之地的學生陸續趕到,平日里清淨的青藤劍院山門外,一下便變得熱鬧起來。

    這些學生里面,青松劍院的徐鶴山,白雲觀的謝長生等人也赫然在列。

    只是這些來自各個修行之地的年輕才俊之,此刻最為出名的卻是來自影山劍窟的顧惜春。

    影山劍窟本身和青藤劍院這些修行之地相比便實力更強一些,顧惜春又是這數十年來影山劍窟公認修行進境最快的學生,他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便突破第一境,正式踏入第二境煉氣境。

    此種速度,放眼整個長陵,除了極少數的那種怪物,已經是足夠駭人。

    此刻影山劍院的這名最優秀的學生身穿一件翠綠色緞袍,容顏俊朗,雙眉如劍,薄唇直鼻,凝立在人群之,談笑風生,不展露境界,光是身姿便顯得有些鶴立雞群。

    越優秀的年輕人便越自信,越是驕傲。

    聽聞周圍的好友談及此次白羊洞和青藤劍院合一之後,明日里開始的祭劍試煉白羊洞也參加,又提及那名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煉氣的少年,他卻是不以為然的微微一笑,說道︰“半日通玄,也可能是正好機緣巧合,一下感知到了氣海的存在,但從第一境到第二境,這領悟煉氣的奧妙,卻是毫無花巧。不能說通玄快,就一定代表突破到第二境快,說是有可能一月破境,到現在還未有破境的傳聞過來,便說明根本不可能這麼快。左右不過是白羊洞最美好的念想。”

    聽到他這麼說,當下有人半開玩笑半當真的說道︰“顧惜春,你該不是因為連自己都做不到,所以才覺得這酒鋪少年絕無可能做到吧?”

    “你是覺得我妒才?”顧惜春臉上的笑容瞬息消失了,他沒有惱怒,只是正色道︰“我根本不在意這些事情,我在意的只是岷山劍宗的大試。”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9 01:56 PM

第五十八章 靜靜的破境

顧惜春此言一出,這青藤劍院山門前便是驟然一靜。

    不遠處的徐鶴山、謝長生人也是停止了交談,謝長生忍不住搖了搖頭,微嘲道︰“即便有這樣的野心,也用不著這樣公然的說出來,以顯示自己的不凡。”

    徐鶴山卻是有些服氣,輕聲道︰“至少他有這樣的心氣。”

    此間已經聚集了十幾個修行之地的學生,然而其本身就只有三四個修行之地有參加岷山劍宗劍會的資格,而有資格參加的這三四個修行之地里,恐怕也只有顧惜春敢這麼說,其余人也自知實力不夠,在那種劍會上也只能是作為陪襯的綠而已。

    顧惜春自然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在那種劍會上一定能夠取得進入岷山劍宗學習的機會,然而能夠以此為目標,和周圍這些壓根就沒有將自己和那種劍會聯系在一起的人相比,他的那兩句話,自然有些你們這些燕雀焉知鴻鵠之志的意味。

    謝長生和徐鶴山等人覺得顧惜春有些驕傲的資本,所以也只是私下嘀咕兩句,並不想公然駁了顧惜春的面,只是在場諸生里面,有的是出身顯赫,只是修為不如顧惜春的學生。

    在短暫的寂靜過後,便有人忍不住,輕飄飄的說道︰“顧兄志向高遠,吾等自然不及,但若是這白羊洞的丁寧真的和靈虛劍門的安抱石,岷山劍宗的淨琉璃兩人一樣,一月煉氣,然後接下來的修行速度也和那兩人差不多的話,或許到了岷山劍會的時候,他便已是你的勁敵了。”

    “是麼?”

    顧惜春看著那人,微微一笑,道︰“那我們左右閑著也是閑著,不妨來下點彩頭,先看看那丁寧今日能不能破境,一月煉氣。”

    聽聞此言,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覺得沒有什麼意思。

    因為至少到昨日,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丁寧還沒有破境,以今日一天為期限,押丁寧能夠破境的獲勝幾率實在太過渺茫。

    事實上在場所有人都覺得那名白羊洞的酒鋪少年一月煉氣根本不可能,一月煉氣,那也只是因為有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那兩個怪物的記錄,所以才有這樣的說法。

    難道丁寧還真的能夠押著點,真的恰好在一月之內到達煉氣境不成?

    大多數人押不可能,那即便有少數人押可能,大多數人贏了也沒有多少彩頭,根本賭不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顯得有些稚嫩,但又桀驁不馴的聲音卻是響了起來︰“好,既然這樣,那我押三枚雲母刀幣,押丁寧能夠在今日成功破境。”

    嘶……

    青藤劍院的山門前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那人的身上。

    一枚雲母刀幣便價值五百金,三枚便是一千五百金,這麼多錢財,恐怕在場的大半學生想一起拼湊都一時難以拼湊得出來。

    諸生都甚至以為出聲的這人是開玩笑,然而看清楚出聲的人,看到他從袖取出的三枚刀幣,所有的人便都明白這人真不是開玩笑。

    因為這人是白雲觀的謝長生,謝家是關巨富,別人賭不起這一千五百金,他還是賭得起的。

    “你干嘛?”

    謝長生身旁的徐鶴山都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錢財身外物。”謝長生撇了撇嘴,輕聲回答道。

    其實一開始顧惜春有些群嘲之意的時候,他便有些不快,剛剛再看到顧惜春更加驕傲的提出賭局,他便按捺不住了。

    “哦?”顧惜春一眼見是謝長生,眉頭微蹙,便想搭話。

    眼看他只要一出口,這賭局便應該順理成章的成行了,然而就在這時,又一聲勒馬聲響起。

    “謝長勝!家的錢就不是錢麼?”

    “你以為到了你手里便可無節制的隨意揮霍麼?”

    “謝長勝!你以為爹給你取了這樣一個名字,你就真的能長勝,逢賭必勝麼?”

    隨著清亮的勒馬聲,一聲聲憤怒的女聲接連不斷的在山道上響起。

    謝長生一個哆嗦,臉頓時白了。

    “這又是怎麼回事?”徐鶴年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名高挑的少女雙眼含煞的從停下的馬車掠了出來。

    這名少女長著一張好看的瓜臉,身材十分勻稱,一頭長發用一根碧玉簪盤著,這便顯得她的脖更加細長。

    “她是誰?”徐鶴年忍不住又看著身旁的謝長生問道。他從這名少女身上青袍上的太霄二字便知道這名少女是太霄離宮的學生。歷年太霄離宮也在青藤劍院邀請的名單里,只是之前數年太霄離宮來的學生數量比較少,也沒有見到過這名少女。

    “她是我姐,謝柔,名字很柔,可是人一點也不溫柔。”謝長生一臉苦相的輕聲說道。

    徐鶴山不能理解,心想就算是姐,也不用怕成這副樣啊。

    “我打不過她,而且我們在外學習,父親讓她掌管錢財,我是要從她手里支取的…”謝長生似是知道徐鶴山的心聲,又輕聲的補充了一句。

    徐鶴山的眼神頓時釋然,心對謝長生充滿了同情。畢竟他是見慣了謝長生揮金如土的手段,若是讓隨手丟錢丟慣了的謝長生沒有錢可丟,那可真是難受,說不定會渾身不舒服,影響修為進境。

    “那她喊你謝長勝又是怎麼回事?”看著一臉怒意,越走越近的高挑少女,徐鶴山又將聲音壓低了一些,問道。

    謝長生的臉色更苦︰“我本名就是叫謝長勝…只是我覺得這名字太土,所以自己改了叫謝長生。”

    徐鶴山一怔,“是夠土的。”但他旋即正色道︰“但不管多土,父親起的名字,可也不能隨便改啊。”

    “改什麼改?你還改名了?”謝柔此刻已經走得近了,隱約聽到徐鶴山的話,她頓時柳眉豎起,面容寒霜的看著謝長生,厲聲道︰“你好大的膽!”

    “我哪里有。”

    謝長生臉色異常難看的強辯道︰“這里哪一個人不知道我叫謝長勝。”

    徐鶴山聽到這句話,嘴角微微抽搐,想笑又不敢笑。

    從此之後,謝長生恐怕只能恢復本名叫謝長勝了。

    “是麼?”

    謝柔一臉陰沉的看著在她眼里怎麼都不太成器的弟弟謝長勝,“那你在這里大聲的喊兩句,我叫謝長勝。”

    之前的謝長生,現在的謝長勝頓時惱羞成怒了,叫道︰“姐!你到底干嘛!不就是和人賭一下麼,好歹這丁寧也是半日通玄,又不是一定輸!”

    “若是一名普通市井出身,沒有什麼貴人、大門閥在身後支持,而且聽說在之前的一場風波里還受了不輕的傷。”謝柔這名高挑的霸道少女臉上浮滿了譏諷的笑容,“若是這樣都能一月破境到煉氣,那我便索性讓他當你姐夫算了。”

    “……”

    青藤劍院的山門口頓時徹底無聲。

    所有的人都很無語。

    謝長勝的姐還不就是謝柔自己?謝柔說讓他當謝長勝的姐夫,豈不是說若丁寧的天賦真的那麼驚人,她便嫁給丁寧?

    常聽人說關的女有豪氣,現在看來果然和長陵周遭的女有很大不同…即便這只是教訓自己親弟弟的氣話,但這樣的話語由一名少女的口說出來,在長陵而言還是太過驚人了一點。

    “果然厲害,怪不得你很怕她。”徐鶴山用力的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在謝長勝的耳朵邊輕聲的說道。

    ……

    “大師兄,丁寧師弟的修為到底?”此時,在白羊洞里,也有不少的學生圍住了張儀,正在問著有關丁寧修行的事情。

    “很難。”張儀忍不住看了一眼隱藏在山峽內的草廬的方向,他明白這些學生的情緒,從一開始對丁寧的質疑,到現在許多白羊洞的學生對丁寧都有了很高的期待,但他還是實話實說的解釋道︰“他在月的時候打開了玉宮,按照這樣的五氣運行的速度,除非他的修行進境平穩到了極點,而且和半日通玄的時候一樣,在破境上面沒有多少的障礙,他才有可能在今日突破到煉氣境。”

    聽到張儀的這些解釋,圍著他問的白羊洞學生都多少有些失望。

    ……

    寂靜的草廬里,丁寧在平靜的修行。

    他氣海深處的玉宮已經被五彩的元氣徹底點亮,而此刻,流動于他氣海之的五氣,已經從玉宮往上流淌,形成了一根氣柱,以緩慢而異常穩定的態勢,在朝著氣海頂端,那一個最明亮的空間靠近。

    那個最明亮的空間,便是天竅。

    此刻,氣柱的頂端,已經距離那個明亮的空間唯有一絲的距離。

    就在圍著張儀的白羊洞學生有些失望的散去的時候,這最後的一絲距離在氣柱緩慢而穩定的移動下,也緩緩的消失了。

    丁寧的身體微微的一震。

    氣海、玉宮、天竅徹底貫通。

    五氣如瀑布一般,從天竅流淌而下,串流不息。

    沒有任何的遲滯,沒有任何的阻礙,在丁寧念力的牽引下,周天運行的五氣里的一部分,開始以玄妙的方式凝聚起來。

    一些乳白色的,相比體內的五氣而言沉重很多倍的真氣開始生成,沉澱下來。

    氣海開始改變,由一開始的五氣充斥,開始變成由這種真氣充斥。

    這便是煉氣境。

    此刻有許多人在談論著他修行的事情,就連一直對他青睞有加的張儀大師兄都對他的破境沒有信心,在青藤劍院山門口的諸生更是認為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對于丁寧而言,卻是必然的事情。

    這只是按部就班,計劃里的事情。

    所以就在這個午後,在很多人還在為此事爭論的時候,在這間靜謐的草廬里,丁寧靜靜的破境。

    一月煉氣。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29 09:43 PM

本帖最後由 minchi00 於 2014-9-29 09:43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立誓

隨著氣海被凝聚出來的真氣充斥,隨著真氣開始浸潤身體,一股鮮活的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這便就像一朵幽蘭,在此刻終于緩緩開放。

    李道機此刻正站立在草廬外的韭菜田前,雖然無法知道丁寧身體里的變化,但他是最清楚丁寧之前修行的人,他知道丁寧的修行進境在此之前極其的平穩。

    這種平穩,便讓他有所期待。

    此刻他看著天上的雲,突然之間感受到草廬散發的這股鮮活的氣息,他瞬時明白了丁寧做到了什麼,他的臉上露出了極罕見的激動笑容。

    他雙足在地上輕輕一點,直接朝著前方躍了下去。

    他的身影穿過白雲,落在白羊洞的山道上。

    平日里他也經常這樣的飛掠,只是這一次跳得有些狠,落下的高度有些驚人。

    于是砰的一聲,他的落地聲在山谷里不斷的回響。

    很多人注意到了李道機的異樣。

    張儀本來正在下山,準備至白羊洞的谷底修行,但只是抬眼看到李道機臉上異樣的神色,他便想到了某種可能,整個身體莫名的僵硬起來。

    “李道機師叔…”他揖手為禮。

    不等他說出更多的話,在他上方不遠處山道上的李道機朝著他點了點頭,說道︰“他破境了。”

    “這可…”張儀僵硬的身體猛的一抖,雖然心里有些準備,但真的聽到這句話,他還是驚喜得差點直接從山道上跌了下去。

    “這可真是太驚人了。”直到數息之後,聲音還有些發顫的他才徹底的回過神來,才能說出這樣一句完整的話語。

    “丁寧真的破境了?”

    “丁寧真的從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

    “丁寧竟然真的一月煉氣?!”

    幾乎所有的白羊洞學生此刻都已經走到了外面的山道上。

    所有的人都張開了嘴,就像看著一場驟然降臨的暴雨一樣,抬頭看著上方的天空。

    “真的?”

    此刻就連在最高的小道觀里打坐的薛忘虛都感覺到了這種異聲。

    他睜開了眼楮,也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

    “唉喲…”一聲輕聲痛呼。

    他不小心扯斷了自己的數根胡須。

    ……

    日已偏西,晚霞漸濃。

    青藤劍院里已經在準備迎接觀禮諸生的晚宴。

    二十余個修行之地前來觀禮的學生都已到齊,聚在青藤劍院一處石殿前的空地上,再加青藤劍院本院的學生也已加入,場面便更加熱鬧。

    南宮采菽此時也坐在徐鶴山和謝長勝的身旁,讓謝長勝畏懼的親姐謝柔就緊挨著謝長勝坐著。

    謝長勝苦著臉,時不時要接受幾句訓話。

    “到現在白羊洞都沒一點動靜,一月都要過去了,現在人和你賭,你還賭不賭?”

    “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就算你沒見過人賺些銀兩的辛苦,你也應該多為家里想想,你跳出來去和顧惜春抬杠做什麼?不說顧惜春有可能進入岷山劍宗學習,即便他在岷山劍會上失利,以他現在的修為進境,將來也必定有不錯成就,家里做生意講究的便是和氣生財,就你最會惹事生非,若不收斂,將來肯定給家里到處樹敵。”

    “家里給你錢財,是讓你用在修行或者游歷交友上,是讓你用來賭這個酒鋪少年的麼?”

    謝長勝是早已經習慣謝柔的脾氣和這樣的管教,再加上平日花銷的命脈都掌握在她的手里,所以只能心默念我聽不見我聽不見,然而一旁的南宮采菽聽到謝柔一口一個酒鋪少年,卻是眉頭漸漸挑起。

    “聽聞你在我青藤劍院門口說若是丁寧一月破境,你便讓他做謝長勝的姐夫。”她忍不住看著俏臉上盡是嚴厲神色的謝柔,插嘴道︰“謝長勝還有其他姐姐麼?”

    “他只得我一個姐姐。”

    謝柔聽出了南宮采菽的話外音,她豪爽的一笑,道︰“采菽妹妹,別說他只有我這麼一個姐姐,即便是還有,這種大事,我難道還能替別人做主不成?”

    南宮采菽想著丁寧的身體狀況,又想到自己父親遲遲未給回音的丹藥,心的燥意更濃,于是她板著臉冷道︰“那你是認真的?若真是等下丁寧真的一月煉氣,你便真的非他不嫁?”

    徐鶴山在一旁愕然,心想難道是真的秋高物燥,連人都容易毛躁,今日里怎麼連南宮采菽說話也分外冷硬,夾槍帶棒的?

    看著南宮采菽冷硬的面容,謝柔微怔,但旋即不在意的笑道︰“誰不知道我們謝家做生意都是一諾千金,我雖非男兒,但也不至于出爾反爾。”

    剛剛南宮采菽那幾句話聲音不低,所以徐鶴山便覺得今日南宮采菽有些異樣,而此刻謝柔回答的這句話也是鏗鏘有力,周圍的人都聽見了。

    不遠處的顧惜春本來在瀟灑的自酌自飲,見到這樣的場景,他不由得嘲笑搖頭,心想從進山門到現在都這麼久過去了,竟然還在談論那人的問題,真是有夠無聊。

    然而也就在此時,數聲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有人快步沖來,而且控制不住自己腳下的真氣,卷起大片的塵土。

    南宮采菽皺眉,順著腳步聲望去,卻發現是師兄向邈。

    這向邈比她早一年入門,性情忠厚,平日里行事比她都要沉穩得多,但現在卻是一副震驚慌張的姿態。

    她便不由得開口,“向師兄,發生了什麼事了,這麼慌張?”

    “一…一…一…”滿臉通紅,呼吸急促的向邈情緒波動太過激烈,一時間連說三個“一”字,卻是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南宮采菽的眼楮驟然發亮,她的呼吸一頓,下意識的便叫出聲來︰“難道丁寧真的已經突破第二境,一月煉氣了?”

    場間諸生聽到南宮采菽的這句話,第一時間自然反應依舊是覺得根本不可能,然而向邈的反應,卻是讓場間驟然陷入絕對的死寂,每個人都好像被寒冷的北風瞬間冰凍。

    向邈劇烈的呼吸著,點頭。

    顧惜春的嘲笑神情凝固在臉上,他的手指也僵住。

    心一股莫大的震驚和荒謬的清晰,讓他的腦海里都哄哄作響。

    “這是真的?”

    一聲響亮的驚呼聲從謝長勝的口發出,打破了死寂。他臉上的情緒十分的復雜,好像一張畫卷上被人涂滿了各種各樣的色彩。

    向邈再次點頭。

    此刻他終于能夠完整的說出話來,他艱難的說道︰“剛剛白羊洞傳出來的消息…丁寧已經破境成功,已經到了煉氣境。”

    顧惜春的臉色開始有些發白,僵硬的手指微微的震顫。

    他不需要再去求證什麼,因為這個消息太過震驚,在進來宣布之前,向邈肯定已經仔細的求證過。

    只是此刻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臉色。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全部聚集在了謝長勝身旁的謝柔的身上。

    所有人都想知道她此刻要說什麼。

    謝柔面色雪白,睫毛不停的顫動。

    先前霸道嚴厲的姐姐,現在卻似乎變成了一個需要依靠的嬌柔可憐的少女。

    南宮采菽感到更加高興。

    她忍不住想放聲大笑。

    然而讓她和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只是這一息的時間,謝柔的柔弱又變成了剛硬,她的嘴唇還在微顫,臉上的線條卻是變得冷硬起來。

    “我關謝家人說出的話,便是一諾千金,絕對不會改變。”

    “既然丁寧真的在今日破境,一日煉氣,我自然當信守諾言,非他不嫁。”

    場間所有人都想看她的笑話,就連她身旁的親弟弟謝長勝也是如此,然而隨著這兩句話出口,場間所有人都反而被她震住。

    謝長勝徹底愣住了。

    這是玩真的了?

    而讓在場所有人再次震驚無語的是,錚的一聲清越的響聲響起。

    她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她的劍也是寬厚、沉重而筆直、完全不像是女常用的佩劍。

    劍身和劍鋒都是灰黑色,好像燒過一半的炭的顏色,筆直的劍脊卻是明亮的白色。

    這柄黑白分明的長劍,無論是劍柄、劍身的樣式、尺寸,甚至劍鞘,都是最合乎關地帶制劍的禮制和規格。

    “唰”的一聲輕響。

    長劍在她的手輕輕的劃過冰涼的空氣,劃過了她的一縷秀發。

    一縷黑色的秀發飄落下來,落在她的手。

    “關謝家長女謝柔,在此立誓。”

    她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懾人心扉。

    所有人再度震驚無言。

    誰也沒有想到,這名關女的性情竟然如此剛烈,竟然會當眾立下重誓。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30 10:51 AM

第六十章 鬧劇

青藤劍院為前來觀禮的諸院學生準備的晚宴十分精美,而且對修行有益。

    酒是用附近山上的青菩果所釀,可以補氣延年。

    五谷雜糧之都是加了一些罕見的藥草,對修行大有裨益。

    一道主菜是寒蛟肉。

    寒蛟是一種出沒在寒潭之的蛟龍,這可是真正的稀罕之物,非得數名境之上的修行者才有可能聯手擊殺,雖然價值最高者是蛟角和膠丹,接下來是蛟骨和蛟皮,但即便是寒蛟肉,也是因為蘊含不少對修行者身體有益的元氣,所以有價無市,一般的修行宗門也只是機緣巧合才能得到。

    梧桐落街巷的晚餐便十分簡單,當丁寧在夜色推開酒鋪虛掩著的大門,便看到迎接自己的是一份蓋著數片臘肉和白菜的蓋飯。

    這份蓋飯顯然剛剛才端出來,所以還有熱氣在升騰。

    丁寧看著坐在擺著這份蓋飯的桌旁的長孫淺雪,臉上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他坐了下來,開始吃飯。

    “今天你回來得比平時早。”長孫淺雪看著他,說道。

    丁寧嗯了一聲,邊吃邊說道︰“因為明日就是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了。”

    “你這麼趕來趕去不嫌麻煩?”長孫淺雪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原本還算柔和的面容變得有些寒冷,“你現在根本不需要每日趕回來。”

    “可是不在這里,我真的睡得不安心。”

    丁寧看著她,認真的說道︰“我倒是不嫌麻煩,可是李道機他們很嫌麻煩,今日里我要回來,他們便派了三輛馬車跟著…所以我決定這次祭劍試煉奪得個好名次之後,便提出今後大多數時間可以在外面修行,這樣我打聽事情會自由得多。”

    長孫淺雪冷笑道︰“就算是這種小宗門的試煉,以你現在的實力…你就根本不應該想著名次的事情,而應該想著怎麼保住你的命。”

    丁寧將飯碗里所有的飯菜扒完之後,才說道︰“我之所以一定要拿名次,除了白羊洞確實不錯,我確實需要那條靈脈修行之外,還有你的關系。”

    長孫淺雪眉頭微蹙︰“我的關系?”

    丁寧看著她說道︰“因為青藤劍院的最重要的獎賞,竟然是青脂玉珀。”

    “你應該知道,青脂玉珀除了在第三境到第四境破境時能起到不錯的功用之外,這種玉珀還能讓修行者更好的接納一些本命物。”微微的頓了頓之後,丁寧用加重了的語氣接著說道︰“這對你而言尤為重要。”

    長孫淺雪沉默了片刻,然後沒有什麼情緒的說道︰“你和你的師尊的確不是一樣的人,他只知為自己考慮。”

    丁寧呆了呆。

    在和長孫淺雪相處的這些年里,他對長孫淺雪已經熟悉到了極點,除非十分特別的時候,長孫淺雪絕對不會主動提及那個人。

    而且雖然此刻長孫淺雪的臉上看上去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但是他感覺得出長孫淺雪眼眸深處不一樣的心情。

    也就在這短短的數個呼吸的時間里,他的身體不自覺的微震。

    他想到了今日對于長孫淺雪而言是什麼日。

    人的一生里,有很多特殊的日。

    比如第一次相遇,比如一別之後,再會無期…只是這些對于自己而言十分特別的日,別人或許根本不會知道,不會記起。

    丁寧的身體微僵,他看著長孫淺雪,輕聲道︰“那個人真的只為自己考慮麼?”

    “至少在別人看來是這樣。”長孫淺雪看著搖曳的燭火,說道︰“至少在別人看來,他只為自己的想法而不擇手段。”

    ……

    真正的深秋,距離初雪只差一線。

    峽谷里許多高大喬木已經只余下掛在枝頭的最後幾片黃,從高處往下看這山林,便少了許多阻礙。

    即可賞山林間的野菊,又可以賞劍。

    這的確是適合觀禮的好時光。

    清晨,所有青藤劍院的學生,以及前來觀禮的二十余個學院的學生都早早的洗漱完畢,靜待白羊洞學生的到來。

    然而最先打破青藤劍院外道間的寂靜的,卻不是來自白羊洞的馬車,而是一匹狂奔而來的駿馬。

    駿馬上風塵僕僕的短發男,赫然身穿一件絳紫色的武將官服,胸前是一頭威武的斑斕猛虎。

    在距離青藤劍院山門還有數十丈之遙,這名騎者卻似還嫌狂奔的駿馬太慢,直接飛身而起,幾個起落便落在青藤劍院山門口那塊石碑前。

    “我有事要見南宮采菽。”

    面對著原本在這里準備接引白羊洞人馬的數名青藤劍院學生,這名一臉風霜的冷峻男簡單有禮的說道。

    “有名軍的將領要見我?”

    在青藤劍院學生聚集處安靜等待著的南宮采菽在接到消息的瞬間,她便想到了某種可能,心髒劇烈的跳動了起來,幾乎是一路狂奔著沖到了青藤劍院的山門口。

    “華青鋒叔叔?”

    一眼看到山門口站立著的短發男,南宮采菽更是直接便驚呼了出來︰“你怎麼來了?”

    “還不是你的信箋比長陵的軍令還催得急。”

    看到有些震驚失措的南宮采菽,這名短發將領微微的一笑,從懷掏出一個玉盒,遞到她的面前︰“還有這顆丹藥有些霸道,你父親生怕單是寫信你不夠重視,正好我又有軍務經過長陵,便讓我順便來當面和你交待一下。”

    南宮采菽的呼吸頓時微頓,她接過玉盒的瞬間,手心里就密密的出了一層汗,“這到底是什麼丹藥,需要您親自趕來一趟?”

    “是以前韓王朝的黃庭丹宗的黃庭金丹。”華青鋒收斂了笑容,嚴肅道︰“黃庭丹宗在韓王朝滅亡前也沒有多少名氣,但煉制的丹藥大多走旁門左道,都是異常暴烈的東西。這顆黃庭金丹提升修為進境的效力十分驚人,足以讓剛入第二境的修行者直接突破到品伐骨後期,只是這種丹藥的藥力也是極其駁雜,其許多藥力進入人體內之後更是根深蒂固,到真元境之後,會讓真元沒有那麼純淨。”

    南宮采菽猶豫了一下。

    修行者體內許多雜質無法排出,這便會帶來很多後繼的問題,真元不夠純淨,更是會對真元的力量產生影響,無形就像所修的功法下降了品階。

    “對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這丹藥的劣處大過優,所以你父親也特別讓我來看看你是否真的已經破境,是否這顆丹藥真的只是用于交易,而不是你自用,他其實很擔心你是卡在那個關口,焦躁了。”華青鋒看著南宮采菽潤澤的膚色,神情略微輕松了些,“等真的看到了你,我是也放下了心。”

    “正常的修行者…”南宮采菽本來心猶豫不決,此時聽到華青鋒的這句話,她的心情卻是驟然平靜了下來。

    她想到了丁寧的身體,想到了丁寧沒有多少時間,想到丁寧似乎只能管眼前事,管不了太久遠的事情。

    她也不多說什麼,點了點頭,然後打開了手的這個玉盒。

    她看到這個玉盒里面還有一個白色的密封蠟塊,而蠟塊的心,則是一顆龍眼大小的黃色丹丸,看上去很有彈性,但又給人很沉重之感。

    這是一顆比她預計的要遲來很多時候的丹藥,然而現在能夠到來,便是異常及時。

    南宮采菽和這名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軍|將領又說了數句,問詢了一些她父母親的近況,又說了些她學習修行的事情。

    已然絕對放心的將領放心的離開。

    南宮采菽又回到青藤劍院學生和觀禮諸生的集合處,她始終將這個玉盒抓在手心,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心情越來越激動和緊張。

    數列馬車緩緩的穿出山間的薄霧,出現在了青藤劍院的門口。

    白羊洞的人,終于到來。

    ……

    走在最前的是李道機。

    他的身後緊跟著的是張儀和甦秦。

    薛忘虛和十余名白羊洞的教習反在最後。

    身材並不出眾的丁寧只是處在一大批白羊洞學生的間,然而無數人的目光,還是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那個看上去那麼瘦弱稚嫩的少年,竟然就是一月煉氣的丁寧?

    看著如此普通,根本不像那些怪物一樣,天生便帶著某種神光…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做到一月煉氣?

    嗡的一聲,無數細微的議論聲響起。

    負責此處事宜,背負著雙劍的端木煉臉色也不自覺的有些難看。

    這是白羊洞並入青藤劍院之後第一次白羊洞的學生進入青藤劍院,在他原先的想象之,失敗者的白羊洞便自然是一副臣服的姿態。

    然而此時,因為有著薛忘虛的展露境界,因為有著這樣一名一月煉氣的學生,此刻的白羊洞諸生的到來,卻反而有了一種反客為主的氣勢。

    狄青眉顯然是早有預料,所以這場祭劍試煉在環節上都是一切從簡,只是在後山等著。

    ……

    白羊洞的人越來越接近。

    徐鶴山忍不住轉頭看向謝柔,他不知道昨夜這里發生的事情有沒有傳到白羊洞,也不知道此刻謝柔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然而讓他根本沒有想到的是,此刻謝柔似乎神容鎮定,還沒有特別的表情,謝長勝卻是突然往前走出數步,直接對著人群的丁寧行了一禮,道︰“姐夫好。”

    這本來就已經是一個氣氛很怪異的時刻。

    謝長勝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就連李道機都徹底的愣住。

    丁寧自然認得謝長勝。

    只是他的確不知道昨天夜宴時發生在這里的事情,所以他完全摸不著頭腦,左右看了一下,然後再看著一本正經的謝長勝,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你是在對我說話?”

    “當然。”謝長勝一副恭謹有禮的樣。

    場間一片嘩然。

    徐鶴山和南宮采菽等人愕然對望,又忍不住再看向謝柔,心想難道這姐弟兩人已經達成了什麼協定,今日里竟然真的要鄭重的提及婚娶之事了?

    然而他們的眼光里,謝柔的臉孔卻是漲得通紅,似乎又不像是約好的神色。

    丁寧愕然,他也注意到了人群里的南宮采菽,所以求助般的朝著南宮采菽看來,想要弄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昨日里我姐姐當眾立誓,說只要你真的昨日突破到煉氣境,她便非你不嫁,所以你自然就是我姐夫了。”謝長勝卻是已經看著他說了出來。

    “你真不是開玩笑?”

    丁寧怔了怔,旋即有些想笑笑不出,“這個玩笑開大了。”

    “這不是玩笑。”

    一聲清冽的女聲響起。

    場間所有的喧鬧聲全部消失了,這是正主出聲了。

    所以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謝柔的身上,就連青藤劍院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暫且忘記了祭劍試煉的事情,想看這件事怎麼收場。

    丁寧愣愣的看著謝柔,開始明白這就是謝長勝所說的姐姐,關謝家的大小姐。

    謝柔此時臉上的紅暈已經全部退去,她的臉很白,閃著瓷樣的光澤。

    謝長勝卻是悄然的退了數步,退到了徐鶴山和南宮采菽等人的身側。

    “你這是做什麼?”

    徐鶴山和南宮采菽全部不能理解的在他耳畔輕聲問道。他們甚至覺得謝長勝的眼楮里充滿幸災樂禍的神色。

    “我是故意的…”

    謝長勝壓低了聲音,幸災樂禍的神色從他的眼楮里擴散到了臉上,“婚姻大事,豈是兒戲,別說丁寧之前根本不認識她,就算丁寧也同意,這婚嫁之事,豈是她一個人能說了算的。這全是胡鬧,父親絕對不會同意她此種做法…鬧得凶了,說不定把她抓回去打。這些年父親都覺得她穩重,都讓她管著我,這下我便讓父親知道她更加胡鬧,到時候便不是她來管教我,或許她反而要從我手支取錢財了。”

    “……”

    徐鶴山和南宮采菽頓時徹底說不出話來。

    隔了數息的時間,南宮采菽才憋出一句話來,“左右都是為了你有大手大腳花銷的錢財,結果卻將你姐姐推到這風口浪尖…她到底是不是你親姐啊?”

    “她打我的時候,卡著我用錢的時候,也不知道當不當我是親弟弟。我挨的十次揍里面,至少有次便是她向父親告狀。”謝長勝撇了撇嘴︰“這次又不是我錯,是她自己胡鬧,否則我便至少賺了一千五百金,也讓她吃點虧長點記性。”

    “你年紀比我們小,果然比我們更幼稚。”南宮采菽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認真的說道,“幸虧我沒有你這樣的弟弟,否則我也肯定天天打。”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9-30 09:46 PM

第六十一章 不娶不嫁

丁寧微微的蹙起了眉頭。

    長孫淺雪說得不錯,這長陵充滿了恩怨,只要一腳踏進去,便會纏滿無數的恩怨,現在恩怨還難了,再扯上什麼情債,便更是麻煩了。

    他還不知如何開口,謝柔卻是已然看著他,說道︰“我已拔劍削發為誓,這里的很多人都可以為證,所以並非玩笑。”

    丁寧看著她閃爍著瓷樣光輝的清冷面容,他的神容也嚴肅了起來,用唯有他和謝柔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聲道︰“我明白有些人說話一諾千金,有些人視家門的聲譽比性命還要重要,只是我們之前並未見過,只是為了一個別人都未必認真的賭約…這是不是太過偏執了一些?而且我聽聞謝家不是普通的人家,你這麼做,你家里也未必同意。”

    謝柔看著他嚴肅且平靜的眼神,她的心也莫名的平和了許多。

    或許是這名少年的確有著不凡的地方,至少的確沒有令她失望?

    “行事武斷,妄出蜚語,這是我的過錯,便應該由我承擔。”她看著丁寧的雙眼,輕聲的說道︰“家里我會負責讓他們同意。”

    丁寧的眉頭不由得皺得更深,他微垂下頭,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末花殘劍上,他的心髒也在此刻輕顫。

    謝柔只是個修行未有多少年頭的少女,但是她的認真,她的眼神,卻是讓他莫名的想到了這柄末花劍的主人。

    “關鍵在于你的意見。”謝柔微微猶豫了一下,但馬上她的眼神又再度變得堅定起來,她真摯的說道︰“我們只是第一次見面,但你這份榮辱不驚的平靜,卻讓你比周圍這些年輕才俊更令我喜歡,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培養,我只希望你不要覺得太過唐突,不要去考慮門第的事情。”

    丁寧越來越覺得謝柔和末花劍的主人有相似之處,如果說這是冥冥的一種巧合,那他十分不喜歡這種巧合,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內心冷硬了起來,直接決然道︰“這不可能,我不會接受你這種提議,所以你還是不要有這樣的想法。”

    謝柔的臉又白了數分,她咬了咬嘴唇,一時倔強的沒有說話。

    丁寧抬頭頭來,深深的看著她︰“我絕對不會娶你,所以我們最好都不要再提這件事,讓這件事被所有人慢慢淡忘。”

    謝柔的眼眶微紅。

    她畢竟只是個少女,做出這樣的決定,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的勇氣,但她深深的呼吸了數下,胸部劇烈的起伏了數下之後,便對著丁寧深深的行了一禮。

    “這件事是我不對…但你可以不娶,我卻不能不嫁。”

    說完這一句,她便轉身往觀禮諸生聚集的地方走回。

    丁寧的心驟然一沉。

    旁人可能就算聽到這句話也一時無法理解,但是謝柔那轉身一瞬的目光,卻是讓丁寧瞬間讀懂。

    她比他想象的還要寧折不彎。

    她不逼迫他娶她,但她一定要嫁他。所以他不娶,她便不嫁,不嫁給別人。

    這似乎很可笑。

    但是丁寧此刻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其實她是良配。”

    李道機和周圍的眾人一樣,一直保持著沉默,但此刻他卻是側轉過身體,將聲音輕輕的傳入丁寧耳,“不說關謝家富甲一方,對于你將來的修行有很大幫助,她的相貌品行我都很滿意,我建議你真的可以認真的考慮一下。”

    “你還要添亂,有你這麼做師叔的麼?”丁寧惱火的說道︰“我才多大,才剛剛修行,才到這里連青藤劍院到底長什麼樣還沒有看清楚,突然冒出來一個和我談婚娶之事…”

    李道機掃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青藤劍院和其它風光可以慢慢看,但有些人錯過之後便不再。”

    丁寧越加惱火道︰“她這樣做真的很好麼,你身為長輩,你也看得出她的那股烈性,你要做的事情便是想想今後有什麼辦法可以勸解她放棄這個想法。再者你要是真的喜歡,你讓她嫁你好了。”

    李道機很少見到丁寧這種氣急敗壞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我倒是想,可是她看上的不是我。”

    丁寧頓時為之氣結。

    “姐,這件事我辦得不錯,算是讓你和姐夫正式見禮了吧?”看著走回來的謝柔,謝長勝故作誠懇的說道。

    謝柔已然面色如常,看了他一眼,說道︰“幼稚。”

    謝長勝沒有想到謝柔只是這麼簡單的吐出兩個字,心得意驟然化為烏有。

    徐鶴山和南宮采菽心對謝柔莫名有了些好感,兩個人看著謝長勝,都是輕嘆,“交友不慎。”

    ……

    在端木煉和青藤劍院一些師長的眼里,謝長勝的所作所為自然是一場鬧劇,只是礙于是前來觀禮的外院學生的身份,他們不好直接嚴厲呵斥。

    但想著一直以來在青藤劍院都是十分莊重的祭劍試煉一開始就被這種氣氛所染,他們的臉色便變得更為難看。

    “時間差不多了,狄院長在後山候著,祭劍試煉隨時便可開始,薛洞主你們是要先略微休息一下,還是現在便過去?”

    端木煉竭力讓自己不為不佳的情緒左右,他迎上前去,遙遙對著薛忘虛行了一禮。

    看到須發皆白的薛忘虛,所有前來觀禮的年輕才俊心倒是微微一寒,驚醒過來這名老人已是令人仰望的第七境修行者。

    “只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隨便跟來看看,這里所有事物歸李道機處理,不用特別問我的意見。”聽到端木煉的問話,薛忘虛微微一笑,說道。

    若真的是風燭殘年的老人隨便來看看,那便好了。

    若是沒有像你這樣的第七境修行者,今日青藤劍院便不會怎麼都覺得束手束腳,無法放開。

    端木煉在心一陣低低的咒罵,但面上卻是依舊拘謹有禮,對著李道機頷首。

    “路途不遠,沒有什麼需要休息的,修行者不必拘泥小節,想必這里所有人都覺得越快開始越好。”李道機心情不錯,嘴角依舊戴著一絲還未隱去的笑意。

    “那便即刻出發。”

    端木煉也不想多說,招呼下去,令參加試煉的學生走在一起,而超過年限,無法參加試煉的學生和外院觀禮的學生跟在後方。

    “端木老師。”

    正在此時,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卻是突然出聲,“何朝夕不在。”

    聽聞這個名字,人群自從丁寧到來之後,面色便一直有些陰沉的顧惜春眼頓時又射出些冷厲的光來。

    他之前也沒有見過何朝夕,但他知道何朝夕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對手,將來在岷山劍會或許對他都會造成威脅。

    端木煉微微一怔。

    若是尋常別的學生到此時還未來集合,他此刻必定惱怒至極,然而此時沒來的是何朝夕,他的臉色卻反而好看了幾分。

    “何朝夕!”

    他轉身,對著青藤劍院的眾多殿宇深處一聲長嘯,聲音遠遠傳出。

    數息之後,有破空聲響起。

    一名身穿單薄青衫,身材異常勻稱的冷峻少年從數間石殿央的道間飛掠而來。

    他的身上始終有白氣在蒸騰。

    那不是他身上的汗水,他身上的汗水早就被他的真氣震得一干二淨,他身上的衣衫也十分干燥清爽,這些白氣,只是因為他的體溫融化了周圍的白霜。

    這樣高的體溫,只能說明他在剛剛還在做著許多針對身體的劇烈練習。

    想到有關此人刻苦修行的傳聞,顧惜春的眼神更加冷了些。

    ……

    “他就是何朝夕,除了吃飯如廁之外,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修行上面,他不可能不知道今天是祭劍試煉,但應該就是不想浪費時間,所以還在修煉,等到現在才出來。”丁寧在仔細的端詳著這名少年,他身旁響起了南宮采菽的聲音。

    南宮采菽已然走到了他的身邊。

    “你在試煉里面能避開他,就盡量避開他。”看到丁寧轉過頭來,南宮采菽又說了這一句的同時,乘著所有人的目光還停留在飛掠過來的何朝夕身上,她將手里一直捏著的玉盒塞到了丁寧的手,“這是我父親設法找來的丹藥。”

    丁寧一愣。

    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事情。

    “今日才剛剛送到,這是黃庭丹宗的黃庭金丹,我父親特別讓一個平日里和我很熟悉的叔叔特別過來交待我,這顆丹藥提升修為進境的效力很驚人,如果你現在的修為服用,可以直接讓你突破到品伐骨的後期,但是同樣會帶來很多不利的影響,甚至會讓真元都沒有那麼純淨。”南宮采菽輕聲的在他耳邊說道︰“我只是聽我那叔叔說,還沒來得及查書,所以我覺得你最好還是等祭劍試煉過了,先多查查書,徹底了解清楚了這顆丹藥之後,再決定是否要用。”

    丁寧點了點頭。

    他雖然也沒有聽說過這種偏門丹藥,但是他很清楚他能夠用這顆丹藥,有這樣一顆丹藥在手,那他在這次祭劍試煉拿到前三,便又多了幾分把握。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1 01:56 PM

第六十二章 公平之規則

看著飛掠而來的何朝夕,端木煉的心漸漸火熱了起來。

    何朝夕所修的青藤枯榮訣是青藤劍院最強的修行法門,擁有特別的玄妙,而且對于一些劍經的理解,在他看來也不是眾多的青藤劍院和白羊洞學生所能相比。

    今日里,這名各方面都是極其出眾的少年,必定會綻放出耀眼光彩,大揚青藤劍院聲威。

    “平時抓緊時間修行也就是了,現在這麼多人等著你,實在太沒禮數。”

    所以雖然呵斥了一句,但他的臉上卻是看不到多少嚴厲的神色。

    何朝夕並不多言,只是躬身致歉,接著排在幾名青藤劍院學生的身側。

    他的身邊不遠處,有一名青藤劍院的學生,神情拘謹,不自覺的緊握著懷的劍柄,正是墨塵。

    陽光漸烈,青藤劍院的晨霧漸漸散去。

    所有人跟隨在端木煉等人身後,穿過整個青藤劍院,登向後山天竹峰。

    祭劍試煉所在祭劍峽谷便在天竹峰之下,青藤劍院在天竹峰和對面略微低矮的鐵劍嶺之間又有五個山頭。

    這些山頭之間距離都超過百丈,然而青藤劍院一開始用繩索牽引,引藤蔓纏繞,經過了數百年的時光,竟然是無數藤蔓首尾相餃,緊緊束縛,形成了十余道甚至可容馬車通過的藤橋。

    這些藤橋的央又建了寬闊的觀景台,觀景台的邊緣甚至種植了一些靈草鮮花,遠遠望去,真是空樓閣,完全是天上仙府的景象。

    青藤劍院的院長狄青眉,站在最靠近天竹峰的一處觀景台上,青衫飄飄,直欲飛去。

    看著拾階而來的端木煉和李道機等人,他的目光沒有任何停留,只是等到何朝夕出現在他的視線里,他才微微頷首,接著他看到了南宮采菽身旁的丁寧,看著丁寧相較其它白羊洞學生明顯略顯稚嫩的樣,他明白了這應該便是那名叫丁寧的酒鋪少年,想到昨日這名酒鋪少年竟然真的一月煉氣,他的眉頭便微微蹙起。

    只是不管天賦如何驚人,從那日正好在白羊洞學習的數名學生的口得知,這名酒鋪少年修的也只不過是最普通的《靈源大道真解》,所以此刻在他的心,丁寧也只不過是一頭沒有多少威脅的幼獸。

    這樣的幼獸最終能否長成,還是未知之數。

    真正需要擔心的,只是那一頭垂垂老矣,但爪牙卻分外鋒利的凶猛老獸。

    所以他的目光也很快越過了丁寧的身體,落在了最後列的薛忘虛的身上。

    他端正神容,遙遙對著薛忘虛揖手為禮,清聲道︰“白羊、青藤合一,此次祭劍試煉,氣韻大不相同。薛洞主又已到第七境,實乃兩地的光耀。”

    聽聞這一句開場白,後方觀禮隊伍里的謝長勝忍不住輕聲嘀咕︰“這院長倒也聰明,白羊洞歸入青藤劍院之後,本來便已無白羊洞之稱,換了別人恐怕絕口不提白羊,只提青藤劍院,他這麼說,卻是在言語上避讓,反正事後白羊、青藤還是歸他管。只要切實有好處,言語上讓點就讓點,不然要真鬧起來,薛忘虛的修為說不定會讓他灰頭土臉。”

    正在他嘀咕之間,薛忘虛卻是微微一笑,說道︰“狄院長客氣了,我現在只是一老來閑人,看看熱鬧而已,有什麼要白羊洞弟做的,吩咐李道機便是了。”

    這些話雖然聽上去客氣,但是落在狄青眉耳卻是另外一番滋味。

    意思是不用和他談,要談就和李道機談,他總管青藤劍院和白羊洞,現在卻反而變成和李道機平起平坐了?

    他的心煞氣大升,面上卻是古井無波。

    “祭劍試煉是我們青藤劍院的傳統,我們青藤劍院的開山祖師祈臨風,便是在今日破境至第境本命境,並凝練本命劍青藤木劍成功。所以每年今日,我們青藤劍院便以此儀式紀念先祖,勝出者不僅可以獲得院里寶物獎勵,接下來院里還會安排外院或者其他修行之地的修行,以獲得最大歷煉。”

    他直接緩緩的做了幾句開場白,然後對著端木煉頷首道︰“修行者不拘小節,卻講規矩。接下來便由端木煉詳解此次祭劍試煉之規則。”

    ……

    “祭劍峽谷便在我們此刻腳下,此處峽谷遍植青藤,且布置了我們劍院獨有的青藤法陣。里面路途難尋,且所有青藤看起來雖然一樣,然則其有些卻是會攻擊修行者,甚至還有一些力量不俗的藤王,力量甚至超過煉氣上品的修行者,若是被纏上,確認無法掙脫時,且記住不要驚慌,停止一切動作,藤蔓便不會再繼續攻擊,否則會越纏越緊,解救不及便有性命之憂。”

    “所有參加的弟從我們此處劃定的入口分散進入,必須穿越整個峽谷到達另外一端出口。內里禁止兩人以上結黨同行,若是相遇,要麼戰斗決出勝負,要麼互相逃離。”

    “穿越峽谷以三日為限,會劃出三段界限,不準提前穿出,每日在正午時分,我們都會以四處狼煙為號,必須在日落之前趕到四處狼煙間的區域。然後要在那個區域停留至于午夜,午夜之後才可自行選擇休憩或者繼續趕路……”

    端木煉開始清晰而大聲的講解規則,這些丁寧都聽過,但他依舊聽得非常仔細。

    “因今年白羊和青藤歸一,參加試煉的學生數量比往年多出一倍,所以難度也略有增加,每名學生進入時身上都會帶有一枚令符,每日里必須至少有一次戰斗,必須搶奪到一枚令符,否則就算到達指定區域都算失敗。”

    “今年那些休整區域也沒有現成的食物,只是在祭劍峽谷里放入了一些獸類,需要吃東西補充體力,便必須自行捕獵,但其有一些獸類的實力也不弱,在捕獵之前必須自己權衡。”

    隨著這幾句話響起,場間卻是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這對修為境界不高的所有學生都很不利。”聽到這樣和以往略有不同的規則,南宮采菽轉過頭去,有些擔憂的看著丁寧,輕聲說道︰“尤其對你更不利,因為你修煉的時間太短,你還沒有經過多少身體的練習,這種規則更容易消耗體力,你的體力更容易跟不上。既要每天戰斗,又要消耗體力尋找食物…越是到最後,越是不利。”

    “這種規則對于何朝夕這樣綜合各方面都很強的修行者當然更有利,但這誰也不能說不公平。”丁寧點了點頭,也輕聲說道︰“因為本身這種試煉,便是要挑選出綜合各方面都最強的學生。”

    南宮采菽沉默了下來。

    有時候所謂的規則和公平就是這樣,看上去對所有人都是這樣,但實際上卻偏偏就是偏向于某人,然後對某人不利。

    “有規則便有應付的方法。”丁寧看出了她心的不快,他真摯的說道︰“我們生在滿是規則的世間,我們便要在規則之下設法生存。”

    ……

    “姐,這種規則似乎對姐夫很不利啊,但關鍵在于,這的確是很公平的規則。”

    謝長勝聽著端木煉的講述,很是欠揍般的轉頭看著一直在凝視著在和南宮采菽講話的丁寧,“對了,你覺得姐夫到底怎麼樣?”

    “很好。”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謝柔卻並沒有生氣,只是看穿了他心把戲一般,譏諷道︰“我對他有信心,他應該極有可能是最後的三甲之一。”

    謝長勝愣了片刻,憤懣的叫屈道︰“你這變化也太快了吧?一開始我就對他有信心,要賭他勝,你是哪里都看不起他,現在你卻反而比我還有信心,他才剛入煉氣,白羊洞有張儀、甦秦,青藤劍院這邊有何朝夕,南宮采菽也是不弱,你哪里覺得他會得前三?”

    “之前我是沒有看到過他,所以才對他下了這樣的論斷。”謝柔看了他一眼,說道︰“但我現在看過他了,便自然不一樣。”

    謝長勝近乎無語,“哪里不一樣?”

    謝柔深深的看著遠處的丁寧,說道︰“他的眼神里有信心,不是那種裝出來的信心…所以他才顯得那麼平靜自若。”

    “這就像買東西,有些人是買不起,裝作買得起,但他是那種真正錢袋里有很多錢,知道貨物再昂貴也買得起的那種信心。”

    謝柔緩緩的接著說道,“我四歲起便在家里的許多商號里看各種生意,見了不知道多少生意人,我確定我的眼楮不會看錯。”

    謝長勝用手拍著額頭,郁悶道︰“這是做生意麼?”

    “道理是一樣的。”

    謝柔看著他,搖了搖頭︰“你還太幼稚,很多道理你不懂,將來你或許能明白。”

    謝長勝氣得臉都白了,“我哪里小了!”

    謝柔譏諷道︰“又不是沒見過你洗澡,你哪里都小。”

    “那是小時候的事情!”謝長勝氣得哆嗦,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只是個小屁孩,懂什麼。”謝柔肅容道︰“你也別因為此事得意,一些你不懂的道理,我到時自然會和父親解釋。”

    “而且…”

    頓了頓之後,她轉過頭深深的看著謝長勝,說道︰“我只是女,將來家里的擔,不需要我的雙肩來挑,我胡鬧一些,父親也會由著我。但你不一樣,你是男兒。”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1 09:56 PM

第六十三章 淘汰的開始

  謝長勝深吸了一口氣,怒聲道︰“你不要老是這副教訓人的口氣好不好?”

    謝柔笑了起來,臉上散發著清冷的光輝,挑釁般看著謝長勝,說道︰“想要不被我教訓,至少現在修行上超過了我,打得過我再說。”

    謝長勝握緊了拳頭,臉色微白,憤懣道︰“我一定會超過你。”

    謝柔依舊微笑道︰“那是最好,否則將來若是連驪陵君的一個門客都打不過,那才是真正的丟人。”

    謝長勝垂頭不再說話,此時台上的端木煉,卻是已經將祭劍試煉的規則全部說完。

    絕大多數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了何朝夕的身上。

    所有參加祭劍試煉的學生里面,何朝夕和張儀、甦秦的修為最高,都是第三境品之上的修為,可能張儀和甦秦會比他更接近第三境上品一些,但是這里面的差距不會太大,而且何朝夕所修的青藤枯榮訣或許會有想象不到的妙用。

    論體力,卻顯然是花了大量時間在修身上的何朝夕要強。

    在這樣的規則之下,何朝夕自然是最有希望獲勝的人。

    然而在此刻這許多注視著何朝夕的人里面,墨塵卻不是這麼想的。

    他知道他在這場祭劍試煉里,一定會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

    所有參加祭劍試煉的學生開始沿著山道朝著祭劍峽谷的入口行進。

    沒有人檢查他們身上是否私藏食物,因為在接下來的三天里,所有身在祭劍峽谷里的學生會因為其的陣法遮掩而看不到上方,甚至會在里面迷路,多走很多的冤枉路,但上面的觀禮者卻是可以在懸空的平台上,將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得一清二楚。

    丁寧跟隨在隊伍的間,往下的山道越來越寬,但最終卻沒有直通到峽谷底部,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落差有十丈左右的一片斷崖。

    斷崖上有上百根青色的藤蔓直垂底部。

    即便沒有看過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丁寧也猜測了出來,等下所有參加試煉的學生便是要通過這樣的藤蔓落入峽谷,只要略微有一點時間差,下方的法陣自然就會將他們區隔開來。

    走至前方崖邊的端木煉沒有任何的廢話,嚴肅而冷厲的說道︰“每人挑選一根藤蔓下去,前後隔二十息的時間。”

    “你要小心。”

    南宮采菽看著丁寧,有些擔憂的輕聲說道︰“不要心急。”

    丁寧知道她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是什麼,于是他微微的一笑,說道︰“你也是,打不過就跑,這種長時間的試煉,誰也不知道最後發生什麼。”

    南宮采菽回味著丁寧這句話的意思,看著前方的學生已經開始依次滑下,她看了丁寧一眼,“你先還是我先?”

    丁寧說道︰“我先好了。”

    南宮采菽看著他認真的說道︰“希望你能一直比我先。”

    丁寧微微一笑,“承你吉言。”

    ……

    輪到丁寧,丁寧的動作很慢,很小心。

    他蹲下身來,雙手抓住藤蔓,將自己的身體垂下,然後雙腳和爬竹竿一樣夾住藤蔓,緩緩的滑落。

    看著的身影緩緩的落入下方的山林之,在他身後到達崖邊等候的南宮采菽眼充滿了深深的擔憂。

    畢竟不管擁有何等的修行天賦和領悟能力,身體的一些動作和反應,也是需要時間來練習的。

    丁寧此刻的動作,相比其他任何一名修行者,都顯得太過笨拙。

    然而對于此刻的丁寧而言,最困難的卻是盡量顯得笨拙一些,不要讓那麼多觀禮者看出他太過敏捷。

    畢竟今日的戰斗不比當日在黑夜長巷里面對那麼多江湖人物的戰斗,這是正式出現在長陵修行者眼前的第一站,他無法肆無忌憚。

    他的雙腳平穩的落地,確認下方的草地可以承載自己的分量,他才開始打量起周圍的景象。

    從上方往下看,這個長滿各種巨藤的峽谷里一片清晰,只是被眾多的小樹叢和巨藤分割出無數迷宮般的通道,然而此刻真正落入到這里面,腳踏上峽谷底部松軟的土地,他卻是看到周圍到處彌漫著薄薄的霧氣。

    而且這霧氣不是普通的白霧,而是一種詭異的淡淡青色。

    這種霧氣對于看遠處的東西似乎沒有多少的妨礙,然而卻是有著奇異的折光效果,反而使得周圍近處的一切都有些微微的扭曲和朦朧之感。

    周圍的藤蔓和在上方往下看時也截然不同。

    從上方往下看時,似乎一些樹木和藤蔓之間還有些空地,然而站在這里面,卻是看到樹木和藤蔓都是連得密不透風,只有一些拱門般的通道。

    耳朵里一片靜寂,那些和他差不多時候下來的學生應該和他相距也不遙遠,但是卻並沒有聽到任何的腳步聲,看來這里面的法陣還有隔絕聲音的作用,這樣一來,便很難通過聲音去躲避和追擊一些敵人,陡然遭遇戰的幾率大增,同時捕獵獸類的難度也大增。

    按照端木煉之前所講的詳細規則,進入這峽谷之後,如果不馬上離開,在這里等著便算違規,所以丁寧開始動步,朝著前方一個拱門般的缺口走去,同時他微微的閉上了眼,開始靜心的感知。

    他感覺到了這里的天地元氣果然很紊亂,在周圍無數青藤的吸收和釋放的一些獨特元氣的干擾下,這里面的天地元氣,就像無數柄亂劍在里面漂浮。

    這種布置,對于第境之上的修行者都可以說毫無用處,完全可以用體內蓄積的真元和天地元氣直接打通一道溝通陣外天地的元氣通道,然而對于他們這種境界的學生而言,卻是已經足夠。

    從上方藤橋之間架著的懸空觀禮台往下看,此刻祭劍峽谷入口處可謂是人頭攢動。

    因為一次便有近百名學生沿著藤蔓滑落到這數里的範圍之內,所以對于上面觀禮的人而言,這一片區域里現在到處都是人。

    甚至數十丈的區域里,都有四五名學生在前行,只是在相隔這麼近的距離下,卻是互相都沒有察覺,這使得整個畫面有些顯得可笑。

    謝柔的目光始終追隨在丁寧的身上。

    此刻在距離丁寧不到十余丈的地方,便有一名青藤劍院的學生。

    這名青藤劍院學生名為趙慶。

    他是趙地平湖人士,元武八年通過考試入的青藤劍院,比起南宮采菽早兩年入院,雖然也至今只是煉氣上品的境界,和絕大多數青藤劍院的學生一樣,還無法突破到第三境。

    但長陵任何修行之地對于先前不屬于大秦王朝疆域的趙地、韓地、魏地出身的考生考核更為嚴苛,趙慶能夠進入青藤劍院,自然也是有比一般青藤劍院的學生更為出色的地方。

    他雙臂的力量,天生要比一般的同齡少年大出很多倍。

    這是天生體質的關系,他的父親,原先在趙地便是赫赫有名的力士。

    雙臂力量天生超出常人,便能用很多常人不能用的劍和劍法。

    所以他平日里用的便是重量超過普通長劍數倍的闊劍,修的劍法也是大開大合的狂風劍經。

    一柄分量極其沉重的劍,還有狂風般的速度,威力自然驚人。

    所以在趙慶的內心深處,他也不認為自己全無希望勝出。

    因為已經有過一次祭劍試煉的經歷,所以他很清楚這並不是一場誰走得快就能勝出的比試,他走得甚至比丁寧還要小心和緩慢一些。

    就在他剛剛緩步走過一個拱門般的缺口的瞬間,他身後的樹叢之間,數條青藤突然無聲無息的伸出,朝著他的後背飛速的接近。

    在這些活物般的青藤距離他後背還有數尺的時候,極其警惕的趙慶終于反應了過來,一聲厲喝,右手如電般拔出了背負著的闊劍,反手往後蕩出。

    噗噗噗數聲輕爆聲響起。

    這數條青藤竟被他這一劍全部震成無數青色的碎屑。

    只是他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他身側的林間,又是一條青藤如劍般狠狠刺出。

    這條青藤的表面閃爍著和方才數條青藤不一樣的森冷光芒。

    趙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驟變。

    他的口再次爆發出一聲急劇的厲喝,體內的真氣不再吝嗇的源源涌入手的闊劍。

    他手闊劍的劍身上數條平直的符線亮了起來,通體閃耀出一蓬雪白色的劍氣。

    闊劍前端的劍氣尤為濃烈,數尺見方的一團,給人的感覺他不像是在用劍,倒像是在用斧。

    當的一聲,劍藤相交,竟然發出了金鐵撞擊般的聲音。

    他的身體微微一晃,這條明顯不同的青藤也被他一劍斬斷。

    然而也就在此時,他的心驟然生出寒意。

    他下意識的往腳下望去。

    他腳下的落突然沸騰般往上跳躍了起來。

    數條細小的藤蔓瞬間纏繞上他的腳踝,一瞬間的牽扯就讓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往前傾倒下去。

    他手的闊劍再次閃光,往腳下削去。

    噗噗數聲,他腳下的藤蔓被他全部切斷,但與此同時,他卻是已經無法來得及阻擋前方再次射來的數根藤蔓。

    他整個人被在地上拖行了數丈,接著撞在樹牆上,被更多的藤蔓纏縛得越來越緊,不要說揮劍,就連呼吸都越來越困難,臉孔憋的通紅。

    趙慶一聲悲鳴。

    他極其的不甘,但他知道這個時候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靜止不動,不要再掙扎。

    “為什麼今年的祭劍試煉比往年難了這麼多?”

    在他的腦海里不可遏制的閃現出這樣的疑問時,很多人的驚呼聲也在祭劍山谷響起,只是都被獨特的陣法隔絕。

    從半空的觀禮台往下看去,此時祭劍峽谷入口這一帶的山林,已經變成了一片沸騰的綠海。

    有很多人在驚慌失措的迎戰,無數藤蔓的殘破枝在飛灑,也有很多已經已經向他一樣被纏住而無法動彈,只能接受一開始便失敗的結果。

    所有身處其的青藤劍院學生此刻也是和他一樣的想法。

    今年的祭劍試煉怎麼這麼難?

    往年在這種區域,根本不可能出現被他們習慣性稱為藤蔓王的那種特別強大的藤蔓。

    然而今年不僅是好像會遭受攻擊的攻擊點大大增多了,甚至于好像每個攻擊點都會有這樣的藤蔓王存在。

    站在觀禮台邊緣的狄青眉此刻的嘴角卻是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自然理解此刻這些學生心的震驚和不解,因為這種改變正是出自他的授意。

    不管難度怎樣,對于所有人而言是公平的,但這卻能夠更好的保證何朝夕這樣的,他想要勝出的人勝出。

    ……

    另外一側的觀禮台上,謝柔的眉頭微微的蹙了起來。

    相對于別處,丁寧行走的路線上似乎還算平靜。

    但也就在此時,她看到丁寧身側的如牆的藤林,也出現了一絲細微的異動。

    原本軟軟的垂著的數根藤蔓,陡然涌入了某種力量,變得堅硬起來,就像數柄小劍,開始悄然的刺出。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2 04:12 PM

第六十四章 修行者的劍

觀禮台上另外一處,顧惜春的眼眸深處驟然閃過一絲喜色。

    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丁寧的身上。

    青藤劍院山門外的賭約雖然因為謝柔而沒有成行,然而他的許多話已然出口,丁寧一月煉氣,再加上謝柔的當眾削發立誓,這幾日之間發生的故事一定會在長陵廣為流傳。

    丁寧的表現越是出色,他在這個故事里的表現就會越加顯得不堪。

    不堪的名聲,對于一名還未正式踏上王朝舞台的修行者而言,會帶來無數不利的後果。

    所以看到今年的祭劍試煉竟然有這樣的難度,再看到此時丁寧行進的路線上也終于出現了陷阱,他的心便充滿了欣喜。

    在他看來,丁寧絕對不可能通得過這關。

    丁寧絕對會在這祭劍峽谷的入口處便被淘汰。

    李道機此時的面色如常,看著丁寧身側藤牆里的異動,他在心輕聲的說道︰“你自己那麼有信心,總不可能在這第一關便讓我看到你被吊起來的難看摸樣。”

    ……

    丁寧比任何人都要更早的感知到身邊藤牆里的異動。

    他的念力能夠覆蓋的範圍不過周身數丈,和第五境神念境之上的修行者的念力相比,更是弱小到可憐的地步,就像是飄散在風里的一些細微的絲縷,但相對于差不多境界的修行者而言,他的這些念力絲卻更細密。

    距離他不遠處的趙慶在那些藤蔓距離背後數尺的時候,才有感應,而他在這些藤蔓剛剛開始異變時就已經醒覺,甚至他同時感知到,藤牆的深處,還有一股更強烈的元氣在不停的注入一根截然不同的藤蔓。

    以他真正的實力,他可以在此時便出劍先行切斷那根還未完成蓄勢的藤蔓,然而他十分清楚,若是這麼做,便必定會引起那些觀禮者的疑心,帶來無數的麻煩。

    所以在這一瞬間,他只是在腦海再過了一遍野火劍經的諸多劍式,然後伸手握住了末花殘劍的劍柄。

    這時三根綠藤正好距離他身側數尺。

    這是很合理的距離。

    所以他出劍。

    扁尺般的斷劍如閃電般斬出,因為他已至第二境,所以劍身上許多細小平直的裂縫里驟然充盈真氣的同時,發出了許多細微的輕鳴聲,劍身上平時隱沒在墨綠色光華肉眼難見的符,也自然點亮。

    潔白的光星在符流動,往上飄起。

    墨綠色的劍身上,就像開起了許多潔白的茉莉花。

    丁寧的眼眸深處驟然涌出些傷感的情緒。

    他一步不退,出劍,就像是背後已經是他的末路。

    一片劍影在他的身側生成。

    三根綠藤皆斷。

    ……

    謝長勝就像是看到了某種怪物一樣,嘴巴驟然張大到了極致,露出了深邃的喉嚨。

    謝柔的眼楮里,迅速充滿驚喜的光焰。

    一片不可置信的吸氣聲在觀禮台上響起。

    顧惜春嘴角剛剛浮現的微笑僵在臉上,說不出的難看。

    便在此時,丁寧身側的那片藤牆猛烈的顫動。

    數十片碎裂的藤首先噴灑出來,緊接著,一條甚至閃爍著類似金屬光澤的粗藤,如利劍般刺向丁寧的胸口。

    這條粗藤強大的力量甚至帶出了一股股肉眼可見的風流。

    然而丁寧不退反進。

    他的後方的確是末路。

    因為此時已經有數根細藤從他後方的落竄出。

    只是因為他這一瞬間的前進,所以拉開了和這數根細藤之間的距離。

    他手的末花殘劍再次編織出一片綿密的劍影。

    隨著他的前行,一片片藤皮不斷的飛起,如木匠刨出的刨花一樣飛舞在他的身周。

    而那條力量明顯在他之上的粗藤,卻始終無法將他纏住。

    在又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響起的同時,這根粗藤驟然裂開,裂成數縷白絲,軟綿綿的在他身前散開。

    丁寧平靜的轉身,揮劍。

    地上竄起的數根細藤被他一劍便掃斷。

    沒有藤蔓再出現在他的周圍,他收起了劍,繼續前行。

    ……

    觀禮台上不起眼的某處角落里,薛忘虛再次扯斷了數根白須。

    他聽李道機說過丁寧對于野火劍經有著很深刻的理解,用劍已深得神韻,在這祭劍試煉之前,他也沒有令丁寧在他面前用劍,畢竟到了他這樣的年紀,很多時候都似乎是在自娛自樂,很多事情都保留一些期待感比較有意思。

    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丁寧對于野火劍經竟然掌握到了這種程度!

    李道機的面容依舊沒有什麼改變,然而眼楮里卻是充滿了驕傲的神色,心想便是這幾劍,在場所有這些修行之地的學生,有哪一個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掌握到如此境界?

    隨著那根粗藤被丁寧切成數縷白絲裂開,顧惜春的臉色由蒼白變成血紅,真像是被人當面掌了兩個耳光。

    他比此刻觀禮台上其余各院的學生都要強出許多,所以他更清楚那短短的數息時間發生了什麼。

    丁寧分別用斬、拖、反挑等數種劍勢切斷了那三根綠藤,接下來卻又用纏削和引帶、磕擊等數種更為精妙的用劍手段刨掉了那根粗藤的堅硬表皮,並帶得那根粗藤始終無法纏繞在他的身上。

    最後從藤尖的割裂,更是毫無花巧的平斬與豎斬,完全在于精準。

    在力量甚至不及那根粗藤的情況下,他給人如此輕松的感覺破掉這些藤蔓的合擊,完全就在于這繁雜的劍式的極佳運用。

    但這怎麼可能!

    尋常的修行者哪怕用一年的時間專門苦練這一門劍經,都未必做得到這種程度。

    只是一月的時間,怎麼可能掌握得到這種程度!

    “這不可能!”

    很多聲不可置信的呼聲響起,仿佛替他喊出了此刻的心聲。

    謝長勝也是發出驚呼的人之一。

    “是不可能。”

    謝柔臉上那種瓷樣的光輝越來越濃,她看了謝長勝一眼,認真的說道︰“除非他便真的是和岷山劍宗、靈虛劍門里的一些人一樣的天才、怪物。”

    ……

    丁寧已經往前走出了數十步。

    在脫離最接近入口的這段距離之後,陷阱的數量似乎少了些,和他差不多縱深的那些學生也大多沒有馬上再遭到藤蔓的偷襲。

    然而震驚的情緒還在觀禮台上蔓延。

    每年有資格成為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真傳弟的數十人里面,有各種各樣的天才,有些人即便從未摸過劍,但第一次摸劍的時候,那些劍在他們的手里就天生像他們的手臂和手指一樣靈活。

    只是那些人和他們這樣的學院學生相距太過遙遠。

    因為那些天才都根本只是傳說。

    從整個大秦王朝以及許多屬國、域外之地的無數年輕人里面甄選出來的那數十人,和他們隔著無數重的距離。

    這些人能夠利用岷山劍宗、靈虛劍門所能給予的一切資源修行,他們能夠隨意的進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許多處禁地。

    而他們這些宗門的學生,首先必須在本宗門內的一些比試勝出,才能代表宗門去參加岷山劍宗或是靈虛劍門的劍會。

    即便能經過無數輪的淘汰,最終成為劍會勝出的數人之一,他們也只能依靠聖恩,獲得短暫的進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修行的機會。

    要想更進一步,或者進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一些禁地,那還需要參加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宗門內的比試。

    能夠度過這無數重的距離,也只不過和那些真正的真傳弟接近…所以說讓這些觀禮的學生如何相信,丁寧能夠有和那些真傳弟一樣的天賦?

    顧惜春不能相信,所以他自然找出了自認可以承受的理由。

    一定是李道機或者薛忘虛親自花了大量的時間在他的身上,畢竟這野火劍經只是劍式繁雜,並不像一些特別玄奧的劍經,光是真氣或者真元的配合之道就難以領悟。

    丁寧還在平靜前行。

    觀禮台上不少人的目光卻反而落在了謝柔和顧惜春的身上。

    他們盡管難以相信,但是心卻不由得想到,若是丁寧真的擁有那樣可怕的天賦,謝柔這樣的立誓,反而便是先將自己和丁寧之間建立了某種獨特的聯系。與此同時,在山門口完全不將丁寧放在眼,甚至不覺得自己和丁寧在同一層面上的顧惜春,那該如何自處?

    感受著身周眾人這樣的目光,顧惜春的情緒莫名的有些難以控制,他忍不住不冷不淡的說了一句︰“藤蔓再怎麼靈活,都比不上修行者的劍。”

    徐鶴山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年輕人的火氣自然都比較盛。

    他覺得在顧惜春完全不了解丁寧,沒親眼見過丁寧之前,在山門口說出那些話也情有可原,畢竟顧惜春是影山劍窟數十年來最優秀的學生,修行一月通玄,接下來也只用三個月的時間便突破到了第二境煉氣境。

    在今日所有到場的學生里面,顧惜春也應該是最強,而且強出不只一點。

    但是徐鶴山認為丁寧既然已經真的做到一月煉氣,再加上方才已經展現出驚人的劍技,那不管怎麼樣,丁寧已經足夠證明了他的能力。

    “你這麼說便很沒意思。”

    所以他忍不住出聲。

    他看著顧惜春,也不冷不淡的說道︰“至少從丁寧目前表現出的所有東西來看,他已經超過我們在場絕大多數人,你看不起他,便更是看不起我們所有人。而且,任何時候話都不要說得太滿,因為若是接下來他面對修行者的劍也是同樣出色,你便更容易下不來台。”

    徐鶴山的話語已經很不客氣,顧惜春的眉宇之間除了冷意之外,便已不由得露出了些煞氣。

    他嘴唇微啟,但是卻一時沒有說話。

    因為就在此時,他和所有觀禮者看到,丁寧和一名趕路的學生越來越為接近,兩人就將遇到。

    丁寧馬上就要遭遇修行者的劍。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2 10:13 PM

第六十五章 好劍

顧惜春和徐鶴山並不認識即將和丁寧遭遇的那名膚色黝黑的少年,只是從身上的院服判斷出應屬青藤劍院。

    所有在場的青藤劍院的人卻都知道,這名膚色黝黑的少年名為俞鐮,是柳泉郡人士。

    柳泉郡多的便是燒窯的窯口,這俞鐮便是某個窯長之。

    雖然出身平凡,但他的修為進境在青藤劍院也已算上,已是煉氣上品的修為。

    在所有人的注視,俞鐮和丁寧兩人隔著一道藤牆緩步前行,道路的盡頭是同一個出口,兩人終將相遇。

    ……

    幾乎同一時間,丁寧看到了身側這名膚色黝黑的青藤劍院學生,而俞鐮也看到了丁寧。

    兩個人第一時間的反應都是一模一樣,都是凝立原地,手握劍柄。

    丁寧的神情平靜,而俞鐮的面容緊張,眼神有些猶豫。

    這並非是一天之內就能完成的試煉,所以任何人都想盡可能的將力氣留到最後,但是想到每日里必須戰勝一名對手獲得對方身上的令符,又想到對方是白羊洞風頭最勁的天才,若是自己直接將之淘汰,觀禮台上的師長必定會非常高興…一想到這些,俞鐮眼的猶豫便迅速消失,化為幽火。

    錚的一聲輕鳴,他緊盯著丁寧,沒有任何的言語,拔劍出鞘。

    他的劍通體幽紅,散發著玉質般的光澤。

    “好劍!”

    然而丁寧卻是看著他的劍,贊賞道︰“這是什麼劍?”

    俞鐮微怔,拘于禮數,他輕聲應道︰“名為暗火,出自柳泉郡秘火劍坊。”

    丁寧頷首,拔劍橫于胸前。

    和俞鐮的暗火劍相比,他的殘劍只有三分之一的長度,看上去小得有些可憐。

    所有人以為他接下來準備應戰,俞鐮也以為他即將要出手,然而就在下一瞬間,丁寧的整個人卻是朝著側前方的一處藤牆缺口疾掠了過去。

    觀禮台上一片嘩然。

    徐鶴山等人盡皆愣住。

    丁寧竟然直接就選擇了逃。

    雖然這種試煉的規則的確可以逃,然而按照大秦王朝的風氣,這種一對一決斗之下直接逃離,是非常丟臉和懦弱的事情。

    顧惜春怔了怔,隨即臉上浮現出濃濃嘲諷的表情。

    “連面對修行者的劍都不敢,看來他並不像你們認為的那麼出色。”他轉頭看著徐鶴山,譏諷的說道。

    徐鶴山皺眉,看著拼命逃離的丁寧,他心亦是不快。

    俞鐮也根本沒有想到丁寧會轉頭就跑,但他也馬上反應了過來,一聲輕嘯,追了上去。

    丁寧是剛剛到了煉氣境,他是已然煉氣上品境界,兩人之間隔著兩個小境界,他的身影便明顯比丁寧有力得多,快得多。

    只是幾個起落,他便已經追到了丁寧的身後,不足一丈。

    逃也逃不掉,反而多讓人看不起而已。

    顧惜春臉上嘲諷的意味更濃。

    然而就在此時,異變陡生,丁寧和俞鐮身側籠罩著青色霧氣的藤牆突然一顫,閃電般刺出數根青藤。

    丁寧腳下的步伐沒有絲毫的停頓,手殘劍一切一挑,將首先近身的兩根青藤切斷,繼續往前沖出。

    俞鐮大吃一驚,手幽紅色長劍的劍身上驟然浮現一層淡淡的幽紅火焰。

    他一劍橫掃,攻向他的一根青藤也被斬斷,切口一片焦黑,然而也就在此時,噗的一聲輕響,一蓬碎如噴泉般涌出,一根粗大的藤蔓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朝著他卷來。

    俞鐮很清楚此種藤蔓的威力,頓時臉色微變,體內再度一股真氣涌入手長劍。

    嗤的一聲輕響,先前他手這柄幽紅色長劍劍身上的幽紅火焰反而全部消失,但整個劍身卻溫度急劇的升高,劍身像在火爐里放了許久一般,通體赤紅。

    他的劍在手豎起,往上豎直,然後猛地往上刺出。

    火紅滾燙的劍尖,輕易的刺穿了這根已經接近他胸口的粗藤的如鐵般表皮,狠狠釘入內里。

    觀禮台上很多學生面容微寒。

    他們認出這是焚天劍經的“烈燭焚天”一式。

    這是極其凌厲的近身劍式,直接在數尺的方圓內戰斗,若是無法躲不開這一劍,便是直接被一劍由下往上洞穿下頜,然後直接入腦,一劍絕對斃命。

    此刻疾伸過來的粗藤前端被這一劍釘穿,眼見俞鐮的劍身已經要順勢前行,就要一劍直接將這根粗藤從劈開,破成兩片。

    然而也就在此時,在他前方逃遁的丁寧卻是驟然停頓,轉身!

    一點墨綠色的劍光從他的手飛起,直斬俞鐮的手腕。

    這絕對又是所有人沒有想象到的變化。

    俞鐮的臉上充滿驚怒的表情,他一聲厲喝,身下飛起無數的塵土和碎裂,他的雙腳如兩根鐵柱狠狠深入下方的土地。

    因為就在此時,幾根細藤也已經迅速的朝著他的腳踝游來。

    雖面臨三處夾擊,他絲毫不亂,確保自己接下來一瞬能夠站穩的同時,他的劍猛的一震,劍身抬起,磕向丁寧斬來的殘劍。

    雖然聽不見聲音,但觀禮台上所有人也可以看到他這柄通紅的長劍周圍熱空氣猛的一炸。

    劍身上的赤紅迅速消隱,先前浮滿的那種幽火卻是猛烈的往外翻開。

    被他這柄劍釘住的粗藤前端迅速變得焦黑,就將燃燒起來。

    丁寧手的殘劍切入這種幽暗而溫度驚人的火焰,他真氣涌入墨綠色劍身上的符之後,形成一朵朵潔白茉莉般的劍氣在力量上顯然和這些火焰有著極大的差距,嗤嗤嗤的一朵朵熄滅。

    滾燙的熱氣甚至讓他的手臂肌膚都感到了灼痛,然而他並沒有收劍。

    他的劍刃和這柄暗火長劍相交,卻是幾乎沒有發出什麼響聲。

    這一瞬間,他手里的這柄墨綠色殘劍,就像是一條十分滑溜的魚一樣,貼著暗火長劍的劍身迅速的滑下,切向俞鐮持劍的手指。

    俞鐮心涌起強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覺,對方難道在修行之前,已經煉過許久的劍,在此刻竟然能夠做出這樣的反應?

    他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無比,手的劍在這一瞬間硬生生的轉動了半圈。

    當的一聲輕響。

    丁寧手的殘劍被磕開數尺。

    啪啪啪啪…

    他的雙腳下也響起無數鞭擊般的響聲,數條細藤纏上他的腳踝,一時無法拖動他,只是再次震起數片塵土。

    丁寧的面容依舊平靜異常,他的腳步輕移,墨綠色殘劍再次盛開很多潔白的花朵,切向俞鐮的手腕。

    若是在平時,俞鐮有很多種方法可以避開這一劍,甚至直接揮劍反擊。

    然而他此刻的長劍正和那根粗藤在僵持,他的身體也是牢牢的釘入泥土里,只要提起腳,恐怕下一瞬間就會被那幾根細藤拖飛出去。

    他沒有其余的選擇,唯有棄劍。

    否則他的手腕便會被丁寧這精巧的一劍切斷。

    俞鐮松開握劍的手,渾身輕輕的顫抖。

    叮的一聲輕響。

    丁寧手的劍光一轉,挑住暗火劍的劍柄,將這柄劍瞬間挑得從粗藤退出,挑飛出去。

    同時他的身體毫無停留的往一側閃開。

    乘著前端焦黑的粗藤卷在俞鐮身上的同時,他再度朝著藤牆前行,手里的殘劍再度挑起大片綿密的劍光,只是數息的時間,便將這根粗藤切斷。

    被斬斷的粗藤就像數圈粗麻繩一樣從俞鐮的身上掉落在他的腳下。

    以俞鐮的力量,他此刻能夠做到掙斷腳下的那數根細藤。

    然而他手已無劍。

    僅憑血肉之軀,他根本不可能和丁寧手的劍抗衡,哪怕那只是一柄殘劍。

    而且他十分清楚,若是在真正的戰斗,丁寧那一瞬間不會先割斷那根粗藤,而會先將他殺死。

    所以他無比難過的垂下了頭,顫聲道︰“我輸了。”

    丁寧點了點頭,他沒有說話,喘息著,等待俞鐮交出身上的令符。

    ……

    觀禮台上一片寂靜。

    “好劍。”

    徐鶴山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他看著墜落在地上,還在發燙的暗火劍,鼓起了掌來︰“出自柳泉郡名匠之手的暗火劍果然是柄好劍,真氣行走于符和劍身之,便能引燃起溫度這麼高的火焰,只是這一戰,卻自然是手持殘劍的丁寧表現得更好。”

    顧惜春的臉上已籠了一層寒霜,他當然清楚徐鶴山這些話是針對他。

    “只是湊巧而已。”

    他冷冷的看著徐鶴山,說道︰“若是那里正好沒有那樣一個陷阱,此刻認輸的便應該是丁寧。”

    徐鶴山停止了鼓掌,反唇相譏道︰“能夠利用周圍的一切,這也是一種能力。”

    顧惜春面無表情的說道︰“只可惜絕大多數修行者之間的對戰,是沒有這種取巧的地方的。平常戰場上的對決如是,街巷里之的戰斗如是,甚至岷山劍會里的比試也是沒有任何取巧的地方。相比這些小手段,我更加相信絕對的實力。”

    徐鶴山並不是個擅長辯論的人,顧惜春的話令他很生氣,然而一時間他卻是想不到用什麼話語來辯駁。

    所以他只是陰沉著臉陷入了沉默里。

    一旁之前很是活躍的謝長勝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謝柔說的那句不要今後還連驪陵君的一名門客都無法戰勝給了他很大的刺激,而此刻丁寧的表現,更是讓他沒有了任何玩鬧的心情。

    “他的確非常出色,但是他手里的那柄是什麼破劍?和對方那柄劍相差那麼遠。”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說道︰“白羊洞難道連買柄好劍的錢都沒有麼?”

    聽到他這句話,謝柔搖了搖頭,“白羊洞的師長既然給了他這樣一柄劍,自然會有他們的用意。而且你不要每次開口都顯得那麼紈褲,都是錢錢錢。”

    “會花錢不算是真正的紈褲,會花錢還修行修不出個名堂,才是真正的紈褲。”謝長勝臉上沒有笑意,他又像是回答謝柔,又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3 04:13 PM

本帖最後由 minchi00 於 2014-10-3 04:13 PM 編輯

第六十六章 沒有人想到的方法

一名排名中上的弟子被丁寧擊敗,對于端木煉而言,怎麼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情,然而此時端木煉的臉色卻反而柔和了一些。

丁寧的表現雖然已經太過優異,但畢竟修為有限,而且就連身體都明顯要比所有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弟子要差一些。

雖然他把握住了機會擊敗了俞鐮,但俞鐮這種級別的對手也應該便是他的極限。

青藤劍院此刻剩余的弟子里面,比俞鐮強的至少還有十余名。

所以不管最終結果到底如何,至少這名酒鋪少年肯定是無法最后勝出的了。

看著將奪取的木制令符掛在腰間繼續前行的丁寧,他拔出了觀禮臺邊緣的一面青旗,朝著峽谷中揮動了數下。

隨著他手中青旗的揮動,祭劍峽谷里開始緩緩飄出四股狼煙,隨后越來越濃,最終形成四條凝結不散的煙柱,直沖上天。

丁寧首先感覺到了風中的煙火氣,然后他也馬上看到了那四條狼煙。

他的眉頭緩緩的皺了起來。

那四條狼煙所標定的區域大約是在這個峽谷總長的三分之一的方位,按照這個峽谷共三天趕完的日程而言,這個標定無可厚非。

然而按照這次祭劍試煉的規則,是每日正午時分都必須一定要進入那四條狼煙標定的區域之內,否則的話就以失敗論處。

但是第二天和第三天是在后半夜就可以開始出發趕路,而今日里落到這峽谷底部都已經接近正午,所以這第一天必定要趕得很急。

趕得很急,便更耗體力,對于他而言更加不利。

他計算了一下時間,估計要一路小跑才有可能到達。

也就在此時,他的感知里,卻是又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動靜。

原本已經準備開始加速的他驟然停頓下來,迅速轉身。

就在他轉身的這一瞬間,就連觀禮臺上絕大多數人都沒反應過來,一條如狼般大小的黑影從他后方藤墻中的底部驟然沖出,彈跳而已。

感覺到對方這一躍之間的力量,丁寧雙腳用力扎地,身體往后微仰,體內的真氣滾滾沖出,涌入他手中的殘劍。

殘劍上盛開無數潔白色的小花,往上揮灑,瞬間切中黑影的腹部,並順勢將這條黑影從他的頭頂挑了過去。

沒有任何的鮮血飛灑。

唯有一條明亮的火星順著劍刃切中的地方,不斷的亮起。

“什麼東西?”

觀禮臺上的絕大多數學生也從別處看到了這種黑影,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種黑影是在四條狼煙涌出之后才剛剛出現,給他們的感覺,到好像是隨著狼煙的燃起,很多關著這種東西的籠子同時打開,將這些東西放了出來。

“啪”的一聲。

黑影重重落地,濺起一蓬飛塵和無數的落葉。

觀禮臺的絕大多數人依舊沒有看清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然而丁寧卻是已經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輕聲自語道:“原來是你…想到要吃你的肉,可是有些倒胃口。”

塵埃和落葉散開。

觀禮臺上的許多學生終于看清,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呼。

趴在砸出的凹坑里,瞪著血紅的雙目,對著丁寧虎視眈眈的,是一頭渾身漆黑的巨蜥。

巨型的蜥蜴很多山中都有,然而卻沒有一種的蜥蜴身上的鱗甲有如此的堅硬。

丁寧眼前的這頭巨蜥身上的鱗甲看上去完全就像玄鐵,每一片都有兩三個銅錢的厚度,看上去完全就像是披了一層特質的玄甲一般。

所以這便是巴山中特有的披甲蜥。

在巴山,這種披甲蜥還有一種稱呼,叫做腐毒蜥。

因為這種蜥蜴是任何腐爛的食物都可以吃,它的唾液和胃液,本身便是富含各種劇烈的毒素。

丁寧有信心殺死這樣的一頭巨蜥。

只是想到要以這種東西為食物,又要浪費許多時間,又要很累,他就怎麼都愉快不起來。

“何朝夕!”

看臺上響起了數聲驚呼。

無獨有偶,在距離丁寧有數百丈之遙的地方,很多青藤劍院的人目光始終追隨的何朝夕面前也已經出現了這樣的一頭巨蜥。

“這是披甲蜥。”觀禮臺上,徐鶴山轉頭看著身旁的謝長勝,凝重的說道.

“看上去除非是特別鋒利的名劍,否則煉氣境的修行者根本無法切開它身上的鱗甲。”謝長勝蹙緊了眉頭,說道:“它的眼皮上都有鱗甲…似乎它張開的嘴是弱點?”

“如果你真的想要這麼做,你就完了。”徐鶴山搖了搖頭,說道:“它的牙齒比它的鱗甲還要堅硬得多,它的咬合速度也比身體其余所有部位的動作要快,而且它的咬合力比它四肢的力量還要驚人,即便你能刺傷它的喉嚨,它也可以咬住你的劍。很多不了解它的劍師,便是以為它張開的嘴是弱點,結果被它殺死。”

謝長勝心中驟寒。

他可以想象,若是像他這樣的修行者失去了手中的劍之后,再面對這樣一頭渾身鐵甲般的披甲蜥,那下場會是何等的凄涼。

“希望姐夫不要和我一樣,想用劍去刺它的咽喉。”他由衷的說道。

在他的聲音響起的同時,何朝夕這名公認青藤劍院第一的學生,卻是面無表情的繼續向前,似乎他的面前是空氣,根本不存在這樣一頭的猙獰猛獸。

他身前的披甲蜥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輕慢,從喉嚨間發出了一聲怪異的咆哮,也和那頭突襲丁寧的披甲蜥一樣躍了起來。

觀禮臺上很多人的瞳孔驟然收縮。

因為此時何朝夕的肌膚表面驟然閃現出一層青色的熒光。

他肌膚下的每一條肌肉,都好像活動了起來,凝結出一股可怕的力量。

他腳下的土地無聲的凹陷了下去,他的人也躍了起來,身影瞬間出現在這條披甲蜥的頭頂上方。

他拔出了背負著的長劍,一劍斬落。

他的長劍是奇特的枯黃色,完全就像是一柄枯黃的木劍。

然而一劍斬落在這頭披甲蜥的頭頂,卻是如同一座巨山鎮落。

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一團環形的空氣在披甲蜥的頭頂炸開。

然后這條披甲蜥瞬間落地,入地數尺,再次爆開一股環形的氣浪。

謝長勝的眉頭不由得一跳,嘴角微微抽搐。

這完全是沒有任何花巧的蠻力應對,他可以想象出這一劍的分量,恐怕只是這一劍,這頭披甲蜥就算不死,腦袋里也已經被震成一團漿糊。

何朝夕實在太強!

與此同時,和丁寧對峙的披甲蜥也已然動作。

地上驟然卷起一條狂風。

落葉如浪往兩邊疾分。

這條披甲蜥腹部貼地,四肢卻是頻率驚人的劃動著,整個身體就像是一柄貼地的黑刃在急劇的滑行。

地面三寸對于修行者而言一直都是危險之地。

因為要俯身對付來自地面的攻擊,總是比站直了身體對敵要困難得多。

更何況丁寧手里的劍要比其余人的劍要短得多。

謝柔的呼吸驟頓。

因為此時,丁寧已經出劍。

他彎下腰,手中的劍便是明顯往披甲蜥的口中掠去。

她甚至有些不敢看接下來的畫面。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她的眼睛驟然瞪大,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驚喜的輕呼。

丁寧的劍沒有刺入披甲蜥的咽喉。

他的劍只是貼著披甲蜥的雙吻掠過。

一截猩紅的長舌掉落下來。

看似風波不驚,然而猙獰前行的披甲蜥卻是好像被人用巨錘在鼻子上狠狠錘擊了一下一樣,身體驟然一僵,甚至不由得往后一縮。

鮮血從它的口中混雜著腥臭的唾液不斷的漫出。

徐鶴山和謝長勝的目光才剛剛轉到這邊,他們的腦海里才剛剛閃現丁寧該如何應付的念頭,這樣的畫面,卻是讓他們再度愣住。

這是他們根本想到沒有想到過的事情。

丁寧竟然是一劍切斷了披甲蜥來不及收回的長舌。

就連李道機都愣住。

他也根本沒有想到丁寧會出這樣的一劍。

在許多人驚訝的目光里,丁寧手中往上掠起的殘劍卻是在空氣里陡然停頓,劇烈的一震。

這一個動作,很像是在用扁尺拍擊一個停留在窗紙上的蒼蠅。

這猛烈的一震,劍身上頓時飛灑出許多細小的血珠,許多潔白的花朵。

細小的血珠來源于披甲蜥被切斷的長舌,潔白的花朵來自于他的真氣和劍身上符文的反應。

這些細小的血珠和潔白的花朵,一齊濺向披甲蜥的雙目。

披甲蜥下意識的閉目。

然而丁寧此刻的劍身距離它的雙目實在太近,在它閉上眼睛之前,許多細小的血珠和潔白的花朵已經狠狠濺射在它脆弱的雙瞳上。

它的眼瞳上頓時滲出許多更為細密的血珠。

它一聲慘嚎,前肢以驚人的速度往前亂抓起來。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

他手中的墨綠色殘劍上再次盛開無數細小而潔白的花朵。

他用自己目前最快的速度,往下揮劍,斬殺。

左一劍,右一劍,他的劍以極快的頻率和節奏,不斷的斬在這頭披甲蜥的左頸部和右頸部的同一位置。

披甲蜥雙目暫時無法看清,雙爪不停的亂抓,然而卻始終慢上一拍,等左頸被斬抓向左側之時,劍光卻已落在了它的右頸,抓向右側時,劍光卻已落在了它的左頸。

在丁寧不斷的連續斬殺下,它頸部兩側的鱗甲終于出現了破裂,開始飛濺出鮮血。

一陣陣劇烈的吸氣聲在觀禮臺上響起。

原本目光被何朝夕牢牢吸引的人也因為這種異樣的吸氣聲而轉到了丁寧這邊。

看到丁寧此時的畫面,他們的身體都是不由得一震。

“此時的斬殺,真是毫無美感和沒有多少技巧可言,簡直就像是在砍木頭…”徐鶴山臉色蒼白,深吸著氣緩緩的說道:“只是誰會想到這樣的一頭披甲蜥會像一截木頭一樣被人砍?”

另外一邊的何朝夕只是又出了一劍,便直接斬殺了那頭披甲蜥,現在已經開始在被殺死的披甲蜥身上取肉,和何朝夕相比,丁寧顯得很弱小。

然而越是顯得弱小,此時這樣的畫面,卻反而更加震撼人心。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4 02:05 AM

第六十七章 真正的大逆

在丁寧毫無美感的砍木頭一樣的砍殺下,披甲蜥的兩側頸部被全部切開,它身體和前肢的動作越來越慢,最終在整個頭顱接近掉落時徹底不動。

丁寧劇烈的喘息著,畢竟限于修為,他的雙臂已經開始酸軟,真氣的耗竭也讓他開始感覺到疲憊。

只是他知道自己沒有什麼時間停留,看著血肉模糊的披甲蜥,他蹲下身來,將手里的末花殘劍當做撬棒,撬掉了披甲蜥背上的數片鱗甲,然后小心翼翼的開始割肉。

對于他而言,殺死這種走獸取其血肉的事情已經十分久遠,所以此時還是不免感覺到有些惡心,最為關鍵的是,披甲蜥的內臟,尤其是胃囊里面滿是可以讓修行者患病的毒素和臟東西,所以他要控制著自己的劍鋒不要太過深入,不要在切肉的時候割破內里的內臟。

看著他小心割肉的樣子,一名和謝長勝一樣同樣來自白云觀的學生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忍不住輕聲感嘆說道:“他懂得好像也很多。”

徐鶴山深吸了一口氣,緩聲道:“陋巷之中讀書多。”

顧惜春的雙眉再次往上挑起,眼睛微微瞇起。

他很清楚徐鶴山這句話是針對他的反擊。

因為這是大秦王朝的一句老話,包含著兩層意思。

一層意思是平常的市井陋巷之間出身的人都很少有成為修行者的機會,所以大多數都只能讀書,在成為智士謀士方面謀求出路。

另外一層意思是,正是因為那些出身于市井陋巷的人成為修行者會比貴族子弟艱辛,所以想要成為修行者的那些人,對于修行知識會更加的渴求,他們會如饑似渴的去看任何一本能夠尋找到的有關修行的書籍。

所以很多出身于陋巷的修行者,往往懂得更多,尤其在成為修行者之后,他們會更加珍惜一切修行的機會,更加努力,往往能夠擁有很高的成就。

“他的起步還是太晚。”顧惜春想了想,覺得再為距離自己還十分遙遠的丁寧爭執有些自降身份,所以他最終還是平靜了下來,只是輕聲的說了這一句。

這句話很公允,所有周圍觀禮的學生心中都很認同,都沉默了下來。

因為哪怕只是出身在尋常貴族門戶,以丁寧此刻表現出來的天賦,恐怕早個六七年,他就已經可以踏入修行之路,而且家里必定會盡可能的給予各種有助于修行的東西。

然而他到了這個年紀,才只修行了一個月的時間,所以哪怕他擁有驚人的修行天賦,此刻和和何朝夕,和顧惜春,甚至和南宮采菽相比,都已落后了很長的距離。

或許正是這種天然落后六七年的差距,今后在各種比試里便會始終落后,永遠難以追上。

徐鶴山知道這是事實,他無法辯駁,也陷入沉默,但是他更加覺得不公,所以心中越發覺得悶氣,臉色越加難看。

“他起步的確太晚,但是我們尋常人用走的,他卻是用竭盡全力的跑的。”然而就在此時,一聲清澈而帶著說不出的力量的女聲再次響起,傳入所有人的耳廓。

謝柔在此時出聲。

她的目光始終沒有從丁寧的身上抽離。

此刻的丁寧已經完成了從鐵甲蜥背上的割肉,鐵甲蜥背上的肉最厚實,最粗,最難吃,然而相對最為干凈和安全。

略微處理了一下割取的兩條肉,滴掉了一些血水,用布和藤條將這兩條肉負在背上之后,因為時間對于丁寧而言顯然已經十分緊張,所以他開始朝著狼煙四起的區域大步的奔跑起來。

這兩條肉加起來不過十余斤的分量,但是因為他的身體相較其余的修行者更為弱小,再加上他方才連續經歷了兩次激烈的戰斗,尤其在殺死這頭披甲蜥和割肉之后,喘息還未勻,所以此刻他跑起來便顯得分外的艱難。

即便是身處觀禮臺上的人,都可以清晰的看到丁寧的雙手和雙腿都有些異樣的發顫,都可以看到他的胸脯好像快要破了般劇烈的起伏。

從他口腔中噴出的灼熱呼吸,和他身上蒸騰的熱氣,在他的身前和周圍始終涌起一層層的白霧。

此刻幾乎所有在入口處這片區域里沒有遭受淘汰的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弟子,都已經遙遙領先丁寧。

其中有些行進的最為順利的人,甚至已經接近狼煙圍起的區域的邊緣,即將到達必須進入的區域。

丁寧一個人有些孤單的落在最后。

甚至觀禮臺上所有的人都可以輕易的判斷出來,以他此刻的奔跑速度,在沒有多少意外的情況下,他也只是能夠在正午之前,勉強進入狼煙圍起的區域。

只是他此刻艱難而頑強,平靜的奔跑的姿態,卻是足夠讓人感動,並感受到某種很多人都不具有的力量和意念。

謝柔臉上彌漫著瓷樣的清輝,她的眼睛里卻有接近正午的陽光般的感動。

丁寧感動了她,她眼中的光焰,也讓觀禮臺上更多的人感動。

丁寧在艱難的奔跑。

他在和時間賽跑,也在追趕著那些已經接近必須到達的區域的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年輕才俊們。

他的身體接近極限,呼吸之間胸腹里好像有團火在燒,說不出的難過。

但是他的眼神始終平靜而清冷,看得分外長遠。

因為看臺上的謝柔和其余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的追趕還有更多的意義…因為他在追趕的,還有自己的生命,還有長陵那些位高權重的強大修行者,那些王侯,皇后和兩相,還有那高高在上,大秦河山大地盡在腳下,修行已至第八境的皇帝陛下。

就在丁寧正在艱難的奔跑著時,一名身穿著黃色蟒紋官袍的男子正背負著雙手,站在一片軍營里的演武場上,冷漠的看著遠處長陵的街巷。

因為長陵太大,看不到盡頭,所以顯得茫茫然。

這名男子膚色瑩潤,散發著黃玉般的光澤,額頭寬闊,眼神里蘊含著極大的氣勢,似乎隨時可以將整座軍營握在手中。

他自然就是虎狼北軍大將軍梁聯。

此刻他的身側,站立著的一名看上去四十余歲的黑衫師爺。

和那名感嘆一將功成萬古枯的修行者一樣,這名黑衫師爺的頭發也已經花白,臉上也全部是風霜留下的痕跡。

“你真的覺得我必須這麼做?”

梁聯看著茫茫然的遠處,認真的問身旁這名沉靜恭立著的師爺。

“將軍您必須這麼做。”黑衫師爺點了點頭,輕聲的說道。

梁聯轉頭看著他,說道:“公器私用,動用些手段從長陵的市井人物手里搶些自足的資本,即便失敗,最多也只是引起皇后和聖上的不喜,但放跑白山水這樣的存在,得不到孤山劍藏,甚至企圖和白山水勾結,這便是真正的大逆,聖上震怒,不知道會掉多少個頭顱。”

黑衫師爺面容沒有什麼改變,依舊恭敬的輕聲道:“將軍您比我更清楚您在長陵立足的根本是什麼…您和夜司首一樣,之所以能夠好好的,顯赫的活著,只是因為你們手里的劍有足夠的分量,只是因為你們有利用的價值,只是因為你們的強大。”

梁聯搖了搖頭,“我和夜策冷不一樣。”

黑衫師爺也搖了搖頭:“您和那人有過關系,而且既然您背叛了那人,聖上便也會覺得您有可能背叛他。所以他始終沒有像信任兩相和那十三個王侯一樣信任您。所以您不要覺得只要為皇后做事便可高枕無憂,若真是按照她和那些貴人的想法,讓夜司首光榮戰死,為皇后和聖上奪得孤山劍藏,那夜司首此刻的路,便就是您的路。”

梁聯面容不改,只是一時沉默不語。

“夜司首和白山水這樣的人越少,長陵越是安定,您便越是不安全,所以您不能輕易讓這樣的人消失。您的立足根本,永遠來自于您自身的強大,只要您足夠強大,哪怕不能封侯,至少也可以在關外鎮守一方。”

黑衫師爺緩緩抬起了頭,緩慢而堅定的說道:“我們從關外的死人堆里爬出來…一個城死得只剩下我們兩個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害怕。好不容易爬到現在這樣的位置,已經死了那麼多人,將軍您難道反而怕了麼?以往我們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能夠將自己的路掌握在自己的腳下,這本身便是您一直教我的事情。”

梁聯沉默了許久。

秋風卷起演武場上的黃沙,籠在他和黑衫師爺的身上。

他的面容卻反而變得溫和,他點了點頭,對著黑衫師爺道:“諾!”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4 10:27 PM

第六十八章 分而食之

“他的運氣可真是不錯。”

觀禮臺上,顧惜春悠悠的出聲。

已是正午。

在他們所有觀禮的人的目光注視下,落在最后的丁寧終于進入了四條狼煙標示的區域。

在確定自己已經進入標示區域的瞬間,丁寧絲毫不顧及形象的坐在了地上,卸下了背著的肉條,然后靠在一株小樹上,劇烈的喘息著。

從他肌膚上沁出的汗水,頃刻間便將他的衣衫浸濕。

這次顧惜春認為自己的話同樣公允,因為哪怕只要沿途再多遭遇一兩頭這樣的披甲蜥,丁寧便應該無法及時趕到而被淘汰。

然而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感覺到周圍的目光都有些莫名的冰冷。

他微微的蹙了蹙眉頭,很快想明白了周圍的人為什麼有這樣的情緒,但是他卻只是在心中冷笑了一聲。

弱者的努力和不放棄的確可以換取很多人的欣賞和同情,只可惜往往最后的結果不會有什麼改變。

白羊洞和青藤劍院在此時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成功到達指定的區域,三分之二的人都在祭劍峽谷的入口處到這一段的路途里被淘汰了,這在他看來,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整體實力和他們的影山劍窟相比,也實在太弱了一些。

薛忘虛此刻坐在一側觀禮臺邊緣的一張墊著軟墊的藤椅上,眼睛半睜半閉似乎快要睡著。

若是他此刻能夠知道顧惜春腦海里的想法,他一定持反對意見。

因為一個宗門的強大與否,絕對不是由三境四境甚至五境的修行者數量的多少來決定的,而始終是由那個宗門最頂端的修行者所決定的。

有時候真正的強者,一名便足夠。

秋風寒,汗濕重衫便容易更加耗費體力,尤其容易患病。

但丁寧的表現依舊讓觀禮臺上的絕大多數人尊敬。

他在一陣劇烈的喘息過后,便開始設法生火。

他準備了足夠干燥的枯葉和枯枝,並將一團干草揉成了絮狀,直接用手中的劍在石上磕擊出一蓬蓬的火星。

引燃了絮狀的干草之后,他不停的吹著氣,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便將火燃燒得很旺。

火燃燒得旺,便足夠溫暖,而且幾乎沒有煙氣升騰。

切斷了數根青藤之后,他脫下了濕透的袍服,挑起來烤著,與此同時,他將那兩塊對于他而言顯得有些沉重的肉條也叉在火上烤了起來。

青藤劍院的一些雜役此時也已經做好了飯食,一個個裝著許多食盒的藤制提藍在靠近觀禮臺的山道上擺開,此時祭劍峽谷中的畫面也開始顯得平靜,很多學生甚至開始藏匿起來,休憩補充體力。本來許多觀禮的學生已經起了去用餐的念頭,然而也就在此時,數聲驚呼響起,所以原本正要通過藤橋走向山道的人全部停住了腳步。

在其中一道狼煙的附近,兩條人影即將相遇。

而且這兩人全部都是有可能最后勝出的人。

其中一人身材頎長,英姿俊朗,正是白羊洞的蘇秦。

另外一人身材普通,然而渾身沒有一絲的贅肉,行動之間充滿說不出的力量感,正是之前兩劍便砍殺披甲蜥的何朝夕。

兩人都在對方的前行線路上,已經只隔著一片樹林,而且兩人似乎都沒有停留下來休息的打算。

這樣的兩人遇到,將會鹿死誰手?

觀禮臺上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得略微粗重起來。

當前方遮掩視線的樹叢變得越來越稀疏,何朝夕和蘇秦同時看見了對方,兩人隔著十余丈的距離,同時停步。

蘇秦劍眉微蹙,面容不改,右手緩緩落在腰側的劍柄上,指節卻有些微白。

何朝夕的雙目微瞇,他也緩緩拔出了自己背上枯黃色的長劍,然而在下一瞬間,讓蘇秦和觀禮臺上所有人雙瞳微縮的是,他並沒有準備出手,而是切下了一塊披甲蜥的肉。

他也和丁寧一樣,是從披甲蜥的背部取肉,只是他的體力比丁寧強出太多,所以他切下的肉的分量也足足比丁寧多出一倍。

在進入這片區域之后,他還沒有生火,所以同樣背在身后的這些肉還是生肉,此刻切下來的這一塊,還在沁出血絲。

“我認識你,你是蘇秦,你的修為也應該到了三境中品之上。”

看著蘇秦冷峻的說出這一句之后,他直接將這塊半個拳頭大小,還在沁出血絲的生肉放入的口中,開始用力的咀嚼,吞咽。

“他這是做什麼?”

這樣的舉動讓觀禮臺上的許多人倒抽了一口冷氣,謝長勝臉色發白的轉頭看著徐鶴山和謝柔問道,想著剛剛那些披甲蜥的樣子,他一陣陣的反胃。

謝柔和徐鶴山都搖了搖頭。

以何朝夕的性情,想必不會是想用這種方法來惡心或者恫嚇對手。

蘇秦的眼神也變得更加鋒利,他看著大口在吃著生肉的何朝夕,微諷道:“我知道有種方法可以讓修行者即便是吞食大量的生肉,也可以消化得很好,而且不會患病,那就是劇烈的運動,連續不斷的劇烈運動,讓自己體內的五氣變得極為旺盛,讓自己的五臟六腑的活動變得更為強盛,讓自己的體溫升高…只是即便你有這樣的想法,覺得要和我大戰一場,看到我之后再想到吃肉,難道你覺得我會有耐心等你將這些肉吃完?”

何朝夕繼續一塊塊的切肉,一塊塊的吃肉,同時說道:“和你現在直接決出勝負相比,我覺得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蘇秦冷笑道:“什麼更好的選擇?”

“我不想浪費時間,花在前五境的時間越少,就意味著將來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在第五境之后用于破境,只是一個試煉,我不想耗費太多的時間在這里。”何朝夕平靜的說道:“如果只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事情,何需要等到第三天?”

蘇秦微怔,他想到了某個可能。

何朝夕看著他,接著說道:“兩頭獅子捕羊要比一頭獅子捕羊快得多。”

蘇秦劍眉依舊挑著,眼中寒意不減,然而臉上卻是浮出了一絲笑容。

“所以你的提議是我們一起來捕獵?”他很有興趣的看著何朝夕說道。

“不知道在天黑之前還能剩下多少…”何朝夕繼續吃著生肉,“或者你我現在便決一勝負。”

蘇秦嘴角微微翹起,往著上方看了一眼,“我會接受你的提議,因為我也沒有多少耐心,而且我也很不喜歡讓人像看猴戲一樣看著。”

何朝夕看著身前的小樹林,點了點頭,道:“以此為界?”

蘇秦淡淡的說道:“以此為界。”

何朝夕不再多說什麼,他依舊大口的吃著肉,似乎要將那些生肉一次性吃完,同時他轉身,開始奔跑。

蘇秦也轉身,開始不急不緩的前行。

“他們到底做什麼?”謝長勝寒著臉,問道。

即便是隔著這麼遠,他也看得出何朝夕此時的奔跑不是因為害怕蘇秦,而是因為兩人在方才的對話中達成了什麼協定。

“分而食之。”

徐鶴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謝長勝緩緩的說道。

謝長勝一呆,他也反應了過來。

的確,若是能夠直接在這個圈子里就能將其余的競爭對手全部捕獲干凈,這種試煉就直接可以結束,根本用不著三天。

“只是這同樣很危險。”他臉色難看的說道:“連續的戰斗,自己的狀態也會不好,甚至有可能受傷,會敗在原本不如自己的人手中。”

徐鶴山點了點頭,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你說的不錯,但蘇秦驕傲,何朝夕自信。”

謝長勝深吸了一口氣。

按理而言蘇秦和何朝夕的這種選擇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甚至接下來平淡無趣的時間會大大縮減,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卻已經開始希望丁寧走得更長遠一些,他的內心深處甚至有希望丁寧最終獲勝的想法。

一名正在從一株野桔樹上采摘金黃色野桔的白羊洞學生突然感覺到了什麼,一個箭步往前沖出,閃到這株桔樹的后方。

看到出現在視野之中的那人,他神情略松,下意識的一聲輕呼:“蘇秦師兄。”

然而在接下來的一瞬,他看到蘇秦握住劍柄的手,他的面容頓時僵住。

“既是公正的試煉,同門之間也必須公平比試。”

“抱歉。”

蘇秦說完這兩句,便出劍。

嗤的一聲輕響。

他身前的薄霧全部被震開,出現了一條明亮的通道。

一條紫色的劍光,從他的左袖中跳躍而出。

他和尋常的修行者不同,他是左手劍。

他的劍很長,比一般的長劍要長出一尺,而且他這柄通體閃耀著紫色光焰的劍可以很柔軟。

這道劍光直直的刺到這名白羊洞學生的面前時,這名白羊洞學生駭然的出劍,一劍橫檔,架住了這道劍光。

然而這道劍光驟然彎曲,柔軟的劍身繞出了一個半圓,啪的一聲爆響,拍擊在這名白羊洞學生的脖子上。

這名白羊洞的學生往后連退數步,瞬間昏倒在地。

蘇秦頷首致歉,取下這名白羊洞學生腰間掛著的兩片令符,然后繼續前行。

同一時間。

在另外一處,一聲悶雷般的爆響,一圈肉眼可見的環形空氣波往外散開,就好像空間被砸出了一個通道。

一條身影往后凄慘的倒飛,狠狠撞入后方的藤墻之中,再也無法爬起。

而他的正對面,那處擴散的環形空氣波之后,何朝夕反手收劍,然后繼續狂奔。

他原先背負的生肉已經全部被他嚼碎吞下。

此刻他的腹部高高鼓起,在他的狂奔之下,腸胃之間甚至發出蛤蟆鳴叫般的聲音。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4 10:28 PM

第六十九章 枯榮

“這種試煉其實的確有些幼稚,但因為我們都是幼稚的學生,所以這種試煉和比賽都很適合我們,只是何朝夕一點都不幼稚。”

謝長勝的腹中也發出了輕微雷鳴般的聲音,只不過他是餓的。但他沒有去山道邊取食物,而是看著身旁的徐鶴山說了這一句。

他的這句話似乎有些可笑而無聊,然而徐鶴山卻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無論是丁寧還是何朝夕的表現,想必都給了謝長勝很大的感觸。

“看來我們的確需要更加努力一些,否則會被何朝夕和顧惜春他們這樣的人甩得更遠。”徐鶴山點了點頭,接著輕聲說道:“南宮采菽和丁寧有危險。”

謝長勝深吸了一口氣,異常認真的說道:“雖然明知沒有多少可能,但我還是非常希望他們兩個能夠勝出。”

在他們此刻隱含憂慮的視線里,南宮采菽和丁寧,便正好在何朝夕的這一邊。

南宮采菽正在薄霧里行走。

和這峽谷里絕大多數人相比,她在之前可以算很幸運。

除了遭遇了兩次藤蔓陷阱之外,她既沒有遭遇到其它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弟子,也沒有遭遇到披甲蜥的襲擊。

但這也意味著今日她還不能休息,她還必須要尋找到足夠的食物,以及至少要一次和其他弟子之間的戰斗。

突然之間,她停下了腳步。

因為就在此時的風里,隱隱傳來了低沉的震鳴聲。

祭劍峽谷里的法陣能夠讓天地元氣變得紊亂,連音波都會被最大程度的瓦解,空氣里和地面上尋常的震動,根本不可能被感覺得到。

此時她能夠清晰的聽到那種低沉的聲響,便說明那聲音原本很大很驚人,而且距離她應該已經很近。

“何朝夕!”

她微微沉吟,幾乎下意識的呼出了這個名字。

風驟然疾了些。

一股股淡淡的青色薄霧被吹風了輕紗。

一條顯得有些狂野的身影,帶著無數被他卷飛的落葉,從她側前方的薄霧里沖出。

“果然是你。”

南宮采菽的臉龐微寒,右手緩緩的落到她背負的魚紋鐵劍的劍柄上。

狂野的身影雙腳頓地,一圈風浪往外卷出,便直接站住。

此刻的何朝夕的胸膛已經全部敞開,有細密的汗珠從他微微發紅的肌膚上沁出,便馬上被他的體溫炙干。

他的腹部依舊發出那種蛤蟆鳴叫般的鳴聲。、

他的眼睛里燃燒著無比炙熱的戰意,看著南宮采菽誠懇的說道:“其實我不是很想遇到你。”

“只是因為覺得我有希望進入最后的前三,並非是覺得無法戰勝我。”南宮采菽的眼睛里也燃起了戰意,她緩緩的抽出了身后的魚紋鐵劍,橫于身前,“我不喜歡你這種想法,哪怕只是想要讓,而且現在既然遇到了,想必你也一定要戰。而且其實我也早就想和你打一架,看看到底和你之間有著什麼樣的差距,只是以前未能破境,和你隔著一個大境界,我生怕輸得太慘,沒有什麼感覺。”

何朝夕也將枯黃色長劍橫于身前,說道:“我的狀態正佳,而且我修為高于你,所以我讓你三劍。”

“隨便你,那只是你的想法。”

南宮采菽開始動步。

狂風從她腳下生成,吹開地面的枯葉和浮土,露出下面堅硬的黃土。

她開始像和驪陵君座下陳墨離戰斗的時候一樣,以純正的直線開始沖鋒。

然而因為她此時已是真元境,所以和那時戰斗時的畫面有很大不同。

一股股水流般的真元從她的指尖急劇的流淌出來,不停的涌入她手中的這柄魚紋鐵劍。

這柄黑沉的魚紋鐵劍劍身上所有的魚鱗紋全部開始被耀眼而粘稠的銀色光亮充滿,看上去就好像這柄劍的內部已經充滿了大量銀色的水流,就要從這些符紋里面滲出來,然而卻偏偏就是滲不出來。

魚紋鐵劍的劍體本身都似乎根本承受不住這種力量,之前因為戰斗而微彎曲的劍身都開始繃直,然后開始急劇的震顫,抖出無數的銀光。

這柄黑沉的鐵劍在一息的時間里,就仿佛變成了一條在南宮采菽手中顫動的銀色大魚。

“噗”的一聲。

銀色的大魚在南宮采菽的手中晃動得越來越厲害,終于掙脫出來,重新躍入水面一般發出了一聲輕響。

所有的銀光也在這和一刻脫離了南宮采菽的手,往前飛出。

空氣里,真的有一條魚樣的銀色劍光在跳躍前進,沖向前方五六丈之外的何朝夕。

而那柄黑沉的鐵劍,卻已然在南宮采菽之手。

“秘魚劍式?”

何朝夕一聲輕咦,似是驚異于南宮采菽並未用家傳的連城劍訣。

隨著這一聲輕咦,他往前揮劍,看似就像隨意的往身前的空中揮出。

他枯黃色的長劍在空中飛出了一道弧線。

但長劍的劍尖上,卻是亮起一條明亮而透明的劍氣。

這一道劍氣走著最純正的直線,以更驚人的速度朝著南宮采菽破空而至。

這一瞬間,他不守反攻,而且他這一劍比南宮采菽更快,剎那間便破空,距離南宮采菽的雙目只有兩尺不到!

而此時,空中跳躍的銀色大魚距離他還有一丈!

在全力出劍的瞬間反遭對方的進攻,且南宮采菽本身的身體還在往前突進,這樣的一劍最為難防。

南宮采菽的瞳孔劇烈的收縮。

幸虧她還有一柄劍。

在這道明亮而透明的劍光距離她的眉間只有一尺的距離時,她左手袖中一道青色劍光終于飛起,數股青藤般的劍光終于擋在了這道透明的劍光之前。

啪的一聲爆響。

南宮采菽下意識的閉目,身體硬生生止住。

破碎的劍氣和**將她的秀發吹得全部往后揚起,甚至在她白皙的臉上割出數道血痕。

也就在這一瞬間,在她的感知里,那條銀色的大魚被一道黃色的濁浪拍飛。

一截枯黃色的劍身在濁浪里透出,以驚人的速度朝著她斬來。

一開始何朝夕說了讓她三劍。

現在兩人一開始戰斗,何朝夕顯然未讓。

但南宮采菽知道這並非是何朝夕的欺詐,而是何朝夕明白了她的意思,選擇了尊重。

在她眼睛還來不及避開的這一瞬間,她的雙劍交叉于身前,滾滾的真元同時急劇的涌入劍身。

一個枯黃色的光團和一個銀色、一個青色的光團瞬間在空中相交。

峽谷里再次響起一聲悶雷。

一圈肉眼可見的環形沖擊波往外擴散,將周圍的藤蔓和樹枝上的葉片全部吹光。

何朝夕突進的身影硬生生的止住,他腳下的鞋底發出了難聽的炸裂聲,一雙布鞋直接裂成許多碎片。

而他的身前,南宮采菽的身體無比凄慘的往后倒撞出去,硬生生的在身后一片藤蔓和樹叢中撞出了一個孔洞,狠狠墜地。

南宮采菽身前的地面上灑下了許多血跡,然而她的雙劍卻依舊緊握在掌心,沒有脫手。

她的衣袍上也在往外滲出血珠,但是她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只是艱難的站了起來。

何朝夕臉色凝重,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再橫劍于前,認真道:“請!”

南宮采菽再次開始奔跑。

她的身體再次在薄霧中拖出一條筆直的通道,被鮮血浸潤的劍柄上,再次發出耀眼的光亮。

她雙劍齊出。

滾滾流入劍中符文的真元匯聚了一些天地元氣激飛出去。

一片青色的藤蔓在她的身前密集的生出。

青色藤蔓的間隙中,有銀光乍現,但不是銀色大魚從中沖出,而是飛出無數道銀色魚鱗般的劍光。

同時使用兩種劍式當然比一種更難。

這也是青藤劍院里極少有人能夠像南宮采菽這樣用雙劍的原因。

但面對南宮采菽的這一劍,何朝夕只是出了一劍。

他的劍身橫轉,平直的往前方拍出。

這似乎是以力破道的打法,然而這一劍的力量,似乎又不足以完全封住南宮采菽潑灑出來的所有劍光。

所以看臺上很多在凝視著這一戰的人都感到不解。

然而也就在此刻,何朝夕的身體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他的左邊半邊身體的肌膚剎那間變得枯黃,而右邊半邊身體,卻是生機勃發。

就像是一棵大樹瞬間半邊枯萎,而另外半邊卻是汲取了另外一半的生命力,迅速變得高大。

一股強悍的力量驟然從他右臂中涌出,注入他手中的枯黃色長劍。

他手中枯黃色長劍劍身上綻放出無數條脈絡般的光紋,瞬間力量大漲!

南宮采菽的呼吸再次停頓,她已來不及收劍。

一聲更加沉悶的巨響在她的身前響起。

她的雙腳再次脫離了地面,一股強烈的震顫隨著她手中的劍柄傳到了她的手臂上。

她雙手的衣袖都全部震碎,碎裂的布片像無數蝴蝶從她的雙手上發出。

強大的力量,讓她瞬間就倒飛出去,朝著更遠的地方墜落。

觀禮臺上的謝長勝等人震驚無比,很多人張著嘴,卻沒有人說話。

這便是青藤劍院最強的枯榮訣的力量?

丁寧正在吃烤好的肉。

當第一聲沉悶的悶響傳入他的耳朵時,他停了下來,更加凝神的聽著。

當第二聲更為沉悶的巨響傳來時,他感覺到了地面都在微顫,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然后站起。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6 11:30 PM

第七十章 我來撿便宜

他有著這些長陵的年輕才俊們根本無法想象的追趕目標,也有著他們根本無法理解的修行經驗,所以只是憑著第一聲沉悶的震響帶來的力量感,他就已經可以肯定其中一方必定是身體力量最為出眾的何朝夕。

至于另外一人,則必定是張儀、蘇秦和南宮采菽這其中之一。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而且這對于他而言也是難得的機會。

所以他用最快的速度披好了已經烤干的衣衫,甚至沒有管吃剩下的烤肉,便朝著響聲傳來的方向飛奔了過去。

此刻觀禮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何朝夕和南宮采菽的這一戰所深深吸引,然而依舊有人注意到了此刻丁寧的異動。

比如謝柔。

她有些難以理解。

在她想來,這種時候,相比這些強者而言顯得很弱小的丁寧,不是更應該好好的躲起來,遠離戰斗的地方麼,他用這麼快的速度趕過去干什麼?

南宮采菽和何朝夕之間的戰斗還未結束。

在一蓬散開的煙塵中,雙臂不停的顫抖,手掌上布滿撕裂傷口的南宮采菽再次艱難的站了起來。

她衣袍的每個袍角都變成了紅色,開始滴下血滴。

她看著自己正前方薄霧里的何朝夕。

她知道自己在身體力量和所修的真元功法方面根本無法戰勝何朝夕。

但是她還想再試一試。

因為即便是到了真元境的修行者,在祭劍峽谷里也無法變成那一個匯聚天地元氣的小池塘,也無法補充真元。

若是雙方的真元都耗盡,那決定勝負的便只有純粹的身體力量和劍技、以及真正的戰斗經驗。

她想看看自己的劍技和真正的戰斗經驗到底有沒有何朝夕強。

所以她輕吐出一口混雜了些泥屑的血水,看著何朝夕說道:“你的真元應該也所剩無幾了,下面這一劍,就讓大家都把真元解決掉。”

何朝夕的眉頭微跳。

南宮采菽的實力並沒有出乎他的預料,但是她的意志和求勝的決心,卻是徹底的出乎了他的預料。

然而他當然不會害怕這種挑戰。

他深吸了一口氣,沉默不語,再次橫劍頷首,只是和前兩次不同的是,他開始主動動步,開始前沖。

他所修的枯榮訣不僅有一枯一榮間的力量轉化奧妙,而且氣海間所存儲的真元也比尋常的修行功法要多一些,再加上他強悍的體力,哪怕不動用真元,他也可以擊敗絕大多數第二境的修行者,所以他才有信心在這第一日就進行收割。

只是因為還有張儀和蘇秦那樣的存在,所以他還想要留下一點真元,此刻便想盡可能的依靠身體力量才應付南宮采菽的挑戰。

他的爆發力很驚人,雙腳落地的地方,盡是一個個凹坑,只是十余丈的距離的沖刺,他的身前已經帶起了恐怖的狂風。

大片大片的落葉被他身體帶起的狂風卷起,形成了一條移動的落葉墻。

他手中枯黃色的劍往前斬出。

看似風波不驚,但有一股燥熱之意在劍鋒上散開。

一條火線落在他前方無數飛舞的落葉形成的墻上。

轟的一聲。

火借風勢,無數飛舞的落葉猛烈的燃燒起來。

在他的劍氣的壓縮下,無數已然徹底燃燒起來的落葉被壓縮在一個很小的空間,熱氣一時相撞,產生更大的壓力,倏然迸發出更強的力量。

很多青藤劍院的弟子明白了這一劍出自何處。

“枯木生火”,這是青藤劍院枯木劍經中的一式。

枯木劍經,也是青藤劍院中最高深的劍經之一。

何朝夕不僅修行的真元功法是青藤劍院中最好的,他修的劍經原來也是青藤劍院中最高深的。

觀禮臺上顧惜春眉頭微蹙,何朝夕此刻的表現,甚至讓他都感覺到了隱隱的威脅。

看到前面驟然生成的火團,南宮采菽微微的猶豫了一下,但是在接下來的一瞬間,她的眼神便變得堅定無比。

她不顧掌心破碎血肉和劍柄摩擦的劇痛,用力的將劍柄握得更緊。

她將體內所有的真元,盡數貫入自己的兩柄劍中。

魚紋鐵劍自她的右手異常平直的斬出,迎向夾帶著一團即將爆炸的火團而來的枯黃色長劍。

一股股力量不斷的在劍身上爆發。

只是一劍,卻像無數的浪頭在拍擊,像是無數劍。

這便是她最擅長的,純粹追求剛猛的連城劍訣。

轟的一聲。

無數燃燒的枯葉變成無數細小的火燼,被壓縮的火團也終于在此時爆開。

平直的魚紋鐵劍在無數火星里驟然停頓,隨著枯黃色長劍帶著熾烈的氣流斬擊在它的身上,這柄鐵劍再次彎曲,再也無法停留在主人的手中,往斜上方繞旋飛出。

一劍劈飛南宮采菽的這一柄魚紋鐵劍,何朝夕的心中反而一沉。

一聲厲嘯從南宮采菽的唇齒之間迸發,他感覺到一股強橫無比的力量,再次壓在他的劍身上。

這是南宮采菽的另外一柄小劍。

然而此刻這柄劍,也同樣是剛猛無比的連城劍勢。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體內剩余的真元無法保留的朝著手中的劍貫入。

一股大力撞在左手的劍上。

已經有所準備的南宮采菽往后側上方躍起,同時五指微松,往后揚起,再度握緊!

劍柄和她的手掌之間再度飛灑出許多血珠。

她依舊將這柄劍握在手中。

然而就在此時,她看到何朝夕抬起了頭來。

他的整個身體也在震蕩著,然而他的雙膝微彎,身體卻是連一步都沒有退。

他手中的枯黃色長劍在空中只有那一剎那的微微停頓,便直接如電般朝著她斬來。

南宮采菽強行的揮劍下劈。

當的一聲震響。

她的劍依舊沒有脫手,然而枯黃色的劍光一沉一壓之間,從她的腰側切過。

她的腰側血涌如注,半邊衣袍盡濕。

南宮采菽一聲悲鳴,往后翻落。

她此刻的悲鳴並非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強烈的不甘和無奈。

她已然成功的逼何朝夕連最后想保存的真元都動用了,然而依舊差一線,最后那一絲的力量差距,還是讓她的動作比何朝夕慢了一線,無法封住何朝夕的劍勢。

此刻腰側這道劍傷雖不嚴重,並不深入,然而若是要繼續戰斗,便根本無法處理傷口,大量的失血便會讓她徹底失去戰力,甚至很快陷入昏迷。

何朝夕準備再動。

正是因為尊敬南宮采菽,所以他已經不準備再讓南宮采菽戰斗。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明顯帶著嚴重喘音的聲音響起:“在進來的時候,我都和你說過打不過就跑了,你偏要這麼拼。”

觀禮臺上,謝長勝的目光一直緊跟著南宮采菽的身體,看著南宮采菽身上的鮮血越流越多,他的神色就越來越緊張,直到此刻,他才驟然發現距離南宮采菽和何朝夕不遠處多了一個人,看清那個人的身影之后,他頓時臉色極其難看的一聲尖叫,“丁寧跑來這里湊什麼熱鬧!”

也就在此時,南宮采菽也從聲音判斷出了來人是誰,她臉上初始有些驚喜,但馬上變成驚怒,她的叫聲也幾乎和謝長勝的叫聲同時響起:“丁寧,你也到達了這個區域?你來做什麼!”

“丁寧到這里做什麼,難道他還想撿便宜不成?”

觀禮臺上許多人此時也剛剛看清丁寧的到來,腦海之中同時冒出這樣的想法。

“我來撿便宜。”他們的腦海之中才浮現那樣的念頭,丁寧就已經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他看著南宮采菽和何朝夕,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現在一個真元耗盡,一個身受重創,不是最好的撿便宜的時候麼?”

南宮采菽驚怒的還想說什麼,但是丁寧卻平靜的看了她一眼,說道:“你若是還不止血,恐怕就連你們青藤劍院的師長都要來強行中斷你的試煉,我想撿便宜都撿不成了。”

南宮采菽呆了呆,她依舊無法理解丁寧此刻的行為,但她咬了咬牙之后,還是開始飛快的止血。

因為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如果她還不止血的話,青藤劍院的師長的確會馬上趕來終止她的試煉。

“你想幫她?”自從丁寧出現之后一直沉默著的何朝夕卻是看出了些什麼,看著丁寧問道。

丁寧搖了搖頭:“這個規則可是不允許的。”

何朝夕沒有理會他說的這句話,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和腰側的殘劍,輕聲道:“我很高興她有你這樣的朋友,但是你太弱。”

聽聞兩人的對話,南宮采菽憤怒的叫了起來:“丁寧,我不用你管,你快逃!”

“閉嘴,省點力氣吧,否則我第一個解決你。”

丁寧瞥了他一眼,然后轉過身來,正視何朝夕。

“沒有打過,怎麼知道打不贏?”

他平靜的出聲。

南宮采菽的臉色原本難看至極,恨不得就要對丁寧出手,然而丁寧此刻的這句話和語調,卻是讓她驟然頓住。

“而且來都來了,以我的速度和體力,想要逃也逃不掉啊。”

但接下來丁寧又吐出的一句話,卻是讓她的眼前一黑,差點有罵粗話的沖動。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6 11:33 PM

七十一章 何來白撿的便宜

何朝夕不再多言。

不管對手的實力和境界到底如何,有些對手,本身便值得尊重。

他再次橫劍于胸,莊重的對著丁寧道:“請!”

丁寧也舉起了末花殘劍,微笑道:“請!”

何朝夕看著不想先行出劍的丁寧,又看著丁寧短短的殘劍,他的眉頭忍不住皺起。

但在下一瞬間,他只是點了點頭,說道:“好。”

這一個字從他唇間響起,他便已動步。

他堂堂正正的朝著丁寧飛掠,身體就像投石機投出的重石一樣,轟然碾壓過前方的空間,同時再次帶出恐怖的狂風。

枯黃的落葉再次在他的面前飛舞成城。

他跟在這道朝著丁寧飛速移動的墻后,一劍斬出。

他的真元的確已然耗盡,他這一劍斬出,劍身上不再有火線燃起,然而隨著他的發力,因為他可怕的揮劍速度,他的劍身上依舊迸發出了可怕的力量。

他手中平直的劍身被這種力量迅速的拗成弧形,在又重新抖直的一瞬間,啪的一聲爆響,劍身上傳遞出的力量,全部拍擊在前方的枯葉上。

無數紊亂飄舞的枯葉驟然變得沉重,在下一瞬間,便發出無數嗤嗤聲,就像無數羽箭一般,射向丁寧。

何朝夕深吸了一口氣,動作驟然變得輕柔,他的長劍由拍勢變成刺勢,將劍尖隱匿在許多飛射的枯葉之間。

看著枯葉成墻,又被一劍拍成無數往前飛行的箭矢,又看到何朝夕的長劍隱匿其中,觀禮臺上很多學生的情緒都極其復雜。

他們想著自己都未必能夠接住何朝夕的這一劍。

丁寧不斷的飛退,他手中的殘劍齊眉,護住了雙目,卻是根本沒有管飛擊過來的無數落葉,任憑這些落葉噗噗的打在他的身上,甚至刮過他的臉龐,在他的臉上帶出一道道的血痕。

只是在一截劍尖就將接近他左肩時,他手中的劍才狠狠的斬了下來。

當的一聲爆響。

輕柔的枯黃色長劍被他這一劍封住,雙劍相交的地方蕩出無數火星。

看臺上很多人眼瞳驟亮,他們沒有想到丁寧竟然能夠在這麼多遮掩視線的飛葉中,如此精準的封住這一劍。

何朝夕的呼吸微頓。

感受到自己劍身上傳回的沖擊力,他眉頭微蹙,沒有任何猶豫,身體就像要往前撲倒一樣,再度發力,將身體的分量都全部壓了上去。

此時他的枯黃色長劍和丁寧的殘劍的劍鋒之間唯有半寸的距離。

所以根本沒有停歇,也不可能閃避。

兩劍再次相交,再次發出一聲爆響。

丁寧一聲悶哼。

他顯然無法承受住這種力量,整條右臂猛的往后一晃,整個人也就像是被一匹奔馬撞中一樣,不斷的倒退,頃刻間連退了五六步。

何朝夕抬步。

只是一步,他就沖出了丁寧連退五六步的距離。

他的手依舊異常穩定,他手中的枯黃色長劍也再次往前揮出。

斬出時劍鋒平直的割裂空氣,讓長劍在空氣里行進的速度極快,但在接近丁寧的身體時,這柄劍卻是橫轉過來,劍身再度隨著他的發力而在空中被坳成弧形。

啪的一聲,何朝夕一劍橫拍,就像揮舞著一柄大錘一樣,無比蠻橫的拍向丁寧的身體。

丁寧手中墨綠色殘劍上瞬間開滿無數潔白的細花。

他皺著眉頭,不斷的保持著真氣的輸出,擋在自己的身前。

刺耳的金屬震鳴聲再度響起。

他的這一劍依舊準確的擋住了何朝夕的劍路,然而強大的力量還是壓得他手中的殘劍往后彈起,彈在了自己的胸口。

丁寧本來已經在飛退的身體,就像陡然被一枚大石擊中,他整個人的雙足都脫離了地面,在所有人眼中以一種凄涼的姿態倒掠出去。

在他的雙足再次落地的瞬間,一縷鮮血從他的唇間沁出,沿著他蒼白的肌膚滴落下來。

“這世上哪來什麼白撿的便宜!”

眼見這樣的一幕,觀禮臺上的謝長勝忍不住再次憤怒的叫了起來。

何朝夕不是一般的學生,他顯然擁有更高明的技巧和更豐富的戰斗經驗,他這樣純粹力量碾壓型的戰法之下,即便丁寧對于野火劍經有多麼好的理解都不可能起到作用。

何朝夕完全可以乘著丁寧的身體在震蕩中還沒有恢復過來的時候輕易的遞出下一劍,丁寧根本沒有時間來反應,來用出精巧的劍式。

謝長勝可以想象,每擋何朝夕一劍,丁寧的手腕必定像折斷般疼痛,他的整條手臂估計也會麻痹酸疼不堪,一時都難以恢復。

“這世上哪來什麼白撿的便宜。”

就在謝長勝這句話出口之時,就在長陵的街巷之中,一名坐在一家臨街面鋪的長凳上的中年男子也正一邊喝著面湯,一邊嘲諷的對著身旁的一名年輕人說道。

這名面容端正,膚色微紅的中年男子身旁放著一根腳夫挑擔用的粗黃竹,他身上的衣衫也是普通腳夫的裝束,甚至連一雙草鞋都滿是污垢,十分破舊,然而他真正的身份卻是神都監的緝兇使秦玄。在神都監他的身份雖然比莫青宮為代表的幾條惡犬略低,但他的資歷卻和莫青宮等人相差不多,所以在神督監,他也可以讓絕大多數人看他臉色,而不需要看絕大多數人的臉色。

此時他身旁的年輕人蒙天放是剛剛調入神都監不久的“鮮肉”,師出長陵某個還算不錯的宗門,只是在進入神都監之后,還是要乖乖的尊稱他為師傅,聽從他的調遣和教導。

能夠進入神都監的年輕人除了有某些特殊背景之外,其余也都是真正的勤奮好學,具有慎密的心思和極佳的觀察力的年輕才俊,此時聽到秦玄的這句話,蒙天放便深以為然。

此刻他們面前的這條街巷名為獅子巷,在整個長陵而言也算得上是一個異常熱鬧的繁華所在。

巷子的一頭是九江郡會館,另外一頭則是上黨郡會館,中間夾著的全部都是賣一些古玩字畫的鋪子。

大秦王朝已立四十三郡,幅員前所未有之遼闊,長陵也是前所未有之大,前所未有之雄偉瑰麗,一些偏遠外郡的人士到長陵辦事,往往便摸不到門路,人生地不熟又往往被地頭的人欺,所以一些商行為首,辦起了不少老鄉會館。

這些會館不僅是落腳處,也是外郡老鄉在長陵尋人辦事,尋找機會的最重要結朋喚友的場所,所以平日里都是車馬不絕,熱鬧到了極點。

自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大秦王朝十余年無戰事,人人得以豐衣足食,一些貴族人家對于日常飲食和用器也不免講究起來,字畫古玩、一些陳設件和把玩件,倒是也價格一路水漲船高。

此刻秦玄之所以有這麼一句,便是因為有一名外郡商人便在他眼皮底下的一個攤販手里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了件號稱大幽王朝的玉如意。

若真是大幽王朝遺留下來的玉如意,最少也是千兩白銀的起價,長陵這條街巷里的商販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再怎麼都不可能賤賣,然而看那名外郡商人歡天喜地的模樣,顯然不是用于買個假貨回去倒手,分明就是以為只有自己眼光高明,用極低廉的價格撿到了大漏。

然而就算秦玄對古玩根本沒有什麼研究,也可以肯定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全是利欲熏心,被蒙蔽了眼睛。

秦玄一口氣喝光了面湯,鄙夷的看著那名還在歡天地喜的外郡商人,突然之間,他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對。

他身邊的年輕神都監官員察覺了他的不對,驟然緊張起來,輕聲問道:“師傅,怎麼了?”

“長陵衛。”

秦玄神情古怪的看著這條街巷的對頭,又像是回答他的問題,又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長陵衛怎麼會來這里?”

年輕神都監官員蒙天放一呆,順著秦玄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數十名身穿鎖甲的長陵衛正從另外一條街巷中穿出,正朝著一列車隊行去。

那列車隊是剛剛從九江郡會館的門口駛離。

蒙天放臉上的神情也頓時變得古怪了起來。

那些長陵衛給他們的感覺,似是要盤查那列車隊。然而長陵的查案緝兇都是靠監天司和神都監,有需要協助封鎖和設卡盤查的,也都是依靠長陵的駐軍虎狼軍。

長陵衛雖然和虎狼軍一樣同屬于兵馬司,然而平日里職責范圍都只限于一些固定場所的守衛和巡察,比如說一些司所的辦公之處,一些侯府、大官府邸周圍的安全護衛,皇宮外圍、歷代皇帝的陵墓等等。

當然他們也可以隨時抽查一些覺得可疑的人物,面對一些兇犯他們當然也會出手,但是在長陵這張棋盤上,長陵衛是比較死的棋子,就像狗自然也可以去抓家里的老鼠,但有貓會負責抓老鼠,看門的狗卻跑到別的地方去抓老鼠,這自然會顯得很奇怪。

最為關鍵的是,蒙天放和秦玄之所以會在這里盯著,是因為他們十分清楚這九江郡會館里面,恐怕有一名可以用“大逆”來形容的修行者潛伏著。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6 11:37 PM

第七十二章 且歌且戰

對于現今的大秦王朝而言,能夠用“大逆”來形容的修行者絕對不多。

這些人不只是自身的修為驚人,對于一個穩定的王朝擁有太大的破壞力,而且還在于他們的出身極其顯赫,大多數是一些已然覆滅的王朝的旗幟性人物。

在數十日前,神都監便已經通過一些線索現了這名有可能是“大逆”的修行者,然而一直只是暗中觀察著,是因為想要從這名修行者的身上得到更多的線索,找出這人背后的領,那名令皇帝陛下都深深忌憚的人物!

在事情還未有決定性進展的情況之下,這些長陵衛莫名其妙的出現,對于這兩名神都監官員來說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情。

秦玄和蒙天放互相了一眼,秦玄咬了咬牙,馬上下定了決定,對著蒙天放沉聲說道:“你快去通報祁大人,以防有變。”

蒙天放眼底精光一閃,不說什麼,卻是裝出了一副畏懼那群長陵衛的樣子,縮著頭便快步轉入了旁邊一條小巷離開。

也就在此時,那群身披鎖子甲的長陵衛已經虎入狼群般一涌而上,將剛剛從九江郡會館前駛離的車隊截住,為一名戴著黑漆漆玄鐵面具的將領兇神惡煞的厲吼道:“停車!都滾下來!戶籍文書都準備好!”

一名青衫師爺模樣的清臒中年人上前作揖,有禮道:“不知這位將軍有何事,是否有誤會,我們是九江郡天升昌商號…”

然而他的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咚的一聲,他的人已經被那名將領一腳踢出,狠狠撞在后方的車廂上。

一時之間,這名青衫師爺模樣的清臒中年人面色煞白,一口氣透不出來,差點直接暈死過去。

“沒有聽到我說的話麼!戶籍文書和路引!”

一腳踹退上來說話的青衫師爺的將領手握劍柄,面上的玄鐵面具反射著陽光,無比森寒的說道:“現在懷疑你們這列車隊里有人和盜陵寇有關,現在所有人全部下車,出示戶籍文書,再有反抗,當場格殺!”

剛剛還面有怒色,想要怒罵的數名車隊中人頓時臉色白,就連九江郡會館里趕出的數人都是一滯,僵在當地。

盜竊皇家陵園是一等一的誅九族的重罪,若是這里面真有這樣一人存在,那若是有敢出聲為這列商隊說話的人都要遭殃,都要獲罪下獄。

此時還坐在面鋪臨街長凳上的秦玄通體又是一寒,因為他現就在這數十名兇神惡煞的長陵衛身后不遠處,一處店鋪屋檐下的陰影里,還站著一名不動聲色的長陵衛將領。

那名長陵衛將領低調至極,和那名面戴玄鐵面具的將領在威勢上似乎完全無法相比,然而秦玄卻可以清晰的見到,他的頭用一枚白玉簪插著,他腰側的劍鞘上,鑲嵌著數顆紅瑪瑙珠子。

這便意味著這名不動聲色的站在陰影里的長陵衛將領是一名都尉。

這種需要斬甲士千才能獲得的封賞官職…至少也是五境之上甚至六境的修行者了!

想到此處,此時秦玄再看那名面戴玄鐵面具的將領,也是越看越可怕,覺得渾然不像普通帶上百軍士的百夫長。

他通體越來越寒,連剛剛喝下一碗熱面湯的熱意都被硬生生壓下,他忍不住霍然站起。

就在此時,被數十名披甲長陵衛截著的商隊已經所有人下了馬車,人人手里都是一張戶籍文書。

在之前各朝,甚至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大秦王朝,查檢都靠路引文書,上書簡單身份訊息,出身何處,從何處去往何處辦什麼事,沿途則由各郡縣加蓋通關印章,通過一路來的檢查印章,證明這人的確是經過這些地方。

但在元武皇帝登基之時,大秦王朝大刀闊斧的實行新政,更改了許多律例,在那數年之中,腥風血雨,死了無數人。但最終一些新政被堅定的貫徹了下去。

其中最有效果的便是籍制。

每個大秦王朝的子民在誕生之時起,便由各郡縣登記入籍,若有變遷,也必須隨時更改。若是死亡則銷籍,若有封賞田地者便收回。

這一項最大的功效不在于更加方便確定這人的真正身份,讓一些流民流寇無法隨意在大秦王朝境內流轉,而在于賦稅和封賞制的推行。光是一些空人頭空餉,和一些該收回的封賞之地的收回,便讓大秦王朝的國庫在數年之內便充盈起來,逼得那數個對大秦王朝虎視眈眈的敵朝都不得不和大秦締結盟約。

“你叫周晨?哪里人士?”

“你平日里做什麼的?”

長陵衛的人已經開始逐個檢查這支商隊中人的戶籍文書,並時不時的問些問題核對。

秦玄此時已經拿起了放在旁邊椅子上的黃竹竿,只是走出了一步,他的呼吸便徹底的停頓了。

那名面戴森冷玄鐵面具的將領已經走向商隊里的一人。

那是一名車夫打扮的男子,看上去三十余歲的年紀,頭有些微黃。

雖然面容和神都監之前全力盯著的那人有很大的不同,但是身形極其相像,最為關鍵的是,以秦玄多年的經驗,這名車夫打扮的男子此刻的表現便很有問題。

他雖然也在接受著一名長陵衛的盤查,也在回答著問題,但是他的眼光卻是莫名的閃爍不停,而且臉上的神情多的是思索之意,而沒有其余人的驚懼。

這給秦玄的感覺,是這人已在思考身份敗露之后的應對問題,那名面戴森冷玄鐵面具的將領明顯也是注意到了此人的不同,所以才走向此人,而更讓秦玄無法呼吸的是,那人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開始浮現一絲詭異的冷笑。

然而秦玄根本來不及阻止什麼,因為即便他此時亮名身份沖過去,也必定打草驚蛇,所以他只是死死的抓住了手里的黃竹桿,心中希望自己神都監的援軍來得快一些。

“我看你有很大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戴著森冷玄鐵面具的將領已經走到那名車夫模樣的男子對面,森寒的問道。

車夫模樣的人伸出左手抹了抹臉,尤其在滿是胡茬的下巴停留了一息的時間,似乎終于考慮清楚,下定了決心,他莫名的笑了起來,用完全挑釁的目光看著這名將領,說道:“你真想知道?”

一股危險的氣息驟然充滿了整條長巷。

就連其余正在認真盤查的長陵衛都感覺到了不對,齊刷刷的轉身看向這車夫所在的地方。

一側屋檐下陰影里的那名看不清面目的將領也驟然抬頭,眼睛若星辰般閃亮。

戴著森冷玄鐵面具的將領微微一頓,一聲冷笑:“看來就是你了…我倒是要看看,在這長陵,是什麼樣的名字可以嚇到我。”

車夫模樣的人笑了起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看看我的劍就知道了。”

在他這句話出口的瞬間,他周圍的空氣陡然一震,無數煙塵從他腳下的地面縫隙中沖出,清晰的街巷里好像驟然起霧。

與此同時,他身旁的數輛馬車好像突然變成沒有分量的紙片一樣,往外側著飛起。

戴著森冷玄鐵面具的將領駭然拔劍。

這一瞬間的場景好像畫卷一樣靜止。

他的劍才出鞘一半,那數輛馬車剛剛無聲無息的飛起,車輪才剛剛全部脫離地面,車夫模樣的人卻是已經完成了往前揮手的動作。

空氣里好像有一條水流一掃而過,從上至下掃過這名將領的身體。

這名將領臉上的森冷面具中間突然出現了一道絲光,然后裂開。

面具下方是一張驚駭絕倫的面容,然后這張面容的中間,也出現了一條紅線。

“云水…”

在車夫摸樣的人出手之時,這名將領就已拔劍,就已經駭然的出大叫,然而直至紅線中飛出無數的血珠,他才只喊出了兩個字。

“轟!”

就在下一瞬間,那些好像靜止在空中的馬車才重重撞入兩側的店鋪之中,與此同時,這名將領的身體直接從中間裂開成兩半,無數鮮血盡情的噴涌在寒冷的空氣里。

也直到此時,周圍的長陵衛才看清這名車夫模樣的人手里握著一柄波光粼粼,好像一股泉水凝成的劍。

“魏云水宮大逆!”

一聲不可置信的厲嘯聲響起。

這聲厲嘯是鼓動了真元出,聲音洞金裂石一般,不知道瞬間傳出多遠。

嗤啦一聲裂響。

出這聲厲嘯的,原本隱匿在陰影之中的那名將領狂掠而出,一柄桃紅色小劍飛于他身前,在急劇的飛行之中,劍身上層層疊疊,開出無數的桃花,似是要彌漫這名車夫模樣的男子身周所有空間。

然而面對這樣的一劍,這名車夫模樣的男子卻是反而單手收劍,負手身后,傲然一笑。

他身側九江郡會館樓上,一面窗戶無聲無息的消失了,被一種磅礡的天地元氣直接摧成了粉末。

一滴晶瑩的水滴飄落下來。

只是一滴,便震碎了所有的桃花。

桃紅色小劍斷。

長陵衛這名都督頹然坐倒在地,身體好像瞬間矮了數寸,一口鮮血從口中狂涌而出。

秦玄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向九江郡會館的樓上。

“我輩喜學劍,十年居寒潭…”

一聲輕吟,一道白色的身影從九江郡會館樓上飄落。

天空的所有色彩都似乎被此人遮掩,所有這片街巷之中的人全部仰望。

“一朝斬長蛟,碧水赤三月…”

這人依舊輕歌慢吟,轟的一聲,十余名披甲長陵衛卻是全部渾身鮮血飛濺,四下飛出,墜入兩邊屋檐。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6 11:50 PM

第七十三章  一劍分勝負

“術成劍鑄就,千車卻難阻,逃去變姓名,山中餐風露…”

白色身影頃刻間已沿著街巷前行數十丈,歌詠之間,始終有一道劍光如水流般圍繞飛舞,沿途長陵衛根本連反抗之力都沒有,一觸之下便橫飛出去,墜入兩側的屋檐。

聽到這樣的歌聲,看到那樣無敵的劍光,秦玄的渾身不住的發抖,卻是連拔出黃竹筒里長劍的勇氣和想法都沒有,他只是在心中不住的大喊:“白山水!竟然真的是白山水!”

那名車夫模樣的男子隨便奪了一輛空馬車,一手持劍,一手驅車,跟在白色身影的后方,只是數息的時光,便從秦玄的眼前掠過,穿過了這條長巷。

不遠處便有戰車的隆隆聲響起。

數十輛虎狼軍的符文戰車從平直的街道間沖出,圍向這輛沖往長陵外圍的馬車。

“國破山河喪,臣子同此責,吾等雖卑微,亦當不惜身,今日戰長陵,他日斬秦王,再祭故國魂!”

然而帶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傲氣的大逆歌聲不斷響起,如無數猛獸不斷撲擊的符文戰車竟無一合之敵。

只見沉重千鈞的戰車紛紛如被農夫挑起的道禾一樣兩邊飛出,砸入兩側的房屋。

如雷鳴般的落地聲不斷震響,長煙四起。

圍繞著一條如水流般劍光的白色身影如入無人之境,如一頭史前猛獸在長陵過境,直沖向渭河岸。

更多的大軍尚未來得及趕至,十余名神都監官員此時剛剛趕至九江郡會館,其中神都監副司首祁悲槐一眼看到頹然坐倒在地的那名長陵衛都尉,再看到遠處那一條條如龍般直沖上天的煙柱,聽著街巷中無數的驚呼聲和怒叱聲,以及那不可阻擋的曼歌聲,他瞬間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他的臉色瞬間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幾乎是歇斯底里般咆哮了起來:“長陵衛怎麼會在這里!長陵衛來這里做什麼!”

跌坐在地上的那名長陵衛都尉聽到了祁悲槐的咆哮,他艱難的抬起頭來,鮮血沿著他的嘴唇不斷的滴落。

然而他也沒有回答祁悲槐的問題,只是不斷如木偶般輕聲重復:“白山水…白山水怎麼會在這里!”

在長陵的城巷間,白山水正沖殺出一條通往渭河的生路時,祭劍峽谷里何朝夕和丁寧的戰斗還在繼續。

丁寧從一地的枯葉里緩緩站起,唇間也有鮮血在滴落,但他依舊緩緩的舉起了末花殘劍。

“還不認輸?難道非得把自己傷到接下來一兩個月都無法修行,才肯放棄麼?”眼見這樣的情形,謝長勝再次憤怒的出聲,“還舉著劍做什麼?難道還想憑這柄破劍殺出條生路麼?”

丁寧對面的何朝夕也是同樣的想法。

他看著丁寧,忍不住輕聲道:“還要戰?”

一側的南宮采菽也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想要阻止丁寧再戰斗。

然而丁寧卻似乎感覺出了她的情緒一般,首先轉頭看了她一眼,對著她搖了搖頭。

然后他看著何朝夕,“我已經熟悉了你的劍勢,所以只需要接下來這一劍了。”

一劍便分勝負?

難道還有信心獲勝?

何朝夕的眉頭不由自主的皺起,但他覺得丁寧不像是說假話,所以他準備用最最穩妥的戰法來應對丁寧所說的這一劍。

“人貴有自知之明,若是連自知之明都沒有,必定會輸得很難看。”顧惜春在此時淡淡的說了一句。

他很快意。

尤其是此刻連一直都和他作對的謝長勝等人都忍不住惱怒的呵斥丁寧,他便更加的快意。

沒有人應他的聲,因為此時丁寧已然再次動步。

觀禮臺邊緣,微瞇著眼睛坐在藤椅上的薛忘虛輕聲的自言自語,“你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在輕聲嘀咕之間,他將雙手放在了膝蓋上。

因為此時何朝夕和丁寧的架勢,讓他莫名的覺得有些事要發生,而他的白須已經很稀少,若是折得太多,看上去便太丑了。

何朝夕神色驟肅,他也開始動步。

他的身體再次以純正的直線迎向丁寧,手中的枯黃色長劍急速的斬出,然后橫轉,在空中拗成弧形。

這是最純正的力量碾壓型戰法,橫劍掃過的區域,涵蓋丁寧任何一個可以躲閃的方位,逼得丁寧必須要封住這一劍。

這是最穩妥的戰法,逼戰斗變得極簡。

這一劍一出,觀禮臺上絕大多數人便認為丁寧根本不可能擋住這一劍。

先前數擊,丁寧便是被這樣簡單而分外有效的一拍直接往后拍飛,根本無法抗衡。

丁寧依舊被逼得和之前一樣揮劍硬擋,然而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這次真的有所不同。

在他右手中殘劍揮出,空氣里盛開無數細小白花的瞬間,他的左手捏碎了一個蠟塊,一顆龍眼大小的黃色丹藥飛起,彈入口中,被他一口吞下。

何朝夕的心中第一個升起異樣的感覺。

這一瞬間太快,他這異樣的感覺還不來自于這顆丹藥,而是來自于丁寧的這一劍。

丁寧的揮劍之勢似乎和前面幾次沒有什麼分別,然而丁寧的身體,卻似乎比之前強行突進了一些,反而就像要撞上他的長劍。

他根本來不及思索。

“當”的一聲爆響響起。

一股震驚的情緒在他的心中涌起。

丁寧這一劍,幾乎接近他的劍尖!

之前的數擊,丁寧的劍都是斬中他長劍的中間部位,而此次,丁寧往前沖來,卻反而揮劍斬中他的劍尖!

這樣的變化,使得他感覺自己有些用不出力,而且感覺到自己拿的好像不是一柄劍,而是一根撬桿。

丁寧的身影,似乎被他的力量一下子撬了起來,瞬間掠起,和他距離更近!

“轟!”

也就在此時,他的耳朵都似乎聽到了丁寧體內一股狂暴的藥力散開。

丁寧一聲悶哼,身體里明顯爆發出更為猛烈的力量,手中兀自在震蕩的殘劍散開更多白色的小花,切向何朝夕的腰腹之間。

何朝夕的瞳孔劇烈的收縮,呼吸都已經徹底停頓。

他收劍,然而他的劍很長,在這種近乎貼身的情況下,他的長劍根本不如丁寧的短劍靈活,這一剎那,他只來得及用自己的劍柄磕擊丁寧的劍鋒。

凌厲無比的斬殺驟然變成了一蓬散開的墨綠色野草。

劍鋒極其細膩的在空中悠然回轉,灑開一片劍影,貼著劍柄的直線,切向何朝夕的五指。

何朝夕的腦海之中充斥不可置信的情緒,然而他別無選擇,他松開五指,側閃出去。

枯黃色長劍驟然失去主人的把握,在空中斜落。

丁寧的墨綠色殘劍卻是順勢一挑,這柄枯黃色飛劍瞬間往后加速飛出,飛墜后方的藤林之間。

看著飛落遠處林間的這柄枯黃色長劍,又看著不斷盛開潔白色小花的墨綠色殘劍,何朝夕頓住了身影,他眼睛里閃現出更加震驚的情緒,“丹劍道?”

一股黃色的藥氣,此刻還在丁寧的肌膚下翻滾。

手持著殘劍的丁寧,雖然衣衫襤褸,然而看起來卻比以往任何時候更為強大,更有力量!

丁寧看出了何朝夕已然不想戰斗,所以他沒有追擊,對著何朝夕頷首,輕聲道:“這顆丹藥是南宮采菽在試煉之前給我的。”

“並未特意修過丹劍道,只是得人贈丹,便以命搏,想要護她。丁寧,你果然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你果然是個真正的天才。”

何朝夕眼中有苦意和不甘,但面上卻隨即浮現出真正的尊敬,他對著丁寧微微躬身為禮,道:“我敗了。”

“你…你在此時吃了那顆黃庭金丹?”南宮采菽震驚的聲音響起。

這一瞬間的變化太快,太過精細,所以就連她都直到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

“怎麼回事!”

“丁寧吞服了一顆丹藥?”

“何朝夕敗了?”

在她震驚的出聲之后,觀禮臺上才一片嘩然,響起了從祭劍試煉開始到現在最噪雜的驚呼聲。

端木煉的整個人僵住。

狄青眉的整張臉鐵青。

顧惜春的嘲諷凍結在臉上,久久無法散開。

“這是什麼丹藥,藥力如此強橫?”薛忘虛沒有扯斷自己的胡子,然而他的雙手卻差點撕破了自己袍子。

他眼睛里的神色很復雜…的確丁寧又給了他極大的驚喜,除了丹藥入口無形之中就像是修丹劍道的劍師一樣時機掌握得極好之外,就連劍勢都是完破了何朝夕。丁寧之前看上去在硬撐的戰斗,只是在不斷的把握著何朝夕的劍勢,並在仔細的思索著破法。

如果說先前還有人懷疑丁寧的天賦的話,那從這一戰開始,所有的人都將會意識到丁寧的確在很多方面都擁有驚人的天賦。

只是天賦越佳,就越不容得揮霍,他很擔心這顆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藥力兇猛的丹藥會給丁寧帶來很多不利的后果。

謝長勝再次張大了嘴,久久的說不出話來。

“真是令人佩服。”直到他身旁的徐鶴山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之后,他才徹底的回過神來。

“多謝你。”

謝長勝有些自愧般,但又很認真的對著一側的顧惜春致謝。

顧惜春驚愕的看著他,不知道他所謝為何。

“每次只要你公然開口說他如何不成,他就會有令人驚喜的表現,所以我謝謝你。”謝長勝看著他解釋,並說道:“所以接下來你可以多說說他不成。”

顧惜春的臉色驟然變得鐵青。

“不要胡鬧!幼稚!”謝柔一聲厲喝,看似恨不得要賞謝長勝耳光,但此刻她的眼眉之間,卻是流淌著說不出的喜氣。

“還不到高興的時候。”

然而也就在此時,徐鶴山凝重的聲音響起:“蘇秦。”

謝長勝霍然轉頭往下看,頓時臉色劇變。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7 10:24 PM

本帖最後由 minchi00 於 2014-10-7 10:24 PM 編輯

第七十四章 唇槍舌劍

沒有來得及欣喜,或者說丁寧本身也沒有多少欣喜的感覺,因為他的眼底始終很平靜。他感覺到了什麼,望向何朝夕身后的樹林之間。

原本已然恢復平靜的淡青色薄霧突然扭動起來,蘇秦頎長而顯得意態瀟灑的身影不急不緩的從薄霧里現出。

“精彩,真的很精彩。”

他微笑著看著臉色極為難看的南宮采菽和何朝夕,拍著手,贊嘆道:“這一戰的過程很精彩,但最精彩的卻是結果,誰也不會想到青藤劍院第一強者何朝夕竟然會敗在我們白羊洞一名剛剛入門的小師弟手上。”

何朝夕轉過身,直視著蘇秦,說道:“早知如此,之前便應該和你先一訣勝負。”

“真是可惜。”

蘇秦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說道:“我也有些遺憾,因為我原以為在這里和你交手的是張儀,這樣我便能將最后的威脅也一次解決。”

先前看到他走出時的目光,南宮采菽就知道蘇秦對丁寧沒有什麼好意,此刻聽到蘇秦的這句話,她忍不住寒聲道:“試圖乘人之危,豈是君子所為?”

蘇秦看了她一眼,淡然道:“君子善假于物,善戰者,因勢利導。敵人全盛時圖之,莽夫也。”

“我知道讀書沒有你多。”南宮采菽怒聲道:“但這不是敵國修行者之間的戰斗,而是同門之間的試煉。”

“既然話不投機半句多,何必浪費口舌。”丁寧在此時平靜的說道。

蘇秦本身還想和南宮采菽辯論兩句,陡然被丁寧這句話堵住,他也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看著丁寧:“其實我很欣賞你的性情,只可惜在入山門之時便立足不同,所以每次都是相看生厭。”

丁寧也是微微一笑,說道:“師兄倒也不虛偽。”

蘇秦臉上笑意漸漸收斂,說道:“借對手真元耗盡之機,借丹藥之力,你也算是善假于物了。只是不知道你現在還有沒有信心試試我的劍?”

“這是何來的話,同門弟子本應互相扶持,白羊洞和青藤劍院雖然合一,但別說院派有別,即便是在同一修行之地,同年和不同年,時常在一起修行的同窗和時常不在一起修行的,都親疏有別,此種試煉,要對敵也先要對付了其余青藤劍院弟子再說,怎麼能先對付小師弟?”就在此時,不遠處的薄霧里,突然有人急急的說話。

隨著這樣急急的聲音響起,一條身影也急急的沖來。

蘇秦的眼神驟寒,寒得似乎眼睛里瞬間就要結出冰來。

丁寧臉上卻是微笑不改,對著那條急急沖來的身影頷首為禮,說道:“大師兄,你怎麼也湊熱鬧來了。”

觀禮臺上,謝長勝長出了一口氣,怎麼看急急趕來的張儀都不像是要找丁寧麻煩的樣子。

他身旁的徐鶴山也是心情略松,但臉色依舊凝重,雖然何朝夕和南宮采菽、丁寧在這一處地方戰斗的時間很長,但是這里面的法陣有隔音作用,現在蘇秦和張儀能夠接連趕來,只能說明何朝夕的力量的確驚人,弄出的動靜太大,現在沒有別的白羊洞和青藤劍院學生趕來,恐怕都是因為避禍的心理,自覺實力無法抗衡,反而躲得更遠。

何朝夕敗在此處,未能最后勝出,的確是連他都覺得可惜,只是從另外一方面,卻也說明丁寧要勝何朝夕,是何等的困難。

張儀一眼掃見丁寧身上衣衫襤褸,不少血跡的樣子,頓時滿含歉意,自責和十分驚訝的說道:“沒想到是小師弟,趕得慢了一步。怎麼聽蘇秦的話,你反而還勝了?”

丁寧輕咳了一聲,道:“來撿了便宜,若是在外面公平一戰,便說不定了。”

何朝夕聽聞此言,卻是皺眉,正色道:“我不是便宜,你贏便是贏,我輸得服氣。”

蘇秦面色更寒,他看著張儀,緩緩的說道:“何朝夕已敗,只要解決這眼前兩人,我和你必定是此次祭劍試煉的前兩名,你真要護著他們?”

張儀奇怪的看著他,理所當然的輕聲道:“一時的勝負,哪里有同門情誼來得重要?”

蘇秦冷笑了起來:“我若就不想聽你的話,就想此時搶奪他們身上的令符呢?”

張儀正色道:“那我自然竭盡全力阻止。”

就在此時,丁寧突然插嘴道:“大師兄,你和這二師兄,哪個更厲害一些?”

南宮采菽突然想笑。

一是因為她覺得張儀很有意思,的確是和傳說中的一樣,是那種很溫和的,不慍不怒的謙謙君子,只是有些迂腐,二是因為此刻丁寧所說二師兄的時候,“二”字的音調有些加重,這便使得二師兄這個稱呼聽上去全然不對味。

張儀也聽出了這個稱呼有些不對,他的神情也有些尷尬,眉頭微皺。然而他的身影,卻是往丁寧和南宮采菽這側靠了靠,擋在他們的前方。

蘇秦冷冷的掃了一眼丁寧和南宮采菽。

然后他轉過身去,離開。

“還有不少敵手,我不想和你拼個兩敗俱傷。但按照祭劍試煉的規則,不許結伴而行,張儀,我不相信你這接下來兩天能始終護得住他們。”

他冰冷而充滿殺意的聲音,卻是不斷從青色的薄霧里飄出,傳入張儀和丁寧等人的耳廓。

“師弟,這便是泄私憤之行了,聽師兄一句勸,恃才傲物,嫉賢妒才,這都是修行立身的大忌!”張儀發愁的對著蘇秦的背影呼道。

蘇秦的背影消失在薄霧之間,沒有聽到什麼回音。

丁寧和南宮采菽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大師兄,你這話是真心的麼?”接著丁寧開口,懷疑的問道。

張儀轉身,奇怪的看著丁寧,“當然是真心的,小師弟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看來師兄真是君子。”丁寧笑道:“我則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以為大師兄故意氣他來著。”

張儀愕然,“我是真心希望他能改正,不然前途叵測,怎麼可能是故意氣他?”

“三歲看到老。”丁寧的眼中出現了一絲感慨之意,“人的本性,改卻恐怕難改的了。”

何朝夕不想浪費時間,尤其是敗了,便會失去一些獎勵,便更要珍惜時間。

他看了掛在腰間的一串令符,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便開始直接脫衣。

他這樣的舉動卻是讓丁寧和張儀愣住。

“你這是干嘛?”

丁寧看著脫下了外袍,赤著上身的何朝夕,有些發怔。

“你的衣袍太過破爛,又受了些傷,晚上山間會比較冷,有些難熬。而且再破一些,也比較不雅,我反正要出去了,外面自有更換的衣衫。”何朝夕隨手將外袍丟給丁寧。

丁寧頓時尷尬的笑笑,看來自己是想得多了,何朝夕可是沒有什麼怪癖。

“可就算要贈衣,你也用不著這樣當著我的面脫啊,你好歹在意一下旁邊還有女生在場。”南宮采菽的聲音響起,她看著何朝夕,似乎有些不悅的說道。

何朝夕面容微僵,輕聲申辯道:“我以為你轉過身不看,比我找個地方遮掩脫衣要方便得多,而且我不想浪費時間。”

“我為什麼要轉身不看?”南宮采菽看了他一眼:“因為身材的確很好看啊。”

何朝夕的面容頓時更僵,臉上更是出現了一抹少見的緋紅。

他輕咳了一聲,似是根本想不到要用什麼話來回應,一頓足之間,便轉身逃也似的掠入后方的藤林之中離開。

“都說唇槍可抵十萬劍,今日聽采菽姑娘一句話,真是見識到了。”張儀面容也是微僵,一時都緩和不過來,但隨即他也是開始動步,朝著來時的方位走去,同時輕聲道:“按照規則,的確無法結伴而行,所以小師弟,接下來兩日,我雖然可能就在附近,但你卻要時刻小心一些。”

當張儀的身影在薄霧中消失,突然有輕微的破空聲響起,一件還有溫熱的白羊洞院袍卻是從薄霧中飛了出來,落向了南宮采菽。

“采菽姑娘,你和小師弟互相幫扶,實是不錯,你的傷也比小師弟還重,若是還不想退出,還要堅持,這件外袍便也送與你晚上御寒,希望不要嫌棄。”因為法陣阻隔,若有若無的聲音,隱隱約約繼續傳來。

南宮采菽微微一怔,接住這件院袍的同時,先是感激,然又想到張儀在薄霧的遮掩之中飛快脫衣的樣子,頓時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丁寧的嘴角也不由得彎了起來,故意朝著張儀離開的方位大喊:“張儀師兄,那你光著身子可怎麼辦?觀禮臺可是很多人看著的!”

“哎呀…”

一聲倉促的驚呼響起,接著若有若無的聲音斷斷續續:“這可…必須就近找人戰上一場…求一件蔽體…”

丁寧想到有青藤劍院的學生突然見到赤著上身的張儀沖出來的畫面,他便忍不住開心的笑了起來。

“你要小心,我應該也在附近不遠。”

“這結伴同行的界限可大可小…只要你自己不想退,在何朝夕已然退出的情況下,我想你們青藤劍院的師長也不會因為這點而逼你退出。”

接著他的笑容卻是漸漸收斂,對著南宮采菽點了點頭之后,便也緩步朝著一側離開,同時輕聲說道。

南宮采菽點了點頭,她將張儀的院袍披上,因為有些太過寬大,她看到自己好像穿了件戲服般,連手都在衣袖里露不出來,有些好笑。

她的傷口很痛,但是她的心中卻依舊很開心,她覺得不管這一次試煉的最后勝負如何,她都很開心。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7 10:30 PM

第七十五章 乘風破浪會有時

直到南宮采菽開心的笑起來,觀禮臺上震驚的情緒才徹底的釋放出來。

的確誰都未曾想到,青藤劍院參加此次試煉的第一強者何朝夕,竟然會在這一天便被擊敗,而且擊敗他的還是丁寧。

然而對于長陵城中的人而言,今日的震驚卻注定來得更為強烈。

長陵那一座座無比高大的角樓和分外平直的街道在今日體現出了作用,高大角樓上發出的指令和巨大的弩箭,始終準確的指示出了那一輛狂奔的馬車的行進路線。

許多軍士和戰車沿著平直的街道始終以最大的速度狂奔,提前堵截在那輛馬車的前路。

然而那輛馬車只是一味的快,一味的直線前行,以最快的速度,沖向渭河的一段。

一陣陣可謂是大逆不道的歌吟聲輕曼的響著,在符文戰車和重甲軍士未至一定規模的情形之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攔那輛馬車,可以阻攔那道周身縈繞著晶瑩水流的白色身影。

沉重符文戰車被巨浪拍開,砸入兩邊的房屋店鋪,一名名悍不畏死的迎面沖上去的重甲軍士像秋天的稻禾一樣被收割。

遠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長陵民眾,只見馬車行進路線上兩側沖氣的煙塵連成了一片,完全就像是渭河里有一條蛟龍進了長陵城,此刻正用最大的速度趕回去。

靠近那一條巨大塵浪的一座角樓上,一名虎狼軍將領臉色陰沉得要滴下水來。

“傳令下去,沿途的虎狼軍不要再填上去了!”

他幾乎是咆哮著喊出了這一句。

聽到他的這句軍令,他身旁的一名副將身體不由得震顫起來,他很清楚此刻長陵城中那些大修行者來不及趕到的情況下,也根本來不及列陣的虎狼軍多填上去只有多加死傷,然而他同樣十分清楚,這樣一名大逆在長陵縱橫殺出,簡直就是在大秦王朝所有權貴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個耳光,哪怕填上去也根本無法阻擋這人沖向渭河,但此時下令擁兵不前,在事后極有可能要承擔一些權貴的怒火。

“你還在猶豫什麼!”

看到身旁的副將還未傳令,臉色極其陰沉的虎狼軍將領再度厲聲咆哮了起來:“今日之事,要承擔怒火,也不是我們擋在前面,而且對于我而言,我手下這些人的生死比一些顏面更為重要!”

“若是攔不住,你應該明白白山水直接從長陵這樣沖殺出去,會帶來什麼樣的后果。那名車夫云水宮真傳弟子之一的樊卓,我們神都監跟了他已有數月的時光,為的便是要從他身上得到更多的線索,尤其是找出白山水的確切下落,別說我們還未發現白山水在這里,就算發現,要收網也必須仰仗夜司首和幾位侯爺之力。”九江郡會館前的街巷中,莫青宮也已經趕到,他蹲坐在那名跌坐在地的長陵衛將領的面前,無比陰沉的說道:“現在你即便是死,也要先將話說明白,你們長陵衛為什麼會到這里,為什麼會找這一列車隊的麻煩!”

跌坐于地的長陵衛將領慘然一笑,艱難的輕聲說道:“我們會來這里,是因為發現有人暗中售賣楚造金蟾,那是早些年被盜的先帝疑陵中的陪葬物,查出的線索,便是可疑人物有可能存在這列車隊里,誰會想到竟然會牽扯出白山水這樣的大逆。”

莫青宮一時臉色鐵青,完全說不出話來。

云水宮的人再怎麼都不可能和十幾年前的盜墓賊有關,然而卻偏偏有線索牽到此處,他幾乎下意識肯定,這必定是有什麼權貴在背后破網。

少了沿途虎狼軍的拼死抵擋,狂奔的馬車越來越快,從四面八方朝著這輛馬車聚集的水汽也越來越足。

在穿出長陵的街巷之時,整輛馬車已然通體包裹在白色的云氣和水汽之中,再加上帶起的**,遠遠看去真的已經不是一輛馬車,而是一輛騰云駕霧在前行的馬車。

到了最為接近九江郡會館的渭河岸邊,被驅趕的兩匹奔馬看見波濤滾滾的遼闊江面,下意識就要停步,然而駕車的中年男子雙掌一拍,這兩匹奔馬一聲悲鳴,卻是止不住腳,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前沖。

轟的一聲巨響。

馬車高高躍起,撞入江面,濺起驚人的水浪,堅實的車廂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沖撞,瞬間裂開成大大小小的碎塊。

駕車的男子站立在車廂的一片殘片上,而那條白色身影則輕易的在水面上站定。

此時他才露出真容,卻是一名身穿白色裘袍,劍眉星目,相貌極其俊美,完全就像是出身于某個大富人家的清秀公子哥,膚色白皙如凝脂,歲月在他的顏面上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看上去只有二十余歲的樣子,讓人完全無法將他和為了練劍久居無人潭心,大魏朝滅,為了躲避大秦王朝修行者的追殺而十年山林風餐露宿的劍豪白山水聯系在一起。

更令人震撼無言的是,一個方圓數丈的漩渦從他腳下不遠處涌起,一條白影從深水中游來,隱隱約約,竟似一條長約數丈的白鯉,穩穩將白山水和樊桌接在背上。

也就在此時,遠處的港口之中,傳來驚濤駭浪的聲音。

一艘鐵甲巨船,以驚人的速度從港口中駛來。

這艘鐵甲巨船到處都是傷痕,染著各種色澤,給人的感覺甚至像是一截從深海中穿出的巨型珊瑚,然而這艘看似古舊的鐵甲巨船上,卻散發著令人難以想象的血煞之氣,似乎要將整個碧波浩蕩的江面染紅。

鐵甲巨船最前端的撞首,赫然是一顆真正的鰲龍獸!

鰲龍首兩顆血紅的巨目中射出的紅光,懾人心魄,而它的頂上,則是站立著一名白衣女子,衣帶飄飄,猶若天神!

白山水也不驚慌,腳下白鯉繞出一個半圈,卷起一條白色的弧形波浪。

他遙遙著看著如天神般的白衣女子,微笑說道:“夜司首果然好風姿,我也已經很期待我們云水宮的云水真訣和夜司首的天一生水一朝相遇,會是什麼樣的風情,只可惜你來得晚了一些。”

站立鰲龍首之上的自然是夜策冷。

她面色平和,淡淡道:“走了還需來,他日必定有再見先生的時候。”

白山水收斂笑意,認真道:“我看夜司首在長陵也未必過得快意,不如就此離開長陵,和我一起結伴而行,遨游江河湖海之間,豈不快哉?”

“畫面雖美,但你現在讓我近身都不敢,如何同游?”夜策冷微嘲道:“若你能真的放下,寄情于山水之間,便不會再來長陵,更不會在長陵吟歌明志,劍氣沖天了。”

“你說的不錯,故國舊魂,我當然不能放下,只是我方才的話還未說完。”白山水笑道:“放歌遨游,自然快哉,但對于我們這種修行者而言,與天斗,與那些擁兵百萬的人相斗,難道不是更快樂的事情麼?且你曾師從那人學劍,即便你只是想要求個安穩,在長陵又豈能安穩?”

夜策冷抬首望天,她頭頂上的晴朗天空瞬間變得烏云密布。

“我在長陵自然有我的理由,只是你不能明白而已。”她面無表情,清冷的輕聲說了一句,也不管白山水聽不聽得清楚。

“志不同,便道不合。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別過。”白山水微微一笑,頷首為禮。

他腳下白鯉長尾敲出一個大浪,頃刻間便劃破江面一般,以驚人的速度游離,只是數十息的時光,白山水和樊卓的身影,便已經在遙遠的江面上變成了兩個小點,再快的輕舟,都不可能追上。

唯有輕曼的大逆歌聲,在江風里傳來。

魚市外,渭河岸邊。

極少走出魚市的紅衫女臉蒙著一層細細的黑紗,遠遠的看著那兩個黑點的離開。

她的身旁,站著那名拄著黑竹杖的佝僂老叟。

聽著隱隱約約傳來的歌聲,她異常平和的聲音又細細的響起:“孫叔,看到了沒,長陵最大的問題還是心不齊,遇事總是會因為家里人的問題而失手,接著便總有不少人需要背黑鍋,為了長陵和大秦王朝的顏面和繼續前行而死去,好不容易有個壓得住的人,還被自己人殺死了。”

佝僂老叟沒有抬頭,他也沒有說話,只是“荷荷”出聲,聽上去也不知道是笑,還是哭。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8 11:22 PM

第七十六章 兵者詭道

夜色籠罩長陵,繁星閃耀,山間白霜點點開始生成,就似乎這白霜是灑落下來的星光凝成一般。

丁寧躺在用一些藤條絞成的簡易吊床上,卻絲毫沒有覺得寒冷。

平日里他在梧桐落酒鋪里所受的風雪要比這深秋的寒氣更為冰冷。

對于韓、趙、魏的許多修行手段,他都有一定的了解,但其中一些非主流的,另辟蹊徑的小宗門的修行手段和丹藥,他也是沒有多少了解。

然而今日里南宮采菽的這顆出自某個小宗門的黃庭金丹,卻是給了他極大的驚喜。

他緊閉著眼睛,識念內觀,不斷的煉化著充盈在他體內的藥力。

他體內的血肉之中,也似乎悄然的鉆出無數的小蠶,緩緩的吞噬著那些藥力中對修行者而言極為不利的駁雜成分。

因為吞噬得極為緩慢,極為輕柔,所以他周身一片安靜。

甚至連已經融入血肉,真氣里的駁雜成分,都被緩緩的吞噬掉。

隨著時間的緩緩流逝,丁寧體內的剩余藥力越來越純凈,甚至純凈到了連昔日世間最強的南陽丹宗最上品的丹藥都不可能達到的純凈程度。

純凈至極的藥氣和純凈至極的真氣慢慢融合,他氣海里的真氣變得越來越粘稠,越來越沉重。

從他氣海中流淌出的這絲絲真氣,穿透了他體內許多原先穿透不過的筋膜,不停的滲入他的骨骼。

這便是第二境煉氣境的中品伐骨。

南宮采菽說的沒錯,這顆黃庭金丹的確足以讓一名煉氣下品的修行者突破到煉氣中品的修為,然而此刻,丁寧的修為進境依舊沒有停止。

經過了他體內無數“小蠶”的吞噬,一些原本和駁雜不利藥力緊緊結合在一起的有利藥力也被清洗出來,這一顆黃庭金丹的藥力得到了最大的利用。

此刻他的體內還有不少純凈至極的藥氣留存。

所以他繼續煉化。

變得更加凝煉和沉重的真氣,更加的深入,浸潤和滋養著原先連識念都達不到的地方。

黑夜漸漸過去。

第一抹晨光落在山端之時,他體內最后的藥力也消失殆盡,識念在修行者所說的骨骼內里的髓河前方停留下來。

距離第二境上品換髓,也只差最后的些許距離。

丁寧睜開眼睛,對著剛剛升起的朝陽,大口的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他對自己修為的進境速度很滿意,或者說對自己控制的修為進境很滿意。

按照規矩,后半夜便可啟程趕路,但這並非是決定勝負的第三天,早往前趕出一段沒有意義,而且黑夜里這種法陣之中,還不知道隱藏著多少殺機。

所以所有還擁有繼續試煉資格的學生,都選擇了日出之后行動。

一名青藤劍院的弟子正在烤著一只云雀,他的身旁還放著一些有些干癟的野桔,這些顯然是他為自己準備的早餐。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身體突然僵硬起來,他迅速站起,右手落在了腰側的長劍上。

“我勸你最好不要拔劍。”

隨著這一聲清冷的聲音,蘇秦的身影從一側的薄霧中緩緩穿出。

“尤其是在我未必想對你動劍的情況下。”

他看著這名青藤劍院弟子,又緩緩的補充道:“如果我記得不錯,你應該叫時夏,也是最新近入門的弟子,常山郡人士,用的是青霜劍,只是煉氣中品的修為。你能夠到達這里,度過這個長夜,表現已經算是不錯,但你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這名面容稚嫩,看上去身形只是比丁寧略高一些的青藤劍院弟子眼中驚懼和震驚的意味更濃。

他在青藤劍院只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名弟子,一般白羊洞的人能夠注意到他的存在,能夠記住他的名字已屬意外,然而蘇秦卻是不僅連他的姓名,就連他的出身和修行境界都記得清楚,蘇秦的博聞強記,果然和傳說中的別無二致。

“我是時夏。”他艱難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竭力讓自己冷靜一些:“但我不明白蘇秦師兄出現在我面前,又不想對我動劍的意思。是蘇秦師兄認為我的修為,不值得你出劍?”

蘇秦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我的意思是你或許有更好的選擇。”

時夏看著因為沒有翻面,一面已經烤得有些焦黑的那只云雀,問道:“什麼選擇?”

“按照祭劍試煉的規則,每日里都必須有一場以上的戰斗,你今日應該還沒有經歷過任何戰斗。”蘇秦淡淡的說道:“我給你的選擇,是和我戰斗,或是和距離這里不算遠的丁寧戰斗。你應該明白他只是剛剛煉氣,你極有可能戰勝他。我甚至可以保證,你能順利接近他。”

時夏一愣,不可置信的抬頭看著蘇秦,驚愕的開口:“為什麼…”

“想讓一個人退出有很多種理由,但我想不需要和你過多解釋什麼。”蘇秦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只需要作出你的選擇,選擇馬上敗在我的劍下,或者去擊敗他,獲得更多的試煉時光。因為像你們這樣的弟子,參加這種試煉的意義,本來便只是要獲得更多的經驗而已。”

“蘇秦到底想要做什麼?”

還有些睡意未消的謝長勝看著祭劍峽谷中的情形,用力的眨著眼睛,寒聲問道。

“這是趕獸之法。”

謝柔看了他一眼,蹙著眉頭輕聲解釋道:“巴郡里的一些獵戶狩獵,往往能捕捉到超出他們力量數倍的獵物,便是圍了一些山頭或者河谷,驅趕一些野獸,有些兇猛的野獸被逼得狹路相逢,便會自相殘殺起來。蘇秦受了張儀的牽制,自己無法出手,他接下來便選擇牽制住張儀,然后逼別人和丁寧去戰斗。”

謝長勝頓時臉色一變,忍不住罵道:“此人真是無恥。”

“兵者詭道,適者生存。”他身旁的徐鶴山凝重的說道:“這種試煉本身除了實力之外,還是計謀的比拼,蘇秦雖然有些無恥,但他的確是和傳說中的一樣,才思敏捷,轉變極快。”

看著越來越和丁寧接近的時夏,謝柔的眉頭蹙得越來越緊,但是不知道為何,今日的丁寧,卻給她一種和昨日有很大不同的味道。

丁寧也正在嚼著幾片桔瓣。

這山林間的野桔樹很多,又距離這些野桔成熟的時節不算太遠,很多桔子雖然表皮有些干枯,但都在枝頭掛著,要采摘到一些十分簡單。

只是這種山間的野桔,滋味卻不是很好,尤其是在這種清晨,嚼來當水喝,便更是酸澀。

丁寧酸得牙幫子都有些發軟的時候,他看到了微垂著頭走來的時夏。

他覺得時夏的神情有些奇怪,所以他摸著自己的腮幫,看著緩緩走來的時夏,沒有第一個出聲。

“我叫時夏,是去年入青藤劍院的學生。”時夏在距離他數丈之遙的地方停下腳步,說道:“我來和你戰…但這次戰斗,我是被你們白羊洞的蘇秦師兄逼來的。”

丁寧頓時微怔。

時夏接著說道:“我知道這不太好,但是我想多些歷煉的機會,所以我想在這試煉里面能和更多的人交手,能停留更長的時間…所以我別無選擇。”

丁寧微微一笑,真摯的說道:“應該的,換了我,我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時夏有些感激的看了丁寧一眼,接著說道:“聽聞丁寧師弟對于劍經的理解不俗,但來祭劍試煉之前才正好煉氣,所以等下交手,我會將力量也盡量控制在煉氣下品。”

丁寧越來越覺得這名青藤劍院的弟子有趣,他再度笑了起來,“本來不必,不過你若是這麼想的話,我想你可能會獲得更多的歷練機會。”

時夏覺得丁寧說的這句話他有些不理解。

但是他想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于是他也不再說什麼,對著丁寧行了一禮,然后開始出劍。

他的劍通體青色,是一種堅硬的玉質,上面有些看似雜亂而細密的符文。

隨著他的真氣不斷的涌起,這柄劍的劍身上卻是開始散發出凜冽的寒意,開始凝出一層層青色的霜花。

丁寧微微的一笑,他也緩緩出劍,劍身上漸漸泛開許多如茉莉般的白色小花,看上去和昨日並無分別。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8 11:24 PM

第七十七章 純粹劍技的比拼

時夏覺得丁寧這柄殘劍在盛開潔白色小花時非常好看,有種異常的凄美。

丁寧的神容平和,也暫時讓他忘卻了被蘇秦逼迫的事情,漸漸覺得這是一場公平的對決。

“請!”

他莊重的出劍。

空氣里響起一聲清越的破空聲,青色的劍光襲向丁寧的胸腹之間。

丁寧橫劍,卻並未真正的往下揮劍格擋。

因為青色的劍光不像大秦王朝大多數劍經的劍勢那麼平直,隨著時夏的身體和手腕的細微動作,這道青色的劍光在空氣里顯得有些扭曲,就像一條彎曲的青藤在晃動,劍尖在真正接近丁寧身前之時,已然刺向丁寧胸口上方的頸部。

“這就是青藤劍院出名的纏藤劍法。”

只是看到時夏的出手,謝柔便已輕聲的對著身畔的謝長勝說道:“這種劍法的劍勢很獨特,是旋繞之勢,有些像你小時候玩的繞糖棍一樣繞來繞去,劍勢掌握得純熟了,到了第五境之上能夠使用飛劍時,飛劍也是很熟練的走這種劍勢,對手更難把握劍尖或劍鋒臨身時的真正走向。”

謝長勝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

就如此刻這一劍,看似刺向胸腹,但劍勢一繞卻是反而刺向上方,若是對方劍勢已然向下做出防范,再發現不對往上,就已經有些慢了。

若是到了飛劍對決之時,哪怕是一個閃念之間的微小時間,便有可能決定生死。

他明白謝柔此刻特意對他說這些,是讓他的眼光不要只落在勝負結果上,而是要重點落在這些劍勢上。

兩人身旁的徐鶴山眉頭微挑,眼睛里閃出異光。

因為就在兩人說話之間,丁寧已然擋住這一劍。

丁寧的末花殘劍往上抬起,橫在咽喉前方,竟是十分精準的用劍脊擋住了青霜劍的劍尖。

隨即他展開反擊。

他一步躍出,和時夏錯身而過,殘劍隨著手臂的揮動,反而急速的朝著時夏的喉部戳去。

時夏也不驚慌,劍身來不及收回,整條手臂卻是原地甩動起來,青霜劍抖出一個弧形的劍圈,反切丁寧的手臂。

丁寧手臂微收,劍鋒再和時夏手中青霜劍的劍鋒相交。

一點火星飄起。

時夏往后退開半步,動作驟然大開開合起來,整柄劍或拍,或甩,在他身旁橫來搖去,一時間他的身旁就像長出了數根搖曳不停的扭曲青藤。

丁寧的身前也瞬間充滿綿密的墨綠色劍影,這片劍影始終停留在他身前一兩尺之地,因為觀禮臺上聽不到這種並不算響亮的兩劍撞擊的聲音,所以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兩柄劍在接下來的這十數息時間里都沒有真正的接觸一樣。

然而只是從一層層如金色蒲公英一般不斷在空氣里綻放的火星,便可以知道兩人手中的劍在這短短的十數息時間里在不斷的撞擊著。

“時夏好像壓制了修為,不想在力量上占便宜,現在兩者是純粹劍技的比拼。”謝長勝眉頭微蹙,輕聲說道。

徐鶴山用贊嘆的語氣說道:“丁寧的確很不錯,青藤劍院的纏藤劍法最關鍵的還在一個纏字,若是劍身和劍身貼到,很容易被一纏一繞就絞飛出去。尤其時夏手中的這柄青霜劍上的冰霜有冰潔作用,粘附力更強,但丁寧的每一劍都是用劍鋒對劍鋒,或者劍身對劍尖,即便是應對時夏的拍擊劍勢,都絕對不給對方劍身和劍身貼到的機會。”

“他的這柄劍其實也很不錯。”謝柔點了點頭,輕聲道:“雖有殘缺,但真氣灌入之后的力量也不弱,劍身雖短,卻很適合野火劍經這種繁雜綿密,在短距離之內快速做變化的劍勢。”

“我收回這是一柄破劍的說法。”謝長勝凝重的看著丁寧的施劍,說道:“但是丁寧現在全然防守,他如何能獲勝?”

徐鶴山沉聲道:“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只要自己不犯錯誤,對手便有可能犯錯。”

時夏眼中的尊敬越來越濃。

看著丁寧無比寧靜的眼神和反而變得越來越精準和純熟的劍勢,他都甚至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煉劍對象。

他知道必須用出更強的劍勢,才有可能戰勝丁寧。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遞出手中劍的同時,他一直暗中蓄勢的左手以驚人的速度敲擊在了青霜劍的劍柄上。

一股勁氣沿著劍柄,貼著劍身炸開。

喀的一聲輕響。

青霜劍上結出的霜原本已經越來越厚,變成了堅硬的霜殼。

現在這些霜殼裂了開來,如四五片鋒利的劍片,往前激射而出。

這些霜殼薄而鋒利,不比之前何朝夕卷起的那些落葉,若是被任何一片霜殼刺中,都和被一柄真正的薄劍刺中全無分別。

觀禮臺上許多人瞳孔劇烈的收縮。

這一劍顯然便是勝負的關鍵。

丁寧的臉色依舊平靜。

嗤嗤嗤嗤…數聲急劇的輕響。

他手中的末花殘劍急劇的掃過這些霜殼。

他並沒有用多少力,劍勢只是追求快。

因為這些輕薄的霜殼雖然鋒利,但很脆,很容易碎。

所有激射向他的霜殼在一瞬間碎裂開來。

在下一瞬間,他的口中卻是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厲喝,他的劍橫了過來,狠狠拍在了刺來的青霜劍的劍身上。

時夏微微一滯,之前都是他逼著丁寧和自己劍身相交,此時他沒有想到反而是丁寧會用這樣的劍勢。

他心知不對,也瞬間一聲厲嘯,體內的真氣急劇涌入劍身,青霜劍的劍身上再度涌起一層冰霜。

噗的一聲,雙劍上附著的真氣撞擊,爆開一蓬夾雜著無數細霜的氣浪。時夏極其熟練的擰身,轉腕,就要將丁寧手中的劍絞飛出去。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丁寧再上半步,他緊繃著身體,死死的握著劍柄,並將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

時夏只覺得自己的劍身上好像壓了一塊巨石,根本翻轉不動。

嗤啦一聲,就如刨冰一般,丁寧的劍身,卻是已經順著他的劍急速的切了下來,切得他劍身上剛剛結出的一層厚霜盡皆飛散。

蓬蓬的青色飛霜噴在了時夏的衣上,臉面上,一時間,時夏的眉毛和頭發都變成了青色。

時夏心中寒意頓生,拼命抽劍往后飛躍。

丁寧的劍和他的劍身脫離,但瞬間卻是一震一拍。

只是這一震一拍,無數真氣形成的細白色小花和青色的冰霜驟然加速,一股水流般沖擊在時夏的臉面之上。

時夏眼睛不由得閉上。

只在這一瞬間,他感覺到一道冰冷的劍意迅速的朝著他的小腹襲來。

他一聲厲喝,揮劍朝著那道冰冷劍意后方斬殺。

然而那道冰冷的劍意卻是又急速的縮回,瞬間又至他的左肋。

時夏強行睜開眼睛,劍身再擺。

然而他只看到只有一片細白色小花在朝著他的左肋部前行。

丁寧手中那柄墨綠色的殘劍,卻是收斂了所有真氣,像一道陰影無聲無息的在空氣里前行,已至他的右肩。

他的瞳孔劇烈的收縮,身體驟然僵硬。

啪的一聲輕響。

丁寧手中這柄墨綠色小劍只是在他的肩頭拍了一拍,便收了回去。

然后丁寧退后一步,持劍不再進擊。

呼的一聲,觀禮臺上,很多人這才呼出了一口氣。

一片歡呼聲在白羊洞弟子聚集的地方響起。

“想不到這樣還能勝。”

謝長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可以肯定,換了自己,方才未必能躲得過時夏那一擊,更不用說發動如此酣暢淋漓的反擊,直接制勝。

徐鶴山和謝柔沉默不語。

雖然心中都是希望丁寧能夠獲勝,但是丁寧在這種純粹劍技的比拼之中,以如此完美的表現獲勝,依舊給他們的心里帶來了極大的沖擊。

時夏的大腦也有些空白,他有些不能相信丁寧竟然這樣就擊敗了他,但是在數息之后,他回過了神來。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肩。

他很清楚方才丁寧那一劍若是順勢斬下,即便不用任何真氣,也足以卸下他這一條右臂。

“我敗了。”

他心悅誠服的對著丁寧躬身行禮,“丁寧師弟你的劍術精妙,常人無法企及。”

“狄院長,丁寧的表現是否能令你滿意?”

觀禮臺上,披了一條薄毯的薛忘虛撫須微笑,對著一側的狄青眉說道。

狄青眉想要保持平靜,但是他眉頭卻是忍不住顫抖,最終臉色一片鐵青。

“不要這樣難看的臉色。”

然而薛忘虛卻是平和的看著他,認真的輕聲道:“不管你對我有什麼看法,畢竟白羊、青藤合一,將來我和你,或許都會因為出了這樣一名弟子,而臉上平添許多光彩。”

狄青眉心中陡然一顫,他霍然轉頭,看向薛忘虛。

薛忘虛淡淡的一笑,卻抬頭望向天空的白云,有些感傷的輕聲道:“白羊洞注定不復存在,你越是牽掛這門戶之爭,反而越是提醒別人白羊洞還實質性的存在著。你應該換個位置想想,丁寧是我的學生,但同樣也可以是你的學生。”

“若是心胸不闊,連這一片天空都容不下,又豈能容下這些山,又豈能搬來遠處的山?”頓了頓之后,薛忘虛淡淡的說了這一句。

狄青眉的心臟驟然急劇的跳動起來,雙手都開始不住的顫抖。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9 11:07 PM

第七十八章 被嚇到的師兄

狄青眉不是凡物,薛忘虛的那一句話,給已然在第七境的門口徘徊了很多年的他許多感悟。

他雙手不斷的震顫著,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輕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你不要忘記,不管是白羊洞還是青藤劍院,首先都屬于大秦王朝,你我不管是什麼身份,都首先是秦人。”薛忘虛看了狄青眉一眼,平和的說道:“陛下和皇后能夠容我和我師兄,是因為知道我和我師兄會首先將自己放在秦人的位置。在必要的時候,我們的劍始終會朝著大秦王朝的敵人。至于修行,到了我這樣的年紀,不會害怕被誰追上或者超越,我的敵人只可能是自己和自己的年紀。”

狄青眉的雙手更加劇烈的震顫了起來。

他感到衣袍下的自己很渺小,他感到看著遠山的薛忘虛好像和上方的天空以及遠方的遠山連成了一體,分外的大。

“薛忘虛,我的確不如你。”當他的雙手不再震顫時,他低頭輕聲說了這一句。

“那卻未必。”薛忘虛依舊平靜的說道:“我的路已快到盡頭,但你的路卻還遠,將來如何,只看你自己怎麼走。”

祭劍峽谷里,輸的心服口服的時夏伸手摘下腰畔掛著的令符,就要遞給丁寧。

“好香。”

但就在這時,丁寧卻是抽了抽鼻子,說道:“你聞到了沒有?”

時夏一怔,他用力的吸了幾口氣,仔細的感覺之下,才感覺到似乎的確有陣烤肉的香氣隱隱傳來。這絕對不是他剛剛那只已經烤焦了半邊的云雀,而是那種油脂很足的肉烤熟之后才會散發出來的香味。

“你難道想過去看看?”

看著丁寧的神色,時夏忍不住好心的提醒道:“那可能是個陷阱,而且你今日已經勝了我,只需要趕到指定區域便可以過關。”

丁寧輕笑了起來,道:“雖然吃了幾顆野桔,但空腹吃這種酸澀東西,卻是不停的冒酸水,難受的很,也必須要有些結實的東西填肚子,才能有足夠的體力。”

時夏始終把自己和丁寧放在弱者的地位,他根本沒有想到丁寧反而會決定聞香主動找對手,想到接下來等待丁寧的可能又是一場惡戰,又想到方才丁寧和自己戰斗時表現出來的精巧至極的劍勢,他的眼神驟然熱切起來,忍不住便脫口而出:“丁寧師弟,我可以跟著你過去看看麼?”

丁寧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沒有什麼意見,只是不知道你們青藤劍院的師長會不會有什麼意見,畢竟這種試煉禁止兩人同行。”

時夏如夢初醒般將身上令符先丟給了丁寧,說道:“我先認輸退出便不算同行了,若是有師長要令我馬上出谷,我便請求他寬限些時間,畢竟現在趕回上方觀禮臺會耗費不少時間,可能會錯過不少東西。”

丁寧微微一笑,也不多說,開始不斷的朝著香氣飄來的地方前行。

時夏生怕距離丁寧太近被說是對試煉有所影響,所以他只是遠遠的跟著丁寧,連繞了數道藤墻之中,他的心中越來越吃驚,因為直到此時,他才終于聞到清晰的香味在風里傳來。

丁寧的嗅覺,似乎比他靈敏了至少數倍。

丁寧的前方,出現了一些桔紅的色彩。

只是那些桔紅的色彩很濃艷,和過了時節的野桔的干枯和暗沉不同,卻是一株野柿子樹。

看著那些表皮上還掛著一些淡淡白霜的,正好已然熟透了的柿子,丁寧滿意的笑了起來,對著樹下的那人頷首為禮,說道:“長陵都說霜打的紅柿甜如蜜,我往年也最愛吃這種柿子,葉名師兄倒真是會找地方。”

掛了不少紅柿的野柿子樹下坐著的那人身穿白羊洞院袍,比丁寧看來要大四五歲的樣子,正是丁寧一開始進白羊洞時,在白羊洞山門口等候接引他的葉名。

此刻他坐在野柿子樹下的一塊山石上,烤著一只野豬腿,火堆旁還放著那只被切了一條腿的黑色野豬。

這真是一副豐衣足食的悠閑景象。

然而聽到丁寧這麼說,葉名卻是一副愁眉苦臉,不知如何開口的模樣。

走得近了些,看到他臉上這樣的神色,丁寧又笑了起來:“你該不會也是被蘇秦師兄逼迫,故意在這里等我的吧?”

葉名頓時愕然:“丁寧師弟你怎麼知道?”

丁寧點了點身后的薄霧之中:“因為有了先例。”

葉名這才隱約看清那里有一名青藤劍院弟子,不由得怔住。

“他叫時夏,青藤劍院弟子,我勝了他,他跟我過來看看。”丁寧很直接的說了這幾句,然后揉了揉肚子,看著葉名手里烤得金黃的那條野豬腿,認真的說道:“我現在的肚子很難受,葉名師兄要麼先請我吃些東西再說?”

葉名眼中驚訝的光芒更濃,但是馬上又有些猶豫。

“這難道也是蘇秦師兄獵到的?不過這有什麼關系,無論等下是你勝出還是我勝出,難道他在接下來的試煉里還會對勝出的人手下留情麼?”丁寧撇了撇嘴,看穿了葉名心中的想法一般,道:“吃他條烤豬腿又算什麼?”

葉名想了想,展顏道:“有道理,丁寧師弟請。”

“這山間的野豬肉果然很香,師兄烤肉的手藝很好,只可惜缺少了些鹽,只能用這柿子來調調味了。”

“一邊是熱燙油膩,一邊是生寒鮮甜,你一口肉一口柿子的,小心拉肚子。”

“無妨,何朝夕吃了很多生肉都不會拉肚子,他的例子告訴我,劇烈運動可壯腸胃之氣,反正等會要和師兄戰上一場,正好。”

“何朝夕?你見過何朝夕?”

“是啊,他輸給了我,蘇秦師兄沒有和你說過麼?”

葉名的眉頭緩緩的皺起,他看著已經足足切掉了小半條豬腿的丁寧,臉色越來越嚴肅,終于忍不住道:“丁寧師弟,我知道你天賦非凡,但做人需要誠實,你年紀輕輕,怎麼就想到編造這樣的謊話來嚇唬我了,你以為這樣便會嚇到我麼?”

丁寧抬起了頭,他的目光從自己手里的半個野柿子上移開,落到了葉名嚴肅的臉上,他無奈的說道:“葉名師兄,我說的是真的。”

“還不知悔改。”葉名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他放下手中的一段豬骨,緩緩站起,“既然這樣,那就讓我看看師弟你的劍到底強到了何種程度。”

丁寧認真的看著他抗議道:“我還沒有吃飽。”

葉名深吸了一口氣,道:“吃太飽不好,而且按照你的說法,還有人等著看你的戰斗。”

丁寧擦了擦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葉名師兄,其實我現在身上的院袍就是何朝夕的。”

“不知道你從哪里扒了一件這樣的青藤劍院院服過來,但你以為這就能嚇到我了?”然而讓丁寧沒有想到的是,葉名聞言反而更加惱怒,喝道:“你難道覺得我能相信你能將何朝夕打倒在地,還按著他扒下了他的外袍?”

那畫面太美,丁寧不敢想象。

所以他只能很不情願德站了起來,走向一側的空地,無可奈何的拔出了末花殘劍,對著葉名道:“葉名師兄請。”

葉名沉著臉拔出了背負著的長劍。

知道丁寧修的是以守為主的野火劍經,他也不多言,身影一彈,一劍便走中線,斜往上刺向丁寧的胸口。

這一劍異常簡單,他的劍也是最普通的大秦黑鐵直劍,唯有正中間劍脊上有一條平直延伸至劍鋒的符文。

這一道符文,只能讓運行其中的真氣化成劍氣從劍尖沖出,不如別的劍玄妙。

然而此刻他的這柄劍,卻是很合他這一劍的劍意。

在距離丁寧的胸口還有數尺之時,嗤的一聲爆響,一股白色的劍氣從劍尖沖出,像一只陡然伸出的白羊角,隨著上挑之勢,甚至帶起了一些弧度,頂向丁寧的下顎。

葉名修的是白羊洞最正宗的白羊劍經。

這一劍便是很出名的“白羊掛角”。

丁寧想了想,他想到了最快擊敗葉名的可能。

所以這一瞬間他往后跨出了一步。

然后他用盡全力,體內的真氣狂涌而出,涌入他手中的末花殘劍里。

布滿許多細微裂紋的墨綠色的劍身中發出了許多絲絲的聲音,細小的白色花朵瞬間布滿了整個劍身。

然后他揮劍,硬磕這只白羊角。

遠處觀戰的時夏呼吸微頓,他直覺此時有些不對,但他還沒有時間去想,丁寧的劍已然和那一只挑起的白羊角相撞。

轟的一聲爆響。

丁寧明顯有些無法抗衡,后退一步。

葉名的長劍一時僵在空中,他有些茫然,但感受到飛濺出來的那些細小白花的氣息,再感受到還在自己長劍上震蕩的力量,他終于明白了過來。

剛剛十數息之前,他還說丁寧是用何朝夕故意嚇他,他不可能被嚇到,然而在這一瞬間,他卻是好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張大了嘴,不能理解的叫喊了起來:“怎麼回事?怎麼會到了煉氣中品之上的修為!怎麼會到了接近煉氣上品的修為!”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9 11:09 PM

第七十九章 不平

丁寧踏前一步,飛散著細小白花的殘劍切向葉名的手腕。

因為先前被震退一步,所以丁寧的這一劍反擊並不算快,然而因為葉名太過震驚,所以葉名的動作便顯得更為遲鈍。

他想要收劍,但在這一瞬便發現丁寧的劍鋒已經切向他的五指。

極短的距離之間,他已經來不及做出更多的變化。

所以他只有松手,棄劍。

丁寧的劍鋒敲擊在他這柄劍的劍柄上,讓這柄劍往一側飛出,徹底脫離葉名的掌控范圍。然后他頓住了身影,沒有再進擊,只是歉然的看著葉名,說道:“不好意思,葉名師兄。”

因為太過震驚,所以葉名甚至沒有太在意丁寧乘著自己失神擊敗自己的事實,他瞪大著眼睛看著丁寧,再次問道:“丁寧師弟,你明明才剛剛破境,怎麼現在的修為已經接近了煉氣上品境界?”

丁寧可以理解他的這種情緒,平靜的解釋道:“南宮采菽贈了我一顆丹藥,我在對敵何朝夕的時候吞服了,所以才有這樣的修為進境。”

真的戰勝了何朝夕?

南宮采菽和丁寧應該只是在經卷洞修行的時候正式結識,兩人之間竟然有了這樣的交情,竟然連這樣可以提升修為的丹藥都贈給了丁寧?

葉名開始相信丁寧先前說的話是真的,他呆呆的看著丁寧,忍不住說道:“怪不得你不加猶豫的便拒絕了謝柔,原來是有南宮采菽這一層關系。”

聽聞此言,丁寧頓時苦了臉,說道:“葉名師兄你的思緒和考慮的方面太過跳躍,你這樣真的讓我沒有辦法和你好好交談。”

“我到此刻才明白了你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時夏走到了丁寧的身側,對著丁寧認真的行了一禮,輕聲道:“我先前和你交手時說,我會盡量將力量控制在煉氣下品,你說我若是那麼想,就會獲得更多的歷練機會。原來你的真正修為早已在我之上,若是雙方都出全力,你會很快很輕易的擊敗我。但你也故意將力量壓至煉氣下品和我戰斗,和我純粹劍技之間的較量,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所以我必須感謝你。”

丁寧平靜的說道:“我會做那樣的選擇,只是因為你先做了那樣的選擇,所以你不必謝我。”

時夏再次躬身行禮,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你就憑劍技勝了他?”一旁的葉名看著離開的時夏,又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丁寧師弟,只是一個月的時間,你到底是怎麼修煉的?”

“師兄,你的問題實在太多了,我一時沒辦法和你解釋啊,不如你到觀禮臺之后,再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吧。”丁寧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對著葉名伸出了手:“令符拿來!”

就在距離丁寧和葉名戰斗處不遠的地方,兩株掛滿藤蔓的老松頂端,張儀和蘇秦分別凝立著。

“師弟,丁寧小師弟的確是那種萬中無一的天才,我們做師兄的,理應全力幫扶他才對,怎麼能反過來處心積慮的對付他呢?”

看著葉名交出身上的令符離開,張儀轉過頭來,苦口婆心的看著面寒如水的蘇秦勸說道。

蘇秦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身影一動,掠下老松,就要離開。

張儀終于有些著惱,頓了頓腳,他腳下的老松頓時被震出無數枯針,嗤嗤的飛出。

“蘇秦師弟!你到底如何想法?”他怒聲道。

蘇秦轉身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應該明白,我蘇秦做事,從來沒有半途而廢過。”

“不要想著再驅趕什麼人去和丁寧小師弟戰斗。”張儀整個人從老松頂端飄起,落在了蘇秦身側不遠處,一字一頓道:“我絕對不會允許你這麼做。”

蘇秦眉頭挑起。

張儀看著他,面色堅毅的接著說道:“只要你再有這樣的舉動,我便會出手。”

“拼著自己也可能無法最終獲勝,也要保住他麼?”蘇秦沉默了片刻,微諷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再讓他多留一天好了。”

感受著蘇秦話語中不可回轉的意思,張儀的眉頭不由得深深皺起。

蘇秦轉身離開。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靴底的落葉,看著因為自己的落足而深陷泥中,最終會變得和泥土混雜在一起,變成泥土一部分的那些落葉,嘴角浮現出更多的冷意。

對于丁寧,對于門內這些師兄弟,他和張儀在本質上便有不同的看法。

張儀說要互相幫扶…然而在他的眼里,在這修行者的世界里,只存在兩種可能,踩人或者被人踩。

若是不能踩著人往上走,便只有像這些被踩入泥土里的落葉一樣,慢慢腐爛,變成最平庸最不起眼的一部分。

越是顯眼,越是不凡的人,例如張儀、丁寧此種,越是要及早的踩下去。

他嫉才,卻並不害怕和這些人為敵。

因為若是連對手的天賦都畏懼,今后還有什麼勇氣去戰勝更強的對手,跨越修行途中那些危險的關隘?

四道狼煙燃起。

蘇秦慢慢走向那四道狼煙燃起的區域。

同一時間,一名看上去面貌並不出眾,低調沉默的青藤劍院弟子也在緩步朝著狼煙燃起的方位前行。

他的右手時不時的伸入懷中,觸碰著那一柄用布包著的小劍。

劍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他的身體里不時涌起暖意,甚至讓他忘記了饑渴。

他便是墨塵。

突然之間,他停頓下來,他前方的薄霧里,走出了一條同樣身穿青藤劍院院袍的學生。

這是一名身材很高大的少年,他的背上是兩柄劍柄都是金黃色的長劍。

“墨師兄,對不住了。”

看著正對面的墨塵,這名少年歉然的行了一禮,雙手拔出了背負的兩柄長劍,“今日里我還沒有過戰斗,而且墨師兄你也應該知道,現在的對手越來越少,實在是不容易找到。”

墨塵當然認識這名少年。這名少年是厲丹霞,青藤劍院除了何朝夕之外,最有希望進入最后前三的人。他的修為雖然沒有何朝夕和張儀等人高,但卻也已破了第二境,踏入了真元境。

知道這是一名憑借自己的真實實力不可能對付得了的對手,墨塵深吸了一口氣,右手伸入懷中,緊緊的握住了那柄小劍的劍柄,然后也對著對面的厲丹霞行了一禮,輕聲道:“厲師弟,對不住了。”

厲丹霞微微一怔。

他以為是墨塵心情太過沉重和失落,所以說錯了話,他便有些尷尬的輕咳了一聲,也不再多說什麼,揚起手中的雙劍,做了一個請對方出手的姿勢。

墨塵抬起了頭。

他的心臟如鼓般跳動了起來,眼睛里閃耀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這異樣的目光,讓厲丹霞的心中瞬間涌起強烈的不安。

墨塵深深吸氣,從氣海里流淌出來的一股真氣,毫無保留的盡數從他的指掌之間涌出!

厲丹霞的瞳孔劇烈的收縮。

包裹著小劍的布匹瞬間被墨塵的真氣撕成粉碎,在銀白色小劍暴露在空氣里的一瞬,充斥在小劍周圍的真氣便瞬間被密密麻麻的符文吞噬進去。

轟的一聲輕爆。

銀白色小劍上發出無數耀眼的光芒,無數光絲像雪白的蒲公英一樣飄起,迅速膨脹的氣息,甚至一時間震散了墨塵扎著的發帶,讓他黑色的長發往后盡情的飄舞。

這一剎那,這名面容方正,平日里低調沉默不起眼的青藤劍院學生,卻散發出令人心悸的魔性。

厲丹霞下意識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感受著對方劍上散發的可怖氣息,他體內的真元也毫無保留的灌入他手中的兩柄長劍之中。

他的兩柄長劍的劍柄是金黃色的,劍身卻是赤紅。

隨著他的真元灌入,一片片金色和赤紅色光霞混雜在一起,兩柄劍便真的就像兩條燃燒的晚霞。

墨塵整個人飛掠起來,一劍朝著這兩片晚霞斬出。

他這一劍斬出之時,腦海中出現了無數畫面。

他看到墨候府的人完全無視他存在的走過,他看到安城墨家的人在省吃儉用的度日,看到自己在離開安城出發來長陵時,無數人期待的眼神。他看到了自己在長陵四處碰壁,根本無法通過很多心儀的學院的考核,他看到墨府的陰影籠罩在身上,他看到自己無助的往安城的家里寫信,看到安城家里的人求來了數株原本用以家中老人延壽的干枯藥草,用玉盒裝飾,送入了長陵某位大人物的家中。他看到自己最終進入了青藤劍院,但碌碌無為。

最終他眼前的畫面便是這柄散發著無數雪白色蒲花的小劍。

他的心中充滿了不平。

他想要一劍斬盡那些不平的畫面。

飛舞的雪白蒲花和燃燒的晚霞終于相遇。

厲丹霞眼中所有晚霞的顏色瞬間消散,只看到無數白色蒲花飛來。

他的呼吸徹底停頓。

一股巨大的力量涌來,他手中的兩柄劍全部從中折斷,飛旋而回的劍身,反而斬在了他的身上。

兩條鮮血從他的身上飛灑出來。

在接下來的一瞬間,他不可控制的連退十余步,頹然的坐倒在地。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10 10:13 PM

第八十章 徹底了斷的時刻

觀禮臺上一片嘩然。

謝長勝震驚的轉頭看著謝柔問道:“姐,他這是什麼劍?”

“劍氣如雪如蒲花…只是真氣境卻激發出比真元境下品還強的力量,這只有可能是雪蒲劍。”謝柔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

謝長勝和徐鶴山互望了一眼,都動容道:“大楚王朝神匠工坊姬天雪打造的雪蒲劍?”

謝柔再次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著兩人,說道:“相比這柄劍的威力,我更想知道這柄劍為什麼會在他的手里,會出現在這里。”

謝長勝和徐鶴山的目光頓時停留在了前方不遠處端木煉的身上。

雪蒲劍在大楚王朝都是名劍,神匠工坊本身又是宮廷御造工坊,唯有真正的皇室子弟,才有可能會得到這樣的名劍。

端木煉的眼睛里此時卻是也充滿了絕對的震驚。

這場試煉已經給了青藤劍院太多的意外,他當然也不知道墨塵這樣平凡的弟子手里怎麼會有這樣的一柄劍。

“這不公平。”

一個沉重的聲音響起。

眾人轉過頭去,卻發現此刻莊重出聲的人是平日里極少話,只是抓緊時間修煉的何朝夕。

“這不公平。”

迎著眾人的目光,何朝夕又重復了一遍那四個字,然后看著端木煉說道:“光是這柄雪蒲劍本身的力量,就足以擊敗參加祭劍試煉的絕大多數人。任何人拿著這柄雪蒲劍都是如此,這都已經和修行者本身的實力無關。”

端木煉知道何朝夕說的是事實,尤其是在祭劍峽谷這種地方,別的真元境的修行者在體內真元消耗之后,根本無法補充,然而此刻擁有雪蒲劍的墨塵,卻始終可以迸發出真元境的力量。

但祭劍試煉的規則對于這方面沒有規定,且事實上每個人所帶的劍都有些不同,有些人的佩劍也有著獨特的妙用,也有高下之分,只是沒有像墨塵手里的劍這麼驚人而已。

所以端木煉一時無法決斷,他轉頭看向觀禮臺一側的薛忘虛和狄青眉。

“你什麼看法?”

只是隔了一夜,狄青眉的眼眉之間便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平和,他輕聲的問薛忘虛。

薛忘虛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我的看法應該和你一致。”

狄青眉點了點頭,轉身看著決斷不下的端木煉,緩聲道:“無妨。”

何朝夕一愣,他張了張口,就想要出聲,然而狄青眉的目光卻是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接著說了下去:“規矩就是規矩,已然定下的規矩不能改,而且即便墨塵擁有這樣的劍,我也可以肯定,這峽谷里還是有人能夠戰勝他。且墨塵既然擁有了這樣的一柄劍,那便代表著他的面前比起別的人有了更廣闊的天地。若是這樣的弟子最終能夠在三個席位之中占得一席,我也認為是好事。祭劍試煉的獎勵,對他也會有很好的幫助。”

觀禮臺再度沉寂了下來,所有人咀嚼著狄青眉的話,漸漸覺得站在一名宗主和為整個劍院前途考慮的立場,此刻狄青眉的決定沒有任何的問題。

何朝夕的眉頭緩緩的松開,他對著狄青眉微微躬身行禮,不再發表異議。

黑夜再次祭劍峽谷。

祭劍峽谷里再次變得一片安寧。

在黑夜里最寒冷的時候,許多觀禮的學生卻都不約而同的起身,再次匯聚在數個觀禮臺上。

一條標志著可以出發的狼煙燃起,許多火星在濃厚的煙氣中裊裊上天,顯得十分美麗。

一名青藤劍院的弟子開始非常快速的在黑暗里奔行。

這已是最后一日。

按照祭劍試煉的規則,只要誰能最快到達祭劍峽谷的出口,獲取放置在出口處的一枚青脂玉珀,便是最終的獲勝者。

這種試煉,自然也需要智謀。

所以這名青藤劍院的弟子在日間進入指定區域之前,已經多趕了很多路,勘查出了一條至出口方位十分安全的路線。

雖然這名青藤劍院的弟子在日間多耗費了許多體力,此時極其疲憊,但是他卻充滿信心,認為自己絕對可以最快的趕到祭劍峽谷的出口處。

然而他奔行了半炷香的時間,眼看著距離祭劍峽谷已經不遠,他卻是驟然停了下來,眼中全是震驚而不能理解的神色。

在日間,他此刻的面前本應該有一條通道的,然而此刻,他面前的通道消失了,只有一道看上去異常厚實的藤墻。

他在呆了數息的時間過后,往前走近了些,想要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

也只是這幾步的距離,他面前這道沉寂的藤墻驟然動了,隨著無數嗤嗤的噴氣般的聲音,數十根藤蔓同時射出。

這名青藤劍院弟子一聲駭然的驚呼,劍光揮灑之間,當當當當連續爆響,一蓬蓬火星不斷涌出。

這攻向他的數十根藤蔓,竟然全部都是那種表皮堅硬如鐵的粗藤!

他手中的劍在一息的時間里便被磕開,在他絕望的目光里,數十根藤蔓同時涌到他的身上,將他直接包裹成了一顆粽子。

一名青藤劍院的師長從上方飄然落下。

纏繞著這名青藤劍院弟子的藤蔓如流水般重新散開,接著這名青藤劍院的師長帶著這名已然失去繼續爭勝資格的青藤劍院弟子離開。

只是數十息的時間過后,剛剛平靜下來不久的薄霧一陣涌動,蘇秦頎長的身影不急不緩的顯現出來。

他停留在這名青藤劍院弟子一開始頓住的地方,凝視著這面白日還未出現的藤墻。

確定這一面藤墻完全封堵住了所有通往峽谷出口的通道,又感知到這面藤墻里所有藤蔓內天地元氣緩慢的流失速度,他便徹底安心了下來,盤腿坐下,然后閉目休憩。

幾乎同一時間,丁寧也到達了這面藤墻的另外一處。

他比蘇秦還要更清晰的感覺到周圍的天地元氣的變化,他甚至感覺出來這面藤墻平直的朝著兩端延伸,就像和兩側的山體連成了一體,且按照這些藤蔓里天地元氣的流散速度,這面藤墻在明日正午之前不會消失。

所以他也在附近挑了一塊干凈的大石躺了下來,閉目睡覺,等待日出。

天空漸漸放亮。

黑暗漸漸淡去,當第一抹曙光落入這片山谷時,所有在觀禮臺上還醒著的學生幾乎同一時間發出了一聲驚呼。

這些驚呼也驚醒了那些沉睡中的學生。

然后這些被驚醒的學生也第一時間發出驚呼。

所有的淡青色薄霧已然開始消散。

絕大多數原本郁郁蔥蔥的藤蔓,也開始變得枯黃,所有的葉片開始掉落。

整個祭劍峽谷驟然開朗,變得清晰異常。

唯有那條寬逾數丈,像城墻一樣平直的藤墻依舊存在著,橫亙峽谷兩端。

而這條幾乎密不透風的藤墻面前,一共只剩下了七條身影。

丁寧、南宮采菽、張儀、蘇秦、墨塵,除了這五人之外,還有兩名也是青藤劍院的學生,分別名為柳仰光和慕留年。

從上往下看,這七人錯落的分布著,也是隨著周圍藤蔓的凋零,才剛剛徹底看清楚周圍人的所在,然而其實所有人都相距不遠,其中最近的,只不過相距十余丈。

“看來已經到了徹底了斷的時候。”丁寧伸了個懶腰,看著周圍的這些人,臉色依舊平靜。

“終于到時候了。”蘇秦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莫名的冷笑。

他的目光掃過所有人,最終停留在墨塵的臉上。

然后在其余所有人還沒有動作的時候,他第一個動作,走向墨塵。

“他想做什麼?”

這是一場對于所有觀禮的人而言分外具有視覺沖擊力的日次,剛剛從震撼中回過神來的許多人看著蘇秦的舉動,忍不住紛紛出聲。

“先對付掉在他眼里最弱的一個,這樣連他在內,便只剩下了六個。”已經許久沒有出聲的顧惜春清冷的說道:“張儀、丁寧和南宮采菽三人顯然是同一陣線,他對付掉他眼里最弱的一個之后,便應該會以此來游說另外兩個和他同一陣線。”

謝長勝和徐鶴山互望了一眼,兩人雖然都對顧惜春有些厭惡,但此刻他們卻都覺得顧惜春說的是對的。

“只可惜墨塵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軟柿子。”

謝長勝欣喜了起來,忍不住輕聲的說道。

然而事情卻並未像他期待的那樣發展。

看著緩緩走向自己的蘇秦,墨塵沉默的抬頭,然后他握緊了銀白色小劍,開始朝著內里涌入真氣。

一股澎湃的氣息再次從他手里這柄小劍中涌出,將他的黑發再次吹拂得往后全部散開,如無數魔物在空中扭曲飛舞。

蘇秦瞬間頓步,眼睛里閃現出異樣的寒芒。

“我想先和丁寧戰斗。”墨塵看著他寒光閃動的眼眸,輕聲而異常堅定的說道。

蘇秦微怔,隨即嘴角揚起,淡笑道:“那可真是妙極。”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10 10:23 PM

第八十一章 師兄,來戰

墨塵微愕,從蘇秦臉上的笑意看出了些什麼。

蘇秦卻已然轉身,他的目光落在了柳仰光和慕留年的身上,然后他走向了慕留年,微微一笑,道:“請。”

慕留年的面容驟寒,一側的柳仰光卻是面容微白。

他們震驚于剛剛墨塵手里雪蒲劍的力量,也想不明白在這種情形下,蘇秦直接尋人挑戰是什麼意思,因為在他們看來,越是急著出手的人損耗越大,往往戰不到最后。

“張儀師兄。”

丁寧的目光從墨塵手中的雪蒲劍上收回,他蹙著眉頭對著張儀輕聲道:“你要出手的話,現在就可以出手了,如果讓蘇秦把慕留年解決掉,他接下來肯定會和墨塵、柳仰光一起對付我們。我們三人怎麼看都是偏弱,柳仰光也應該不會拒絕蘇秦的邀請。”

張儀面色微苦,輕聲道:“蘇秦師弟現在是對付外人,我又怎麼能先出手對付他,若真是如你所言,那我接下來竭盡全力一戰,看看能不能保你便是。”

丁寧一呆,無奈的看著他,認真的說道:“張儀師兄,你這可真的是婦人之仁。”

張儀轉頭也看著他,誠懇的說道:“同門弟子仁義友愛為先,我身為大師兄,不管別人做不做得到,我必先做出表率。”

丁寧看著他,又想到了曾經的某個人,他沉默了下來,再想起自己梧桐落酒鋪家里的那一面墻。

“你應該明白我此時為什麼找上你。”

看著身前一時沒有動作的慕留年,蘇秦說道:“因為你比其他人弱。”

他的聲音雖然平淡,然而卻能瞬間挑動人的怒火。

慕留年的眼眸瞬間燃燒了起來。

錚的一聲輕響,他的劍已然出鞘。

他的劍身也異常平直,然而隨著他五指在劍柄上收緊,劍身上卻是一陣輕響,彈出許多彎刺。

他的劍看起來便瞬間變得像一根魚骨。

這便是雁門郡獨有的魚脊劍,每一根彎刺在戰斗時,都有可能鎖住對方的劍,讓對方的劍無法依勢而行。

沒有任何的停留,慕留年手中的這柄魚脊劍瞬間化成數十道劍影,朝著身前的蘇秦籠去。

這數十道劍影都是魚脊劍在空中急速刺擊時留下的真實影路,而且都留有真正的劍氣,完全就像是一柄柄真實的劍在空中飛來。

然而面對這些劍影,蘇秦只是微諷的一笑。

他的左手揮動,一股渾厚的真元涌入他手中的劍柄。

紫色的長劍揮出。

只是一道紫色的劍影,但迎面而來的數十道劍影皆碎。

慕留年一聲厲聲長嘯。

他體內的力量毫無保留的全部涌起,在他真實的劍身和蘇秦手中的長劍相交的一剎那,他劍脊上的幾根彎刺鎖住了蘇秦的劍身。

然而當的一聲爆響,他只覺得手中一熱,即便鎖住了蘇秦的劍身,手中的魚脊劍依舊被一股無法抗衡的力量帶向身體的一側。

蘇秦淡淡的一笑,隨著一股真元的再度涌入,他手中長劍急速的彎曲,一道彎月形的劍光,直切入慕留年的懷中。

慕留年此時才駭然的發現,自己雖然鎖住了蘇秦的劍,但真實的情況卻反而像是蘇秦鎖住了自己的劍。

看著切入自己懷中的劍光,他呼吸停頓的松手,往后飛退。

即便如此,他的胸口還是涌出了一道血光。

看著這驚人的一劍,墨塵將雪蒲劍的劍柄握得更緊,柳仰光的臉色卻更為蒼白。

“他真的很強。”

南宮采菽深深的呼吸著,她看著已然真的像一根魚骨般從蘇秦的長劍劍身上滑落,墜進下方泥土里的魚脊劍,她沉聲問張儀,“他手里這柄長劍到底是什麼劍?”

“蘇秦師弟這柄劍叫紫蘇。”張儀看著她和丁寧,凝重的說道:“配合他主修的風柳劍經,他的劍便真的就像風中的柳條一般,柔軟而萬千變化。而且現在的蘇秦師弟柔中有剛,比起前些年又有了很大的進步。”

“我不會對你出手,因為最后的勝者可以有三人。”蘇秦收劍,看著一側臉色蒼白的柳仰光,緩緩的說道:“我知道你的仰光劍不錯,而且你的姓名里有個柳字,我所修的劍經也有個柳字,我們也算是有緣。你可以和我、墨塵一起並肩戰斗。只要我們能夠戰勝張儀、丁寧和南宮采菽,我們便是此次祭劍試煉的最后勝出者。”

柳仰光的身體一震。

他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蒼白瞬間就變成了異樣的紅暈。

“最后的勝利和青脂玉珀,比起任何言語都要有**力。看來一切真被你不幸言中。”南宮采菽的眼睛微微的瞇了起來,“張儀師兄,你去對付墨塵,我去拖住蘇秦。丁寧你去對付柳仰光。只要張儀師兄能夠擊敗墨塵,我能夠拖住蘇秦,如果丁寧你能夠直接擊敗柳仰光,那你們三人便已經是最后的勝者。如果擊敗不了,你便等張儀師兄…我會盡全力為你們多拖延一些時間。”

張儀看著南宮采菽,猶豫道:“這好像不好吧?”

“這當然不好。”丁寧笑了起來。

張儀和南宮采菽都很不理解的看著他,不明白他這個時候為什麼還能笑得這麼燦爛。

“我有更好的選擇。”

丁寧看著已經在緩緩行來的三人,輕聲道:“張儀師兄你去對付墨塵,南宮采菽你去對付柳仰光。”

張儀和南宮采菽一怔,齊聲問道:“那你呢?”

丁寧用看著白癡的目光看著兩個人,說道:“剩下我和蘇秦,我當然去對付蘇秦。”

張儀皺起眉頭,反過來用白癡的目光看著丁寧,“我怎麼想不明白小師弟你這個計劃好在哪里?”

丁寧笑了起來,說道:“她的計劃,再怎麼都是犧牲掉了自己,我這個計劃,可以讓我們三個都最后勝出,當然好了不止一點。”

南宮采菽也用看著白癡的目光看著丁寧:“三個都最后勝出?你的意思是你能戰勝蘇秦?”

丁寧極其認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們不相信,但我真的能。”

張儀和南宮采菽互望了一眼。

“小師弟,我知道你天賦異稟,可是這種時候你這些話聽上去怎麼都有些舍己為人,騙我們上當的感覺。”張儀愁眉道:“這樣不好。”

南宮采菽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丁寧,說道:“給我個相信你的理由。”

丁寧看著她,點了點頭,說道:“我還有隱藏著的東西…還有,我在經卷洞里仔細看過風柳劍經。”

提及經卷洞,南宮采菽驟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她的心情頓時激動和緊張了起來,但她還是有些不能肯定,懷疑道:“你真的仔細看過風柳劍經?”

看著她清澈的眼神,丁寧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在經卷洞里連風柳劍經在哪里都根本不知道,他根本沒有留意過這本劍經,然而他面上還是露出了十分肯定的神色,“當然。”

張儀開口:“小師弟…”

丁寧有些惱羞成怒,道:“婦人之仁也就算了,再婆婆媽媽我可是要罵人了!”

“我選擇相信你,但如果你做不到,我能夠得到青脂玉珀的話,我會把青脂玉珀給你,到時候你不要婆婆媽媽的拒絕就好。”南宮采菽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了決然的神色。

丁寧拍了拍手:“成交!”

“小師弟…”張儀又開口。

丁寧眉頭豎起,就要發飆。

“形勢所迫,我也只能選擇相信你這一回。”張儀馬上說道。

丁寧頓時轉怒為笑:“大師兄你還是很不錯的。”

然而讓他又差點瞬間惱羞成怒的是,張儀從他身旁走過,朝著墨塵快步前行之時,卻在他的耳畔輕聲說了這一句:

“可是我們白羊經卷洞里哪來的風柳劍經,風柳劍經是蘇秦師弟的家傳。所以小師弟你還是說了謊了。做人要誠信為先,尤其南宮采菽這姑娘,真的很不錯。”

“張儀,你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徑直朝著墨塵前行的張儀,蘇秦的眼瞳微微收縮,冷笑道:“你的對手是我。”

“選擇誰做對手,不是你一個人所能決定的事情。”南宮采菽揚起了手中的魚鱗鐵劍,指向了柳仰光:“仰光師兄,我來領教你的仰光劍。”

柳仰光微微一怔,不由得望向蘇秦。

蘇秦一時也有些想不明白,皺眉望向丁寧。

丁寧卻是笑了起來,用一種顯得很虛偽,很肉麻的語氣叫道:“蘇秦師兄,來戰!”
作者: stevefer    時間: 2014-10-11 12:18 PM

本帖最後由 stevefer 於 2014-10-11 01:19 AM 編輯

第八十二章 我是要戰勝你

  墨塵不由自主的望向丁寧,但張儀卻是微微一動,遮擋住了他望向丁寧的視線。

  張儀溫和的看著他,看著他手中的雪蒲劍,有禮的說道:「你的劍很好,但你的修為差我很多,所以你不可能比我快,除非你能擊敗我,否則你的對手只可能是我。」

  墨塵的眉頭微跳,他看了不遠處的蘇秦和丁寧一眼,然後頷首為禮:「你說的是對的。」

  ……

  聽聞丁寧那一聲顯得很虛偽甚至肉麻的叫聲,蘇秦沉默了片刻,然後譏諷的笑了起來:「想要拖住我,成全別人麼…可是你覺得你能拖得住我?」

  丁寧搖了搖頭,微笑著,慢慢的說道:「我不是想拖住你,而是要擊敗你。」

  蘇秦嘲諷的看著他:「長夜過去,已然日出,你便不要做夢了。」

  「你在白羊洞山門口便不相信我能通過白羊洞的那些入門測試,你也覺得沒有可能,但是我證明給你看了,我通過了那些測試,而且比你都快。」丁寧收斂了笑意,平靜的看著他,說道:「在此之前,你也認為我不可能戰勝何朝夕,但是我不僅戰勝了他,還戰勝了你驅趕過來的那些對手,你一直都不明白我的信心來源於何處,但我現在的確有信心可以戰勝你。」

  蘇秦盯著他,目光漸冷。

  丁寧平靜的回視著,接著說了下去:「雖然我進入白羊洞的時間最短,但是白羊洞的確給了我很多驚喜,薛洞主,李道機師叔,張儀大師兄,他們都是很可愛的人,只是和你一開始就不喜歡我一樣,我也是一開始就不喜歡你。你的身上始終都有那種踩著別人往上走的氣息,連尊敬你,甚至仰慕你的同門師兄弟,在你的眼裡也是隨時可以踩下去的墊腳石,我不希望你這樣的人留在白羊洞,所以這次你敗在我手裡之後,最好自己很快的從我眼睛裡消失,否則我會換著方法對付你。」

  蘇秦的嘴角又浮現出了笑意,他的眼睛裡卻是瀰漫出真正的殺意,「居然反過來威脅我?」

  「蘇秦師兄,我想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所以你不要廢話了。」丁寧也笑了起來,橫劍於胸,說道:「這可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師兄了。」

  蘇秦的面容沒有多少的改變,眼底裡的殺意卻是越來越濃,像一蓬幽火燃燒了起來。

  ……

  「這是什麼意思?」

  觀禮台上一片死寂,所有人心中都是充斥不可思議的情緒。

  自從張儀走向墨塵,南宮采菽攔住柳仰光開始,謝長勝的雙拳就已經握得越來越緊,看到此時丁寧對著蘇秦橫劍,他便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走到了顧惜春的面前,然後用一種低頭認錯般的姿態請求道:「顧惜春,不如你再說幾句丁寧不行的話?」

  「到現在還不死心?你覺得我說上兩句,丁寧就真的有可能戰勝得了蘇秦?」顧惜春嘲諷的看著他,冷笑道:「既然你這麼幼稚,那我便隨你心意,丁寧能夠戰勝蘇秦,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謝長勝,你腦袋有問題麼!」徐鶴山惱怒的拉回了謝長勝,「就算你這種幼稚的方法真的能夠給丁寧帶來運氣,但丁寧和你有什麼關係,你非要弄得自己當眾出醜才甘心?」

  「怎麼和我沒關係!」聽著徐鶴山的呵斥聲,謝長勝也惱羞成怒般的低聲咆哮了起來:「你瞭解我姐還是我瞭解我姐,你以為我姐那些話是說著玩玩的?既然我姐是認真的,那他現在就是我未過門的姐夫!」

  謝柔根本沒有注意謝長勝和徐鶴山的爭執,她的所有精神此刻全部集中在丁寧和蘇秦的身上。

  「你難道真的還能戰勝蘇秦?」她在心中,不斷的重複著這樣的一句話。

  薛忘虛此刻的眼睛裡也充滿了異常複雜的神色,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李道機,又看著平靜的丁寧,在心中緩緩的說道:「你若真能勝,我便為你乞命。」

  ……

  蘇秦沒有再說什麼。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出手,他便也已真的出手,往前伸出了左手。

  他的紫蘇劍劍身柔軟,平時便纏在他的左臂上,此刻他的左手伸出,劍柄落於手中,一蓬紫光從他的手腕周圍旋轉,頃刻間彈成一柄長劍。

  鋥的一聲響,他一劍朝著前方空中揮出。

  這一劍看似非常隨意,和丁寧的身體也相距甚遠,根本不可能觸及,然而他一劍揮出,一條紫色彎月般的劍光卻是從他的劍身上跳躍而出,瞬間出現在丁寧的喉前。

  丁寧的殘劍出現在這道劍光之前。

  墨綠色的劍身上瞬間佈滿無數細小的白色花朵。

  紫色彎月般的劍光和無數細小的白色花朵相撞,被瞬間激碎,墨綠色的殘劍劍身卻也不可避免的往後倒退了一些,在丁寧的咽喉上壓出了一條細小的血痕。

  「還差一些。」

  丁寧的眼神依舊平靜,沒有絲毫的畏懼,他反而露齒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齒。

  「那試試這一劍。」

  蘇秦冷漠的吐出了這一句。

  他左手中兀自在清冷的秋風中擺動的紫色長劍驟然變得筆直。

  電光火石間,他的右腳重重的跺向地面,體內的真元瘋狂的湧入左臂,接著湧入手中紫色長劍劍身中的符文。

  轟的一聲巨響。

  他的整個人破空飛出,他手中的紫色長劍周身湧起旋轉的紫雲,極為蠻橫的,筆直的刺向丁寧的身體。

  觀禮台上所有人呼吸驟頓。

  這一瞬間,所有觀禮的學生都只覺得蘇秦這一柄劍已然變成了一根長槍,一根戰場上,純粹以速度和力量往前衝刺的長槍!

  丁寧的瞳孔劇烈的收縮。

  他的身體微微的躍起,手中殘劍先行往上抬起,然後急劇的壓下,準確無誤的以劍身的前半段,壓在了蘇秦這一劍的劍尖上。

  一股無可抵禦的巨大力量,順著殘劍傳到丁寧的身體。

  丁寧的身體在空中先是一頓,然後重重一挫,隨後往後加速倒飛出去,狠狠墜在後方的藤林裡,將那片已然枯黃的藤林中所有殘餘的黃葉全部震落,漫天飛舞。

  蘇秦的眼睛漸漸的眯起,臉上沒有絲毫得意的表情。

  因為丁寧已經在漫天飛舞的黃葉中站立起來,他再次抬起那柄十分礙眼的墨綠色殘劍,左手抹去唇角的鮮血,再次對著蘇秦露出白生生的牙齒,笑道:「這一劍還是差了一些。」

  ……

  南宮采菽站立在柳仰光的面前,面對著這名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師兄,眼睛裡看著墜入藤林,激起無數黃葉的丁寧的身影,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狠狠呼出,口中迸發出一聲令人耳膜刺痛的厲嘯聲。

  她手中的魚鱗鐵劍以最純正的直線進擊。

  與此同時,她左手的衣袖裡,那柄青藤短劍也刺了出來,同樣以最純正的直線前行,同樣不斷的迸發出層層的力量。

  柳仰光完全停止了呼吸,他往後倒退,手中的長劍用盡全力揮灑開來,劍光在身前如同形成了一個光罩。

  轟的一聲爆響。

  他倒退的身影驟然加快,連退五六步都無法站穩。

  他的虎口和掌心不斷的滴落著鮮血,他的臉色卻再度變得蒼白起來,他看著南宮采菽腰側沁出的一條血路,急劇的呼吸著,顫聲道:「妳受了這麼重的傷,為什麼還用這種最剛猛的劍勢…妳這樣不可能堅持很久的。」

  南宮采菽看著他,毫不在意的說道:「我不需要堅持很久,因為已經是最後的戰鬥,所以我只需要在倒下之前擊敗你。」

  柳仰光先前只是聲音顫抖,然而此刻看著她的眼神,他流血的手卻是也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

  「能否接住我前面兩劍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你能不能接住我的第三劍。」

  看著丁寧明顯挑釁的笑容,蘇秦沒有動怒,只是輕聲接著說道:「若是接不住我的第三劍,你的一條手臂或許便會徹底的廢掉。」

  蘇秦的這些聲音裡蘊含著極其陰冷的意味,換了別的人可能會感到極端的恐懼,然而丁寧的眼神卻是依舊出奇的平靜。

  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既然你這麼說,那廢掉的便有可能是你的手。」

  蘇秦面無表情。

  他決定要做的事情,一定會不惜一切去完成。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體內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部排除出去,然後他將體內剩餘的所有真元,一次性的全部湧出,注入他手中的紫色長劍。

  嗡的一聲震鳴。

  紫色長劍上所有的符文亮得就像要裂開一般,劍身瑩潤得就像要滴出水來,而且劍鋒都往外微微的延展,變得更薄。

  然而這柄劍卻並沒有因為這樣力量的貫注而變得更加平直,反而是整柄劍發生了微微的捲曲,就像一片微捲的柳葉。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12 12:18 AM

第八十三章 廢臂

張儀本來也未曾出手,他只是異常擔心的看著丁寧和蘇秦的戰斗,但此時看到蘇秦體內的真元盡情的傾瀉出來,他的臉色不由得驟然大變。

他的雙足微頓,就欲飄飛過去。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一直沒有動作的墨塵也深吸了一口氣,將蓄積在臂內的真氣盡數涌入手中的雪蒲劍。

他和張儀之間的空氣里明顯產生了一條條透明的紋理。

在下一刻,他手中的雪蒲劍好像徹底燃燒了起來,綻放出無數的神輝。

他的身影好像反而被這一柄雪蒲劍的力量帶起,往前直飛,一劍刺向張儀。

張儀性情溫和,他的劍也是色澤如青玉,溫潤異常。

只是此刻感覺到蘇秦那一劍里的真正殺意,他也不復平時的溫和。

一聲低沉的厲喝從他的雙唇中噴薄而出,青玉般溫潤的劍身里,陡然涌起無數白茫茫的劍氣。

這些劍氣以驚人的度匯聚在劍尖,頃刻間就像是變成了一座白色的小山。

他用盡全力提著劍,撬動這座小山,朝著墨塵砸了過去。

這是白羊提山劍。

白羊劍經里最難掌握,同時也是威力最大的劍勢之一。

轟的一聲爆響。

墨塵只覺得自己被一座真正的小山砸中,數絲精純的真元,甚至隨著震蕩的劍身,直接侵入了他的氣海。

一股逆血從他的口中涌出,他頃刻間連退十余步。

張儀轉身,臉上卻是沒有任何的欣喜之意。

因為此時蘇秦已然出劍。

隨著他手腕的不停微小動作,整柄紫色長劍奇異的卷曲起來,竟然形成了一個空心的絞龍。

這條空心的絞龍,就像一個劍鞘,精準的捕捉住了丁寧的劍勢,將丁寧的殘劍和半條手臂,全部籠罩在內。

當蘇秦的這一劍刺出,觀禮臺上的李道機下意識的往前跨出了一步,手也落在了胸前的劍柄之上。

觀禮臺上幾乎所有學生的心中都涌出了強烈的寒意。

“這個混賬!”

狄青眉的臉色也是劇變,憤怒之至,袖中的一道青氣差點控制不住破空飛出。

原本他對于丁寧並沒有什麼好意,然而薛忘虛的幾句話不僅讓他在修行上獲得了許多感悟,也讓他真正的反省自己的立身之道。

他對丁寧和張儀等所有白羊洞弟子的看法已然根本性的改觀。

此刻蘇秦的這一劍狠辣之至,卷曲的劍身、劍鋒的每一處都擁有強大的殺傷力,現在他的劍勢將丁寧的半條手臂都籠罩其中,已經不只是要絞飛丁寧的劍這麼簡單,若是這一劍落實,丁寧的半條手臂的經絡和骨骼必然盡碎。

且這一劍是蘇秦耗盡所有真元而,從度和力量上,丁寧根本無法與之相比,現在劍勢已然如牢籠將丁寧的劍和半條手臂都籠在其中…這一劍,即便是他都想不出如何能破。

“蘇秦太陰毒了,這哪里是什麼同門試煉!”

在蘇秦劍勢初展的時候,謝長勝就已經無比憤怒的叫罵了起來。

謝柔的身體不住的冷,她一直是個比許多男子還要剛強的女子,然而此刻,她的身體里卻是涌起強烈的無助感。

顧惜春的嘴角露出了鄙夷和嘲諷的笑意,他的眼睛里已經出現了丁寧的手臂血肉模糊,骨屑飛濺的可怕場景,然而在他看來,這是丁寧自找的。

所有人都看得出蘇秦的用意,然而所有人都來不及阻止蘇秦的這一劍。

旋轉的劍身籠住丁寧的殘劍和半截手臂,並開始像迅失去水分的柳葉一樣,迅的收緊,卷曲。

這樣的卷曲,甚至讓劍身的各處都帶有不同的韻律,就像很多柄劍分別用不同的度,分別用劍鋒、劍身朝著丁寧的手臂襲來。

極小的空間根本沒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在這樣的空間里,丁寧的手臂無法擺動,根本不可能施展出任何精巧的劍式。

即便是煉氣境巔峰的力量,此刻也不足以和蘇秦真元境的力量抗衡。

似乎誰也沒有辦法改變丁寧劍落臂殘的結局。

然而此時清冷的空氣里,卻似乎有什麼異常的事情在生。

蘇秦沉冷的看著丁寧,他的心中驟然涌起強烈的不安。

因為丁寧此刻的神色依舊十分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從容。

他握著劍柄的手越來越緊,指節因為用力而變得越來越白。

丁寧比蘇秦想象得還要從容。

因為在所有人看來這無法破解的兇險一劍,在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和世上那些真正的精絕劍招相比,蘇秦此刻的這一劍,也只是小孩子的玩意。

當然以他此刻的真正修為和境界,對付蘇秦的這一劍也唯有一種辦法。

然而只要有一種辦法便以足夠。

在蘇秦的劍身如脫水的柳葉一樣迅收緊的這一剎那,他體內的真氣無比平穩的涌入手中末花殘劍中許多平時不至的符文,同時涌入那些無比細小,平直像劍柄延伸的裂紋里。

他手中的墨綠色殘劍的劍身上許多細小的白色花朵帶著一往無回的凄美氣息往前方的空氣里飛出,然后消失。

然后墨綠色的劍身真正的裂了開來,散開。

墨綠色的劍身就像一朵大花散開,散成無數的劍絲,而且隨著真氣的游走,這些劍絲還在空氣里急的延展,變長。

觀禮臺上所有的呼吸徹底停頓。

包括狄青眉在內的所有人,他們震驚著,惘然著,有些人甚至失魂落魄,心想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生?

丁寧的手臂保持著平直,在收縮的紫色長劍中一動不動,然而這些飛散出去的劍絲,卻已經落在了蘇秦的指掌,落在蘇秦的腕間,落在蘇秦的手臂上。

蘇秦的紫色長劍的許多處劍鋒也已經距離丁寧的手臂只有很短的距離,然而丁寧的面容依舊平靜從容,甚至連呼吸都沒有一絲的紊亂。

他只是保持著真氣的輸出,任憑那些劍絲紊亂的刺入蘇秦的血肉,絞斷蘇秦血肉中的筋肉,甚至刺入他的骨骼。

只是這一瞬,蘇秦持劍的手上涌出無數道細小的血花!

他倨傲的面容瞬間變得雪白、扭曲。

他出了一聲極其凄厲的厲嘯,像一只受傷的大鳥一樣,往后倒飛。

紫色長劍只差一線便能切割丁寧的手臂,然而所有的筋肉被刺斷,連骨骼都被刺得千瘡百孔,他根本無法再用出半分力量。

嘩啦一聲震響。

卷曲的紫色長劍失去控制的在空中旋繞著,一時間又和許多劍絲在空中撞擊著,爆開很多細小的火花。

然而令觀禮臺上許多人震撼無言的是,這柄紫蘇長劍鋒利的劍刃切割在那些看似細小的劍絲上,卻是沒有一根能夠切斷。

那些劍絲在一瞬間的分散和柔軟之后,又急劇的恢復了堅硬和平直,迅收攏,再次變成一柄墨綠色殘劍。

蘇秦凄厲的倒退著,急劇的后掠讓劍絲在從他的臂內抽離時帶出了更多破碎的血肉和骨屑。

他的這一只左手像脫了骨的鳳爪一樣扭曲得不成樣子,在慘嚎之中,他叫出了此刻許多人想問的問題:“這到底是什麼劍!”

丁寧的目光也落在了手中的墨綠色殘劍上,他沒有回答蘇秦的問題,只是沉默著。

他此刻甚至沒有想蘇秦那只手的問題,而是在想著這柄劍和這柄劍的主人的很多故事。

死寂的觀禮臺上,端木煉看著那柄墨綠色的殘劍,腦海里殘留著剛剛劍身延展的畫面,他終于將這柄斷了大半的劍和很久之前的一柄名劍重疊在了一起。

他不可置信的說道:“只顧眼前,不顧身后,每一劍都如最后的一劍的末花劍,這是巴山鄢心蘭的末花劍!”

觀禮臺上有些學生未曾聽過這柄劍的名字,有些學生聽聞過,但因為他們並未經歷過元武皇帝登基之前那個年代,在那個許多驚采絕艷的大秦修行者消失的年代里,他們都尚且年幼,所以此刻他們的身體里並沒有因為這柄劍本身的故事而多出多少震驚的情緒。

然而對于狄青眉和青藤劍院很多年長的師長卻完全不同。

這柄劍本身便也是一個傳奇,代表著一種寧折不彎…在很多人看來不識時務的態度。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丁寧手里這柄不起眼的斷劍,就是那柄劍的殘余,而且還可以擁有這樣的威力。

“難道在那個時候,李道機就已經看出丁寧對野火劍經擁有了那樣的領悟?”

“那只是丁寧剛剛才參悟野火劍經…難道那時候丁寧就已經參悟出了野火劍經的真意?”

震驚的情緒在狄青眉的眼瞳里無限的擴大。

他也是長陵少有的大修行者,所以他很清楚野火劍經的真意不在于野火燎原,而在于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在一劍劍勢已盡的情況下,卻還可以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不斷后勢。

方才丁寧的這一劍,雖然依靠著末花劍本身的特性,然而其中野火劍經的劍意,卻是足以讓每個大劍師動容。

這個時候他才真正的明白,為什麼當時許久未出白羊洞的李道機要出山,不惜冒險一戰也要特意為丁寧尋來這柄殘劍。

“這柄劍竟然能這樣的延展…”

“你一直都那麼有信心,原來是因為還隱藏著這樣的東西!”

痛苦和驚懼終于開始占據蘇秦的心田,他看著自己鮮血淋漓,已然肯定廢掉無法復原的左手,瘋癲一般厲聲狂笑了起來:“你竟然廢了我的手!”

“是你想廢了我的手,所以我才廢了你的手。”聽到他這樣的狂笑聲,丁寧抬起頭來,冰冷而譏誚的輕聲說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12 10:53 PM

第八十四章 此時快意

“提升修為的丹藥…這樣的一柄劍…你的身上到底還隱藏著多少秘密!”蘇秦瘋狂的厲笑道。

丁寧平靜的說道:“這和你無關,關鍵在于你現在用劍的手已經廢了,我看得出你天生就是左撇子,所以就算你換右手煉劍,天生的劣勢也會讓你的劍很平庸。”

蘇秦的笑容全部消失,他的臉開始慘白得比圖畫里的鬼臉還難看。

一名青藤劍院的師長急速的從藤林中穿出,帶著藥箱掠向蘇秦。

“不要靠近我!”

然而還未真正接近,蘇秦看著鮮血淋漓的左手,卻是如受傷的野獸般,對著那名青藤劍院的師長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嘶吼。

那名青藤劍院的師長頓住,皺起了眉頭。

他比觀禮臺上的那些人更為接近戰場,所以他對于這里發生的事情看得更加清楚。

“且不說這是你自作自受。”

他眼神冷漠的看著情緒徹底失控的蘇秦,冷笑道:“從今天開始,你以為你還是那個需要令宗門里很多人圍著你轉的天才?”

說完這句,他不再理會手上還在不斷滴血的蘇秦,轉身走向南宮采菽和柳仰光戰斗的地方。

柳仰光已經垂下了劍。

他原本還有能夠抵擋南宮采菽數劍的力量,然而此刻看到丁寧和蘇秦的戰斗已然結束,他身體里所余不多的勇氣便已盡數消失。

“我認輸。”

他垂下了頭,對著南宮采菽說道。

“小師弟…蘇秦…”

張儀也完全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他不希望丁寧受什麼損傷,所以他剛剛不顧一切的輸出真元,想要盡快擺脫墨塵的糾纏,但因為他本身寬厚的性情,他也實不願意見到蘇秦這樣凄涼的結果。

他很清楚,從一名天才跌落到連尋常修行者都不如的廢材,這對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是最嚴重的懲罰。

這一戰的結果太過意外,就連墨塵都停頓了下來。

在他的視線里,以前英姿勃發,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蘇秦,和現在厲鬼一樣的蘇秦完全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垂頭,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劍。

擁有雪蒲劍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只是賜雪蒲劍給自己的人,希望自己能夠阻止丁寧的勝出。

所以現在蘇秦敗、柳仰光敗,他似乎又不可能擊敗張儀,對最后的結果產生什麼影響,但他還是覺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麼。

所以他抬起了頭。

在張儀還在憂慮的想著這如何是好,還有沒有什麼可能能夠醫治蘇秦的手臂的時候,他的身體便已經化成了一道狂風,從張儀的身旁掠過,沖向丁寧。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在勝負已然注定的情況下,墨塵還會有這樣的舉動,所以就連一側的那名青藤劍院的師長都是一愣。

“你!”

張儀明顯也是一怔,他不能理解墨塵為什麼這麼做。

“你這樣不好。”

但他絕對不允許墨塵對丁寧造成什麼傷害,在這樣的聲音響起的瞬間,他的整個身體便也化成了一股狂風。

隨著狂風涌起的,還有暴雨。

他手中溫潤如玉的長劍,在這一瞬間的無數劍影便化成了暴雨,從后方追上了墨塵,將墨塵包裹在內。

墨塵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他沒有再出劍。

因為張儀的這一劍,讓他明白張儀一開始說的是真的,張儀比他快出太多,他不可能擺脫張儀,對丁寧造成任何的威脅。

無數道暴雨般的劍氣淋灑在他的周圍,將他周圍地面無數的落葉擊得粉碎。

張儀收劍,身影卻落在了他的前方。

“是巴山夜雨劍…雨灑芭蕉!”

觀禮臺上,狄青眉皺起了眉頭,轉頭看著薛忘虛,輕聲的說道:“這在元武初年,這是屬于必須焚毀的劍經。”

薛忘虛看著他微微的一笑,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傲意,“這樣的劍經,白羊洞的經卷洞里還有不少。”

“我不認為你們這樣的做法是對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即便是作為對手,你也是值得尊敬的對手。”狄青眉轉過頭,輕嘆了一聲。

蘇秦帶著瘋意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無數的細孔上。

感受著張儀方才那一劍的速度和威勢,他終于明白,張儀平日里的那些謙和是真正的謙和。

想到若是公平對決,自己連張儀都是不可能戰勝,他再次笑了起來,笑聲無比的凄楚,神情分外的怪異。

張儀皺著眉頭,原本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看著垂下頭,解下身上令符的墨塵,他便閉上了嘴,面色恢復了溫和,不再說什麼。

然而丁寧卻不像他這麼仁慈。

墨塵手中的雪蒲劍和他最后的這個舉動,讓他瞬間就明白了很多東西。

“是驪陵君用這柄雪蒲劍收買了你?”

他嘲弄的看著墨塵,“所以你士為知己者死,即便是在這種時候,也想拼一拼,看看能不能把我踢出前三?”

墨塵沉默不語。

“雪蒲劍對于你而言可能和命一樣重,然而對于驪陵君那樣的人物,只算得上是一件比較精美的擺設。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一個根本不對他構成威脅的酒鋪少年…你不要把他想象得太過美好,他根本沒有那樣的崇高。”丁寧看著他,譏諷的輕聲冷笑道:“煩勞你告訴他,惹上了我這樣的一個對手,將來我一定會讓他很后悔。”

他和墨塵中間的張儀聽清楚了丁寧的話,他剛剛松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憂愁的轉身勸說道:“小師弟,驪陵君自然不對,可是你逞一時口舌之快,也沒有什麼意思。”

丁寧平靜的說道:“口舌之快里有個快字,有些話說出來,就會心里舒暢快活,這便是意思。”

“小師弟,這道理好像有些不對。”張儀苦悶的輕聲道:“但是我也沒有辦法說服你。”

“我的人生,其實沒有道理可言。”

丁寧抬起了頭,看著在深秋里顯得有些溫暖而並不那麼刺眼的朝陽,在心中輕聲的說著,臉上露出了一些滿足的笑意。

祭劍試煉,對于現在的他而言是暴露在長陵的陽光下之后的重要一步。

這一步終于能夠按照他的預計完成,那他在梧桐落家中的那一面墻上的許多痕跡,便可以抹滅的更快一些。

觀禮臺上也再次變得平靜下來。

丁寧身后的橫亙如城墻的藤蔓里,發出了無數嗤嗤的聲音。

許多粗藤如水蛇般游走,無數藤蔓枯萎。

落葉飛舞,藤墻消失。

丁寧和張儀、南宮采菽的身前,出現了一條平坦的通道。

通道盡頭的祭劍峽谷出口處,有一座高臺,高臺上面的三截枯藤柱上,分別放置著三塊青脂玉珀。

“走吧。”

看著已經處理完傷口的南宮采菽和還是一臉憂容的張儀,丁寧開始邁步走向那處高臺。

直到此時,觀禮臺上所有被他那一劍震驚的人,才徹底的反應過來,這名半日通玄,一月煉氣的酒鋪少年,真正的成為了最終的勝者。

金色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背影上,走在落滿無數黃葉的平坦大道上的他的背影,在此時顯得無比的輝煌。

然而不知為何,看著他腰側那柄斷劍,看著他此時顯得有些過分平靜的身姿,謝柔的眼眶卻不由得微潤。

她莫名的覺得,他瘦弱的身軀所走的每一步,都似乎異常的艱難。

她身旁的謝長勝沒有這麼多感觸。

想到自己喊了許多聲的“姐夫”竟然如此爭氣,如此不可思議,他的臉上便也堆滿了燦爛的光輝。

他轉過身,對著臉上不知何等表情的顧惜春躬身行禮,掩飾不住的得意:“最終還是要謝謝你。”

“我希望你在岷山劍會的時候,也多說說他不行的話。”

接著,他又對著在陽光里化成雕像的顧惜春說了這一句。

李道機面容不改,然而他的心中也是分外滿足。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12 10:59 PM

本帖最後由 minchi00 於 2014-10-12 11:01 PM 編輯

第二卷 爭命
第一章 不可能的可能


寒風里,車輪碾壓在枯敗的黃葉上,將葉片碾得更為細碎,然后在后方道路上飄起。

一輛車廂已經包裹了防風的厚黑棉罩的馬車,緩緩的駛向長陵野郊的一個驛站。

驛站的周圍一反常態的凝立著不少兵馬司的劍師,這些身穿普通便服,但卻腰佩軍方玄鐵長劍的劍師看著這輛在濃濃秋意里駛來的馬車,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

他們十分清楚這輛馬車里的人是誰,想到這人能夠在那夜的殘酷殺戮中生存下來,再想到這人前來的用意,他們都是神情警惕,心生不安。

一片沉默中,馬車在驛站正門口停下。

身穿一件黑色錦袍的王太虛從車廂里走出,有些怕冷般的收了收衣領,有禮的對著這些劍師頷,然后踏入了驛站的大門。

俞辜負手驀然的看著窗外的臘梅,花白的頭梳理得根根不亂,即便也是身穿著最普通的便服,任何人看到他此時身姿的肅殺,都可以迅的認定他必定是一名久經戰陣,被刀兵染滿了金鐵氣息的將領。

“你根本不應該來。”

直到王太虛走到他的身后,這名兵馬司的重要官員才緩慢的轉過身來,威嚴而冷的看著王太虛說道:“能夠在那樣的一夜活下來,你的運氣便已是極佳,就更應該好好的享受來之不易的余生。”

王太虛看著這位位高權重的官員,搖了搖頭,說道:“俞將軍你的話錯了,我能夠在那夜活下來,不是因為運氣,而是因為有很多人替我死去。”

俞辜面容微寒。

王太虛輕咳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了數份案卷,遞到俞辜的面前。

俞辜已然知道這數份案卷里紀錄著的是什麼東西,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接,而是沉聲說道:“你真確定要這麼做?”

王太虛笑了起來,輕聲說道:“在很多貴人眼睛里,我們這些市井里的小魚小蝦,是隨手都可以碾死,一場雨就能沖掉的東西,然而我每個死去的兄弟,都有家,都有老有小。我不做些什麼,心不平,活著便沒有意思。”

俞辜看了他一眼,接過他手里的案卷,緩緩展開看了起來,越看面色越寒。

“這樣足以讓很多官員下獄的案卷,我們還有很多,在長陵討生活,有多少官員沒有做過見不得光的生意,沒有收過黑錢?”王太虛平靜的看著俞辜,“本來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會管別人的路,但是你們有人趟過了界。”

“夠了!”

俞辜冷笑著收起了案卷,丟入一旁的火盆,“說說你的條件。”

王太虛平和的看著他,說道:“你們兵馬司在長陵現在能夠決定的大生意,便只有解庫和礦造。”

俞辜鄙夷的笑了起來。

他根本都不回答王太虛的這句話。

光是長陵兵馬司的無數庫房的解庫提運,這便是每年無數銀兩的生意。而一些銅鐵的礦山開采、甲衣的制造采購,刀劍的鑄造…這些生意里面包含著多少驚人的利潤?

這根本就是獅子大開口,開到連自己的嘴都裂開了的事情。

王太虛也不多說什麼,輕輕的咳嗽了兩聲,站起來告辭離開。

在他已經走出十余步之后,俞辜才冷冷的看著他的背影,聲音微寒道:“即便你不惜命,即便你還有很多人可以為你而死,但是你想想你的身份,你覺得這樣的要求有可能麼?”

聽聞這句話,王太虛轉過了頭,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真摯的笑容。

“那夜逃過你們軍方高手刺殺的,還有一名酒鋪少年,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他殺死的是一名什麼樣的對手,你們也應該知道他修行的時間很短。”

他微笑著看著俞辜,緩緩的說道:“就在我來這里的路上,我收到了一個消息,他在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中最終勝出,成為了前三的弟子。若是在一月之前,說這樣一名酒鋪少年會逃過那樣的刺殺,會有這樣驚人的進步,誰會覺得可能?”

“既然這都有可能,那我做這些,也沒有什麼不可能。”

微笑著說完這句,王太虛便決然的轉身,再也不看身后這名兵馬司高官的臉色。

一名三十余歲的劍師從俞辜身后的側門走出,對著俞辜躬身一禮,看著逐漸遠去的馬車,問道:“將軍,要不要殺死他?”

“不需要。”

臉色已然恢復平靜的俞辜搖了搖頭,“談判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一方將價錢談得很高,一方慢慢還,王太虛這次會面的態度,表明他懂得界限在哪里,他沒有要求更多的人償命,只是用按掉這件事情的方式,來要求在長陵的更多利益,讓他和他的手下今后在長陵根基更深一些,更安全一些。”

“而且我們兵馬司現在出的事情已經夠多,若是再出些亂子,可能上面很多人的位置都會保不住。”

俞辜沉吟了片刻,看著這名肅立的劍師吩咐道:“你去查查白羊洞那名少年的消息,若真是和王太虛所說的一致,倒的確是個人才。”

青藤劍院,李道機、端木煉、薛忘虛、狄青眉…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一些重要人物,在山道上等著最終獲勝的三人見禮。

張儀走在最前方,他走到這些人身前,先平和行禮。

丁寧和南宮采菽也跟著行禮,眾人回禮。

丁寧仰頭看著神容依舊嚴肅的李道機,先出聲致謝:“李道機師叔,謝謝你的劍。”

李道機挑了挑眉,他似乎覺得丁寧這樣特別道謝沒有什麼必要,但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聲說道:“你做得很好,沒有浪費這柄劍。”

“最重要的是沒有浪費你們的心意。”丁寧微微一笑,轉頭看著拈須微笑的薛忘虛:“謝謝薛洞主的特事特辦,給予我靈脈修行的機會。”

“這是你應得的獎勵,不需要謝我。要謝的話就謝謝狄院長,他賜予你們的青脂玉珀,將來會更有用處。”薛忘虛滿意的看了一眼南宮采菽,然后又對著丁寧說了這樣一句。

丁寧從他和狄青眉的神色里看出了些什麼,他便也微笑著躬身,對著狄青眉特別致謝:“多謝狄院長。”

狄青眉神容不是最為自然,但他還是真誠的回禮,輕聲道:“有你們這樣的學生,我很滿意。”

觀禮的外院諸生大多數沒有散去,在這樣必須的環節完成,很多人匯聚了上來。

“姐夫。”

年齡和丁寧差不多的謝長勝第一個到了丁寧的身邊,無比敬佩的說道:“你的表現真是令人解氣,我不得不承認我姐真的比我有眼光。”

“不要叫我姐夫。”丁寧的臉色頓時尷尬。

“不要胡鬧!”

謝柔一聲輕呵,她走到了丁寧的面前,認真的行了一禮,垂頭輕聲問道:“你會參加明年的岷山劍會麼?”

丁寧有些不明白她問這個問題的意思,猶豫了一下:“應該會吧。”

“這樣的話,我也會盡力參加岷山劍會。”謝柔輕聲回應道。

謝長勝怔住:“姐,你該不會是想和他一起在岷山劍會勝出,然后一起獲得岷山劍宗學習的機會?”

謝柔沒有回答他這句話,但是白皙的脖子上浮現的些許紅暈,卻是暴露了她的想法。

“慢慢來,日久生情,這的確很好。”謝長勝捏了捏鼻子,佩服的說道。

“不需要對我有什麼期盼。”

然而丁寧的視線卻是落在了他腰側的末花殘劍上,他的面容迅的冷硬起來,布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他直接動步離開,沉冷的拋下一句話:“至于原因,南宮采菽知道。”

“是什麼原因?”

徐鶴山和謝長勝等人都不能理解的看著南宮采菽。謝長勝的眼睛里甚至涌現出了無比驚愕的情緒,“南宮采菽,難道你和他只是在經卷洞一起研修了一夜,便已互生情愫,私定終身了?”

“不要那麼幼稚!”

南宮采菽沉下了臉,她看著丁寧離開的背影,知道丁寧既然那麼說便自然是允許她將原因告訴這些人,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因為他的身體本身有問題,是罕見的陽亢難返之身,若是沒有特別的際遇,在我們最為強橫的壯年時期,他體內就已五衰。”

謝長勝呆住,他對丁寧的表現的確是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此刻甚至連玩笑話都說不出來。

“即便是他身體有這樣的問題,我也不會改變我的決定。”謝柔咬了咬嘴唇,“我會盡力幫他。”

“我已然了解過,這種五氣過旺的早衰之體,一般根本沒有辦法救治。但岷山劍宗不是普通的宗門,這樣宗門里的一些人,可能會有辦法。”

南宮采菽看著她和謝長勝等人點了點頭,說道:“若是真想辦法,今后便是要盡力幫他能夠在岷山劍會也勝出。”

“這太難。”徐鶴山憂慮的搖了搖頭。

岷山劍會在來年的盛夏,從現在開始也只是滿打滿算大半年的時間,即便丁寧已然這樣的修行度,已然這樣的表現,但是想到往年里岷山劍會中那些怪物的表現,他還是沒有什麼信心。

“他在爭命,我們盡力而為。”南宮采菽點了點頭,凝重的說道。

“好,岷山劍會,我們盡力而為!”

謝長勝和徐鶴山、謝柔伸出了手,互相擊了一掌。

為了別人能夠勝出而這樣鄭重其事的互相鼓勵,這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然而事關生命,而且是要將一件原本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變為可能,此時的氣氛,卻是反而莊重異常。
作者: minchi00    時間: 2014-10-13 10:02 AM

第二章 過去的故事

“你對他們太過冷漠了。”

李道機出現在丁寧的面前,他看了一眼遠處的謝長勝和謝柔等人,然后一貫肅冷的看著丁寧,緩聲說道:“你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是,即便你不喜歡謝柔這樣的做法,你也不必這麼冷漠粗暴的對待他們。”

丁寧沉默了片刻。

李道機耐心的等著他。

丁寧看著腰側的斷劍,輕聲的慢慢說道:“李道機師叔你既然幫我找來了這柄殘劍,你自然應該知道和這柄劍有關的故事。”

李道機的眉頭皺成了川形,“你知道這柄劍的故事?”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我們大秦皇朝還有一個很出名的修行之地叫做巴山劍場。”

丁寧的面容沉靜如水,他用一種真正講故事般的清淡語氣說道:“在很多故事里,巴山劍場甚至是比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更高的存在,因為替大秦王朝剿滅三朝,甚至幫扶元武皇帝登基這些事情里,很多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修行者,都出自巴山劍場。”

“只是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一場大變,無數原本忠于大秦王朝的修行者一夜之間變成了叛逆,其中有些人的身份高絕,即便是元武皇帝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對于整個大秦王朝的將來都有著很深重的影響,巴山劍場鄢心蘭便是其中之一。”

“只需要她說一句元武皇帝想聽的話,公開表明些態度,她便能很高貴的活下來,巴山劍場也會繼續存在,而且今日應該也會有比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更高的位置。”

“然而她卻選擇對元武皇帝揮劍來表明自己寧折不屈的態度。”

聽著丁寧的這些話,李道機的面容變得越來越不自然。

他終于忍不住出聲說道:“小孩子知道什麼?很多事情甚至都是生在你出生之前的事情,既然你知道很多故事,便應該明白很多故事都不能再提起。而且這些故事,和你現在對待他們的態度有什麼關系!”

“謝柔的性情恐怕和這柄末花劍的主人十分相近,我不討厭,甚至欣賞她,但是我的狀況你比別人都更清楚。”丁寧抬頭正視著他說道:“你知道我得罪了軍方某個大人物,連驪陵君也惦記我,我的身體狀況,也會決定我在長陵要往上爬得很快,這還不知道要觸犯多少人的利益,我會不惜命的去冒險做一些事情,因為我有所圖。但是我不能拖著他們和我去做這樣的事情。”

“你擔心謝柔會有和這柄末花劍主人一樣的命運”李道機譏諷道:“你想得太遠。”

丁寧搖頭:“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李道機不再勸說丁寧,轉過身去。

但是走出數步之后,他卻又停頓了下來,轉頭看了丁寧一眼,說道:“你提這末花劍主人的故事…可是你可曾會知道末花劍的主人怎麼想?你怎麼知道她這樣不快樂?和享尊處優的終老相比,她這樣戰至劍折,死去的時候,或許心中會更快快樂。一生無悔,沒有幾個人能做到,但她卻或許做到了。”

丁寧沉默不語。

這些年他在長陵已經見到了許多平日里不會留心的人,他也見到了以前從未講過的許多形形色色的人,販夫走卒、漁耕樵讀、妓女老鴇、富賈豪客、農奴戰俘…還有許多原本是魏、韓、趙這三大王朝的移民,現在卻已經慢慢和長陵相融,成為大秦王朝的子民,有些依舊記得故國,處于邊緣的一些人,還有些則是已經完全忘記故國,想要拼命和長陵人獲得同等地位,在大秦王朝往上爬,但卻受到排擠的一些人。

從這些人的身上,他領悟了許多,也學會了站在他們的立場去看一些東西。

他其實承認李道機說的話是對的,然而他可以肯定,李道機若是知道他的胸膛里跳動的是一顆怎麼樣的大逆之心后,就絕對不會再說現在這樣的話了。

即便傳說中的趙劍爐趙一先生、云水宮的白山水再怎麼優秀,再怎麼值得敬佩,有誰會勸說人和這樣的大逆做朋友?

有些事往往是經過了之后,后世的人才容易評判,容易看得清楚。

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韓、趙、魏三朝的征戰中,戰局瞬息萬變,一場大戰便有可能死傷數十萬劍師,損失上千名的修行者,勝負的結果誰都難以預料。

但現在韓、趙、魏灰飛湮滅,后世許多史書里歸結勝敗的原因,卻都是看法大多一致,意見很統一。

在現在史書的絕對主流,甚至可以說是權威的記載里,韓王朝最終被滅,主要是因為遷都失敗。曾經依靠一些丹宗雄極一時的大韓王朝原先都城是陽翟,然而大秦王朝的一些謀士,通過很多種方法對韓哀帝灌輸了一些思想,描繪了一副很美妙的遠景,令他堅信要想令大韓王朝擁有更強的力量,就必須遷都洛邑。

遷都洛邑在當時看來的確有很大的好處,因為洛邑左邊有崤山,崤山中的玉谷,是靈氣極濃,天下最佳的修行地,將許多宗門搬遷至玉谷,可以為王朝輸送更多強大的修行者,而洛邑的右邊,則是沃野千里,糧倉充足的隴蜀之地。

然而不少百姓和貴族並沒有因為遷都而遷徙,而且因為遷都造成的許多利益損傷,和韓哀帝之間造成了許多矛盾,遷都之后,一些新勢力的崛起和瓜分新都,又使得王朝的勢力反而銳減,最終被滅。

滅魏則是兩件大事,一件是靈渠之計,在一些陰謀的推動下,魏王朝開始匯聚無數能工巧匠,想要人為的建立一條可以吸聚大量天地靈氣的巨大靈渠。這條靈渠的建造,消耗了魏王朝無數的資源,國力也漸弱。而另外一件則是魏云水宮后來的一家獨大。云水宮在某一時期,涌現了許多修為驚人的修行者,魏王也越來越依賴云水宮,許多東西都全部朝著云水宮傾斜,最終使得云水宮一家獨大而導致許多修煉宗門凋零,甚至消亡。

滅趙則是反間計的最經典運用,在大秦王朝和趙王朝征戰的最緊要的時期,大秦王朝成功的令趙王相信趙劍爐將會和大秦王朝合作,最終取代他的位置。所以他殺死了趙國最強的宗師,開創趙劍爐的那柄劍。

隨后大秦王朝的大軍再無忌憚,勢如破竹,只是三個月不到的時間,便傾滅了趙王朝。

即便是對于定了很多計策,在這樣的戰爭里最終獲勝的大秦王朝的許多人而言,這三個王朝覆滅的過程中,依舊有著無數可以借鑒和值得深省的地方。

畢竟在瞬息萬變的征戰中,不知道有多少偉大的人物在使力,不知道有多少種陰謀算計在同時互相進行著,只有在后世來看,才會現其中是哪些起到了作用。

尤其是魏云水宮一家獨大而導致很多丹宗勢微,影響國力的事實,更是令各個王朝引以為戒。

所以此時的長陵,雖然元武皇帝相比之前的所有大秦王朝的皇帝更有掌控力,他和皇后、兩相組成的集團,牢牢的壓制和控制住了大秦王朝所有的貴族門閥,但中央皇朝對于大部分的修行之地,還是刻意的令其保持一開始開山立派時的狀態。除了提供一些蔭庇和支持之外,只是令其像野草般自然生長。

魏王朝滅亡的過程,讓后世的人都明白,一個宗門看上去再勢微,但只要保持著開山立派時的狀態,只要保持著那個宗門的精髓,那這個宗門在很多年之后的某一時刻,或許會因為一些天賦不凡的人而突然強盛起來。

而一個特別強大的宗門輸出的對整個王朝特別有用的修行者,在數量上遠遠不及那些中小宗門的數量總和。

所以各個王朝在魏王朝滅亡之后,都是盡可能的保證己朝的所有宗門都能長久的存在下去,像白羊洞並入青藤劍院這樣的事情,實際上很少。

大部分的宗門因為被刻意的保持著原有的狀態,所以相當于與世隔絕的清凈之地,山門內的修行者,只需考慮境界提升的問題。

對于青藤劍院而言,三日的閉門祭劍試煉,更是相當于將自己和長陵隔絕了三日。

所以此時,祭劍試煉雖然結束,一些結果和祭劍試煉里生的事情已經傳出,但是丁寧此時走在山道上的時候,卻是不知長陵已經生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15 10:04 PM

第三章 雪落之前

    長陵,一名禮司的官員低著頭,緊張的行走在兩側都是高大松柏的石道上。

    他的前方,一名身穿灰色官服的年長禦史凝立在石道中央。

    越是接近這名禦史,這名禮司的官員背上的汗珠便流淌得越多。

    “李大人。”

    在走到這名禦史面前,行禮出聲只是,這名禮司官員的厚袍背部已然盡濕。

    “不必如此。”

    這名李姓禦史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緩聲說道:“你知道我的職責便是帶來聖上的一些旨意,提拔或是謫貶官員,既然我要和你想見,你最近又沒有可以讓你升遷的功績,你便應該確定你會被謫貶,事已確定,就不需要再如此緊張和擔心了。”

    聽到寒風裏傳來的這些話語,這名官員並沒有因此而鎮定多少,反而覺得這裏的寒風越來越寒冷,連身體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你之前的軍功封賞會被罰沒,你要去邊關入伍五年。若是還想你和你的家人在長陵過上不錯的生活,在這五年裏,你便再多積累些軍功吧。”李姓禦史面無表情的接著說了下去。

    禮司官員抬起了頭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李大人,我知道遭受這樣的謫貶是因為那日我在白山水逃遁的路線上,可是我相信那條線路上還有不少其他官員存在,為何偏偏對我如此重罰?”

    “你以為只對你一人如此重罰麼?”李姓禦史依舊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在你之前,我已經在此約見了五人,當日白山水衝殺出城,在他逃遁的線路上,有可能拖延住他腳步的長陵修行者,含你在內一共有十七人。其中八人出手,死在白山水劍下,若是你們九人也出手,後來的虎狼軍符車便極有可能來得及擺出陣勢攔住白山水。你們這九個人裏面,有七名是當朝官員,這七名當朝官員,全部會被謫貶。”

    禮司官員的臉色更加難看,卻是說不出話來。

    李姓禦史卻是已然接著說了下去。

    “你們惜命,不敢上前,你們想過這是何等丟臉的事情麼?被白山水硬生生的殺出,我大秦王朝這麼多強軍,這麼多修行者,而且是在國都長陵,而且還不是在前方戰事緊急,長陵空虛的情況下被他殺出。身為秦人,明明有可能攔住他,殺死他,卻偏偏讓他持劍狂歌,如入無人之境,這是比苦苦廝殺後被他逃出,更丟臉的事情!”

    “陛下讓我在這英園和你們約談,是讓你們好好想想,我們大秦王朝的臉面和你們現在的好日子,就是安息在這英園裏的無數死去的秦人爭得的。”

    “你可曾想過,因你的惜命,多死了多少虎狼軍士,將來那些敵國看輕我們,我們又要多死多少將士和修行者?又有多少尋常百姓被殃及?”

    “陛下希望你們能夠換種想法,任何好逸惡勞,想要守小家而不顧大家的人,都不配在長陵立足。對於我而言,被恥辱的謫貶,不如在這英園裏靜躺。”

    ……

    陰暗的神都監裏,莫青宮垂首站立在一名身穿深紅色棉袍,短須分外雜亂,面相年輕的瘦削男子。

    這名看上去有些頹廢,似乎並沒有什麼強大氣息流露出來的男子,便是神都監之首,陳監首。

    “這絕對不是意外。”

    莫青宮寒聲道:“長陵衛是因為皇陵的一件盜物才被引去九江郡會館。那名出賣盜物供出線索的人本來就是長陵一名沒有妻小父母的閒人,已離奇暴斃,連我們的追查都陷入僵局。”

    聽著莫青宮的稟報,陳監首雙手十指交叉微微彈動了一下,似乎在轉瞬之間已經完成了很多思考。

    他抬起頭,身上色澤深重而鮮豔的紅袍和他頹廢的外表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只是這種反差,便讓他分外有吸引力。

    “不一定非要追著這個死線查,有能力做出這樣事情的,即便是我們神都監傾盡全力,都未必能查得出來。”

    他漆黑的瞳孔也被身上的袍子染得有些微紅,他看著莫青宮陰霾的面目,語氣平淡的訓示道:“換個方向著手,去查那些有可能知道白山水和孤山劍藏消息的人,查查他們所有的心腹這些時日做了什麼。這樣的事情,一定只會交待給他們最為信任的心腹去做。”

    莫青宮的眼瞳微亮,輕聲道:“屬下明白了。”

    陳監首此時卻是皺眉,沉吟了片刻,說道:“多給兵馬司的人施加一些壓力,他們是這件事裏牽連最多的,他們必須拿出一些交待,我們借助他們的一些力量,辦事起來會更順利一些。”

    莫青宮心中原本已有這樣的想法,此刻聽到陳監首親口說出,他心中一熱,緊繃著的身體也頓時鬆弛了下來。

    他不再多說什麼,轉身告辭離開。

    在走出這間房屋的時候,他卻是身形不自覺的微微一頓。

    方才天空還是一片晴朗,而此時卻是鉛雲重重,一陣陣冷意從天空中不斷灑落,看上去,還未真正冬至,一場雪卻是快要飄灑下來。

    ……

    長陵城外,鉛雲下的渭河某處遼闊水面上,一葉烏篷小船隨波逐浪,緩緩飄蕩著。

    一艘漁船從遠處駛來,在接近這葉烏篷小船之時,一條淡淡的流光一閃,一名漁夫打扮的男子穩穩落在烏篷小船的船頭,但這葉烏篷小船卻是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這名漁夫打扮的男子便是數日之前九江郡會館前裝扮成車夫模樣的雲水宮真傳弟子之一的樊卓。

    他遠遠的看了一眼長陵城的輪廓,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的冷意,對著面前黑布簾垂著的船艙說道:“你便是前些日給我送信的人?你身後的主子,又是長陵裏哪一個貴人?”

    黑布簾被一根細竹竿挑開,掛在兩邊。

    盤坐在船艙裏頭髮花白的黑衫師爺做了個請入艙一座的手勢,同時說道:“通知你們離開的,是梁將軍。”

    “等待封侯的梁大將軍?”

    然而即便是漁夫打扮,卻依舊散發著那種大逆獨有的不可一世氣息的樊卓,卻是沒有絲毫入艙坐下的意思,只是嘲弄道:“這窩裏反是什麼意思?”

    “魚困於缸,想要跳出缸外,只是沒有一些助力,非但不能進入大江大河自由遨遊,反而會掉在地上活活幹死。”黑衫師爺不以為意的微微一笑,反手點了點遠處連輪廓都異常雄偉的長陵,說道:“對於你們而言,長陵也是一個缸,你們進去也有危險,所以梁將軍覺得你們也需要一些朋友。”

    樊卓冷笑道:“我們和秦人不可能成為朋友。”

    黑衫師爺淡然道:“不可能成為朋友,至少也能相互利用。而且你們現在已然欠我們一個人情,若是沒有我送給你的那封信,你完全不知道已經被神都監盯上,若是到了收網之時,別說是你,就連白山水都不可能逃出長陵。”

    “雖然不知道你們到底掌握了多少孤山劍藏的秘密,但是你在長陵停留時間太久,誰都可以斷定,長陵裏應該有有關孤山劍藏的東西,是密鑰?還是更多的線索?”

    不等樊卓出聲,黑衫師爺已然看著他的雙眸說了下去:“但你們倉促離開長陵,必定還不可能得到你們想要的東西。你們必然要再次進入長陵,所以你才會接受我信中的提議,今日到這裏來和我相見。”

    “你說得不錯。”

    樊卓冷笑道:“我不得不承認你們神都監和一些權貴的能力,竟然能夠發現我們的蹤跡,甚至能夠猜測出我們的一些意圖,我到這裏來,的確是想看看有沒有足夠分量的權貴有互相利用的可能。只是梁大將軍…那就算了。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腥風血雨裏,梁大將軍可是踏著兄弟和朋友的屍骨才走到了這個位置,我們怎麼可能相信他這樣的人?”

    “沒有永恆的友誼,只有永遠的利益。”

    黑衫師爺的臉色依舊沒有明顯的變化,他的目光反而更加的堅定,“以梁將軍的身份,和你們合作,本身便已關乎性命。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安身立命更加重要,所以你們盡可以放心。”

    樊卓嘲諷的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很響亮,沿著江面傳出,如許多大魚的魚尾在敲打著江面。

    “這世上有很多事比性命還要重要,只是對於梁大將軍和你這樣的人,是安身立命最為重要而已。”

    “怎麼看我們沒有關係,只要互相有利用價值便可以。”黑衫師爺也笑了起來,說道。

    樊卓的笑意緩緩消失,他看著黑衫師爺,說道:“你們想要什麼?幫你們封侯麼?”

    “我們不過問你們在長陵的行蹤,負責幫你們隱匿行蹤,保證你們在長陵之中的安全,我們只需要能夠幫梁將軍修為更上一步的東西,無論是孤山劍藏,還是你們雲水宮的秘笈。”黑衫師爺搖了搖頭,道:“這世上沒有什麼官位比真正的力量更為重要。”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15 10:05 PM

第四章 玉窟和馬房

    白羊洞的山門口,十餘名留守的白羊洞師長滿臉喜氣的看著不遠處崎嶇山道上出現的白羊洞的人馬。

    祭劍試煉的最終消息傳來,白羊洞在最後的三名勝者中占了兩席,而且新入門的天才丁甯更是有著極其優異的表現,這不僅讓所有白羊洞的人感到了光彩,甚至心中還生出了一些希望。

    丁寧下了馬車,少不得是一番見禮,接受賀喜。

    “蘇秦呢?”

    一名師長沒有見到蘇秦的身影,已然知道蘇秦左手被廢的他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李道機。

    李道機回答道:“在祭劍試煉結束之後,他便從青藤劍院不辭而別,既然沒有先回來,那便代表著他不會回來了。”

    這名師長頓時一聲長歎:“鋒芒太盛,咄咄逼人,連張儀這樣的溫和的老實人都要針對,終於太過…只是可惜了好天賦。”

    “你今日裏要在白羊洞休憩,還是要回你梧桐落的家裏?”

    走在最前方的薛忘虛此時卻是微微側轉過身體,看著丁寧問了一句。

    “已經數日沒有回去了,我小姨想必也擔心我,所以還是要回梧桐落家裏休息。”丁寧微微蹙眉,有些思索的模樣,輕聲說道:“我也正想和您說些事情,我自幼在市井裏面長大,便習慣那種地方,白羊洞這樣的清淨,反而不甚自在,所以今後我想多在外面修行。”

    “修行追求舒服自在,最舒服的狀態,便是最有利修行。”

    薛忘虛沒有拒絕,但是轉過頭去之時,眼底裏卻是湧現出許多複雜的情緒,“你先隨我來。”

    丁甯平靜的跟在薛忘虛的身後。

    “青脂玉珀不是凡品,你準備怎麼用?”薛忘虛在前方問道。

    丁寧回道:“準備今夜回去就煉化了,省得牽掛。”

    薛忘虛沉默了數息,出聲道:“這想法也好,雖然青脂玉珀是在第三境至第四境破境時最有用,還有在第六境之後,能讓修行者更好的接納一些本命物,但是未來變數太多,只看眼前也不錯。”

    丁寧奇怪的看著他:“洞主,您今天好像有些沉悶,完全不夠平日裏灑脫啊。”

    薛忘虛笑了起來:“是麼,連有些心事你都看得出來?”

    說笑之間,兩人一前一後,在白羊洞沿著山壁開鑿出的山道上越行越高,兩人的步伐頻率雖然不快,然而和後方白羊洞的所有人卻都拉開了距離。

    因為後方所有白羊洞的人已經全部停步,全部震驚的看著他們。

    薛忘虛領著丁寧,走向最高處那座小道觀。

    自從杜青角離開白羊洞之後,便只有李道機有資格進入那座小道觀,這座小道觀是白羊洞的起源處,自有非凡意義。

    丁寧終於確定今日的薛忘虛有些不同尋常,然而他也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只是平靜的跟隨著。

    在經卷洞前方,山路已絕。

    薛忘虛繼續前行,踏入虛空。

    丁寧也沒有猶豫,就如先前的跟隨一樣,一腳往前方空處踏出。

    他的身影微墜。

    一股天地元氣從前方湧來,又將他穩穩托起。

    天地間就像是多了一張無形的梯,他和薛忘虛在白雲之間行走。

    山道上,李道機等人的神色越來越凝重。

    小道觀裏的陳設極其簡陋,因為嵌入山壁,所以連光線也有些黯淡。

    薛忘虛沒有解釋什麼,只是一味前行,直至正對道觀最裏的山壁。

    他揮了揮腰間的白玉小劍。

    這是白羊洞宗主的掌劍,同樣也是打開禁地的鑰匙。

    當一股精純的白色元氣吹拂在前方的山壁上,看似平整毫無間隙的山壁便驟然噴出一條氣浪,然後緩緩移動,現出了內裏的洞窟。

    一團柔和的白光出現在丁寧的面前。

    他看到前方這個方圓不過數丈的洞窟四壁都是凝脂般的白玉為牆,而這數面牆壁上,全是字跡及圖錄,顯然是記載著一些劍經。

    “經卷洞裏的劍經雖然也有些可取之處,但這幾部劍經更具特色。野火劍經防守有餘,但殺意不足。”薛忘虛看著平靜端詳的丁寧,說道:“你領悟力非比常人,我也不提建議,你可以自行挑選一部修行。”

    丁寧點了點頭,他緩步走入這個白玉為壁的洞窟,微蹙著眉頭,逐一掃過玉壁上的每行字跡。

    他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在看過所有的玉璧之後,他轉身看著薛忘虛,異常認真的問道:“那我能挑選兩部麼?”

    薛忘虛微微一怔。

    他沒有馬上回答,在凝視丁寧片刻之後,他微微一笑:“我都只學了一部,但你若是覺得對你有用,別說是兩部,全部都可以學。”

    ……

    蘇秦垂首凝立在一扇緊閉的大門前。

    大門的後方是連綿的重重院落,華貴而深。

    這是驪陵君府。

    在祭劍試煉結束之後,他獨自離開青藤劍院,沒有人知道他最終卻到了這裏,在這裏低著頭等待著。

    看著此刻甚至沒有什麼知覺的左手,他牽動唇角,艱澀的笑了笑,笑容裏充滿痛意。

    他的出身原本貧苦,所以即便資質出眾,在參加一些宗門的大試時也受諸多威脅和排擠,最終只能屈安于白羊洞。

    在白羊洞裏,他已然鶴立雞群,連青藤劍院狄青眉也有意招攬,白羊洞又是皇后都關注的修行之地,今後只要他行事令皇后順心如意,自然有大好的錦繡前程。

    他已經怕極了再過那種貧苦而受威脅和排擠的日子,只想成為那種可以威脅和排擠別人的權貴,然而突然出現的一名酒鋪少年,一場試煉,一劍卻毀滅了他目前擁有的一切。

    和心痛相比,身體的痛楚已經全無知覺。

    深深的院落裏,高貴清雅的書房中,驪陵君抬頭看著呂思澈,溫和的說道:“那名酒鋪少年再度令我感到意外。”

    呂思澈歉然道:“是我的失誤。”

    “和你無關,任何人都不會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表現,尤其我還和他親自交談過,我也不能將他和這樣的怪物聯繫在一起。”驪陵君看了呂思澈一眼,“那蘇秦還在門口站著?”

    呂思澈點了點頭,“還在候著。”

    驪陵君微嘲道:“他和你如何說辭?他為什麼覺得他有資格等待我的回復?”

    呂思澈平靜道:“他求見時說,他的左手雖然廢了,但五氣運行,天地元氣的感知,對於劍技的領悟,這些還是遠超尋常的修行者。即便他右手無法施展精妙的劍技,但他畢竟在這個年紀已經踏入了真元境,若是有朝一日突破第五境,用飛劍之時,失去左手便也沒有什麼妨礙。”

    “想的倒也不錯,用飛劍便不會手。只是飛劍遠攻之時,面對近身刺殺便沒有多少防禦能力,所以長陵的那些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哪一個不是兩柄劍?難道到了第五境,還要多找一名近侍在他身旁專門守著他不成?”驪陵君搖了搖頭,緩聲道:“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收拾心情,並想出一些對策,再加上之前的表現,他的性格又太過狠辣。相比墨塵在明知不可為之時,還因為我的賜劍而最後一搏,我更欣賞墨塵,我認為你送出的這柄雪蒲劍,已然有了價值。”

    呂思澈心中亦是同等判斷,他說道:“那要將他趕走麼?”

    驪陵君沉吟了數息的時間。

    “正值用人之際…先看看是否可造,是否可以為我所用。”數息之後,他做出了決定,看著呂思澈說道:“讓他為我養馬,沖洗馬廄。”

    ……

    蘇秦霍然抬首。

    他面前已經關閉很久的大門終於打開。

    然而出現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名青衣丫鬟。

    他頓時感覺到了什麼,臉色微白。

    “你隨我來。”

    青衣丫鬟隨意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指揮更粗鄙的奴僕般說道,然後轉身,看都不看站在門外的蘇秦一眼。

    蘇秦深吸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穿過數重偏院,青衣丫鬟掏出一塊手帕,嫌惡的捂住了鼻子,在一處馬房外停了下來。

    她轉頭看著蘇秦,看著蘇秦左手紗布上滲出的點點血跡和青黃色藥跡,眼神也不自覺的嫌惡了起來,好像他的身上和那些馬廄裏的糞便一樣臭,她將手帕捂得更緊了些,快速的說道:“主上吩咐了,你可以留在這裏幫他清洗馬廄,幫他好好養馬。”

    蘇秦的臉色更加蒼白。

    他看到這名青衣丫鬟身後馬房裏那些橫流的糞水,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要和這些東西為伍,竟要蒙受這樣的羞辱,他一時連任何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到底想不想留在府裏?不想留在府裏,就現在跟我出去。”青衣丫鬟惡狠狠的說了一句,然後直接動步。

    蘇秦依舊沒有說話。

    青衣丫鬟的眉頭微挑,正要發怒,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蘇秦深吸了一口氣,走向前方的馬房。

    他開始擔水,沖洗馬廄。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15 10:05 PM

第五章 凶劍降服

    至夜間,夜幕終似托不住冬意的沉澱般,天空裏終於星星點點的飄起了白色的雪花。

    靜待在白羊洞山門口的馬車車廂原本包裹著黑棉布,此刻卻是慢慢被染白。

    丁甯從白羊洞山門裏走出。

    他沒有打傘,在走到車頭前,對著依舊穿著灰袍的荊魔宗行了一禮之後,便拍了拍衣衫,抓了抓頭髮,去掉身上堆積的雪屑之後,這才掀開了厚重的夾棉黑布簾,進入了車廂。

    “你可是真夠虛的。”

    看著身穿狐毛大襖,就像把自己堆在一堆狐狸毛裏面的王太虛,丁寧忍不住說道。

    “大概過完這個冬,養到明年春裏才會不這麼虛。”王太虛微微一笑,這笑意更使得他像個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今天怎麼想到要見我?”

    車廂外的荊魔宗已經開始驅車,車廂微微的顛簸。

    丁寧抽了一個軟墊靠著,說道:“我聽說這幾天長陵城裏出了一件大事。”

    “你說是白山水?”王太虛看了他一眼,點頭說道:“你大概是今天才知道,長陵城裏已經翻了天了,據說兩相和皇后都異常震怒,已經有不少長陵城裏的官員被撤職流放。尤其白山水且戰且歌之時,吟唱的歌詞太過放肆,又被他成功的逃了去,估計風波還要擴大。”

    丁寧沉吟道:“白山水出手,周圍卻沒有能夠足夠阻止他逃出長陵的人…你知道什麼內幕麼?”

    王太虛說道:“是長陵衛追蹤一些皇陵被盜之物,結果逼出了樊卓和白山水。當時樊卓處於被查的商隊之中,想必無法隱瞞強大的修行者身份,所以才悍然出手,引出了白山水。只是長陵衛一開始直接圍住了那支商隊,如此湊巧,恐怕有些我們無法得知的隱情。”

    丁寧眉頭微蹙,道:“應該是長陵有人想故意驚走白山水,不過我聽說白山水從九江郡會館一路衝殺出去,由渭河逃走。這樣的修為,應該比趙斬還要強得多。”

    王太虛微微一笑,道:“白山水本來就是和趙四先生齊名的人物,你今天想要見我,應該不會是想要和我探討白山水修為的事情吧?”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最近在做什麼?”

    王太虛的神色嚴肅了起來,認真的說道:“其實我最近怎麼做,我很想聽聽你的看法。畢竟別的人不知道,但我自己非常清楚,我之所以能夠在和錦林唐的爭鬥裏活下來,便是因為你的計謀。”

    “薛忘虛之前帶你進白羊洞的時候就和你說過,要想多幾個人給你的那些兄弟償命是不可能的,我想你也不會去做這種傻事。”丁寧看著他,說道:“如果換了是我,我必定是乘這段時間要脅軍方,乘機多要些利益。尤其是此刻因為白山水的事情,皇后和兩相震怒,軍方的人必定更要想息事寧人,不敢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尤其你經歷了上次的刺殺,這次有所準備的情況下,他們也應該明白,就算殺死你,他們的很多事情也會馬上被你的一些手下抖出來。”

    “我真的很佩服你,我越來越覺得,就算是那些傳說中的怪物能在修行速度上壓過你,但是也不可能擁有你這樣直接撥開雲霧的眼光。”王太虛感慨的看著丁寧,“我現在已經讓兵馬司很頭疼,我提出要做解庫、礦造的生意。”

    “獅子大開口是對的。”

    丁寧沉默了片刻,“但你不是選擇離開長陵,而是選擇更上重樓,這便說明你最終還是想和那個害死了你兄弟的權貴鬥一鬥。”

    “敢於控制錦林唐做那些事情,在那夜能夠調動那麼多修行者來殺我的人,應該不是大將軍便是王侯。”王太虛輕輕的咳嗽了起來,“我現在自然不可能動得了這樣的人,可是我的那些兄弟,真的是我的手足,即便我願意砍掉我的手腳去換他們,他們也已經不可能活得回來。我希望在將來有一天,我也可以讓那個殺死我兄弟的人,付出一些應有的代價。”

    “既然你已經這麼做了,我想求你幫忙做件事。”丁寧低下頭,輕聲的說道。

    這無疑不符合丁寧一開始的態度。

    因為在一開始,丁寧便不想和兩層樓有過多的糾纏。而且這件事對丁寧應該很重要,否則他不會這麼鄭重其事的說出來。

    所以王太虛有些奇怪,“什麼事情?”

    丁寧緩聲道:“在你和兵馬司談的最後階段,看看能不能爭取到一些和牢獄有關的生意。”

    王太虛微微一怔:“和牢獄有關的生意?”

    丁寧點了點頭:“最好能夠出入牢獄,和管牢獄的那些人可以接觸得很熟的生意。”

    王太虛看了他一眼,說道:“我盡力去辦。”

    丁寧眉頭微蹙:“你不覺得我這個要求很奇怪,不想問我為什麼?”

    “你能夠一月煉氣,又能夠在祭劍試煉這樣的比試裏最終勝出,你將來必定是個做大事的人.”王太虛笑了起來:“既然我們都是做大事的人,無論做什麼都不奇怪。”

    ……

    落滿白雪的馬車穿入陋巷,停在梧桐落無名酒鋪的門外。

    丁寧下了馬車,揮手和荊魔宗和王太虛告別。

    推開虛掩著的大門,長孫淺雪和往常一樣,點了一盞小油燈在等著他。桌子上的幾樣吃食應該是剛剛從蒸籠裏端出來,還在冒著熱氣。

    丁甯看到長孫淺雪換了件新的襖子,雖然是街巷之中最常見的款式,但一些最普通的碎花紋飾,在她的衣上都似乎變得特別生動,特別的鮮亮。

    於是他在坐下來的時候,忍不住說道:“別人是靠衣飾好看,你卻是讓衣飾變得好看。”

    長孫淺雪根本沒有在意他這句話,清冷道:“你怎麼又會坐王太虛的馬車回來?”

    丁寧一邊開始吃東西,一邊說道:“因為我有件事情要他幫忙。”

    長孫淺雪沒有再深入去問什麼,這是她和丁寧這麼多年裏自然形成的約定。

    “你真的從祭劍試煉裏勝出了?”看著丁寧吃得香甜的樣子,她也很罕見,或者說之前從未有過的拿了一塊甜米餅慢慢的吃了起來,同時不冷不淡的問道。

    丁寧輕恩了一聲,馬上從衣袖裏掏出了一個方木盒,遞給了長孫淺雪。

    長孫淺雪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方木盒裏的是對她而言十分重要的青脂玉珀。

    她沒有第一時間去接那個方木盒,而是看著丁寧,緩聲道:“謝謝。”

    丁寧隨口說道:“你我之間何須謝。”

    長孫淺雪清冷的說道:“這次和以前不一樣…你應該明白,經過上次的關隘,再加上這顆青脂玉珀,我的劍便將穩固下來,今後對你便沒有太多特別的依賴。若換了是我,我未必會把這個青脂玉珀給你。”

    “這沒有什麼關係。”丁寧抬起了頭,舔了舔唇角看著她,說道:“因為這些年我本來沒有想依靠你做些什麼。”

    長孫淺雪蹙起了眉頭。

    這些年除了修行的事之外,她很少思考別的方面,但是她並不是笨人,所以她很快的想到,雖然她和一般修行者而言的確擁有很強的力量,然而這些年丁寧的確沒有依靠她做什麼。甚至沒有讓她出一次手來保護他。

    丁甯一時也沒有再說什麼。

    “今夜你自己一個人睡。”

    長孫淺雪也莫名的不再多說什麼,拿起了方木盒往後院走去,“我欠你一個人情。”

    丁寧苦澀的一笑。

    ……

    在穿過後院走入臥房的時候,片片的雪花落在長孫淺雪完美無瑕的臉上,感受著這些雪花的冷意,長孫淺雪越來越覺得這個長陵的恩怨太過複雜。

    她便不再多想什麼,將紛亂的思緒從身體裏祛除出去,再次將自己的識海變成一張白紙。

    和以往修行時一樣,她在床上和衣躺下。

    方木盒裏的青脂玉珀散發著柔和至極的光暈,同時流淌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

    一縷真元從她的指尖沁出,瞬間將這顆青脂玉珀碾得粉碎,所有的粉末,順著她的呼吸,進入她的腹中。

    當她的神念沉入氣海,觸及到玉宮之中那柄幽藍色的劍時,那柄劍再次如同被幽禁的巨龍一樣暴躁的躁動起來,散發出無比凶煞的氣息,似乎要強行刺穿她的玉宮,然後從劈開氣海沖出她的體外。

    然而一股股淡青色的元氣從她的身體裏不斷湧來,沉入氣海。

    這些散發著柔和光暈的淡青色元氣,不斷的融入玉宮之中,融入那柄幽藍色的凶劍。

    幽藍色的凶劍慢慢的變得安寧下來,開始真正接納她玉宮裏的氣息。

    她的神念都開始緩緩的和這柄劍融為一體。

    黑暗裏,她的眉心中都閃現起一條淡淡的幽藍色光焰,完全就像是一柄幽藍小劍。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15 10:06 PM

第六章 真正的白羊掛角

    丁寧隔著簾子靜靜的感知著長孫淺雪體內那柄劍的變化,當長孫淺雪眉心中那條淡淡的幽藍色光焰亮起時,他便知道今後這柄劍再也不會對她的身體造成損傷,今後她在長陵也更為安全。

    但這也意味著他和長孫淺雪的境界距離更遠。

    他閉上了眼睛,也開始修行。

    他今夜的修行也和往常不一樣。

    隨著無數細小的雪花落在屋瓦上,發出修行者才聽得清楚的細微聲音,他體內也響起無數細微的聲音,那些隱匿在他身體裏不知何處的所有“小蠶”似乎也同時出現,活躍起來。

    對於任何修行者而言,平日裏容納真氣的地方只有一處,那便是修行者的氣海。

    然而此刻,他體內的無數“小蠶”,卻同時張口吐絲一般,吐出無數股細微的真氣。

    這是真正的萬涓成海,他的氣海所有的空間緩緩被真氣充滿,而他體內還有無數絲細小的真氣在流入氣海。

    他的氣海鼓脹欲裂。

    那些對於尋常的修行者而言不可思議的出現在他體內的無數絲細小真氣的力量,卻比他氣海裏原本的真氣要強橫一些,還在壓入。

    眼看氣海就真的要爆裂開來,隨著丁寧的一個動念,氣海的天竅打開,一股真氣以平時完全不可能打到的速度湧入他的身體各處。

    急速奔流的真氣,在他的身體裏形成了快速的迴圈,在依舊鼓脹到極限的氣海的壓迫下,那些細小的真氣和氣海裏原本存聚的真氣徹底的相融,同時都變得更為凝聚。

    他身體裏每一根骨骼的內裏響起了無數細微的響聲。

    無數細微的真氣突破了最內層的隔膜,開始滋養骨骼最深處的髓河。

    他的九死蠶神功和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的修為變得完全一致。

    他身體內裏的無數小蠶開始各自細細的吞回真氣,然後迅速消隱。

    他的氣海恢復平靜,修為已至煉氣上品換髓。

    長陵各宗各派的修行功法,修為境界越高,真氣或是真元對於身體的滋養便更佳,修行者的壽元也就越長。

    然而當他的氣海平復,五臟之內卻好像燃起了一些新的幽火,他五臟之氣和之前相比更為旺盛,燥烈。

    五臟之氣越旺,修行之時和真氣的轉化就越快,修行速度就越快。

    這便說明,九死蠶神功除了一些天下修行者不知道的玄妙之外,它本身的境界越高,修行速度也會越快。

    這本身便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因為天下間其餘所有功法,都是境界越高,修行和破境的速度越慢。

    相對于丁寧此刻的真實修為,丁甯的修為進境並不算快,有不少和他年齡相同的天才,此刻或許早就踏入了真元境修為,走在了他的前面。

    比如靈虛劍門的安抱石和岷山劍宗的淨琉璃,這兩個傳說中的怪物,也是真正的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便從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煉氣。

    但按照他們的紀錄,從第二境煉氣到第三境真元境,便是花去了八個月的時間。

    這種速度對於尋常的修行者而言已經極其恐怖,因為一般修行者至少是數年的時間才可以做到,而有些人則是因為和南宮采菽面臨同樣的問題,甚至連天地元氣都感知不到,而就此終結在第二境。

    但八個月和一個月相比,也已經是八倍的時間。

    接下來的真元境到融元境,對於正常的修行者而言,就也是至少八倍的時間,至少六至八年的時間。

    接下來再八倍,便是至少六八四十八年。

    所以絕大多數沒有特別際遇,資質又不是特別出眾的修行者,一生的修為,也都最多到第五境神念境為止。

    這便是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稀少,七境之上的修行者便已然是宗師的真正原因。

    九死蠶神功的這個特別之處,便意味丁寧可以在每個境界都縮短大量的時間,然而五氣越旺盛,身體無法補足,卻始終是在過度透支壽元。

    這便就像是用燃燒壽元來換取修行速度。

    所以在很久之前感覺出這個特性的長孫淺雪就已經下了論斷,這九死蠶是一種自己找死的功法。

    萬一像南宮采菽一樣,在某個境界破境出現問題而卡住,修行這門功法的人便會連修行速度都沒有換到而飲恨而終。

    ……

    白羊洞最高的道觀裏,薛忘虛和李道機都面對著前方飄雪的峽谷。

    “你要我來,自然不會是想讓我來陪你賞雪。”

    李道機沉默了許久,道:“想要說什麼就說,婆婆媽媽是張儀的個性,不是你的個性。”

    “我今日裏寫了封信給北地郡的賀蘭郡守,明日裏你便出發,你到的時候,他便應該看過我的信了。”薛忘虛沒有轉頭看李道機,只是看著前方在山風裏迴旋的雪花,輕聲的說道。

    李道機也沒有轉頭看薛忘虛,一時沉默不語。

    薛忘虛溫和的說道:“白山水的事情,陛下都會震怒,你雖然不是魏人,但畢竟是韓人,而且又在白羊洞,說不定會有些牽連。”

    李道機的眉梢像兩柄小劍的劍鋒般挑起,冷聲道:“只要白羊洞有你在,即便白山水的事情引起什麼風波,我也不必離開長陵,遠避北地。既然相處這麼久,都到了要分別的時候,你有什麼便說什麼,用這種藉口來搪塞我也沒什麼意思。”

    薛忘虛好像撒了謊被戳穿的孩子一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像是沒什麼意思。”他臉上的笑容又瞬間消失,認真道:“可能是白羊洞地方太小,我在這裏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像丁寧這樣天賦的天才。我也沒有見過靈虛劍門和岷山劍宗那兩個傳說中的小怪物,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比起丁寧如何,但丁甯戰勝蘇秦,我便可以肯定,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將來的成就必定超過我。我已經太老了,即便再怎麼惜命,耗盡所有剩餘的時間,別說是一個大境界,就連一個小境界都來不及跨越,還不如帶著他往前多走一段。”

    李道機再次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是薛忘虛,他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只是這次離開這座道觀,他知道今後或許便再也看不到這個白髮老人了。

    “人生相聚,總有散時,我和我師兄亦是如此。”

    “我一生隱忍,在長陵外的官道上展露境界,放肆了一次,總是覺得還有些不夠,幸好師兄給我帶來了丁寧。再做些放肆的事情,便也有了意義。”

    薛忘虛微笑著說了兩句,伸出手來,將始終掛在腰間的白玉小劍握於手中。

    李道機驟然意識到了什麼,霍然轉身,想要說些什麼。

    “你看好這一劍。”

    然而薛忘虛卻是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往前看。

    然後薛忘虛揮劍。

    一團白色的劍氣從劍身上湧起,急劇的湧到劍尖。

    前方的雪空裏,驟然被強大的天地元氣破開一個完全純淨的空間。

    然後在這個空間裏,出現了一個雪白的彎曲羊角。

    簡簡單單的一式“白羊掛角”。

    白羊劍經裏最普通的一式劍招。

    “你要記住。”

    薛忘虛很滿意的看著那道雪白的劍氣,輕聲而鄭重的對著李道機說道:“白羊掛角,最重要的不是挑角,而是隱忍和相抵。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你進白羊洞的第一天,我便帶你去見過山間的白羊爭鬥。”

    李道機閉上雙目。

    他努力的回想著,腦海裏終於浮現了已然遺忘很久的畫面。

    畫面裏,兩頭彎角白羊在爭鬥,它們中的一頭,面對比它明顯兇狠的對手,只是站穩腳跟,用彎角最寬厚處,一次次的抵擋對方的撞擊。

    它甚至沒有什麼反擊。

    對方兇狠的撞擊,最終甚至折斷了它的一隻角。

    然而它只是死死的抵住,斷角處,反而紮入了對手的頭顱。

    李道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張開雙目,終於明白了“白羊掛角”的真正含義。

    薛忘虛看著他,便知道他已然領悟,所以他分外滿足的笑了笑,將手中的白玉小劍遞給了李道機。

    李道機接劍,在薛忘虛面前跪下,行了三個大禮,然後起身離開。

    他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胸前大劍微紅的劍柄在風雪裏越來越遠,最終完全消失在薛忘虛的視線裏。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15 10:07 PM

第七章 時勢造梟雄

    長陵已雪落,關中剛有雪意。

    清晨,關中岐山。

    廣袤的田野間,一名少年正在練劍。

    他的劍和蘇秦的劍一樣是紫色的,然而表面一層符文是金色。

    “轟隆”一聲。

    隨著他一劍斬殺,清寒的空氣裏驟然出現了一道真正的金色雷光。

    這道金色雷光落在他身前的地上,黃土飛濺,一蓬蓬野草燃燒起來。

    這名少年轉過身來,英俊的面容說不出的堅毅肅殺。

    “金叔。”

    他收起了劍,對著坐在道邊牛車上一名微胖商賈般的中年男子,聲音微寒道:“還是要去長陵。”

    被他稱為金叔的中年男子輕歎了一聲,“為了謝柔?”

    “我不怪謝柔,雖然她明知我對她一見傾心,然而我們畢竟沒有婚約。”這名少年遙望著長陵的方向,“原本只覺得家中的雷霄劍經比長陵許多修行之地的劍經更強,不需要去長陵的修行之地學習,然而現在想來卻是錯的。長陵有的不只是修行秘典,還有無數精彩。我要去挑戰那丁寧,相信我只要能夠擊敗丁甯,謝柔一定會回心轉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即日啟程,否則關中也下了大雪,路便難走了。”

    ……

    長陵兵馬司大大小小的校場上,已經積了一個指節深度的雪。

    俞辜孤身一人走入一個四周插滿虎狼軍旗幟的校場。

    校場的中央,有一名身穿鐵衣,背影高大的老人。

    俞辜身上的金戈之氣已然極重,然而和這名老人還是無法相比。

    那名老人只是冷峻的站在那裏,就有氣吞山河,手握萬軍的氣勢。

    “司空將軍。”

    俞辜走到他的身後,躬身聆聽教誨。

    “和長陵那個江湖梟雄的談判要儘快結束。”身穿鐵衣的老人沒有回首,只是用金鐵交鳴般的聲音重重的說道:“底線便是長陵各庫房的解庫提運,甲衣的製造採購。”

    俞辜不可置信的眼瞳一縮,聲音微寒道:“將軍,只是市井之徒,何算梟雄。答應這樣的條件,是否太多了些?”

    “時勢造梟雄,正好湊上這樣的時勢,他便是梟雄。”老人沉聲道:“神都監已經借勢對兵馬司進行清查,皇后已然透露了要調方餉回來統禦長陵衛的意思。若是不儘快將這件事結束,還有更多的醜聞暴出來…你應該明白後果。”

    俞辜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他和兵馬司所有人自然忠於大秦王朝,忠於元武皇帝陛下,然而元武皇帝陛下自然不能完全倚重一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時,便有些被迫的過分倚重皇后氏族的力量。這十餘年間,兩相和各司便是竭力的改變著這樣的格局。

    神武的皇帝陛下對於整個大秦的掌控力越強,越不需要過分倚重某一股力量,整個大秦王朝便會更加強大,前進的步伐就會更加有力。

    這不只是和兵馬司很多人的前程有關的事情。

    “我知道怎麼做了。”俞辜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會讓這件事儘快結束。”

    然而就在他想轉身離開之時,前方的老人卻又重重出聲:“江湖人物有江湖人物做事的方便,他們也有許多我們想像不到的查事情的手段,既然神都監都害怕責任,在裏面對我們施壓,在你和這個江湖梟雄去談的時候,便也讓他幫忙查查是誰利用了長陵衛。”

    ……

    丁寧和往常一樣在清晨起床,幫長孫淺雪熬粥,然後端著最常用的粗瓷大碗去不遠處的一個面鋪打面。

    在走到這家到處彌漫著熱氣和油香的面鋪前時,還沒想好今天要吃什麼澆頭的丁寧卻是愣住了。

    一個白須上染了點油光的老人端著面碗,反身對他一笑,正是薛忘虛。

    “你怎麼來了?”

    丁甯看著這個得意的老頭,驚訝不已。

    “要帶你去個地方。”薛忘虛喝了口麵湯,笑眯眯的說道:“怪不得你們這裏的人都喜歡到這家面鋪吃面,這裏的面果然不錯,連辣子都是那麼的勁道,只是吃面就吃面了,你還帶個自己的碗是怎麼回事?”

    丁寧看著他,有些猶豫的說道:“你真的要我說原因?”

    薛忘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落在他手裏的粗瓷碗上:“難道用這碗吃起來會更香?”

    丁寧同情的看著他:“不是,是因為他們家的面雖然好吃,但我認識洗碗的那個…他洗碗本身便洗得不算乾淨,而且還老喜歡洗碗洗到一半的時候挖鼻孔。”

    薛忘虛頓住,看著還剩下一半的麵湯,臉色異常的精彩。

    “要是你還想吃,我可以借個碗給你。”丁寧說道。

    薛忘虛搖了搖頭:“算了,有些東西就是圖個一時的興致,過了就不是那個味道了。”

    丁寧走到鋪子裏,把粗瓷碗放在面鍋邊上,想了想還是要了一碗紅湯酸辣白菜肉片面,一邊看著肉片和辣子在油鍋裏開始翻炒,他一邊問薛忘虛,“你準備帶我去哪里?”

    薛忘虛道:“我們要去巴郡竹山縣。”

    丁寧頓時愣住:“去那麼遠做什麼?”

    薛忘虛說道:“那裏有個很熱鬧的廟會,我們現在去正好趕得及,非常有意思。”

    薄薄的肉片已經和紅油辣子一起爆好,再加入醃過的白菜幫,翻炒了數下,覆在白雪芽兒似的麵條上。

    丁甯卻一時沒有去端這碗已經做好了的面,而是皺起了眉頭,和昨夜裏李道機斥責薛忘虛一樣,輕聲說道:“能不能不要用這麼拙劣的理由,再好的興致,也不可能在下雪的天氣裏趕這麼遠去看什麼廟會。”

    “吃面吃面。”薛忘虛卻是點著丁寧的面碗,低喝了兩句提醒,然後才道:“我要去取件東西。”

    丁寧端起了面碗,在他對面坐下:“什麼東西?”

    薛忘虛看了他一眼,說道:“治你病的東西。”

    丁寧開始吃面,等到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吃完,只剩下麵湯時,他才抬頭,說道:“方繡幕和我說過,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治好我的病,除非我能夠進入岷山劍宗修行,能夠參悟續天神訣。”

    “這就是你一開始讓王太虛安排你進白羊洞的真正原因?因為我們白羊洞和青藤劍院並了,正好擁有了參加岷山劍會的資格。”薛忘虛平和的看著丁寧的雙眸,說道:“方繡幕說得其實不錯,但事無絕對,而且要參加明年的岷山劍會,你還是太弱了一些。按照往年的情形,大多數宗門推舉出來參加岷山劍會的弟子都至少是真元境中品的修為,甚至有時候還能出現那種到了融元境的怪物。”

    “你比張儀他們任何人都要聰明,你應該明白,參加岷山劍會的不只是一些普通的修行之地的學生,還有許多貴族門閥的子弟。”薛忘虛微微一頓後,又接著說道:“他們比起普通修行之地的學生更為可怕。他們之中的不少人,甚至不是沒有能力第一時間通過岷山劍宗的考核,而是需要一定時間接受家中的培養,因為在一開始修行的幾年裏,他們的家族可以給予他們更多的資源,讓他們修行的更快。對於那些貴族門閥而言,岷山劍宗都不是唯一向上爬的途徑,而只是修行途中的一個有力輔助。”

    “你說的這些,我在進白羊洞的時候就已經很明白。”丁甯看了薛忘虛一眼,蹙著眉頭說道:“但是我也知道巴郡竹山縣不是個平常的地方。”

    薛忘虛看了他一眼,說道:“不就是鄭人多一點?”

    丁寧也不示弱的回望了他一眼,說道:“你當然很清楚不只是鄭人多一點。”

    薛忘虛有些惱羞成怒,道:“我好歹是白羊洞洞主,你的師長,我讓你跟我去,你還不去?”

    “你誤解了我的意思。”丁寧看著他微顫的白須,說道:“那個地方其實我也很想去,但是我擔心你去了之後的安危。”

    薛忘虛眉頭頓時一松,鄙夷的看著丁寧:“本來就快要老死了,你就不能讓我在老死之前風光一下?”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

    他抬起頭來,看著對面屋面上的白雪,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聲的說道:“一時快意不算風光,但白羊洞的學生能在岷山劍會上最終勝出的話,那想必打了無數人的臉…對於你而言,那算不算風光?”

    “那當然是真正的風光。”薛忘虛開心的笑了起來,“若是真有那樣一天,就算是老死,我估計也是笑著老死的。”

    丁寧轉頭看著他,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你就算是要老死,也不要死那麼快。也要活得更久一些。”

    薛忘虛一怔,旋即像個孩童一樣笑了起來,伸出手拍了拍丁寧,道:“成交!”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16 08:09 PM

第八章 我從不按規矩

    雪後的長陵便變得徹骨寒冷,即便天空不再飄雪,然而屋瓦之間和陰暗處的積雪卻不易化去,最終越來越堅硬,變成混雜了星星點點灰塵的冰殼。

    神都監裏往來行人不多,許多走道上的積雪都難化去,一個個深深淺淺的腳印如烙印在淺灰色的冰殼上,而這些留下腳印的人又不知到了何處,更使得神都監裏平添了幾分陰森的氣氛。

    偶爾有幾聲像是被堵住了嘴,連慘叫都叫得不甚暢快的淒厲聲音隱隱從某些房屋的門縫裏傳出,回蕩在這道間,然後迅速的消失。

    披著深紅色袍子的陳監首始終一副頹廢落魄的樣子,他緩緩的行走上積雪難融的道上,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一顆蔫了的石榴,讓人很難將他和大秦王朝位高權重的權貴聯繫在一起。

    那名一直幫他駕車的又老又聾啞的老僕已經在神都監的門口候著,他沒有給任何的指示,這名老僕也根本不比劃任何手勢,只是在他登車之後,便駕車似乎漫無目的的在長陵的大街小巷中開始兜著圈子。

    簡陋車廂的坐著的陳監首微垂著頭,都似乎已經睡著,然而在某個時刻,他緩緩的抬起了頭,掀開了車簾。

    這輛不帶任何標示的馬車正行進到一座高牆邊的陰影裏。

    在他掀開車簾之時,許多股天地元氣無聲無息的從他的身體裏柔和的沁出。

    連一絲風聲都沒有帶起,一層層水晶般的光華迅速在他的身體周圍彙聚,就如同形成了無數面鏡子,折射著周圍的光線。

    他明明穿著色彩濃重的深紅色袍子,然而即便周圍有路過的人,也只得到車簾好像被風擺開,卻看不到從車廂裏走出的他。

    這一刻,他就好像是透明的。

    然後他輕飄飄的飛了起來,越過了高牆,落入了院內。

    院內是一個在冬雪下已然凋零的花園。

    陳監首穿過這個花園,走入回廊。

    這時他身外彙聚的那些水晶般的光華才緩緩消失,他的身影才如同鬼魅般,緩緩從空氣裏透出。

    他沿著這條回廊一直往前走,最終進入了後院,在一間書房前停下了腳步。

    他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腳步聲。

    這間書房裏,坐著一名書生模樣的中年長須男子,穿著一件灰色的棉袍,原本正在磨著墨,正要寫什麼書信,然而因為天冷,墨還未完全化開。

    這名中年長須男子聽到了陌生的腳步聲,然而他卻並未停止磨墨,因為即便明白這是莫名的訪客,但在他的眼裏,整個長陵都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對他造成威脅。

    可是那有限的能夠對他造成威脅的大人物,怎麼可能以這種方式來出現在自己面前?

    所以在陳監首的腳步聲停頓下來之時,他倨傲的冷笑道:“外面天冷,既然來了,就不要在外面等著了。”

    聽到書房裏傳出的這樣的話語,陳監首面色沒有絲毫的改變,甚至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他身前的書房門便被他身上湧出的氣息推開。

    中年長須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正待開口說些什麼,然而在看清陳監首身上的深紅色袍子,感受到那種頹廢和陰霾混雜的奇異氣息時,他倨傲的面容卻驟然冷僵。

    “你…你是神都監…”他的身體深處不斷的湧出凜冽的寒氣,令他的舌頭都變得僵硬起來。

    “我就是。”

    陳監首很直接的吐出了三個字。

    中年長須男子頃刻間面無血色。

    “我知道你是很特別的中間人。”陳監首冷漠的看著他,緩慢而清晰,很直接的說道:“外郡有些軍中的修行者也想要過很好的生活,修行途中可能也有無數要花銀兩的地方,但一時無戰事,他們卻積累不到戰功,得不到封賞,也得不到調令。但是他們卻有著很好的戰力,其中的有些人,便會做些替人殺人的事情。而長陵有些權貴,卻是需要有人幫他們殺一些人,最好又不要和自己扯上關係。”

    想到有關這名神秘的神都監監首的傳說,這名中年長須男子冷汗不斷從額頭沁出,順著臉龐流淌下來,但他還是強聲道:“不管你說什麼,都和我無關,因為你不可能有證據。”

    “你說的不錯,我沒有證據。”

    陳監首陰冷的垂下眼瞼。

    中年長須男子驟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的眼睛裏瞬間充斥不可置信的光芒,手中一團光亮像初升的旭日一樣迸發出來,並散發出異常恐怖,要將整間書房一下子轟碎的氣息。

    然而也就在此時,他的腦海突然一昏,眼前的視界都變得模糊起來,他身體的任何動作都因為思緒的昏沉而變得異常遲緩。

    陳監首深紅色袍袖裏飛出一道深紅色的劍光,輕輕巧巧的在他的心脈處刺了一刺。

    中年長須男子的腦海瞬間恢復清醒。

    然而一點涼意從他的心脈處瞬間擴散,看著那道收回袖中的深紅色劍光,他體內的力量也如潮水般迅速消退,手中那團旭日般的光華,只差一線,無法從他掌心透出。

    “為什麼?”

    這名中年長須男子無法明白這名傳說中的神都監監首到底用的是什麼方法,竟然能在一瞬間讓他神念失常,他也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在根本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對方竟然敢直接殺死自己。

    “沒有為什麼。”陳監首冷漠的說道:“只是你不瞭解我…因為我從來不按章辦事。”

    中年長須男子捂著心口慢慢坐倒,他無比痛苦,更不理解的說道:“你身為神都監之首,按大秦律例監察百官,像你這樣的人,不按律例辦事,豈不是更加的重罪麼?即便你不按章辦事,你為什麼要殺死我,為什麼不想要從我口中知道些什麼?”

    “像我們這樣位置的人,能否在長陵立足,只在於對大秦王朝和陛下是否忠誠,不在於什麼罪責。”陳監首看著不肯咽氣的他,冷漠道:“是從你口裏知道的東西,對於那些貴人而言,依舊不算是什麼絕對的證據。我需要的,只是讓局勢變得更亂…有人亂,便會犯錯讓我抓住。”

    中年長須男子愈加痛苦,他呻吟了起來,從喉嚨裏發出無比古怪的聲音,“那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

    “因為你的身份。”陳監首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說道:“因為你不是軍方的人,即便殺了你,也不會有軍方的人注意,除非是那個和你有關的軍方權貴,才有可能會動用軍方的力量來追查這件事情。他或許會想知道到底是何方勢力做了這件事,只要他查,我便有可能知道他是誰。”

    中年長須男子從喉嚨裏吐出了最後一口吐息,往前栽倒在書桌上,痛苦的死去。

    陳監首的身體裏再次湧出強大的天地元氣,他的身體再次在空氣裏變得透明般消失。

    他越過了高牆,透明般行走在街巷中。

    沿途有行人走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走過數條街巷,掀開那輛依舊在緩緩行進的馬車的車簾,坐進了車廂,如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每日裏,他都似乎只是乘坐著這輛由聾啞老僕架著的馬車,在長陵的街巷中巡查般穿行,偶爾發佈一兩個命令,除此之外似乎整天什麼都不做。

    然而就在方才他離開的那個深牆大院裏,那名倒在書桌上死去的中年長須男子胸口卻是流淌出越來越多的鮮血,最終鋪滿了整張桌面,順著桌角不斷的流淌到地上。

    ……

    同一時間,丁寧也在移動的馬車車廂裏。

    在陳監首緩緩將身外聚攏的天地元氣化為虛無,然後微垂著頭想著事情的時候,他也正微垂著頭想著事情。

    關中岐山縣對於他而言並不陌生。

    岐山縣最富有,最有勢力的是封家。

    而封家,也在他酒鋪裏那面牆上的花朵裏。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17 08:57 PM

第九章 老夫聊發少年狂

    巴郡竹山縣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它甚至有個別名叫做“鄭人城”。

    昔日大秦王朝和韓、趙、魏三朝的交戰中,首先滅掉的便是當時的一個小國,鄭國。

    鄭國本身疆域只相當於大秦王朝現在的一個郡,再加上國力薄弱,又處於要衝之地,即便當時的鄭國國君大開方便之門,任憑大秦王朝的軍隊通過,然而最終還是因為大秦王朝軍隊的動向容易被人掌握,不便駐軍等等原因,被大秦王朝找了個藉口滅了。

    大多數鄭國青壯勞力被迫服苦役,用於修建灌溉農田的水庫、溝渠。

    在大秦王朝設立巴郡之時,絕大多數的鄭國人,便又被一道旨意驅趕到了巴郡,開山辟壤。

    當初經歷國破之痛,重役之苦,跋山涉水之艱險,巴山蛇蟲之毒的鄭國人大多已經老去,他們的後代在巴郡定居下來,其中巴郡竹山縣的居民大多都是鄭國人的後代。

    因為已然隔了一代人,這些鄭人的後代也早已接受了變為秦人的命運,但許多鄭國的習慣,還是延續了下來。

    可能是始終夾雜處在大國虎視眈眈的威脅下,沒有多少安全感的原因,所以鄭人特別敬鬼神,一年裏有眾多的敬鬼神的祭祀、廟會。

    一開始薛忘虛和丁寧所說的很熱鬧的廟會,便是鄭人祭祀灶神的灶火廟會。

    巴郡竹山縣封家卻不是鄭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需要巴山劍場的人表面態度之時,所有用行動表示了對皇帝陛下絕對忠誠的巴山劍場弟子,不管是那些修為高絕的,還是只是普通的外門雜役弟子,全部都活了下來。

    封家的封千濁就是昔日巴山劍場的一名普通弟子,後來封家能夠在巴郡過得很好,甚至像極了一個小小的關外侯,那是因為另外一個很多人都不願意,也不敢提及的事實。

    大秦王朝最尊貴的女子,皇后殿下是出身鄭國的鄭人。

    雖然和關中謝家的那名女主人一樣,皇后鄭袖的家中本來就已經是在長陵發展的貴族,鄭袖也是在長陵出生、學習、修行。

    但鄭人就是鄭人,哪怕是她登上皇后之位,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腥風血雨方才鋪就。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最鮮血淋漓的那數年間,她表現出來的一切,讓人覺得她是真正的秦人,對於鄭人並沒有特別的同情,然而在長陵的局勢徹底穩定,她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之時,很多人才赫然發現在很多事情上特別冷酷無情的她對於故國的人還是有些柔軟的成分。一些在處理鄭人上手段柔和的官員,便會得到一些略微的優待。

    封家在鄭人被迫遷徙巴郡,開山辟壤的那個年代,對鄭人表現得十分寬厚,再加上巴山劍場被滅的那個時期封家所做的事情,使得封家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後,很快一躍成為竹山縣一帶最後聲望的門閥,不僅擁有著對附近幾處銅礦和錫礦的管轄權,而且深得竹山縣一帶的鄭人的尊敬。

    “你說的巴郡竹山縣裏有給我治病的藥,到底是什麼?”

    在車輪碾壓著路面薄冰的單調聲音裏,丁甯問薛忘虛。

    “是一顆定顏珠。”

    因為有著足夠的時間,所以薛忘虛並不著急,緩慢的,講故事一般,想到一句就說一句:“我說的這顆定顏珠當然不是長陵那些香粉店裏用些花粉花蜜做出來的不入流香丸,而是真正有著奇特保顏功效的古丹珠。”

    “在陛下正式登基,停止戰事,且不限制外來人口遷入長陵定居之後,長陵現在已然是天下第一雄城,巴山一帶現在雖然設郡,但相對于長陵依然是凶山惡水之地,然而你可能知道,很早以前,巴山一帶一直存在著許多修行宗門。”

    “巴山以前存在著很多靈脈,那些靈脈可比我們現在白羊洞的靈脈要強得多。所以在裏面蘊育出了很多宗門,直至今日,雖然靈脈早已耗竭,但是巴山裏面還有許多宗門的遺跡。”

    “就在陛下登基後第二年,我師兄正好在巴山遊歷,適逢有處古宗門遺跡被發現。有不少修行者趕去探寶,我師兄便發現了一顆定顏珠。”

    “定顏珠上沁出的藥氣有著浸潤五臟,保持容顏的作用,但我師兄在發現這顆定顏珠之後,又遭遇到了另外一名修行者的搶奪。”

    “那名修行者便是巴郡竹山縣封家的封千濁,我師兄和他對敵,不敵之下,被他奪走了定顏珠。”

    聽到這些話語,丁寧不自覺的輕輕搖頭,他的目光落在那柄末花殘劍上,不由得想到了長孫淺雪那日反對他進入白羊洞時的話語。

    長陵的確是彙聚著無數恩怨的地方。

    就如現在,這一柄殘劍本來和白羊洞,和薛忘虛沒有任何的聯繫,然而無形之中,這柄劍卻是已經莫名的將很多恩怨都糾纏到了一起。

    “在那幾年,我的修為比師兄高不了多少,我師兄無法應付的對手,我也未必對付得了。”

    薛忘虛看了丁寧一眼,平和的說道:“而且那顆定顏珠是可以煉化的,我和我師兄自然認為對方奪得了那顆定顏珠之後便煉化了,再加上封家和皇后氏族有些關係,便只有硬生生的咽了這口氣,不再去想這件事情。”

    “但是後來發現他沒有煉化這顆定顏珠?”丁寧從他的眼神裏卻是看出了什麼,問道。

    薛忘虛嘲諷的搖了搖頭:“直到數年前才聽說,封千濁喜好美色,所以這顆定顏珠卻是給了他的小妾用。”

    丁寧皺了皺眉頭,也嘲諷的說道:“那他可算是專情的,大多喜好美色,對容貌這麼看重的人,總看一張臉,哪怕那張臉再美麗,看不了多久也會生厭。”

    薛忘虛笑了起來,“他也會生厭,所以那顆定顏珠他是分別給了三個小妾用。這樣在他生厭之前,至少他喜歡的小妾的清麗姿色能夠保持不變。”

    丁寧冷笑了起來:“很好的想法,只可惜卻是沒有用在修行上。”

    “其實修行久了,總會想有什麼意義。”

    薛忘虛看著丁寧,認真的說道:“當感覺再進一步沒有可能,又不想建功立業,去上陣拼殺,就會覺得再修行也沒有意義。還不如美酒美妾的渡過餘生。”

    丁寧沉默了下來,他知道薛忘虛說的是事實,但是封千濁欠他的債,所以在他看來,即便封千濁覺得修行沒有了意義,也不配過這樣錦衣玉食美妾成群的生活。

    “對於你而言,修行當然有意義。”薛忘虛看著沉默不語的丁寧,微微一笑:“對於我而言,默不作聲了一輩子,最後的風光比一百個美妾更讓我心情舒暢,所以你不用覺得欠我什麼,更何況你要在岷山劍會上去爭勝。哪怕是你說我執念,我白羊洞哪怕不在了,有一名白羊洞出去的學生如果能夠在岷山劍會上進入三甲,我也會比任何事情都開心。哪怕光是現在想像一下可能,想想那些貴人臉上的各種神情,我就很高興。”

    丁寧看著他顯得有些亢奮的臉,看著薛忘虛臉上的笑意,他便也忍不住想像那樣的場景,他也覺得高興起來,忍不住微笑著,說道:“我不會覺得你執念,因為白羊洞對於很多人而言只是一個名臣,但對於你而言卻是一生。只是我聽說岷山劍會和我們青藤劍院這種小打小鬧的祭劍試煉不同,三甲也是分前後的,所以只是進入三甲,不算是最開心的事情,要爭當然便是要爭榜首的位置。”

    薛忘虛微微一怔,他從丁寧的微笑和平靜的眼神裏看出了絕對的信心,他的手便差點又擰斷了自己的數根白須。

    “你要爭第一?”

    “即便我對你說過了那麼多,你也依舊擁有這樣的信心?”

    薛忘虛搖了搖頭,卻是呼著氣又笑了起來:“若你真的能拿第一,我便老夫聊發少年狂,在岷山劍宗前的名劍江脫光了衣服跑上一圈。”

    “我會拿到第一的。”

    丁寧很確信的說了這一句,然後用種很古怪的神色看著薛忘虛:“難道你們年少時,很喜歡脫光了衣服狂奔?你們有這種古怪的嗜好?”

    薛忘虛哈哈的大笑了起來,雙手拍打著坐墊,好像真的回到了青春年少時光。

    “年少輕狂,放歌縱酒,誰知道多少輕狂事,可是多少歲月消,多少事錯了,多少人走了,卻是再也難回頭,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聽著薛忘虛這樣的聲音,丁寧閉上眼睛,心中輕聲說道:“老頭,你雖遲暮,但我跟著你,必會給你真正的風光。”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17 08:58 PM

第十章 計畫不如變化

    時日漸逝,冬意更濃,入了巴郡,沿途風物便和長陵截然不同,放眼可見,略微低矮的山丘大多被墾出了梯田,到處都是小集鎮,卻難見有規模的大城,連綿的巴山險峻高峰像一個個頂天立地的巨人並肩站立著,那些地方,迄今為止還是人煙罕至。

    在千年之前,天下的修行者還很稀少,能夠悟道,或者得到一些修行之道的修行者,在尋常人口中都是地仙、劍仙一流的人物。

    這些人在山中借助靈脈修行,被認為是餐風露,吞雲霞,留下了無數傳說。

    到世間諸國慢慢強盛,形成各大王朝,大秦王朝和巴山劍場興起之時,巴山一帶設郡,人口雖然大量增多,但巴山之中的靈脈已經斷絕數百年,裏面的古修行之地也像自然淘汰一般,已經消失了很多年。

    時至今日,巴山劍場都在元武皇帝登基的那一場風波裏隕落,相比長陵這種修行者密集的國都而言,巴郡一帶的修行者數量極少,尋常山民對於修行者的瞭解,還是和以前差不多,覺得修行者都是餐風露吞雲霞的仙客。

    所以只是沿途薛忘虛只是略微展露一些手段,便能輕易的換到最好的馬匹,一路行進的速度自然不慢。

    這一日,丁寧掀開被冰屑凍得有些堅硬的車簾時,他看到了一大片沿著山坡建立,足有上千間木樓組成的城寨。

    他知道這是連城寨,原先在巴山一帶沒有正式設郡,沒有駐軍之時,這裏已經是巴山土人最大的聚集地之一。

    經過這裏,再穿過一個峽谷,裏面有一片盆地,那便是竹山縣所在。

    ……

    就在丁甯跟隨著薛忘虛,已然接近竹山縣之時,長陵郊野的兵馬司驛站裏,王太虛和俞辜正在進行著一次會談。

    俞辜的目光大多時候依舊停留在院落裏的那株臘梅樹上,他的表情依舊威嚴而冷,但心中卻是已經真正的平靜。

    因為他十分清楚,按照前些時日的進展,這場兵馬司必須及早結束的談判,將會在今日完成。

    “寒氣已濃,衣甲之事若是突然換了人來接手,便有可能會遲誤。”

    王太虛的目光也停留在了那株蠟梅樹上,他不急不緩的說道:“所以將軍之前說的有道理,我們兩層樓可以不要衣甲采造的生意,但解庫的生意必須要,除此之外,我聽聞長陵許多牢獄已經年久失修,且裏面的犯人天冷也需穿衣,恐有些苦處也需要幫忙,這些事情,讓與我們兩層樓做,想必將軍能夠做主?”

    俞辜霍然轉身。

    他的眼睛裏射出刀鋒般的厲芒,直視著王太虛,沉聲道:“你是認真的?”

    這是完全出乎他預料的事情。

    牢獄房屋修繕,牢飯衣物被褥,一些往來通融之事,這裏面雖然也大有好處,但怎麼可能比得上軍隊衣甲采造的驚人利潤?

    王太虛微微一笑,說道:“我雖然只是市井小民,比不得將軍軍令如山,但說起話來,一言九鼎還是做得到的。”

    俞辜看了他一眼,頓時會錯了意思,微嘲的說道:“能夠通入牢獄,今後你兩層樓的人即便有進去的,想必也會得到不錯的照料。哪怕是用於頂包的冤鬼,在裏面呆的也會舒服不少,倒是長陵其餘那些江湖人物,和你作對的時候倒是要先想想清楚了,他們的人進去之後可是沒什麼好日子可過…王太虛,你這以退為進,少得罪些我們兵馬司,今後卻可以在和那些江湖大佬的爭鬥中占得更多的地盤,你這算盤,打得的確還算不錯。”

    王太虛再次微微一笑,對著俞辜卑謙的躬身行禮,道:“多謝俞將軍成全。”

    俞辜的面容微寒。

    他當然還未答應,但王太虛已然知道他會答應,他也的確會答應,畢竟讓宗法司給出些利益,這對於兵馬司而言只是小事,王太虛要求的,已經絲毫不觸及兵馬司的底線,甚至可以說給兵馬司讓出了很多顏面。

    然而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朝堂裏,他都極其忌憚和不喜歡這種太過聰明,可以看穿對手心中想法的人。

    所以這一瞬間,他的眼睛裏甚至充滿了真實的殺意。

    “這次我雖然能夠滿足你的一些要求,但你是聰明人,你應該明白過了這段時間,形勢會有什麼改變。”

    俞辜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呼出,聲音微冷道:“過完這冬,你最好收斂一些。”

    王太虛依舊躬身未起,恭謹的輕聲道:“我會謹記將軍教誨。”

    俞辜沉默不語。

    這場持續時間已經很久的談判終於塵埃落定。

    面前的王太虛的體態和話語雖然如此謙卑,但他很清楚,從這個驛站走出之後,伴隨著軍方的承諾和配合,王太虛的兩層樓將會很快的讓數十個原本依靠那些生意依存的江湖幫派無路可走,或者被迫併入兩層樓。

    原本勢力已經很龐大的兩層樓,將會變成其餘江湖幫派根本無法相比的龐然大物,除了魚市的那個地下統治者。

    ……

    ……

    因為從連城寨到竹山縣城已經只需大半天的距離,所以在徵求了丁寧的意見之後,薛忘虛和丁甯並沒有在連城寨休憩,只是吃了些東西,便繼續上路。

    “很快就要到竹山縣城了,你有什麼計畫麼?”

    丁寧一邊揉著因為長時間乘坐而有些不甚舒服的膝蓋,一邊問薛忘虛。

    他自己一直是很有計劃的人。

    比如殺死宋神書,比如什麼時候出現在謝長勝等人的視線中,在什麼修為時設法進入能夠參加岷山劍會的修行之地,他都有很多縝密的計畫和替代計畫。

    他原本會循序漸進的去做這些事情。

    進入岷山劍院獲得可以和九死蠶配合,可以讓他不會早衰,修行速度很快,每個境界又可以很強的續天神訣。

    在獲得續天神訣之後,他便可以按照修為,一個個去找那面牆上的人,去對付他們。

    然而宋神書交待出的一些秘密,卻打亂了他的計畫,讓一些事必須同步進行著。

    而現在這竹山縣封家,原本也在他一開始那些首要的計畫之外。

    “封千濁在竹山縣相當於是地主爺的角色,尤其因為他本身是很強的修行者,所以當地的很多人都真的將他當成那種可以庇佑一方的神仙來看。”薛忘虛看著忙碌的丁寧,解釋道:“他大約也很享受這種愛戴,所以每年這種廟會的時候,他都會出場點頭香,捐些財物,說幾句話。在那種時候,我要是當眾挑戰他,他應該找不出理由來拒絕。”

    丁寧說道:“在我朝其餘任何地方,大家都是尊敬勇者和強者,對這種公開約戰的雙方都會很敬佩。但是在竹山縣,你在這樣的場合挑戰他,卻實在是太招人恨了些。”

    薛忘虛微嘲道:“只要打得贏,就不是恨,是懼了。”

    丁甯平靜的說道:“即便你確定他沒有進入第七境,但巴山劍場的一些手段還是有很多的獨到之處。”

    “我當然會小心一些。”薛忘虛拿起水囊喝了口尚溫熱的水,認真的看著丁寧,“倒是你…你說你想要在岷山劍會中力壓所有年輕才俊,你有什麼計畫?這一路上可是都沒有看到你練劍,難道你挑選的那兩本劍經,你都領悟了?”

    丁寧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薛忘虛差點被一口水噎到,暫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丁寧看了他一眼,隨手用手指在空中比劃了數下。

    雖然只是簡單的數下,但空氣裏卻似乎有數道獨特的韻味在生成。

    薛忘虛不再咳嗽,但是卻又扯斷了數根鬍鬚,未蓋的水囊裏的水也灑出了不少,淋濕了他的前襟。

    “我知道這些劍經對於別人很難,但對於我而言很簡單。”

    丁甯依舊平靜的看著他,輕聲說道:“所以我的計畫,只是要在岷山劍會前進入真元境,如果更保險一些,則至少要進入真元境中品的修為。”

    “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怪物。”

    許久之後,薛忘虛才輕噓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現在突然很想見見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那兩個最厲害的小怪物,看看他們到底和你有什麼樣的差別。”

    “原先我認為是野火劍經還不夠難,但是連這兩門劍經你都如此…看來只是我對你瞭解不夠。”

    薛忘虛眼睛裏的震驚消退了,他眉頭卻是微微蹙起,探討般輕聲問道:“那只是這兩門就夠了?岷山劍會裏,有些人修的劍經恐怕更強一些。”

    丁寧搖了搖頭,“沒有最強的劍經,只有更強的人。”

    (寫到丁寧比劃兩下的時候,我想到了周星馳在皇帝面前展示天外飛仙...好的,我邪惡了...)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17 08:59 PM

第十一章 封家的態度

    “真是囂張。”

    薛忘虛似笑似罵的喝了一句。

    “不過也好氣魄。”

    接著他有些感慨的說道:“我記得那個人也說過這樣的話。”

    丁寧目光閃動,想了想,說道:“我想聽聽你關於那人的評價。”

    “看來你年紀雖小,但也聽說過那個人的故事。”薛忘虛的面容凝重了起來,他看著丁寧,嚴肅的說道:“在陛下登基之時,也有人來問過如何評價那人,我便回答,我無法對那人評價,因為我不夠資格評價那人。而且我也不會對任何人評價那人,因為我知道陛下英明而強大,陛下能夠將大秦王朝變得更為強盛,長陵所有的修行宗門需要一個更為強盛的大秦王朝,能夠在塵世中安身立命。”

    “直至今日,一切都已然成為故事。”薛忘虛緩緩說道:“所以我依舊不會在你的面前對昔日的這些故事做評價,除了以上的原因之外,我還不想因為我的情感和想法影響到你。畢竟你還要在長陵走很遠的路,帶著一些特別的情緒去走…這路便會更難走一些。”

    車廂外人聲漸濃。

    丁寧掀開車簾,往外看去,只見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多,有些是推著小車的商販,有些顯然是借著這個廟會,前來走親訪友的人,他們都換上了嶄新的衣衫,而有些人,則明顯是虔誠的信徒,背著許多準備進貢給神佛的供品。

    “我記得在一本書上看到,說修行分幾大境界,最開始是見山見水,然後見天地,見自己,接著是見眾生。”

    丁寧看著往來的行人,輕聲道:“要修到很高境界,便要能夠看到別人,但不為別人左右,你覺得這種說法有沒有道理?”

    薛忘虛一怔,他的眉頭深深皺起,足足思索了十餘息的時間後,他才莊重問道:“你看過的這是本什麼書?”

    丁寧搖了搖頭,“忘記了,好像是本畫冊故事書。”

    “好像很有道理。”薛忘虛的眉頭依舊深皺著,沉吟了片刻,卻是輕歎了一聲,“只可惜即便早些年聽到這樣的說法,我未入第七境,也不可能有些特別的感受,而現在,我卻似乎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揣摩和印證其中是否暗合真意了。”

    ……

    沿著官道,穿過一道天然的峽谷,馬車前方原野阡陌縱橫,溪河平緩,漸漸農田稀少,院落卻是越來越多。

    “通行文書!”

    隨著道卡上的一聲低喝,便正式進入了竹山縣的地界。

    “長陵人士?”

    數名按例檢查的軍士在看到丁甯和薛忘虛的通行文書時都是明顯一愣,再看到薛忘虛的出身年月和有關白羊洞的身份,頓時都是大吃了一驚。

    為首一名軍士連一句話都沒有多問,便迅速的放行。

    然而才進入竹山縣縣城,剛剛找了間有房的客棧,一壺熱茶還未飲完,一名身穿青色錦袍的管事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這名面容清臒的中年管事向著隨便坐在客棧大堂一角的薛忘虛和丁寧行禮,異常恭謹的說道:“小人封浮堂,是封家的管事,不知薛洞主大駕光臨,實在有失遠迎。”

    只是在城外道上接受了通行文書的例查,封家的人便這麼快得知了自己的到來,還如此迅速的做出了反應,足以證明封家在竹山縣有何等的勢力,然而薛忘虛卻只是不以為意的微微一笑,道:“我和你們封家關係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何必多禮。”

    “薛洞主身份尊貴,封家身為地主,自然要盡地主之誼。”封浮堂的臉色也沒有什麼變化,異常謙卑道:“這客棧實在尋常,若是薛洞主不嫌棄,小人可以為薛洞主安排一處僻院。”

    薛忘虛微微一笑,道:“這就更不必了,再差的客棧,也比我那一間小石觀舒服許多。”

    封浮堂依然謙恭道:“不知薛洞主途徑竹山縣所為何事,若有…”

    薛忘虛喝了口茶水,直接打斷了他謙恭有禮的話:“不必那麼麻煩,我只是帶著學生遊歷,進巴山深處修行,正巧經過竹山縣,明日中午便離開了。”

    封浮堂的聲音更加謙和了些:“明日正巧是此地祭灶神的廟會,熱鬧非凡,且因為我們封家前些時日承蒙皇后殿下關愛,賜了副字畫,薛洞主博學,想必知道皇后殿下不僅是書畫雙絕,而且是精于符道的大修行者,她的用筆之間暗含著修行之法,天地元氣的運行奧妙,那副畫氣象萬千,平日裏可是萬萬見不到。明日祭神,那副字畫會被請到新建的火德殿供奉。不知薛洞主是否有興趣一觀?”

    薛忘虛微微蹙眉,看著封浮堂說道:“封管事的言語水準很高…長陵那些貴人家的管事我見過不少,卻是沒有幾個能有封管事此種水準。”

    封浮堂面容微僵,聲音卻依舊有禮到了極點:“薛洞主實在抬愛了。”

    “你放心。”薛忘虛平淡的說道:“我哪里會不明白皇后殿下對封家關愛有加,只是實在急著趕路,恐是參加不了此等盛會了。”

    封浮堂眉間微松。

    薛忘虛卻是疲憊般揮了揮手,輕聲道:“我喜歡清靜一些。”

    “小人明白。”

    封浮堂不再多言,躬身退去。

    “真是虛偽啊。”看著封浮堂消失的背影,全程仔細聽完了談話的丁寧輕聲的說道。

    薛忘虛瞪了他一眼,“你說我還是這管事?”

    丁寧呵呵一笑,“都差不多。”

    薛忘虛卻是認真起來,皺著眉頭有些憂慮道:“封家如此作態,可能已經聽聞我到了第七境,你說封千濁會不會因此忌憚,直接將那顆定顏珠連夜煉化了?”

    “我想應該不會。”丁寧看了他一眼,平靜道:“若是如此,他就根本不需要派這樣一名管事來用皇后的名頭來壓你了。若是一個人心中覺得搬出皇后的名頭就足以嚇到你,他這就根本不是忌憚,只是威脅而已。”

    薛忘虛憂慮盡去,冷冷一笑,“你說的不錯,這個管事哪里是謙恭,分明只是威脅而已。”

    ……

    封浮堂進了帶著封家標記的馬車,在沿途許多行人熱切而尊敬的目光注視下,朝著遠處一些僻靜的庭院行去。

    那些庭院占地方圓極大,而且都是灰牆黑瓦,明顯都是長陵建築的樣式,和竹山縣尋常的泥牆竹樓有著極大的差別。

    當這輛馬車停在一處庭院的朱漆大門前,封浮堂下了馬車。

    原本這個看上去謙卑的管事,此刻的身影卻是異常挺拔,渾身流淌出一股刀鋒般的冷意,原本寬厚的面容也變得異常冷峭。

    有兩名僕人打開朱漆大門,朱漆大門後方的石道上,卻是等候著一名和丁寧年紀看上去相差無幾的錦衣少年。

    這名少年面容英俊,但是背負著雙手,看上去卻是老辣陰沉,如一只隨時就要撲人的幼鷹。

    “如何?”

    他帶著天然的高傲和冷嘲神色,看著封浮堂問道。

    封浮堂微躬身行禮,說道:“薛忘虛口口聲聲說只是路過,只是我看不出虛實,防總是要防著一些。”

    “若他真只是路過,我封家自然可以以禮相待,看在他的修為份上,或許還能給予他一些方便。”

    孤傲陰冷少年冷笑道:“但若是他想在明日來找我爺爺的麻煩,我便會讓他付出更慘重的代價。”

    微微一頓後,看著深以為然的封浮堂,這名少年接著問道:“薛忘虛不是還帶了一名叫丁甯的少年麼?你看如何?“

    封浮堂沉吟道:“今日裏才知曉薛忘虛過來,關於這少年的身份,一兩日之間是來不及從長陵得到確切的消息,只是確定是名修行者,未至真元境,從薛忘虛看他的神情來看,應該是他寄于期望的優秀學生,極有可能是他的關門弟子。”

    少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既然如此,若薛忘虛明日裏最好不要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否則我便先廢了他這名得意弟子。”

    他的面容英俊而幼稚,但越是如此,此時的這句話在他的口中說出,卻越發顯得陰冷。

    他是封清晗,起勁為止封千濁唯一的孫子。

    封千濁有三個兒子,可是三個兒子卻都不太爭氣,生了一堆孫女,唯有小兒子封青靈生了這樣一個兒子。

    只是封清晗卻是非常爭氣。

    在半年之前,他便已正式踏入真元境,已經是真元境下品的修為。

    以他的年紀來看,即便是在長陵,都已經非常突出。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19 08:20 PM

第十二章 想要滅族麼

    第二天便是廟會的正日。

    一大早便有人沿街叫賣炸果稞。

    鄭人的飲食起居和秦人有很大不同,秦人多喜歡吃麵食,鄭人卻喜食糯米。

    這炸果稞便是用糯米磨了粉,揉捏透了,還要用大石壓一晚上,然後才搓成一個個鴿蛋大小的圓子,放油裏炸過,然後澆上一層紅糖汁。

    這對於長陵、關中一帶的秦人而言,用這做早點,自然是甜得發膩,恐怕還會因為粘牙而怒摔了碗。

    丁寧倒是不拒絕這種甜食,端著粗瓷碗要了兩個,但在準備付錢之時,賣炸果稞的婦人卻是堅決不收,帶著些羞澀道:“既然是封家老爺的客人,兩個不值錢的東西,怎麼好意思收錢。”

    丁寧眉頭微蹙,看著這名明顯帶著濃厚鄭人口音的婦人,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封家老爺的客人了?”

    “昨日裏城裏邊已經傳開了,這客棧裏住了兩位封家老人的客人,都是來自長陵。您明顯是長陵口音,又和傳的那名少年別無二致,當然不會是別人了。”這名婦人憨厚的解釋道。

    “看來今天註定是討人厭了。”

    細細的嚼著粘牙的糖糯米團子,看著那名羞澀離開的婦人,丁寧轉頭看著薛忘虛說道:“現在這鄭人城人人都已經覺得我們是封家老爺的客人,結果到頭來客人反而要找封家老爺的麻煩,到時候我們在他們的眼睛裏肯定分外的面目可憎。”

    薛忘虛笑了起來,“有時候讓人人都覺得你面目可憎,卻又奈何你不得,這種感覺也很不錯。尤其你都不需要在意他們的看法的時候。”

    ……

    火即旺,鄭人祭灶神,不僅是求灶火常燃,每餐都能飽暖,還有日子越過越紅火之意。

    所以祭神正時便是在陽光最烈的正午。

    但廟會還涵蓋著各種貨物的交易,所以自清晨開始,竹山縣就越來越熱鬧,漸漸便是車馬絡繹不絕,人山人海。

    到了距離正時還有半個時辰之時,竹山縣東頭和西頭同時一聲炮響,鼓樂聲起。

    一群身穿奇裝異服,臉帶各種五彩大面具的人便首先沿著街道且歌且舞前行。

    這是鄭人的跳大神。

    說是這種方式能夠溝通鬼神,乞求康安。

    這些人之後,便是一個個數人抬著的高案,上方都是擱著各種供品。

    按照規矩,獻貢隊伍出發之後,灶神廟便有一隊請神的漢子,將供奉在裏面的灶君抬出遊街。

    以既定線路遊上一圈,便送回灶神廟火德殿前,接受供品,接著便是竹山縣的各大氏族,達官貴人輪流進香。

    此時在火德殿前,置香的案台已然準備妥當,兩側擺放著數十張紅木座椅。

    在距離置香案台旁不遠的一側空地上,站著一名盛裝的英俊少年,正是封家老爺唯一的孫子封清晗。

    封浮堂快步朝著他走來,輕聲道:“薛忘虛和那名叫丁甯的少年,似乎還沒有離店的打算。”

    “說今日就走,結果此時都不離店,看來是真的有想法。”封清晗鄙夷的冷笑道:“真的有想法,那便是真的自找不痛快了。”

    同一時間,數輛馬車停在一處清幽的莊園深處等著。

    園裏一座雅麗的小樓裏,兩名侍女在侍奉著一名看上去面目最多五十餘歲的男子梳洗。

    一名侍女將一條燙好的,浸潤了藥膏的毛巾敷在這名男子的臉上,輕輕的按揉著。

    而另外一名侍女則在用一柄沉香梳子輕輕的梳理著他黝黑的發根。

    這名男子異常耐心,等待著毛巾裏的熱氣滲進臉上的肌膚。

    在這條毛巾冷卻,侍女換了條乾淨的清水毛巾幫他潔面,並修理鬢角之時,他才出聲問一直躬立在門口的中年男子:“薛忘虛說走卻還未走?”

    門口等待的中年男子沒有絲毫的不滿情緒,清晰而快的回答道:“絲毫沒有出門的樣子。”

    “真的是想等我麼?”

    “他薛忘虛可以不顧殘命,我封千濁卻是家大業大。我又何必自降身份和他站到同一位置去?”

    “我出現的時候,便讓他不要出現。”

    這名享受著兩名侍女服飾的男子,自然就是封家的老爺,竹山縣最受人愛戴的封千濁,他說了這幾句之後,又看著那名中年男子交待道:“不過為防意外,讓八太太也跟著去,只是不要給她安排落座,和你們一齊候著便是。”

    ……

    跳大神的隊伍已然快要接近鄭人的灶神廟。

    “好生跟著我。”

    看著時間差不多,薛忘虛拍掉了身上掉著的花生殼,看了旁邊已經對面前這第三碟鹽水花生沒有絲毫興趣的丁寧,說了這一句,然後起身。

    絕大多數行人都已經隨著跳大神的隊伍前進,所以這間客棧周圍的街巷已經有些冷清。

    然而薛忘虛在前面,丁甯跟著薛忘虛才走出十余步,數十名身穿灰衫的男子便已經從四周的街巷裏走出。

    四面八方的屋面上,也有金屬的反光亮起。

    一名皮膚黝黑,但精瘦有力的男子越眾警惕的走到薛忘虛和丁寧的面前,他想要開口,但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薛忘虛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感覺對方的兩道目光就像兩柄巨錘衝擊在了自己的腦海之中。

    他的雙腿不由得一軟,險些直接坐倒在地上。

    “你們封家沒有幾個成器的,除非封千濁親自來,否則沒有人能攔得住我的去路。”

    薛忘虛毫無興致的說道。

    “噗”的一聲,這名皮膚黝黑的精瘦有力的男子吐出了一口血。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讓痛苦使得自己變得更清醒和冷靜。

    “我們的確不能攔住你,但我們可以死。”

    這名皮膚黝黑的男子絲毫沒有畏懼,嘴角流淌著鮮血,拔出了一柄短劍對準了自己的咽喉,冷笑道:“今後傳出去,便是薛洞主你為了一己私仇,在這裏大開殺戒。”

    頓了頓之後,這名男子看著薛忘虛,接著寒聲道:“我知道薛洞主修為高絕,但你恐怕來不及阻止我們很多人自殺。而且我可以提醒一下薛洞主,我們都是鄭人。即便薛洞主不怕皇后殿下的怒意,但事情鬧得太大,我想白羊洞肯定會付出更多的代價。”

    看著眼前這名男子和他周圍許多人狠辣的眼神,薛忘虛的眉頭微微的皺起,他考慮過封千濁會阻止他和封千濁的會面,但沒有想到對方會用這樣的方式。

    “你們是封家的人,你們這麼做,是大逆不道想要謀反麼?”就在他有些猶豫不決時,丁甯平靜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皮膚黝黑的男子和周圍的很多可以為封家犧牲的人都不解的看著這名長陵少年,他們都不明白丁寧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原本我們對這樣的廟會沒有絲毫興趣,但是我們昨日才聽你們管事說此次的廟會和以往都不相同,最重要的是有皇后殿下的書畫會供奉在火德殿,我們現在去,便是要瞻仰皇后殿下的書畫。”丁甯平靜的看著周圍的這些人,緩慢而清晰的說道:“現在你們就算不承認,但你們若是死去之後,將來查起來,很輕易就能查出你們和封家的關係。我們要去瞻仰皇后殿下的書畫,你們卻拼死也不讓我們去看,你們鄭人拼死阻攔我們秦人瞻仰皇后的書畫,封家是要謀反,你們鄭人…是一個都不想活了,想要徹底一支支滅族麼?”

    說完這些話,丁寧便扯了扯薛忘虛的衣袖,看都不再看這些人一眼,往前繼續走去。

    薛忘虛用充滿贊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說,徑直往前走去。

    手持著短劍的黝黑漢子和其餘所有的鄭人,回想著丁寧的那些話語,冷汗不斷的從他們肌膚裏沁出,在這寒冷的天氣裏,都迅速浸濕了他們的內衣。

    “怪不得王太虛對你如此服氣。”薛忘虛轉頭看著丁寧,微笑著輕聲說道:“不只是擁有撥開雲霧看東西的能力,看來巧言說辭,用大義來壓人這些事情,你也擅長到了極點。”

    丁甯冷冷一笑,不屑的說道:“玩弄權術,用可以取決生死的大道理來唬人這些事情,這種山野地方上的人,怎麼能和長陵的人相比?”

    薛忘虛哈哈的笑了起來,道:“只是不知道封家還有什麼花樣。”

    “見招拆招。”丁寧看了他一眼,“我聽說最好的善辯者就是根本不要給對方出題和說話的機會。”

    薛忘虛想了想,道:“有道理。”

    在他這句話聲音響起的瞬間,一股柔和的天地元氣從他的身體裏沁出。

    他和丁寧的步伐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然而在下一瞬間,兩個人的身影,卻是快得無法想像,路上的行人,只覺得頭頂一側的屋簷間有風吹過,眨眼之間,卻只看到兩條淡淡的身影,如雲鶴渺去。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19 08:20 PM

第十三章 觀畫不語

    火德殿前,竹山縣的貴人們已經相繼到場,在準備置香和盛放供品的案台兩側相繼就坐,但兩側那些位置上,最前的一排依舊是空著。

    和往年一樣,這些位置只可能是留給封家老爺和他的兒女們座,甚至在絕大多數竹山縣的人看來,封家興旺,竹山縣才能繼續平安興旺。

    封清晗年歲尚小,雖然在竹山縣極其有名,但一干雜事不需要他插手,所以在和一些趕來的貴人們見禮之後,他便只是靜立一旁等著。

    道路已然異常擁擠,人群如潮水一般,只是在抬著灶神或者跳大神的隊伍行經時才會分開,經過之後又驟然合攏。

    遠處的人想要擠到這火德殿前,要花去不少時間。

    然而封清晗的眼睛突然微微眯起,稚嫩的臉上湧起了一層淡淡的殺意。

    他看到遠處的屋簷上,一條白色的雲氣以驚人的速度掠來。

    火德殿前擁擠的人群裏,有人也看到了這副異像,一聲聲驚呼不斷的響起。

    在那條白色的雲氣裏,隱約可以見到兩條人影,這便和傳說中騰雲駕霧的劍仙沒有任何的區別。

    封浮堂深吸了一口氣,身為封家最得力的管事,他自然比封清晗要持重,所以此刻他沒有像封清晗那種反而期待的心情,隱隱有些不安。

    薛忘虛落於場間。

    已然落座的貴人之中,自然也有不少修行者的存在,然而他們都可以感覺到那股雲氣之中磅礡的天地元氣的氣息。

    這種氣息,和他們的修為境界相比便是天與地的差距。

    所以每個人都很心顫,一個人都不敢出聲,場間一片寂靜。

    這種寂靜甚至往外擴散,就連火德殿周圍的人群都安靜了許多,不再喧鬧。

    封清晗自然也清楚這名白髮白須的老人已然到了何種境界,然而他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畏懼,嘴角反而浮現出一絲更加陰冷的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薛忘虛身後的丁寧身上。

    丁甯站在薛忘虛的身後,一如既往的平靜。

    他敏感的感受到了封清晗不含好意的眼神,雖然此刻他連封清晗的身份都不知道,然而他卻已經隱約猜到了某個可能。

    他連回望封清晗一眼都沒有,只是不自覺的輕輕搖了搖頭。

    封浮堂上前,依舊恭謹的對著薛忘虛行禮,道:“薛洞主怎麼今日裏改了主意,要來觀禮?”

    薛忘虛轉頭看了丁寧一眼,又看著封浮堂,淡然一笑道:“昨日他說我虛偽,今日裏你我就不要這麼虛偽了。”

    封浮堂的面容微僵,輕聲道:“今日有皇后殿下的書畫供奉,在這種場合…恐怕不太合適吧?”

    薛忘虛平和道:“自然是在觀瞻了皇后殿下的書畫後,再為竹山縣的人助興。”

    封浮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既然如此,請薛洞主入座。”

    薛忘虛淡淡說道:“已然坐得久了,站著便好。”

    封浮堂沉默不語,恭敬退下。

    ……

    既然不再虛偽,便沒有人再理會薛忘虛和丁寧。

    已然落座的竹山縣貴人們看著薛忘虛對待封浮堂的態度,也隱約猜測出薛忘虛和丁寧並非是來捧場,而是來尋仇的,他們的眼睛裏便也都流出了些冷嘲之意。

    在他們看來,封家是絕對不會怕事的,所需要看的,便是這兩個外鄉人以何種方式收場。

    巡遊了一圈的灶神像首先落座。

    接著跳大神的隊伍圍繞著灶神像更加賣力的跳著,各種供品奉上貢桌。

    幾乎就在貢品擺放完畢的瞬間,週邊的人群歡呼聲四起,一方輕輦行在最前,輦上帷蓋錦繡如團,看上去華貴異常,但卻沒有坐人,只是中間放置著一塊玉版,正中有一卷錦面的畫卷。

    這方輦後,緊隨著步行的一群人,便都是封家的人,其中一身素色禪衣,一塵不染的封千濁便位於最前。

    道上兩側的民眾對封千濁顯然是尊敬到了極點,甚至有不人沿街跪了下去,對著他行跪拜大禮。

    看著這樣的景象,丁甯面容依舊平靜到了極點,如浪潮中的岩石。

    薛忘虛卻是忍不住搖了搖頭,“看來他對這地方的鄭人的確不錯。”

    丁甯如長孫淺雪一貫的清冷語氣說道:“若為人真的不錯,在巴山劍場被大軍攻破的時候,他就應該和其他的師兄弟一起戰死了。”

    薛忘虛有些擔憂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故事知道太多,也不是什麼好事。”

    丁寧說道:“不管是故事還是現在的事,有些道理總不會變的。這就是我喜歡張儀師兄而不喜歡蘇秦師兄的道理。”

    薛忘虛微微一怔,贊許道:“有道理,哪怕張儀婦人之仁,婆婆媽媽,但他的確關愛同門…有時候難論對錯,但首先要論基本的氣節。”

    封千濁行至香案前。

    在這個過程裏,他甚至根本就沒有看薛忘虛一眼,在周圍山民無比尊敬的呼喊之中,他也沒有半分驕縱的神情,始終保持著絕對的謙恭,好像他身前輦架上不只是供奉著皇后的畫卷,而是坐著皇后本人一般。

    他第一個開始上香,然後開始說話,和往年不同,今日裏他說話的重點,便自然聚集在了皇后的這幅畫卷上。

    所說的自然是皇后如何寬厚,如何對竹山縣關愛有加,今日裏一年一度的灶神廟會,皇后還特意親筆繪製了一副寓意吉祥的畫卷,為竹山縣所有百姓祈福。

    聽著這樣的話語,“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這樣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低垂著頭的丁甯的平靜的臉上緩緩的浮起了一層冷意。

    他在心中冷諷的想著,卻是為了避免薛忘虛的過多擔憂,沒有直接開口說出來。

    若是此刻大秦帝國最尊貴的那名女子真的那麼寬厚,真的那麼對鄭人關愛有加,為什麼當年鄭國被滅,無數鄭人在修渠苦役和遷徙途中死去的時候,卻未見到她站出來說句話?

    相反在那些時間裏,她表現得反而比許多秦人還要冷酷,只是因為不想讓人過多將她和鄭人聯繫在一起。

    若這是為了昔日的冷酷而進行的一絲懺悔和補償,當她想起過往的其他許多事情時,想到那些過分的冷酷,她也會有一絲懺悔麼?

    ……

    廟會很快進入了最高潮的部分。

    在竹山縣民眾山呼皇后娘娘千歲的如雷聲音裏,封千濁無比莊重的對著那卷畫卷行禮,然後取出畫卷,行至灶神神像前,解開捆縛在畫卷上的金絲線。

    所有的聲音迅速消失,場間迅速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很想看看,皇后娘娘親筆的畫卷裏,到底畫的是什麼。

    丁寧也很想知道,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抬起了頭。

    封千濁的雙手異常穩定,畫卷在他的手中緩緩展開。

    一片不可置信的聲音響起。

    甚至很多竹山縣的人都驚懼的渾身顫抖起來,有人甚至要害怕的哭出來。

    因為封千濁此時展開的畫卷上,竟然一片空白,一種異樣的白,透露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冷意,讓人只想到無比苦寒的雪地。

    皇后娘娘賜畫,然而畫卷上卻空無一物,只有一片雪白苦寒之意,這意味著什麼?

    難道竹山縣又有什麼做錯了的地方,皇后娘娘在用這幅畫表達著什麼警告的意思麼?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絕大多數人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

    一股威嚴而磅礡的氣息,突然從空白苦寒的畫卷上流淌出來。

    唯有修行者才能感覺出來,這幅畫卷前方的天地間,驟然出現了許多天地元氣流淌的線路,那便是以神識凝結的符線。

    一縷縷紅色從空白的畫卷上沁出。

    苦寒的雪地裏出現了鮮豔的紅色,然後所有人看到,這是一株熱烈開放的紅梅。

    在這株紅梅完整的出現在畫卷上的瞬間,前方的空氣裏也出現了無數縷真正的鮮紅火氣,徐徐升起,在空中形成無數朵紅色的花朵。

    這些花朵令整個火德殿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溫暖起來。

    “苦寒盡消,紅梅怒放…這便是苦盡甘來!”

    人群裏,有人喊出了這樣的聲音。

    所有竹山縣民眾的恐懼和驚疑完全消失,看著那些真正火氣凝結成的花朵,他們的眼睛裏直剩下了敬畏和感恩。

    這樣的景象,這樣的威嚴,對於他們而言,便是真正的神跡。

    “皇后的境界比我高。”

    感受著那些驟然形成的無形符線和空氣裏柔和的天地元氣,薛忘虛凝重而尊敬的輕聲說道:“恐怕距離第八境,也只差最後的破境而已。”

    丁甯的面容微白,被那些天女散花般飄灑的豔紅花朵映得有些病態的紅。

    直至此時,封千濁的目光才真正的落在了薛忘虛身上。

    都到了這樣的年紀,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難道看到這樣的畫卷,還要想著在今日置氣?

    他不能明白薛忘虛的想法,忍不住輕輕的搖頭。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19 08:21 PM

第十四章 本不是小孩子的事情

    薛忘虛看到了封千濁的搖頭,他報以驕傲的冷笑,心想有些事情,豈是你這種偏安一隅,只想著享受餘生的修行者所能明白的。

    封千濁的眉頭緩緩挑起。

    他奉著畫卷,轉身往火德殿最高處那間樓閣裏走去。

    火德殿是專門為了供奉皇后殿下的這副畫卷而新建,最頂的那間樓閣比這間廟裏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這點所有竹山縣的鄭人都沒有任何的異議。

    因為皇后允許他們這裏有神像,這裏才會有神像,允許他們保持著鄭人的禮儀生活,他們才能這樣的生活。

    皇后理應比這裏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那間樓閣並沒有樓梯和下方的廟宇相連。

    只是此刻封千濁越走越高,空氣裏,卻好像有一張看不見的長梯,穩穩的承載著他的身體。

    這種景象,對於竹山縣的尋常民眾而言,自然又是神跡一般。

    於是在他們的眼裏,皇后自然比這裏所有的神像都要高,而封家老爺,卻是也至少和這裏所有的神像一樣高。

    “第六境上品,和狄青眉那個老傢伙差不多,和第七境隔著一扇門。到這種時候他還不死心,還要向我示威。”看著淩空而上,一步步非常緩慢,走得異常平穩的封千濁,薛忘虛淡然的笑笑:“他的意思是說,他和我之間也只差著一扇門,但他出身巴山劍場,有巴山厲害的劍法和名劍,未必輸給我,但直到這種時候還來嚇唬我…他估計都根本不知道,我和我師兄直接把白羊靈脈分成了三股,就是為了拒絕他手裏這畫卷的主人。”

    “時間差不多了,等下你跟緊我。”

    淡然的笑了笑之後,他認真的看著身旁的丁寧,輕聲告誡道:“場面或許會有些混亂,我不想我是為了你跑這麼遠的路,結果到時候反而你卻被劈上兩劍。”

    丁寧此時正抬著頭看著封千濁,聽聞薛忘虛這樣的話語,他搖了搖頭,說道:“時間是差不多了,但等下可能需要先出手的是我,而不是你。”

    薛忘虛一愣:“什麼意思?”

    丁寧面無表情的說道:“雖然我也不願意,但好像的確被人當成一盆菜給看上了。”

    薛忘虛有些驚愕的掃視了一周,他終於明白了丁寧的意思,輕聲道:“應該是真元境下品,就像我比封千濁多出一扇門的差距一樣,對方比你多了一扇門的差距,你有信心?”

    丁寧點了點頭,道:“他比蘇秦弱。”

    ……

    所有坐在紅木椅子上的竹山縣貴人看著輕聲交談的薛忘虛和丁寧,神情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期待。

    奉完畫的封千濁飄然落地。

    “都是承蒙陛下和皇后殿下恩惠,今日前來觀禮,自然不能什麼力都不出。”

    “封千濁你的劍也很久未曾展露,我的劍也快要生銹,不如就乘此機會,以我二人的劍,為這盛會助助興?”

    “白羊洞薛忘虛,請賜教。”

    薛忘虛這次記牢了丁寧說的話,最好的辯者便是不要給對方反應的時間,所以封千濁雙腳只是剛剛接觸地面,他便已然出聲。

    他的聲音很溫和,但異常的清楚,所有聚集在火德殿周圍的竹山縣人,全部聽得清清楚楚。

    封千濁眉頭微皺,心想這老東西怎麼真的如此不知好歹?

    在這種時候公然發難,且不論你未必勝得了我,就算你最終勝得一招半式,我就算將定顏珠送還給你,你回到長陵之後就有福消受?

    “竟然是來挑戰封家老爺的?”

    “不是封家說他們是客人麼?”

    “封家以禮相待…就算要挑戰,竟然選在這種時候?”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當封千濁的眉頭皺起,所有人明顯看出他的不快之後,咒駡聲頓時如潮水一般響起。

    “你是什麼身份,算什麼東西!就憑你有什麼資格挑戰封家老爺!”

    不知是誰在人群裏高喊了一聲。

    “什麼身份?”

    薛忘虛不以為意,只是等待著封千濁的出聲,但此時,丁甯平靜的聲音響起:“他是白羊洞洞主,白羊洞的山門有陛下賜予的禁碑,平日裏長陵的官員即便是到了白羊洞山門口,也必須由他同意才能進入山門。唯有為大秦輸送了許多修行者的修行之地,才有這樣的殊榮。他是陛下認可冊封的掌教…你們說他的身份,還不如一個連縣守都不是的,只是家族興旺一些的一家之主?你們未必也太不將陛下放在眼裏了吧?”

    他的聲音不算響亮。

    然而當他的聲音傳出,周圍便瞬間絕對安靜下來。

    剛剛發聲咒駡的人更是感到了無盡的恐懼,不自覺的往後退去。

    皇后便已經讓他們如此敬畏,更何況是更加高高在上的元武皇帝!

    “說到巧辯和用大義壓人,這些山野小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

    薛忘虛轉頭看著丁寧笑了笑,然後看著依舊沉默的封千濁,全然一副挑釁的口氣:“你倒是說句話呢,難道你還想讓這些鄭人將我趕走?你不怕他們再說出些大逆不道的話來?”

    “你真不該來,只是為了一顆定顏珠,反而丟了性命,這怎麼想都是划不來的買賣。”封千濁聞言微怒,寒聲說道。

    薛忘虛看著他,認真的搖頭:“這真的不只是一顆定顏珠的事情,還有落在我師兄身上的一劍,沒有你那一劍,或許我師兄也已經勘破了你遲遲未能踏過的那扇門。”

    封千濁面容更寒,微嘲道:“七境有那麼容易踏入麼?更何況手下敗將。”

    薛忘虛淡淡的看著他,道:“話不投機半句多,終究還是要用劍來說話。”

    “兩位年數已高,若是動劍有些損傷,都是不好。且薛洞主恐怕是有備而來,而我爺爺已久不動劍,這原本就不公平。”便在此時,一聲稚嫩而沉冷的聲音響起,“動劍決鬥,多些戰鬥經驗,這原本是我們年少氣盛的年輕人做的事情。”

    聽到這樣的聲音,薛忘虛轉頭過去看著面容稚嫩,眼睛裏卻是閃爍著陰冷神色的封清晗,帶著一絲真正的同情,輕歎道:“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最好就不要插話了。”

    封清晗卻覺得受了輕視,心中怒火上湧,他挺了挺胸膛,聲音微冷道:“薛洞主何必咄咄逼人,我看薛洞主你也帶了門內年輕弟子,我現在挑戰他,你覺得如何?”

    薛忘虛想到之前和丁寧的對話,不由得歎了口氣,心想封千濁沒有將這個寶貝孫子送到長陵去學習,恐怕是最大的錯誤。

    若是到了長陵,見過了許多比他厲害不知道多少的年輕才俊,此刻封清晗恐怕也不會這麼飛揚跋扈了。

    如此一想,他倒是反而又高興了起來,轉眼越看丁寧,越覺得順眼。

    丁寧緩緩抬頭,他對於欺負封清晗沒有多少興趣,他要追趕的人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大,自然不會在意這樣一個少年的感受,只是他卻很怕麻煩。

    所以他很直接的問道:“若我勝了你,你們將定顏珠還給我們白羊洞麼?”

    封清晗的眼睛深處出現了亮光,他抑制不住的欣喜,轉身對著封千濁躬身行禮,說道:“請爺爺准許。”

    封千濁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

    光是從先前的言語和丁甯平靜的神色,他便總覺得始終跟在薛忘虛身後的這名長陵少年有些危險。

    只是他可以感覺得出這名長陵少年很瘦弱,而且沒有到達真元境。

    即便有什麼特異之處,即便封清晗真的輸了,只是小孩子之間的勝負…這似乎是現在最好的應對。

    甚至在心底裏,他對自己的這個愛孫,又多了一份嘉許。

    相比三個兒子的平庸,這個孫子,的確不凡。

    “薛忘虛,就讓我這長孫和你門下弟子一戰,若是你門下弟子勝了,我便將定顏珠給你。只是這話要說清楚,這定顏珠也是昔日古宗門遺跡探寶,我從你師兄手中贏得,並非你們白羊洞私有之物。”封千濁說完這幾句,對著身後人群低喝了一聲,“麗珠,將那顆珠子拿過來。”

    隨著他的低喝,一名豔麗女子快步身前,取下掛在頸上的一顆珠子,遞給了封千濁。

    這是一顆桂圓大小的雪白色珠子,像呼吸一樣,奇異的一閃一閃,散發著晶瑩的光華。

    看著這顆珠子,封清晗笑了起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他轉過身,看著依舊站在薛忘虛身後的丁寧,嘲笑道:“不要再在別人的身後躲著了…贏得了我,這顆珠子便是你們白羊洞的。”

    場間很多端坐在紅木椅上的竹山縣貴人幸災樂禍的看著薛忘虛和丁寧,都覺得這次薛忘虛和丁寧被反將了一軍,反而下不來台了。

    然而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丁寧任何的廢話都沒有多說。

    他只是平靜的走上數步,走到薛忘虛身前,然後拔劍,說道:“請。”

作者: jackews    時間: 2014-10-20 10:24 PM

第十五章 劍符道

    薛忘虛忍不住搖了搖頭,一切都如丁寧方才所言那麼發展,果然是他反而跟在了丁寧的身後。

    有時候他都根本無法理解丁寧這種細緻入微的觀察力和看透人心一般的判斷力是怎麼回事,因為這種能力,除了天賦之外,往往更多的來源於處世的經驗。

    丁甯橫劍於胸,許多竊竊私語聲傳入他的耳廓。

    無非是嘲諷他手中竟然是一柄殘劍。

    他眼睛的餘光裏,封千濁的神色也沒有什麼變化,他心中的冷意便越來越濃。當真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過得太過長久了,就連這柄劍也不識了。

    封清晗此時的目光也落在了丁寧手中的這柄殘劍上。

    就連封千濁都已經不認得因為斷裂而樣貌大變的末花劍,巴山劍場大變時還未出生的他,自然不可能認得這柄劍。

    他看著丁寧手中這柄劍參差不齊的斷口和細微的裂紋,嘴角彌漫出更多嘲諷的意味。

    嗤的一聲輕響,他拔出了自己的劍。

    出現在他手中的劍長約三尺,異常輕薄,白色的劍身中央,一條黑色的符線由劍柄一直延伸到劍鋒。

    就像是一張劍形的白紙上,畫著一條墨線。

    丁寧眉頭緩緩的蹙起。

    他認得這柄劍…這是巴山劍場的丹青劍。

    在昔日的巴山劍場,唯有品性最為高潔的人,才配擁有這柄劍。

    現在這樣的一柄劍,竟然出現在封清晗手裏。

    看著丁寧緩緩蹙緊的眉頭,封清晗的眼睛裏多了幾分得色,他以為丁寧是因為他手中的這柄劍而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但他的動作並沒有太多的停頓。

    “請!”

    他充滿著嘲諷之意的聲音才剛剛響起,整個人便已經化成了一道殘影,切過數丈的距離。

    轟的一聲巨響!

    他和丁寧手中的劍已然碰撞在一起,無數淒厲的劍鋒四濺而出,兩人的身體之間,出現了兩個半圓形的光弧。

    光弧之間,有許多繁花一樣的光星在湧動,綻放著各自的力量。

    這相持只是短短的一瞬。

    只是一息不到的時間,封清晗身影微頓,手中的丹青劍還有朝前揮動之勢,劍身上一層劍光如流水般不斷湧動,而丁寧卻是身前光華盡碎,他持劍的右手衣袖都已然被劍氣沖出許多道裂口,整個人淒然往後連連倒退,雙腳交替著踏在石板路上,鞋底都發出了炸裂的聲音。

    封千濁神色微松,輕呼了一口氣。

    這第一劍的試探已然證明了這名長陵少年雖然在劍術上造詣不弱,然而在力量上,和封清晗之間有著極大的差距。

    端坐在紅木椅上的竹山縣貴人們眼中的嘲弄之意也更加濃烈。

    這便是煉氣境和真元境之間的巨大差距。

    圍觀的尋常竹山縣民眾此時還都處於這一劍對撞的震驚裏,他們無法想像封清晗和丁寧如此瘦小的身體裏,竟然蘊含著這樣恐怖的力量…但不管如何,對方被封家小少爺一劍震飛,顯然是有些不敵了。

    一時間,歡呼聲和喝彩聲四起。

    ……

    看著依舊還未徹底站穩的丁甯,封清晗的臉上流淌出更多的冷嘲之意。

    然而他並沒有乘勢追擊。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真元緩緩的從手中流淌出來,流過白紙般的劍身上的那一條墨線。

    他十分專注的,朝著他和丁寧之間的空氣裏,斬出了一劍。

    白色的劍影在空氣裏斬過,然而一道黑色的劍氣,卻是停留在了空中,一動不動。

    清冷的空氣裏,突然多出了一道黑線。

    看到這樣一道黑線,許多竹山縣的貴人呼吸也都局促了起來,目光微凜。

    這顯然是一條符線。

    竹山縣每個人都知道封清晗是資質極佳的修行者,然而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主修的竟然是劍符道!

    以劍氣畫符,每一道劍氣都是一條符線,最終結成各種完整的符籙,便能引聚更多的天地元氣,釋放出更強的威力。

    這是符劍雙修的手段,同樣也是極難掌握的手段,哪怕只是畫畫,要在空無一物的空氣裏作畫,也比在黃紙上作畫要困難許多倍,更何況是不能有絲毫偏差,否則引不起天地元氣共鳴的符線。

    封清晗的修為本身就比這長陵少年高,現在又展現出了這樣驚人的劍道手段,這名長陵少年還有什麼可以戰勝的機會?

    封清晗臉色微嘲,眼神卻極度專注,他再出一劍,前方空氣裏再次多出一條墨色的符線。

    兩道符線並不相交,但是其中卻已然有了莫名的反應,出現了許多黑色的煙氣。

    丁寧此時才停止了退勢。

    他的右手衣袖已經破爛不堪,手背上甚至出現了數條血痕,然而讓所有圍觀的人不解的是,他此刻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的懼意,依舊一味的平靜。

    看著空氣裏那兩道開始流散出黑色煙氣的符線,他右手的斷劍也平穩的往前劃出。

    墨綠色的劍身走的似乎是他在車廂裏對薛忘虛比劃的劍勢,隨著墨綠色的劍身急速的穿行,他前方的空氣裏,也驟然出現了數條白色的符線!

    所有先前認為丁寧絕無勝理的竹山縣貴人全部怔住,封千濁的面容微僵,雙瞳急劇的收縮起來。

    這顯然也是劍符道!

    封清晗也第一時間看清了那數條白色符線,一股強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覺充斥在他的身體裏。他自己主修這種劍法,自然知道劍符雙修是何等的困難,他是自三歲便開始畫符,六歲開始持劍,直至半年前才有小成…但眼下這名和自己年歲差不多的長陵少年,竟然也施展出了這種手段,而且似乎比自己還要純熟,劍勢還要快!

    ……

    丁寧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他手中的殘劍順暢的在空氣裏繼續的穿行著,只是一息的時間,他的身前又多了十餘道白色的符線。

    這十餘道白色的符線和先前的數道符線,在空中交錯著,赫然形成了一張方形的符籙。

    “嗤”的一聲裂響!

    在下一瞬間,這張符籙驟然崩碎,然而無數寒氣卻是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聚集在前方。

    空氣裏千樹萬樹梨花開一般,無數的白色冰花連接在一起,形成一株株冰樹,朝著封清晗壓至!

    封清晗臉色微白,一聲厲嘯之中,手中丹青劍連劃數劍。

    隨著數條黑色符線掠起,他身前的這道劍符也終於形成。

    轟的一聲爆響,一股黑煙如蛟龍一般往前沖出,內裏似有無數黑色的蝙蝠在橫衝直撞,在嘶鳴嚎叫。

    異常好看的冰樹瞬間被震碎,變成無數冰屑噗噗的往後飛濺出去。

    同樣的劍符道,但因為修為的差距,所以在力量上也有著明顯的差距。

    然而所有竹山縣的人卻都沒有發出歡呼。

    因為丁寧的劍勢很快。

    劍符之道,除了精准之外,最關鍵的便是快。

    只是這短短的時間裏,丁寧的身前,又已出現了一片白色的劍光,一張方方正正的白色劍符,又已然成型。

    無數往後倒飛到他身前的晶瑩冰片被一種新生的力量驟然推停在空中,然後迅速變成無數細微的冰晶。

    更為澎湃的力量往前爆發,這些冰晶和新生的冰樹凝聚在一起,往前推進。

    一聲怪叫。

    封清晗往後疾退,他手中的丹青劍不斷的往前斬擊。

    那一條墨龍般的黑煙威勢不在,無數利刃般的冰片刺穿了黑煙飛射出來。

    冰片和他手中丹青劍不斷碰撞,發出密集得令人牙酸的聲音。

    隨著他的後退,無數冰片墜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他的頭髮和身上的衣袍上,也落滿了雪白的冰屑,並開始融化。

    丁甯依舊無比的平靜,他開始前行。

    在封清晗的視線裏,他的身影從破散的墨龍中透出,隨之帶著的,還有一道全新的劍符。

    介於無形和有形之間的白色劍符,給所有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枚白色方印一般,被丁寧的劍尖挑起,朝著封清晗砸來。

    封清晗再次厲嘯,他體內的真元毫不珍惜的瘋狂湧出,注入白紙般劍身上那一條墨線。

    劍首處,一股黑色的光團急劇的擴大,形成一片黑色墨潭。

    轟的一聲爆響。

    白色劍符所帶的力量被盡數震碎,封清晗倒退的身影頓時頓住。

    然而讓他拼命咬牙,心中湧出一絲無力之感的是,他看到丁寧的身影也頓住,而丁寧的身前,已然又形成了一道白色劍符。

    同樣是劍符道,但對方的劍勢太快,竟然快得自己連再施展劍符道的機會都沒有!

    所有坐在紅木椅上的竹山縣貴人的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

    “你見過這個年紀,卻能夠將劍符道用的這麼好的修行者麼?如果我沒有看錯,這應該是白羊洞的白羊冰河劍符經,這種劍經的難度,絕對不會弱于封清晗的巴山墨龍符劍經。”其中一名貴人聲音微寒的對著身旁的一人說道。

    “先前這長陵少年寧靜,看出有些不凡,但沒有想到如此不凡。在史書的記載上,也極少見到有人能夠在這樣的年紀將劍符道用得這麼好。”那人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修為和對方隔著一道境界,然而被打成這樣…也可以認輸了。”

    雖然每個竹山縣的人都希望封清晗能夠戰勝,但是這兩人的對話,卻可以代表此刻絕大多數有眼光的貴人的心情。

    只是封清晗不甘心。

    他不想認輸。

    “沒想到你有這樣的實力…但是從一開始,我就不是想要擊敗你,而是想要廢掉你!”

    他狠狠的逼視著丁寧,在心中陰冷的發出這樣的聲音。

    一絲殘忍猙獰的意味浮現在他的嘴角。

    再次將真元急速的注入手中丹青劍的同時,他的左手微動,一枚紫金色的符籙從他的袖中滑落,落于他左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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