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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雲霓 -【掌家娘子】《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0 PM     標題: 雲霓 -【掌家娘子】《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21 02:40 AM 編輯

【書名】:掌家娘子

【作者】:雲霓

【內容簡介】:

  生母被父休逐,繼母設計陷害,人生就要這樣了結?

  對姚婉寧來說這卻只是個開始,她要告訴他們,對待衣食父母要報恩,而不是算計,否則就會一無所有。

  娘子要掌家,誰能阻擋?

  還有那個他,任你運籌帷幄,卻要一招敗落,只因為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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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0 PM

楔子

  姚家的宅院,午後的陽光照在院子裡的梧桐樹上,新發的葉子如同水洗過般發著燦綠的光。

  「啪啦,啪啦,」一雙手飛快地在算盤上跳躍著,算盤珠撞擊的響聲清脆悅耳,足足打了半個時辰,沈氏才停下來笑著看臥榻上的女兒,「算出來沒有?是多少?」

  旁邊的媽媽有些不忍,「加一筆減一筆,奶奶打的也太快了,奴婢都看不過來,七小姐才六歲。」

  沈氏仍舊耐心地看著女兒。

  「出入之後結餘九百八十三兩。」稚嫩的聲音從婉寧嘴裡傳出來。

  「好婉寧,」沈氏臉上露出欣慰又歡快的笑容,用手去撫摸女兒的小臉,「只要有這個本事,就算母親不在身邊也能在這個家裡安身立命。」

  婉寧怯生生地看著算盤,「可是爹爹不喜歡,爹爹說我們家是書香門第,婉寧該學琴棋書畫。」

  沈氏的笑容頓時凍結住,怔愣了片刻,眼角落下來,目光中帶著憤恨,「什麼書香門第,十年前他是賣掉了祖產去趕考卻名落孫山,若不是我父親喜歡他滿腹學問,他早就餓死街頭,我一百多抬嫁妝,幾年的悉心照料,才讓他考取了功名,如今他倒嫌我一身銅臭?商賈家是算計在先,可憑的是買賣利益,我們是稱斤論兩,至少心裡還有桿秤,他呢?良心都讓狗吃了,若是還記得我們家從前的恩惠,就不會做出今天的事……」

  「奶奶千萬不能這樣說,要是被三爺聽到了可如何是好。」旁邊的管事媽媽嚇得面無血色,連婉寧也縮起了腳。

  「婉寧別怕,」沈氏蹲下身一臉的歉意,「娘親不說了,娘親給婉寧做好吃的桂花糕。」

  婉寧臉上剛要露出笑容,下人匆匆忙忙進屋,哆嗦著開口,「奶奶,不好了,沈家來領奶奶回去了,說是二爺已經寫了休書……」

  婉寧只覺得母親的手緊緊地將她攥住,半晌屋子裡靜寂無聲,婉寧抬起臉只看到母親臉上的淚水滾滾而下。

  「他下了休書。」

  「他要休了我。」

  沈氏瞪圓了眼睛,看著身邊同樣驚詫的管事媽媽,「十幾年的夫妻,我畢竟辛苦持家又生下了婉寧,他就這樣將我休了……」

  沈氏渾身顫抖著,厲聲嘶喊,「說我善妒,就是因為我出自商賈之家,阻礙他的前程,什麼正人君子,連畜生也不如。」

  屋子裡的人都呆愣在那裡,沈氏幾步上前將牆上的劍摘下來,「我不能就這樣走,我要和他了結個清楚……」

  「奶奶,」管事媽媽嚇得面無血色,忙抱住沈氏的腿跪下來苦苦哀求,「如今長輩已經拿著休書上門,已經萬難挽回了啊!奶奶要為七小姐想一想,鬧出事來以後七小姐要怎麼辦?」

  婉寧怔怔地看著沈氏。

  「娘親,」婉寧戰戰兢兢地走過去拉扯沈氏的手,「娘親怎麼了?娘親別生氣……」

  「娘要走了,」沈氏半晌擦掉眼淚,蹲下身露出淒然的笑容,「婉寧要照顧好自己,」說著將手落在婉寧小小的肩膀上,剩下的話也要哽在喉嚨裡,「婉寧還這麼小,她還這麼小……」

  沈氏一把將婉寧摟在懷裡。

  聽著沈氏哭泣的聲音,婉寧愈發害怕,拚命地搖頭,「娘親要去哪裡?」

  「回揚州。」

  「娘親要去看外祖母?也帶婉寧一起去。」

  沈氏搖頭,「這次不行。」

  婉寧眼睛裡泛起淚花,「我不,我不讓娘親走,我要跟娘親一起走。」

  婉寧開始扭動身子。

  「婉寧,」沈氏皺起眉頭,聲音也大起來,「以後不能這樣不懂事。」

  從來沒有嚴厲過的母親一下子變成這樣的模樣,嚇得婉寧不敢再說話。

  沈氏的聲音仍舊生硬,「婉寧要聽乳母的話。」

  婉寧不肯鬆開沈氏的手,「聽乳母的話就能見到娘親了嗎?」

  沈氏搖搖頭而後又點點頭,聲音也柔和起來,「等婉寧長大了,就能見到娘了。」

  「真的嗎?」

  「真的,」沈氏滿眼哀傷,鬆開婉寧,又捨不得將婉寧抱在懷裡,「若是爹爹對你不好,就去找你五叔,你五叔……一定會護著你。」

  為什麼爹爹會對她不好,娘親為什麼一定要走?

  ……

  「婉寧……」

  「婉寧……」

  娘親的聲音越來越遠,

  別走,別走,嗚嗚咽咽的聲音在她心裡迴蕩。

  「娘親別走,娘親別走,娘走了之後他們會像對付娘親一樣對我。」

  滾熱的眼淚沿著她的眼角流進鬢間,姚婉寧想要大喊卻豁然驚醒,映入眼簾的是蔥綠色半舊不新的帳子。

  她這是在哪裡?在什麼地方?八仙桌上放著一隻藥壺,熱氣蒸騰中,濃烈的藥味跟著傳出來。

  周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姚婉寧茫然眨著眼睛,她開始仔細地梳理著自己的記憶,努力回想到底是怎麼從家裡來到族中又睡在這個床上。

  父親休了娘親不久就新娶了張氏,有一日她去張氏屋裡問安就看到張氏坐在地上,裙角滿是鮮血,她還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下人就奔跑著大喊,說她推倒了張氏。

  張氏雖然順利臨盆,她卻仍舊被送來族裡受教。

  前幾日族中姐妹一起去採蓮,她欠身看湖裡的錦鯉,不知被誰從背後推了一把落入湖水中。

  被人從湖中救上來,她就發起了高燒,姚家裡裡外外都覺得她要死了,沒想到她卻這樣挺了過來。

  這幾天她一直夢見小時候的事,那些情景清清楚楚就在眼前,每一次看到母親的背影她都想要撕心裂肺的大喊。

  這樣反反覆覆幾次後,她腦子裡竟然還多了許多別的記憶,她來自幾百年後,是個小有名氣的臨床心理學家。

  姚婉寧抬起手,陽光從五指間透過來,想起前世,這算是老天給她最好的補償。

  多了一份前世的心智,就像給她的人生推開一扇窗,從前看不透的事頓時豁然開朗,回想起從前的事,記憶中每個人的一舉一動在她眼前,那麼的清晰,多年的工作經驗讓她一眼就能看透別人的所想。

  她不再是那個柔弱的小姐。

  多麼慶幸她還活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1 PM

第一章 心虛

  「那癆病鬼躺多久了?」

  「有個三五日了,粒米不進。」

  「莫不是要死了?」

  「要死就快點死,這樣拖著讓我們也不得安生,死了我們也好各自回去,免得在這裡跟著沾晦氣。」

  下人們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

  「你們還有沒有良心?」悲憤的聲音傳來。

  姚婉寧認出是童媽媽,童媽媽伺候過母親,母親走了之後童媽媽被調去莊子上,她捨不得童媽媽因此大哭了一場,沒想到張氏這時候肯讓童媽媽過來她身邊。

  婆子抬起眼睛,「是七小姐自己犯了錯跟我們有什麼關係?這麼多嬌貴的少爺、小姐出去採蓮,怎麼就七小姐掉進湖裡,福薄命短誰也不能怪,主子走了沒關係,你還是想想自己日後該怎麼辦?我見過的忠僕殉主可多著呢……」

  婆子話剛說到這裡,轉頭隨意一瞄嚇得差點坐在地上,門口站著一個人影,彷彿是從屋子裡飄出來,烏黑的長發,雪白的臉,一雙眼睛發著幽幽的光,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瞧著她。

  這是……

  婆子張大了嘴。

  七小姐……

  誰都知道七小姐要死了,壽衣裝殮的物件都準備好了,只等著她嚥下最後一口氣……要死的人,怎麼可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周圍詭異地安靜下來,悉悉索索的樹枝搖擺聲顯得格外的清晰,太陽也藏進雲朵裡,整個小院說不出的滲人。

  眼前這個到底是人還是鬼。

  那張慘白的臉上除了陰森沒有別的表情,怎麼看都不像是人。

  婆子開始打哆嗦。

  大白天的,見鬼了。

  鬼啊。

  鬼……

  「啊……」終於有人壓不住心頭的恐懼,大聲尖叫。

  「鬧鬼了。」下人驚呼著四散逃跑,那婆子也想要逃,卻腳一軟癱坐在地上。

  婆子眼看著七小姐向她飄過來,衣服悉悉索索的聲音讓她渾身的汗毛豎起。

  婆子打了個冷戰,半晌才想起救命的法子,跪著磕起頭來,「七小姐,是奴婢錯了,奴婢不該說閒話,七小姐大人大量饒了奴婢吧,奴婢給您磕頭,」婆子雙手合十作揖,「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吧!」

  婆子哆嗦成一團,就怕那雙繡花鞋來到她面前。

  不要來索她的命,不要來……

  面前的繡花鞋動了動,婆子全身的血液頓時衝到頭頂,她伸出手開始不停地摑臉,「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額頭叩的滿是青紫,看起來狼狽不堪,邊喊邊躲,連滾帶爬地衝出院子。

  院子裡只剩下童媽媽怔怔地看著姚婉寧。

  「七小姐……七小姐……」童媽媽也帶了顫音,不由自主地也向後退一步。

  心裡有愧疚的人才會怕鬼。

  太陽從雲朵裡鑽出來,姚婉寧迎著陽光舒服地喘了一口氣,不過是站在這裡就能看到所有人真實的表情,和她從前坐在心理診室裡一點點地開導病患相比太容易了。

  為別人著想不易,為自己著想卻是最最簡單的事。

  姚婉寧將目光落在童媽媽身上。

  童媽媽眼睛泛出淚水來,「七小姐,您的病好了,您還活著……」

  她當然還活著,「只有活著才會讓人害怕。」

  童媽媽將姚婉寧攙扶回床上,連忙將桌子上的粥拿來,眼看著姚婉寧張開嘴一口口將粥吃掉,童媽媽這才相信七小姐真的好起來了。

  童媽媽從袖子擦著眼睛,「太太走的時候什麼都沒要,只是想要老爺好好待小姐,沒想這才幾年……姚家有今日都是因為沈家,沖這一點老爺也該護著小姐,」童媽媽越說越傷心,「我的小姐,從今往後我們該怎麼辦?」

  「把給的東西……都拿回來。」

  童媽媽聽不明白。

  姚婉寧宛然一笑,「連本帶利的……收回來,讓她們……看看什麼才是沈家人。」

  父親嫌棄的沒錯,她說到底還是沈家人,她就用商賈的法子跟姚家算這筆賬,給姚家的她要收回來,姚家現在有的她也要拿來。

  ……

  姚六爺房裡,六太太壽氏快打著算盤。

  「壽衣要四時衣裳,各色綢緞被縟一樣也不能少,畢竟是官家的小姐,就算不能出殯,葬的時候也不能寒酸,」壽氏擺弄著手裡的辣椒粉,「等沈家人來看的時候,我就用辣椒粉揉紅了眼睛,替七小姐可憐幾句,讓沈家人再出一份銀子給七小姐裝殮。」

  壽氏得意地翹起嘴唇,她的眼淚也是要花錢買的,就讓沈家出這筆銀子。

  姚六爺差點將嘴裡的茶水噴出來,驚詫地看著妻子,「你真是瘋了,這種銀子也要賺。」

  壽氏頓時一臉憤然,「今年大旱,本來我想拿著這丫頭和沈家一起做米糧的買賣,誰知道她偏偏這時候要死了,如今光靠發喪能賺幾個錢?」

  壽氏話音剛落,就聽到有人跌跌撞撞地進門。

  「不好了,」管事媽媽領著伺候姚婉寧的婆子進屋稟告,那婆子嚇得魂飛魄散,手心裡攥著一汪冷汗急匆匆地開口,「六太太您快去看看,那個京裡來的七小姐詐屍了。」

  詐屍?

  那婆子目光直愣,姚六爺也跟著脊背發涼,剛要開口問清楚,壽氏已經按捺不住,「騰」地一下站起身,一巴掌扇過去,將那婆子打的原地轉了個圈,「人還沒死哪裡來的詐屍?」

  壽氏怒氣衝衝的表情讓婆子清醒了大半,哆哆嗦嗦地稟告,「我們都看到了,七小姐自己站在門口……」

  壽氏冷笑,「我去看看一個要死的人還能鬧出什麼花樣。」

  ……

  姚婉寧喝兩口水,忍不住咳嗽幾聲。

  童媽媽抹著眼睛,「這可怎麼好,小姐的身子太弱了,郎中不給請好的,藥也不給吃好的,身子就算好了也是要落下病根的啊。」

  「慢慢來,」姚婉寧緩緩吸口氣,「大病一場,哪會那麼容易好。」

  童媽媽擦擦眼角,「那也得能將養才行。」

  話音剛落,只聽有丫鬟試探著喊道:「七小姐怎麼樣了?六太太來了。」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淡藍色木槿花的簾子被快速地掀起,露出壽氏尖尖的瓜子臉。

  姚婉寧抬起頭打量壽氏的臉。

  多年工作的習慣讓她從一個人的舉止看起,壽氏眼睛過於靈活,目光閃爍,這樣的人機敏卻欠沉著,雖然攻於算計,也有個弱點喜歡貪小便宜,只要抓住壽氏就能攥住她的命脈,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是這個道理。

  「婉寧。」

  聽到姚婉寧應了一聲,壽氏才走進來,「你這孩子,可嚇壞嬸娘了。」

  壽氏抹著眼淚進屋拉起婉寧的手,仔仔細細地將婉寧看了一遍,「我已經讓人去請郎中,這時候要多吃幾副藥……」

  七丫頭的手是熱的,什麼鬧鬼,還是那個柔弱的丫頭,什麼都沒變。

  壽氏邊說邊看婉寧的神情,一雙眼睛看著清澈卻沒有什麼思量,只是任由她拉著說話,一副任她揉捏的模樣。

  七丫頭活過來,這是老天要讓她發筆大財,壽氏心裡想著,卻嘆口氣,溫和地用手梳理著姚婉寧的鬢髮,「我已經讓人捎信去京裡,你父親知道你身子弱定然會讓人來接你回去,這段日子你好好將養,回到京裡不要再惹你父親生氣。」

  姚家人都知道她想要回京,壽氏這樣說,好讓她乖乖地聽話,不過壽氏這次打錯了主意,新生的姚婉寧早已不依靠那個狠心的父親。

  姚婉寧搖頭,「爹爹不會接我回去了。」

  壽氏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睛裡不禁顯出驚訝的神情。

  七丫頭不是見到她就可憐巴巴地問,「爹爹什麼時候接我回京。」

  今天這是怎麼了?

  「別胡思亂想,」壽氏立即打斷姚婉寧的話,「終究是父女,總是惦記著你的,送你來族裡是為了讓人知道你在長輩面前受過教,更懂得禮數,將來和陳閣老議好了親事,你風風光光嫁進陳家,誰還能看不起你?」

  「嬸娘騙我,」姚婉寧目光忽然銳利起來,「嬸娘一直都在騙我。」

  接二連三的變化讓壽氏驚詫,看著姚婉寧半晌才道:「這話怎麼說?我怎麼會騙你。」

  「嬸娘將我關在繡樓裡,就是要我乖乖聽話,多少天都不來看我,任由那些惡僕在旁邊說我閒話,嬸娘是不是就想讓我死在這裡?」

  童媽媽不禁驚詫,七小姐可真敢說,這樣的話也能徑直說出口。

  壽氏瞪大眼睛,「婉寧……」

  姚婉寧看向壽氏身後的下人,「嬸娘如果不願意我留在這裡,就將我交給族里長輩,也免得麻煩。」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1 PM

第二章 騙你

  無利不起早,就像壽氏這樣的人,沒有十足的好處是不會養一個沒人要的小姐,養到現在就要得到回報她怎麼可能鬆手。

  姚家自詡是有家譜的人家,子孫後代定要讀書出仕,可姚氏子弟大多考中的是秀才,中舉的寥寥無幾,姚家族裡本就不算殷實,這樣過了幾十年家產也被折騰的七七八八,祖父是個倔脾氣,認準了科舉不回頭,父親落榜幾次心灰意冷,祖父卻將家中唯一的田產賣了供父親去趕考,結果父親又是名落孫山。

  外祖父就是看準了姚家這股倔勁兒才想要和姚家結親,繼續供父親科舉。

  與姚家相反沈家祖上本也是普通的讀書人家,卻因幾次科舉不成,改開了豆腐坊,沈家的生意就從賣豆腐做起。

  祖父常掛在嘴邊的話,沈家巨富到頭來不過是個賣豆腐的。

  母親聽了氣得臉色發白。

  如果不是沈家,祖父和父親早就餓死了,哪裡還有父親考中進士,入翰林輪外放,又調回京進吏部,仕途這條路走的再順當不過。

  這些年姚氏族中也將暗地裡跟著沈家賺的銀子拿出來放利,真正摸到了達官顯貴的邊,族裡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紅火,如果能在族裡管些事務不知能賺多少銀錢,壽氏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將她接來。

  壽氏一邊攀著父親和張氏,一邊在族裡替長輩分憂,她死了或者活著壽氏都是有戲可唱的,不死不活地鬧起來,壽氏就算白忙了一場。

  壽氏算得清楚,她不能竹籃打水一場空,想到這裡她站起身,「說,你們都說了些什麼?」這七丫頭死活本來是沒人管,錯就錯在她以為七丫頭逃不過一死,為了免得日後和沈家撕破臉皮,她早早就將消息送去沈家。

  現在沈家人趕來看七丫頭,七丫頭卻又活了。

  七丫頭死活沒關係,但是不能這時候死,死了就阻了她的財路,沈家人已經到了泰興,這時候七丫頭不能出事。

  壽氏狠狠地瞪一眼身後的下人,一掌將小案子上的茶杯摔在地上,厲聲道:「是誰在七小姐屋裡嚼舌頭?不說出來就讓牙嫂進來將你們一個個都領出去。」

  壽氏這樣訓斥下人,幾乎讓屋子裡所有人都愣住了。

  今天這是吹的什麼風,一個要死的七小姐,活過來之後彷彿就得寵了,嚼舌的婆子急忙跪下來。

  後面一干下人都哆嗦著跪倒在地。

  望著俯首帖耳的下人,童媽媽詫異地看了一眼姚婉寧。

  沒想到七小姐這樣一鬧六太太就變了模樣,這是為什麼?

  姚婉寧抿著嘴不說話。

  壽氏發落一干下人,「誰也別想領分例,內宅容不得你們都到外面莊子上去。」

  聽說要去莊子上,管事婆子頓時哭起來。

  壽氏道:「誰也不用求情,都是自作自受,也就是七小姐好性兒,現在才與我說,我只當你們盡心竭力地侍奉,哪知道你們這般怠慢。」

  壽氏讓婆子們將下人領出去,這才和顏悅色地看婉寧,「我再找兩個得力的過來伺候。」

  姚婉寧搖頭,「我不要她們,我只要童媽媽。」

  「童媽媽哪裡能做得那麼多事?」壽氏將聲音放輕一些。

  「奴婢能做,」童媽媽急忙道,「小姐是被嚇到了,若不然太太叫幾個人在屋外侍奉。」

  壽氏半信半疑地看姚婉寧。

  姚婉寧靠在床邊不聲不響地讓壽氏打量,陽光照進屋子,婉寧的臉格外的清晰,尤其是一雙眼睛,大大地睜著,不管壽氏怎麼看,婉寧的目光不挪動分毫。

  人對眼睛能看清楚的東西總會格外的放心。

  她就是要讓壽氏放心。

  壽氏收斂了目光低聲試探,「沈家要來看你。」

  提起沈家,姚婉寧慌忙搖頭,「我不見,我不見沈家人。」

  「不見,不見,」壽氏小聲哄著,眼睛裡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這樣也好,免得讓你父親知道了又要傷心。」

  姚婉寧重重地頜首。

  壽氏這次格外有耐心,吩咐下人整理婉寧的東西,「身體好一些了就出去走走,我讓你五姐姐帶你去園子裡。」

  姚婉寧看向窗外露出歡喜的神情,開口說話前咳嗽了一陣,「五姐姐……好久……沒來看我。」

  壽氏彷彿仍舊驚魂未定,「你落水將你五姐姐嚇壞了,每日裡在佛堂為你祈福,如今你好了,就讓她過來陪你。」

  她是忘不了姚婉如的,她落水時看到的就是姚婉如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姚婉寧順著壽氏的意思頜首,很快卻又搖頭,「我……不出去……」

  壽氏不禁一怔,方才還說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變卦了,要讓沈家人看到婉寧好端端地坐在那裡,就不能有半點的強迫,壽氏只得柔聲道:「怎麼?」

  姚婉寧垂下頭,用十分軟弱的聲音,「身上沒有力氣……」

  壽氏恍然大悟,臉上又堆滿了笑容,「郎中開了藥,吃兩日就好了。」

  姚婉寧又搖頭,「那我也……不去……」

  壽氏不禁皺起眉頭,「呆在床上悶也要悶出病來。」

  「上次……採蓮,族裡……的姐妹……都笑話我,」姚婉寧態度堅決,「沒有新衣裙和首飾,我……不出去……」

  壽氏不禁氣血湧上額頭,竟然當著她的面要起衣裙、首飾來。

  這可不像是七丫頭的性子。

  七丫頭就是受了委屈也沒膽子說出口。

  壽氏心裡覺得奇怪,可婉寧眉宇間那藏不住的稚氣和軟弱,頓時又讓她有一種能將婉寧牢牢握在手裡的感覺。

  畢竟是個十二歲的丫頭,無非是使使性子,要些好吃好穿,能鬧出什麼么蛾子,反正這些東西買了也逃不出她的手心,壽氏拿定主意,「好,我就讓人去買漂亮的衣裙,再置辦一套新頭面。」

  姚婉寧抬起頭向壽氏露出一個歡快的笑容,「我要一件……和五姐姐一樣的……銀紅色褙子……」

  壽氏也笑著點頭,「好,就要銀紅色的褙子。」

  童媽媽不禁瞪大了眼睛,小姐這麼容易就讓六太太答應置辦衣衫和首飾,這可是六太太,精明算計的六太太啊。

  六太太現在的模樣,好像小姐說出什麼要求六太太都會答應。

  小姐怎麼會突然有這樣的本事。

  可既然是這樣,小姐為什麼不見沈家人。

  等到壽氏帶人離開,童媽媽上前,「七小姐,您這是怎麼了?沈家來人了怎麼能不見?」

  姚婉寧搖搖頭,「我要見,他們是不會讓我見到的,我不見,他們卻會想方設法讓我去見。」

  童媽媽聽不明白,「那是為什麼?」

  為什麼,壽氏最清楚。

  ……

  壽氏從婉寧的院子裡出來徑直回到房裡,吩咐管事媽媽,「將縣醫署的蔣大夫請來,抓兩副好藥給七小姐補身子,換兩床稍厚點的被縟,讓人用熏爐去去濕氣,讓成衣鋪的娘子過來照四小姐那件銀紅色薔薇褙子給七小姐做一件。」

  壽氏一連串吩咐下去,管事媽媽聽得愣在那裡,太太怎麼會突然照顧起七小姐來了。

  「快去。」

  壽氏催促,管事媽媽才應一聲退下去。

  姚六爺詫異地看著妻子,「你這是做什麼?方才還算計賺裝殮的銀子,如今怎麼倒搭錢看病做衣裳?」

  壽氏扭身坐在椅子上,「要想賺大錢自然要用些本錢,」說著抿口茶,「都怪那些碎嘴的婆子口無遮攔,讓我又要費些周折,好在那丫頭聽話,送來我這裡的時候就不聲不響地整日坐著,現在更是沒有了主意。」

  姚六爺湊過來,「這麼說這件事就要成了?」

  壽氏掩嘴笑,「那是自然,等銀子入了手,踢開沈家,我再擺弄七丫頭,不怕京裡那邊不滿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2 PM

第三章 折騰

  新換的被縟都用香熏過,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兒,婆子邊換邊誇壽氏,「太太疼七小姐,五小姐纏著太太要這新被縟,太太一直沒答應。」

  姚婉寧躺在床上,身體一下子陷入軟軟的床鋪內,新被縟果然舒服。

  縣醫署的蔣大夫來診了脈,姚婉寧特意將方子要來看。

  蔣大夫奇怪地道:「七小姐也懂看方子?」

  姚婉寧搖搖頭將方子遞給童媽媽,「只是少許藥理。」心理醫生是要有醫學基礎的,她這樣說也沒錯,起碼她知道這些藥對不對她的症。

  童媽媽親手將藥煎來,姚婉寧一口口喝下去,這樣被壽氏精心調養了一日,姚婉寧已經覺得身上有了力氣,心裡也暢快起來。

  童媽媽滿懷心事地走過來,看著姚婉寧臉上的笑容不忍開口,只是輕聲道:「七小姐今天怎麼這樣高興?」

  姚婉寧轉過頭來,「我們就要從這裡走出去了。」

  聽得這話,童媽媽想要露出笑容,卻又飛快地沉下眼睛。

  童媽媽從進了屋就一直低著頭不敢和她對視,尋常人都能看出童媽媽心事重重,姚婉寧道:「可是有人說了什麼?」

  童媽媽點點頭,「七小姐,六太太說,過幾日就讓我回去莊子上。」她害怕到時候小姐又要任人擺弄,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事來維護小姐。

  童媽媽是她的幫手,壽氏當然不可能留童媽媽在這裡,利用完她之後就會再像從前一樣將她鎖在繡樓裡。

  「童媽媽可願意留在我身邊?」姚婉寧推開窗子。

  姚婉寧話音剛落,童媽媽抬起滿是期望的眼睛,「奴婢想要一輩子侍奉小姐。」

  姚婉寧含笑,「那就誰也不能帶你走,我身邊的事,從此之後只有我說了算。」

  七小姐被限制在這裡,一切都由六太太做主,怎麼能將她留在身邊?可不知怎麼的她心裡一陣欣喜,就完完全全地相信了,她這是怎麼了?七小姐才十二歲,本是該由她照應,她心裡卻開始依賴起七小姐。

  她這是老糊塗了嗎?

  ……

  婉寧一直坐在窗邊向外看,童媽媽湊過去看了一眼,小院子裡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窗口風硬,小姐還是小心點。」童媽媽將披風蓋上姚婉寧肩膀。

  「今天怎麼沒有聽到鑼聲?」

  姚氏的族學開課的時候總要敲聲鑼,中間下課也要敲鑼提醒,好讓族人知曉不要打擾了族中子弟進學,從心理學上來說這也是一種暗示效應,是要讓族人記住只有科舉出仕一條路才是正途。

  往常都能聽到鑼聲,今天卻沒有。

  童媽媽怔愣片刻,恍然大悟,「奴婢還真沒發現,小姐這樣一說,可不是……要不然奴婢出去向人打聽打聽。」

  族學是姚家一等大事,今天卻換了章程,這裡定然有什麼原因。

  不一會兒功夫童媽媽從外面進來,「也沒打聽出什麼,就說族裡今天開正門迎客,可能是怕驚擾了客人,還提醒我不要到處亂走,免得六太太不高興。」

  童媽媽剛說完話,就聽七小姐道:「什麼客人,連半點聲音都聽不得?」

  小姐怎麼說半點聲音都聽不得,童媽媽道:「只是不敲鑼啊!」

  姚婉寧道:「旁邊的東寺也只響了晨鐘。」

  連寺裡的鐘也不響了?童媽媽下意識地向窗外看去。

  是啊,她都沒注意這些,七小姐可真是仔細。

  「小姐那咱們今天還出不出去?」

  「出去,」姚婉寧轉過頭來,指著下人剛剛送過來的衣物,「不過,媽媽跟人說一聲,這身衣裙我不喜歡,我就喜歡五姐姐從二祖母那裡得來的那件纏枝西番紋褙子,正好配六嬸給我做的簪子。」

  童媽媽愣在那裡,「都是五小姐從您這裡搶東西,奴婢攔都攔不住,現在您要五小姐的東西……五小姐怎麼會給。」

  姚婉寧揚起眉毛,「她怎麼能不給。」

  這麼重要的客人來到姚家,壽氏不想出半點的差錯,哪怕是讓姚婉如受些委屈。

  ……

  姚婉如在壽氏面前轉了一圈。

  「五小姐真漂亮。」

  旁邊的賴媽媽笑著誇讚。

  纏枝西番蓮的褙子,頭上是沈家送來的如意梅花頂簪,從銅鏡裡看了看自己,姚婉如撅起嘴,撒嬌地喊,「母親,我還想將紗花換成鑲了碧璽的石榴花。」

  壽氏搖搖頭,「那是沈家送給婉寧的,今天沈家人在,你可不能戴。」

  姚婉如大大的眼睛微垂,眉毛也輕輕蹙起,嗔怒中還帶著幾分的嬌柔,讓壽氏頓時心疼。

  姚婉如也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發呆,真是美,她怎麼長了這樣一張嬌美的臉,比母親和父親都要漂亮,連祖母都說,姚家的男子要看五叔,女眷要看她。

  壽氏上前整理女兒的鬢角,「好了,好了,這樣已經很搶眼了。」

  「我戴又怎麼樣?沈家還能炸了不成?」姚婉如說著揚起聲音,「七丫頭還要求著母親給她碗飯吃,母親有什麼好擔心的。」

  「你不懂。」壽氏不能將整件事講給女兒聽,現在正是她管家,她一眼就看中了族裡的幾個糧倉,是去年存下的糧食,她就想放著也是放著,不如將這些糧食高價賣給沈家,她娘家弟弟能向漕幫收來便宜的糧食,到時候一充補,來來去去就是幾百兩銀子。

  想到這個壽氏都眉開眼笑,「你不是喜歡蜀錦?今年冬天給你做兩件蜀錦的小襖。」

  姚婉如剛要答應,崔媽媽從外面進來行了禮,「六太太。」

  壽氏頭也不抬,「婉寧呢?婉寧來了沒有?」

  崔媽媽神情有些為難,「七小姐不肯來。」

  壽氏詫異地轉過頭。

  崔媽媽用餘光瞄著姚婉如身上的褙子,「七小姐說,想要五小姐這件纏枝西番蓮的褙子,這樣才配太太送去的首飾。」

  「什麼?」姚婉如瞪圓了眼睛,「她竟然跟我爭衣服?真是笑話。」

  見壽氏不說話,姚婉如憤憤地轉頭,「母親你就是對她太好,才讓她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伸出手拉住壽氏,「母親,快給她點顏色瞧瞧,不然我這心裡就不舒服。」

  壽氏皺起眉頭問崔媽媽,「這是婉寧親口說的?」

  崔媽媽點頭,「奴婢也怕聽錯了,問了又問,七小姐說沒有那件褙子,她不出門。」

  姚婉如只覺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衝到額頭上。

  「她算什麼東西,也拿起喬來,」姚婉如一把拿起笸籮裡的剪子,「母親不去我去,她不喜歡母親做的衣服,我全都豁碎了,臊死她。我若是她,落得這般誰也不要的地步,不是死了,也剪了頭髮做姑子去,呸,還敢這樣不要臉的作威作福。」

  「婉如,」聽到女兒罵出這樣的話,壽氏沉下臉,「一個大家閨秀怎麼能這樣說話,也不怕別人笑話。」

  「這是我家。」姚婉如氣的臉頰發紅,眼睛裡彷彿要冒出火花來,一直被她取笑的人,竟然也敢開口跟她要東西。

  真是無法無天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從來都是她去拿七丫頭的東西,七丫頭只是縮在一旁捧著看書,什麼話都不敢說。

  什麼時候輪到七丫頭對她開口。

  只要想到這些,她胸口就如同壓了塊大石在上面,憋悶的難受。

  姚婉如將剪刀握得緊緊的,「母親還要向著她不成?」

  壽氏顧不得安撫女兒,吩咐賴媽媽,「你去跟七小姐說,五小姐今天穿了這一件,她若是喜歡改日請人再做一件給她。」

  賴媽媽應了一聲帶著崔媽媽出去,壽氏拿著姚婉如坐下,「你就不能忍一忍?等沈家人走了,隨你怎麼鬧。」

  姚婉如跺腳,「我看她是故意和我作對。」

  母女兩個說了會兒話,賴媽媽急匆匆地趕回來,「太太、五小姐,七小姐鬧著要那件衣服,說什麼也不肯出門,奴婢好話壞話都說盡,七小姐只說太太向著五小姐,不願意照應她。」

  壽氏轉頭去看沙漏,再這樣下去沈家人就要來了。

  姚婉如聽著賴媽媽的話,緊緊地看著母親,這一次母親定會生氣。

  壽氏迎上女兒的目光,「婉如將衣服換下來……」

  姚婉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撕心裂肺地大喊,「我不,我不將衣服給她,我不……」

  喊了兩句見壽氏神色沒有動搖,姚婉如似是被搶了最心愛的東西,頓時傷心地大哭起來,「她怎麼不死了,她怎麼不死了……」

  ……

  童媽媽滿臉擔憂,「小姐這樣折騰五小姐,將來五小姐定然會來鬧,奴婢是怕今天痛快,只怕日後不好過。」

  姚婉寧一口氣將藥喝光,「從前我順著嬸娘和五姐又怎麼樣?」

  再說,她就是要讓她們生氣,越氣越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3 PM

第四章 敗露

  壽氏身下就姚婉如一個女兒,長得花容月貌,出了名的嬌慣。

  從前壽氏將姚婉如帶去京裡,張氏安排姚婉如和她住在一起,值夜的丫鬟跟她說,晚上看到姚婉如悄悄下床翻看母親留給她的首飾。

  她來到族裡,姚婉如第一件事就是將母親那隻鑲寶石的掐絲蝴蝶發櫛搶走了,被壽氏看到了,姚婉如還找了藉口,「是七妹妹借給我戴的。」

  壽氏皺著眉頭訓斥婉如,「你七妹妹屋裡的東西貴重,你可不要弄壞了。」

  那時她還以為壽氏是在幫她說話,其實是縱容姚婉如。

  姚婉寧帶著童媽媽一起去了壽氏屋裡,姚婉如望過來頓時變了臉色。

  姚婉寧穿的是藕色的妝花褙子,本就有些蒼白的臉,這樣一襯顯得說不出的素淨。

  根本不是從她身上搶走的那件西番蓮,姚婉如緊緊地攥住了帕子。

  「六嬸,我這件衣服好看嗎?」姚婉寧微微一笑,

  屋子裡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姚婉寧身上。

  大動干戈鬧了一早晨,結果這個七小姐根本沒穿那件衣裳,五小姐豈不是白哭了一場。

  壽氏眉頭皺起卻立即又鬆開,只能哄著,「好看,比你五姐姐那件衣服好看。」

  「我也是選了半天,」姚婉寧盯著手指顫抖的姚婉如,「五姐姐頭上那隻玉蘭簪子真好看。」

  聽到姚婉寧的話,姚婉如緊張地挺直了脊背,姚婉寧該不會是想要她頭上的發簪吧?她剛為了褙子哭一場,現在還要重新梳頭不成?

  姚婉如急忙拉起姚婉寧的手,「小廚房將糕點都準備好了,我們快走吧!」

  「五姐姐怎麼這樣著急,不就是去園子裡坐坐,」姚婉寧說著看向壽氏,「嬸娘還有別的事?」

  壽氏也忙笑著,「哪有什麼事,只是讓你們姐妹說說話。」

  姚婉寧熱絡地叫了姚婉如一聲,「五姐姐走吧,我們去園子裡。」

  姚婉如一動不動,不知怎麼的看到姚婉寧的笑容,她心裡就會升起一股寒意,從前她故意欺負姚婉寧的事立即就浮現在眼前。

  眼前這個人不就是姚婉寧,她又不是才認識,有什麼可怕。

  壽氏不禁在一旁催促,「你這孩子還愣著做什麼?」。

  這是她家,姚婉寧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不成?族裡的兄弟姐妹哪個不是幫著她的,等沈家人走了,她就要跟姚婉寧算賬,讓姚婉寧嘗嘗她的厲害。

  三個人邊走邊說話,姚婉寧看著壽氏,「嬸娘,我身子好些了,想去給祖父、祖母請安。」

  聽得姚婉寧的話,姚婉如幾乎笑出聲,真是痴人說夢,祖父、祖母會見她才怪,對待沈家這件事上,族裡的長輩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又有姚婉寧犯錯在先,讓三伯母小產,歡哥差點成了沒娘的孩子。

  壽氏輕聲道:「等過幾日你的病好利索了再去。」

  說著話走進小園的亭子裡,下人已經擺好了點心、水果,三個人落座下人端上茶然後站在旁邊伺候。

  姚婉寧向西看去,那就是她住的小樓,距這裡不過幾十米,這幾年她就被限制在這樣的範圍內活動。

  「婉寧,你五姐姐讓你嘗點心呢。」

  壽氏親暱地喊著。

  石桌上的點心很精緻,酥八樣,和果子蜜餞放了滿滿一吃盒,姚婉寧挑了一樣最愛吃的菊花酥放進嘴裡,比不得小時候母親讓廚娘做給她,她咬著菊花酥母親在一旁笑著看她,生像她是個什麼寶貝。

  如今眼前只有姚婉如僵硬的臉。

  東西她照吃,只不過這份人情她是如何也不會搭的,不去看壽氏和姚婉如免得影響了她的心情。

  壽氏聽身邊的媽媽低聲說話,半晌轉過臉笑對婉寧,「你們姐妹坐著,我去前面看看。」

  壽氏眉眼上揚、眼角露出細細的皺紋,是真正的高興的表情。

  應該是沈家人來了。

  眼見利益到手,壽氏才會欣喜。

  壽氏帶著下人離開,在小院子裡留下賴媽媽和一干婆子。

  姚婉如不想和婉寧搭話,就用帕子蹭著額頭。

  這樣很好,如果姚婉如裝模作樣和她熱絡,她還不知道怎麼打發她。

  旁邊的婆子咳嗽一聲,姚婉如才不情願地笑著去拉姚婉寧的手,「七妹妹,今兒天氣好……」話說到一半卻停住了,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起來。

  婉寧將手挪開,讓姚婉如撲了個空。

  姚婉如空長了一張漂亮的臉,還沒有壽氏的小心機,就這樣的人也能幫壽氏騙沈家的銀錢?

  她從前懦弱才讓這些人鑽了空子。

  「你,」姚婉如不知不覺抬高了音調,「你這是……」

  賴媽媽連忙咳嗽,「兩位小姐想不想喝冰了的酸梅湯,奴婢讓人送來兩碗,裡面放了今年新做的桂花。」

  賴媽媽站在婉寧面前,結結實實地擋住了月亮門,婉寧沒有理會賴媽媽而是提著裙子站起身來,賴媽媽沒反應過來,頓時讓婉寧看到了月亮門後露出的裙角和鞋尖。

  這是沈家人?是姨娘還是舅母?

  那隻鞋很快縮了回去。

  旁邊的童媽媽笨手笨腳地來給婉寧奉茶,不小心將茶碗摔在地上,院子裡傳來姚婉寧的驚叫的聲音。

  ……

  月亮門那邊,沈四太太聽到聲音要回頭看,卻被壽氏拉出了院子,走上長廊,壽氏才道:「四太太都看到了,婉寧的病已經好了大半。」

  沈四太太眼前浮現著婉寧那張蒼白又憔悴的臉,辰娘被休回沈家之後,他們就儘量打聽婉寧的消息,姚家這邊卻擺明了要和沈家斷絕往來,老爺幾次想要找姚家理論,還是被她壓下來,與其鬧翻了不如慢慢疏通,這條路終於讓她走通了,姚家還是不捨得放下沈家這條賺錢的路。

  就像辰娘說的,什麼書香門第,比誰算的都精細。

  「剛才是不是婉寧在叫?」沈四太太皺起眉頭。

  沈四太太話音剛落,就有下人過來稟告,「是七小姐身邊的童媽媽打翻了茶碗。」

  「怎麼這樣不小心,」壽氏忙道,「七小姐可傷到了?」

  下人搖搖頭。

  沈四太太這才松口氣,「總算是沒事。」聽說婉寧落水,老爺在屋子裡急的團團轉,就要帶著人來姚家族裡,他們從揚州上船,老爺在船頭站了一夜,到了晚上說夢話也是對不起辰娘。

  辰娘托他們照應好婉寧,他們這些年連甥女見都見不到,如何照應?

  兩個人相攜向前走了幾步,壽氏才道:「我請了縣醫署的大夫來給七丫頭調養,不管多精貴的藥,我都找來給七丫頭吃,這才算有了起色。」

  沈四太太點頭,卻悄悄地鬆開了拉著兒子昆哥的手。

  昆哥趁著大人不注意,一溜煙在姚家大宅裡跑起來。

  沈四太太似是沒有想到兒子會這般,怔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去追六爺。」

  眼見沈家人離開,賴媽媽鬆了口氣向姚婉如點點頭。

  這場戲總算是唱完了,現在的姚婉寧已經沒什麼可怕,她現在只想揮手將姚婉寧那張臉打爛,出了她這口惡氣,想到這裡,姚婉如登時冷笑起來,「七妹妹該回去繡樓裡了。」

  婉寧端端地坐在杌子上,似是沒有聽到姚婉如說話。

  這分明是故意不理睬她。

  姚婉如胸口的怒火一下子燒起來。

  該唱的戲已經唱完了,她不用再給婉寧顏面,「我說話,七妹妹沒聽到嗎?」

  「五小姐,」童媽媽忙擋過去,「我們小姐的病還沒好呢,五小姐要照應著點。」

  「我看她比誰都好。」姚婉如拽住了婉寧的袖子。

  賴媽媽忙上前,「五小姐,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

  「不給她點教訓,她就不知道怎麼該乖乖聽話……不過是沒人認的東西,也敢在我面前撒野,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

  姚婉如話音剛落,只聽到震天的哭聲忽然響起來。

  哭聲將園子裡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大家順著聲音看過去。

  一個六歲的少爺滿臉驚駭哭的十分傷心。

  緊接著婉寧看到了舅母陳氏。

  舅母匆匆忙忙趕過來,只是掃了一眼痛哭的弟弟,立即就將視線落在婉寧身上。

  婉寧看到了舅母關切的目光。

  那目光真真切切沒有半點的虛假。

  壽氏也趕過來,看著哭個不停的昆哥,還有相見的沈四太太和姚婉寧,心裡不禁咯噔一下。

  「昆哥,這是怎麼了?」舅母雖然說著話,目光卻沒有從她身上挪開。

  昆哥指向姚婉如,「她為什麼欺負我姐姐?」說著又指向園子裡的下人,「她們都眼睜睜地看著,她欺負我姐姐。」說著不停地抽噎,「母親,我姐姐到底做錯什麼了?為什麼她說我姐姐是沒人認的東西?」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3 PM

第五章 求醫

  嚎啕大哭。

  姚婉如從來不知道一個孩子的哭聲這樣可怕。

  震耳欲聾。

  讓人藏無處藏,躲無處躲。

  沈家人邊安撫孩子邊看她,讓她有一種想要逃開的衝動。

  不,她不能走,她有什麼錯?她就該教訓姚婉寧,只不過是讓那孩子不小心聽到了而已。

  姚婉如看向母親,母親目光裡滿是怒氣。

  姚婉如心裡頓時委屈,這不怪她,誰會料到這個沈家的孩子突然跑回來。

  「都是誤會,都是誤會……」壽氏忙開口解釋,說著看了一眼姚婉如。

  姚婉如早沒了方才的氣勢,在壽氏的幾次三番的暗示下開了口,「我沒這樣說,我只是說七妹妹身體沒好,該回去歇著。」

  「她騙人,她騙人。」昆哥邊哭邊喊。

  所有人的目光這下子落在姚婉寧身上。

  壽氏期望姚婉寧能替婉如說話,沈家人這時候最相信姚婉寧。

  姚婉如瞪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在等著姚婉寧說話,壽氏柔聲喊,「婉寧,婉寧……」

  婉寧,婉寧……

  壽氏眼看著姚婉寧張開了嘴,她憋著氣聽過去。這些年跟著沈家她沒少賺銀子,也是吃到了甜頭,才想要賺把大的,有了本金也能像二嫂她們一樣在外放利,誰知道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

  「不給她點教訓,她就不知道怎麼該乖乖聽話……不過是沒人認的東西,也敢在我面前撒野,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婉寧重複著姚婉如的話,然後轉過頭看姚婉如,「五姐姐,這裡是什麼地方?」

  姚婉如哆嗦著嘴唇,沈家人虎視眈眈地看著她,她想硬著頭皮接著罵七丫頭,卻又不敢,她空張著嘴唇。

  「五姐姐,當著我舅母的面,你就不敢說了?」

  「若是我,方才怎麼說的,人在的時候我還敢怎麼說。」

  眼看著婉寧嘴角浮起的譏笑,姚婉如臉皮頓時發燙起來,這是在嘲笑她。

  這次連壽氏都驚在那裡,這是怎麼回事,婉寧怎麼敢這樣說話。

  舅母。

  婉寧叫她舅母。

  沈四太太眼淚差點流下來,上次婉寧喊她舅母,還是她上京去看辰娘,婉寧趴在辰娘背上,扭得像一隻肥肥的大青蟲。

  當時她想,這孩子真有福氣。

  後來辰娘被休,她依舊買了點心去看婉寧,點心卻被退回來。

  好不容易打通了壽氏來到姚家,怎麼也想不到婉寧會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要不是看到婉寧裙角下那雙洗的已經掉色的繡鞋和搖頭皺眉的童媽媽,她就會信了壽氏,以為婉寧被壽氏照顧的周到。

  聽得姚婉寧的話,本來哭聲小了的昆哥又大哭起來。

  沈四太太將昆哥摟在懷裡,抬起頭看壽氏,「六太太這是怎麼回事?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婉寧?」

  老太太那邊還有客人,按理說這個時辰她該帶著沈四太太去花廳裡,就這樣耽擱下來,老太太一定會問起來。

  沈四太太攥緊了昆哥的手,向亭子走過去,壽氏忙上前阻攔。

  從前是以為婉寧不願意見他們,畢竟沈家是商賈之家,說不定會因此連累婉寧,現在婉寧叫她舅母。

  就這兩個字,她就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不伸手。

  沈四太太一把推開壽氏,壽氏猝不及防差點被推摔在地。

  幾步路到婉寧身邊,沈四太太覺得走的十分的順暢,彷彿將多年壓在心底的郁氣一下子揮發乾淨。

  到底是有沈家的血脈,不會任人欺負。

  婉寧都不怕,她怕什麼。

  沈四太太幾步到了婉寧身邊。

  婉寧也在打量沈四太太,一晃幾年不見,舅母兩鬢已經生了白髮。

  舅母不愛說話,她記得每次來姚家舅母都抱著食盒子放在她面前。

  她和母親回去沈家看外祖母,才知道舅母家裡有個傻哥哥,外祖母壽辰上,她捧著點心給傻哥哥吃,沈家人都以為她丟了,所有人滿大院裡找她,後來她拉著傻哥哥走出屋子,他們兩個光著腳笑的開心,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晚上母親和乳母說,「看到婉寧那個樣子,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婉寧也變傻了。」

  母親說完這話就後悔,撫著她的頭髮,「你舅舅、舅母過的苦,我還說這樣的話。你啊,既然不怕你三哥哥,就多跟三哥哥說說話,沒有人和他說話,他多孤單啊。」

  可能是因為她在現代經常遇到這樣的病患,那時候她雖然沒有恢復從前的記憶,卻不害怕這樣的人。

  「舅母,我們到一旁說說話。」姚婉寧拉住沈四太太的手。

  沈四太太使勁忍著眼淚,「好,好,我們到一旁說話。」

  壽氏卻急得跺腳,「我們之前說好的,現在你是給我找麻煩,等你走了,長輩不止要責備我,婉寧也會被連累,你怎麼不知道這個道理。」

  沈四太太被說的動搖,抬起頭卻看到姚婉寧目光堅定。

  這孩子,怎麼比從前還要堅強似的。

  「婉寧,你這身子怎麼樣了?」

  婉寧沒有回沈四太太而是看著湊過耳朵的賴媽媽。

  賴媽媽訕訕地縮回頭。

  婉寧這才仔細地看沈四太太帶著的昆哥,昆哥那雙眼睛看起來熟悉又親切,她彷彿在哪裡見過,卻一時又說不清楚。

  昆哥也在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臉上還有尚未乾涸的淚痕,「你是我姐姐嗎?」

  婉寧點點頭,「你是昆哥,舅舅的孩子?家中行幾?」

  昆哥很乖順,「是,家中行六,我母親說,你是我最親的姐姐。」

  聽得這話沈四太太有些不自在,輕輕用手抹了抹眼角,然後柔聲道:「昆哥乖,母親和你七姐姐先說話。」

  昆哥讓乳母帶到一旁。

  婉寧才道:「嬸娘怎麼會過來?」

  姚家是不會隨便請沈家人的,這麼多年一向如此。

  「有位夫人病了,聽說我給你三哥哥請的郎中很好,」沈四太太頓了頓,「就叫我過來問問。」

  婉寧低聲問:「跟三哥哥一樣的病?」

  沈四太太道:「一樣又不一樣,他們只是……讓我將郎中找來,聽說還請了會治病的廟祝。」

  這一次姚家真是大費周章。

  沈四太太不明白,「婉寧,你為什麼會問這件事。」

  因為,姚家也該嘗嘗被利用的滋味。

  婉寧湊到沈四太太耳邊說了幾句話,沈四太太頓時一臉驚詫,「這可……能不能行?」

  婉寧頜首,「舅母安心。」

  沈四太太半信半疑地點頭,「這樣也好。」不管怎麼樣,也要外面人知道知道,他姚宜聞姚大人還有個長女。

  ……

  主院的花廳裡,姚老太太看向管事,「都準備好了?」

  管事頜首,「老太太放心都妥妥噹噹的了。」

  「你們做事,我不放心,」老太太講究地撫平腿上的衣衫,「上次陳家老三和表兄來家中做客,才跟老太爺說了幾句話,就聽說七丫頭落水了,還是陳家的下人將七丫頭救上來,幸好,陳家和我們家是世交,這若是讓外人知曉了,不知如何說法。」

  錢媽媽低下頭,「小姐們都在餵魚,下人們一時照顧不周,也不知道怎麼的,七小姐就……」

  「知道她不頂用,家裡來客人的時候就別將她叫出來。」老太太意味深長,「鬧出笑話,誰能擔待的起?我們家和陳家是要結親的。」

  錢媽媽應了一聲,「老太太說的是。」

  話音剛落四太太姜氏進了門。

  不等姜氏稟告,老太太便問,「李大太太呢?還沒進門?」

  姜氏點點頭,「李大太太就走到門口,無論如何不想進園子裡。」

  這是怎麼回事,姚老太太忙站起身,「有沒有和大太太說,我們家裡上下都安排好了,不會有人弄出什麼響動。」

  「說了,」姜氏頓了頓,「李大太太說歇一歇就來。」

  老太太要起身,姜氏忙去攙扶,「看來李大太太病的不輕。」

  老太太瞪一眼姜氏,「若是病容易治,還會找到我們家?」

  姜氏忙低下頭不敢說話,其實哪裡是找到了姚家,李御史被冤枉外放,這次朝廷翻案將他召回來,一路上李家遇見了沈家的商隊,聽沈家的夥計說了沈四太太家三爺的事,李家就打聽了哪家的郎中這樣厲害,這種病都會治。

  不知道京裡的三哥怎麼聽說了這些,寫了封信給老太太,讓老太太找沈家人給李大太太治病。

  姜氏也奇怪老太太為了一個御史太太為何這樣大費周章。

  老太太有些不耐煩,「這沈家真是,用他們的時候,他們就不頂事,商賈之家沒規矩,到底是靠不住。」

  「來了,來了。」

  管事媽媽進院送信。

  看到老太太皺起眉頭,姜氏忙問,「哪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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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一下,以後女主的親祖母親祖父就叫老太爺,老太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4 PM

第六章 別停啊

  「李大太太和沈四太太都來了,正往這邊走呢。」

  老太太這才松口氣,看向愣在旁邊的姜氏,「快出去迎啊。」

  姜氏這才「啊」了一聲反應過來,帶著人匆匆忙忙出了門。

  李大太太穿了一件醬色褙子,規規矩矩梳著圓髻,四十幾歲的人看起來十分的蒼老,讓人攙扶著向前走。

  沈四太太跟在旁邊,兩個人低聲說著話。

  老太太看到李大太太立即起身,「盼了幾日可算是來了。」

  李大太太一臉歉意,有氣無力地回應,「讓老太太惦記了。」

  下人搬好了椅子,李大太太欠身坐上去,卻立即又站起身來。

  老太太忙招手吩咐下人,「快,快,再加塊軟墊來,李太太坐著不舒服。」

  李大太太搖搖手,抬起憔悴的眼睛,「就是這個病,坐不得。」

  壽氏盯著李大太太看,真奇怪,還有人得這樣的病,吃了東西會吐,椅子也坐不得,聽說晚上也不怎麼睡覺,人瘦得一陣風就要吹散,前陣子已經病得連門都不能出。

  壽氏正想著,李大太太已經轉頭懇切地看向沈四太太,「聽老太太說,四太太認識好郎中,不知有沒有請來。」

  屋子裡所有人都看向沈四太太。

  今天最要緊的事是給李大太太看病。

  老太太看向沈四太太,按理說都安排好了,請個郎中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是這個沈家的態度好像不溫不火。

  其實能不能治好李大太太的病是小事,只要表面上盡心盡力就能讓李家感激。

  李大太太的娘家在泰興,這是多好的機會,別看李大人獲罪之前只是個御史,現在翻了案必然前途無量,否則兒子也不會寫信回家,讓多多照應李大太太。

  李大太太一臉的期盼,老太太板著臉彷彿沈四太太說出讓她不滿意的話她就會大發雷霆,姜氏面露不忍,壽氏則是目光閃爍,就連哭紅眼睛的姚婉如也是好奇地打量著李大太太和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停頓了半晌才嘆口氣,「不是我不請來,只是……」

  李大太太目光頓時黯淡下去。

  老太太皺起眉頭,「有什麼難處?」

  沈四太太刻意看了眼壽氏,壽氏覺得奇怪,沈四太太的模樣像是她知道些什麼。

  老太太早就吩咐沈家將郎中請來,可是確然不見郎中的影子,她以為等李大太太到了,沈四太太就會讓下人去請,誰知道沈四太太會有這樣一番說辭。

  沈四太太道:「也不是難處,只是,那不是尋常的郎中或是太醫,不輕易給人治病,而且治病的法子也和尋常人不同。」

  李大太太頓時看到了希望。

  「我這病看了多少御醫和郎中,從京城到揚州又來泰興,能請的都請了,也不見有起色,」李大太太眼睛裡滿是血絲,「我早知道,我這樣的病,定然要找這樣的人才能治好,說不得這次真的找對了人。」

  老太太欠起身子吩咐沈四太太,「既然大太太都這樣說,你還有什麼為難,只管讓人過來診治就好。」

  辰娘被休事關兩個家族,按理說從此之後沈家和姚家就是形同陌路,是他們放不下婉寧,老爺和她始終沒有和姚家人撕破臉皮,他們是壓著一口氣,姚家倒是像沒事人一樣依舊對他們呼來換去。

  沈四太太道:「若是這樣簡單就不叫不尋常了。」

  聽沈四太太這樣說,屋子裡的人一下子都來了興致,想要知道這個郎中到底會怎樣治病。

  所有人都在靜靜地聽著沈四太太說話。

  沈四太太道:「怎麼治大太太的病,那人倒是跟我說過一些,讓我先做了,看看有沒有效用。」

  老太太眉頭鎖的更緊,「這也能教?到底是什麼人,怎麼還有這樣多的規矩,你可說我是我們姚家要請。」

  老太太覺得只要是姚家請就會不一樣。

  這次可不會遂了她們的意。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老太太直言,「我早就說了,不是尋常郎中看病,可不分是哪家來請。」

  沒想到沈四太太會這樣賣關子。

  壽氏抿起嘴,聽這話倒是比請什麼達官顯貴都難。

  沈四太太看了看花廳,「這裡不行,要去花園裡。」

  哪有這種事,治病還要選地方。

  沈四太太這是在玩什麼花樣。

  老太太看向壽氏,壽氏也是一臉茫然向老太太搖頭。

  壽氏順著老太太的意思開口,「是不是該將郎中請來再說?總不能就這樣治病,大太太身子本來就虛,如何能四處走動。」

  沈四太太半點不肯退讓,「所以我說,就是這樣的規矩。」

  一下子僵持在這裡,這病到底是治還是不治。

  壽氏也沒有了主意就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也開始覺得這次沈四太太有些不一樣,沈四太太娘家也是商賈出身,家中做的是草藥生意,家道中落時得了沈家幫忙,兩家才做成了親事,每次來姚家都是沈四太太出面,在人前還算是規矩,一切都聽從姚家安排,這次卻好像不一樣了。

  沈四太太是聽說了什麼?還是什麼人在背後出了主意?

  不管怎麼樣,既然已經將李大太太請了過來,就不能不順著沈四太太的意思。

  否則不是阻礙了李大太太治病。

  老太太眼角都不抬一下,很慈祥地詢問李大太太,「我倒是沒想到會這樣麻煩,大太太覺得如何?若是不喜歡,就先將華清的廟祝請來。」

  李大太太長喘兩口氣,「只要能治病,別說在園子裡走一走,我還不是千里迢迢從雲南迴京,從京中到泰興。」

  既然李大太太都應承,她們還能說什麼。

  老太太揮揮手,姜氏立即上前攙扶,大家不知道沈四太太說的是哪個園子,只好讓沈四太太先行。

  讓姚家一大串人跟在身後,沈四太太的腳步走的格外的輕盈,辰娘被休的時候,姚家這樣決絕,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曾講,她還想著一口氣就要永遠嚥下去。

  斷斷沒想到還有爭氣的婉寧。

  沈四太太快要笑出聲。

  在姚家,她還從來沒有覺得這樣暢快過。

  大家聚在八角亭子裡,姚家下人開始忙碌著搬椅子端茶果,壽氏不慌不忙地看了一圈,「家裡哪位小姐琴彈的好?」

  「還要有人彈琴?」壽氏忍不住,「治病怎麼還要彈琴?」

  沈四太太沒有理會壽氏,「聽說五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如就勞煩五小姐。」

  姚婉如揚起眉毛,憑什麼沈家人讓她彈琴,自從姚婉寧好起來之後,她就沒過過一天順暢的日子,衣服被搶,園子裡訓斥婉寧被沈家人撞見,如今沈家人還讓她來彈琴。

  「祖母。」姚婉如軟著聲音向老太太求助。

  難不成當著李大太太的面她還能不讓五丫頭彈琴?這成了什麼?就算她不想聽沈四太太的,也不能在這件事上含糊。

  「去吧,去給五小姐拿琴。」老太太淡淡的吩咐。

  姚婉如的眼淚幾乎要淌出來。

  她努力練琴,不是讓沈四太太這樣的人驅使的。

  姚婉如尷尬地站著,祖母沒有替她說話,母親也像是看不懂她的眼色,丫鬟捧來結著大紅穗子的瑤琴。

  「彈什麼?」姚婉如坐下來抬起頭看壽氏。

  話說出去之後姚婉如咬緊了嘴唇,彈什麼她竟然都要問,她是完全被沈四太太制住了。

  怎麼會這樣。

  「就談五小姐擅長的,咱們泰州閨閣裡的小姐都喜歡談的曲子,李大太太是泰州人,一定會喜歡。」

  這下人人都會知道,這麼簡單的曲子她還要問人,姚婉更加覺得很委屈。

  老太太催促一句,「快彈吧!」

  祖母也這樣說,姚婉如只得坐在錦杌上,含著眼淚抬起了手。

  李大太太抬起頭看亭子,八角亭,外面是一棵泡桐樹,她小時候家裡也有這樣一棵,她出嫁的時候,父親將泡桐樹砍了做成箱子放了她的嫁妝,她知道她要嫁給一個有功名的男子,她的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欣喜,女孩子從很小就知道自己要嫁人,只是不到嫁人的那天不知道會嫁給個什麼樣的人。

  下人端來一碗茶送到她嘴邊,她喝下去。

  真甜,就像出嫁那天的喜茶一樣。

  那天陽光也是這樣暖洋洋地落在她肩膀上,她翹首望著窗外,不知道走出去之後會什麼樣。

  「太太,坐下吧!」

  聽到輕聲呼喊,李大太太回過神來,眼前都是驚詫的目光,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坐在了椅子上。

  李大太太手握住扶手,想要坐起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見到陌生人,在不熟悉的地方她就會膽顫心驚,即便是回到娘家,住在她出嫁前的房間,她也是疑神疑鬼的,更別說在這裡,方才是聽琴聲入了迷,現在意識到,她又覺得渾身不舒服起來。

  「大太太,這是泰州,您的娘家,您好好坐著什麼都不用怕。」

  沈四太太的聲音傳過來,「大太太只要坐一盞茶的功夫,那人就肯答應給大太太治病了。」

  只要一盞茶的功夫。

  不知怎麼的,李大太太心裡浮起了希望。

  她要堅持,就算再害怕也要堅持下去,好不容易活著回來,看到了親人和孩子,她不能就這樣走了,她要好好的過日子。

  不求富貴榮華,只求好好的過日子。

  沈四太太有些緊張,她會做的事就到此為止,若是不頂用,她也沒有了主意。

  姚婉如也看得發呆。

  沈四太太轉過頭,「五小姐別停下來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5 PM

第七章 驚訝

  姚老太爺在書房裡仔細地寫著一副字「名節重泰山,利慾輕鴻毛」,他身邊穿著寶藍色長袍的少年低頭仔細地看著,迎著光,他的眉毛濃黑,眼睛清亮,臉上帶著寧靜的笑容。

  老太爺放下筆捋了捋鬍子,「季然看看這副如何?」

  「幾個月不見,老太爺的字更好了,怪不得家父總是唸唸不忘欠老太爺一貫銅錢。」

  當年陳閣老趕考時落難,遇到了老太爺,老太爺和陳閣老一起賣字畫賺了散碎銀子,兩個人靠著這些錢才到了京城,那次老太爺落第,陳閣老考中進士,發榜那日陳閣老說,永遠不會忘記老太爺幫他賺的那一貫銅錢。

  一貫銀錢換來陳家和姚家兩代的交情。

  這是誰也求不來的,老太爺酒足飯飽的時候總會說他這輩子做錯一件事,做對一件事,誰都知道姚老太爺做對的事是結交了陳閣老。

  做錯的事,自然就是和沈家這樣的商賈結親。

  ……

  兩個人正說著話,管事來稟告,「六太太說李大太太的病還沒看上。」

  陳閣老詫異地看著管事,「不是已經準備好了?怎麼這樣慢?」

  管事的回話,「治病的人都沒到,一直都是沈四太太在安排。」

  老太爺覺得奇怪,「什麼時候沈四太太會治病了?」

  管事的剛走到門口,就有下人過來伏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管事的怔愣片刻又回到屋子裡。

  「怎麼了?」老太爺看了一眼管事,管事的臉色古怪,看了看陳家三爺欲言又止。

  陳季然起身告辭,「改日再來陪老太爺說話。」

  「你留下,」老太爺向管事招招手到身邊,「青天白日的大好天氣,還能出什麼事不成?說吧,什麼事?陳家老三也不是外人。」

  陳家三爺將來是要跟姚家結親的,不管是哪個小姐嫁過去,老太爺是認準了陳三爺這個准孫女婿。

  管事的低聲道:「沈家找來了給李大太太治病的人。」

  老太爺露出笑容,「這是好事啊,能幫上忙是最好的。」

  管事的臉色有些發白,「可是看病的人……看病的人是……我們家的人?」

  這下連陳季然也抬起頭望過去。

  「什麼?」老太爺揚起聲音,「我們哪有會治病的人?」

  ……

  姚家內院裡。

  「人還有多久才能請到?」

  眼看著一盞茶的功夫已經過去,老太太放下茶開口詢問。

  「就來了,」沈四太太說著頓了頓,「別的倒不用了,就是要用肩輿將人抬來。」

  老太太收回探出去的身子重新端坐在椅子上,不聲不響地看了一眼壽氏。

  壽氏頓時焦躁起來,好好一個宴席,就被沈家這樣攪合了,現在又要用肩輿,什麼樣的人還要用肩輿抬來。

  若是開始說,請人看病這樣麻煩,她定然會讓人仔細打聽,哪裡會讓沈四太太這樣裝神弄鬼。

  到底是熬累了,老太太不想再節外生枝,吩咐壽氏,「去吧,準備個肩輿,讓沈家下人引著去接人。」將人接過來,看沈四太太還有什麼戲法能變,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不能再任著沈四太太胡鬧下去。

  老太太看向李大太太,「大太太可覺得哪裡不舒坦?」

  李大太太搖搖頭,從前請來的郎中都是把脈下藥,要麼就是用金針艾灸,沒有一個頂事的,沈四太太用的法子,雖然沒有藥,卻讓她覺得心裡暢快,她現在一心想要見見那個能治病的人。

  所有人都盯著寶瓶門,就等著下人抬肩輿過來。

  不過是片刻功夫,卻好像過了很久。

  終於有腳步聲傳來。

  壽氏直接從椅子上站起身。

  肩輿上抬著一個女子,穿著淡粉色薔薇褙子,鵝黃色的長裙垂在腳邊,鵝蛋臉,黑亮的長眉入鬢,一雙清亮透徹的眼睛彷彿沁著水,微微抬著頭,嘴角微微上揚著,笑容如同桃李般倩麗。

  李大太太乍看過去怔愣在那裡,這是哪家的閨秀,怎麼會這時候過來……

  姚婉如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忽然慌亂起來,用手向前指著,「祖母,母親,她是……她是……」心裡明明著急,嘴裡卻又不能說出話來。

  老太太眯起眼睛。

  壽氏忽然面色一變,剛要開口,卻已經聽得老太太道:「這是?誰?」

  這是誰?

  這是誰啊?

  誰家的女兒長得這般漂亮,還讓人用肩輿抬過來。

  這到底是哪家的小姐?

  所有人都在打量肩輿上的小姐。

  只有壽氏漸漸瞪大了眼睛,如同見鬼了般張開了嘴。

  壽氏想說這是誰,可是現在她卻不敢說。

  她不敢說,不敢說,老太太連自己的親孫女都不認識。

  姚婉如渾身顫抖,這,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抬過來的是婉寧,怎麼是婉寧,沈家在搞什麼鬼,婉寧在做什麼?

  肩輿停下來,婉寧慢慢下了肩輿,走上前幾步向老太太行禮,嘴輕輕開啟,清清楚楚吐出兩個字,「祖母。」

  祖母。

  這是……

  姜氏已經忍不住,「啊」了一聲,立即用帕子掩住嘴。

  「七丫頭。」

  「這不是七丫頭嗎?」

  「七丫頭,」老太太驚詫地開口,「是七丫頭?」這怎麼可能,七丫頭落水不是病倒在床?前幾日老六媳婦還說要準備喪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姚婉如站起身幾步跑到老太太身邊,「祖母,怎麼可能是七妹妹,七妹妹怎麼會治病。」

  壽氏上前走一步,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在地,多虧旁邊的賴媽媽一把將她扶住。

  七丫頭過來,卻沒有下人來稟告,壽氏向周圍看去,看到本來應該守在七丫頭院子裡的下人,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發抖。

  誰也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轉念之間壽氏就想了清楚,這是早就算計好了,沈四太太和婉寧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商量好,她們都還被蒙在鼓裡。

  「七丫頭,」老太太很快恢復了神色,「你怎麼會過來?你這身子還沒好,怎麼能四處走動。」

  「祖母,孫女已經好了,今兒一早五姐姐還帶我去園子裡坐了坐,孫女原本是想來給祖母請安……六嬸說……現在還不能見祖母……」婉寧轉過頭看著壽氏。

  當著李家人的面,壽氏臉色頓時訕然,「我是讓婉寧再養一養。」方才讓沈四太太和七丫頭說了幾句話,她以為也就這樣過去了,她哪知道會有這樣一齣戲在等著她。

  否則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膽,她也不敢向沈家貪圖那些銀錢。

  李大太太打量著婉寧,這是姚家七小姐,哪個小姐?

  見到姚七小姐姚家人都一臉吃驚。

  李大太太虛弱地開口,「沈四太太,你說能治我病的人……在哪裡?」

  沈四太太站起身,「可不就在這裡,這就是我們婉寧,姚三老爺的長女,姚家的七小姐。」

  院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6 PM

第八章 解氣

  姚三老爺,姚宜聞出妻的事李大太太也有所耳聞,更何況這次求助於沈家,沈家就是姚宜聞出妻的娘家,這個姚七小姐,就是出妻所生的長女。

  姚宜聞在京為官,為何長女會養在泰州?

  姚宜聞出妻之後娶的是張翰林家的女兒,總不能是嫌棄長女是商賈之妻所生,就扔在族裡不聞不問?

  姚家老太爺雖然沒能在科舉上成名,用老爺的話說姚家也算是有幾分書香門第之風,尤其是姚老太爺仁義周到,在泰州素有名聲,泰州縣裡的童生都會來姚家拜見,姚家總不能是這樣的心腸,連親生孫女都這般對待。

  李大太太本來心裡煩亂,現在更是想不明白,她現在心裡最想知道的是,姚七小姐會不會治她的病?

  姚老太太還未說話,李大太太忍不住開口,「是七小姐告訴沈四太太要帶我來亭子裡治病?七小姐會治我的病?」

  李大太太緊緊地看著婉寧。

  婉寧向李大太太點點頭,「我會治。」她讓舅母做的事其實是心理疾病的一個診斷過程,如果不是心理疾病,這樣心裡暗示的方法就不會奏效,李大太太也不會覺得舒適,見到神情微有些混亂的李大太太,她就更證實了心中所想。

  所以,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說,「我會治。」

  我會治。

  就這三個字,李大太太不由自主地睜大眼睛,心裡一陣欣喜。

  就這三個字,她等了多長時間,她做夢都想找到一個會治她病的人,滿懷期望地找到那些名聲在外的御醫和郎中,他們診了脈之後卻都是推三阻四,藥一副副的吃,病還是像從前一樣,越來越覺得沒有盼頭。

  讓她覺得她的命已經到了盡頭,隨時隨地都會嚥氣。

  現在終於有人肯說這三個字。

  婉寧坐下來直視李大太太,「大太太的病不是一日兩日,需要慢慢休養,但是這病能治好。」

  李大太太坐起身子,「那要怎麼治?七小姐可有方子?」

  婉寧搖搖頭,「大太太已經吃了太多的藥,我治病的法子不需要開藥方,大太太只需要每日見我一個時辰。」

  李大太太驚詫地睜大眼睛,「就這樣?」

  婉寧笑,「就這樣,」說著婉寧看向旁邊的沙漏,「大太太,您已經在這裡坐了快三刻,平日裡您可能這樣?」分散注意力就能減少病患對不愉快經歷的回想,這裡的環境也能勾起李大太太從前愉快的記憶,讓病患處於一個放鬆狀態,就是心理治療的第一步。

  第二步。

  婉寧走上前幾步,伸出手來,輕輕一撥將桌子上的茶碗撥落在地。

  清脆的碎瓷聲頓時傳來。

  李大太太驚顫著站起身,連同壽氏也嚇了一跳,老太太的眼皮一跳,姜氏已經忍不住又摀住了嘴。

  「婉寧,你這是要做什麼?」老太太恢復常態,聲音微微揚起帶了些許嚴厲。

  婉寧上前走幾步,壓低聲音,「大太太可是想到了什麼事,才會這樣害怕。」

  李大太太臉色鐵青,不知怎麼的在姚七小姐的目光下,她覺得什麼都可以說,李大太太嘴唇嗡動著,被發配的那些日子,是她和老爺一起熬過來的,忍饑挨餓,做粗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被發配的犯人可以隨隨便便就死了,只要到了晚上所有人都會戰戰兢兢地縮在屋子裡,到處都是黑黢黢的一片,不知道哪裡會有什麼聲響,第二天就是條人命,「那邊時常有盜匪殺人,有天晚上他們搶了和我們相鄰家的東西,還殺了人,然後將整間屋子都燒了,老爺將我藏在桌子下……要不是官兵趕來,我們就……和他們一樣。」就是從那開始,她害怕黑,然後是聲音。

  這就是瞭解病情。

  只有瞭解病情才能進一步診治。

  婉寧輕聲道:「大太太沒有病,只是嚇壞了,任何人經過了那些事都會害怕。大太太若是信我,從明日開始,讓家中來車接我過去。」

  李大太太嘴唇哆嗦了兩下,脫力地靠在身邊的下人懷裡。

  竟然說不吃藥,姚婉如忍不住要冷笑,鬼才會信姚婉寧的話,什麼病能不藥而癒?難不成縣醫署的大夫都不如一個姚婉寧。

  李大太太只要不相信姚婉寧,沈四太太說破了嘴皮又有什麼用?

  等到李大太太走了,就等著祖母和母親罰婉寧,沈家也別想再進姚家大門。

  所有人都在等著李大太太說話。

  老太太仔細端詳著自己的七孫女,七丫頭被送來時她見過,一臉的愁容整日裡哭哭啼啼,她是打心底裡不喜歡沈家,只有些銀錢,沒有規矩,沈家的事她也不想管,老六媳婦自己攬下了這個差事,將婉寧帶回她的院子裡教養。

  一晃就是幾年。

  時間長了,她都快忘記還有這麼個丫頭在身邊。

  怎麼也沒想到,七丫頭今天會出現在這裡,而且臉上沒有了愁容,眉眼飛揚,神采秀澈,就像換了個人一樣,她還在想,哪家的小姐這樣漂亮。

  當著李家人的面,她竟然連自己的孫女都沒有認出來。

  再怎麼樣,今日的事傳出去也會被人詬病。

  老太太皺起眉頭,看向壽氏。

  壽氏在老太太身邊久了,立即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婉寧,到底行不行?可別耽擱了大太太的病,若不然還是讓華清的廟祝過來……」

  婉寧不說話,只是看著李大太太。

  「聽到沒有?」李大太太吩咐身邊的管事,「從明天開始每日巳時初來接七小姐。」姚七小姐的聲音親和,不像別的郎中在她面前總是一臉愁容,彷彿她已經病入膏肓,她相信,她更相信姚七小姐,姚七小姐臉上的笑容讓她莫名就有了希望。

  李大太太就這樣信了,壽氏弄不明白,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姚婉如攥緊了帕子。

  信了,竟然會有人相信。

  真是瘋了。

  多可笑,婉寧順嘴胡說的事,還會有人相信。

  婉寧抬起頭來,「祖母,每天巳時初我可能去李家?」

  壽氏沒想到婉寧會當著李大太太的面這樣詢問老太太。

  七丫頭的笑容如此直率,甚至帶著些許天真,就像和她要衣服和首飾時一樣,彷彿心裡毫無思量,壽氏覺得驚駭,直到現在她還覺得七丫頭和這些事無關,也許一切只是個巧合,真的是七丫頭治好了沈四太太家的孩子。

  李大太太眼睛中含著淚水,「老太太,七小姐能治好我的病,就是我們家的恩人,您就答應了吧!」

  您就答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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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魚米米同學說的很對,把輩分寫的太清楚是很亂,以後女主的親祖父、祖母就用老太爺、老太太,前面就不再加輩分了,免得閱讀障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6 PM

第九章 提醒

  別答應,別答應,姚婉如幾乎都要喊出聲,祖母千萬別答應。

  姚老太太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因為這種小事斟酌。

  在她心裡不管是七丫頭還是沈家,都早就在姚家的掌握之內,可就在今天,好像全都變了,七丫頭突然出現在這裡,李大太太輕易就信了七丫頭的話。

  七丫頭若是再治好李大太太的病,李家人一定會感激七丫頭。

  李家是什麼人家?書香門第,李御史是有名的直臣,說話從來不會給任何人留顏面,她有半分的疏漏,李家人都會看在眼裡。

  精心準備了這樣的宴席,甚至連族學都不准敲鑼,和旁邊的寺廟也商量好只響一遍晨鐘,這樣大費周章,卻敵不過七丫頭隨便幾句話。

  這是在打她的臉,她都已經忘在腦後的孫女,卻做出這樣讓她驚訝的事。

  一個十二三歲的丫頭,能面對這麼多人,說出一番讓李大太太相信的話,可真讓人不能小看。

  壽氏頓時覺得一道冰冷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讓她忍不住想要打個哆嗦,小心翼翼偏過頭去看,老太太不動聲色,微微一笑還是副慈祥的面容。

  老太太點點頭道:「既然七丫頭說能治,也不用李家來人接,每日巳時我讓馬車將七丫頭送過去,」說著囑咐婉寧,「李大太太信了你,就要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事關人命,可要仔細。」

  這是在嚇唬她,還是告誡她,讓她動搖反過來依靠姚家?

  「祖母放心,」婉寧輕聲道,「我會將大太太的病治好。」

  真是好樣的。

  沈四太太滿眼欣喜,眼看著婉寧讓人相信,她心裡的一塊石頭也算落了地。

  聽得姚老太太的這話姚婉如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五小姐,五小姐。」

  姚婉如半晌才打了個冷戰回過神來。

  姚二爺身邊的桂枝湊過來,「五小姐,二爺讓我來跟您說,您別忘了,今天還有別的事。」

  姚婉如坐直了身子,對啊,她不是來看姚婉寧唱戲的,她還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姚婉如伸出手來扶了扶頭上的步搖,又理了理鬢角。

  女為悅己者容,想要去見重要的人,第一時間想起來的事定是整理自己的衣衫和妝容。

  姚婉如生怕自己穿的不得體,不停地用手去撫平衣角,婉寧轉頭看了一眼童媽媽。

  ……

  姚老太爺在聽管事說話,然後抬起頭來詢問,「你說的是老三的那個七小姐?」

  提起姚家的七小姐,陳季然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

  小時候來姚家時候,他見過姚七小姐,他記得那個長著圓嘟嘟小臉的七小姐喜歡吃桃子,坐在大大的椅子上,一會兒工夫就將挖好的一碗桃子吃了精光。

  大家正為她吃掉那麼多桃子發愁,姚七小姐卻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他覺得很好笑,回去和母親說,那個七小姐圓圓的臉也像桃子。

  這話被父親聽到了,將他一通責罵,罰他在屋子裡抄了一遍《禮記》,所以在他印象裡,七小姐的模樣好像就離不開桃子。

  這次他來姚家剛好遇見七小姐落水,七小姐被人救起來的時候濕漉漉的,看起來很可憐。

  這麼個人,怎麼突然就會治病了?

  還治別人都治不好的病。

  李大太太的病他是有耳聞的,李老爺回京之後四處求醫,父親還幫忙請了太醫院的老院使,老院使大人都束手無策,這個七小姐能有什麼法子?

  陳季然忽然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又很新鮮。

  「去仔細問問。」姚老太爺說了句話,才將陳季然從思緒中拉出來。

  不一會兒功夫下人來稟告,「李大太太說讓七小姐診治,老太太已經安排了車馬,每天送七小姐去李家。」

  這是怎麼回事?

  無論是誰都會想要弄個明白。

  陳季然抬起頭來想要接著聽幾句關於七小姐的話。

  老太爺卻彷彿不太在意,「男人不問內宅事,這些就任他們去安排吧!」

  緊接著又有下人稟道:「茶點都安排好了。」

  老太爺向陳季然揮揮手,「去吧,去吧,你們年輕人去亭子裡說話,明年就要秋闈考了,你父親只怕是難將你放出來。」

  ……

  姚家的祖宅陳季然還不是很熟悉,往常都是陳家的子弟和他一起進出,今天是下人在前引路。

  姚家下人恭謹地稟告,「今天家中有女眷,就換了地方,您在亭子裡稍等。」

  陳季然點點頭,剛才亭子裡坐下,就有下人端上茶水,陳季然剛要去端茶,下人手一抖,那碗茶就撒在他衣袍上。

  下人嚇了一跳立即笨手笨腳地擦拭。

  「好了,好了,」陳季然起身,「跟你家二爺說,家中有女客我不好多坐,明日再過來。」

  「要不然您去換了我們家二爺的袍子,」下人帶著哭腔,「二爺都安排好了,您現在走了,我們可要擔待不起啊。」

  陳季然抖了抖靴子,「在哪裡換衣服?」

  下人低頭道:「就在前面的書房,一轉彎就到了。」

  陳季然只好頜首,「你去書房裡安排安排,我讓人去取我的衣服,一會兒去書房裡換。」

  不一會兒功夫陳家下人氣喘吁吁地取了衣服回來,「三爺,小的回來的時候遇到一個姚家下人,說想要跟您說句話。」

  姚家的下人有話怎麼不出來說,卻要躲在旁邊?

  陳季然抬眼看向小石橋後面的穿堂。

  陳季然有些遲疑,「還有沒有旁人?」

  「沒有了,只是個下人,說是想問問,是不是那日三爺救了姚家七小姐。」

  原來是問這件事。

  陳季然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想了想,又轉身走向小石橋,他也想知道是誰打聽那天的事。

  ……

  聽到腳步聲童媽媽忙站出來向陳季然行禮。

  「陳三爺,是我們家小姐讓奴婢來問問,那日小姐落水,是三爺幫了忙?」童媽媽小聲說著話,那天府裡的小姐去採蓮,六太太派了她活計沒有讓她跟著,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也不清楚,偏偏小姐也記不得許多,她向人打聽,才知道是陳家三爺家的丫鬟跳進湖裡去救人。

  說到這個,陳季然直言道:「也是湊巧了,我表兄正好想沿著湖去東邊看看,我們走過來就瞧見了七小姐落水,剛好我表兄帶了兩個會水的丫頭,兩個丫頭先下了水,姚家的下人也跟著下水將七小姐救上了岸。」

  童媽媽打聽到的是,陳家三爺喊了一聲,姚家下人才反應過來去救人,姚家是有意將這件事半遮半掩……實際上如果不是陳三爺和他表兄,小姐真的會淹死在湖裡。

  童媽媽想到這裡後怕地打了個哆嗦。

  「三爺的表兄是?」小姐交代她問個仔細。

  陳季然道:「是京裡的崔家,從前沒來過,七小姐應該不知曉。」

  童媽媽蹲下身子向陳季然行禮,「我們家小姐讓老奴謝謝三爺救命之恩。」

  陳季然神情坦然,「不過是路過,算不得是什麼恩情,」說著頓了頓,「七小姐怎麼樣?可好了?」

  「已經好多了。」童媽媽嘴邊浮起一絲笑容。

  陳季然是很少在下人嘴邊看到那種與有榮焉的神情,不是害怕也不是恭敬,是真的感覺到榮耀,服侍七小姐,讓她感覺到榮耀。

  「三爺,」童媽媽看了看四周,「我們家小姐說,您幫了她,她也提醒您一句,不要四處走動,免得會遇到什麼不湊巧的事。」

  小姐的原話是這樣。

  提醒陳二爺,不要四處走動,免得遇到什麼不湊巧的事。童媽媽本來也不太明白裡面的意思,話已經說清楚,童媽媽行了禮慢慢退了下去。

  因為他救了她,所以就提醒他一句。

  姚七小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陳季然站著半晌不動,身邊的小廝低聲道:「三爺,我們還去換衣裳嗎?」

  撒了半杯水,衣袍已經半乾。

  陳季然向書房方向看了看,「既然已經通報了,就過去吧!」

  ……

  「人來了嗎?」書房的門虛掩著,兩扇窗子開了一半,取書的梯子已經搭好,姚婉如向門外張望著。

  桐香跨進屋子,忙將門掩上,「看到了兩個影子。」

  「快點扶我上去。」姚婉如抬起腳向梯子上爬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7 PM

第十章 尖叫

  姚家的小書房,在二進院東邊的角落裡,高高堆起的太湖石越過了院牆,兩棵梧桐樹長得鬱鬱蔥蔥,樹下是大大的石硯台,硯台旁有一口洗筆井,是姚老太爺親自指揮工匠修建的,天氣好的時候姚老太爺會帶著姚家子孫在這裡作詩、練字,已成眾人津津樂道之事。

  小院子裡很安靜,只有微風吹過翠竹的沙沙聲。

  有人拾階而上,輕輕敲了敲門。

  屋子裡沒有半點聲音。

  那人伸出手推開了門,抬腳走了進去。

  屋子裡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前音有些驚訝,有些嬌媚,有些埋怨,後調就高高地昂起,帶著些許意外和驚恐。

  書房外的穿堂裡,姚承章握著小巧的紫砂壺,吃了口茶抬起頭,「這聲音有些不對吧?」

  桂枝忙道:「都安排好了,該不會出什麼差錯,二爺就放心吧,五小姐那邊還有桐香跟著呢。」

  不過五小姐喊的聲音的確大了些,千萬別讓別人聽到。

  桂枝剛想到這裡,就有小廝來道:「二爺,陳三爺說就在亭子裡等您,不過來換衣服了。」

  姚承章剛含在嘴裡的茶頓時噴出來。

  陳季然不過來了,那在書房裡的人是誰?

  姚承章站起身不停地咳嗽,話還沒說出來一句,就聽到隱約傳來姚婉如驚恐的聲音,「你是誰?你怎麼在這裡?」

  「桐香,桐香……」

  一個小廝打扮的人呆愣地站在門口,看著摔在地上的姚婉如,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是三少爺讓他來和姚家少爺說一聲,三少爺不用換衣服了,就在亭子裡等姚家少爺,誰知道進了門,他就看到小姐打扮的人站在梯子上。

  他還沒開口,梯子上的人就如同球一般滾下來。

  天哪,這是他這輩子見到最驚奇的事,花枝般打扮的女子嬌喊一聲落在他腳邊,眉目含煙地看著他,他正瞧得心口抽筋,那女子的眼睛立即就圓圓地瞪起,如同銅鈴,他也不由自主地喊起來,「啊!」

  然後那女子像是學他也在,「啊!」

  「啊!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少爺!

  姚承章幾步跨進屋子,姚婉如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即喊起來,「嗚嗚嗚,二哥,二哥,快……啊,二哥……」

  姚婉如面色蒼白地跪坐在地上。

  怎麼會是一個小廝,不是陳家三郎,二哥幫著一起安排好的事,怎麼會就出了差錯?

  從亭子到書房明明是幾步的距離,陳家三郎都已經答應要過來,就這片刻功夫,怎麼人就換成了小廝。

  嗚嗚嗚,姚婉如忍不住哭,這若是讓人知道了,她要如何見人。

  「我找幾本書,誰知道他會闖進來。」

  本來她該順理成章,當著陳家三郎的面說出這句話,可是現在她如同被逼著,又是驚恐又是無奈地說著這些。

  「愣著做什麼?還不出去。」姚承章瞪著那小廝。

  小廝這才從地上彈起,慌慌張張地竄出門。

  ……

  婉寧讓壽氏準備了一間屋子,下人端上茶,屋子裡只有李大太太和婉寧兩個人。

  李大太太好久沒有這樣輕鬆地和別人說話,她心裡想什麼,姚七小姐彷彿都知道,她皺皺眉頭,姚七小姐就不再接著追問。

  這樣貼心的孩子。

  姚七小姐目光溫和,彷彿知曉她在雲南都遇見了什麼事。

  像是神仙一樣,什麼都知曉。

  李大太太忽然覺得很安心,在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面前那樣的安心,很多不能對外人說的話,都能跟她說。

  「我的病要什麼時候才能好?」李大太太有些擔憂,「不怕七小姐笑話……我放不下老爺和孩子……回到京裡……我卻又怕見人……怕別人知曉……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麼了?」她閉上眼睛就會做夢,夢到那些人闖進來,抓住她,大大的刀砍下她的耳朵,她疼的喘不過氣來。

  「大太太,那些事都過去了。」婉寧輕聲道。

  李大太太忽然摀住臉哭起來,「我害怕,我怕老爺做官,我怕他回到朝廷裡,從前他上奏摺在朝堂上直言不諱,我從來沒覺得不好,現在我怕,我怕會再回到那個地方,再回去我們可能就會死在那裡,從那裡回來我就發誓,再也不要回去了。」

  人在掌握不了自己命運的時候,總會害怕。

  「大太太有沒有和李老爺說?」

  李大太太搖搖頭,「我不該說,老爺是御史,他……總歸要說實話……就算我不願意……我更不能讓他退縮……我寧願這樣……」

  就像這次,她明明知道老爺在做一件危險的事,可能還沒能在京城裡坐穩,他們就會又受到責罰,所以她才會坐立難安,想要回娘家看看,看看她的親人,因為很有可能她就又會離開。

  婉寧又輕聲誘導,「大太太既然已經拿定了注意,就一定要相信李老爺。」

  李大太太搖頭,「我心裡這樣想,只是……還一樣的害怕……聽到聲音我就會嚇得躲起來。」只要看到她這個模樣,所有人眼睛裡都會冒出奇怪的神情,彷彿她是個膽小怕事的人。

  李大太太說到李老爺的時候臉上不是排斥而是羞愧。

  婉寧抓住機會,「大太太不是不願意李老爺再做直臣,而是怕你的害怕會拖累李老爺是嗎?」

  李大太太愣在那裡,她一直沒想過,她到底在怕什麼,聽姚七小姐這樣一說,對,她不是想要老爺做個趨炎附勢,自保平安的人,如果是那樣,她心裡會更難受。

  李大太太慌亂地搖頭,「我不是要讓老爺順從我的意思,我是想治好我的病和從前一樣和老爺夫妻同心,至少讓他知曉,我在家中不會拖累他,現在我病了,他心中更牽掛我,說不得因此束手束腳。」

  她猜對了。

  如果是嫌棄李老爺,李大太太會大吵大鬧,不會這樣自我厭惡地封閉自己。

  她要幫李大太太從心理陰影中走出來。

  婉寧心裡油然一暖,「大太太,您要知道,沒有您相伴,老爺也難成直臣之名。我會幫你,我會幫你,讓你什麼都不怕,回到從前的模樣。」

  李大太太緊緊地看著婉寧。

  不會再害怕?不會聽到聲音一下子站起來,讓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她?不會動不動就神情慌張,讓人好奇,想要將她心裡的恐懼挖出來瞻觀?不會整日躺在床上彷彿就是一個要死的人,每日看著那些憐憫的目光?

  她還能回到從前?

  她的人生還有盼頭?她還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

  天哪。

  李大太太用手摀住了臉。

  「大太太,您還能回到從前一樣,好好生活。」

  李大太太幾乎一哆嗦,抬起頭來,七小姐看透了她心裡所想,她忍不住想要重複七小姐的話,她還能回到從前一樣,好好生活。

  婉寧笑著頜首,現代醫學已經很發達,有很多心理療法,她用的就是系統脫敏法來治李大太太的病,看起來好像很簡單,其實是通過了很多試驗,才讓心理醫生掌握好的心理療法。

  能運用好這種療法,會一兩次心理諮詢就讓病患有很大的改善。

  所以她的很多同學都已經幫商業機構去撈金,她還依舊做一個臨床心理醫生。

  ……

  不過是半個時辰,李大太太覺得心裡輕鬆了不少,連腳步都輕快了些。

  壽氏更是驚愕。

  這麼短的時間,七丫頭到底做了些什麼?怎麼能讓一個面目死灰的人臉上重新有了笑容。

  壽氏看向旁邊的賴媽媽。

  賴媽媽帶著人在窗口聽了婉寧和李大太太說話,卻沒有聽到半點特別的東西。

  「沒有什麼?七小姐只是說李大太太能回到從前一樣,」這不算是驚奇,驚奇的在後面,賴媽媽接著道,「李大太太好像就相信了。」

  就像一個垂死的人得到了神藥。

  婉寧將李大太太送到垂花門,李大太太忽然回過頭拿起婉寧的手,「姚七小姐,明天你可一定要來。」

  婉寧點頭,「大太太放心,明天我一定會去。」

  李家人走遠,沈四太太看向壽氏,「六太太,我想去七小姐房裡和她說說話。」

  讓沈家人和七丫頭單獨說話?

  壽氏正遲疑著,賴媽媽聽了一旁下人說了兩句話,忙走到壽氏身邊低聲道:「六太太,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8 PM

第十一章 有了本錢

  賴媽媽說兩句,壽氏頓時臉色蒼白,「你說是誰?陳家三爺?這麼說,整件事陳家三爺已經知道了?」

  那還能不知道,二爺和五小姐做得那麼明顯,除非現在好好善後,才能遮掩過去。

  壽氏攥住帕子,臉上一片陰鬱,婉如的心思她知道,章哥竟然也跟著胡鬧,現在她唯一期盼的是,這件事不要鬧大,「老太太呢?老太太知道了嗎?」

  「鬧出這麼大動靜,」賴媽媽聲音更低,「恐怕已經知曉了。」

  壽氏抿起嘴唇,勉強轉頭向婉寧和沈四太太笑了笑,「沈四太太先坐,我先去老太太那邊看看。」

  壽氏不在旁邊,她和婉寧正好說話,眼看著壽氏帶著下人離開,沈四太太拉住婉寧,「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我有些事還要跟你說。」

  婉寧頜首,「就去我住的繡樓,前些日子剛換了人手,很安靜。」

  沈四太太道:「最好不過。」

  兩個人到了繡樓,沈四太太拉著昆哥坐下來。

  婉寧看向昆哥,昆哥立即向她笑了笑,看到昆哥的笑容,婉寧才想起來為什麼她之前會覺得昆哥眼熟,那是因為昆哥的眉眼和她很像,而她的相貌像母親多一些,「昆哥很像我母親。」

  沈四太太不自覺地僵了一瞬,趁著沒有人在意,立即低頭遮掩過去,「都說男孩子像姑母的多。」

  婉寧將桌上的點心遞給昆哥,這是壽氏為了她今天能乖乖聽話,特意送來的。

  昆哥伸手去拿了菊花酥。

  真是,連喜歡的點心都和她一樣。

  婉寧頓時覺得有一股暖暖的氣息在她身體裡流淌,她很喜歡昆哥,特別喜歡,昆哥就像她親弟弟一樣,讓她有一種十分想親近的感覺,「昆哥為什麼會哭?」

  沈四太太向周圍看看,發現屋子裡果然安靜,這才放心地說話,「我和昆哥之前說好,只要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我就會放開他的手,昆哥會按原路回去找你,到時候我藉口找昆哥,再過去和你見面,我吩咐昆哥的乳娘跟著昆哥,免得昆哥年紀小不能將事辦好,誰知我不過才指了一次給昆哥,昆哥就記住了你,看到五小姐欺負你,就真的哭起來。」

  昆哥輕聲道:「是乳娘教我,讓我哭,大聲哭。」

  昆哥的乳娘圓圓的臉,看起來三十歲上下,模樣親和但是手腳靈活,舉止也合體,看起來十分的聰明。

  婉寧笑著看昆哥,「那我要謝謝昆哥,否則和舅母相見還沒這樣容易。」

  昆哥很認真地看著婉寧,眉眼舒展,用力握了一下婉寧的手,「姐姐不要再被欺負。」

  「好,」婉寧不自覺就露出笑容來,「姐姐答應你,以後再也不被人欺負。」

  昆哥小小的臉上露出歡快的表情。

  乳母將昆哥帶去院子裡。

  沈四太太才低聲道:「聽到你落水了,你舅舅急得團團轉,我們也不敢將這個消息告訴你母……」沈四太太立即閉上嘴,如今婉寧的母親只有一個,那就是京城裡的張氏。

  婉寧接口,「我母親可還好?如今可在揚州?」只要想起母親,她就會想起兒時快樂的時光,她恨不得回到小時候,和母親一起離開姚家。

  沈四太太紅著眼睛頜首,「在揚州,只是不在族裡住了,另尋了一處院落就在家庵附近。」

  母親被休,過的一定很苦,否則也不會去家庵。

  沈四太太面上浮起愧疚,「我們平日也想過去照應,只是你母親不肯。」

  婉寧知道母親為什麼這樣做,都是為了她的名聲,讓她在姚家過上好日子。

  沈四太太道:「如今看你都安好,回去我也可以告訴你母親,」說著頓了頓,「還有件事,你外祖母囑咐我辦好。」

  沈四太太看向旁邊的媽媽,媽媽立即將手裡的點心匣子遞過來,打開上面是各色點心,再輕輕地拉開裡面裝著一個布袋,裡面是厚厚的紙張,「這是你母親從姚家出來時帶回來的一部分嫁妝,你年紀小,這些年就由你舅舅保管,你外祖母的意思是,不管沈家如何總不能虧著你,就添了些她老人家自己的體己,從山西盤了兩家商舖,做的是茶葉生意,將來你嫁去夫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管起來,現在那邊的掌櫃是你舅舅選的,從前受過我們家恩惠,十分可靠,你可以安心,來往的賬目和銀錢都是上了冊子的。」

  母親這是讓她有些私錢傍身。

  婉寧看著桌子上的房契和商舖的賬目,「舅母能不能幫我做件事。」

  沈四太太忙頜首,從前他們是有心無力幫不上忙,「想要我們做什麼你就直說,不管到什麼時候,沈家永遠都是你的依靠。」

  婉寧點點頭,「請舅母幫我購置處院子,挑幾個可靠的下人住進去,再將茶鋪的掌櫃叫來和我見面。」

  婉寧這是要做什麼?沈四太太有些驚異。

  婉寧向舅母解釋,「母親既然是將鋪子給了我,就不用等到將來我嫁到夫家再管上,從現在開始就該讓鋪子轉起來。」

  「你現在就要管那鋪子?你不怕被姚家人知曉?」老太太的意思,那是婉寧的陪嫁,將來萬一在夫家沒有了靠山,手裡總還有些能流動的銀錢,可是現在婉寧還在姚家,誰都知道婉寧的父親,那位姚宜聞大人最討厭和商賈扯上干係。

  婉寧拿起銀票,「既然有銀錢,何必擔驚受怕地放在手邊,萬一哪日被姚家知曉,舅母覺得姚家可會給我留下一分?銀錢留著有什麼用,花出去的錢才算錢。」

  花出去的錢才算錢。

  婉寧竟然懂得這樣的道理。

  沈四太太不禁問,「你想要做什麼?」

  婉寧想起壽氏焦急的模樣,「六太太可要和舅舅談生意?」

  沈四太太點點頭,「今年邊關要米糧數目多,又趕上湖廣乾旱,六太太想要將姚家的屯米高出市價三倍賣給我們,姚家囤的米都是和泰州官員一起貪來的漕米,成色不好,哪裡能賣上這樣的價錢,我們家是行商賺的是腳頭錢,鹽引是辛辛苦苦換來的,姚家看不起商賈,卻比商賈算的都精。」

  遇到災年,姚家這樣的人就會想要靠著米糧發家。

  「那我就跟姚家做筆米糧生意,我們買了多少米,將來還讓六太太求著買回去。」

  從來都是姚家吩咐沈家辦事,什麼時候姚家會反過來求沈家,更何況賣出去的糧食,怎麼會再買回來。

  「婉寧,這……怎麼可能……姚家向來……」

  「我知道,」婉寧笑著看沈四太太,「舅母放心,任誰都有算不到的時候。」

  沈四太太一愣,姚家那種虎狼的嘴臉,婉寧什麼時候看得這樣透徹。

  姚家那些惡性她不想去說,想必舅母也早就明白,婉寧只是抬起頭笑著看沈四太太,「我想見母親,活著去見母親,奉養母親終老,和母親共享天倫。」

  沈四太太聽得這話,淚水頓時從眼睛裡湧出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8 PM

第十二章 陳季然

  姚老太太換了衣服和身邊的丁媽媽說話,丁媽媽說了半晌,姚老太太幾乎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居然不認識自己的親孫女。

  在李大太太面前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說出去真是成了笑話。

  「七丫頭怎麼說?」

  「七小姐還是說李大太太的病能治好,」丁媽媽說著抬起頭和姚老太太對視,老太太看著香爐上噴出的青煙,「七丫頭有出息了,懂得什麼時候站出來借別人的勢,靠著李大太太,我必然就會待她好一些,我這麼大把年紀了,還能看不明白她們這些手段。」

  丁媽媽道:「您的意思是七小姐不會治病?」

  「太醫院的御醫都開過藥方,李大人回到京裡,都察院都御使出面請了一屋子的郎中來給李大太太診治。」

  「李家老太太還請了人來做法事,李大太太連符水都喝了,這病若是能治早就治好了,不會等到今日,我們家請沈家來幫忙,不過就是應個景兒。」

  老太太端起茶來喝,「不著急,等一等,真的還是假的慢慢就會見分曉。」

  老太太說完話,就有管事媽媽來稟告,「老太爺來了。」

  老太太將茶放下,就聽外面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就聽到老太爺在外面道:「季然怎麼沒吃飯就走了?沒有備上宴席?」

  老太太看了一眼丁媽媽,丁媽媽立即道:「六太太一早就準備好了,還讓二爺和四爺作陪。」

  既然是這樣,怎麼人會突然走了。

  老太太迎出去,看到老太爺微皺著眉頭坐在椅子上。

  「許是家中有事。」老太太聲音很安穩。

  陳家三爺和承章、承顯相處的很好,尤其是最近,經常在一起說話,老太太道:「小孩子頑性大,興許是想到了什麼就走了,天天拘在這裡,也沒有意思,再說季然不是還有一個表兄……」

  說到那個表兄,老太爺臉上就露出奇怪的表情,「到底也沒打聽出來是陳家的哪個親戚,說是崔家的子弟,我瞧著又不像。」

  老太太道:「這次過來承章不是也請過他?結果他說什麼不相熟推脫掉了。」

  就算是不相熟,也不能這樣說。

  不但不懂事,說話也是太難聽了點。

  這成什麼樣子?

  「不是什麼正統的子弟,」老太爺皺起眉頭,「沒有禮數、教養,可見是難成事,我見過的這些孩子,能超過季然不多……」

  老太爺說到這裡,忽然想起婉寧,「你說老三家的七丫頭會治病?」

  「還不知道,」老太太的聲音平和,「那孩子……有些古怪。」

  之前還病得厲害,忽然之間就一身光鮮出現在客人面前。

  不會治病,還說的頭頭是道,一點不害臊,在李大太太面前提要求,還要天天上李家去。

  今天的事,她還沒從頭理個清楚,怎麼和老太爺說。

  老太爺不太滿意,「老三將七丫頭送過來不就是讓你管教?怎麼還鬧出這樣的事?」

  這也是她覺得詫異的地方。

  本來一切都是很好的,京裡很安寧,族裡也很好,老六媳婦偶爾耍些小聰明,不過都在她的掌控之內。

  就是這個七丫頭,本來應該被所有人都忘記的人。

  不該被提起來,更不該被李大太太認識。

  老太太剛想要順著老太爺的話茬說下去,臉色不由地有些僵硬,跟在她身邊打理日常起居的趙媽媽就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張望。

  這是出事了。

  趙媽媽剛要縮頭,就聽到老太爺道:「在那裡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趙媽媽嚇了一跳剛要走出來,就看到外院的管事躬身立在門外,「老太爺,沒什麼事,就是陳家三爺讓我跟老太爺告個罪。」

  老太太鬆口氣,「我就說沒事,走的時候還讓人說一聲,是個有禮貌的孩子。」

  有禮貌又周全,真是個好孩子,老太太對陳季然越來越喜歡。

  這樣的孩子誰不喜歡?從來沒聽過他說別人不好,從來都是那樣彬彬有禮,更有一個好家世,陳姚兩家聯姻,當然要將姚家最好的孩子嫁過去,否則她心裡都覺得配不讓陳家三爺。

  將來有這樣的孫女婿,她都會覺得臉上有光。

  老太太因婉寧有些皺起的眉頭,又悄悄地鬆開了。

  老太爺道:「季然可是有事?」

  屋子裡一片祥和,老太爺邊問邊不經意地喝茶。

  喬管事的幾乎不太願意開口,可是偏偏堂上的人不太在意他的話,老太爺更沒將他一高一低的眉毛看在眼裡。

  唉,沒辦法,只能這樣稟告,他就裝作沒聽出陳三爺的話外弦音。

  當回傻子。

  反正這件事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陳三爺說,」喬管事一板一眼地複述,「對下人管束不嚴,還請老太爺贖罪,改日他再上門賠罪。」

  管束不嚴是什麼意思?

  上門賠罪又是從何而來?

  怎麼聽起來也不像是正常的話。

  老太爺有些坐不住了,從椅子上探起身子,指著喬管事問老太太,「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怎麼回事?到底出了什麼事?」

  ……

  這一整天到底鬧出了多大的笑話,壽氏只要想想就頭疼。

  姚婉如看著皺起眉頭的母親,又用帕子矇住臉,嗚嗚地哭起來,她不知道該怎麼停下來,停下來之後所有人都會詫異地看著她,生像看一個壞了的東西。

  她壞了。

  她的名聲,在長輩面前的驕傲,在陳三爺心裡的位置全都變了。

  該怎麼辦,怎麼辦?

  「別哭了,跟我從頭到尾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壽氏說著看向一旁的兒子,「你們兩個到底在做些什麼?誰讓你們這樣做的?有沒有什麼東西落在別人手裡?」

  現在她最害怕的是有什麼把柄落到別人手裡,那婉如這輩子都要完了。

  姚承章搖頭,「沒有。」

  姚婉如就像一個被嚇壞了的孩子,立即停住了哭泣開始在身上翻看。

  玉珮、步搖、手帕,什麼都在。

  「沒有,沒有。」

  壽氏鬆口氣,還好,不是最壞的情況,也許陳家三爺那邊還能彌補,「都誰看到了?誰在屋子裡看到了你?」

  「他看見了,他看到了,他都看到了。」

  婉如只會慌亂地搖頭,壽氏頓時有一種怒其不爭的感覺,「誰?我問你是誰?」

  「陳三爺的小廝,陳家的下人,」姚婉如說著眼淚又淌下來,她摔在地上,含著眼淚去看陳季然,誰知道陳季然會變成一個呆愣的小廝。

  那小廝看她的目光。

  讓她覺得噁心。

  噁心。

  她被那種人呆呆地看著。

  而且,還些還都是她親手安排的。

  她該怎麼辦?這些事會不會被陳家長輩知道?萬一她將來嫁進陳家……姚婉如不敢想下去。

  「六太太。」

  壽氏正壓制著自己的怒氣,身邊的媽媽叫一聲,差點驚得她跳起來。

  「做什麼?」

  「太太,老爺那邊讓您過去,好像是沈家的事。」

  沈家又要出什麼么蛾子?壽氏忽然想到糧食,對了,她怎麼忘了,她還要沈家買她的糧食。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49 PM

第十三章 教訓

  壽氏正準備要走,姚承章也要跟著出門。

  「章哥,」壽氏瞪起眼睛,「你留在屋子裡,等我一會兒回來再和你們算賬。」

  姚承章頭微抬眼睛裡帶著懇切,想要矇混過關,「母親,這件事跟我沒什麼關係啊,都是……不小心撞在一起……」

  「什麼不小心?這時候還嘴硬,一會兒讓你祖父、祖母知道了,看你怎麼說。」

  姚承章還欲接著分辯。

  壽氏轉過頭看向屋子裡的婆子,「看著三爺,等我回來。」

  壽氏急著出了門,一直到了二進院已經看到六老爺姚宜春等在那裡。

  姚宜春背著手,嘴唇緊緊地抿著,臉色十分難看。

  壽氏心裡不禁「咯噔」一下。

  「怎麼了?」壽氏忙問過去。

  姚宜春頓時抬起眼睛,「你都跟沈四太太說了些什麼?可讓她見到了七丫頭?」

  「見到了,」壽氏目光閃爍,老爺一早就出了門還不知道家裡都發生了什麼事,「老爺,你說沈家的事?你見到了沈家人?」

  「我在外面見到了沈敬元。」

  沈四老爺竟然也跟著四太太來了泰州。

  壽氏急著問,「沈四老爺怎麼說?」

  「本來說的好好的,我還說七丫頭都是你仔細照應病才好了,那個沈敬元對我們還很感激,」姚宜春說到這裡臉色一變,「誰知道回來之後,在院子裡見到沈四太太,沈敬元就不一樣了。」

  壽氏等得著急,「沈四老爺到底怎麼說啊?」

  姚宜春的眉毛幾乎豎起來,十分的生氣,「沈敬元說,要在泰州多收些米糧,不過價錢只比市面上多一點,我們要的數目,他們不但不肯給,還說差的太遠。」

  一點不留情面。

  「還要看我們家米糧的成色,」姚宜春「呸」了一聲,「以為我們家是什麼?還跟他們坐地論價,我說了少一分都不能賣,就不能給他們臉面。」

  壽氏盯著姚宜春,等著聽姚宜春的後話。

  姚宜春半晌發現壽氏期盼的目光,「看著我做什麼?」

  「然後呢?」壽氏道,「老爺撂下這話,沈家害怕沒有?」

  通常沈家都會害怕,順著她們的意思,別忘了七丫頭還在他們這裡。

  姚宜春本來揚起的聲調又降下來,「沒有了,沈家什麼都沒說,那個沈敬元就帶著沈家人走了。」

  壽氏全身的血液幾乎一下子凝固,凍成冰,讓她全身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一路響到她額頭。

  她幾百上千兩銀子,就這樣沒了?

  要知道漕米市價不過每石七八錢,賣給沈家要二兩,要足足賺夠一番多,她忙了這麼久還不就是為了這些錢?

  現在就這樣沒了?

  壽氏感覺到頭頂燒起火來,聲音都在顫抖,「老爺沒留下沈四老爺?」

  姚宜春挺直了脊背,「過幾日他們會自己求上來,沈家根本不缺這點銀錢,別說賣糧食,實在應該直接將錢給我們,也免得我們折騰,我說沈敬元就是個二百五,連這點世故都不通,整日裡讓人來看七丫頭有什麼用?年年給我們些孝敬比什麼都強,依我看,他這樣做早晚將沈家也敗進去。」

  壽氏一臉的晦暗。

  姚宜春眼看著壽氏的表情,生像是丟了多少細軟,他忽然之間變得焦躁起來,「急什麼?給七丫頭點顏色看看,沈家就要著急了,有些人就是這樣賤骨頭。」

  沈家不可能不在意七丫頭,否則也不會千里迢迢來姚家。

  壽氏點點頭,既然沈家這樣,她也沒什麼可怕的,藉著今天的事就要七丫頭好看,讓七丫頭知道她的厲害。

  敲山震虎,沈家很快就會發現自己錯了。

  她連這點事都做不了,將來還如何掌家?

  壽氏轉過頭吩咐賴媽媽,「走,去七小姐那裡。」

  姚宜春覺得心都放進肚子裡,笑著拿起壽氏的手。

  壽氏沒想到姚宜春臉變得這樣快,嚇了一跳忙將手抽回來,「做什麼?青天白日的,別弄個沒臉。」

  「我是覺得你辛苦,」姚宜春笑著,「等這件事辦好了,我好好謝謝你。」

  壽氏又羞又氣,忽然想起姚婉如和姚承章的事,「章哥惹禍了,恐怕老太爺要問起來,你快去想個辦法。」

  姚宜春怔愣在那裡,怎麼一件事跟著一件事,「這又怎麼了?」

  ……

  壽氏覺得有一簇火苗從心底燒起來,讓她火燒火燎的難受。

  到處都是一團亂。

  糧食沒賣成,婉如和承章一起惹了禍,老太太那邊還少個解釋,她要怎麼說七丫頭的事。

  總歸這大部分的煩惱是因為七丫頭。

  她是該以長輩的身份好好教訓教訓七丫頭。

  壽氏剛進了院子,迎面看到童媽媽,童媽媽上前行禮。

  壽氏正要開口問婉寧。

  童媽媽已經道:「我們小姐讓我在這等六太太。」

  婉寧怎麼知道她這時候會來,是有人通報,壽氏看向賴媽媽,賴媽媽也是一臉的錯愕。

  真是怪了,難不成這個七丫頭未卜先知?

  不過是個丫頭,看她還能有多大的本事。

  壽氏不聲不響地從童媽媽眼前走過,幾個人上了樓梯。

  木質的樓梯發出「咚咚咚」得響動,就像一把鼓槌敲打在童媽媽心上,童媽媽不禁攥起了帕子。

  六太太這個模樣就像是來興師問罪的,從前六太太對七小姐再不好,好歹臉皮上還裝模作樣,現在就要將這層假善撕去,不知道會如何,她看到都害怕,七小姐更別說了。

  壽氏站在門口,賴媽媽上前掀開簾子。

  繡樓裡十分的安靜。

  賴媽媽四處找著七小姐,大約七小姐也知道自己犯了錯,現在正到處躲藏,不需要片刻功夫,七小姐就會衝出來跪在六太太腳下。

  青色的幔帳飄蕩著。

  這是這幾日七小姐要求換的新帳子,六太太準備了那麼多,就是為了今天,今天沈家卻這樣不留情面的拒絕,七小姐也別怨恨誰,誰叫她不懂得和沈家人要錢。

  賴媽媽跟著壽氏一步步向前走。

  緊接著一隻手將帳子挽起。

  杏黃色的袖子先露出來,然後是一個綽約的人影,她微微抬著頭,長身玉立地站在那裡,嘴唇彎著生像是在嘲笑誰,另一隻手拿著紅漆的攢盒,「六嬸來了剛好,這果餌太難吃……」

  說著又指向屏風旁,那裡跪著兩個婆子。

  「下人不盡心,都換了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50 PM

第十四章 砸你

  什麼果餌?

  什麼下人?

  七丫頭還要換下人?

  真是痴人說夢。

  這幾日她對七丫頭好是因為要和沈家做生意,現在沈家的事談不成她也沒必要再遷就這個丫頭。

  只要想到這個壽氏就生氣,尤其是七丫頭臉上的神情,揚著臉,彷彿高高在上,不知怎麼的壽氏忽然想起在屋子裡痛哭的女兒。

  雲泥之別。

  沈氏沒被休前,她帶著婉如去京城,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婉寧,她就想到這幾個字。

  婉如和婉寧玩了一會兒,回來就問她,為什麼七妹妹的衣服那麼軟,她只說京城的布料好,婉如吵著鬧著要一件,她只好厚著臉皮和沈氏要,沈氏給了幾匹布讓她帶回去,每次看到那些布料,她都覺得沈氏就是在施捨。

  沈氏擺宴席,大家都誇婉寧命好,右手是走仕途的爹爹,左手是會賺錢的母親,她就想起自己,沒有娘家可靠,六老爺又不會讀書。

  看著沈氏和婉寧的笑臉,她總覺得刺眼。

  說起姚家和陳家結親,沈氏眉眼裡都是喜悅,見到陳季然,一表人才的孩子,長得也是眉清目秀,往那裡一站,就知道將來長大了是如何的俊朗。

  有這樣的姑爺真是幾百年修來的福氣。

  她羨慕又心酸。

  幸而三哥的仕途越走越好,沈家成了累贅,姚氏族裡覺得沈氏那裡都不好,沈氏被休,她在姚家又一次看到陳季然,想起姚陳兩家的親事。

  她要陳姚兩家這門親事落在婉如身上,陳季然聰明又文雅,將來一定會有個好仕途,誰嫁給她都會夫貴妻榮,所以沈氏一早看準了這門親,現在她要牢牢握在手裡。

  她知道他們能不能翻身就要看這次機會。

  婉寧被罰來族裡,她將婉寧接回來,放在繡樓上。

  接著婉如讓老太太越來越喜歡,婉寧成了被人遺忘,無人問津的丫頭。

  她有多歡喜。

  要說命,這才是命。

  她一直覺得自己將七丫頭牢牢攥在手裡,只要隨便動動指頭七丫頭就會乖乖聽話。

  可是現在,她斷沒有想到,一切好像又變了。

  七丫頭站在那裡,不是沈氏身邊的小丫頭,卻比那時候更加光彩照人,好像隨時隨地都會變回那個令人羨慕的貴女。

  她明明用足了力氣恫嚇,七丫頭卻一點不見怯意,還是這樣笑著看她。

  到底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還是不明白她的用意。

  壽氏一下子迷糊起來,心裡說不出的焦躁,她想要使出渾身解數掙脫出來,壽氏伸出手向那張光彩照人的臉上揮過去。

  她要讓七丫頭知道,一切都變了。

  她要讓七丫頭嘗嘗苦頭。

  看到壽氏的動作,門口的童媽媽不禁驚呼出聲。

  壽氏禁不住笑著,真痛快,將從沈家身上受得氣都還給七丫頭。

  看七丫頭再不聽話,沈家再不老實,現在這裡可是由她做主。

  一巴掌會有多響誰都知道,再怎麼樣也不會像是木盒掉落地上的聲音。

  婉寧手裡的攢盒落下來砸在壽氏腳面上,裡面的果餌更是散落壽氏一身,壽氏不禁哀叫了一聲,氣勢一軟,高高揚起的手也被婉寧攥住。

  婉寧那雙眼睛很亮,映著壽氏氣急敗壞的表情,「六嬸你做什麼?為什麼要打我?我做錯了什麼事?」

  壽氏向外扯著手,賴媽媽也上來幫忙,「哎呦這是怎麼了?六太太的腳。」

  壽氏腳疼得縮起來。

  「不給你點教訓,你就不知道什麼是姚家的規矩,」壽氏揚高了聲音,「誰叫你見沈家人?你母親已經被休,沈家對姚家就是形同陌路,你給李大太太看病,誰答應了?」

  婉寧頓時詫異,「不是六嬸將沈家人請來的嗎?不是六嬸讓我去亭子裡和沈家人見面?不是六嬸讓我給李大太太看病?」

  壽氏的臉忽然漲紅起來,這些話說的都沒錯,是她將沈四太太帶去亭子裡。

  給李大太太治病也確實是姚家安排的……

  「你再頂嘴。」壽氏用力甩婉寧的手,沒想到婉寧卻奇怪地將手鬆開,壽氏差點摔一個趔趄,婉寧還好端端地站在那裡,從方才到現在一步也沒挪動過。

  「六嬸,」婉寧烏黑的雙螺髻上是白玉的荷花簪,她向前走了走,站在陽光下,面容是那樣淡雅而矜貴,「六嬸這樣冤枉我,二話不說就要打我,祖父、祖母知道嗎?」

  這時候還覺得老太爺和老太太會寵著她。

  壽氏輕笑出聲,「老太太早就……」老太太早就巴不得她死了,一個沈家的遺禍,留著壞了姚家的名聲。

  壽氏話沒說完,就聽到丁媽媽高聲喊,「六太太,您……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太太身邊的丁媽媽和趙媽媽一起站在門口。

  丁媽媽一臉詫異,趙媽媽面色難看。

  本來吵鬧的小樓一下子安靜下來。

  丁媽媽匆匆忙忙走上前,「六太太……您怎麼動這麼大的氣。」

  壽氏聽得丁媽媽的聲音這才回過神,她這是怎麼了?聽了沈家不肯買糧食,進了繡樓,看到跪著的下人和婉寧的話,她就頭腦發熱一心想著要發落婉寧,就將所有事都拋諸腦後。

  「六太太,老太太那邊喊七小姐過去呢。」

  這時候喊婉寧。

  這是要做什麼?是要親自發落婉寧?壽氏期待地在丁媽媽臉上尋找答案。

  丁媽媽看向婉寧,眼睛裡滿是安慰,「七小姐,這裡定然是有什麼誤會,六太太也消消氣,都是一家人……」

  丁媽媽這樣勸說,難不成這是老太太的意思?

  壽氏忽然覺得背後一陣冷風,她豁然想起那句要脫口而出的話,她幾乎能看到老太太臉上的怒氣。

  老太太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寵起七丫頭來?從前她怎麼對七丫頭老太太都是不管的啊!

  丁媽媽上前去安撫婉寧,壽氏後退幾步看向趙媽媽。

  趙媽媽走過來低聲在壽氏耳邊道:「李家來送禮了,都是給七小姐的,」說著頓了頓,「送的都是那些東西……老太太……您還是有些準備……五小姐的事老太爺也知道了。」

  壽氏腦子「轟」地一下,幾乎要摔在地上。

  趙媽媽忙伸手攙扶,「六太太當心啊。」

  李家怎麼會這時候來送禮,到底都送了些什麼?那些東西……可和她有關係?壽氏腦子裡亂成一團。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51 PM

第十五章 禮物

  丁媽媽、趙媽媽和壽氏一干人離開繡樓,童媽媽服侍婉寧去換衣服。

  「我的小姐以後萬萬不可再這樣,真是嚇死我了,您才這麼大,六太太畢竟是大人,真要動起手來,您可是要吃虧的啊。」

  「不怕,」婉寧指了指童媽媽撿起來的攢盒,「我知道打不過她,一早就拎了東西。」壽氏來之前她正在吃果餌,聽到壽氏的聲音,她順手將攢盒拿起來,壽氏又沒想到她會這樣做,一定會措手不及,她個子矮,力氣小,但是可以順帶武器。

  童媽媽想起六太太上樓來,七小姐撩開幔帳時的模樣,那樣毫不在意地拿著一隻攢盒,誰會想到那攢盒是這樣用的,童媽媽忍不住頓時笑起來。小姐,還真是,竟然會有這樣的主意。

  整理好婉寧身上的衣衫,主僕兩個才去老太太的院子。

  此時壽氏正驚呆地看著桌子上的東西。

  這都是些什麼呀。

  後面進屋的姚婉如都目瞪口呆。

  東西擺滿了桌子,看得人眼花繚亂。

  奇怪,太奇怪了,姚婉如伸出蔥蔥玉指,一臉驚詫,顫聲問,「誰啊,誰會送衣服和吃的來啊。」

  桌子一邊放著的是十二三歲小姐穿的衣裙,從裡到外褻褲、襦裙、褙子,另一邊堆著一盒盒點心和果脯,泰州各色點心恐怕都被買了過來。

  除了吃的就是穿的沒有任何別的東西。

  「這都是李家讓人送來的?」壽氏半晌才僵硬地挪動視線,「老太太,這,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什麼意思啊?

  要說送衣衫也是有的,互相來往的時候也會給各家的少爺、小姐做身衣服,可是,眼看著桌子上的那些東西。

  李家送這樣的東西,自從婉寧來族裡,壽氏給婉寧置辦的衣物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

  壽氏覺得好像臉上被人打了一巴掌。

  這是在說七丫頭在姚家缺吃少穿嗎?

  堂堂一個姚家七小姐。

  沒吃的,沒穿的,還要別人送來。

  這成什麼樣子?

  壽氏看向老太太,「娘,這該怎麼辦啊?」

  李家是不會隨便送出這樣東西的,定然是婉寧開口向李大太太要來的。

  要這樣的東西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婉寧在族裡的日子不好過向外面求助,另外一種就是小女孩心性,十二歲的孩子,喜歡的就是漂亮的衣服和可口的糕點。

  偏偏李大太太在姚家見到婉寧時,老太太連婉寧都沒認出來,李家肯定會起疑心。

  總之,姚家做錯在先。

  所有事都撞在一起,已經不能用幾句話就能掩飾的過去。

  老太爺素來在意名聲,若是有個什麼閒言碎語傳出去,她可是擔不起這個罪名。

  壽氏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老太太不說話,壽氏忙向趙媽媽遞了個眼色。

  讓外面人怎麼想,都要看姚家的做法。

  姚家做的好,捧著七小姐,裡裡外外照顧的妥當,外面人就不會再起疑心,六太太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就算發落七小姐,不能在這個時候,要等到七小姐出了大錯。

  「六太太,」趙媽媽低聲道,「老太太心裡也是疼七小姐的,李家送這些東西是高看我們小姐,那是好事。」

  壽氏被說的一愣。

  姚婉如聽得這話如同見了鬼一般,婉寧做出這種事,趙媽媽還替婉寧說話,姚婉如焦急地看向老太太,「祖母,祖母,這都是婉寧的錯,婉寧怎麼能這樣做,不是讓您丟了臉面嗎?」

  讓誰丟了臉面?

  老太太皺起眉頭,臉上現出怒容。

  姚婉如不由地打了個冷戰,再也不敢說半個字。

  姚老太太看了看壽氏,最終將目光落在姚婉如身上,「五丫頭越來越不懂事,那是你七妹妹,你平日裡不好好照應,現在怎麼還說這樣的話?」

  不光是她,明明族裡所有人都不喜歡婉寧,姚婉如張開嘴,怎麼能所有錯事都推在她身上。

  她冤枉,姚婉如眼睛裡含滿了淚水。

  祖母這是怎麼了?為了婉寧訓斥她。

  老太太眼睛微闔,「章哥呢?章哥去哪裡了?」

  訓斥了婉如又問章哥,這是要提陳季然的事。

  壽氏心裡更加慌亂起來,忙打斷老太太的話,「章哥在老爺那裡。」說完她哀求地看著老太太,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問起來,日後婉如要怎麼做人。

  「祖母。」清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是婉寧。

  壽氏覺得一顆心如同沉在了水低,又悶又冷,讓她喘不過氣來。

  「七丫頭,」老太太嘴邊泛起一絲笑容,「過來坐,你看看這些都是李大太太讓人送給你的禮物。」

  滿桌子都是她的禮物。

  李家竟然送了這麼多東西來,屋子裡所有人都看著她,她一步步走過去看那些東西。

  沉悶的氣氛中,唯有她能莞爾一笑。

  「這衣裙可真好看,」婉寧笑著看向姚婉如,「從今往後我再也不用和五姐姐借衣服穿了。」

  壽氏張開嘴,七丫頭還嫌不夠,還在這裡落井下石。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讓她憤恨卻又無可奈何,說出去誰能相信?

  老太太伸出手,婉寧握上去。

  婉寧的小手暖暖的,帶著一些力氣,沒有躲躲藏藏,而是坦然地任她拉著,老太太笑著道:「你六嬸對你照應不周,方才我已經說她了,從今往後若是覺得哪裡不好,就徑直跟我說,我給你做主。」

  看著眼睛紅腫的婉如,明明滿肚子怒火卻要苦苦忍耐的壽氏,婉寧歡快地笑,「好。」

  好啊,為什麼不好呢?

  ……

  沈敬元有些焦躁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沈四太太將昆哥哄睡了,這才從內室裡出來。

  「你說是婉寧不讓我們高價買沈家的糧食?」沈敬元詫異地抬起頭看妻子。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下人,下人忙退下去,屋子裡沒有了旁人,沈四太太才將婉寧想要買米的事說了一遍。

  沈敬元半晌坐下來,反反覆覆地想沈四太太的話,「你的意思是,婉寧不但肯認我們,將來還要去看辰娘?」

  沈四太太道:「婉寧說還要奉養辰娘終老。」

  這孩子這樣說,沈敬元看起來十分鎮定,手指卻有些微微顫抖。

  「昆哥,」沈四太太提起昆哥,「和婉寧很親近,婉寧也很喜歡昆哥,兩個人坐在一起,如果讓辰娘看了不知道會如何歡喜。」

  沈敬元謹慎地向周圍看去,「不要亂說。」

  沈四太太這才發現自己失言,「是,不說了,我就是覺得沒有辰娘,就沒有我們今日,我們該感謝她。」

  沈敬元的目光柔軟起來,這些年不用他提醒妻子,妻子就會一直惦記著妹妹和婉寧,他常年在外無暇照應家中,真是虧欠妻子太多。

  沈敬元想了想,「這次我們在泰州多留些日子,你讓管事的捎封信回揚州,告訴母親婉寧的情形,讓母親也好安心。」

  沈四太太點點頭,報喜的事老爺從來都交給她。

  「姚家那邊不會輕易了事,」沈敬元想起姚宜春的臉色,「婉寧有個不小心說不得就會吃虧,我們平日裡都要受姚家的氣,更別說婉寧這樣大的孩子。」

  見到了婉寧雖然高興,可是坐下來想想又擔驚受怕。

  十二歲的孩子啊,指望她能做出什麼事來。

  恐怕連自己都照應不好。

  姚家那種虎狼窩,辰娘才嫁進去幾年都被吃的骨頭不剩。

  沈敬元越想越焦心。

  「這件事我們也是欠考慮,姚六太太的弟弟一定收了不少的糧食,不賺上一大筆,她們怎麼肯善罷甘休。」

  說到這個,沈四太太也焦急起來,可是想到婉寧讓她安排給李大太太治病,她就又有了信心,「老爺,現在婉寧和從前不一樣了。」

  沈敬元詫異地看著妻子,不過是才去姚家見了婉寧一面,怎麼就這樣篤定,這樣相信婉寧。

  沈四太太道:「我們就順著婉寧的意思,將何長貴叫過來,再不聲不響地買處宅子,配上信得過的下人。」

  這樣到底行不行?被姚家知道了,婉寧可怎麼辦?沈敬元明知道這是在胡鬧,可是只要想想婉寧的處境,他還真盼著姚家好好待婉寧不成?

  沈敬元頜首,「讓管事悄悄地去買宅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51 PM

第十六章 上門

  沈家的管事立即被叫來,想要瞞著姚氏族裡置辦屋子不是那麼簡單。

  「不如就用山西那兩家店舖的名義來買,」沈敬元看向張管事,「托一個走船的介紹來買,這樣更可信些。」

  張管事退下去,沈四太太看著沈敬元,「接下來怎麼辦?」

  「我要在這裡看著,婉寧沒做過買賣,如果發現她做的不對,我要阻止,免得生出什麼亂子。」

  開舖子,收米糧,不會像婉寧想的那麼簡單,在泰州這樣的地方,達官顯貴家不會將米糧賣給不認識的商家。

  姚家的米糧不賣給沈家,也不會賣給婉寧,婉寧想得太容易了些。

  ……

  壽氏屋子裡一片燈火通明,壽氏打發賴媽媽,「再去問問,怎麼老爺和承章還沒有回來。」

  老爺和承章被老太爺叫去書房裡說話,現在還沒有動靜。

  連晚飯都沒吃。

  壽氏沒想到這件事會鬧這麼大,老太爺定然是大發雷霆。

  賴媽媽過了一會兒臉色難看地趕回來。

  「二爺在跪著呢,老太爺發了脾氣,說二爺不好好讀書,讓二爺將這些日子先生教的都背下來,現在二爺還沒背完一半呢?」

  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能背的完?

  壽氏搓著手,「六老爺呢?六老爺怎麼說?」

  「老太爺說六老爺教子不嚴,還說六老爺毀了自己的仕途,將來也會將兒孫的仕途葬送。」

  老太爺還說六老爺半點比不上三老爺,這話賴媽媽可不敢和六太太說,這是六房最忌諱的話,每次老太爺提起來,六老爺和六太太都會恨得咬牙切齒。

  六老爺臉色難看,屋子裡伺候的下人大氣不敢出。

  「老太太讓人來勸了一次,老太爺說,若是誰幹涉他教子教孫,就別留在這個家裡。」

  壽氏脫力地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發呆,半晌想起一件事來,「五小姐呢?」

  內室的姚婉如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方才她趴在炕上哭著哭著就睡著了,桐香聽了聲音忙機靈地將姚婉如叫起來。

  姚婉如揉了揉眼睛,渡著步走出門,「怎麼了母親?」

  賴媽媽看了一眼五小姐,剛出事的時候五小姐還很害怕,聽說陳家三爺向老太爺賠禮,她整個人就輕鬆起來,如果五小姐還一心想要嫁給陳三爺,就真的該擔心,照這樣下去真的會鬧出事來,要知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說不定哪天就讓陳家知道了。

  壽氏板著臉看女兒,「回去抄三遍女誡,沒抄完不許出門。」

  這是要禁足?

  姚婉如徹底清醒了,嘴唇一抿十分的委屈,「母親,這是為什麼啊?我和哥哥被人陷害了,母親不幫著我們說話,還要罰我。」

  壽氏看向不爭氣的女兒,「我只是罰你抄女誡,你二哥因為你的事,現在還留在你祖父書房裡。」

  姚婉如詫異地摀住嘴,「祖父這是要做什麼啊?祖父這樣罰二哥萬一被陳家知道了那可怎麼辦?」

  所以老太爺對外才說考章哥功課,看不得女兒不懂事的模樣,壽氏吩咐桐香,「好好看著五小姐。」

  桐香忙應了。

  姚婉如不情願地走出院子,壽氏一臉頹敗,想起今天一樁樁的事,她就不知道該從哪裡入手,老太太沒頭沒臉地罵了她一頓,多虧姜氏不在,否則可要看她的笑話,「怎麼一個丫頭我就拿她沒有辦法?早知道她還剩一口氣的時候就給她裝板發出去。」

  誰也沒料到這個七小姐就活過來。

  活過來也罷了,活脫脫變了個人。

  「該不會是鬼上身了吧?」賴媽媽小聲嘟囔一句。

  壽氏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厲眼看過去,「你也跟著亂叫舌根,鬼上身還能給人看病?還能說出那些話?見到沈四太太還那般親切?這是鬼上身?我看是有人唆使她。」

  賴媽媽輕聲道:「您說的是七小姐身邊的童媽媽?」

  準是那個老東西,壽氏抿起嘴唇,「找個機會將那老貨送去莊子上。」

  賴媽媽低聲道:「您忘了,方才七小姐院子裡換人,七小姐跟老太太說,換誰都可以定要留著童媽媽,若不是童媽媽撬著她的嘴喂她米湯,她早死了。」

  童媽媽立了大功,怎麼能隨便就送走。

  壽氏咬緊牙,有一種什麼都被人算計在前的感覺。

  童媽媽勸著壽氏,「太太別生氣,我們等著,等李家這件事過去,七小姐還不是任您發落。」

  壽氏站起身,「這口氣我怎麼也嚥不下去,沈家不是來泰州收米嗎?我就讓他們收不到米,我將米糧都賣給別人,讓沈家兩手空空。」

  ……

  祖母做主讓她重新挑選了身邊的下人,屋子裡熏香打掃,下人服侍她洗了個澡,躺在軟軟的床上,從到族裡來之後,婉寧第一次睡得這樣安穩。

  婉寧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還夢見小時候乳母趁著她睡著了,在夜裡偷偷哼歌。

  一個女兒坐在船頭上,她順流而下,要找她的家鄉。

  一個女兒坐在船頭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鄉。

  一個女兒坐在船頭上,她不是回家鄉,她擦著眼淚,在找她的夫郎。

  一個女兒坐在船頭上,她要找到她的夫郎,他們一起回家鄉。

  這首歌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她偷偷學會了,那些無憂無慮,滿心歡喜的日子很快就會回來她身邊。

  ……

  第二天吃過飯,婉寧帶著童媽媽和新來的丫鬟落雨、落英一起去李家。

  李家人早就站在門口接應。

  李大太太的娘家雖在泰安,李家還是隔街置辦了處院子,一是為了李大太太能清靜養病,二是怕住娘家時間長了徒增口舌。

  李大太太的嫂子禇氏來迎婉寧,婉寧從馬車上下來,禇氏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落在婉寧身上。

  真的是十二、三歲的小姐,看起來還沒有婠姐個子高,身上瘦弱,臉色也不太好,聽說生了一場大病,這樣的人真的能治病?

  禇氏笑著走上前,「姚七小姐。」

  禇氏笑起來嘴兩邊露出圓圓的酒窩,目光有些懷疑,但是沒有惡意。

  婉寧上前行禮,禇氏立即將婉寧扶起來,嘴唇一動有些欲言又止。

  兩個人進了院子。

  李家是規規矩矩的二進院,青磚剛剛被水洗過還有些潮濕,到處打掃的很乾淨,下人站在兩旁低著頭行禮。

  李大太太定然是特別吩咐下來這樣迎她。

  二進院就更加安靜,禇氏剛要說話,只聽屋子裡傳來一陣聲響,緊接著是一個婦人的聲音,「這是怎麼了?都怪我不該說這些事。」

  然後是李大太太慌亂的聲音,「不是,不是,不怪你,都是我……都是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54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5 12:09 AM 編輯

第十七章 驚嚇

  禇氏看向旁邊的丫鬟,丫鬟上前打簾,從裡面走出個穿著沉香色褙子的婦人,那婦人梳著圓髻,頭上戴著兩隻赤金鑲寶的蝴蝶,走出來的時候微微提著裙角,一雙粉色軟緞的繡鞋先出現在婉寧眼前。

  繡鞋上綴滿了珍珠,在陽光下發著柔和的光。

  婦人剛站穩,看到禇氏立即驚慌地道:「我是不是說錯了話,大太太就怕起來,躲進了內室裡。」

  禇氏倒吸了一口冷氣,「朱太太先在亭子裡坐一坐,我去看看姑奶奶。」

  朱太太攥緊了帕子,「別管我,你快去。」

  禇氏進了門,朱太太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婉寧身上,婉寧上前給朱太太行了禮,朱太太立即道:「這是誰家的女兒?」

  婉寧對朱太太的打量不躲不避,「是泰興姚氏,父親行三。」

  朱太太眼睛一轉驚訝地道:「你是姚宜聞大人的女兒?」

  童媽媽也行禮過去,「太太,這是我們家七小姐。」

  這就是姚七小姐。

  她和老爺來泰興縣上任已經兩年了,有姚三太太這層關係,她經常會去姚家,卻從來沒見過這位姚七小姐。

  朱太太仔細地打量婉寧。

  姚七小姐生得一副好容貌,皮膚雪白,墨般的眉毛,眼睛清透,模樣精緻似塊玉一樣。

  外面人都知道,姚七小姐差點害得張氏小產,即便是這樣張氏還是早了一個多月生下歡哥,多虧歡哥胎里長得好和足月的孩子差不了多少,這才活下來。

  歡哥還沒滿月,姚七小姐就被送出家裡。

  姚老太太出去宴席從來沒提過姚七小姐,按理說這位七小姐在姚家過的不好,應該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

  今天看來雖然身子嬌弱些,卻更比旁人來得有氣質,她像多看幾眼,姚七小姐就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她只能禮貌地挪開目光。

  「從前我也沒少去姚家怎麼第一次才見到七小姐,」朱太太就好像想起了什麼,詫異地看著婉寧,「你就是李大太太說的能治病的姚七小姐?」

  婉寧點點頭,等著朱太太後面的話。

  朱太太壓著鼻音,「這麼小的孩子……」頓了頓又關切地問,「大太太的病能治好嗎?」

  「能治好。」婉寧不加停頓,聲音清晰而乾脆。

  朱太太抬起頭,姚七小姐正看著她,臉上是淡然的神情,嘴唇彎著,好像無時無刻都帶著笑意。

  能治好。

  真簡單。

  朱太太揚起了眉毛,這個姚七小姐好像沒有思量隨隨便便就說能治好。

  怪不得連姚家人都覺得奇怪。

  就算從小學醫理也不過才學幾年,怎麼就能這樣大言不慚地說話。

  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根本就在騙人。

  昨天聽說姚七小姐會治李大太太的病,她嚇了一跳,今天一早就到李家來。

  李家人都說李大太太從姚家回來之後好多了,結果她只說了幾句話李大太太就嚇得不敢見人。

  真是害得她白白擔心。

  萬一李大太太好了,李老爺再重操舊業查起漕糧來,老爺可是首當其衝,姚家也是怕這個才會和李家攀關係。

  朱太太鬆口氣,現在看來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朱太太正思量。

  禇氏將門打開,一臉溫和地看向婉寧,「姚七小姐,我們家姑奶奶請您進去呢。」

  朱太太不禁詫異,李大太太的病沒有好轉,為何還信這個姚七小姐。

  就算不會治病,這個姚七小姐定然也是伶牙俐齒。

  ……

  婉寧走進內室,禇氏向管事媽媽使使眼色,屋子裡的下人都走了出去。

  姚七小姐治病,是不讓別人在場的。

  不用藥不用針,只是這樣空手而來,就能治病。

  禇氏看著那個瘦小的身子,輕輕地搖搖頭。

  怪不得老太太心裡沒底,她也想不通。

  禇氏還沒關上門,就聽到李大太太的聲音,「七小姐,你來了。」

  禇氏不禁一怔,姑奶奶的聲音又急切又激動,彷彿找到了救星,從來不向人訴苦的姑奶奶,竟然會這樣。

  這個七小姐真的有幾分本事。

  李大太太扶著椅子站起身將婉寧迎到臨窗的大炕上坐下。

  禇氏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屋子裡安靜下來。

  李大太太喘了幾口氣,看向婉寧,「七小姐,我照你說的,是要聽到讓我害怕的話,我就躲開。」

  聽到了朱太太的話,她只解釋了一句站起身直奔內室,將朱太太一個人扔在了前面。

  這是姚七小姐教她的。

  李大太太緊張地抿起嘴唇,頓了頓才道,「七小姐,你怎麼知道會有人說起那些會讓我害怕的話?」

  李大太太的心結在雲南,免不了會有人提起雲南的事,所以她才會囑咐李大太太。

  看著李大太太顫抖不停的身子。

  婉寧站起身拿過迎枕讓李大太太靠在上面,「這樣還好了,至少大太太也知道自己到底怕什麼。」

  李大太太瞪大了眼睛。

  心理疾病最重要的就是要掌握病患的心結在哪裡。

  「大太太,方才朱太太說了些什麼?」

  想起這個李大太太就忍不住顫抖,求救地看著婉寧。

  婉寧柔聲道:「我在這裡陪著大太太,大太太只管說。」

  李大太太這才點頭,「是……是說我們一起流放的錢大人夫妻,死在了雲南,再也回不來了,錢大人從前也在都察院,錢太太平日裡還和我一起做活,老爺平反了,錢大人也很高興,我們還約好了定要為錢大人伸冤,將來兩家人在京裡見面。誰知道……京裡來的消息,聽說錢大人夫妻被匪盜砍成了肉泥,血流了一地……」

  李大太太說到這裡放聲哭起來,「我只要想起死在那地方,我就……忍不住……」

  怪不得朱太太的神情有些微妙,她就是要李大太太聽了害怕,也就是說朱太太是有意說的。

  「我要怎麼辦才好?」李大太太不知所措。

  婉寧十分輕鬆的微笑,「先要遠離說那些話的人,然後……大太太跟我講講雲南的事吧!」

  ……

  「太太呢?」

  風塵僕僕的幾個人叩響了李家的大門,李家人探出頭怔愣片刻才認出來,這是自家老爺。

  老爺從京城到了泰興。

  李家下人結結巴巴,「太太在……太太在主屋裡。」

  誰也沒想到老爺會一聲不響地過來。

  李家立即就要亂起來,李老爺看向管事,「別出聲,免得嚇到太太。」

  李老爺一路進了內院,禇氏帶著下人正等在院子裡,看到李老爺也是驚呆了一會兒才上前行禮。

  「榮珍怎麼樣了?」

  禇氏立即道:「昨天晚上吃了一碗粥,兩塊點心,睡了三個時辰,病已經好多了,現在姚七小姐正在屋子裡給姑奶奶治病呢。」

  姚七小姐?

  怎麼回事?

  哪個姚七小姐?

  李老爺剛要開口詢問,忽然聽到屋子清脆的聲響,彷彿是鎮紙落在桌子上的響動。

  「啪……啪……」

  聲音在安靜的院子裡尤其刺耳。

  「啪……啪……」

  聲音就是從李大太太的內室裡傳來。

  「這是做什麼?」李老爺指向李大太太的屋子,「榮珍不是怕聲音,這是在做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55 PM

第十八章 相見

  「是……是……在看病。」禇氏也說不上來,她們只是將姚七小姐要的東西送進去,然後就出來,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都不知道。

  荒唐,真是荒唐。

  李子年臉色鐵青,妻子怕聲音,這樣做不是火上澆油?

  再說好好的郎中不請,怎麼……裡面治病的倒變成了哪家的小姐。

  李子年看向禇氏,「是縣醫署薦的人?」

  禇氏聽得這話,才發覺自己只顧得聽裡面的動靜,沒有將話說清楚,「是姚大人的女兒,就是泰興姚氏……」

  李子年驚訝地眼睛一跳。

  泰興姚氏。

  吏部侍郎姚宜聞。

  姚家的小姐,那是正經的大家閨秀,怎麼會給人看病?

  李子年看向旁邊的管事媽媽,「愣著做什麼,還不進去看看。」

  他日夜兼程從京城到泰興縣,只因為他總是夢見妻子奄奄一息地病在床上。

  從京城到雲南,妻子始終在身邊安慰他,否則他也不能熬過來等到翻案,他不能就這樣不管不顧只想著自己的仕途。

  所以他才上了奏摺一路回到泰興。

  沒想到回來之後見到這樣的情形。

  管事媽媽剛要挪動腳步,似是想到什麼又停下來。

  李子年皺起眉頭。

  管事媽媽道:「老爺,太太吩咐,不准任何人進去打擾。」

  治個病怎麼還不讓人進屋?

  李子年詫異地看向禇氏。

  姚七小姐已經進去那麼長時間,現在進去打擾會不會前功盡棄,禇氏不知道該怎麼說,忽然想起一件事,「妹夫還想看我們姑奶奶笑嗎?」

  李子年一怔,去了雲南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妻子笑,差役說他的案子被平反,可能會回京,他笑的不能說話,妻子也只是看著他發呆。

  好久好久不曾笑過。

  禇氏臉上沒有半點笑容,繃著臉十分的嚴肅,「姚七小姐能讓我們姑奶奶笑。」這是她親眼所見。

  ……

  李大太太害怕聲音,是因為受了刺激產生了恐懼,婉寧誘導李大太太放鬆,然後漸漸地讓李大太太適應突發的聲音,逐漸地增加強度,就可以讓李大太太脫離恐懼,再也不會因為一點點響聲怕的瑟瑟發抖。

  幾次敲擊聲過後,李大太太的神情已經不再像開始一樣激動。

  李大太太睜大眼睛,響聲過後,周圍什麼都沒變,沒有讓她恐懼的事發生,一切都還是那麼的好。

  「大太太冷嗎?」

  婉寧輕聲道。

  李大太太輕輕頜首。

  婉寧將薄被蓋在李大太太身上,「大太太別睜眼睛。」

  不知怎麼的,姚七小姐的聲音讓她十分的心安,李大太太眼睛嗡動了兩下沒有睜開。

  「我將窗子打開,光曬進來,會很暖和。」

  李大太太頜首,她好久沒有這樣休閒地曬曬太陽,更不會這樣長時間地閉上眼睛緩慢地呼吸,她總覺得只要她閉上眼睛就會有人衝進她的屋子,凶狠地站在她床邊。

  過了這麼久,只有姚七小姐的聲音傳來,她漸漸地習慣了那聲音,覺得只要姚七小姐在,她真的沒什麼好怕。

  好久,好久,就算她不睜開眼睛看,也沒有盜匪闖進來殺人,什麼都沒有。

  窗子打開了,光灑在她身上,好暖和。

  「大太太,我將薄被拿起來行不行?」

  姚七小姐的聲音又傳來。

  李大太太點點頭。

  她已經不覺得冷,只要曬著太陽就好。

  耳邊又傳來姚七小姐的聲音,是那麼的溫和,流淌進她的心裡,讓她覺得異常的踏實。

  李大太太不自覺地臉上露出舒適的表情。

  「大太太,走過的路不要去看,要一直向前,不要回頭,李老爺和婠姐在前面等著你。」

  要一直向前,不要回頭。

  ……

  李大太太睜開眼睛,屋子裡是淡淡的清香,窗子關著,外面是「沙沙」的聲音,下雨了,什麼時候竟然下雨了。

  方才明明還有陽光照進來,她明明覺得身上很暖和,外面卻在下雨。

  李大太太想要起身,一抬頭就看到了李子年。

  「老爺,」李大太太驚訝地張開嘴,「老爺……怎麼會在這裡?」

  李子年道:「京裡沒事,我就回泰興來看看你。」

  李大太太又驚又喜,她怎麼也想不到老爺會突然出現在她床邊。

  下人端茶上來,李大太太喝了一口,突然覺得少了些什麼,忙向周圍看去,「姚七小姐呢?姚七小姐去哪裡了?」

  屋子裡有些暗,下人怕她害怕已經點了燈。

  李大太太看向旁邊的沙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已經是申時末,」李子年看著妻子,「姚七小姐早就回姚家了,你已經安睡了快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

  她已經睡了三個時辰。

  天哪,她能一覺睡這麼久,沒有驚恐地半途醒來,也沒有害怕地汗透衣襟,而是十分舒服、愉快地睡著了。

  「什麼時候下的雨?」李大太太看著窗外的雨發呆。

  李子年輕聲道:「早就下了,巳時末就掉了雨滴。」

  李大太太十分詫異,「那我怎麼半點不知曉?」

  李子年試探著握住李大太太的手,「你睡著的時候還沒下,只是陰了天,姚七小姐走的時候說,讓誰也別打擾你,你睡好了就會自己醒過來。」

  那時候已經陰了天,她卻還覺得陽光照在她身上,姚七小姐,姚七小姐真是個神人。

  姚七小姐怎麼做到的,怎麼能讓她感覺到那樣的暖和,那樣的舒服。

  李大太太看向李子年,「老爺,老爺,姚七小姐真的能治好妾身的病,真的,姚七小姐……能治好我的病啊。」

  她現在真的相信,只有姚七小姐能讓她活下去。

  李子年本來不相信,直到他走進屋看到妻子安然地睡在炕上。

  睡的那麼熟。

  外面下了雨,雨水沿著屋簷落下來叮咚作響,妻子也沒有醒過來。

  他越來越覺得驚奇。

  姚七小姐看起來和婠姐差不多大,怎麼會有這樣的本事。

  真是上天垂愛他們夫妻。

  李子年輕聲道:「我們一定要好好謝謝姚七小姐。」

  李子年說到這裡,李大太太似是才意識到李子年就在眼前,忽然之間就哭出來,「老爺,妾身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李大太太的哭聲越來越大。

  李子年將李大太太攬在懷裡,「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將你受的委屈都哭出來。」

  半晌李大太太的哭聲止住,喝了些茶水重新躺在炕上,將朱太太說的話和李子年說了,「聽到那些事,嚇了我一跳,多虧姚七小姐之前就告訴我,聽到害怕的事就躲開。」

  李子年皺起眉頭,「你安心養病,我吩咐下去,從今往後,李家閉門謝客,除了姚七小姐,你誰也不用見,特別是那個朱太太。」

  李大太太驚訝,「可那是泰興知縣的太太。」

  李子年輕柔地將被子蓋在李大太太身上,「不光你不用見,從此之後我也閉門謝客。」

  ……

  李子年和李大太太說了會兒話,讓小廝備了車一路到東城的小院。

  下人將李子年迎進門。

  李子年大步走進書房,屋子裡的人邊看書邊下棋,彷彿自己和自己玩的很興起。

  李子年迫不及待地道:「我想好了。」

  那人聽到聲音抬起頭,英挺的眉毛揚起,臉頰在燈光下勾起一個清晰的輪廓,「李大人不是擔憂大太太的病?」

  李子年眼睛裡透出幾分的喜氣,「內人的病有救了。」

  清脆的棋子落在棋盤上。

  「是找到了良方?」那人站起身將李子年迎到一旁坐下。

  「不是,是姚七小姐,姚七小姐會治內人的病。」

  「姚七小姐?」

  李子年忙點頭,「就是姚宜聞的長女,姚家七小姐。」

  那人眼睛微閃,半晌才「哦」了一聲,表情透出幾分的冷淡,「那個姚七小姐。」那個連自己都救不了的姚七小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55 PM

第十九章 還我

  落雨將李家送來的衣服收拾好,這才進屋伺候。

  她來姚家伺候的時間不長,之前就聽說過姚七小姐,這個家裡都沒有將姚七小姐放在心上,可是突然有一天,姚七小姐就這樣走出來了。

  不但讓六太太受了老太太責罵,還將這樓裡的下人都換了個遍,那些怠慢過七小姐的人現在都被發去外院或是莊子上,她和落英被選過來的時候,她還害怕,這個七小姐會不會不好伺候。

  來了之後才知道,在七小姐這裡只要干好自己的活兒,不像五小姐那裡,雖然月例給的多些,每天卻要換三套衣服,不間斷地吃小食,閒下來就讓人捏腿、捶背,不順心的時候就拿下人撒氣。

  尤其是跟著七小姐去李家,七小姐給李大太太治病,李家就給她們端來各種點心和茶,她們是受寵若驚,聽院子裡的媽媽說,只有跟著老太太和太太出去宴席才會這樣,李家的下人對她們畢恭畢敬,好像她們也成了賓客。

  落雨從來沒覺得來這裡日子會過得這般舒坦,那些笑話她們被分來七小姐這裡的人,定然會羨慕她們。

  婉寧吃著點心托著腮聽童媽媽講笑話,嘴邊不時地浮起笑容。

  落雨提起小茶吊要下樓去換水,剛走了兩級台階就返回來揚聲道:「五小姐來了。」

  提著裙子準備上樓的姚婉如不由地皺起眉頭,這些不長眼的丫頭,才分來幾天就和婉寧一條藤兒似的,不給她行禮徑直就去給婉寧報信。

  等收拾了婉寧,再來收拾她們。

  看到姚婉如大搖大擺地走上來,婉寧沒有起身。

  姚婉如顯然有些生氣,「七妹妹也不起來迎我,不願意我過來是不是?」

  婉寧抬起眼睛,俏麗的臉上露出笑容,「是啊。」

  是啊。

  誰給她的膽子。

  姚婉如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

  姚婉寧竟然連這樣的話都敢說。

  婉寧放下手裡的點心,水靈靈的眼睛眨了眨,露出笑容來,「五姐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只要到這裡來,從來不走空。」

  旁邊的童媽媽聽了這話就覺得痛快。

  她知道六太太和五小姐來這裡一定不安好心,卻每次她們過來都要陪著笑臉,生像是被她們欺負還要感激似的。

  七小姐現在像是在耍小性子,卻讓五小姐不痛快起來。

  真好。

  就這樣最好。

  姚婉如攥起帕子想要發火,卻想到被罰抄寫的女誡,母親千叮萬囑讓她先忍下這口氣,辦成了正經事,將來在發落婉寧。

  姚婉如吞嚥一口,硬生生地將火氣嚥下去,「七妹妹怎麼這樣說,上次是我不對,我給你賠禮。」

  她這樣賠禮道歉,姚婉寧彷彿並不放在心上,而是輕輕用手敲著茶碗,一下,一下彷彿都戳進了她胸口。

  姚婉如只能咬咬嘴唇,「我是想七妹妹每天都一個人去李家,不免沒有意思,今日我就陪著七妹妹一起去。」

  原來是為了這個。

  姚婉如兩隻眼睛緊緊地盯著她,生怕她說出個不字。

  婉寧搖搖頭,「不行,我是去給李大太太治病,沒什麼好玩的,五姐姐去了不免覺得沒意思。」

  「不會,不會,」姚婉如忙著道,「有七妹妹在,怎麼會……」

  婉寧站起身來,「我可顧不上五姐姐,五姐姐心是好的,別落個吃力不討好。」

  姚婉如笑的眼睛都眯起來,「我知道你忙著,用不著顧及我。」只要婉寧肯帶她一起去李家,這口氣她就先忍下來。

  「五姐姐。」

  聽到婉寧喊了一聲,婉如忙抬起頭。

  婉寧伸出手指向旁邊的聯三櫥,上面放著一隻妝奩,「我那裡有許多小時候長輩送給我的首飾,五姐姐可瞧見了?」

  婉寧顯得十分高興,「五姐姐將東西給我找回來,我就帶五姐姐去。」

  童媽媽知道那妝奩裡面的東西,七小姐小時候太太經常拿出來給七小姐玩,七小姐喜歡那對瑪瑙的耳墜,太太怕墜子掛傷了七小姐,就將瑪瑙摘下來給七小姐在桌子上滾著玩。

  七小姐高興的拍手笑。

  太太說,戴出去漂亮有什麼好,不如我的婉寧笑一笑。

  「五姐姐去吧,晚了,一會兒我可要走了。」

  婉寧說完話打了個哈欠。

  姚婉如心跳如鼓,只覺得手腳發麻,氣血都要從頭頂湧出來。

  原來姚婉寧是這個意思。

  姚婉寧要趁著現在要回她那妝奩裡的東西。

  她不給,不給,拿走的東西憑什麼還回來,早知道這條路走不通她就不來試,白白忍了一口氣。

  姚婉如帶著人從繡樓裡出來,剛出了門口,就看見賴媽媽迎過來。

  「五小姐,朱太太來了,太太讓您過去說話。」

  朱太太來了?這麼快?

  朱老爺是進士出身,在泰興縣已經任了兩年知縣,母親說,朱老爺和三伯父一樣走的也是正經是仕途路,明年就會升職回京,朱老爺是三伯母的遠親,在泰興這兩年和家裡走的很近,母親的意思,想要朱太太在三伯母面前說些好話,讓京裡人都知曉她在泰興有個好名聲。

  在朱太太面前她不但要舉止得體,還要能幫上忙。

  姚婉如長吸了一口氣,吩咐桐香,「去和七小姐說,從前是我不對,祖母和母親已經責罰了我,我也知道錯了,就將那些借她的首飾都還給她。」

  桐香睜大了眼睛,「小姐,真的……要還……」

  五小姐很喜歡那些東西,經常會拿出來看。

  京城裡打的首飾,都是很精細的,尤其是從七小姐那裡拿來的,五小姐看到就覺得高興,就好像時時刻刻將七小姐踩在了腳下。

  姚婉如道:「給她。」她能還給她就能再要回來,下次拿回來就不止這些東西。

  ……

  朱太太在老太太屋子裡坐著,說起李大太太的事。

  「我已經去了兩次,李家下人都說大太太不見客,」朱太太試探地問,「從前還能一起說說話,現在怎麼就躲起來,也不知這病算是好了,還是更嚴重了?」

  姚七小姐總是姚家的女兒,姚家對李大太太的病應該是瞭如指掌,去了幾次李家沒有聽到什麼消息,她豁然就想起來,真是捨近求遠,這樣的事應該來姚家問。

  壽氏忙看向老太太,婉寧每日都去李家,可是李大太太到底怎麼樣,誰也不知道,就算婉寧說了,那丫頭的話能相信?

  她怎麼也不信那丫頭會治病。

  老太太道:「也不知道,婉寧倒是每天都去李家。」

  這是將她的話又踢回來,奇怪姚家這是在做什麼?突然讓一個不受寵的七小姐出門,對這七小姐做的事彷彿還是一副不太明白的樣子。

  「老太太。」朱太太向左右看看,欲言又止。

  壽氏忙看向管事媽媽,管事媽媽忙將屋子裡的下人帶出了花廳,又將隔扇緊緊地關上。

  屋子裡霎時安靜下來。

  「我不瞞您,老太太可知我為何那麼在意李大太太?」說著朱太太臉上露出奇異的表情,「也不知道姚大人有沒有提過……」

  「聽說朝廷派了巡漕御史,現在莫說泰興,就是整個南直隸都人心惶惶,想要提前打聽些消息,偏偏誰也不知道這次的巡漕御史是哪位。」

  聽到巡漕御史,姚老太太眼皮輕輕一抬,「李御史蒙冤是因為漕運?」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容易很多。

  壽氏還沒想出個道理,老太太和朱太太已經打起了機鋒。

  朱太太道:「說的就是這個,李大太太回到泰興,就是這兩日李老爺也回來了,按理說李老爺才回到京裡,如何也不能這麼快來這裡,更何況朝廷也沒有明文說李老爺要任何職。」

  壽氏這次聽了清楚,「朱太太的意思,李老爺就是巡漕御史?」

  朱太太輕輕點頭,「李老爺回來之後,李家就閉門謝客,連泰州知府派來的師爺都擋在門外,」說著朱太太的眼睛發亮,「老太太,現在唯一能進李家門的,就是您的孫女。」

  「您說這件事,是不是就落在您的肩上?」

  「現在您還看不出來,過幾日不知道多少人要羨慕您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56 PM

第二十章 蠢貨

  巡漕御史下來,誰不想巴結,首先要甩掉自己屁股上的泥,然後才能求個好名聲,陞官發財都要看巡漕御史的奏摺上怎麼說。

  怪不得老太太會那麼在意李大太太。

  壽氏現在算是弄了清楚。

  可是錯就錯在讓沈家人找郎中,本來她們應該利用沈家得利,誰知道卻引出了七丫頭。

  現在七丫頭隨便出入李家,李大太太彷彿對七丫頭也十分信任。

  「七丫頭還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李大太太的病。」姚老太太沉著眼睛,神情十分的淡然。

  朱太太的目光從老太太臉上到旁邊的壽氏,在李家遇到姚七小姐她就覺得奇怪,姚老太太怎麼用起這個不受寵的孫女。

  提起姚七小姐,看到壽氏臉上有苦難言的神情她就更加疑惑,按理說姚家小姐能進李家,是件好事,姚家女眷上怎麼看不到半點的喜氣。

  朱太太試探著道:「要不然將七小姐叫出來問問?」

  叫婉寧?

  壽氏轉過頭發現朱太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讓她去叫婉寧?

  只要想到她興沖沖地帶著人去婉寧的繡樓要罰婉寧,她的臉上就如同被甩了個巴掌。

  一個她從來沒睜眼瞧過的丫頭,現在讓她去巴結,還要哄著那丫頭高興,讓那丫頭說話。

  那怎麼可能?壽氏心裡不停地搖頭。

  糧食的事她還窩著一口氣,等著要跟沈家算賬,只要眼前浮起婉寧那張素淨的臉,她就覺得這些事都和婉寧脫不開干係。

  朱太太目光閃爍地又開口,「如果換了別人那還糟了,多虧是您家的小姐。」總不能姚家人,連一個小姐都管束不了,那也太可笑了些,姚七小姐就算是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小孩子,能興起多大的風浪。

  壽氏看著朱太太投來的目光,她張了張嘴又合上,要怎麼說朱太太才能明白,婉寧一個快死的人,活過來之後就會治病了,不但在人前說的天花亂墜還有人相信。

  要說李大太太是病急亂投醫,這李大人也跟著糊塗了不成,婉寧天天去李家,她是天天盼著李家人能找上門說,姚婉寧根本不會治病。

  那時候她就可以笑著收拾婉寧。

  可一天天過去了,李家是對婉寧越來越恭敬,每日另派車馬護著婉寧回來,泰興縣裡都開始傳姚家七小姐醫術高明。

  縣醫署的人上門診治都偷偷打聽婉寧的事,如今連朱太太居然也跟著信了,到這裡來起鬨,生像是婉寧能做成什麼大事。

  她就不信這個邪,她可是鬥敗了四嫂才將這個家管起來,一個小孩子她還不能收拾的服服帖帖?

  壽氏婉轉地道:「七丫頭終究年紀太小,不像我們如姐兒好多事不用囑咐就知道。」

  壽氏忐忑地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沒有阻止她的意思。

  壽氏索性放開了說,「婉寧這孩子只說看病的事,其餘一概不知,問也問不出什麼。」

  朱太太頓時一臉失望,剛想要再開口,就看到下人進門在壽氏耳邊說了幾句。

  壽氏眉毛揚起又驚又喜,一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模樣。

  「怎麼了?」老太太看著壽氏忍不住的笑,輕輕皺起眉頭,壽氏忙將笑容壓了下去。

  「是婉如,」壽氏道,「婉如說要跟婉寧一起去李老爺家裡。」

  她早就想到了法子,哪裡用求著婉寧打聽消息。

  只要婉如能去,婉如一定能將李家的情形說的清清楚楚,如果再得了李家的信任,就算李老爺是巡漕御史,還能不給姚家幾分薄面?

  婉如這孩子,關鍵時刻真是不含糊。

  姚老太太抬起眼睛,彷彿也十分驚訝,「怎麼五丫頭也要去?」

  壽氏嘴邊含著笑,她才和朱太太說到婉如,婉如就說要去李家,真是時間拿捏的恰到好處。

  老太太有些意外,眉頭微微皺起,深深地看了壽氏一眼。

  壽氏大膽地回望了老太太,嘴唇微動想要解釋,她是應該先和老太太說,可她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朱太太已經忍不住,「那五小姐呢?六太太別忘了叮囑幾句。」

  壽氏點點頭吩咐管事媽媽,「快將五小姐請進來。」

  姚婉如特意換了一身湛青色褙子,看起來十分的清麗,上前給朱太太行了禮,朱太太笑著將姚婉如讓到身邊坐下。

  老太太看了一眼身邊的丁媽媽,丁媽媽快步走出了屋子。

  屋子裡一片歡快的氣氛。

  朱太太問了姚婉如最近都在做什麼。

  姚婉如一件件地說著,朱太太笑著道:「真是不容易。」

  話匣子一打開,老太太表情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壽氏笑得無憂無慮,「怎麼想起來陪著你七妹妹一起去李家?」

  姚婉如道:「七妹妹年紀小,自己去又孤單,我過去好有個照應。」

  姚婉如說完匆忙地看了一眼壽氏。

  壽氏顯得十分高興,那個婉寧還在她的手心裡。

  現在姚家可是她管家。

  婉寧再厲害能怎麼樣,還不是她手心裡的螞蟻。

  「婉如,」朱太太低聲道,「你妹妹年紀小,好多事不懂得,李大太太的病怎麼樣了,你要心裡有個數,雖說是你妹妹給人治病,可是都要靠著你,你是個好孩子,怪不得你祖母和母親都疼你。」

  姚婉如水靈靈的眼睛看著朱太太,「讓太太笑話了。」一顰一笑都是大家閨秀的風範。

  要說她,那是在長輩面前教養出來的,不像那個姚婉寧,雖然有沈家做依靠,沈家是什麼人?父親和母親偷偷說過,沈家就是沒用的蠢材在路上撿到了錢,換了一身光鮮的衣服,歸根到底,還是蠢材。

  壽氏輕聲道:「太太囑咐你的都要聽著。」

  姚婉如輕輕點頭,「母親放心,我都記下了,李家那邊有我在,我都會打理個清清楚楚。」歸根到底給李大太太看病的功勞都要落在她頭上才行。

  壽氏很滿意,這件事她是先斬後奏,為的就是在老太太面前討個巧,挽回上次丟掉的臉面。

  朱太太這邊滿意,老太太那邊她也光鮮。

  「什麼時候去李家?」朱太太不在意這些,她只想知道什麼時候能打聽出消息。

  「這就過去。」姚婉如理著自己的鬢角。

  太好了,朱太太眼底閃過一絲精光,看向姚老太太,「三太太不是總說讓六太太和五小姐去京裡玩些時日,我們老爺可能要回京任職了,到時候我們不如結伴同行。」

  老太太沒有接話,而是笑著恭喜朱太太,「這麼說朱老爺要高昇了。」

  朱太太一臉欣喜。

  話說到這裡已經差不多了,老太太催促壽氏,「快去安排車馬吧,早點過去別誤了事。」

  朱太太起身,「我和五小姐一起出去,改日再來看老太太。」

  幾個人一路向垂花門走。

  姚婉如身後是跟著三個丫頭,兩個婆子,整個姚家彷彿都興師動眾起來。

  下人捧著點心盒子,各種五小姐用的物件。

  真是大小姐要出行的架勢。

  壽氏心滿意足地翹起嘴唇。

  這才對。

  幾個人還沒走到垂花門,賴媽媽匆匆忙忙走過來。

  壽氏忙問,「車馬都準備好了沒有?有沒有去喊七小姐?」

  朱太太也停下腳步,她也想再看看那個七小姐,上次在李家她還沒看清楚,腦海裡只有一個大概的印象。

  這次來姚家,她就想要側面探聽一下這個姚七小姐,誰知道五小姐也會跟著去李家,這樣一來這個七小姐也就不重要了。

  「七小姐……」賴媽媽恨不得自己的嘴被夾住,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樣她就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丟醜。

  七小姐……

  賴媽媽又是遞眼色又是搖頭,成了鋸嘴的葫蘆。

  壽氏臉上的笑容如同被冰凍住一般,僵在那裡,卻很快又化成水付諸東流。

  姚婉寧又做了什麼事?

  朱太太向身後看看,又望向前面的垂花門。

  「七妹妹怎麼了?」姚婉如眨著眼睛,想要弄清楚。

  朱太太眼睛轉了轉,從賴媽媽看到壽氏,再看看有些焦躁的姚婉如,「該不會是已經走了吧?」

  賴媽媽頓時喘了口氣。

  看到賴媽媽的臉色,壽氏心裡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

  走了?婉寧已經走了?

  「怎麼可能,她說要帶我一起去的。」姚婉如慌張起來,她把那些東西都還給了姚婉寧,姚婉寧說好了會帶她去李家。

  姚婉如水漉漉的眼睛看著壽氏,說好了的去李家,她的東西,她的臉面啊……這可都怎麼辦?怎麼才能拿回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57 PM

第二十一章 氣你

  壽氏將賴媽媽叫到一旁。

  「什麼時候走的?」壽氏瞪大眼睛,眉毛幾乎豎立著。

  「聽說是才走不久,因為……是……是李家的馬車,所以都聽七小姐的。」

  這些日子婉寧連家裡的馬車都不用了,一直都是李家來人接送,所以婉寧才敢有這樣的依仗。

  壽氏幾乎能聽到自己咬牙的聲音。

  「五小姐不是已經說好了,一起去李家?」

  賴媽媽頜首,「奴婢也是聽五小姐這樣說的,誰知道……誰知道……七小姐就會……自己走,奴婢已經讓人去追馬車了。」

  婉寧是故意的,壽氏攥起手,現在她能肯定婉寧是故意這樣作為。

  婉寧從什麼時候開始算計她?

  向她要好看的衣裙和首飾,非說只有這樣才會出門,還大大方方地見了沈四太太。

  通過了沈四太太認識李大太太。

  這所有的事都是在她眼皮底下發生的。

  今天她居然又上了當,讓朱太太看了一個大大的笑話,姚婉寧,壽氏胸口忽然之間疼起來。

  壽氏捂著胸口想要喘兩口氣,那邊傳來姚婉如的叫聲,「來人,將婉寧給我叫回來,聽到沒有?」

  壽氏不由地眼前一黑。

  婉如這是氣急敗壞的聲音,讓人聽了更會笑話。

  ……

  「四太太。」

  姜氏正坐在臨窗的大炕做針線,看到袁媽媽急匆匆的進門。

  「怎麼了?」

  姜氏轉頭從窗口看看安靜的書房,老爺應該還在讀書,謙哥去了族學,家裡不會有什麼事。

  「那邊鬧起來了。」

  看著眉飛色舞的袁媽媽,姜氏怔住,袁媽媽眉眼裡是看笑話的神情。

  誰出了笑話?

  「是七小姐,」袁媽媽低聲將婉寧的事說了,「六太太氣得胸口疼,五小姐去了老太太面前告狀,聽說在朱太太面前鬧了個沒臉。」

  姜氏停下手裡的針線,不禁詫異,「婉寧膽子可真大。」

  「可不是,」袁媽媽道,「從前怎麼沒看出來七小姐那麼有本事。」

  姜氏怔愣了片刻才道:「那孩子那麼小卻比我強多了,我也只能避開六弟妹,求著能在這個家裡安身就好。」

  說的也是,這個七小姐真是厲害,短短幾天就將家裡攪合的翻天覆地。

  私下裡大家都在議論,七小姐是不是因禍得福,掉進池塘之後,整個人也靈光起來。

  袁媽媽有些懷疑,「七小姐真的會給人看病?」別說老太太、六太太不信,這個家裡沒有一個人相信。

  「但願她是真的會看病,」姜氏嘆口氣,「若不然日後可怎麼辦?七丫頭在姚家可是無依無靠的啊。」

  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都敢這樣,還能讓壽氏無可奈何,真是不一般。

  姜氏想著李大太太來姚家那天老太太和壽氏看婉寧的神情,她心裡真是又痛快又舒坦。

  十二歲的孩子沒有任何依仗就站在那裡面對老太太和壽氏。

  她心裡真是敬佩。

  因為她最清楚在這個家裡安生過日子有多難。

  她都忘記,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做一個不說話的媳婦。

  是老爺沒有考上功名,老太爺嫌棄她耽誤了老爺的前程,主張給老爺納妾。是她生謙哥時難產,老爺衝進房裡去看她,卻老太爺罰跪在書房外一天一夜。是老太太病了她衣不解帶的侍奉卻換來不周到的名聲。還是她管家時家裡辦宴席,賓客第二日就病了大半。

  她已經弄不清楚了,她原想替自己爭出一塊容身之地,可是卻因為這一件件的事消磨掉了意氣,只盼著能在這個家裡不聲不響地過日子。

  老太太面前做個應聲蟲,和壽氏井水不犯河水,她要照顧老爺,還要護著兩個孩子。

  她的生活,早就面目全非,才嫁進姚家時,那種喜悅和期盼早就不見了。

  老爺也是一樣,明明不想科舉,不想讀書,卻要日日夜夜在書房裡煎熬。

  他們一家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

  姜氏平靜的心湖一下子起了萬丈波瀾。

  為什麼?

  為什麼她要這樣忍著,連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都不如?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還懂得為自己抗爭,她卻就這樣認命了。

  姜氏忽然按捺不住想要將這件事說給老爺聽,「袁媽媽,你去準備一杯茶,我給老爺送去。」

  袁媽媽飛快地看了一眼外面,書房裡靜悄悄的,老太太那邊給過來的婆子肯定在裡面,「您這時候過去,那些人定要向老太太稟告,又要說您耽擱了老爺的前程。」

  姜氏的手不禁一抖,她現在竟然連幾個下人都會害怕,將來老太爺若是做主讓老爺休了她,她是不是也只能認命不敢反駁半句。

  她不過是和老爺情投意合,多在一起些時間,老爺落榜時她在老太太面前替老爺說了幾句話,就落得這樣的下場。

  姜氏茫然地坐在炕上,也許她不該這樣。

  ……

  童媽媽輕輕撩開車廂的簾子看向外面,馬車像每天一樣出了胡同,過了西街,今天去李家,小姐只帶了她一個,沒有耳目探聽,童媽媽心裡。

  「奴婢還以為五小姐會等七小姐。」童媽媽低聲道。

  畢竟五小姐將那些首飾還了回來。

  「我為什麼要等她?」婉寧翻著手裡的書,靜靜地道,「那些東西本來就是我的,她還回來我還要感謝她?東西我要拿回來,人我照樣要利用,這一直都是她們的手段。」

  馬車拐進一個胡同停下來,婉寧看向外面,「到了嗎?」

  外面就傳來婆子的聲音,「七小姐,太太讓我來接您了。」

  車廂簾子被掀開,婉寧彎身走出去,站在旁邊的沈四太太見到婉寧忙伸手拉著她上了沈家的馬車。

  婉寧剛坐下來,李家跟車的婆子就隔著車廂低聲道:「姚小姐您放心,我們太太都安排好了,誰也不會知道您半路換了車,一會兒您過來李家的時候就吩咐車伕走後門,會有下人在那裡接應。」

  婉寧道:「和太太說一聲,我過一會兒就到。」

  她想要見舅舅和舅母,李大太太願意幫忙,這樣一來有人替她遮掩,她省了許多事。

  馬車到了一處宅子前停下。

  沈四太太和婉寧一起走下車,剛進了門口,沈敬元迫不及待地迎了出來。

  婉寧抬起頭看到了舅舅。

  舅舅穿著一身青色的直綴,嚴肅的臉上有幾分動容,眼睛周圍已經有了細細的皺紋,比她記憶中的老了不少。

  記憶裡,舅舅像是一個不拘言笑的貴公子,母親常說,舅舅投錯了胎,應該是書香門第家的少爺,身上不沾一點商賈之氣,可是自從母親出了事,外祖父身子愈發不好,沈家的重擔就落在了舅舅肩上。

  婉寧忽然覺得,沈家這些年也許並不像她得知的那樣光鮮富貴,否則舅舅也不會老成這個樣子。

  舅舅看了看她,先急著問舅母,「怎麼樣?一路可順利?」

  舅母連連點頭,舅舅才放下心。

  婉寧心裡如同淌過一股熱流,暖暖的又酸酸的,讓她歡喜又難過,隔了這麼多年終於見到了關切她的人。

  沈敬元嘴唇動了兩下,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還是沈四太太道:「別在這裡站著了,快進屋說話吧!」

  沈敬元才回過神來,看向婉寧,「快,先進去。」

  這是一處三進院的宅子,裡面佈置的很簡單,一處小小的假山石,旁邊種著瓊花樹。

  沈四太太道:「你舅舅說,你要用,不要買太大了。」

  婉寧點頭,這樣看起來更像是行商人落腳的地方,很好,簡單不張揚。

  院裡院外都有下人在伺候。

  舅舅和舅母安排的比她想的要快。

  沈四太太道:「這裡離揚州近,調人也容易,你放心,都是信得過的。」

  幾個人在屋子裡坐下,沈敬元上上下下看了婉寧幾遍,「個子小了些,身上是不是還不舒服?我請了郎中,一會兒給你看看脈。」

  婉寧搖搖頭,「舅舅放心,我已經好多了。」

  還叫他舅舅,沈敬元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忙別開了眼睛,誰知道轉頭就看到沈四太太在偷偷抹淚,沈敬元咳嗽一聲,岔開話題,「你說要在泰興收米?你準備要怎麼做?」

  說起這個,婉寧笑著道:「我託人讓舅母幫我準備的東西可準備好了?」

  那些東西?

  沈四太太點頭,準備那些東西倒是容易,只是她想不明白,婉寧到底要用那些東西來做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59 PM

第二十二章 弟弟

  豬骨牛骨熬成的膠、炒熟的面、飴糖、糖霜、雞蛋清、丹曲。

  光是看著這些東西,誰也弄不清楚婉寧到底要做什麼。

  婉寧站起身和沈四太太一起去了廚房。

  沈四太太看著婉寧伸手去拿雞蛋,「要做什麼讓廚娘去做。」

  婉寧搖搖頭,「這東西,廚娘還真的不會做。」

  不過卻是她最拿手的,誰叫她最喜歡吃糖,各種味道的糖,每天兜裡都要放幾塊,送走了病患她就剝開一塊放進嘴裡。

  又酸又甜。

  現在做的這個也是她最愛中的之一。

  看著婉寧熟練地忙碌起來,沈四太太忍不住又問,「到底要做什麼?」

  「做糖。」婉寧打破雞蛋,將蛋清留出來。

  做糖?這孩子怎麼想起來做糖,大街上有的是的東西,各種各樣的糖,想吃就去買來,何必這樣大費周章,再說,做糖為什麼要用骨頭熬成的東西。

  「舅母別急,一會兒就會做好。」

  婉寧看向旁邊的廚娘,「你來幫我的忙,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

  廚娘安靜地點頭。

  ……

  沈四太太眼看著婉寧和廚娘在屋子裡忙碌,屋子裡不時傳來交談聲。

  「七小姐,是這樣嗎?」

  「要接著打。」

  兩個人說話就像在打啞謎,沈四太太是半點也聽不清楚。

  婉寧捲起袖子滿臉笑容地走來走去,讓沈四太太看愣了,不過是進廚房做點東西,婉寧怎麼那麼高興。

  天忽然陰下來,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沈四太太剛要讓人去撐傘,就在角落裡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顯然也看到了她,正準備轉身逃跑。

  「昆哥,」沈四太太將昆哥叫住,昆哥低著頭從穿堂裡跑出來,後面是臉色難看的乳娘。

  「四太太,都是我不好,我沒看住六爺。」

  昆哥不等乳娘將話說完,就很大膽地搖頭,「母親,我想來看看七姐姐。」

  昆哥是來看婉寧的。

  雨下得更大起來,木葉的清香在庭院裡飄蕩,昆哥頭髮上沾了雨水,還不停地向廚房裡張望。

  沈四太太忽然心軟起來,「想來就說一聲,躲躲藏藏的做什麼?你姐姐和廚娘一起做東西,等一會兒做好了……」

  沈四太太還沒說完話,婉寧已經看到了昆哥,笑著向昆哥招手,「昆哥過來,我給你看好東西。」

  昆哥撇開沈四太太歡快地跑進廚房。

  沈四太太直起腰,看到婉寧蹲下身讓昆哥往碗裡瞧,「一會兒就做好了,到時候第一個給你吃。」

  昆哥點頭,乖順地站在旁邊,和婉寧不生疏,張嘴就說起話來。

  「我方才和先生一起讀書了,母親說我讀的好,要給我做只荷包。」昆哥說著看向沈四太太,好像是讓沈四太太印證。

  沈四太太笑著點頭,「先生說昆哥讀的好,還答應我們一起回揚州教昆哥。」

  昆哥才六歲,請先生教是不是有點小,難不成舅舅想要昆哥走科舉這條路?

  「昆哥愛讀書。」昆哥仰起頭十分認真地說。

  「是啊,」沈四太太立即接口,「昆哥就喜歡讀書……可惜找不到好西席……」如果是姚家請西席一定不難,聽說來的是商賈,只要有名氣的西席都搖頭拒絕。

  想到這個,沈四太太就覺得虧欠了昆哥。

  舅母的神態有些奇怪,每次提起昆哥都是一副意味深長的神情,竭力地在隱瞞著什麼。

  昆哥。

  婉寧將昆哥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昆哥的長相越看越不像舅母,勉強說算是有些像舅舅。

  昆哥揚起臉,「昆哥長大了,要和先生一樣去考童生。」

  沈四太太笑著,「好啊,說不定我們昆哥也能金榜題名。」

  婉寧想起小時候跟著父親在任上,有一次她跑進了曬書場,低著頭去聞曬著的書,她喜歡聞那種淡淡的紙墨香氣,她還想將書拿起來聞,要不是乳娘發現的早,她就將書扯壞了。

  母親心有餘悸地說起這件事,父親並沒有害怕,而是將手放在她頭頂,「將來我們家要出個才女。」

  那時候父親和母親還是很好的。

  婉寧將思緒拽回來。

  大周朝沒有商籍,沈家從前就靠著族親入了附籍,表面上看就是鄉紳,大周律規定娼、優、隸、卒及其子孫不得入考、捐監,並沒有說入附籍的鄉紳不行,只不過商賈之家,總被書香門第排擠,誰也沒有心思去考科舉。

  舅母雖然笑著,眼睛裡卻是不情願的神情。

  是怕昆哥在這條路上栽跟頭,還是有別的原因?

  婉寧很想知道。

  「七小姐,這樣算是做好了吧?」

  廚娘的聲音傳來,婉寧抬起頭去看。

  「好了,等晾涼我們再看看。」

  沈四太太也被吸引過去,看到廚娘端來的東西,模樣古怪她從來沒見過,「這是什麼糖啊?看著像貓的爪子。」

  瑩白色的圓球上面,像是被小貓踩了一腳,腳印還是粉紅色的,就像貓兒柔軟的肉墊。

  昆哥仰著頭等。

  「昆哥,你有沒有見過這樣的糖?」

  昆哥搖頭,「不過我知道二姑母喜歡吃糖,每次母親帶我去看二姑母都送不少糖果去。」

  舅母帶著昆哥去看母親?

  婉寧抬起頭看向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手不由地一抖,忙錯開了目光,將視線落在那些糖上,「這些東西可真好看,這是要拿出去賣?」

  婉寧搖頭,「不是,只是拜訪泰興縣裡有名人家送去的茶點心。」

  「拜訪泰興縣裡的人家?」

  婉寧點點頭,「我們的商舖不是做茶葉買賣嗎?我們就選上好的龍井送給士紳富商,茶要送,茶點也要送。」

  昆哥的目光還落在可愛的貓爪糖上,「現在能吃嗎?」

  「還不能,」婉寧看向廚娘,「上面也要蓋一層我們炒好的面,現在這種天氣大約半個時辰就可以拿出來吃了。」

  從廚房裡出來,婉寧看了看時辰,「不能讓李大太太等太長時間。」

  沈四太太頜首,「我讓人去準備車馬。」

  沈敬元還是不放心,「在姚家要處處小心,若是過的不舒坦……就讓人捎信給我,我和你舅母要在泰興住上一陣子。」

  舅舅是因為擔心她所以才不走的吧?

  「舅舅今年不去邊塞?」

  沈敬元搖搖頭,「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換鹽引用的糧食越來越多,有人用雜糙米上倉,還有人用白條兌鹽引,這次回來我是真要買些糧食。」

  原來舅舅是真的要買糧。

  這件事壽氏一定知曉,要不然怎麼會那麼有底氣的賣糧。

  沈敬元不想多說,「你那茶鋪上的掌櫃剛好在常州府,這幾日就能過來。」

  婉寧道:「我已經想好要怎麼辦,就要辛苦舅舅等那掌櫃進了泰興就開始操辦。」

  準備東西,到那掌櫃來辦事,不過是幾天的功夫。

  婉寧將提前寫好的東西遞給沈敬元。

  「等掌櫃來了,舅舅交給他,我不一定有機會一直來這邊,想要見面還有別的法子。」

  不能逗留的時間過長,免得李家那邊不好做,婉寧起身告辭。

  沈四太太和昆哥將婉寧送出門,臨上馬車之前,婉寧轉過頭來看舅母,「還不知道昆哥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是三月初五,」沈四太太笑著道,「三月初五那天是昆哥的生辰。」

  婉寧慢慢思量,「母親還沒回揚州的時候舅母就懷了昆哥?那時候我們都還不知曉。」母親是六月被休,這樣推算舅母那時候已經有孕。

  沈四太太神情微微一僵,手緊緊地拉著昆哥,「你年紀小不知道這裡的道理,那時候……誰也不知道,連我也不清楚,後來你母親……出了事,我們就沒有往來消息。」

  舅母生下三哥哥之後小產過一次,多少年一直用藥補著身子。母親還從京裡捎藥給舅母,後來舅母好像不太吃藥了,要給舅舅納妾,因此還跟母親哭了一場。

  婉寧蹲下身來看著昆哥,「昆哥,你想不想找個好的先生來教你。」

  昆哥點點頭,「想。」

  「那就好好讀書,」婉寧伸出手來整理昆哥的衣襟,「你好好讀書,我們一定會請到好先生。」

  婉寧看著昆哥那雙和她一模一樣的眼睛閃爍著懇切、堅定的目光,伸出手臂將昆哥抱在懷裡。

  旁邊的沈四太太差點驚呼出聲。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4 11:59 PM

第二十三章 懷疑

  婉寧已經十二歲,昆哥六歲,這樣的舉動未免太親密了些,除非是親生姐弟在家中才會這般。

  沈四太太沒有料到婉寧會這樣。

  婉寧在昆哥背後微微笑著。

  真好。

  若是她有半分的軟弱,就會病死過去,不可能會見到昆哥,日後更不會將母親接到身邊。

  她喜歡昆哥,那種血親般的親暱,她想要伸出手來抱抱他。

  人生就是應該這樣,歡喜的時候就該歡喜。

  難過的時候就該難過,不要遮掩著,更不要躲藏。

  這是活著最大的快樂。

  怪不得舅母會和昆哥說,她是昆哥最親的姐姐。

  最親的姐姐。

  也許就應該從字面上來瞭解這句話的意思。

  昆哥和她這樣的相像,舅母每次提起母親都是又感激又愧疚的神情,見到她時想讓昆哥和她親近卻又不由自主地攥緊昆哥的手。

  舅母總是忐忑又害怕,好像怕誰會將昆哥從她身邊帶走。

  這樣的情緒,不會出現在一個生母身上,舅母的表現像是一個過度擔憂的養母。

  按照昆哥的生辰和舅母方才的話,如果是母親離開姚家時才發現有了昆哥,大有可能會將昆哥留在沈家。

  一來昆哥是男孩,回到姚家繼母能不能容得下這個嫡長子。

  二來舅舅唯一的子嗣先天不足,如果有了昆哥在沈家,沈家不但有人承繼,母親日後也會有人奉養。

  這是兩全其美的事。

  說不定昆哥就是她的親弟弟。

  她可以張開嘴問舅母,只要問問舅母就能知道答案。

  但是在現在,她不能問。

  舅舅和舅母這樣小心翼翼,她不願意再給他們徒增負擔,無論如何,她都會將昆哥當親弟弟一樣。

  ……

  送婉寧上了馬車,沈四太太直接去了堂屋。

  沈敬元正看手裡的賬目,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看到的是妻子臉上的淚痕。

  「怎麼了?」沈敬元皺起眉頭。

  下人陸續走出屋子,沈敬元和神情恍惚的沈四太太一起進了側室。

  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沈四太太忍不住哭出聲,「老爺,我覺得,婉寧都知道了。」

  一句話沒頭沒尾,本來剛才還好好的,現在就傷心起來。

  「怎麼回事?婉寧知道什麼了?」

  沈四太太抬起臉,眼睛已經通紅,「知道了昆哥的事。」

  這下輪到沈敬元驚訝,半晌才道:「婉寧問你了?」問出這句話,他仔細地看著沈四太太,生怕聽到什麼他不想聽到的回答。

  至少現在他不想聽到。

  「沒有,」沈四太太搖頭,「可是……婉寧臨走的時候抱了昆哥。」

  「然後呢?」

  沈四太太搖搖頭。

  沈敬元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怎麼了,不就是喜歡昆哥所以抱一抱,姑舅姐弟也不是就不行,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才疑神疑鬼,婉寧才十二歲,你沒說我沒說,怎麼可能就看出來。」

  聽著老爺的勸說,沈四太太也冷靜下來,用帕子去擦臉上的眼淚,「真是我想太多了?」

  「想想也知道,婉寧在姚家過的不好,抱一下昆哥,是因為把我們當最親近的人,」沈敬元說著坐在椅子上,「你還要照應兩個孩子,關鍵時刻可不能亂了方寸。」

  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沈四太太剛要再說話,外面就傳來昆哥清脆的聲音,「我要把七姐姐做的糖給父親、母親,七姐姐做的真好吃。」

  聽到昆哥的聲音,沈四太太臉上立即露出笑容。

  「讓昆哥進來吧!」

  昆哥快步跑進來,手裡捧著一個盤子,乳娘跟在後面喊著,「六爺,六爺慢著些。」

  「別追他,讓他自己走,這麼大了怎麼捧不住一個盤子。」

  沈敬元板著的臉,卻遮不住慈愛的神情。

  乳娘忙停下來,眼看著昆哥將盤子遞到老爺、太太面前。

  「父親、母親,你們瞧。」

  沈四太太低頭看過去,不禁驚訝,「這是什麼啊?」

  這是什麼啊?看起來這麼精巧這麼好玩,讓人忍不住要去拿一個。

  「我喂母親怎麼吃。」昆哥歡叫伸出小手來將軟軟的糖拿起來送進沈四太太嘴裡。

  一咬軟軟的。

  從來沒吃過這樣的糖。

  帶著一些糯糯的味道,不似平常糖果那般甜,而是一種淡淡的甜味兒,讓人咬又不捨得咬。

  這是什麼呀。

  這是什麼糖啊。

  ……

  李老爺打發人去問李大太太的情況,「大太太怎麼樣?」

  下人來道:「還在等姚七小姐呢。」

  還在等。

  每天只要到了姚七小姐要來的時辰,榮珍都說不出的高興,昨日還破天荒的下廚和廚娘一起給他做了盤桂花糕。

  兩夫妻坐在屋子裡,一盤桂花糕吃了一晚上,細細的嚼,細細的咽,看著頭頂的月亮,多少年了沒這樣,這樣的生活失去了再得到,恍如重活了一次。

  吃完了,榮珍和他說了一句話,我還以為再這樣和老爺坐在一起,是下輩子的事了。

  這樣的生活是下輩子的事了。

  真是恍如隔世。

  聽了那話他的眼淚不由地湧出來。

  「姚氏的藥到底有沒有用?」聲音從旁邊的謝嚴紀嘴裡傳出來。

  李老爺幾乎不假思索,「有用,現在內人只要一日不見姚七小姐,就會坐不安穩。」

  謝嚴紀道:「我從揚州找了一位大夫,讓他看看姚七小姐的方子,多個人參詳總好一些。」

  李老爺搖頭,「姚七小姐不開藥。」

  不開藥?

  居然和外面傳言一樣不開藥。

  這李子年腦子糊塗了不成,這樣也敢讓姚七小姐亂來。

  「真是胡鬧,」謝嚴紀忍不住道,「哪有這樣的事,你可別忘了這次來泰興是為了什麼。」

  李子年忍不住去看坐在旁邊的男子。

  穿著青色的長袍,低順著眉眼聽他們說話,陽光映著斑駁的影子進來又出去,他卻靜如一幅山水。

  謝嚴紀向來脾氣不好,現在更是暴跳如雷。

  李子年皺起眉頭道:「內人不會亂說。」

  「一個十二歲的女子,就讓你這樣相信,你也不想想,她背後是誰?」謝嚴紀從椅子上站起來。

  剛晴了的天又開始如掉豆子般下起雨來。

  不知是誰撐了一把黃色的油傘走進門,雨點打在傘上面的聲音正好淹沒了謝嚴紀的話。

  屋子裡的人抬起頭向院子裡看去。

  只瞧見一把傘和半片飄在空中的青色衣裙。

  雨點急匆匆的下。

  她卻走得很慢,很自然,不慌不忙一路提起裙子讓人簇擁著向前。

  兩邊的下人已經將她嬌弱的身影淹沒。

  「姚七小姐來了。」

  下人進屋稟告。

  這就是姚七小姐。

  這個姚七小姐。

  謝嚴紀冷笑一聲,等著李老爺,「你還是不是那個不怕死的李子年?竟然被一個女子糊弄。」

  「奕廷,你倒是說句話啊。」謝嚴紀急得跺腳。

  「這是李大人的家事,」崔奕廷端起茶來喝,「不過李大人別忘了,姚七小姐和沈家的關係。」

  「沈家是商賈,」說到沈家,崔奕廷眉宇中閃過一絲嘲諷,「沈家最近在泰州府收糧,商賈不做賠本的買賣。」

  商賈只懂得講利益,靠米鹽興家的沈家,尤其擅算計。

  姚七小姐,從一個柔弱的小姐到有這樣的本事,身後必定是有沈家。

  謝嚴紀的話沒錯,李子年確實應該小心。

  別被那些利益熏心的人利用。

  商賈就擅長做這些事,尤其是沈家。

  謝嚴紀冷聲道:「你別忘了,他們貪的那些漕糧要誰運出去,到時候真查到沈家頭上,沈家反咬一口,姚七小姐求你幫忙,你幫是不幫?」

  李子年從來沒想過這個。

  「我千里迢迢給你找良醫來,你看也不看,要我說你什麼好。」謝嚴紀瞪圓了眼睛。

  那個女子就這般厲害?

  讓李子年這樣的硬骨頭都俯首帖耳。

  「既然會治病,還怕別的大夫診脈?」謝嚴紀道,「還不是怕人戳破她的把戲。」

  謝嚴紀話音剛落。

  就有下人碎步走到廊下,來不及收起手裡的傘只是抹了抹額頭上的雨水就稟告,「老爺,姚七小姐說,既然家裡來了有名的大夫,不如就請進去給太太診脈。」

  就這樣送上門來。

  膽子可真不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0 AM

第二十四章 看錯

  「勞煩先生。」李子年向大夫行禮。

  被請來的大夫讓李家下人帶著去了二進院。

  從李家前院到後院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這幾步秦伍卻想了不少事,他七歲跟著父親學醫,到現在已經小有名聲,治病開方劑,在他看來無論哪個派系都是一樣的治法,用藥大同小異,開方子辯脈,沒有前人沒遇見過的病症,所有的方劑都能追本溯源,他知道有他治不了的病,但是不相信他會連怎麼治病都看不懂。

  若是姚七小姐在治病,他就能看個明白。

  穿著青色半臂襦裙的丫鬟撩開簾子,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陣笑聲,「我好久沒染指甲了,抹在上面涼涼的。」

  秦伍正想著裡面的人是誰,就聽下人道:「太太,大夫來了。」

  然後是一個清脆的聲音,「那我先避一避。」

  看著要起身的婉寧,李大太太皺起眉頭,「還是別看了,我……有什麼不好,」聲音有些埋怨,「怎麼非要來看。」

  秦伍頓時覺得臉上滾熱,從來都病患請他來看病,還沒有他進了門卻被人這樣埋怨的。

  都怪他聽說了李大太太的病症,突然就好奇起來,與他相熟的丁泉來給李大太太診過脈,說李家人都哭成一片,李大太太就像得了癔症,怎麼也好不起來。

  這樣的病,不可能不藥而癒。

  「大夫,您跟我進來吧!」

  秦伍這才回過神,抬腳進了門。

  屋子裡有股淡淡的花香,聞起來沁人心脾,窗子都開著,不時又有泥土的香氣飄進來,淺藍色的紗帳,花架上擺著一盆盆蘭草。

  不知怎麼的,看到這些就讓人心中開闊起來。

  這哪裡像是病患住的地方。

  下人挽起幔帳,秦伍坐下來,好半天幔帳那邊的李太太才不情願地將手伸出來。

  秦伍仔細診治。

  屋子裡十分的安靜,院子外卻有下人談笑的聲音,「再摘些鳳仙花,明天拿出來我們也染指甲。」

  到處都是歡快的聲音。

  只有他垂著頭在診脈。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秦伍皺起眉頭,額頭上慢慢滲出汗來。

  李大太太的脈象……

  怎麼會這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伍不由地抬起頭,幔帳後隱約有個身影,像是一位太太。

  這就該是李大太太沒錯。

  「大夫,我的病怎麼樣了?」

  從脈象上來看……

  脈象從容和緩,不遲不數……

  硬說有什麼病症,就是脈象微浮,秋季就算是常人也會這般。

  這哪裡是病人。

  就算是之前得了重病,那麼現在這病不但有了起色,而且是……真的要好了。

  病好了。

  他沒想過會這樣。

  真的如同李大人所說,李大太太的病好多了。

  不是騙人,也不是故弄玄虛,是真的好了。

  李大太太的病泰州府遠近皆知,不可能有假,那麼這樣的脈象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太太從前的脈像在下沒見過,如今的脈象……真是和常人無異,若是讓在下說,大太太如今……沒病……」

  李大太太攥緊了帕子,嘴邊露出笑容來,沒病,真的像姚七小姐說的那樣,她沒病了,她害怕不敢見郎中,今日是被逼無奈,要替姚七小姐說句話才會讓大夫進來診治,她心裡沒有太多期望,以為這次還是像從前一樣,誰知道這位大夫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真的沒病了。

  李大太太豁然站起身,伸手掀開簾子徑直走向側室。

  秦伍沒想到李大太太會突然走出來,他嚇了一跳還來不及躲避,李大太太已經一陣風似得進了側室。

  然後就是李大太太驚喜的聲音,「七小姐,我真的好了,七小姐,我真的好了。」

  李大太太臉上掛著眼淚。

  「我好了。」

  好了。

  秦伍聽到李大太太喜極而泣的聲音。

  然後是一個清澈的聲音在輕聲安慰,「大太太以後就再也不用害怕。」

  秦伍傻站在那裡。

  聽著屋子裡說話的聲音。

  他有生之年還沒遇到過這樣的情形,千里迢迢來給一個沒病的人診治。

  他應該轉身離開,可是這件事實在是蹊蹺,他忍不住要開口問,「敢問姚七小姐,李大太太的病真的沒有用藥?」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

  「沒有。」

  沒有。

  真的沒有。

  秦伍委實想不通,「那姚七小姐用的是什麼法子治病?」

  「大夫還不相信姚七小姐會治病?」李大太太忍不住皺眉。

  他怎麼會輕易相信,行醫這麼多年,也聽說過許多奇怪的傳言,也見過多少「奇人」真的去探究,那些人不過是故弄玄虛。

  「並不是所有的病都要用藥石才能治好,一定說用藥,」婉寧微微笑著,「我用的是心藥。」

  ……

  謝嚴紀不時地看向李子年。

  被流放了幾年,腦子就不清不楚了,連沈家的話也相信,竟然讓沈家人找了姚七小姐來治病。

  「子年兄,你也不用著急,我請這位大夫說不得就能治好嫂夫人的病。」

  李子年欲言又止,看到崔奕廷,他才嘆口氣,「是內人不想看大夫,並不是姚七小姐,內人是被大夫嚇怕了,只要提到大夫就會害怕。」

  「我讓人去問姚七小姐怎麼辦才好,姚七小姐說,會有大夫找上門來,到時候內人的病才能真正好起來。」

  真是什麼話?

  這話是什麼意思?早就說會有大夫找上門?

  謝嚴紀皺起眉頭。

  崔奕廷卻抬起了眼睛,一個十二歲的小姐說出這樣一番話,是早就料到會有人不信服她的醫術,帶著大夫找上門,若是這樣他還真是小看了這位姚七小姐。

  「老爺,大夫診脈回來了。」

  下人掀開簾子,秦伍帶著徒弟進了門。

  秦伍臉上是略帶驚奇的神情。

  李子年忍不住詢問,「太太的病如何?」

  謝嚴紀看著秦伍。

  秦伍緩緩道:「大太太現在已經沒病了。」

  謝嚴紀驚詫地瞪圓了眼睛,「怎麼?真的好了?」

  李子年站起身,半晌才想起來高興,大大的笑容浮現在臉上,「真的像姚七小姐說的那樣,等大夫自己找上門,內人的病就好了。」

  謝嚴紀「真是姚七小姐治的病?」

  十二歲的小姐,姚家的七小姐,從來沒聽說過會醫術的姚七小姐。

  真是……

  怎麼可能。

  「用了什麼藥?」

  李子年搖搖頭,「沒用藥。」

  真的沒用藥。

  看著謝嚴紀驚呆的神情,李子年有些好笑,謝嚴紀這個鐵面御史,凡事都要查個究竟,這次卻栽在姚七小姐手裡。

  秦伍望著一臉不可置信的謝大人,「姚七小姐說,若是再有人不信,就拿面鏡子來。」

  拿鏡子做什麼?

  謝嚴紀突然之間好奇,「那就拿鏡子來。」

  李家下人捧了鏡子進門。

  謝嚴紀站起身,他想知道這個姚七小姐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一面鏡子而已,普普通通的鏡子,謝嚴紀抬起頭向鏡子裡望去,從鏡子裡看到了自己不屑、輕蔑的神情。

  因為一個十二歲的小姐,他的表情竟然這樣猙獰。

  彷彿是惱羞成怒。

  真是……

  謝嚴紀忽然笑起來,看向椅子裡的崔奕廷,「奕廷,我今天真是輸給了一個小丫頭,子年兄多有得罪,」謝嚴紀向李子年躬身,「嫂夫人病癒是件莫大的喜事,實當慶賀。

  他也小看了姚七小姐,崔奕廷笑道:「不止是謝大人,我也不相信。」沒想到姚、沈兩家結親會生出這樣的小姐。

  姚七小姐就算是有些聰明,卻也沒什麼用。

  因為,沈家是裡通外國的敗類,姚家是假仁假義的小人,現在都一副光鮮,只不過別人尚不知曉罷了。

  崔奕廷望向窗外,如同看到了烽煙瀰漫。

  崔奕廷神色安詳,薄薄的嘴唇微微勾起,不會有那一天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1 AM

第二十五章 燒餅

  婉寧坐在馬車裡,片刻功夫童媽媽也氣喘吁吁地上了車。

  婉寧看著額頭上起了一層汗珠的童媽媽,「將來我身邊可信的人多了,也免了媽媽這樣辛苦。」

  「奴婢不怕辛苦,只怕幫不上小姐的忙,」童媽媽說著,「舅太太那邊都問清楚了。」

  婉寧點點頭,童媽媽還要說話,婉寧伸出手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掀開了馬車的簾子。

  從李家走出幾個人,李老爺身後跟著一個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的男子,雖然離得遠還是能看到他那雙清亮的眼睛,他身邊是個年逾四旬穿著常服不拘言笑的中年人。

  「童媽媽有沒有看著眼熟的人?」

  童媽媽搖搖頭,「奴婢沒有見過陳家少爺那位表兄,見到也是不識得。」

  婉寧讓舅母幫忙打聽陳季然的表兄,沒想到陳季然的表兄剛好今天來李家。

  婉寧放下簾子,「就是那個人了。」

  那個年輕的就是陳季然的表兄。

  童媽媽咳嗽一聲,馬車開始向前行。

  「小姐為什麼要弄清楚哪個人是救過您的崔家少爺?」

  任誰都會想知道誰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心裡感謝這個崔家少爺,也有些好奇,為什麼那麼巧崔家少爺就帶了兩個會水的丫頭來姚家。

  「舅母怎麼說?」

  之前見到昆哥,只顧得和昆哥說話,將崔家少爺這件事忘記了,她以為要打聽一個人不是個簡單的事,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消息。

  「舅太太說,這位崔家少爺,大約我們家也識得,可能從前我們家對他還有救命之恩,若是這樣,崔家少爺救了您,也算是報了恩。」

  竟然還有這麼一說,現在聽這話,怎麼感覺這個崔少爺是專門來還沈家恩情的。

  婉寧越來越覺得哪裡不對,卻又一時想不通透。

  ……

  沈敬元那邊在想崔家的事。

  提起崔家就應該想到一閣臣雙尚書,先皇后的娘家,崔家。

  商賈之家也要清楚朝中事,對朝中的顯貴如數家珍,可是這個崔奕廷他從前還真的沒聽說過。

  先皇后娘家姓崔,皇后娘娘的弟弟崔實圖是戶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崔實圖致仕之後崔實圖的弟弟崔實榮從縣令做起,如今也任戶部尚書,崔實榮家的公子崔奕誠上個月生辰的時候,堂兄提醒他送份大禮給崔尚書,他沒聽,現在鹽引愈發難做,堂兄因此埋怨他不通事理,應該將當年和崔家的一件事說出來,崔大人說不定會幫忙。

  沈家和崔家的確有些交情,兄長還在世的時候,有一次從強人手裡救過一個孩子,就是崔大學士家的少爺。

  他就從崔奕誠想到崔奕廷。

  既然都是奕字,應該是一家,可是崔實榮家中只有一位公子。

  再說若是崔實榮的公子來了泰興,整個泰興早就沸騰起來,哪裡用得著他去打聽。

  還是妻子提醒他,莫不是同宗。

  崔實榮大人的同宗,他就想起早早致仕的崔大學士。

  崔奕廷該不會就是崔大學士的兒子,兄長當年救的孩子。

  如果是這樣,還真是巧。

  這樣一來就是一還一報。

  沈敬元正想著,前院管事來稟告,「老爺,有崔家人來送禮物了。」

  剛想到崔家,崔家人就來送禮……

  沈敬元看向管事,「什麼人來送的?」

  管事道:「是崔家的下人,拿了崔家的帖子。」

  管事將帖子送到沈敬元手上,沈敬元打開看到了兩個名字,父崔實圖,子崔奕廷。

  真的是崔大學士家的公子。

  「快請進來。」沈敬元鬆開眉頭,臉上帶了些笑容,婉寧的事他還要好好謝謝崔奕廷。

  管事應一聲出去,不多一會兒帶來了崔家的下人。

  崔家下人向沈敬元行了禮。

  「沈老爺,我家公子讓我來送東西,謝謝沈家當年搭救之恩,東西我讓人放在院子裡,請沈老爺過目。」

  東西不重要。

  沈敬元道:「該我道謝才是……」

  沈敬元正要說婉寧的事,崔家下人已經打斷他的話。

  「我家公子說,算是以恩報恩,從此之後兩不相欠。」

  沈敬元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

  整個屋子變得十分安靜,沈敬元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這崔奕廷是什麼意思?

  什麼是以恩報恩兩不相欠?

  既然兩不相欠,還讓人送禮物來做什麼?是有意來說這些話?

  詫異、驚奇讓沈敬元說不出話來。

  崔家下人倒是早有預料,恭恭敬敬行了禮,「我家少爺說,小時候曾吃過沈家的飯食,如今也要還來。」

  還飯。

  沈敬元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事。

  居然會有人鄭重其事地來還飯。

  崔家下人不動聲色,規規矩矩地說完這些話,「沈老爺,小的將東西送到就告退了。」

  沈敬元揮揮手,讓人將崔家下人送出去。

  腳步聲過後,整個院子只能聽到不時傳來的鳥鳴,沈敬元看著幾隻蒙著紅布的箱子,他快走幾步到了箱子前,彎下腰一下子將箱子打開。

  一股芝麻的香氣頓時飄出來。

  整整一箱子的燒餅,彷彿還冒著熱氣。

  熱騰騰的燒餅。

  真的是來還飯的。

  沈敬元的臉完完全全地沉下來。

  ……

  馬車還沒到姚家就停下來,車廂外傳來婆子的聲音,「奴婢想跟姚七小姐說句話。」

  童媽媽撩開簾子,婉寧看到了舅母身邊的蘇媽媽。

  左右沒人,蘇媽媽立即上前,「七小姐,我家太太讓我來跟您說一聲,您不是打聽那個崔……」

  婉寧點點頭,「媽媽上車來說。」

  童媽媽將簾子撩開,蘇媽媽兩步就登上馬車。

  來不及喘口氣,蘇媽媽就道:「七小姐問那個崔家,崔家剛剛送禮物去我們家。」

  那個崔奕廷才從李家離開就送了禮物給舅舅?

  蘇媽媽臉色有些奇怪,婉寧抬起眼睛問過去,「可是有什麼不對?」

  蘇媽媽吞嚥一口,「那個崔家少爺,送了滿滿三箱的燒餅,說是要換我們家的飯食。」

  童媽媽差點驚呼出聲。

  三箱子燒餅。

  這還的是什麼飯食?

  婉寧穩著心神,「舅舅怎麼說?」

  「我家老爺氣的不得了,不知道崔家少爺是什麼意思……」

  婉寧慢慢道:「還債,從此兩清。」從救她到去舅舅家送禮,崔奕廷都是一個意思。

  蘇媽媽忙頜首,「崔家下人來,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太太說,從裡也沒得罪崔家,怎麼就有了這樣的事,那些東西擺在院子裡,還不知道要怎麼辦,」說著頓了頓,「讓七小姐小心些,再聽說那個崔少爺,遠遠的避開。」

  「好辦,」婉寧抬起頭來,「我有一個法子,媽媽可以回去告訴舅舅。」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1 AM

第二十六章 欠我的

  蘇媽媽回到沈家,徑直向主屋裡趕。

  沈敬元坐在椅子裡,一臉的冷笑,「真是牆倒眾人推,都知道這兩年沈家年景不好,有人上門要債,還有人急著跟我們撇清關係。」

  「老爺別生氣,」沈四太太輕聲道,「本來我們家也沒記著崔家這筆恩情,崔家要還就還了,好歹他算是救了婉寧。」

  沈敬元沉著臉,「若是他不送這些東西來,我還唸著他的情,如今他這麼做,分明是來羞辱沈家。」

  崔家這樣確實有些過分,兩家之前有恩情沒有仇恨,怎麼也走不到這一步。

  沈四太太正不知道怎麼勸說才好,蘇媽媽進了門。

  「婉寧那邊可說了?」沈四太太開口詢問。

  蘇媽媽點點頭。

  沈敬元卻眉頭緊鎖,「你將這些事告訴婉寧做什麼?她一個小孩子知道又怎麼樣?」

  沈四太太轉頭看向沈敬元,「還是婉寧讓我們打聽崔家,從前我們都覺得崔家是好心腸,誰知道卻這樣……我是想提醒婉寧一聲,免得哪天遇到了要吃虧……」

  「崔家少爺是外男,就算跟著陳季然進姚家也是遇不到,你真是白操這份心。」沈敬元拿起茶來喝,到了嘴邊卻又覺得嘴裡沒了味道,將茶重重地放回去。

  真是步步艱難。

  也不知道當年父親如何經營這份家業。

  他也用盡了心血,到頭來事倍功半,哥哥沒了,身下也沒有子嗣,他這邊又是這個模樣,要不是辰娘大義,恐怕將來沈家的家業就要交給族親,現在沒有人幫忙撐著沈家,卻人人惦記著這份家財,他是管了這邊顧不著那邊。

  將來,還不知道要如何,他能不能撐到昆哥長大幫他,這都是他盼也不敢盼的事。

  唉。

  沈敬元想要嘆口氣。

  「我看婉寧比誰都聰明,以後沈家的事說不定能幫老爺出個主意。」沈四太太的聲音傳來。

  婉寧嗎?

  沈敬元立即搖頭。

  婉寧畢竟是身在姚家啊,而且是個女子,將來要嫁人的。

  靠著姚家嫁人能嫁個好人家,靠著沈家能做什麼?他真不知道是該讓婉寧和他們多親近些,還是有些距離。

  他整天奔波在外,就是怕連妻兒都護不住。

  辰娘的事就是個例子,任他怎麼鬧,姚家還是一樣將辰娘休了。

  沈家沒有官身可依靠,到頭來就是被人欺負。

  多少商賈之家起起伏伏,他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蘇媽媽道:「七小姐說,這件事也不難辦,我們家也不是任人欺負的。」

  不是任人欺負的?

  這句話說的真痛快,沈敬元抬起頭看向蘇媽媽,眼睛裡如同要冒出火來。

  「這話是七小姐說出來的?」

  婉寧這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

  沈四太太點點頭,蘇媽媽才敢接著說,「七小姐還說,當年我們家救了崔家少爺,這份情,崔家不想承也得承,崔家少爺送這些東西來,是從心裡想圖個舒坦,就不能讓他舒坦。」

  沈敬元和沈四太太面面相覷。

  可是怎麼才能讓崔家不舒坦?

  讓他知道沈家也是有骨氣的,不會任人踩壓。

  「七小姐有沒有說要怎麼辦?」

  蘇媽媽點點頭。

  ……

  崔奕廷和謝嚴紀在屋子裡說話。

  一封封公文看過去,謝嚴紀神情越來越激動,「南直隸歸六部直管,這邊出了事,看那個老狐狸怎麼脫身,從來都自詡門風清白,有一身正氣,將清廉二字掛在嘴邊,這次定要打他的老臉,讓他這個名利兼收的戶部尚書,也知道御史的厲害。」

  說到這裡,謝嚴紀看向崔奕廷,「只是你家中要如何交代?大學士那邊可說了一聲?畢竟事關你叔父,鬧出來崔家的名聲也要跟著受損。」

  提起家中崔奕廷臉色有些動容,很快他卻微微一笑,「這世上就沒有什麼是長盛不衰的,當年有從龍之功的顯貴還不是個個落馬,水滿則溢,我父親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用不著我去說。」

  謝嚴紀沒有做聲,只是將用蓋子輕輕地撇著茶碗裡的茶葉沫,「你是嫡長子,這次離家大學士也是一時之氣,將來總會好的,父子之間哪有長久的仇恨,這個結還是要解開。」

  謝嚴紀也不明白這崔家父子到底是怎麼了,崔大學士想要將年紀小的二子送上仕途,本來大家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誰都知道崔家長子崔奕廷從小就不太說話,沒打算走這條路,可是崔家二子剛剛中了舉,崔家的情況突然之間就變了,不知什麼原因崔奕廷和崔大學士父子倆鬧翻了。

  長子要入仕,還不是靠正經的科舉,而是託人遞了一份奏摺,皇上看過之後,就將他叫到武英殿,要查漕運。

  他本來也覺得崔奕廷太過年輕,跟著崔奕廷來南直隸不見得能查出什麼結果,幾個月過去了,他才發現,崔奕廷做事條理清楚又有耐心,到現在為止從南直隸到京官都還摸不清這次的巡漕御史到底是誰。

  這件事說不定真的能不聲不響地辦成。

  他若是有這樣的兒子睡覺都會笑醒,崔家父子倆卻互相擰著勁……

  兩個人剛說完話,等在廊下的管事就進了門,低聲稟告,「沈家人來了。」

  崔奕廷抬起頭,「來做什麼?」

  管事看著一旁的謝嚴紀吞吞吐吐,「說是來還東西。」

  還他讓人送的那些餅,沈家這樣長袖善舞的商賈,一定會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和他通融一下,將來見面雙方臉面上都好看。

  他就是看不得沈家這樣的嘴臉,想方設法來攀關係,就算拒絕也會捧著大把金銀找上門來,這些不要臉面的人,為了銀錢什麼都能賣。

  崔奕廷道:「你就說那是我們還的東西,不要就扔了不用再送過來。」

  管事點點頭,「爺之前都吩咐了,我也是這樣說的,可是沈家另有一番說辭,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說……」

  崔奕廷不在意地淡淡道:「什麼說辭?」

  管事上前幾步在崔奕廷耳邊低聲道:「沈家說了,我們家還的東西不夠,能湊齊了一起送過來,否則欠就還是欠……」

  沈家會這樣說?

  崔奕廷不由地覺得驚訝。

  這不太像是沈家的做派。

  崔奕廷眼睛微抬,「我欠了什麼東西?」

  管事道:「沈家說,少爺吃了幾個餅知道還三箱,幾年前欠了的人命,現在應該還多少?少爺當沈家是商賈,那麼商賈就不做賠本的買賣。」

  沈家人知道,他將沈家當做好利的商賈而已。

  「沈家人還讓我問少爺,當年少爺是不是吃了沈家二個半餅。」

  問的這樣清楚,好像真的是有些骨氣,要跟他較較真。

  崔奕廷抬起眼睛,「還回來的東西在哪裡?送進來讓我瞧瞧。」

  三隻箱子彷彿是原封不動地拿回來。

  崔奕廷走過去掀開第一隻箱子。

  熱騰騰的燒餅已經有些涼了,看起來和拿出去的時候彷彿沒什麼兩樣。

  只是放在最上面中間的那隻燒餅少了一半,上面還有啃咬時留下的牙印。

  大大的牙印。

  咧著嘴彷彿在對著他笑。

  那笑容很大,很快卻又變成含蓄的微笑,帶著抹淡淡的青色,很快那抹青色變成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撐著一把傘慢慢地向前走。

  姚七小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2 AM

第二十七章 沒用的東西

  崔奕廷就這樣想起了姚七小姐。

  他吃了沈家兩個半燒餅,現在沈家將也留下兩個半,不多不少。

  剩下的那半個餅帶著牙印還了回來。

  不但告訴他,他沒有將沈家當年的情分還回來,還教訓了他小看了沈家。

  沈家救了他的命,給他吃了餅,如今他救了姚七小姐,也還給了沈家兩個半餅。

  沈家人說他沒有還清這筆債,是因為他只還了沈家本金,沒有給紅利。

  人情債也是要紅利的。

  既然他當沈家是商賈,沈家就用商賈的法子跟他算人情。

  這樣的做法太不符合沈家的家風,沈家做的事他見識太多,沒有誰比他更清楚。

  崔奕廷仔細思量,姚七小姐模糊的身影就躍入他腦海。

  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就是這樣在李家讓謝御史受挫。

  一樣的聰明,一樣輕輕巧巧地就將事情化解,還給人一個難堪。

  所以本來一臉怒氣的謝御史在李家看到鏡子後才會哈哈大笑,笑他敗給了一個十二歲的女子。

  崔奕廷微微一笑,揮揮手,「拿下去讓大家分吃了吧!」不要浪費,這可是糧食,爭那點臉面,不及這些糧食。

  崔奕廷話音剛落,外院傳來聲音,「二老爺來信了。」

  普普通通的信封,上面有崔家的漆封和伯父的私印。

  謝嚴紀看了大吃一驚,「那老狐狸不會是警覺了吧?」他怕的就是這個,萬一崔實榮對崔奕廷動之以情,崔奕廷說不定會放他叔父一把,當朝最大的貪官就會成了漏網之魚。

  「沒有,」崔奕廷看過信,「只是問我和父親的事,還送了兩張銀票,恐怕我在外不舒坦。」

  這時候關心,要麼是想插手崔家家事,要麼是聽說他和李御史為伍。

  謝嚴紀目光閃爍,「那可怎麼辦?」

  崔奕廷不假思索,「錢照拿,人照查,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謝大人不是想見見泰州府的龍蛇,有了這些錢,我們想見多少就能見多少。」

  謝嚴紀正要點頭,就看到陳季然帶著小廝進門。

  陳季然見到崔奕廷,急著開口,「表哥,姚家的馬車怎麼在外面?」說著看到地上的幾個箱子,箱子裡是慢慢的燒餅,「這是做什麼?」

  姚家的馬車?

  姚家的馬車怎麼會來?

  謝嚴紀也弄不清楚。

  先是院子裡這幾口箱子,然後是姚家的馬車。

  眼看著崔奕廷不說話,陳季然咳嗽一聲,「我去問問看。」

  陳季然剛要轉身,就有小廝過來向謝嚴紀稟告,「那位秦伍大夫今天不回揚州了,說是承姚七小姐的情,有事要辦……」

  「什麼事?」

  小廝搖搖頭,「說是要去姚家,姚家馬車已經來接了。」

  原來姚家的馬車是來接大夫。

  謝嚴紀不禁驚訝,「我求了半個月才請來的大夫,又是僱車又是給診金才帶來泰興,這個姚七小姐怎麼簡簡單單就將人留下幫忙?」

  承情。

  承的是什麼情?

  謝嚴紀的目光落在崔奕廷身上。

  遇到奇怪的事,他都已經習慣地向崔奕廷找答案。

  崔奕廷將信裝回信封裡,淡淡地道:「讓秦伍這樣的大夫動心的,無非是治好李大太太的醫術。」

  崔奕廷說著看向門外。

  他記憶裡的事彷彿開始有了偏差,如果姚七小姐這樣厲害,之前她怎麼沒有留下半點的痕跡,一個小小的池塘,就淹死了這樣的人。

  ……

  雨時下時停,婉寧回到姚家,落雨已經等在垂花門。

  「七小姐,」落雨將婉寧迎進院子,「五小姐在老太太那邊哭了一整天,六太太也氣得不行,您可要小心……怕是老太太會將您叫去問清楚。」

  姚婉如還在老太太屋裡等著要她一個說法?

  婉寧點點頭,吩咐童媽媽,「將妝奩給落雨拿著。」

  落雨捧著妝奩一路跟著婉寧,「您說怕五小姐將還回來的首飾再拿走,您走了之後五小姐就沒去繡樓裡。」

  姚婉如蠢到這個地步真是不易,壽氏一定也被氣壞了,才沒想到這一層,她是高看了她們,才將妝奩拿去了李家。

  婉寧帶著落雨和童媽媽去老太太房裡。

  剛踏進房門,姚婉如就又哭起來,「祖母,祖母,你可要問問婉寧,我怎麼也是她姐姐,她怎麼能這樣待我。」

  壽氏沉著臉坐在一旁。

  屋子裡的氣氛十分壓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婉寧身上。

  看到姚婉寧,姚婉如的眼睛要立起來。

  壽氏看著婉如,「好了,好了,別哭了,好好問問你七妹妹,到底是怎麼回事,既然要帶你去李家,怎麼自己又不聲不響地走了。」

  「她就是有意要我在朱太太面前丟人……」婉如眼睛揉的紅腫。

  婉寧的臉上沒有半點的懼怕,而是詫異地看著婉如和壽氏,最後將目光落在老太太臉上,「祖母,這是怎麼回事啊?」

  做了這樣的事,轉臉就裝作什麼都不知曉,姚婉如忍不住站起身,「祖母、母親,你們瞧瞧她的樣子……」

  真是沉不住氣。

  老太太打斷婉如的話,「好了,你鬧什麼,聽你七妹妹怎麼說,」說著看向婉寧,「七丫頭,五丫頭說要陪你一起去李家,你怎麼倒先走了。」

  聽得這話,婉寧似是恍然大悟,看向姚婉如,「我想起來了,五姐姐說要陪著我去李家。」

  姚婉如攥起帕子,眼淚又要湧出來,祖母問起來,她就不信姚婉寧還能裝傻。

  「祖母,母親,她都知道,她就是有意這樣做。」

  婉寧不去看哭鬧的婉如,頓了頓接著道:「我是答應了五姐姐,我說只要五姐姐將從我屋裡拿走的首飾都還回來,我就帶五姐姐一起去李家。」

  清清楚楚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婉寧轉過頭,「五姐姐,是不是這樣?」

  姚婉如幾乎僵立在那裡。

  她只顧得生氣,竟然忘記了婉寧還能反咬一口。

  姚婉如嘴唇哆嗦著,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要怎麼說?

  「五姐姐喜歡添香,還給我的那些首飾還沾著青桂香,」婉寧看向落雨,「拿給祖母看看,我有沒有說謊。」

  婉如看著捧著妝奩的落雨,心臟忽然慌跳起來。

  落雨將妝奩打開,裡面放著姚婉如換來的所有首飾。

  淡淡的青桂香很快飄出來。

  誰都知道五小姐喜歡添香,七小姐房裡就沒有那些東西,整個姚家所有的青桂香都在五小姐那裡。

  再說這些首飾,大家都見五小姐戴過。

  現在這些東西躺在七小姐的妝奩裡。

  五小姐空張著嘴,啞口無言。

  「將心比心,」婉寧一步步向前走,走到老太太跟前,「祖母您說,五姐姐從前都是在我屋裡拿東西,現在突然對我好,我……能不能相信,我擅自將五姐姐帶出去,萬一被責罵又該怎麼辦?」

  「再說,我去治病,五姐姐去做什麼啊?」

  一張嘴說的頭頭是道,別說婉如就算是她都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壽氏看向縮在椅子上的婉如,婉如之前哭的梨花帶雨,現在卻臉色煞白地愣在那裡,連辯都沒辯一句。

  看著不爭氣的婉如,壽氏幾乎氣得跺腳。

  沒用的東西。

  真是沒用。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3 AM

第二十八章 鬧騰

  姚婉如眼睛望向母親,希望母親能幫她攔一攔婉寧。

  婉寧看著端坐在椅子上的祖母目光閃爍。

  屋子裡的下人都安安靜靜的,其中幾個在看內室裡的薑黃色布簾,壽氏正襟而坐,表情略有些拘謹,想必是有人在屋子裡聽著。

  母親在姚家的時候就說,壽氏不過就是個擺設,真正管家的不是壽氏。

  不是壽氏又是誰?

  祖母?

  自從她病好起來,見多的就是壽氏母子,祖母雖然對她有懷疑,卻輕易不會開口,祖父喜歡讀書、寫字從來不管內宅裡的事,所以他的聲望在泰興才會很高。

  婉寧看看婉如。

  婉如一副有苦說不出的表情。

  既然婉如能將她當做小孩子一樣哄,她就能用小孩子的法子解決問題。

  「我是幫七妹妹打理那些首飾,沒有要拿走的意思,七妹妹從前也知曉,現在怎麼倒冤起我來了。」婉如聲音發顫,想要換取老太太的憐愛。

  祖母一定會站在她這邊。

  不等壽氏說話,婉寧笑著道:「這麼說是我冤枉了五姐姐,那好,五姐姐將你的首飾拿來,我幫你打理,就算還你的人情。」

  「你……」婉如只覺得胸口被人打了一拳幾乎喘不過氣來,她也敢在祖母前面這樣說話。

  一句句地頂撞她。

  只要想到從前她欺負婉寧的日子,她身上就像爬滿了小蟲子,她站起來跳腳,將那些蟲子捏死,卻被人綁著手腳動不得。

  不是說等到李大太太被治好了,她就可以折騰婉寧。

  她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

  她好想念從前,她想要回到從前做她八面威風的姚五小姐,而不是處處吃癟,丟盡臉面。

  姚婉如睜大了眼睛。

  婉寧笑得很開心,「五姐姐,我這樣說不對?」

  對還是不對,婉寧故意這樣笑著問她,那雙眼睛仔細地盯著她,看她的笑話。

  她要鬧,她要怒,她要收拾婉寧。

  「祖母……」姚婉如才說了兩個字,內室的簾子被撩開,趙媽媽端了茶出來。

  老太太臉色有些難看,一眼看向壽氏,「好了,不過就是一件小事,鬧起來不怕被人笑話。」

  這哪裡是小事。

  姚婉如震驚地看著祖母。

  祖母怎麼一而再,再而三地饒過婉寧。

  從前可不是這樣的啊。

  「祖母……」姚婉如哀婉地叫著。

  壽氏看到老太太凌厲的目光有些頭皮發麻,張了兩次嘴都不敢說話。

  老太太溫和地看向婉寧,「婉寧,你去了李家這麼多次,李大太太的病究竟怎麼樣了?」

  婉寧露出粲然的笑容,「祖母,李大太太的病已經好了。」

  已經好了。

  壽氏坐直了身子,好了?一開始七丫頭就說李大太太的病能治好,現在真的讓七丫頭治好了?

  「那,還用不用每日去李家?」老太太欠著身子輕聲問。

  婉寧搖搖頭,「已經不用日日去了,李大太太若是覺得不舒服就會來求醫,我隔幾日去一次直到李大太太痊癒。」

  屋子裡霎時安靜。

  老太太半晌才笑著看向婉寧,「你父親來信了,說過些時日要讓你回京。」

  父親讓她回京?

  婉寧看一眼壽氏,壽氏一臉驚訝。

  連壽氏都不知道的事,會是真的?

  老太太道:「我讓人給你父親回信,說你在這裡一切都好,你年紀不小了也該去他們身邊。」

  婉寧睜著大大的眼睛,又是歡喜又有些懷疑,轉頭看向壽氏。

  不知怎麼的,壽氏看到那雙眼睛就忍不住心裡顫抖。

  婉寧又要出什麼么蛾子。

  果然,那張嘴輕輕開啟,略帶埋怨,「六嬸常常跟我說,過陣子父親就要來接我回去,我聽了六嬸的話,可是父親一直都沒有消息。」

  被人當眾揭穿謊言。

  就算是屋子裡沒有旁人,壽氏也覺得臉頰一片火辣。

  「我屋裡的下人也說,我沒有了母親,沒有了父親,沒有了親人,就是一個沒人要的,早晚要爛死在繡樓裡。」

  內室裡傳來「咚」的一聲響,像是什麼東西拍在了桌上。

  壽氏頓時渾身抖了抖,不敢去看那薑黃色的簾子,彷彿裡面有一隻老虎,只要她看過去,就會張大嘴巴,「啊嗚」一口吞她下肚。

  「那是你六嬸管教下人不嚴,那些人已經被送去莊子上。」老太太皺起眉頭埋怨地看著壽氏一眼。

  轉眼看婉寧時已經是滿臉慈愛,「以後不會再有人亂嚼舌頭。」

  婉寧抬起頭,「那我從此之後還會被人欺負嗎?」

  「你是姚家的小姐,誰敢欺負你,若是再有人對你不好,祖母給你做主。」老太太笑著長吸一口氣彷彿舒展了身體,卻聳了聳右肩。

  撒謊的微表情。

  人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就會不自覺的聳肩。

  祖母連自己說出的話都不信,怎麼妄想她會相信。

  婉寧翹了翹嘴唇,真好笑。

  老太太道:「好孩子,你也累了快去歇著吧,明日再來祖母屋裡說話。」

  婉寧點點頭,向祖母和壽氏行了禮,丟下還在冤哭的婉如,帶著童媽媽和落雨走出屋子。

  老太太站起身,「我也累了,都散了吧!」

  就這樣散了?

  壽氏哪裡肯走,「娘,這李家的病也治完了,婉寧就這樣?」

  老太太臉色陰沉,「你覺得該怎麼樣?」

  婉寧是小事,李家可是泰興裡有頭有臉的人家,讓李家說出去,老太爺的臉往哪裡擺?現在是什麼時候?老六媳婦就是眼皮子淺,只顧得自己那點私利,才將婉如也教成這樣,她就生了老三這個聰明的孩子,卻也有一股子擰脾氣,當年的事要是讓他自己處理,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情形。

  真是,老了,老了沒兒可依靠。

  老四一家更別提,就是壞了的面,癱成一坨在那裡,拿不上手。

  所以她才會讓老六媳婦掌家,老六媳婦沒太多思量,又聽話,好擺佈,平日裡小錯不斷大錯不犯,誰承想會在婉寧這件事上跌了大跟頭。

  她讓身邊的媽媽提點了壽氏幾次,不要爭一時之氣,壽氏就是不明白,真是孺子不可教。

  老太太不冷不熱地道:「二房老太太病重幾日了,你若是有心就多過去看看,別整日裡為小孩子的事鬧個沒完。」

  聽到二房,壽氏眼睛都亮起來,心裡的怒氣彷彿也消減不少。

  二房長輩點頭,老太爺就能管整個姚氏一族。

  將來老太爺年紀大了,誰來接替這個一族之長?

  當然是老爺。

  也只有老爺。

  家裡的賬比起族裡不值一提。

  所以老太太才會忍著婉寧,等老太爺將族長的位置拿回來,她就親自將婉寧送去家庵。

  壽氏想通這一點站起身來,「媳婦記住了,明日裡就帶人去看二老太太。」

  姚婉如抽噎著看祖母和母親,難道婉寧這件事就過去了?

  她坐在那裡覺得脊背越來越涼,「祖母,婉寧哪裡會治病,她屋子裡連一本醫書都沒有,會不會是和李大太太串通好了在騙人。」

  「我就不信了,既然人都好了,怎麼還躲起來不讓人看。」

  「祖母,這件事定然有蹊蹺,您可不能不管啊。」

  可不能婉寧說什麼就信什麼。

  姚婉如想著,眼淚怎麼也止不住,順著下巴掉下來。

  「越來越沒規矩,」婉如的哭聲讓她耳朵生繭,老太太喝斥一聲,「虧你說得出來,這樣沒有禮數還怎麼出門?回去閉門思過,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為什麼是她閉門思過。

  姚婉如面色蒼白,張大了嘴,她要被婉寧折騰死了,難道祖母都和母親都看不到嗎?

  姚婉如用帕子摀住臉,第一次傷心欲絕地哭起來。

  再這樣下去,她不能活了。

  ……

  壽氏將婉如帶出了屋子,老太太才進了內室。

  內室裡,姚老太爺臉色鐵黑,「說什麼七丫頭有問題和從前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的?還是一個為幾件首飾鬧氣的孩子。」

  「十二歲的孩子,也值得你們這樣大動干戈。」

  「將我叫過來聽,有什麼可聽的?」

  「真不怕人笑話。」

  老太爺幾句話沖的老太太啞口無言,半晌才道:「七丫頭是有些不一樣,敢說話了……」

  老太爺頓時皺起眉頭,「什麼叫敢說話了,她又不是啞巴,」說著話鋒一轉,「這個時候別壞了我的事。」

  老太太忙看向老太爺,老太爺瞧著還是平日裡儒雅的模樣,目光平穩不急不躁,看不出太多情緒,揣摩不出老太爺的心思,這樣一來她到不知道怎麼接口了。

  老太爺淡淡地道:「將這個家管好,我才能忙外面的事,你要是養幾個好兒子,也就不用我這樣操心。」

  「老三在京當官,娶了那麼好的妻室,就擺在屋子裡,不懂得和妻族多走動,熬到六部裡就行了?將來的仕途路要怎麼走?老四連科舉也考不上,整日裡和妻子吟詩作對,老六倒是在外跑,他都跑出了什麼名堂?」

  「多教教媳婦,別學著那些村婦目光短淺……」

  老太爺才說到這裡,就聽到外面傳來敲門的聲音,「老太爺,六老爺回來了,正滿院子裡找老太爺呢。」

  「什麼事值得他這樣著急?」老太爺目光爍爍,「他說了多少遍,他就是不明白。」這些孩子怎麼沒有一個像他,能靜下心來安然處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3 AM

第二十九章 糟了

  「父親糟了。」姚宜春進門就喊起來。

  什麼叫父親糟了。

  屋子裡的下人被喊的一驚。

  老太太皺起眉頭,「著什麼急,有話慢慢說。」說著將目光引向內室。

  姚宜春吞嚥一口,臉上看起來沉穩了些,卻腳步仍舊匆忙,撩開簾子看到姚老太爺就開口道:「父親,糟了,您猜陳家三爺之前帶來的表兄是誰?」

  那個崔家少爺?

  老太爺慢慢地抬起眼睛,「是誰?」

  「是崔大學士家的公子。」

  本來毫不在意的老太爺一下子抬起眼睛,目光銳利起來,「你說的是崔大學士?崔實圖?」

  姚宜春點點頭,「就是崔大學士。」

  陳季然將崔二爺領進門的時候,他們只是簡單招待了一番,他好像連話也沒跟崔二爺說,這個崔二爺也是奇怪,姚宜春哭喪著臉,「這個崔二也太奇怪了,自己有那麼好的家事怎麼不報出來,還有那個陳季然,多說幾句話我們就知曉了,還藏著掖著說什麼表兄。」

  「早知道,我就將人留下來多住幾日。」

  崔家啊……那可是崔家,姚宜春幾乎是嚎出來,真是氣死他了,在酒樓裡吃酒,聽別人說起崔大學士,他只能在一旁羨慕地聽著,當聽到崔家二爺,他幾乎直了眼睛,來過他們家做客的人,卻要從別人嘴裡知道他的身份,這不是打他的臉嗎?他還觍著臉說,整個泰興沒有誰能比得上他。

  老太爺嫌惡地看了姚宜春一眼,「每日都帶身酒氣回家,連話也說不清楚,崔大學士家的公子來泰興做什麼事?你可打聽了?」

  這件事,還真的沒有,不過他倒是聽說崔家父子鬧翻了,姚宜春將聽來的事講給老太爺聽。

  「崔大學士氣的不得了,當著族人的面就說要將崔奕廷逐出家門,本來這個崔奕廷小時候就不聰明,比不上他兩個弟弟,崔大學士平日裡也是疼小不疼大,這次崔奕廷再一鬧,崔大學士更不喜歡這個兒子。當時崔奕廷就從崔家出來搬去了莊子上,過了幾天崔大學士氣消了些,打發人去接崔奕廷,卻發現哪裡也找不到崔奕廷,再聽到消息崔奕廷已經在京城了。」

  姚老太爺聽得這話慢慢思量。

  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不知道做起事來會怎麼樣?

  崔奕廷來姚家的時候,他覺得除了金玉在外,沒有什麼可圈可點的地方,原來,他是小瞧了這個崔家少爺。

  姚宜春沒想那麼多,只是又驚奇又羨慕,崔家是正經的讀書人家,崔奕廷竟然敢這樣和父親爭起來。

  「然後呢?」老太爺抬了抬眼皮。

  「後面的事就不怎麼清楚了,只知道崔奕廷從京城來到泰興找了個宅子住下,除了和陳季然往來,好像還經常去李御史家中。」

  姚老太爺站起身來慢慢在屋子裡踱步。

  姚宜春的目光隨著父親來回轉動,他不知道父親在想什麼,所有事都擺在明面上,就是一個公子哥和家裡吵翻了找個地方散散心。

  老太爺道:「我看崔奕廷身邊帶著的下人不少,按理說既然匆匆忙忙從崔家走了,哪裡來的那麼多下人伺候?」

  「也是,崔奕廷也沒功名在身,他從哪裡弄銀錢?」姚宜春想想自己,這要是他,沒有銀錢走不出泰州府。

  「所以他去京城,京城裡有他叔父在,崔尚書管著戶部,李御史來道泰興可能是查漕運,崔奕廷從京城到泰興經常出入李家,你說這裡有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

  姚宜春一時回答不上來,只是看著姚老太爺。

  姚老太爺頓時頭上冒火,他怎麼生了這樣蠢笨的兒子。

  要是老三、老四在這裡,還用得著他這樣費口舌。

  老太爺不情願地開口,「漕運。」

  「只要漕運不出事,戶部上下就過的舒坦,最高興的當然是戶部尚書崔實榮。」

  「這個崔奕廷是替他叔父辦事,要將漕運的案子抹平。只要將這件事辦好,靠著他叔父,將來還怕沒有個仕途?」

  「崔大學士看錯了,崔奕廷比誰都聰明。」

  崔奕廷這小子不一般,能找得到最快入仕的路,將老子都蒙在鼓裡。

  陳季然一樣的年紀,不過是在家裡安安分分讀書罷了。

  聽到父親的話,姚宜春的嘴唇咧開,「那我們,我們就不用擔心了?李御史肯定是巡漕御史,有崔家人看著肯定查不出什麼來,南直隸沒事,泰州就太平,我們家也不用愁了。」

  不等老太爺接口。

  姚宜春又想起來,「這麼說,崔尚書肯定能給崔奕廷謀個缺兒,」姚宜春腦子這時候轉得飛快,「正好崔奕廷在泰興,身邊又沒什麼親戚,不如我讓人請他到姚家住兩日,父親也看看他,若是能找個機會結個親那不是更好……」崔奕廷長得十分俊秀,堂堂一表人才,比泰州的才俊可好多了。

  姚老太爺不禁氣結,這上面他倒是想的通透,總想著結門親就富貴榮華,「你不是看上了陳季然,想要陳家這門親事?」

  看到父親不悅的目光,姚宜春仍舊硬著頭皮,「好女千家求,婉如年紀剛剛好,也不怕再仔細挑選。」

  姚宜春訕笑,「我看崔奕廷也挺看重我們家,否則也不會登門,父親的名聲在泰州人盡皆知,三哥好歹也身在六部,崔奕廷有親近我們家的意思,只要父親開口,我們家和崔家就能交好。兒子也是為家裡著想,三嫂的父親拿到了爵位就是勳貴,崔家是權臣,我們家若是兩邊靠,不是更穩當些……」

  「再說,崔家還算是皇親國戚……」

  他做了皇親國戚的老丈人,想想就覺得威風。

  姚宜春端起茶水來喝,今天這水可真甜啊。

  這段日子被沈家拿捏住,又沾了婉寧的晦氣,現在總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終於又讓他透氣了。

  姚老太爺冷笑,沒出息的東西,除了盤算自己的好處,什麼都不會打算,「回去梳洗梳洗,讓人多打聽崔奕廷那邊的情況,天底下沒有白白得來的東西,就算送到你嘴邊的肉,也要你自己咬著吃。」

  姚宜春心裡掂量著,崔奕廷這塊肉,應該不難咬。

  崔家是塊大肥肉,咬到一點就會汩汩冒油。

  姚宜春不自主地抿抿嘴唇,崔奕廷一個人流落在外誰也不看好,這時候伸出手來,還怕他不感激?

  衝著父親德高望重的名聲,崔奕廷也會願意。

  姚家比不上崔家,但也是德行兼備的人家。

  到時候陳家、崔家都願意結親,他還要好好選選到底做哪家的丈人好。

  父親總是訓斥他,要不是他在外面跑,哪裡知道崔奕廷。

  「兒子也沒閒著,」姚宜春忍不住道,「今天還去了二房問情形,好像是誰請了大夫去給二伯母診病,二伯母不想治呢。」

  聽得這話老太爺抬起眼睛,「是哪裡的大夫?」

  「不太認識,反正不是名醫,兒子之前都料理過,只要有人去治病,就會來知會。」

  不是名醫。

  縣醫署的藥都吃過,還能怎麼樣。

  姚宜春低聲道,「再說二伯母都不想治了,大哥也沒辦法,我瞧著辦喪事就這幾日了,如今家裡沒有人張羅,治喪的時候定然要母親過去支持大局。」

  姚老太爺點點頭,「讓你媳婦勤跑著二房。」這時候不孝敬要等到什麼時候?

  ……

  不用去李家,婉寧吃過飯在屋子裡看書。

  這幾天姚家還算清靜,不知道舅舅那邊怎麼樣了,婉寧正思量著。

  「童媽媽。」外面傳來小丫鬟的聲音。

  童媽媽向婉寧點點頭快步走出去。

  老太太身邊的丫鬟荃兒行了禮,「老太太請七小姐過去一趟。」

  童媽媽目光微深,笑著道:「是有什麼事?」

  荃兒搖搖頭,臉色十分平常,「二房的大老爺來了,老太太讓我來叫七小姐過去說說話……」

  童媽媽臉上露出笑容來,原來是見長輩,這是好事,從前小姐都被關在繡樓裡不讓出門。

  荃兒話音剛落,就聽有人趕過來道:「荃兒姑娘,弄錯了,六太太說,不是喊七小姐,是要叫五小姐過去說話。」

  荃兒不由地臉色一變,這是怎麼回事?方才在老太太房裡,是說要叫五小姐和七小姐,現在怎麼落下了七小姐。

  趕過來的錢婆子一臉歉意,眼睛裡卻笑容很盛,彷彿是在看笑話,「我也不知道,只是老太太和六太太這樣說,我來傳話。」

  童媽媽不禁攥緊了帕子,這是故意來氣小姐。

  送走了荃兒和錢婆子,童媽媽快步進了門,看到婉寧還在安靜的翻書,「七小姐別生氣,都是些眼皮子淺的……」

  婉寧「噗嗤」一聲笑出來,抬起頭臉上神情明媚,「我為什麼要生氣,我準備好的事來了,該她們生氣才對。」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4 AM

第三十章 求助

  姚婉如穿了一件湖蘭色褙子,看起來十分的素淨,頭上也沒戴太多頭飾,帶著桐香往花廳裡去。

  「祖母那邊來人怎麼說?二祖母是不是不好了?」婉如邊走邊問。

  桐香道:「也沒說什麼,六太太只是吩咐讓奴婢給小姐找件衣服換上。」

  那就是了。

  大伯母和大哥死了之後二祖母的病就愈發重了,算起來已經在炕上熬了一年,也該差不多到了時候。

  姚婉如想到這裡,走的更快些。

  「五小姐,慢一點。」桐香小跑兩步才能跟上。

  進了花廳,姚婉如向老太太和壽氏行了禮,壽氏招手,「到這邊來坐。」

  話音剛落,老太爺和二房的大老爺走進院子。

  壽氏湊到姚婉如耳邊,「別亂說話,聽著就是了。」

  姚婉如點點頭,「母親放心,我知道了。」

  簾子撩開,老太爺先進了門,然後是姚宜州,姚宜州看起來很憔悴,一雙眼睛滿是紅血絲,開口說話聲音也嘶啞,「三嬸。」

  「這孩子,」老太太上上下下地打量姚宜州,「怎麼累成這樣,我早說你若是忙不過來就來知會,我讓老四媳婦和老五媳婦帶人過去幫襯。」

  看樣子二老太太是不行了,壽氏目光閃爍,二房的人平日裡最不願意登他們家的門,現在老太太要死了,大伯還不是過來求助。

  從前他們三房在姚家是算不得什麼,可是這幾年不同了,族裡想不承認也不行。

  族學早早就在三房辦了,二房捏著宗長的位置不松手,等到二老太太一歸西,大伯勢單力薄,爭不過老太爺。

  老太太忙看向姚宜州,「二老太太怎麼樣了?」

  姚宜州臉色沉重,搖了搖頭,「母親不太好,好幾日不怎麼進食。」

  老太太一臉愁容,「這可怎麼辦啊?要不然再託人找個大夫來看看?」

  「看了,」姚宜州道,「這次請了個好大夫。」

  請了好大夫?會是什麼大夫,壽氏不動聲色地看了姚宜州一眼,縣醫署的人也是衝著老太爺的面子才上門診治,也用了不少好藥,都不見起色,再找大夫又能好到哪裡去。

  「大夫怎麼樣?方子可有用?」老太爺一臉關切。

  姚宜州不知在想什麼,頓了頓才說,「母親不肯吃藥,大夫天天上門勸說,母親總算是吃了些。」

  老太太最想知道下文,二老太太到底怎麼樣了,那個大夫的藥到底有沒有用,姚宜州和平日裡不太一樣,往常來三房有事說完就走,飯都不肯留下來吃,今天卻磨磨蹭蹭,眼睛裡有許多化不開的難處。

  現在真是遇到難題了。

  她早就說,二房的長子沒什麼能耐,別看這時候端著架子,早晚要求上門來,她吃的鹽比他們吃的米都多,一眼就能將這些看透。

  現在果不其然被她言中。

  二老太太不行了,姚宜州這個大孝子卻不肯說出口,明明是來請她過去主持治喪,就是不知道怎麼求她。

  既然如此,她也不提起來就讓姚宜州憋著,憋憋他的性子,讓他日後也懂得尊崇三房,到時候老太爺的宗長之位也就順手拈來。

  老太爺嘆口氣,「你啊,家裡沒有個女眷主持中饋,你一個男子到底有想不到的地方,這時候應該找個人幫你才是,你父親走的時候我就說過,從今往後你就如同我親生,不管是家裡外面我都替你做主,二房、三房用不著分的那麼清楚,當年我們兄弟雖是分了家,到底還是一家人,我當年趕考你父親還幫我操辦,我早說姚家子弟只要有一人出息就是全族人的功勞,不論將來如何,你只要安心讀書叔父就供你一直科舉,將來你也會像你三弟一樣。」

  壽氏不禁讚歎,老太爺說話真是滴水不漏,讓人信服,如果她是大伯,一定很感激老太爺。

  現在是二房最困難的時候,真的需要一個人去幫著管家。

  姚宜州想了想,好像終於想明白了,「父親也說過姚氏一族上下一體,家裡有了困難不要羞於開口。」

  老太太不由地欣喜。

  老太爺讚賞地看了姚宜州一眼,「這就對了。」

  壽氏露出笑容,大伯這個牛脾氣終於想通了。

  老太太看向壽氏,「你帶著老四媳婦去趟二房,上下打點一下,勸著二老太太吃飯吃藥。」

  壽氏點點頭,她早就安排好了,選了她信得過的下人,到時候一起帶去二房,不出幾日就能將二房上上下下摸個清楚。

  掌家。

  說到底就是要她這樣的人才行。

  整個族裡的女眷誰能及得上她,給長輩治喪,臉面上好看不說,將來誰也別想跟她呲牙,都要信服她。

  壽氏越想越得意,看向婉如,「你也跟我一起去看二老太太,跟二老太太說說話。」

  婉如點頭,硬睜大眼睛顯出幾分難過來,「我也想二祖母。」

  壽氏說完話就站起身要安排。

  「等等。」

  姚宜州卻站起身來。

  「現在家中都好,還不用勞煩六弟妹。」

  壽氏慈善、溫和的表情僵在臉上。

  這是……怎麼回事?

  方才不是已經答應了,現在怎麼又反悔。

  老太太也有幾分驚訝,既然姚宜州今天上門,就是來懇求幫襯的,姚宜州羞於開口的表情她看得清清楚楚,老太爺一番勸說,姚宜州才一鼓作氣地說出來。

  突然之間她弄不清楚,姚宜州到底要做什麼。

  「三叔、三嬸,」姚宜州抬起眼睛表情十分莊重,「侄兒今天來,是有事要求兩位長輩。」

  老太爺頜首,「在家中,你只管開口。」

  姚宜州停頓片刻。

  花廳裡十分的安靜,不知怎麼的壽氏有些緊張,一股熟悉的感覺從心底浮起來,她卻又弄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麼。

  「我想請婉寧去家裡照應母親。」

  婉寧。

  這兩個字,讓壽氏頭皮一下子炸起來,胸口憋悶喘不過氣,手腳也跟著發麻。

  婉寧,怎麼是婉寧,姚宜州怎麼會突然想起婉寧來。

  二老太太的病還沒這樣重的時候也打發人來給婉寧送東西,但是這半年二老太太自顧不暇,也沒再來問婉寧的事。

  怎麼在這時候突然來找婉寧。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壽氏求救地看向老太太,不能是婉寧,絕對不能是婉寧,讓婉寧去二房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事,沒有誰比她更清楚,上次婉寧只是和沈四太太見了一面,就讓她處處受挫。

  不行,不能是婉寧。

  老太爺目光落在姚宜州臉上,不知在思量什麼。

  老太太先挪了挪身子,「怎麼想起婉寧了?婉寧年紀小能幫襯什麼,恐怕過去要添亂,還是等二老太太身子好些了,再叫婉寧過去說話。」

  壽氏跟著點頭,這裡是三房,三房是老太太做主,老太太一句話勝過別人十句,說什麼也不能讓婉寧這個禍害去二房攪合。

  姚宜州低沉的聲音響起來,「這次侄兒說什麼都要將婉寧帶回去。」

  老太太臉皮有些僵硬,「這是為什麼?」

  花廳裡所有的人都是面色古怪。

  「因為,那位有名的大夫,就是婉寧找來給母親治病的,大夫說,母親身邊最好有婉寧在,這樣才更方便診治。」

  大夫說,什麼大夫,怎麼是婉寧請來的大夫,壽氏臉色越來越難看。

  婉如已經忍不住喊出聲,「哪裡來的大夫,一定是婉寧騙人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5 AM

第三十一章 知道

  姚婉如左右看著,明明所有人都不相信,卻誰也沒有幫著她說話,大伯父也沒有理會她,而是徑直看向祖父。

  「三叔可能不知道,」姚宜州直言,「母親之前不肯吃藥已經有些時日,這幾天要不是這位大夫每天上門,母親的病怎麼可能會有轉機。」

  壽氏哆嗦著嘴唇,依舊不肯相信,「大夫和婉寧有什麼關係?」

  姚宜州這才將目光落在壽氏身上,「六弟妹,說來讓人汗顏,婉寧不過十二歲的孩子,卻能求了揚州名醫秦大夫上門醫治,」說著又向老太爺行禮,「侄兒以為三叔、三嬸一起幫著婉寧,特來道謝,原來只是婉寧一人作為。」

  壽氏「啊」地長大了嘴。

  原來姚宜州是來道謝的,他們根本不知曉。

  什麼時候婉寧去揚州請了名醫?

  什麼時候又送去二房?

  婉寧這段日子到底做了多少事?

  老太太朝老太爺看去,姚宜州上門她是猜到和二房老太太有關,怎麼能承想是因為婉寧。

  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老太爺半晌才悠長地嘆了口氣,口氣十分平穩,驚訝中又有些安慰,「沒想到婉寧這孩子倒是有這份心。」

  壽氏只覺得脊背上有冷汗流下來,心裡卻如同被潑了滾油,她咬緊牙關卻忍不住渾身發抖,她明知道老太爺這時候不會當著姚宜州的面斥罵婉寧,她卻還懷抱著一絲僥倖,這時候沒有人會埋怨婉寧,婉寧求大夫給二老太太治病有什麼錯?

  誰還盼著二老太太死不成?

  當著姚宜州的面,老太爺只能讚賞婉寧,讓二房知道,三房都是盼著二老太太病好。

  壽氏整個身子忍不住晃了晃,一口悶氣噎在喉嚨裡,讓她眼睛裡差點湧出淚來,這要怎麼辦?她要被婉寧牽制到什麼時候。

  盼著婉寧受罰,卻一日日過去,從老太太到老太爺只是一味安撫婉寧。

  婉寧不但走出了繡樓,走出了家門,現在還要走到二房去。

  她就被一個孩子束住了手腳,辛辛苦苦安排好的事眼見就要付諸東流。

  「六太太,」賴媽媽忙上前扶住壽氏,「您可要小心點。」

  賴媽媽的話傳進壽氏的耳朵,壽氏吞嚥一口,勉強穩住心神。

  在姚宜州面前她不能失態,她還是一個處處周到的六弟妹。

  「老六媳婦。」老太太的聲音傳來。

  壽氏的心砰砰亂跳,抬起頭來,半晌才聽清楚老太太的話。

  「快讓人去喊婉寧過來。」

  壽氏只覺得這幾個字如同針一樣扎進她耳朵,她眼前忽然出現婉寧的笑容,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她,目光中毫無懼意,仰著下頜,輕蔑地笑著。

  「是。」壽氏勉強吐出一個字,轉頭看向賴媽媽。

  賴媽媽忙道:「奴婢這就去喊七小姐。」

  ……

  荃兒領著幾個小丫頭在茶水房,聽到賴媽媽的聲音迎出來。

  「快去請七小姐。」賴媽媽臉色鐵青低聲吩咐。

  「這是……怎麼回事?」荃兒抬起眼睛向花廳看去,「一會兒喊七小姐,一會兒又不喊,現在到底是個什麼主意?」

  賴媽媽暗自咬牙,是個什麼主意?

  之前六太太這樣安排是為了讓七小姐知道,在這個家裡凡事還輪不到她做主,小懲大誡,就是這個道理。

  可是現在……

  誰能知道二房家的大老爺登三房門就是為了七小姐。

  早知如此,六太太一定不會這樣自己打自己的臉啊。

  「荃兒姑娘快去喊吧,大老爺想要見七小姐呢。」賴媽媽不想說太多,只是略微揚起聲音。

  大老爺要見七小姐。

  真是奇怪,誰都知道六太太是個笑面虎,賴媽媽平日裡也是虛虛假假,難得今天會將怒氣擺在臉上。

  到底出了什麼事?

  ……

  姚宜州將話說了清楚,花廳忽然之間就冷清下來。

  老太爺問了姚宜州的功課,「這次鄉試可準備好了?」

  姚宜州搖搖頭,「母親身子不好,家裡沒有人照應,我也不放心,不想去趕考了。」

  「那怎麼行,」老太爺皺起眉頭,「讓族裡的女眷去侍奉,該去科舉還是要去……」

  父親去世的時候,他就在外趕考沒能趕回來床前盡孝,這次他說什麼也不能丟下母親一個人離開。

  科舉是小事,盡孝才是大事,再說如今身邊……再也沒有人可託付。姚宜州邊想著邊看向門外。

  婉寧,他沒想到轉眼功夫會出落成這樣。

  秦大夫上門治病,他還以為是三房安排的,誰知道竟然是婉寧。

  婉寧今年才十二歲。

  十二歲的孩子被送出家裡,他沒能照應,卻反過來讓婉寧想著母親……

  想起來他就覺得羞愧。

  最讓他沒想到的事,秦大夫是因為婉寧給李大太太治病才會來到泰興,婉寧還將給李大太太治病的方法教給秦大夫。

  沈氏在姚家的時候經常帶婉寧過去說話,他印象裡婉寧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子。

  轉眼的功夫就變成了這樣。

  要不是在族裡過的不好,哪家的小姐會這樣辛苦地去給一個陌生人治病,如果他不見見婉寧,他會日夜難安。

  再說秦大夫說的清清楚楚,婉寧懂醫理,如果在母親身邊說不定母親的病會有更大的起色。

  姚宜州正想著,琉璃簾子掀開,走進來一個嬌小的身影。

  十二歲。

  婉寧。

  不是只比婉如小不到兩歲,怎麼會差這麼多,不但個頭比婉如矮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也很單薄。

  婉如臉色紅潤,身邊跟著三五個丫鬟,穿著打扮十分的精緻,婉寧和她比起來,只能勉強說是穿著還算得體。

  根本不像出自同一家的小姐。

  婉寧上前給老太爺、老太太和姚宜州行禮。

  姚宜州沉著眼睛仔細打量著婉寧。

  沈氏在姚家的時候,婉寧可不是這個模樣,再說這幾年每逢過節母親都會送一份禮物給婉寧,怎麼婉寧連身上戴的小荷包都是很舊的。

  他想到提起婉寧的時候,婉如失態的喊聲。

  屋子裡的大人都能裝樣子,只有小孩子才會不經意間將真實的情緒暴露出來。

  婉寧在三房過的不好。

  姚宜州從椅子上站起身,「婉寧,跟我去二房住一陣子,過幾日我再將你送回來。」

  婉寧記憶裡大伯是個寬厚的人,小時候母親常帶著她去二祖母家,二祖母會將莊子上新鮮的水果端到她面前,大伯母還讓人買點心給她。

  相比較而言,祖母和祖父從來都是板著臉,總是訓誡母親要好好持家。

  母親被休的時候,二祖母還找人勸說父親。

  這些她全都記在心裡。

  二祖母病了,她想要去探望二祖母,祖母和壽氏肯定不會答應,在李家遇到秦大夫,她立即想到請秦大夫上門為二祖母診脈。

  婉寧轉頭看向老太太,「祖母,我……能和大伯去嗎?」

  婉寧這樣說,好像她會不同意,老太太點點頭,「去吧,不要給二房添亂,你二祖母還病著。」

  「那我們走吧。」姚宜州垂下頭溫和地看向婉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5 AM

第三十二章 來客

  怎麼就那樣放婉寧去二祖母那裡。

  姚婉如慌亂地看著屋子裡所有人。

  「祖父,祖母,母親……」姚婉如要哭出來。

  老太爺抬起頭看了壽氏一眼,「婉寧去二房,恐怕會多有不便,你也要時常過去打理,畢竟婉寧是我們三房的小姐。」

  壽氏就像是受了驚嚇,只能連連點頭,現在這種情形只有聽老太爺的,壽氏正準備聽下文。

  姚老太爺卻不欲多說,站起身出了屋,老太太忙讓人攙扶著跟過去。

  花廳裡剩下壽氏和姚婉如母女倆面面相覷。

  姚婉如盯著臉色難看的壽氏,壽氏從椅子上站起來,卻沒有站穩直接跌了回去,姚婉如「呀」了一聲,急忙上前攙扶壽氏。

  壽氏彷彿一瞬間憔悴了不少,臉上再也看不到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

  「母親,」姚婉如眼睛又紅起來,「你可千萬不能病啊,咱們可還要去看二祖母啊。」

  賴媽媽不禁看了一眼姚婉如,這五小姐也太不會說話,這時候不勸著太太,反而提起讓太太生氣的事,怪不得要栽在七小姐手裡。

  ……

  老太爺坐在軟榻上,一眼看向老太太,「七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太太面色不虞,「應該是在李家的時候安排的大夫。」

  怎麼就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做成這樣的事,「老六媳婦每日都做些什麼?」老太爺陰沉著臉。

  連個家都管不好,鬧出這種事,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多虧只是個十二歲的丫頭,要是換成一個男子還不鬧個天翻地覆。

  姚老太爺看向桌子上的藥瓶。

  老太太低聲道:「那這藥我還送不送去?」

  當年他變賣田產送老三去科舉,二哥看著不忍心將二房分來祖產也買了一些給老三做盤纏,他怕老三路上生病,就從一個名醫那裡買了張救命的秘方,不管病大病小都能有些效用,將死之人還可以用來續氣,延個幾日性命。

  今年就做了這樣一瓶,本來想著去二房給二嫂用上,二房宜州來求一回,他也不能讓宜州空手而歸,不過……姚老太爺微微翹起眼角,既然宜州求的是婉寧,他這藥不給也罷。

  二嫂病入膏肓,七丫頭早晚要回來,一切還是要回到他手裡。

  老太爺眼睛微閃,義正言辭,「七丫頭跟著宜州去了二房,我們就在家裡聽聽消息再說,我就是怕沒有教養好七丫頭,讓七丫頭惹出禍事來。」

  萬一惹出事,婉寧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

  沈家,沈四太太急的團團轉,「婉寧怎麼敢請大夫給姚家二房老太太,給長輩治病那不是小事,萬一沒有治好,姚家指不定要給婉寧安個什麼罪名。」

  沈敬元將手裡的賬本放下,神情也有些複雜,半晌嘆口氣,「二房老太太對辰娘不錯,婉寧來到族裡又讓人多有照應,要不是不能插手三房的事,婉寧也不會落得這樣的地步,婉寧也是想報這份恩情……」

  「報恩是報恩,婉寧現在處境不好,自身難保,」沈四太太緊張地攥著帕子,「眼見這才好一點,要是姚家真的要置辦婉寧,我們又有什麼法子?」

  「將來還是想個辦法讓婉寧搬出姚家。」

  沈四太太本來是負氣,忽然覺得這個法子很好。

  對了,讓婉寧搬出姚家。

  沈四太太眼睛一亮,抬起頭來,「老爺,你說這樣行不行?」

  「什麼?」沈敬元沒弄清楚沈四太太的意思。

  「妾身說,讓婉寧搬到沈家來住,將來再……」

  不等沈四太太說完,沈敬元已經皺起眉頭,「胡說,從姚家出來算什麼?逐出家門?將來婉寧的名聲還要不要?我能護著她,不能給她說一門好親事有什麼用?萬一沈家將來不在我手上,誰又照應她們母女?」

  「還有昆哥,」沈四太太道,「老爺忘了,還有昆哥啊。」

  「昆哥年紀還小,還有那麼多年……」沈敬元喃喃地道。

  「等老爺老了,昆哥早就長大了,」沈四太太不在意,「再說名聲,姚家會給婉寧個好名聲?將來會為她謀劃一門親事?」

  沈敬元站起身,看著窗外被風吹得晃動的樹枝,以後的事誰知道?

  「這樣的話不要再提,別因此誤了婉寧。」

  沈敬元話音剛落,外面的媽媽進來道:「老爺,族裡的大爺來了。」

  沈敬元緊張地看了沈四太太一眼。

  沈四太太的心也提起來,難道是揚州出了什麼事?

  沈四太太帶著下人去張羅茶水,在門口就看到風塵僕僕的沈敬賀。

  「大哥,」沈敬元上前去迎沈敬賀,「怎麼也不讓人說一聲就過來了,家裡可都好?」

  「老太太惦唸著你,別的都還好,」說著向屋子裡看了看,沒有旁人就低聲道,「老太太看到你捎的信,婉寧的病好了?」

  沈敬元忙點頭,「好了。」就要說婉寧的事。

  沈敬賀卻一把拉住沈敬元,兩個人到椅子上坐下,沈敬賀道:「一會兒我們再說家裡的事,你可將鹽課湊齊了?這期限眼見就到了,兩個月內部起運糧食,就拿不到鹽引。」

  沈敬元搖搖頭,「還在收糧,今年和往年不一樣,鹽課突然多了不少,我們家哪裡有準備。」

  他最近愁的就是這個,不止是今年運去邊疆的糧食不夠,很多地方他都覺得捉襟見肘。

  沈敬賀壓低聲音,「我聽說泰州有批糧食,這才趕過來。」

  泰州的糧食在哪裡?他怎麼沒見到?除了姚家想要高價賣給他的糧,他能收到的都是農戶那裡收來的散糧。

  沈敬元道:「大哥怎麼會知道?」

  沈敬賀笑道:「我是認識了泰興父母官朱大人身邊的師爺,聽那師爺說泰興有大戶人家屯糧……」

  大戶人家……

  泰興的大戶人家,屈指可數。

  姚家就是其中之一。

  沈敬元面色微緊,「是哪家?總不能就是姚家。」

  沈敬賀端起茶來喝,「那倒不知曉,不如明日去拜訪那位朱大人,也聽聽朱大人的口風。」

  跟地方父母官問糧,那朱大人彷彿和姚家關係很好。

  沈敬元有些遲疑,半晌目光重新穩定下來,「大哥是說,要跟官府買糧食?父親從前可是有規矩,無論到什麼時候,一不能強人賣糧,二不能低價摻劣米,三決不碰漕糧。」

  沈敬賀放下茶碗,目光炯炯地看著沈敬元,「你知不知道討債的已經上門,多少人用條子換鹽引,你連試也不試,難不成要看著沈氏一族敗落?你來泰興有些日子,可想到了法子?」

  沈敬元搖搖頭,「這兩日我準備親自下去看看,到底能收來多少米。」

  「連著幾日下雨,路難走,別出什麼差錯,」沈敬賀嘆了口氣,「若不然我陪著你下去看看。」

  沈敬賀說完話,隨意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盒子,裡面放著幾塊奇怪的點心,「這是什麼?」

  緊接著門口就有人咳嗽了一聲,沈敬賀抬起頭,看到了笑臉相迎的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上前行了禮才道:「這是從新開的茶樓裡買來的點心,大哥嘗一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6 AM

第三十三章 治病還是治喪

  沈敬賀拿起一塊點心放在嘴裡,不禁愕然,這是什麼?他真沒吃過。

  沈四太太笑道:「新開的茶樓,從行船的人聽說我們家,就來拜會,送來一盒點心。」說著看了沈敬賀一眼。

  沈敬元不由地心生感激,若是妻子不說,他就要向大哥撒謊,婉寧說過開茶樓的事除了他們不能讓別人知道。

  沈四太太十分理解地露出笑容。

  精緻的茶點放在描金的漆盒裡讓人看著就想嘗一嘗,沈敬賀搖了搖頭,「現在的商賈是越來越會做生意,不止是東邊買西邊賣,連個茶點也做的這樣精細,也不知是哪家來開的茶樓,將來定會生意興隆。」

  沈四太太高興地笑了,她就說婉寧的茶樓一定能開起來。

  這樣新奇的東西,誰見了不想嘗一嘗。

  東西好吃,很快就會傳開。

  現在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有個從山西來的商賈,在泰興城裡開茶樓,買茶葉和茶點。

  沈敬賀還在端詳,茶點做成貓爪子樣,怎麼想的,泰州又來了什麼樣的商賈,「既然人家來拜會,我們家沒還禮過去見見東家?」

  撒個謊就不知道要用多少話去圓謊,沈敬賀不精通此道,只是咳嗽一聲,「還沒來得及。」

  沈四太太見到丈夫的黑臉,忍不住想笑起來。

  如果不是要瞞著。

  她真想告訴大伯。

  這哪裡是什麼新商賈,這是婉寧做的,辰娘的小婉寧。

  要不是她親眼所見,她也想不出婉寧出落成這樣。

  沈四太太才想到這裡,就有管事進來稟告,「姚家二房的老太太不好了,姚家正準備操辦喪事呢。」

  沈四太太不禁「啊」了一聲,婉寧才去二房,二房老太太怎麼就不好了,這可怎麼辦啊?

  沈敬元也是一驚,立即站起身,「快準備準備,我們去二房看看老太太。」

  沈四太太應一聲就要去安排。

  沈敬賀目光從沈敬元臉上掃過,然後驚奇的開口,「咱們家不是不和姚家二房來往嗎?姚家二房向來看不起商賈,當年的事你忘了?被興沖沖地上門卻討個沒趣兒。」

  沈敬元還沒說話,沈四太太已經道:「這個節骨眼上,姚家二房該是不會。」

  沈敬賀將視線挪到沈敬元臉上。

  四弟彷彿對弟妹的話頗為贊同。

  哪裡不對勁,沈敬賀看向走出門的弟妹。

  這次他過來明顯覺得哪裡有些不同,姚家、米糧、還有四弟夫妻倆的神情,都有了些變化。

  四弟對米糧上的事少了些急躁,四弟妹臉上有了歡喜的神情,就連一直不來往的姚家二房也順理成章地走動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四弟寄回家的家書只是提了婉寧啊。

  ……

  婉寧坐錦杌上看二祖母。

  旁邊是診完脈的秦伍。

  婉寧還記得二祖父在世時,二祖母臉掛著的笑容,別人家的老太太見到晚輩都是坐在椅子上說話,二祖母卻下地忙活著給她們做好吃的。

  大伯沒能考上功名,二房的家境也不如祖父母那裡,母親卻很羨慕二祖母,她那時候還覺得奇怪,二祖母都生了白髮,母親到底羨慕什麼?現在她知道,人不管活到多大隻要身邊有相伴相依的人,就會覺得幸福。

  二祖父死了之後二祖母家裡就不太宴客,一年前大伯母帶著二房的弟弟回娘家,坐船遇到了水匪,一船的人都被水匪殺了。

  婉寧聽下人說過,水匪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消息說大伯母帶了許多金銀細軟,才動了要打劫的心思,其實大伯母只是帶了些土儀,水匪殺了人,將東西翻的到處都是,然後放火燒了船,那個情景想想就可怕。

  二祖母和大伯一起辦了大伯母的喪事,協同官府一起抓到了水匪,將所有的事都打理好二祖母就病了,大伯也是閉門不出,整個二房好像一下子被打垮了。

  床上的二祖母很瘦,已經沒有了婉寧記憶中的模樣。

  看到她微微睜開眼睛,想露出些笑容卻只能點點頭,「這是婉寧?」

  婉寧點頭,「二祖母,我是婉寧。」

  二老太太眼睛裡露出讚賞的目光,「好孩子……還請……大夫……來給……二祖母看病……」

  「二祖母可好些了?」婉寧輕聲問。

  二老太太點頭,「好些了。」眼睛裡沒有半點情緒,好像這句話跟她無關。

  婉寧看向秦大夫,秦大夫搖搖頭。

  姚宜州輕聲道:「母親,您可知道李御史的妻室?在雲南生了重病,四處訪醫,是婉寧將她治好了。」

  二老太太點點頭,「婉寧出息了,」說著將視線落在婉寧臉上,「你自己在族裡,要照應好自己。」

  二祖母這樣不加遮掩,說出了她的處境。

  姚家還沒有人和她這樣說過話。

  二老太太喘口氣,「你們……都不用為我奔波了,生死有命,活了這麼大歲數……我也夠了……」

  「母親……」姚宜州不禁眼睛發紅,「您聽秦大夫和婉寧的,好好吃藥,就算不能舊病取根,也能好轉。」

  二老太太堅定地搖頭,「那些苦的我都吃夠了……你媳婦要不是為了給我求藥……也不會回娘家……」媳婦和孫兒就這樣死了,早知道如此,她就應該早早跟著老太爺去了,這樣在路上還有個照應,如今剩下宜州自己,到了九泉之下她不知道怎麼向老太爺交代。

  她沒照應好這個家,老大媳婦太年輕了,若是活著該多好。

  「母親別說了,都是水匪做的,關母親什麼事,如今兒子就盼著母親能康健,我們母子兩個相依為命。」

  二老太太閉緊了眼睛不再說話。

  姚宜州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得求助地看向秦伍,秦伍想了想長出一口氣,「我再開張方子給老太太。」然後在姚宜州注視下輕輕搖頭。

  姚宜州臉色煞白,忙看向婉寧。

  「婉寧,你還有沒有法子?」

  婉寧治好了李大太太的病。

  說不定會有法子將母親的病也治好,這是他最後一絲希望。

  婉寧在姚宜州注視下搖頭,「我不會治二祖母的病。」

  秦伍不禁驚訝,這怎麼可能。

  李大太太的病分明就是姚七小姐治好的。

  為什麼姚七小姐說她不會治病。

  這是為什麼?

  秦伍忍不住想要詢問,張開嘴卻又不知道怎麼說。

  連姚七小姐自己都說不會治病,難道他還能反駁不成?

  姚七小姐將治心病的法子都教給了他,卻在姚大老爺面前這樣說。

  姚宜州也驚訝地僵在那裡。

  秦伍大夫跟他說婉寧有法子治病,將婉寧請來說不定母親的病會有轉機,他原本還覺得奇怪,婉寧這麼大年紀怎麼可能比得上秦伍這樣有名的大夫,怎麼能讓秦大夫這樣交口稱讚,秦大夫將李大太太的病說了,他又讓人去打聽,才知道這件事都已經傳遍了泰興。

  「婉寧……」姚宜州只喊了婉寧的名字,就難以繼續。是他昏了頭,將所有希望都放在婉寧身上,婉寧才多大的孩子,就要擔著這樣的擔子,他實在不該如此。

  「我母親被休的時候,二祖母替母親說了話,說母親是個賢淑的妻子,再說先貧賤後富貴者不去……孫女被送到族裡,二祖母也時常讓人來送東西,這些孫女都記在心裡。」

  「聽說二祖母病了,我托秦大夫上門診治,若是大伯不來家裡接我,我也會過來,」婉寧說完頓了頓,注視著二老太太,「二祖母,我知道我治不好您的病,這次我來是想請二祖母將治喪的事交給我,由我操辦。」

  秦大夫倒吸了一口涼氣。

  姚宜州驚訝地張開嘴。

  床上的二老太太也睜開了眼睛。

  婉寧竟然是想要操辦她的喪事才會來二房,不是給她治病。

  「婉寧……」姚宜州打斷婉寧的話,「這是什麼話,老太太還好端端的,怎麼就提治喪。」

  婉寧靜靜地和二老太太對視,「二祖母辛苦了一輩子,後事草草辦了未免臉上不好看,就算大伯想要孝順,到時候也沒有說話的分,孫女雖然年紀小,留在二房,還能保住二祖母一份顏面,不至於大伯被人笑話,這是孫女唯一能做的。」

  旁邊的媽媽不禁變了臉色。

  七小姐這是什麼話啊。

  當著老太太說喪事。

  還一連串說出這些,好像二房連個喪事都辦不了了,這是要二老太太臉上無光,讓大老爺難看啊。

  「七小姐。」媽媽輕聲叫喊。

  七小姐卻彷彿沒有聽見一般,只是端坐在錦杌上和二老太太對視,二老太太有些驚詫,七小姐一雙眼睛平靜無波。

  七小姐這是在做什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6 AM

第三十四章 安排

  二老太太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一個十二歲的孫女來到她床前說要幫她治喪。

  不為別的只怕她死了之後後事被草草操辦,臉面上不好看。

  二房在她手裡這麼多年,到了這個地步?

  不可能,她也不相信。

  婉寧的模樣卻又不像亂說。

  或者是想要激她好好吃藥,才有這番話?她活了這樣一把歲數,誰還能騙得了她。

  這些日子她好話、壞話都已經聽盡,她累了,只想好好歇著。

  二老太太抬眼看向身邊的桂媽媽。

  桂媽媽忙低下頭來,「老太太您別在意,七小姐年紀小,還不懂事。」

  二老太太搖搖頭,不管怎麼樣,是該安排她的後事,這家裡上上下下誰都不願意提起這檔子事,只因為這兩年家中喪事實在太多了。

  她本想求助於族裡,正盤算著交給誰才好,三房是六太太掌家,只要她開口,六太太一定會過來,她也不太能看慣三房的作風,現在既然婉寧過來,她想知道,交給一個十二歲大的孩子會怎麼樣。

  「讓……婉寧……去辦吧!選幾個……人幫襯著……」

  聽得老太太這話,桂媽媽眼睛不由地紅了。

  姚宜州看向婉寧,婉寧若是想要這樣激得母親去吃藥,顯然是無用了。

  可是婉寧卻好像並沒有失望,而是順理成章地答應下來,彷彿她真的是要治喪才來的二房。

  姚宜州忽然覺得他摸不透婉寧的心思。

  從二老太太屋子裡出來,童媽媽忍不住詢問,「小姐,您這是要做什麼啊?真的要給二老太太辦喪事?」

  婉寧毫不猶豫,「是辦喪事。」

  是辦喪事。

  旁邊的秦伍也疑惑地皺起眉頭。

  婉寧轉過身,「勞煩秦先生還照常開方子給二祖母治病。」

  「婉寧,」姚宜州不明白,「你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大伯要相信我,」婉寧抬起頭,「我看家裡的紅燈籠舊了該還新的,大伯都沒安排人替換,大伯已經準備操辦二祖母的身後事,既然如此,為何不交給我。」

  姚宜州不禁怔愣,婉寧好像看透了他的心事。

  「大伯將家裡的事教給我安排,二祖母的病就會有轉機。」

  婉寧那雙清澈的眼睛,含著篤定的神情。

  讓他不得不信。

  既然母親的病會有轉機,為什麼又要治喪,這怎麼能解釋得通,他的心裡亂成一團,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是婉寧這句話。

  他從心底裡找不出反駁婉寧的理由。

  只能孤注一擲。

  妻兒遇到水匪那天晚上,他沒能在她們身邊,他不能想像出她們有多麼的害怕,多少次夢中他都會回到那條船上,一手拉起妻子一手抱起兒子,他們一家人同生共死……

  無論他多麼努力,睜開眼睛終究是場空,伸出手摸索著身邊,空蕩蕩的,一片冰冷。

  那些事他還沒能遺忘,現在輪到了母親……

  母親就在他身邊,他想盡辦法,能不能救母親一命?姚宜州仰起頭來看向天空,讓淚水倒流回嗓子裡,然後吞進肚子。

  望上天垂簾。

  可憐可憐他含辛茹苦的老母。

  ……

  姚婉如哭得傷心,眼淚一串串地掉下來,「母親,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壽氏靠在軟榻上慢慢地順著氣,正要打發人去聽聽二房的消息。

  就聽到門口有丫鬟喊了聲,「六老爺。」

  姚宜春一陣風似的進了屋。

  濃濃的酒氣撲面而來。

  壽氏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起來,「老爺去哪裡了?」老爺好喝酒,因此時常被老太爺教訓,前一刻口口聲聲要改,後一刻聞到酒香就什麼都忘了。

  姚宜春臉上本是一片喜氣,見到滿臉淚痕的姚婉如,「這又是怎麼了?」

  不等壽氏說話,姚婉如急著道:「父親,婉寧讓二房的大伯接走了,要去二房照應二祖母。」

  去二房?

  二房怎麼想起來接婉寧?

  「反了她了,」姚宜春揚起聲音,「找幾個人將她接回來,三哥來信說得清清楚楚讓你管教婉寧,你怎麼任著她胡來?」

  壽氏埋怨地看了姚宜春一眼,「老爺以為妾身沒想到?只是大哥說,沒有婉寧二老太太的病就不能好轉,老太爺都無話可說。」只要想起這件事,壽氏胸口就隱隱作痛。

  「三哥怎麼生出這樣一個女兒,」姚宜春紅漲的臉看起來虎虎生威,「等我抽出時間寫封信給三哥,將這丫頭趕去家庵,讓她一輩子青燈古佛日日為姚家跪拜求福。」

  姚婉如張開了嘴,雖然一雙眼睛仍舊濡濕,卻已經飽含歡喜,差點忍不住拍手。

  對就是要讓婉寧做尼姑,讓她做一輩子的尼姑。

  沒料到老爺底氣那麼足,壽氏讓人攙扶著站起身來,親手端了茶給姚宜春,「老爺快想想法子,可不能讓七丫頭這樣在裡面攪和。」

  姚宜春冷笑一聲,「她也鬧不出大天來,現在你就跟著我一起去二房,若是二老太太沒有好轉,你就將婉寧帶回來,就說三哥有話在先,不能讓婉寧在外過夜,大哥這邊我來頂著,我就不信了,在姚氏一族裡,我還沒有說話的份。」

  大哥整天閉門不出,他卻已經今非昔比,在泰興呼風喚雨不說,將來就要在朝中有了靠山,攀上了崔家,三哥都要對他另眼相看。

  姚宜春越想嘴邊的笑容越重。

  壽氏看著不以為然的姚宜春,不知怎麼的,老爺彷彿比往日高大了許多,這樣想著,她胸口的大石彷彿也挪開了,喘息終於通暢起來。

  「六老爺,六太太。」在外守著的段媽媽快步進門來。

  見到段媽媽有些慌張的神情,壽氏的心不禁一陣狂跳,「怎麼了?」

  段媽媽忙道:「聽說二房的老太太不行了,二房要籌備治喪呢。」

  二老太太不行了。

  壽氏頓時挺直了腰。

  治喪,她的機會來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壽氏忍不住要笑出聲,整個姚氏族裡誰還能接辦這個差事。

  婉寧去了二房又怎麼樣?

  二老太太不行了,還是要她出面。

  壽氏感覺她就像扔在熱水裡的茶葉,整個人伸展著,說不出的舒坦。

  「有沒有稟告老太爺和老太太?」壽氏轉頭詢問。

  段媽媽吞嚥了一口,硬著頭皮將後面的話說完,「奴婢也是聽老太太那邊傳過來的消息,二房要治喪……二老太太親自吩咐要……要七小姐一手操辦。」

  屋子裡忽然安靜下來。

  壽氏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彷彿連呼吸都停滯了,姚婉如臉上還掛著一抹驚喜,姚宜春瞪著血紅的眼睛。

  段媽媽恨不得立即縮到地底下去。

  「讓誰治喪?」壽氏幾乎咬著牙問。

  段媽媽不敢回話,空張著嘴,半晌才道:「七……七小姐……」

  壽氏轉身將桌子上的茶碗拿起來「啪」地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將來等她再落到我手裡,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走,去老太太那裡。」她現在是一刻也不能等了,否則她的打算真的完全會落空。

  壽氏帶著人去了老太太房裡,見到老太太急著道:「老太太,這時候了您可不能不管啊,讓婉寧這樣攪合下去可如何得了。」

  現在比她更著急的應該是老太爺和老太太。

  二老太太已經不好了,這時候不下手要等到何時。

  老太太抬起頭看了眼壽氏,「打聽來的消息做不得準,你先去二房看看二太太,再讓人捎信回來。」這些事還是弄清楚為好。

  ……

  姚宜州眼看著婉寧吩咐下人準備辦喪事的一應物件。

  他心裡沉甸甸的,鼻端彷彿聞到了香燭的味道,濃濃的衝進他心裡。

  「大老爺,陳家三爺帶著表兄過來了,要給老太太請安。」

  姚家和陳家有幾分交情,陳家的老三是個好孩子,姚宜州點點頭,吩咐下人,「準備茶點……」

  下人忙道:「七小姐說這兩天會有客人上門,都讓小廚房準備好了。」

  連這些都備好了。

  姚宜州點點頭,自從母親病了,家裡已經好久沒有人主事,他只是吩咐幾個母親身邊的管事媽媽,隨便應付,哪裡會提前準備妥當。

  姚宜州伸手整理一下衣袍,抬腳去堂屋裡。

  陳季然有些坐立難安,他實在應該早幾日來探望。

  「既然之前沒來,現在就安心等著,白燈籠沒掛出來,人現在應該沒事。」崔奕廷抬起頭,看向周圍,堂屋佈置的很簡單,中間一副山水,兩邊是治家的對聯,長案上擺著小塊壽山石,兩隻前朝古瓶,看起來就是很普通的人家,不像三房那樣富麗堂皇。

  姚家二房從前是泰興的糧長,姚家因此成了泰興人人知曉的大戶,姚家宗長的位置就落在二房,他之前不太熟悉姚家二房,到了泰興聽到的消息,姚宜州雖然守舊是個正直惇厚的人。

  不過等到二房長輩過世,姚宜州壓不住三房的勢頭,姚家宗長之位順理成章就落在三房老太爺身上。

  姚三老太爺沒有教好自己的幾個兒女,馬上就又要去禍害姚氏族中的子孫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7 AM

第三十五章 拜會

  姚宜州踏進屋門,陳季然立即起身,三個人見了禮。

  姚宜州的目光落在崔奕廷身上,「這是……」

  陳季然忙道:「這是我家的表兄,崔家行二。」

  姚宜州點了點頭,他們家和陳家來往不多,陳季然他倒是見過幾次,這個表兄他倒是不知曉。

  「聽說老太太病得厲害,我和表兄過來給老太太磕頭問個安。」陳季然看向姚宜州,姚宜州眉宇中是掩不住的憂愁。

  姚宜州嘆口氣,「母親病得重,大夫說不能讓旁人探看。」

  已經到了不能探看的地步。

  陳季然想起笑容可掬的姚二老太太心裡不禁有些難過。

  「聽說是秦大夫來給看得症,不知方子是否有用?」一個醇厚又從容不迫的聲音傳來。

  姚宜州抬起頭看過去,是崔家二爺,「崔二爺知道秦大夫?」

  崔奕廷不躲不避地對上姚宜州的視線,「正好在李御史家裡見過一面。」

  姚宜州搖搖頭,「時好時壞,秦大夫的方子比從前的幾位郎中都要好用些。」

  崔奕廷眼睛中有一絲超越他年紀的端凝,聽得姚宜州的話,目光從姚宜州臉上一掃而過,臉上頓時浮起心照不宣的神情。

  那表情很淡幾乎讓人難以察覺,又恰到好處的讓他知曉。

  姚宜州頗為意外,崔奕廷好像聽出了他的話裡隱藏的意思,這個崔二爺到底是誰?年紀和陳季然差不多,卻比陳季然看起來沉穩很多。

  他不由地又去打量崔奕廷,腦子裡飛快地想著,崔家,是哪個崔家。

  陳家的表親,是陳家姑奶奶的夫家,還是陳季然母親娘家的親戚。

  姚宜州還沒想清楚。

  崔奕廷又不慌不忙地詢問,「大老爺可知道何家?」

  何家……

  「何明安。」

  聽到這個名字,姚宜州忽然之間心驚肉跳,崔家少爺怎麼會知道何明安。

  怎麼會在他面前問起何明安,這是連三房也不知曉的事。

  崔奕廷凝望著他,表情十分認真。

  姚宜州不由地吞嚥一口看向旁邊的陳季然,「我讓下人在花廳裡備了點心,你先過去,我和崔家少爺說幾句話。」

  姚大老爺要和表兄說什麼話?表兄可是第一次來姚家二房。

  陳季然有些費解,不禁詢問地看向崔奕廷。

  崔奕廷點點頭,「我在京裡聽說一件事要和姚大老爺說。」

  表兄從前是有名的魔王,他去崔家看姑母的時候,表兄拉著他去樹上捉鳥,他差點從樹上掉下來,第二天他再也不敢爬樹,表兄笑他是個膽小鬼,晚上趁著他睡著還在他臉上畫了一個大花臉。

  他的模樣將下人嚇得目瞪口呆,表兄還拍著手說:「我這是為你好,將來你長大發達了不要忘記我。」

  這件事被姑父知道了,表兄因此被罰跪了半天。

  不過好像姑父的嚴厲沒讓表兄收斂,第二天表兄就站在房頂上向他腳下扔瓦片,他嚇了一跳被乳母摟在懷裡。

  表兄笑他,「就是個膽小鬼。」

  他記得姑母訓斥表兄,「就是個愚頑的魔王,崔家的房子早晚要被你踩塌了。看你老子知道了不修理你,還不快下來。」

  姑母話音剛落,表兄就順著房脊跑掉了。

  整個崔家被表兄鬧騰的雞飛狗跳。

  家裡長輩都說,沒想到姑父這樣穩重的人卻生了表兄這樣一個頑劣的孩子,不知道表兄什麼時候能收收心。

  誰能讓他收心將來做些正經事。

  他從來沒想過表兄能安下心來讀書或是像姑父一樣做事。

  可是突然之間,表兄就像變了個人,不但不胡鬧了,還每日讀書,看得書比他這個將要應試的人還多。

  人雖然穩重了,不過脾氣好像還像從前,讓人捉摸不透。

  陳季然站起身隨著下人一起出了門。

  屋子裡沒了旁人,姚宜州才道:「崔二爺怎麼知道何明安。」

  「何家接替了姚家是泰興的糧長,這兩年的漕糧就是何明安催繳上來的,」崔奕廷目光閃爍地抬起眼睛,「大老爺可知道何明安在哪裡?」

  何明安,泰興誰都知道何明安在催糧的時候遇到漲水,人被沖走了,現在還尋不到屍骨。

  姚宜州躊躇起來,「崔二爺,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何明安想要和大老爺一起上京,大老爺答應了,現在還做不做數?這兩年收繳漕糧的賬目大老爺可收好了?」

  姚宜州只覺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衝到頭頂,他頓時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變得煞白,「你怎麼知道這些?」

  姚宜州的手不住顫抖。

  這是他和何明安商量好的事,這些年泰州超額徵收漕糧,數目一年比一年多,作為糧長他看過太多被逼的家破人亡鄉民,何家做了糧長之後,為了保證漕糧,將家裡所有的財物都用來辦糧交倉,何家已經不堪重負,託人告到知府那裡,知府不但不理不睬還將何明安的父親打了半死。

  何家想卸了糧長之職,官府卻不肯答應。

  沒有何家這樣有良心的糧長頂著,不知道要死多少鄉民,父親是做過糧長的人,他深知裡面的門道,私下裡就幫這何明安做賬目收證據,想要悄悄上京告狀。

  他也想過走三房老三的路子,正想讓人去打聽,誰知道這時候何明安就出了事。

  他是知道何明安為什麼出事。

  八成是和漕糧有關。

  官府說人被水沖走了,誰又能真的去查?他悄悄讓人去找過,都是沒有任何消息。

  現在誰也不敢和何家牽扯干係。

  何家準備交了今年的漕糧就從泰興搬走。

  至於他手裡的賬目,他還不知道要怎麼辦。

  「常安。」崔奕廷喊了一聲。

  等在外面的崔家下人立即快步走進來。

  那下人低頭彎著腰,在屋子裡站穩了就抬起頭來,他臉色黝黑,鬍子從鬢角一直長到下頜,單眼皮,直直的鼻樑。

  姚宜州差點喊出來,這是,何明安。

  何明安沒死,居然還留在泰興。

  「宜州。」何明安眼睛裡滿是激動的目光,喊了一聲愣在原地的姚宜州。

  姚宜州半晌才張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何明安在椅子上坐下,將去向說了,「朱應年……那狗賊讓官兵假扮成賊匪殺我,多虧了崔二爺相救我才能活著。」

  姚宜州瞪大了眼睛,崔二爺有這樣的膽子竟然和南直隸的官員作對。

  姚宜州道:「你怎麼還敢留在泰興。」

  何明安冷笑一聲,「這叫燈下黑,崔二爺敢收留我,我又怕什麼。」

  姚宜州道:「接下來你們準備怎麼辦?」既然南直隸的官員上下坑瀣一氣,他們留在南直隸又能鬧出個什麼結果。

  何明安的目光就落在崔奕廷身上。

  崔奕廷聲音平緩,不高不低,臉上並沒有半點的緊張,「不用去京城告狀,姚大老爺可知道朝廷的巡漕御史已經來到南直隸。」

  姚宜州忍不住的道:「誰是巡漕御史?」

  他將話問出來才發現,他和何明安一樣,滿心期盼地看著崔奕廷,等著崔奕廷出主意。

  崔奕廷的年紀做他兒子綽綽有餘,他心裡卻不覺得這樣問有什麼不妥。

  崔奕廷道:「只要將賬目準備好,找到南直隸官員貪墨的漕糧,巡漕御史就能將彈劾南直隸的奏摺遞給皇上。」

  這麼簡單?可是仔細想起來,談何容易。

  「家裡說話不便,有空大老爺可以到我家中商談,」崔奕廷說完看看何明安,「出來時間長了,你先回去!」

  何明安站起身來告辭。

  屋子裡只剩下崔奕廷和姚宜州兩個人。

  將手裡的茶碗放在桌上,崔奕廷道:「有件事我想請問大老爺。」

  姚宜州點了點頭,「崔二爺請說。」

  大約是說漕糧的事,他現在腦子裡是一團亂,崔奕廷問起來他還不知道要怎麼說。

  「我打聽一個人。」

  崔奕廷的話讓姚宜州有些詫異。

  「姚家二房可有親戚或是朋交姓蔣?也在揚州、泰州一帶居住,家中有一位小姐,」崔奕廷頓了頓,「現在該是十二三歲。」

  姓蔣的親友?家中還有十二三歲的小姐,又是揚州、泰州這邊住。

  崔奕廷說的是他們二房,可是他們結交的人並不多,在揚州、泰州的親戚算一算,就是姚家人居多,也沒有姓蔣的啊。

  要說十二三歲的小姐,姚家倒是有不少,現在家裡的婉寧就是十二歲。

  崔奕廷波瀾不驚的眼睛裡帶了一絲期盼。

  姚宜州還是搖了搖頭,「家父有個好友姓蔣,只不過在一家人祖籍就是京城,如今也在京中居住,至於家裡有幾個小姐我也不知曉。」

  崔奕廷接著詢問,「這位姓蔣的人家可在泰州附近住過?」

  「不曾。」

  姚宜州抬起頭,不知怎麼的,彷彿從崔奕廷臉上看到了淡淡的失落。

  奇怪,這個崔二爺,真是奇怪的很。

  崔奕廷站起身向姚宜州行禮,「等我去京中勞煩大老爺寫張帖子,我去蔣家拜會……」

  結結實實受了崔奕廷的禮,姚宜州忙道:「這怎麼說……不過是寫張帖子也不是什麼難事。」崔奕廷之前還喜怒不形於色,怎麼提起蔣家就整個人恭謙起來。

  姚宜州話音剛落,就有下人來稟告,「大老爺,三房的六老爺、太太和小姐來了。」

  真被婉寧料準,這一家人勞師動眾的都到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12:08 AM

第三十六章 床前盡孝

  「死了沒有?」馬車剛停在二房門口,壽氏就讓人去打聽。

  壽氏緊緊地握著車廂扶欄,掌心出著汗,彷彿要將扶欄捏碎。

  只要二老太太一死,老太爺來到二房,這裡就是她的天下,她一句話就可以置辦了婉寧。

  姚婉如不敢出半點聲音,歪著頭仔細聽著。

  段媽媽搖了搖頭,「沒有,只是白燈籠都已經準備上了。」

  壽氏眼睛裡幾乎冒出光來。

  那就是快了。

  「快下車,」壽氏吩咐婉如,「我們去見二老太太。」

  兩個人下了車,姚宜春徑直去找姚宜州。

  壽氏和婉如進了垂花門。

  「要不要等等父親那邊的消息。」父親去想大伯打聽二祖母的情形,應該很快就能讓人傳信。

  壽氏皺起眉頭,「都進了家門,我們就自己去見老太太,哪裡還用得著等,你父親有你父親的事。」

  「母親……」婉如欲言又止。

  等到二房的下人走開了些,壽氏看著磨磨蹭蹭的婉如,「又怎麼了?」

  「我害怕,」姚婉如咬住嘴唇半晌才道,「萬一二祖母要死了……我……我害怕……」

  害怕……

  壽氏只覺得一團火湧上心頭。

  婉如還比婉寧大兩歲,怎麼心智上像是比婉寧小了許多。

  婉寧都敢一個人過來二房,婉如有她在身邊竟然還會害怕。

  「嬤嬤說,人要死的時候,魂都沒了……」婉如說著臉色煞白地向身後看,「萬一二祖母的鬼魂跟著我們怎麼辦?」

  人還沒死,她就怕上鬼了。

  她怎麼養了這樣一個沒用的東西。

  「怕什麼怕,」壽氏壓著火氣低聲喝斥,「現在你還有心思聽嬤嬤嚼舌頭?我教你的話你都記住了沒有?要哄得你二祖母高興,不能讓婉寧搶在前面。」

  看到母親的怒容,姚婉如不敢再說別的,勉強點了點頭。

  二老太太在西院裡養病,聽到下人稟告桂媽媽迎出來,見到壽氏和婉如,桂媽媽上前行禮。

  壽氏忙道:「二老太太怎麼樣了?」

  桂媽媽垂頭喪氣的搖搖頭,彷彿不忍說透。

  「怎麼不早點捎信,我也好安排安排。」壽氏說著用帕子去擦眼角。

  桂媽媽這才道:「誰說不是,我們老太太就是要強的性子,誰也不願意拖累。」

  「怎麼算是拖累,我們一家人沒少受了二老太太的恩惠,這時候還不上前成了沒心肝的,」壽氏拉起桂媽媽,「快,帶著我去看看老太太。」

  桂媽媽沒有動。

  壽氏不禁怔愣在那裡。

  桂媽媽一臉為難的神情,看向身邊的下人,「奴婢先服侍六太太去堂屋裡歇著,我們老太太才吃了藥,不讓人打擾,我們進出都要小心翼翼……」

  不讓她去看二老太太。

  壽氏眼皮連著跳兩下,她還沒遇到過這樣的情形,就這樣被擋在門外。

  眼見著下人來來往往,壽氏強壓怒火,抿了抿嘴唇,「現在家裡是誰在打點?」

  桂媽媽道:「是七小姐,老太太將屋裡的事都交給了七小姐。」

  真的是婉寧做主。

  壽氏胸口頓時一下抽痛,這個婉寧。

  該死的婉寧。

  壽氏正要再說話,身邊的段媽媽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壽氏下意識地抬起頭來,見到一個人影飛快地躲到月亮門後。

  是童媽媽那個老東西,現在張望是在看她的笑話。

  她見不到二老太太定是婉寧從中作梗。

  好個婉寧,竟然跟她耍這樣的手段。

  壽氏正胡亂想著,桂媽媽低聲道:「奴婢還要去廚房給二老太太煎藥,先走一步。」

  壽氏下意識地點點頭。

  桂媽媽帶著幾個小丫鬟快步走出了園子。

  「六太太、五小姐過去坐吧,七小姐吩咐人準備好了茶點就放在亭子裡。」十幾歲的小丫鬟垂著頭輕聲道。

  笑話。

  這就打發她去亭子裡。

  壽氏看向段媽媽,段媽媽會意退下去。

  壽氏冷笑一聲,在二房她早就安排了人手,還怕找不到婉寧一點錯處。

  姚婉如早就沒了主意,「母親,我們過去坐一會兒吧!」

  壽氏眼睛裡幾乎冒出光來,沒用的東西,這樣就被人支配了,壽氏忽然摀住胸口,「我今天這是怎麼了,心驚肉跳的……」

  姚婉如忙上前攙扶壽氏。

  壽氏握住姚婉如的手,輕輕地搖了搖,然後用了眼色。

  壽氏喘兩口氣,「不行,你跟我去二老太太院子裡等,我怎麼也放心不下。」

  姚婉如豁然明白過來,母親並不是身體難受而是在找藉口。

  六太太執意要去西院子,沒有桂媽媽在這裡,小丫鬟剛想要說話,就被六太太狠厲的目光嚇得低下頭來。

  西院子已經不像壽氏之前來的模樣,沒有多少下人等在院子裡,只有兩個燒水的婆子,聽到聲音急匆匆地從角落裡走出來。

  二老太太病重了,怎麼伺候的人只見少不見多,才短短幾個時辰二房已經被婉寧打點成這樣。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懂得什麼。

  難不成婉寧這是故意將老太太身邊的人都支走,好任她作為?

  壽氏直奔主屋,沒想到簾子一掀童媽媽從裡面走出來,「六太太,」童媽媽急忙行禮,「您這是……來這裡做什麼?」

  來這裡做什麼?

  笑話,婉寧真是好大的膽子,現在就敢讓童媽媽這樣和她說話。

  「您別進去……」

  童媽媽一面看著內室,一面壓低了聲音,「六太太……」

  壽氏看了一眼婉如,婉如會意喊起來,「二祖母,二祖母,婉如來看您了,您現在怎麼樣了?」

  童媽媽不禁焦急,「五小姐,快別喊了,老太太不在這裡……」

  壽氏挑起眉毛,老太太不在這裡?當她沒來過二房,屋子裡飄來濃濃的藥味兒,屋子裡的擺設都是老太太喜歡的東西。

  自從大嫂死了之後,老太太就嫌棄東院子太吵,特意搬了過來。

  她們都知道,東邊三進院是大伯和大嫂住的,老太太這是怕睹物思人。

  婉寧是不想讓她見到老太太,所以用這樣的手段,內宅裡婦人用的招數她什麼沒見過,這樣就能騙她,當她是傻子嗎。

  「六弟妹你這是做什麼?」四太太姜氏的聲音傳來,壽氏轉過頭。

  看到匆匆趕過來的姜氏,姜氏這個平日裡連話也不敢說的人,今天竟然也到了二房。

  好啊,都聞到了魚腥味,來跟她爭搶了。

  壽氏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童媽媽,大步走向內室,內室裡的丫鬟嚇得立即站在兩邊。

  薑黃色的幔帳垂著,幔帳裡隱隱約約能看到有人躺在裡面。

  二老太太真的在睡覺。

  她就這樣闖進來,總是對長輩不恭敬,還好她早有準備。

  「二老太太,」壽氏立即跪下來,「您身子怎麼樣了?聽說要治喪,可嚇壞媳婦了。大嫂才沒了,這家裡裡裡外外都還要您撐著,您可千萬不能有事。」

  幔帳裡的人不為所動。

  壽氏看了一眼婉如,婉如也跪下來,「二祖母,您可要養好身子啊,」說著將桐香手裡的木盒捧出來,「孫女做了您愛吃的點心,您嘗一嘗。」

  床上的人仍舊沒有轉過身來。

  這可怎麼辦?

  壽氏吞嚥一口,「二老太太,您可要在意自己啊,媳婦還想為您籌辦壽宴,媳婦還沒好好盡孝。」說著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姚婉如也不敢怠慢哀求著,「二祖母,讓孫女侍奉您,也算全了孫女的心思。」說著躬身端端正正地給二老太太叩了頭。

  床上的人聽到姚婉如磕頭行禮的聲音,彷彿有所觸動,長長地出了口氣。

  壽氏咬著槽牙,哀求有用了,立即偏頭看向婉如,「快,將桌上的茶端來,我服侍二老太太潤潤嘴。」

  婉如忙起身捧來茶碗跪在床邊的腳踏上,壽氏接過去剛要起身去掀開幔帳,卻見床上的人坐起來。

  姚婉如登時嚇的魂飛魄散,手上的茶碗不停地顫抖,茶水差點就灑出來。

  這是二祖母?二祖母怎麼能坐起來,該不是鬧鬼了……

  壽氏瞪大了眼睛,心跳幾乎停滯。

  一隻手拉開了幔帳。

  芊芊玉手上染著淡淡的蔻丹,然後是淡青色的褙子,接著露出一個俏麗的臉,釵嚲鬢松,眼睛略帶惺忪和慵懶,粉色的嘴唇俏皮地上揚著,眉頭微微蹙起,不解地看著跪在地上壽氏和婉如。

  「六嬸、五姐姐,你們這是做什麼啊?」

  婉寧。

  床上的人怎麼是婉寧。

  壽氏張開了嘴,她和婉如方才苦苦哀求、勸說的人竟然是婉寧。

  姚婉如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啊」地一聲,手裡茶碗落在地上,茶水頓時潑了她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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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寧:該讓壽氏盡盡孝了。

  大家撒花吧,哈哈哈哈。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5 09:49 PM

第三十七章 好轉

  壽氏一口氣沒上來,就覺得喉嚨噁心難受。

  她做出孝子賢孫的樣,是要打動二老太太,誰知道二老太太竟然變成了婉寧。

  婉寧是故意的,明明可以在她進門的時候就撩開幔帳下地,卻非要等到婉如磕了頭才起身。

  聽到婉如驚叫,姜氏嚇了一跳,怕是二老太太有什麼變故,連忙快步進了門,誰知道見到的是這樣的景象。

  壽氏和婉如還沒起身,婉寧端坐在床上。

  姜氏半天才緩過神來。

  這可……

  鬧出笑話了。

  壽氏方才那些話,連她這個外人聽著都覺得臉紅,壽氏卻說得跟真得一樣,她還想著,二老太太說不得會信了壽氏。

  誰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壽氏的一片孝心都說給了婉寧。

  真是可笑。

  壽氏向來能言善道,一張嘴不知道給她換來多少好處,她還想著不知什麼時候壽氏要受些教訓,沒想到真讓她看到這一天。

  短暫的靜寂過後,壽氏彷彿緩過神來,目光凶狠地站起身就要向床邊走去。

  婉如則傻了眼,一直坐在地上紋絲不動。

  「六弟妹你這是要做什麼?」姜氏快走幾步進了內室。

  「婉寧,」壽氏顧不得去管姜氏,聲音尖厲,彷彿是要索命的女鬼,「你父親將你遣**裡,你還不肯好好思過,如今做出不敬尊長的事來,姚氏一族容不得你。」

  婉寧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清澈的眼睛裡滿是輕視,「六嬸說的姚氏一族是誰?是六嬸容不下我,還是姚家容不下我?不敬尊長又是從何而來?」

  不等壽氏說話,婉寧接著道:「就算是我做了罪大惡極的事,也要交由姚氏族長處置,更何況我還不知道錯在哪裡,既然六嬸說了這話,不如說個清楚。」

  姚氏族長。

  以為在二房就有了依仗。

  婉寧到現在還敢這樣和她說話,眼睛裡滿是嘲笑她的神情。

  壽氏不屑地冷笑,「你以為做了這樣的事誰還能護著你?你想等著族長來處置,你可知道將來族長是誰?」

  將來族長是誰?是老太爺,將來就是老爺,她是族長的妻子,老爺主外,她管著全族的內宅。

  可是現在她卻跪在婉寧床前。

  這樣的事傳出去,她可還有臉面在?定要被人笑話,無論如何她也要懲辦婉寧,讓人看看她的威風。

  壽氏咬著牙,額頭上的青筋時隱時現,「不懲辦你,姚氏一族百年的聲望都要毀於一旦,枉我看你孤單,照應你這麼久,你卻恩將仇報,真是傷透了我的心,從今往後我再也不能庇護你。」

  婉寧彷彿被嚇到了,半天才抬起頭和壽氏對視,「六嬸說,姚氏一族裡的族長是誰?現在是祖父幫忙二房管著族中事務,難不成將來……會將族長的位置給六叔?」

  壽氏臉上浮起奇怪的笑容。

  婉寧現在才知道。

  晚了,都晚了。

  她一定不會讓婉寧好過。

  「六太太,奴婢早就跟您說二老太太不在這裡,您不聽非要往裡面闖,七小姐在屋子裡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您怎麼能怪在七小姐頭上,您可不能這樣啊。」童媽媽突然大喊大叫起來。

  「六弟妹,」姜氏也忙上前阻攔,「婉寧還是個孩子,你別嚇壞了她。」

  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那臉上的神情分明是笑話她。

  她就不信,還真的不能發落婉寧。

  壽氏看向姜氏,「別這時候來充好人,方才的情形你又不是沒見到,哪家的小姐像她這樣張狂,若是我不教訓她,三哥和三嫂要怨我……」

  姜氏看著壽氏陰狠的目光不禁心裡發抖。

  婉寧臉上卻帶著淡淡的笑容,彷彿壽氏並不值得她害怕,「六嬸是不是早就恨我了?沈家沒有高價買六嬸的米糧,六嬸就要打我,我沒帶婉如一起去李家,六嬸就在祖母面前告狀,想要祖母罰我,今天……又將罪名安在我頭上,等到六叔做了族長,我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條?」

  壽氏親眼看著婉寧揚起的眉毛落下去,她胸口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快感,婉寧句句說到她心裡。

  這時候她不會反駁,就是嚇也要將婉寧嚇死。

  也讓門口的姜氏聽聽,和她作對的下場。

  婉寧的眉毛忽然又抬起來,臉上的神情如同忽然綻放的花朵,「六嬸想讓我死,我偏不能死,我要好好的活著,六嬸,你生氣嗎?那也沒法子啊。」

  你生氣嗎?那也沒法子啊。

  壽氏的手頓時顫抖起來,死到臨頭了還這樣自以為是,她憑什麼要受婉寧的氣,今天婉寧錯在先,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饒了她,不用等到老爺做族長,現在她就教訓婉寧。

  壽氏想著提步向前,她怎麼沒法子,她有的是法子。

  她就要讓婉寧嘗嘗滋味兒……

  壽氏這口氣還沒提上來,就聽背後響起一個聲音。

  「四太太、六太太,你們怎麼會到七小姐這裡來。」

  是二老太太身邊的桂媽媽。

  壽氏如同被人澆了一盆冷水,渾身透涼,桂媽媽在這裡多久了?都聽到了些什麼?

  「六太太,」桂媽媽不等壽氏說話,「奴婢請您在亭子裡寬坐,本想著抓完藥就跟您一起去看老太太……您這是……」不等人通報,就徑直闖到這裡來,肯定是一位老太太還在這裡養病,七小姐說的沒錯,若是老太太沒了,這個家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子。

  看著桂媽媽不動聲色的表情,壽氏眼睛一紅,「這孩子是我沒教好,太不像話了,桂媽媽跟二老太太說說,讓我將婉寧帶回去。」

  桂媽媽驚訝,「七小姐做了什麼?」

  壽氏看向床上的婉寧,婉寧做了什麼?在床上睡了一覺?

  ……

  「六太太是氣壞了,否則也不能說出這樣的話。」桂媽媽在二老太太耳邊低聲道,「您是沒看到,六太太不有分說就帶著五小姐闖了進去,兩個人進了屋一下子就跪在地上……等發現床上的是七小姐,六太太那樣子……恨不得要吃了人。」

  「就在屋子裡教訓起七小姐來。」

  本來已經很虛弱的二老太太聽得這話睜開眼睛。

  「還有更可氣的,」桂媽媽看看左右沒人,「王貴家的投了六太太,七小姐讓奴婢跟著六太太身邊的段媽媽,奴婢親眼看到王貴家的和段媽媽說話。」

  王貴家的,是老太太最信任的人之一,在老太太身邊二十多年,老太太許多事都要交由她去辦,桂媽媽也沒想到,王貴家的竟然會給三房的六太太送消息,真是心腸讓狗給吃了。

  「當年選她的時候奴婢還記得,進來那麼多家生子,她身上穿的最差,她老子從前也在家裡做事,被老太爺發現偷了東西才送去莊子上,她娘倒是個老實人,卻是葫蘆的腦子,空心兒的。她生的伶俐,老太太一眼就看上了,問奴婢她老子娘的情形,奴婢一五一十地交代,老太太還說,用人就不追究過往的事,這才將她留在屋裡伺候。」

  「老太太對她不薄,將屋裡的事交給她管,又給她備了嫁妝,讓她嫁給王貴,她的孫兒還能讀書……那天,老太太將她叫到身邊,說身後事還要她和奴婢幾個操辦,還沒等到那一天,她就串通了六太太。」

  如果今天不發現,可想而知將來會怎麼樣。

  桂媽媽說到這裡,二老太太突然咳嗽起來。

  桂媽媽不敢再往下說,急忙用手去拍撫二老太太的胸口。

  「扶……我……起來。」二老太太向桂媽媽招招手。

  桂媽媽急忙抱住二老太太腰身將二老太太抱起來安置在引枕上。

  半天二老太太才將氣平順過來,「她們真……當我……是個死人……七丫頭說的一點沒錯……等我嚥了氣……這個家……就要聽別人的了……」

  桂媽媽眼睛一紅,眼淚不停地掉下來。

  「藥呢?」老太太費力說著話,「將藥拿來……我吃……」

  桂媽媽驚喜地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這是老太太病以來,第一次自己要吃藥。

  她之前還懷疑七小姐的法子行不通。

  沒想到老太太真的有了起色。

  ……

  壽氏進來看二老太太時,二老太太已經靜靜地躺在床上。

  壽氏說得嗓子也幹了,二老太太卻沒說一句話,壽氏向周圍看看,屋子裡伺候的下人不多,可是她卻依舊不敢將話說的重些。

  二老太太不是一般人,訓起人來,讓人臊死,要不是二老太太快死了,她可不敢造次。

  「二老太太,婉寧年紀還小,不能擔這樣的事,我看不如請族裡的女眷來幫襯,我將婉寧帶回去。」

  二老太太不說話,她就可以當做二老太太默認了。

  沒有動靜。

  壽氏剛要歡喜。

  二老太太卻忽然搖了搖頭,桂媽媽代為傳話,「二老太太喜歡七小姐,想要七小姐在跟前伺候。」

  壽氏攥緊了手,婉寧到底給二老太太吃了什麼迷魂湯。

  她好話壞話說盡,卻沒有半點用處。

  這可怎麼辦?

  難道要在二老太太床前鬧起來?不行,她不能讓族裡的女眷看熱鬧。

  她也只能再去想別的法子。

  陸續又有幾個族裡的女眷過來探看,二老太太也是沒說一句話。

  壽氏心裡越發肯定,二老太太多要強的一個人,從前可是口吐蓮花的主,現在卻連話也不能說了。

  是時候了。

  否則婉寧也不會將二老太太挪回二進院子。

  長輩要死在正房。

  她要早些想到這個,也不會著了婉寧的道。

  婉寧這個兔崽子,早晚她要扒了她的皮。

  「王貴家的怎麼說?」出了二老太太的院子壽氏低聲問段媽媽。

  段媽媽低聲道,「王貴家的方才去向二老太太身邊的桂媽媽打聽,說是二老太太是精神愈發不行了。」

  王貴家的是二老太太身邊得力的媽媽,她都這樣說,這件事就是坐實了,壽氏看向段媽媽,「快去跟六爺說一聲,再讓人捎信回稟老太爺和老太太。」

  二老太太一死,老太太不必在顧及這個寡嫂,老太爺也不用再想著二房昔日的恩情,三房不用再受二房的氣。

  ……

  消息傳到姚宜春那裡,姚宜春的笑容要咧到耳朵上。

  要是二老太太還好好的,他可不敢在二房鬧起來,他打心底裡有點害怕二老太太。

  姚氏一族都知道,二房老太太是隻母老虎,說起事來混不吝,誰也不敢得罪這位瘟神。

  現在這瘟神要死了,老虎也變成了紙老虎。

  哈哈,實在是太好了。

  姚宜春回到屋裡,對著姚宜州皺起眉頭,「大哥,這樣下去不行啊,二老太太的喪事不是小事,可不能交給十二歲的婉寧,我看不如向族裡求助。」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7 12:01 AM

第三十八章 做夢

  姚宜州想也沒想堅定地搖頭,「母親已經交代了,將家裡的事交給婉寧。」

  「大哥,你糊塗了,」姚宜春豁然站起身,「二老太太病成這樣,怎麼能將內宅都交給一個還沒及笄的孩子。」

  姚宜州面色疲憊,不想和姚宜春爭執這件事,「就依著母親吧。」

  「我讓人將婉寧帶回去,請族裡的女眷過來幫忙。」

  聽到姚宜春的話,姚宜州不禁驚訝,「六弟,我母親安排的事,你還不答應?」

  「不是不答應,」姚宜春儘量將話說的好聽些,「我是怕婉寧鬧出事來,畢竟三哥將婉寧交給我們。」

  姚宜州臉色難看起來,「三老太爺已經答應我帶婉寧來二房,六弟想要帶人走,要回去問問三老太爺。」

  三老太爺明事理,看起來威嚴些卻向來仁義又公平,定然不會在這件事上糾纏不休,明明是在三房說好的事,怎麼到這裡卻變卦。

  「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不用知會長輩。」姚宜春看向屋子裡的下人,「去內宅跟六太太說一聲,時辰不早了帶上婉寧回去。」

  姚宜州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當著他的面發號施令,這裡是二房,姚宜春眼裡還有沒有他這個哥哥。

  「我的話六弟沒聽明白?我說要將婉寧留下住幾日……」

  姚宜春意外地看著姚宜州,臉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大哥,你該不是和沈家有來往,才讓婉寧過來吧?從前你就幫著沈家說話,說什麼既然結了親,就不該輕易鬧得兩家結怨,現在沈家到了泰興,大哥莫不是想要和沈家做生意。」

  姚宜州只覺得怒火一下子沖上額頭,「你說什麼?」

  「婉寧在京城就害得三嫂差點小產,來到族裡也是不安分,要不是仗著有沈家撐腰,怎麼會如此不受教,我也是為了大哥好,二老太太的喪事辦不好,有辱大哥孝子的名聲,將來怎麼在族裡立足,二房可是姚氏族中的大宗,不能失了禮數。」

  這樣頂撞他。

  只因為他要留婉寧在母親身邊照應。

  什麼時候六弟變成了這樣。

  姚宜州沉下臉來,「用不著你教訓我,頂撞長兄你又有什麼禮數,」說著轉頭吩咐管事,「送六老爺和六太太回去。」

  姚宜春揚高了聲音,「大哥,你可真是糊塗。」

  小小的院子裡迴蕩著姚宜春、姚宜州兄弟兩個爭吵的聲音。

  本要向姚宜州告辭的陳季然不禁退回來,重新坐在八角亭裡。

  崔奕廷端坐著喝茶。

  陳季然咳嗽一聲,「我們還是一會兒再過去。」他奇怪地看了崔奕廷一眼,崔奕廷好像並不意外。

  身邊沒有外人,陳季然才低聲道:「我在堂屋裡看到了姚六老爺,姚六老爺和大老爺吵了起來,好像是因為大老爺將內宅的事交給姚七小姐打理。」

  「怎麼會是姚七小姐?姚七小姐才多大。」陳季然也覺得詫異,十二歲的小姐,怎麼能主事,他的兩個妹妹每日不過是做做女紅,開個詩會或是在院子裡撲蝴蝶。

  「為什麼不能?」崔奕廷眉宇間波瀾不驚,「秦伍不就是姚七小姐請來給二老太太看病的。」

  想想姚七小姐做的那些事。

  給李大太太治病,又幫著沈家還了他的餅,簡簡單單地將秦伍請來給二老太太醫症。

  如今眼見姚家要起風波,姚七小姐會在場,沒什麼可奇怪的,有人總是能敏銳的察覺到身邊的變化。

  崔奕廷將茶杯放在桌子上,從前他和姚家並不熟,過來泰興這幾日也看了清楚,姚家大宗裡,姚家二房門風清白,姚宜州有些浩然之氣,跟姚家三房大相逕庭。

  姚家三房有了姚宜聞在六部裡做官,姚宜聞休了沈氏之後娶了勳貴之後的張氏,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相反的姚家二房人丁稀少,又遭了大難,在姚家勢單力薄,現在二房老太太又病重,家裡只剩下姚宜州一人支撐。

  強弱相差明顯。

  到了姚家三房和二房攤開了爭權的時候。

  崔奕廷忽然好奇,姚七小姐到底站在哪一邊。

  是要幫自己祖父和父親一把,將來好以此邀功。

  還是真的一心為姚家二房著想。

  「陳三爺、崔二爺,」丫鬟的聲音傳來,「七小姐讓我來說一聲,二老太太吃了藥,身子乏了,就不見外男了。」

  「走吧,我們不是姚氏族人,將心意送到就行了。」崔奕廷站起身來。

  ……

  姚宜春走了半天,姚宜州才將氣息理平順,他雖然為長兄還從來沒有和哪個弟弟紅過臉,他年長幾個弟弟不多,小時候到了年節,大家就聚在一起比吃飯、比跑步、比著誰抓的蛐蛐叫得響。

  幾個弟弟總是圍著他叫,「大哥,大哥……」

  他聽說過為了爭族產,幾房兄弟甚至還鬧出人命來,他覺得他不會這樣,他能一碗水端平,所有族人都照應到,不會仗著自己是大宗的長兄就欺負弟弟和族人,幾個弟弟也不會做出那種事。

  財帛動人心。

  終於也到了這個時候。

  「大老爺,陳三爺和崔二爺來告辭了。」

  姚宜州這才看到門口的陳季然和崔奕廷。

  「快進來,」姚宜州將兩個人迎進屋。

  陳季然看了姚宜州一眼,姚宜州氣得臉色煞白。

  崔奕廷坐下來,抬起眼睛正好和姚宜州四目相對,崔奕廷沒挪開目光,「姚大老爺可知道朝廷要嘉獎糧長?泰興一直按時交糧,如今何明安『死了』何家恐怕要卸了糧長之職,若是嘉獎,自然是新任的糧長。」

  姚宜州不禁一愣,這樣露骨的提醒他怎麼可能聽不明白,崔奕廷這是在提醒他,泰興有人要爭糧長。

  朝廷嘉獎糧長不會隨便給些表彰,會選出一些人來加官進爵。

  不用靠科舉就能做官。

  這樣的好事來了,定然會爭破頭。

  於是何明安不止是因為得罪了南直隸的官員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還有人想從中謀得糧長的好處。

  姚宜州站起身,忽然彎腰向崔奕廷一揖,「崔二爺,姚某多謝你提點。」

  ……

  送走了陳季然和崔奕廷,姚宜州去了老太太房裡,將崔奕廷的話說了。

  「母親,在泰興做過糧長的人家不多,就是從前的丁家,我們姚家和何家,丁家早已經搬遷出泰州府,何家也三番兩次辭掉糧長之職,如今……能數得上的只有我們家。」

  「您說,到底誰會來爭糧長之職?」這樣的好事到底會落在誰頭上。

  床上的二老太太看向坐在錦杌上的婉寧。

  「七丫頭,你心裡可有個思量。」

  姚宜州不禁驚奇,母親竟然會問婉寧。

  這樣複雜的事,婉寧怎麼能弄清楚。

  婉寧想起壽氏貪婪的目光和急切的神情,祖母老神在在卻莫測高深的模樣,聽說大伯要接她來二房,壽氏恨不得立即將她掐死,嘉獎糧長的消息,會從官府傳下來。

  泰興縣令的女眷朱太太不是經常去和祖母說話。

  婉寧抬起頭,「不管是誰,都要上門來了。」實在是已經不用猜了。

  二老太太忽而冷笑,張嘴吐出兩個字,「想要踩著……我們……換富貴榮華……做……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7 10:30 PM

第三十九章 怒喝

  「好了,好了,別哭了,」姚宜春安慰壽氏,「你沒聽父親說,明日就叫上族人去二房,你想一想,以後誰還敢欺負你。」

  說到這裡壽氏哭的更厲害,「老爺不知道,妾身丟盡了臉面,這若是在三房,我讓人直接將婉寧綁了送去家庵……」

  壽氏攥緊了手。

  嗚嗚嗚,只要想想那一幕,就好像吃了屎,滿嘴的臭氣,讓她作嘔。

  「好了,」姚宜春又道,「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就忍一忍。」

  壽氏紅著眼睛,「那丫頭猖狂的模樣老爺不知道?不信哪日老爺試試,看看能不能忍下這口氣。」

  「呸呸呸……」姚宜春臉色頓時變了,瞪起了眼睛,「你這是什麼話?」

  壽氏這才發現自己失言。

  都是被婉寧氣的,她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樣的氣。

  「她有什麼本事?」壽氏瞪圓了眼睛,「這麼多年就在繡樓裡,到底練出了什麼能耐?難道木頭也能成精?」

  姚宜春覺得壽氏的眼神讓他通身不舒坦,「你問我做什麼?管她的人是你。」

  管教婉寧的人是她。

  她從來沒將婉寧放在眼裡,都是想著要怎麼藉著婉寧撈些好處,讓三嫂舒坦了,老爺和她將來總少不了好處。

  壽氏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冷戰。

  三嫂還不知道族裡的事,還不清楚婉寧已經從繡樓離開,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這若是收不了場,她要怎麼辦?怎麼向三嫂交代,張家不可能再給她好處,她的舒坦日子也會一去不復返。

  壽氏驚駭地汗毛都根根豎立,伸出手來突然抓住身邊的姚宜春,將姚宜春也嚇了一跳。

  姚宜春剛要張嘴訓斥壽氏,壽氏睜著大大的眼睛,全神貫注地看著他,「老爺,我的老爺,這次你一定要幫老太爺當上族長,否則我們夫妻就要活不下去了啊。」

  中邪了,不過是被婉寧嚇了一下,壽氏就中邪了,姚宜春將壽氏的手甩掉,惡狠狠地喊了一聲,「有病。」

  ……

  京城姚家。

  清晨的陽光還沒將整個院子照亮,張氏早早起來吩咐管事將宅子裡的紅燈籠都換成新的,不一會兒工夫整個姚家廊前都佈置的紅紅火火,如同過年一般。

  張氏心情很好,喝一口茶到嘴裡都像沾了蜜,她薔薇般的臉頰更像是一塊透亮的璞玉。

  家裡所有一切都如了她的心意。

  沈氏被休了好幾年,家裡內外都換成了她的人,她想去東,沒有人會背著她想西。

  老爺眼看就又要陞遷,父親要拿到爵位。

  萬事如意,也不過如此。

  張氏覺得,自己就是那輪太陽,正高高地升起來。

  張氏陪著姚宜聞吃了飯,將姚宜聞送出家門,然後回到主屋裡將管事孫媽媽叫來說話。

  孫媽媽來主屋裡行了禮便道:「都備好了。」

  張氏點點頭,歡快的臉上稍稍緊繃,正色起來,「父親好不容易來一次,可不能大意了。」老爺迎娶她的時候,父親多少有些不願意,所以她剛成親那兩年父親沒登過門,好在老爺這些年還算爭氣,她將內宅打理的妥妥噹噹,整個姚家上下一體,父親才算放下了心結。

  孫媽媽笑容可掬,「您放心吧,哪裡都是妥妥噹噹。」

  張氏「嗯」了一聲,「將廚房的菜單子再瞧一遍。」

  孫媽媽立即道:「有親家老太爺愛吃的也有五老爺愛吃的,今天一早廚房就出去採辦齊全了,現在四個廚娘都在收拾了。」

  張氏將目光重新落在床上,床上四歲歡哥睡得正香。

  孫媽媽笑著道:「八爺長得越來越漂亮,眉清目秀,取了老爺和太太的優點。」

  張氏用手輕輕地摸著歡哥的眉毛,每次看到歡哥,她就覺得她這輩子沒有白活,能生下歡哥是她的福氣,心底那些煩鬱和不如意頓時就去的乾乾凈凈,眼見著歡哥越來越長大,眉眼越來越漂亮,她總會在深夜裡感謝佛祖,謝謝佛祖讓歡哥生成這樣。

  「不太像我,」張氏笑道,「比我漂亮。」

  孫媽媽就掩嘴笑,「哪裡有太太這樣的,看到孩子不像您,您還高興成這樣。依奴婢看,老爺的五官不如您透亮,八爺不像您像誰呢。」

  張氏抿著嘴,一雙眼睛微微閃爍。

  看了一會兒歡哥,張氏和孫媽媽去外屋裡說話。

  「怎麼樣,泰興可有消息?」

  孫媽媽搖頭,「還沒有呢,泰興畢竟離京城遠,就算捎信也要好久才能到。」

  張氏端起茶來喝,「也不知道事情辦的怎麼樣?」

  「您就放心吧,」孫媽媽從張氏手裡將茶碗接過來,「表老爺在泰興做父母官,二房老太太已經病了那麼久,早晚族長都是老太爺的。」

  「老爺說,朝廷要查漕米,我就是擔心……不過想一想父親和崔尚書交好,若是有什麼風吹草動早就知道了,」張氏舒了一口氣,「不知為什麼,這幾天我就是心驚肉跳的。」

  「要不然請太醫來開張安神的方子?」孫媽媽拿了把團扇輕輕地扇著。

  張氏搖了搖頭。

  孫媽媽忙道:「您不用擔心,都好著呢,上次六太太的信裡也說了,老太爺聲望日重,七小姐……也聽話乖乖鎖在繡樓裡,如今的姚家,誰還能在您面前掀起風浪。」

  張氏靠在軟榻上,慵懶地看著窗外桂花。

  是啊,誰還能在她面前掀起風浪。

  ……

  泰興,姚家二房,二老太太一口口吃著藥,婉寧手裡的藥碗很快就空了。

  「三房的老太爺和老太太來了。」桂媽媽低聲稟告。

  姚宜州站起身來,「母親,我出去迎迎。」

  「不急,」二老太太抬起眼睛,「等族裡的人都到齊了,你再出去不遲。」

  姚宜州道:「畢竟是長輩。」

  「長輩?」二老太太冷笑一聲,「千萬百計想要算計你的人不算是長輩,不過就是齷蹉的小人。」

  姚宜州到現在還不敢相信,三老太爺會這樣做。

  二房的堂屋裡很快就坐滿了人。

  壽氏抬起頭張望,族裡的女眷來了不少,半天也不見婉寧。

  族裡的媳婦壓不住好奇,「六太太,聽說婉寧會治病?」

  壽氏嘆口氣,「我也不知曉婉寧會治病。」

  連三房人都不知道,七小姐會治病的消息只怕是以訛傳訛。

  旁邊的姚婉如忍不住接著壽氏的話道:「我們都不信,就婉寧自己說……會治病,可是來到二房,也不見她治好了二老太太。」

  這是明擺著的事,再怎麼說都沒用。

  二老太太不會好起來,婉寧就再也不能猖狂。

  看到族裡的女眷不住地點頭,姚婉如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一個族裡的媳婦快步走出來,「不知是誰管著廚房,怎了連茶水也不上,家裡亂成這樣,哪裡像是辦喪事的樣子。」

  「都是婉寧打理的,」姚婉如搶先開口,「二祖母將這些事都交給了婉寧,母親昨日來就想幫襯,婉寧說什麼都不讓母親插手。」

  「十二歲的孩子,能做什麼事?族裡這麼多人在,都不作安排,點心沒有就算了,水也沒有一口,伺候的下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女眷們互相看看,一個接一個的道,「從前二房可不是這樣。」

  堂屋裡,姚老太爺幾次想要拿起茶杯,卻發現桌子上依舊是空的。

  好像是故意什麼都不擺。

  姚老太爺皺起眉頭。

  「大老爺來了。」

  聽到下人傳報的聲音,姚老太爺清了清嗓子抬起頭,看到了姚宜州,「宜州,家裡怎麼亂成這樣?你母親怎麼樣了?」

  姚宜州向族里長輩行了禮,「叔父安心,都在安排著。」

  「這都什麼時候了,」姚五老太爺從椅子裡坐起來些,「家裡沒有女眷來打理,就讓族裡人幫忙,做事沒有個輕重緩急是要出大錯的。」

  說完五老太爺頓了頓,「家裡還沒交代好,族裡的事你也該安排安排,到時候你在家中守孝,族裡有事要怎麼辦?」

  連珠炮似的詢問,讓姚宜州不知道該回哪一句,如果母親真的沒了,他定然會滿心悲傷,族裡的事也不能顧及,八成會請長輩代為主理。

  「依我看,族裡的事還是要由長輩主持,」五老太爺看向姚老太爺,「姚氏族裡,如今三哥年紀最長輩分最高,自從二哥沒了,宜州年紀小擔當不起來,就是三哥在幫襯,一事不煩二主,也不算亂了人倫。」

  五老太爺一句話,簡簡單單的就將宗長的位置推到三房老太爺跟前,姚宜州看向三老太爺。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他該怎麼回話?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這樣的變故在眼前,八成他會像現在一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自從妻兒死了之後,他的心就已經死了,母親再離他而去,他身邊再也沒有親近之人,如果是這樣,他就算將全身的刺都豎起來,又能去保護誰?八成他會放任自流。

  姚老太爺看著失魂落魄的姚宜州,二房接二連三的出事,換成誰都會難以支撐,「宜州,你就安心操辦你母親的事,族裡有我看著,不會出什麼差錯。」

  溫和的話,熨燙著他的心。

  彷彿是關心他,三叔父卻就這樣簡簡單單將族裡的大權握在了手裡。

  還是母親說得對,這一切都是三房早就計畫好的。

  「雖說族長之位在二房承繼,如今宜州的情形,不適宜再做族長,將族長之位交給長輩,待過些年後再承繼回來也是有的,不如就這樣安排……祭祖之後將族約拿出來,讓三哥接替了族長之位。」

  姚宜州張開嘴想要說話,卻見姚老太爺已經點頭,「只好這樣。」

  就這樣應允下來。

  平日裡威嚴卻明事理,仁義又公平的三叔父到哪裡去了?

  怎麼在利益面前就變了臉?

  姚老太爺話音剛落,就聽側室裡傳來怒罵聲,「不給你們喝水吃東西就對了,我姚家二房不拿好東西喂忘恩負義的東西。沒有姚家二房,你們一個個早就死了,還能光鮮地坐在這裡,想想死去的二老太爺,你們就不嫌臊的慌,一個個跪下來求我們給糧的時候是什麼模樣,我還記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將那些事都說一遍,大家都好好回想回想。」

  屋子裡所有人頓時聞聲色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10:22 PM

第四十章 丟人

  簾子掀開,一架肩輿抬進來,二老太太梳著圓髻,頭戴如意簪,穿著醬色妝花褙子,抿著嘴唇,靠在大紅引枕上。

  看到肩輿上的人,屋子如同被雷劈開了房頂,所有人都張大嘴巴怔愣在這裡。

  天哪,這是誰啊,這是誰。

  除了下人的腳步聲,屋子裡說不出的安靜。

  肩輿旁邊跟著一個十二歲的小姐,鵝黃色的褙子,淡粉色羅裙,臉頰上輕輕暈著胭脂,手裡握著一隻雀頭枴杖,目光清澈,神采奕然。

  婉寧看向屋子裡的人。

  屋子裡的目光也紛紛落在二老太太和她臉上。

  二老太太不是要死了嗎?怎麼會好端端地坐在肩輿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姚宜春只覺得眼睛被刺的生疼,眼珠子彷彿要骨碌碌地從眼眶裡掉出來,二老太太還好端端的在呢。

  二老太太不是該躺在板子上等著嚥下最後一口氣。

  怎麼能這樣坐在肩輿上說話。

  如果是這樣,他們現在跟二房爭什麼啊?他們跑過來做什麼?

  奔喪,奔的是什麼喪。

  姚宜春開始牙齒打顫,母老虎還在,活生生的,好端端的母老虎。

  「老身年紀大了,身子不適,就不起身向大家問好了,各位族弟在說什麼?輕易地就想糊弄我兒,讓我兒將族長的位置雙手奉出來,憑什麼?」

  五老太爺臉色鐵青,有些不可置信地開口,「二嫂,你的病……」

  二老太太道:「老身躺進棺材裡本來都要嚥了氣,就聽到老太爺在耳邊說,快起來吧,有人要從二房奪了族長之位,要欺負你兒了。」

  「老身……這才活了過來,到底來瞧瞧……是不是有人要奪權,」二老太太冷笑一聲,「真是吹牛,我們姚家是百年大族,詩書傳家……出過多少秀才、舉人,泰州府的童生都要來泰興拜見,我們家還有六部裡的大官,怎麼能和鄉野村夫一樣,連臉都不要了來爭權,若是這樣……」

  二老太太抬起頭來,看向堂屋裡掛著的牌匾,將牌匾上的字讀出來,「什麼『謹守禮法,以光先德』,豈不是笑話?」

  二老太太的聲音不大,卻彷彿能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二老太太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整個人有些虛弱,靠在引枕上慢慢呼吸,抬眼環顧一下四周,一字字地道:「是誰要做族長?」

  屋子裡眾人將目光落在姚老太爺身上。

  姚老太爺臉色鐵青,二老太太裝瘋賣傻地將他罵了一通,然後這樣茫然地問起來,好像她真的沒聽清楚剛才五老太爺的話。

  二老太太驚訝地看著姚老太爺。

  驚訝。

  震驚。

  那種神情在二老太太臉上輪番上演。

  而後痛心疾首,怎麼也沒想到似的,差點就要激動的催淚。

  「怎麼會是你三叔?」

  「我們老太爺的親胞弟啊,老太爺剩下糧食也要供你科舉,供宜聞上京,老太爺死的時候只將三叔叫來床邊,讓三叔照應我們孤兒寡母不要被人欺負。」

  「老太爺說,三叔是最有良心的人。」

  「老身是怎麼也沒想到啊,三叔。」

  「三叔,你可是君子。」

  「也是咱們姚家,德行最高的人,誰家失德都要找你公論,讓我想想,小宗的媳婦頂撞長輩,你差點主持將她休了,還有誰的小姐……現在還在家庵裡苦熬,前些日子差點上了吊,我們姚家女子多少以死明志啊。」

  「就連你自己的兒媳婦,握著三不去,還不是因為她是商賈出身,將她休回了娘家,老三才娶了如今官家小姐。」

  「三叔可是以德治家。」

  二老太太說的模模糊糊,沒有指名道姓,但是下面聽著的族人卻心裡明白,家庵裡的女子,大多數都是被三房老太爺送進去的。

  三房老太爺德行高,大家也心服口服。

  可是這樣一想,今天奪權這件事……三房老太爺怎麼頂著君子的名聲安排的。

  如果不能以身作則,憑什麼插手別人家的事。

  難不成三房老太爺是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怪道三房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姚宜春恨不得找個地縫鑽起來。

  之前的豪情壯志,一下子被冷水澆滅了。

  姚老太爺沉著臉坐在椅子上,身軀還算端正,只是一言不發。二房老太太曾將自己的嫁妝買了救助族人,這些年族人對二老太太都是心存感激,二老太太又是個不受委屈的,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他一旦話說不好,就會授之以柄。

  所以他多少次想要族長的位置,都在耐心等著。

  等著二老太太一命嗚呼。

  他以為他已經等到了,才將五弟叫來一起安排。

  卻沒想到會生這樣的變故。

  族中的女眷已經見到二老太太奄奄一息,二房又是請和尚又是找道士,連板子都抬出來了,怎麼看都是要做喪事的樣子。

  他以為已經萬無一失。

  誰知道卻著了二老太太的圈套。

  這種受制於人,被人算計的感覺,如同一步不慎掉進深潭,想掙紮著走出來卻越掙扎死的越厲害。

  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

  是誰?

  是誰壞了他的好事。

  還要讓他搭上多年的名聲,他辛辛苦苦才有今時今日的地位。

  這件事鬧出去,他要怎麼板著臉教諭那些上門拜會的童生,怎麼在他們面前端著架子。

  姚老太爺想著眯起了眼睛,感覺有些東西正在離他遠去,他想伸手抓住,卻抓不住。

  心裡沉甸甸的好像做了個噩夢。

  真是噩夢。

  二老太太卻沒想這樣簡簡單單揭過去,「三叔,你可是受禮法的人,你說說我們家做錯什麼事?連族長之位也要被奪了?大老太爺夭折的早,我們家難道不是大宗的嫡長?我家宜州難道不是長子?」

  一句句地重新逼問,那雙眼睛詫異地瞧著,無論誰看了都會覺得——羞臊。

  是羞臊。

  欺負一個婦孺,難道不羞臊。

  姚老太爺板起臉,「二嫂別擠兌我,這事和我沒關係,也是各房房長提起來,我勉為其難地答應,我還不是為了姚氏一族……」

  「用不著將話說的那麼好聽,」二老太太冷笑一聲,「當年泰興饑荒,到處都是餓死的人,我們老太爺差點病死了,將各位找過來,請大家代為打理族中事務,那時候怎麼不見誰勉為其難地幫忙。」

  「誰也不願意幫幾百人找吃喝,是我們老太爺撐著病重的身子,帶族人闖過饑荒,姚氏一族沒有一個餓死的族人。那時候姚氏還有什麼族產?上京趕考的子弟哪個不是我們二房拿銀子,如今已經高屋大宅地住著,你們抬起頭看看二房的宅子,多少年都沒變過。」

  「好吧,誰來說說我們宜州為什麼不能做族長,說通了我,我立即就撞死在這裡,將姚氏將二房被逐出大宗的消息捎給姚氏的列祖列宗,好讓列祖列宗保佑你們日後子孫昌盛、富貴榮華。」

  五老太爺不禁吞嚥了一口,他是來幫三哥來謀族長之位,可是卻沒想落一個忘恩負義的名聲,宜州不能頂撞長輩,二房老太太持家已久,在這裡說話,誰還能堵住她的嘴。

  只要他再開口,從前在族中做的那些事,保不齊就會被二房老太太拿出來說。

  他的臉面還要不要?

  二老太太真狠,什麼話都敢說,還能以性命要挾。

  誰敢再逼迫二房,萬一二房老太太真死在這裡,誰身上就背了人命,官府不會治罪,族親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吐沫星子都能將他淹死。

  而且,二老太太惡毒的詛咒,讓人聽起來渾身冰涼。

  說什麼子孫昌盛,不就是斷子絕孫,什麼富貴榮華不就是要家徒四壁。

  五老太爺想到這裡道:「二嫂言重了,怎麼能將二房逐出大宗,這是哪裡的話,」說著眼珠一轉,「我們也都是好心,怕宜州顧不過來……」

  「我們孤兒寡母領了大家的心意,宜州沒本事……我還得活著……我怕二房的家產也被人管了去……將來我們二房落得連燒香的後代子孫也沒有……」

  二老太太說到這裡,旁邊的姚宜州頓時跪下來,一頭磕在地上,「是兒子不孝,讓母親擔憂。」

  「你起來,」二老太太豎起眉毛,「將來我還要給你說一門親事……讓你妻生個大胖小子,誰敢惦記著二房的財產,就撒泡尿讓他們照照自己的德性……」

  壽氏瞪圓了眼睛。

  二老太太說出這樣的話。

  不知怎麼的壽氏的目光順理成章落在婉寧身上。

  婉寧一直站在那裡,好像屋子裡的事和她無關,可是壽氏卻看到婉寧眼睛裡彷彿含著一汪笑容。

  是婉寧。

  是婉寧安排的,是婉寧……婉寧救活了二老太太專門和他們作對。

  是婉寧。

  一定就是婉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9 10:05 PM

第四十一章 變臉

  壽氏惡狠狠地看著婉寧。

  絲毫沒有發覺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臉上。

  「老六媳婦。」

  刺耳的聲音響起來。

  壽氏半點沒有察覺,她只是緊緊地盯著婉寧,想要從婉寧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

  如果這都是婉寧安排的,婉寧怎麼知道老太爺要做族長……

  是誰告訴婉寧的?

  想到這裡壽氏的心「咯噔」一下,就好像一腳踩破了橋面,她整個人從橋上掉了下去。

  是她,是她告訴婉寧的。

  她在二房氣急了,將心裡話說出來,本來想嚇嚇婉寧……

  誰知道二老太太沒死,這樣一來她豈不是被婉寧捉住了小辮子。

  「老六媳婦……」

  聲音微微揚高,壽氏這才抬起頭,發現屋子裡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臉上。

  二老太太皺著眉頭,怒氣十足地盯著她。

  二老太太在喊她。

  這把火燒到她身上來了。

  壽氏的心跳停住了,渾身的血液彷彿一下子被抽走,除了哆嗦發不出半點聲音來,二老太太要跟她算賬了,當著這麼多人面要懲治她了。

  「你惡狠狠地盯著婉寧做什麼?」二老太太冷笑一聲,「我知道,你們都怪婉寧將我救活了……心裡一定想著,等死老太婆入土了,要扒了婉寧的皮,是不是?」

  二老太太是在問她,壽氏張開嘴,「沒……沒……二老太太……媳婦……沒這樣想……」

  二老太太一拍肩輿,瞪圓了眼睛,好像一隻發怒的老虎,「我還活著,還沒到你們放肆的時候,」盯著壽氏哼了一聲,「到底還是嫩啊,若是我,就有點耐心,等到老太婆死透了,爛在地裡再動手。」

  「我就是要試試你們的真心,你不是想幫我操辦喪事……我就看看你心裡到底有多少孝順。」

  二老太太揮了揮手,幾個人高馬大的婆子立即拎了王貴和王貴家的幾個上來,王貴家的鼻涕眼淚都掛在臉上,眼睛裡滿是驚恐,哀求地看著壽氏。

  完了,完了,她完了,見到王貴家的,壽氏再也站立不住。

  看到壽氏如同見鬼了般的模樣,再瞧瞧憤怒的二老太太和被五花大綁的下人們,還能有誰不明白。

  三房八成是玩漏了,被二老太太抓住把柄。

  什麼要弔喪,根本就是開宗族大會,三房還得意洋洋地要奪權。

  五老太爺想到這裡埋怨地看了三房老太爺一眼。

  奪權這麼重要的事,居然不事先安排好了,這下將他也拖下了水。

  不說別的,二房是正經的大宗,宜州是二房長子,光憑這一點,說到哪裡三房奪權都是理虧,更別提二老太太握住把柄不放……

  「老六媳婦,你現在就想在二房掌權、管家,將我身邊人都拉攏過去,下一步就等著謀得我二房的財物是不是?你不是把我當長輩,將我當猴兒耍!」

  「二老太太,您饒了奴婢吧,奴婢是一時昏了頭才會跟著六太太。」王貴家的苦苦哀求。

  一干婆子也跟著嚎哭求饒。

  壽氏聽了這些話,腳一軟頓時跪在地上。

  「都是啞巴不成?」二老太太讓婉寧和桂媽媽扶著站起身,「眼看著我這個老太婆被欺負……一個字也不說……」

  所有人都打了個寒噤。

  女眷們臉上都是恐懼的神情。

  這一聲吼。

  誰還敢不說話。

  「老太太您可別生氣。」族裡女眷紛紛上前勸慰。

  五老太爺咳嗽著,這些年他在族裡也做過沒有臉面的事,被二老太太一說,如鯁在喉啊。

  婉寧就想起二老太太的話,「不怕他們造次,沒事,二祖母手裡握著他們的把柄呢。當了這麼多年的族長,還能不知道族人些許骯髒事,大不了撕破臉皮,一件件事都給他們捅出來,他們不仁我們也不義。」

  婉寧就想笑,還真是。

  五老太爺終於忍不住,「六媳婦,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二老太太眯起眼睛,「這些人,老三你領回去,既然跟了你們家,我也不能留他們,是賣了還是打發走,隨你們的便。」

  只要帶著這些人走,三房這污點就算是坐定了。

  壽氏已經成了一灘泥,他們想咬牙不認也不行。

  三老太爺咬緊了牙。

  女眷們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三老太爺身上,平日裡三老太爺講仁義道德,對女眷那麼苛刻,如今輪到自己的兒媳婦,看他要如何處置。

  壽氏抖成一團。

  這個蠢貨,平日裡能言善道,這時候就不會為自己辯駁幾句,這樣忍著還想被族人從輕發落不成?

  「平日裡照應家中事也不見你這樣,你這是吃了葷油蒙了心,」三老太爺滿臉怒氣,說著看向身邊的管事,「將六太太關起來,一年不准出門。」

  壽氏一頭冷汗,整個人如同虛脫了般。

  女眷們都一臉的失望,有些人眼睛裡露出冷笑。

  原來不是送去家庵啊。

  原來不用以死明志。

  三老太爺治家不過如此。

  「老三你可要一碗水端平,」二老太太挑起眉毛,「我早就說過,治家嚴不一定非要趕盡殺絕,咱們家庵裡的女眷,哪個也不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錯,既然六太太都能這樣處置,那些女眷就不必留在家庵……」

  二老太太的話擲地有聲,如同蒲扇般的手直接打在三老太爺臉上。

  壽氏哀求地看向姚宜春,姚宜春想要說話卻張開嘴又嚇得將舌頭縮回去,誰知道二老太太話鋒一轉會不會轉到他這裡。

  三房老太爺還沒說話,屋子裡已經又不少人面面相覷。

  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老太太在說什麼?要重新估量送進家庵的女眷?

  是真的嗎?

  為了姚家的名聲,不知有多少女眷遭了秧,尤其是小宗家的女子,有個還沒及笄的小姐因為在廟裡上香遇到個登徒子被說了兩句就進了家庵,從前這些禮儀道德的事都是三房老太爺說了算。

  誰也沒想到二房老太太有一天抓住三房老太爺的把柄,提起家庵的事。

  堂屋外的人群開始湧動,有人撥開擋在面前的女眷走進屋子,「噗通」跪下來向二老太太磕頭,「二老太太,媳婦替我們姐兒謝謝您了。」

  緊接著又有女眷陸續跪下。

  開族會從來都是有人遭殃,還從來沒有過這等好事。

  自從姚氏名聲大了,她們就過得戰戰兢兢,姚氏三房的名聲好,她們卻做了墊腳的石頭,多少人敢怒不敢言,今天終於有人替她們說話。

  二老太太吩咐下人將族裡的女眷攙扶起來,「老身也是七丫頭救活的,有恩情你們要記在七丫頭身上,有仇,只管向我老太婆來報,誰要是還像壽氏一樣欺負七丫頭,你看我老太婆饒得了她。」

  是啊,都是七小姐救了二老太太,否則姚氏族長落在三房老太爺身上,還不知道她們將來會怎麼樣。

  這真是好事。

  說不出的好事。

  姚家的女眷也該抬抬頭,不用被這樣一直欺壓。

  堂屋裡開始嘈雜的聲音,站起身的女眷向婉寧鄭重地行了禮,「多謝七小姐,謝謝七小姐。」

  姚老太爺覺得臉上火辣辣一片。

  族中女眷這樣謝婉寧。

  好像他這個長輩連婉寧也不如。

  在族人們眾目睽睽之下,他無法挽回顏面,只能靠打壓壽氏,抬高婉寧,才能維護他的名聲,「是我不查才出了這樣的差錯,我這麼大年紀了,是不想為族中事操心,也是沒法子想替宜州撐幾年,沒想到會被二嫂這樣誤會,」姚老太爺說著寬宏大量的揮手,「也罷,多虧了我們家的婉寧救活了二嫂,否則我真沒有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姚老太爺儘量做出慈善的模樣看著婉寧,「你是我們三房的好孩子,你六嬸待你不周,你祖母之前也因此罰過她,我以為她會改過自新,誰知道她會這般,你放心,從今往後誰再敢欺負你,我第一個不答應,以後有祖父護著你。」

  姚老太爺面色自若,仍舊是謙謙君子的模樣,好像他真的是行的端做得正。

  姚老太爺目光落在壽氏身上,整個人就嚴厲起來,「你連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都不如,怎麼還能管家,將家中的賬目都交給你四弟妹,你日後就好好修心養性,否則就進去家庵,不要怪我不通情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30 10:19 PM

第四十二章 坑你

  二老太太揮揮手,「要訓斥你自家的孩子不用在我們面前,」說著定定地看著壽氏,「六媳婦,你娘家那邊怎麼樣?」

  屋子裡的熙攘聲因為二老太太這句話安靜下來。

  壽氏的娘家在京城,祖上曾經做過官,壽氏的二哥考上了舉人和武興侯是連襟,所以姚老太爺才會高看壽氏一眼。

  婉寧從前被關在繡樓裡,對這些事一無所知,昨天從二祖母嘴裡才聽得詳細。

  祖父用壽氏掌家不是因為壽氏會聽話,而是因為壽氏娘家有利用價值,就像當年的沈家,所以現在壽氏被罰,祖父也不能不開口護著壽氏。

  其實壽氏壞事,祖父恨不得將壽氏逐出家門。

  壽氏張大嘴不知道二老太太這話是什麼意思,半晌才道:「家裡都……安好……」

  是誰忍不住笑了一聲。

  「噗嗤……」

  壽氏真是被嚇壞了,連這樣的問話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這是二老太太在嘲笑三房。

  難得的是姚老太爺坐如磐石,紋絲不動,遠遠望去神氣清健,有幾分的修養。

  半晌,姚老太爺站起身來,「以後族中的事我也不再插手,不過有件事要當著族人的面說,朝廷徵糧長,我們姚家是泰興大戶,糧長的事自然落在我們姚家頭上,朝廷已經找了我,想讓宜春做糧長……」

  婉寧看向旁邊坐著的姚宜春。

  姚宜春彷彿不敢相信的模樣。

  祖父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將糧長的事說出來。

  二老太太扯了扯嘴唇,幸而崔二爺早就提醒了宜州,否則她還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應對三老太爺。

  「我們二房做了幾十年的糧長,宜州要管理族中事務,自然不會再接糧長之職。」

  聽得二老太太的話,姚宜春神情舒緩了些。

  「不過。」二老太太話音一轉,姚宜春又不由自主跟著緊張起來。

  「醜話說在前頭,從前最難的時候,糧食恐怕征不上來,我們老太爺在族裡立了份文書,若是在徵糧上出了差錯,跟姚氏一族無關。」

  「跟姚氏一族無關?」旁邊的五老太爺不禁皺起眉頭。

  怎麼能無關?

  那不就是逐出姚氏一族。

  「五叔要將文書拿出來看嗎?」

  不等五老太爺說話,二老太太讓人將文書請了出來。

  二老太太面色不虞,「若是姚氏族人再做糧長,就照著這份文書來寫,別的不說,犯了朝廷王法,自然交由官府懲辦,我們族裡也不藏污納垢。我們二房寫文書在先,族人也就照此行事,不偏不倚。」

  哪裡來的文書?

  從前也沒聽說過二房立了什麼字據。

  五老太爺吞嚥一口,想要說話。

  二老太太橫了一眼過來,「五叔,這裡可有你的簽字,你不記得了?那年下大雪,你過來和老太爺喝酒,你們哥倆兒定了這件事。」

  那年下大雪。

  他確實來過族裡,不過不是因為定這件事,而是……他想要納東街寡1婦為妾,用了些見不得光的手段,那寡1婦的叔叔是公門中人,故意扮成女子的模樣等著他,將他抓了個正著,他連褲子都沒穿上,就被帶進了二房。

  這件事鬧出來,不要說在族裡,在整個泰興他都沒臉見人,他記得他還立了字據,賠了寡1婦二百兩銀子。

  滿屋子的晚輩都在這裡,說出這件事,如同讓他在人前脫了褲子光屁股。

  五老太爺頓時覺得屁股上涼颼颼的,好像自己那點東西皺皺巴巴,髒了吧唧地都擺在大家面前,他不禁覺得羞臊。

  姚老太爺難掩驚訝,「我如何不知道此事。」

  「那時候三叔忙著科舉,三叔該有印象,那年我們老爺將過冬糧食賣了一半給三叔籌了趕考用的盤纏,讓三叔早些去京裡,在京中的那年冬天,我們族人擺宴,吃的都是清湯寡水,後來我們老爺實在看不過,向何家賒了三頭大肥豬。」

  「那年的豬肉真好吃。」

  「五叔你還記得嗎?」

  幾句話就將人帶到了那一年。

  大家互相看看,鴉雀無聲。

  五老太爺擦擦汗道:「二嫂這樣一說,我還真的想起來了,當年二哥是怕連累族裡,才定了這樣的規矩。」

  二老太太微微一笑,「有了規矩,事就好辦……」

  姚老太爺不禁多看了兩眼二老太太,二房這兩年外強中乾,已經支撐不下去,為什麼二老太太今天能這樣咄咄逼人。

  居然還想出文書的法子。

  族人都不反對,他這個兒子要做糧長的人如何說話?質疑這東西是假的?

  不知怎麼的,姚老太爺就將目光落在婉寧身上。

  婉寧安靜地站在那裡,好像什麼都沒說,卻又像什麼都說了。

  「三叔,這個糧長你到底做還是不做?」

  這個糧長你到底是做還是不做?

  童媽媽站在一旁,手心攥著一汪冷汗,二老太太和小姐彷彿一點都不緊張,她一顆心卻要跳出來了。

  小姐幫二老太太出了主意,說這樣寫份文書。

  大老爺還懷疑老太爺會因此跳腳,不去做這個糧長了。

  小姐卻只說了兩個字,「會的。」

  會的。

  婉寧將二老太太扶坐在椅子上。

  雖然南直隸漕糧的風聲緊,但是何家卸了糧長之職,祖父這時候不謀糧長將來恐怕就難有機會。

  糧長的誘1惑力很大,可是在文書面前又像燙手的山芋,到底要怎麼選擇,那就是祖父該著急的,不論他選了哪個,結果都不會讓他很如意。

  「既然如此,」姚老太爺看向姚宜春,「你就回去寫份文書,交到族裡。」

  真讓他寫啊?

  姚宜春有點害怕,萬一出事了族裡不管他怎麼辦?

  姚老太爺橫了姚宜春一眼,「拿得起就要放得下,磨蹭什麼?」

  姚宜春這才將屁股離開椅子去拿文書。

  二老太太揮揮手,旁邊的媽媽將文書收了起來。

  「我讓宜州謄抄一份送去三房。」

  姚老太爺皺起眉毛,「二嫂連二哥寫的都不然我們瞧一眼?」

  「瞧什麼瞧,不怕你笑話,經過了多年,原來那張紙都被蟲蛀了,前些日子翻看族譜才想起來,重新寫了一張,好在五弟和八弟都記得,有人證在我還能胡說不成?」

  姚老太爺就看向五老太爺。

  五老太爺不情願地頜首,遠處始終沒有說話的八老太爺清清嗓子,「二嫂說的確有其事。」

  有人證還怎麼說?

  姚老太爺緩緩地喘息著,儘量讓呼吸平順下來,這次來二房,有一種讓他折了翅膀的感覺。

  ……

  崔奕廷在喝茶。

  泰興知縣朱應年沒想到能將這位爺留這麼長時間。

  自從知道這位爺是崔大學士家的公子,又有崔尚書照應,泰興縣就像燒開了的水,人人都想宴請這位爺和這位爺拉攏關係。

  崔家有位貴人還在宮中,很受皇上寵幸,中宮空缺多年,誰知道將來會不會成為一國之母。

  再說光是「一閣臣雙尚書」就已經聽起來讓人耳熱。

  宴請這位崔爺倒是容易,不過他是使勁了渾身解數,就不知道這位少爺喜歡什麼。

  本以為崔奕廷喝些茶就會走,誰知道崔奕廷端詳了這茶水半天。

  「這是什麼茶點?」崔奕廷轉著茶杯。

  「是泰興新開的一家茶樓送來的。」

  軟軟的點心,吃起來很甜,像糖又不太像,說是點心又不是。

  「朱大人家中可還有?」

  跟他要茶點?就這東西?

  朱應年忙看向管事,管事一溜煙地跑去內宅,不一會兒工夫回來道:「太太說……沒有了……不然讓人去買。」

  「哪家茶樓?」不等朱應年吩咐,崔奕廷已經詢問。

  「是……泰興樓。」

  泰興樓。

  「那家茶樓,現在……不賣這些茶點,只是……上門拜會的時候送一盒。」管事的低聲道。

  「二爺喜歡我讓人想辦法買來送去。」朱應年笑臉相迎。

  一個大男人竟然喜歡吃甜食。

  崔奕廷眼前浮起一個模糊的身影,隨身總是帶著只荷包,裡面放著幾塊糖塊,每天掏出來摸摸,卻又捨不得去吃。

  趁著崔奕廷沒走,朱應年低聲道:「崔二爺有沒有覺得泰興最近氣氛有些不對。」

  崔奕廷不說話。

  朱應年只好接著道:「崔二爺去李御史家中,有沒有聽說巡漕御史的事?李御史沉冤得雪,朝廷定然委以重任……」

  崔奕廷抬起頭來,彷彿不經意,「那你準備要怎麼辦?」

  「瞞著李御史,將這尊瘟神送出南直隸。」

  崔奕廷道:「若是瞞不住呢?」

  朱應年壓低聲音,「那就想方設法,讓他說不出話來。」

  崔奕廷面色自若,「朝廷的巡漕御史,只怕沒那麼簡單吧?」

  「但凡是個人,就有弱點,」朱應年道,「別說李御史,就算哪位顯貴來了,也有應對的法子。」

  不知怎麼的,崔奕廷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

  朱應年怔愣在那裡,他看不懂那笑容的意思,只是覺得有些可怕。

  崔奕廷道:「既然如此,朱大人就沒什麼可怕的,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就是。」

  朝廷公文下來了,七日後準備迎接巡漕御史,李御史八成是為了查案先行一步,想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本來朱應年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

  不知怎麼的,他忽然覺得,也許這件事沒有他們想像的好辦。

  「崔二爺,」朱應年遲疑著,「您能不能將這裡的情形跟您叔父說說,我現在真是心裡沒底啊。」

  崔奕廷似是沒聽明白,「怎麼說?」

  都說崔奕廷不學無術,還真是。

  只要崔奕廷態度有鬆動,就是有戲,朱應年趁熱打鐵,「要不然,我讓師爺寫封信,二爺謄抄一份。」

  崔奕廷神色間有幾分不以為然,「讓我謄抄一份送給叔父?」

  朱應年道:「我們儘量將漕運的事做得周全,瞞過巡漕御史,京裡那邊的情形還要拜託崔大人。」

  崔奕廷忽然正色起來,「朱大人就不怕我洩露出去,萬一我是巡漕御史又該怎麼辦?」

  「不會,不會,」朱應年笑著擺手,「哪裡能連崔二爺也信不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31 08:41 PM

第四十三章 真黑

  如果崔大學士的兒子入仕,早就傳滿京城了,他哪裡能不知道。

  再說,南直隸的官員也都在猜測,如果御史就是崔奕廷,崔尚書那邊早就捎信過來,還用得著他們這樣大動干戈地四處尋找。

  要不是崔家在前面頂著,朱應年還真不敢隨便相信誰,畢竟御史沒有現身,隨便就將自己的事交代了,那不是送死的架勢麼?他可不想腦袋搬家,他還要換頂上好的烏紗帽戴戴呢。

  朱應年揮揮手,「快去將閔先生叫來。」

  閔先生是他的幕僚,再可信不過,簡單幾筆就能將泰興的困難說得清清楚楚,現在把持住崔奕廷這位小爺,就能拉攏崔家,真是上天眷顧他,給他送來這麼個貴人,別說將他奉為上賓,就算日日讓他供著,他也願意。

  閔先生規整地寫了封信,朱應年拿給崔奕廷看,崔奕廷就將信折好送進袖子裡。

  朱應年不禁錯愕,「這……二爺不謄抄一份?」

  崔奕廷淡淡地道:「用不著。」

  朱應年看看閔先生,很快又恍然大悟起來,浪蕩公子,連提筆都忘了怎麼提吧,要不然怎麼會將崔大學士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朱應年連連點頭,「那您就直接將這封信函寄回京。」只要崔奕廷聽他的,抄不抄一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上面的內容。

  崔奕廷道:「這封信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送到……」

  朱應年連忙迎合,「這個二爺安心,水路加急,到了南京,自然有驛丞接應,我們南直隸傳遞消息都是如此。」

  崔奕廷站起身來,「那就等著吧,等我收拾好東西,一併送給叔父。」

  朱應年的滿臉都是笑容,「哪裡用得著您準備東西,我就備好了。」

  「既然如此,」崔奕廷臉上露出些笑容來,「朱大人也寫封信給叔父一同帶去,這樣免得不清不楚,泰興的事不能落下朱大人。」

  聽得這話朱應年忽然覺得,崔奕廷是個好人。

  大大的好人。

  就是來幫他的。

  不但瞭解他的心思,還願意做這個人情。

  一下子,他心花怒放。

  ……

  崔奕廷從朱家出來一路回到落腳的小院。

  李御史和謝嚴紀早已經等在那裡。

  謝嚴紀先垂頭喪氣,「明面上的賬目根本無從查起,一筆筆賬目做的乾乾淨淨,分明是等著我們來查,南直隸的官員直屬六部,一個個比猴兒還精。」

  「參奏六部那是要有鐵證的,現在根本就是沒有證據,光靠何家和姚家的賬目,頂多牽連小官小吏,怎麼也釣不到大魚。」

  「京裡傳來消息,說是要升崔實榮為大學士,看來皇上對他還是多有信任。」謝嚴紀說完和李御史對望一眼,他們現在是弄不清楚皇上的意思,讓他們來南直隸,到底要一個什麼結果。

  謝嚴紀不得不擔心,好不容易瞅準一個機會,抓不到南直隸的把柄,以後誰也不敢碰這些貪官污吏。

  南直隸的官員就會更加肆無忌憚。

  崔奕廷神色平靜,「皇上有意偏袒,我和各位大人就不會在泰興,大人們只要安心查案。」說著將兩封書信放在桌子上。

  李御史和謝嚴紀一人拿一封來看。

  「這是……」

  「這是朱應年向崔實榮諂媚、邀功的信函,」李御史瞪大了眼睛,「有了這封信,崔實榮就脫不開干係。」

  李御史頓了頓,忽然又想到,「可是朱應年也不傻了,緩過勁來,到時候反口不認這封信要怎麼辦?畢竟這信是出自師爺之手。」

  崔奕廷眼角微翹,淡淡地道,「朱大人眼見就要升職進京,心裡焦急的很,讓人火速走水路到南京,再讓驛丞安排送信,正正經經走的官路,這封信到了京城就會被都察院連人帶物截下。」

  「朱應年反不反口,又有什麼關係,他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

  他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

  真黑啊,真黑。

  狠得不能再狠。

  怪不得崔奕廷頻頻去朱家赴宴。

  他們還怕那邊擺的是鴻門宴。

  結果卻讓朱應年上了套。

  不動聲色的利用朱應年,讓朱應年自己花人力物力將罪證送上京,這樣朱應年百口莫辯。

  十面埋伏,沒有一條生路。

  還有什麼比這更穩妥的。

  朱應年現在一定滿心歡喜,以為攀上了崔家。

  其實不知道,好大一柄鬼頭刀就架在他脖子上。

  李御史頓時向崔奕廷拜下來,「大人,漕運弊案全靠你了。」

  三個人說了會兒話,李御史和謝嚴紀高高興興地告辭,走到門口,李御史不禁停下來向宅院裡看了一眼。

  他們來的時候滿面愁容,哪成想走的時候會這樣。

  真是……

  這個崔二爺真是厲害。

  ……

  李御史和謝嚴紀才走,就有吏員來送消息,「姚宜春接替了泰興縣的糧長,泰州府知府都派人來慶賀。」

  崔奕廷毫不意外。

  姚家是有大利益可圖,想方設法也要拿到糧長。

  「姚家三房老太爺沒有拿到族長之位。」

  崔奕廷神情微微有些詫異。

  沒有拿到族長之位。

  這和他知道的事沒有重合在一起。

  是因為誰?

  「聽說二房老太太的病讓姚七小姐治好了。」

  真是姚七小姐,姚七小姐幫著二房保住了族長之位,是為什麼呢?為了沈家還是為了她自己?

  他對姚七小姐沒什麼印象,只要想起沈家算計的嘴臉,也就差不多了。

  為國為民的富商轉眼就投靠了敵國。

  這次呢?沈家會怎麼做?只要沈家漏出馬腳,他就會一把攥住,不給沈家再翻身的機會。

  崔奕廷去主屋換了衣服就要出院子。

  廊下的陳寶立即迎出來,「二爺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不用你跟著了。」崔奕廷淡淡的吩咐。

  很快陳寶龐大的身軀就挪過來擋住崔奕廷的路,「那可不行,太夫人交代了,無論二爺去哪兒我都要跟著,」說著英武的眉毛落下來,就像擺在地上的八字靴,俏生生地立在那裡,「二爺丟了,我可怎麼辦。」

  崔奕廷閉上眼睛。

  這聲音多清脆,若是不見人,還當是個風流倜儻的俏公子,當年祖母就是因為這樣才將陳寶選到他身邊。

  誰知道眉清目秀的小廝被他活生生地養成了黑臉大漢。

  陳寶特別的能吃,一頓吃十碗不飽,他是看不得陳寶那濕噠噠飢寒交迫的眼神,就吩咐廚房多做十個人的飯菜。

  結果,第一年他倆一般高,第二年他就到了陳寶耳根,第三年是下頜,第四年是肩膀,他也努力長了不少,現在勉強追到下頜。

  「丟不了。」

  當他還是十來歲。

  就算他是個瞎子也走不丟。

  「那不行,我得跟著……前年少爺自己出去,在街上遇到族裡的長輩,因為不認識回來被老爺責罵……去年在京裡見到謝大人……今年李御史……還有表少爺……」

  絮絮叨叨。

  絮絮叨叨。

  好吧,由他去吧!

  「二爺我們去哪兒啊?」到了街面上陳寶才想起來問。

  崔奕廷道,「泰興樓。」

  泰興樓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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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興樓是什麼地方?

  教主:婉寧開的茶樓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 07:45 PM

第四十四章 自立

  婉寧服侍二老太太躺下。

  二老太太順了口氣,覺得舒坦了許多。

  要是她就這樣閉上眼睛,不知道二房會怎麼樣。

  多虧有婉寧在。

  剛才那樣痛快淋漓地發放了一頓,好像身體輕鬆不少,籠罩在心頭的陰鬱也散了。

  扶著二老太太靠在引枕上,又請秦伍給二老太太診了脈,姚宜州才問到:「秦大夫,我母親的病怎麼樣?」

  秦伍邊診脈邊看二老太太的神情。

  二老太太臉上已經有了血色,眉眼舒暢,嘴邊含了一絲笑容,哪裡像前些日子那般面如死灰的模樣。

  短短兩日,就有這樣的變化。

  秦伍驚詫地轉頭看向婉寧,「二老太太氣色和脈象都已經好多了。」

  「七小姐的法子管用了。」姚七小姐真不一般,就這樣讓二老太太的病有了起色。

  上次姚七小姐給李大太太治病他只是耳聞,這次是親眼所見。

  秦伍怎麼也想不到,姚七小姐會這樣厲害。

  聽得秦伍的話,屋子裡的氣氛更加歡快起來。

  秦伍不自覺地道:「從前也聽說過用這種刺激病患的方法,只是……並不見有多少見效。」

  婉寧點點頭,「知道治療方法容易,怎麼用才是最關鍵的。」要想真的治這種病,就要將治病的方法用於無形之中,這樣才能真正的起作用。

  如果讓病患知道大夫用的就是激將法,治病也就不會有什麼效用。

  很多人看心理醫生都是被家人強迫來的,一開始都是不合作的態度,怎麼能讓他們不自覺地接受治療,這才是心理醫生最先要做到的。

  二祖母將悲傷變成了怒氣,三房做了出氣筒,本來三房要等著二祖母死了爭權,她卻讓三房做了二祖母的藥引。

  如今三房受挫,二祖母的病情好轉。

  這是多好的事。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句話沒錯,就看要怎麼理解,不能求老天開眼懲罰壞人,而是要親手讓壞人嘗到苦頭,讓他們不敢再為惡。

  秦伍不禁心裡讚歎。

  如果治病的是白發蒼蒼的老大夫,他不覺得奇怪,醫術總要有脈案積累才能越發厲害。

  可是眼前這個小姐……

  她是從何得知治病方法,又怎麼能這樣運用。

  若非親眼所見,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這次來泰興,真是不虛此行。

  他算是見識到了,開了眼界,以後再也不會為了他那點祖傳的醫術沾沾自喜。

  「姚七小姐有沒有想過要收弟子?」

  收弟子?

  還不是時候,至少現在她沒想過,婉寧搖搖頭。

  秦伍有些失望,「不怕姚七小姐笑話,若是姚七小姐肯收弟子,秦伍年紀大了不敢腆著臉拜師,家中有兩個不爭氣的弟子,想要跟著七小姐。」

  婉寧笑著,「秦大夫言重了,看脈開方就不是我之所長,我會的不過是這一點點。」

  「開方辨脈的大夫多得是,沒見過七小姐這樣治病的。」

  秦伍是知道這一點,這幾日他在姚家看症,泰興縣的大夫都來跟她打聽姚二老太太的病情,所有人都想知道,姚七小姐到底能不能治好姚二老太太的病。

  姚七小姐治好了李大太太已經讓泰興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這次再醫好姚二老太太定然會聲名遠颺。

  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上門拜師。

  讓弟子拜師這件事,他不能輕易放棄,哪怕在泰興多留些時日。

  秦伍道:「老太太還是要按時吃藥,這段日子身體毀損太多,總要慢慢調養才能見好。」

  二老太太頜首,「畢竟是一把老骨頭了,又在閻王面前走一遭,哪能就和從前一樣,秦大夫開方吧,老婆子按時服藥就是。」

  秦伍帶著徒弟下去開方。

  二老太太看向姚宜州,「宜州,有件事你要答應娘。」

  二老太太忽然正色起來,姚宜州不禁心裡一顫,忙道:「母親說就是,孩兒一定照辦。」

  「我的身子不行了,勉強能撐幾年,」二老太太說著看向婉寧,「我在的時候必然護著婉寧,我死了你就要想方設法保婉寧周全,你可知為什麼?」

  姚宜州心裡大約知曉母親的意思,只是沒有明說,靜靜地聽著。

  「今天沒有婉寧,別說族長的位置,二房遲早也會成了別人的,這一點你我知曉,三房更加知道,婉寧為了救我才落得這樣的險境,你不護著婉寧,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三房害了婉寧?」

  「母親放心吧,」姚宜州看向婉寧,目光裡都是篤定,「兒子一定護著婉寧,等到婉寧長大了,幫著婉寧找一門好親事,兒會親手籌備婉寧的嫁妝,讓婉寧風風光光嫁人。」

  二老太太頜首,「這樣我就安心了。」

  「二祖母不用為我太過擔憂。」婉寧整理好二老太太的袖子,攥住二老太太的手。

  祖父的性子她太瞭解,將名聲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三房出了壽氏的事,正是要挽回顏面的時候,祖父不會冒著危險對付她。

  所以她並不擔心眼前。

  婉寧頓了頓低聲道:「二祖母,婉寧倒是有件事想請您答應,在二房的時候能否讓我時不時出去一趟。」

  二老太太不解,「這是為什麼?」

  婉寧臉上露出笑容來,「二祖母方才已經說了我在三房的處境,這次落水孫女差點死了,很多事也就想通了,孫女畢竟是姚家三房的人,依靠誰都名不正言不順,與其這樣不如憑著自己的本事在三房立足,將來不但不會任人宰割,還能當家作主,就如同二祖母在族中一樣。」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說出當家作主這樣的話。

  二老太太不禁驚詫。

  婉寧竟然這樣想。

  沒想著依附任何人,而是要靠著自己……

  二老太太看向姚宜州。

  姚宜州頓時臉頰通紅,他真是臊得慌,身為二房嫡長子居然連十二歲的婉寧也不如,一直沉浸在過去的傷悲中不能自拔,害得母親無依無靠。

  二老太太讚賞地點頭,「好孩子,有骨氣。我年輕的時候也不曾被人左右,就算是再難她也陪著老太爺闖了過來,沒有什麼難關是過不去的。」

  婉寧能想得這樣通透,必然做不出什麼出格的事,不過畢竟是個女子,她還是想要問,「七丫頭,你到底要做什麼?」

  婉寧低下頭在二老太太耳邊,「做茶點。」

  做茶點?這是為什麼?

  婉寧道:「日後孫女再慢慢跟您說。」

  二老太太頜首,「好,二祖母答應你,不過出去的時候要多帶些人手,免得出什麼差錯。」

  婉寧應下來。

  ……

  侍奉二祖母歇下,婉寧坐車到了泰興樓。

  焦無應等著新東家上門,從前他也是一個小貨郎,著了人算計賠盡了家財,那年村中瘟疫,祖父、妻兒都病死了,他投去沈家做了個小夥計,沈老太爺賞識他,提拔他一直做了二掌櫃。

  他心裡感激沈家,卻沒想到有一天四老爺一張嘴,讓他做了姚七小姐的掌櫃。

  他的東家一下子變成了十二歲的小姐。

  十二歲的小姐不插手店舖裡的事也就罷了,這位姚七小姐偏要自己將店舖管起來。

  他是知道大戶人家的小姐,脾氣大的很,不管不顧就是任性妄為,到時候店舖出了差錯,他不知道怎麼向四老爺交代,來到泰興,他本是想找機會和四老爺說說,哪怕是讓他去邊疆,也不能讓他做這個差事。

  誰知道才來了幾天,就聽到許多姚七小姐的傳言。

  姚七小姐會治病,救活了兩條人命。

  十二歲的小姐,真的有這樣厲害?

  「焦掌櫃,七小姐來了。」焦無應的思緒被夥計打斷。

  焦無應急忙迎了出去。

  馬車停下來,婉寧讓童媽媽扶著下了車。

  剛進了院子,就看到等在那裡的婆子。

  「乳母。」婉寧驚訝地張開嘴,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乳母。

  乳母應該在杭州,卻怎麼來到這裡。

  白髮蒼蒼的賀氏忙迎上來,上上下下看著婉寧的臉,眼睛不由自主地紅起來,聲音也發顫,「我的好小姐……你怎麼瘦了……」肚子裡有許多話,不知道怎麼開口,只是空張著嘴。

  七小姐看起來和從前不一樣了。

  雖然瘦了些,可是整個人卻……很精神……

  讓人說不出的感覺,好像站在那裡就有種迫人的氣勢。

  「乳娘。」看到賀氏想起從前在母親身邊的日子,婉寧也眼睛發燙,她想和賀氏好好說說話。

  只是現在身邊人太多,婉寧眼睛一掃,目光落在焦無應身上。

  焦無應忙上前給婉寧見禮,「七小姐,我是茶莊的掌櫃,焦無應。」

  婉寧點點頭,「焦掌櫃一路過來辛苦了,」說著看向茶樓,「茶樓可都籌備好了?」

  焦掌櫃頜首。

  「要多備茶點,只是記得我教廚娘做的茶點是不賣的。」

  不賣,焦掌櫃一怔,這些日子還有人上門問,那點心什麼時候能賣,現在七小姐居然說不賣。

  婉寧道:「越是不賣,越是有人好奇。東西越少就越精貴,尤其是那些別的地方買不到的東西。」

  如此一來,她送出去的那些點心才有用。

  焦掌櫃不禁怔愣,半晌才明白過來,真是個好主意。

  泰興樓有買不到的茶點。

  這樣的消息足夠大家談論,這樣一來不用他們吆喝,就會更多人知曉泰興樓。

  收到茶點的人家,也就知道那些茶點有多難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 10:21 PM

第四十五章 救弟

  婉寧一邊和焦無應說著話,一邊去看茶樓裡的佈置。

  焦無應到底是老掌櫃,收拾的精細,一切都安排妥當。

  終究忍不住要和乳母說幾句話,婉寧和賀氏坐下來,焦掌櫃就帶著人退下去。

  「母親怎麼樣?」婉寧低聲道。

  賀氏搖搖頭立即又紅著眼睛點頭,「聽說七小姐這邊的事,娘子高興的不得了。」

  婉寧道:「為什麼母親不來泰興?」既然乳母能來,舅舅也能將母親接來。

  賀氏嘆口氣,「娘子是擔心給七小姐找麻煩,七小姐在姚家處境不好,娘子都知道。」

  母親還是顧慮姚家。

  賀氏說著話向外面看去,「七小姐自己出來,姚家那邊怎麼能答應。」

  如今姚家已經困不住她了。

  婉寧笑道:「只要我想,日後就能出門……乳母回去之後就跟母親說,就算她現在不想來泰興,也要從家庵裡搬出來,我們母女兩個很快就能見面。」

  見面?

  娘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娘子真的能再見到七小姐?

  賀氏將手裡的包袱打開,裡面是各式各樣的荷包、腰帶和幾套褻衣,「這都是娘子親手給七小姐做的。」

  不知道母親一針一線縫了多久,婉寧拿起一隻荷包,暖暖的感覺從她的手指一直傳到她心裡。

  自從母親走了之後,她沒有一日不想念母親。

  婉寧想起一件事笑著看向乳母,「乳母還記不記得你在我睡覺的時候常哼一首歌。」

  賀氏點點頭,「記得,被娘子聽到了,還說我……別教壞了小姐。」

  婉寧就笑起來,重複起賀氏唱的歌:

  「一個女兒坐在船頭上,她順流而下,要找她的家鄉。

  一個女兒坐在船頭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鄉。

  一個女兒……」

  這歌好像能將她帶到從前……

  「我們泰興樓還沒開門。」焦掌櫃的聲音突然插進來將婉寧打斷了。

  緊接著有人驚呼。

  這是怎麼了?

  是有人來泰興樓買東西?

  婉寧看向童媽媽,童媽媽來沒來得及去看個究竟。

  門一下子被人急著推開了。

  有個人站在門口。

  陽光被他擋在身後,婉寧開始看不清楚,等他向前走了兩步,婉寧不禁一愣,他怎麼會來這裡。

  穿著青衫的少年,循著聲音而來,踏進了屋門,正好和她對視。

  婉寧沒想到會在這時候遇到崔奕廷。

  她將一切都安排的妥當,保證不會有人知道泰興樓是她開的,也許是剛才見到乳母,心裡高興就放鬆了警惕。

  可她還是讓焦掌櫃在外看著……剛才她明明聽到焦掌櫃阻攔的聲音。

  怎麼崔奕廷還是不管不顧地闖進來。

  崔奕廷的目光徑直落在她臉上,彷彿要在她臉上看出什麼。

  「你是誰?你方才唱的是什麼歌?」

  崔奕廷眼睛微深,彷彿急於從中得到答案。

  婉寧不禁皺起眉頭,崔奕廷明明看到有女眷在這裡,卻還不避開,轉念她又覺得奇怪,這個崔奕廷好像不認識她似的。

  從姚家將她救起來,在李家也有過匆匆一瞥,連她都認出了他,怎麼可能他看了她半晌還是那種神情。

  婉寧不說話,而是靜靜地和崔奕廷對視,她的職業讓她善於從別人神情中讀出情緒,可是這個崔奕廷……卻讓她有些看不明白。

  迷惑、質疑、一閃而逝的急切,如微風吹過湖面,然後隱藏在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中,他有許多讓她難以發掘出的秘密,無論她怎麼探看,他都沒有表露半分。

  兩個人對視片刻,崔奕廷的情緒似是平穩下來,「請問,這裡的東家姓什麼?」

  他這樣沒有禮數。

  她也不必在這裡回答他。

  本來就是不請自來,還妄想從她嘴裡聽到什麼答案。

  沒弄清楚他的意圖之前,她不會輕易開口。

  眼看著崔奕廷的隨從也進了門,婉寧轉過頭去,童媽媽和賀氏忙上前護著婉寧走出茶樓。

  離開了崔奕廷的視線。

  婉寧看向童媽媽低聲道:「你和焦掌櫃說一聲,就說茶樓的主人姓趙。」

  這是開始他們就定好的,只要別人問起來,就說茶樓是姓趙的人開的。

  焦掌櫃這邊已經皺起眉頭,「我們早就說了,客官不應該硬闖,驚到了我們家的女眷該怎麼辦?看客官一表人才,不該是做出這種事的人。」來的人看起來是一表人才,穿著打扮都像是大家公子,所以他才沒有很在意。

  沒想到卻會像無賴一樣闖進門。

  焦掌櫃想著臉色就更加不客氣起來,吩咐小廝,「將客官請出去吧!」

  崔奕廷彷彿並不在意他語氣的生硬,要不是聽到讓他熟悉的揚州小調,他也不會不由自主地闖進來。

  一進門就看到屋子裡的女眷。

  女眷沒有驚慌而是靜靜地和他對視,然後施施然地帶著下人轉頭走了出去。

  雖然沒有讓下人斥責他的無禮,還很明顯地將不悅表現出來。

  「是我唐突,」崔奕廷道,轉頭看向焦掌櫃,「請問,東家是揚州人?」

  焦掌櫃搖頭,「我們東家是從山西來的。」

  從山西來的,怎麼會操著一口地道的揚州口音,尤其是那位小姐剛才唱的歌,是他一直在尋找的。

  他是來買糕點,卻在門口聽到那歌聲。

  不管是什麼地方,他都要來看個究竟,看看裡面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只可惜記憶中的影子太模糊,無法對證。

  ……

  童媽媽打發小廝上前,小廝在焦掌櫃耳邊說了兩句話。

  焦掌櫃看向崔奕廷,「客官買茶點要等到我們泰興樓開張,至於客官問起我們東家,我只能說,我們是山西開茶鋪的趙家。」

  趙家。

  「方才的女眷不姓蔣?」崔奕廷不動聲色。

  焦掌櫃十分肯定搖頭,「不姓蔣,客官您是不是問錯地方了?」

  不是問錯地方,就是找錯了人,要不然問的問題怎麼沒有一個能對得上。焦無應鬆口氣,開始他還以為這位公子是衝著東家來的,現在看來應該是誤會。

  婉寧透過簾子看向崔奕廷,崔奕廷為什麼會覺得她姓蔣?他突然闖進來是因為在門外聽到了什麼。

  那時候她在唱乳母教的小調,崔奕廷是因為聽到這個所以闖進來?

  這個崔奕廷處處透著古怪。

  「打擾了,」崔奕廷看向陳寶,「那些銀子給掌櫃,你家的茶點做出來我讓人來取,這個就算定錢。」

  以為買東西就能隨便進門,說不得這位爺就是官家子弟,焦無應見過太多這樣的情形,為官的有功名在身都看不起商賈。

  幸虧東家有話在先,讓他這時候能揚眉吐氣。

  「對不住,」焦無應道,「我們家的茶點是不賣的,將來酒樓開張,隨著茶葉送出去的數目也有限,您想要,就早點來買茶。」

  「不賣?」

  焦無應笑容可掬,「不賣,多少銀子都不賣。」

  掌櫃笑著說不賣。

  無論誰在這裡好像都沒有辦法。

  來到泰興樓為了買盒點心,只因為這點心很別緻,沒想到卻這麼難買。

  崔奕廷從來沒聽說過這樣做生意的法子。

  茶點明明別緻卻又不賣。

  這家茶樓也開的奇怪,崔奕廷深深地看向方才女眷離開的方向,東家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

  聽著崔奕廷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婉寧重新回到茶樓裡。

  「這裡人雜,小姐還是回去吧!」賀氏嚇得臉色蒼白。

  婉寧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插曲。

  在李家她還在門口等著見了崔奕廷一面,這次他卻找上門來。

  「乳母,你教我的是什麼歌?」

  賀氏怔愣片刻道:「就是揚州女子私下裡唱的歌,只不過我嗓子不好,就學了別人不愛學的這首。」

  崔奕廷是因為這首歌。

  婉寧才想到這裡,就聽外面傳來下人的聲音,「舅太太來了。」

  舅母怎麼來了。

  「母親,我去看姐姐。」

  昆哥邊說邊掙脫乳母跑進門。

  看到婉寧,一下子就撲過來。

  「六爺您可慢點。」乳母連連喊著。

  「姐姐,姐姐,你看母親給我們兩個人買的玉珮,你一半我一半。」昆哥手裡揚著一隻羊脂玉,另一手拍著自己脖領,領子下露出半截紅線結的如意扣。

  「舅母沒遇到別人吧?」

  崔奕廷剛剛出去。

  「沒有,沒有,本來要接你過去坐坐,聽說來了個人,我就帶昆哥來看看,」沈四太太說著向周圍看看,「人呢?」

  婉寧道:「已經走了。」

  「有沒有事?嚇得我出了一身汗。」

  連她都弄不清楚崔奕廷來做什麼,自然無法向舅母解釋,只能道:「沒事,沒事。」

  旁邊的賀氏很驚訝。

  就算娘子在這裡也會驚奇,為什麼六爺會和七小姐這樣好,難不成就是因為親姐弟。賀氏心裡默默唸著,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娘子的苦沒有白吃。

  婉寧在看賀氏的表情,賀氏眼睛通紅,又是激動又是歡喜,好像看著他們姐弟親近很高興。

  這下婉寧可以肯定,昆哥就是她的親弟弟,如今精心來仔細端詳,昆哥臉上有父親眉眼的痕跡。

  婉寧和昆哥說了會兒話,賀氏將昆哥叫過去挑荷包,沈四太太趁機和婉寧道:「你族裡的大舅舅來了。」

  沈四太太欲言又止,童媽媽退後了兩步,沈四太太才接著道:「你大舅舅說,泰興縣知縣的師爺給我們找了些糧食……」

  「舅母說的是朱大人?」

  那個和姚家三房走動很近的朱氏一家?

  沈四太太點點頭。

  婉寧忽然正色起來,拿起沈四太太的手,「舅母,你回去和舅舅說,無論如何也不能和朱家扯上干係。」

  婉寧的聲音很低,沈四太太勉強能聽清楚。

  「舅母知不知道巡漕御史到了泰興,要查漕糧,萬一朱大人的師爺要賣的是漕糧,我們家豈不是和官府勾結……」

  婉寧儘量讓沈四太太聽個明白,「我六叔做了糧長,六嬸早就想賣糧食給沈家,和糧長牽扯上的糧食,不是漕糧又是什麼?」

  沈四太太這下子弄了清楚,「我回去和你舅舅說,就算得罪族裡,也決計不能買糧食。」

  這就對了。

  如果是姚家和朱家串通起來,絕對不會是光賣糧食那麼簡單,說不定被御史逼的走投無路的時候,還會將沈家抓做替罪羊。

  這是官府一貫的手段。

  想要在她眼皮底下對付沈家,可沒那麼容易。

  如果朱太太和壽氏敢這樣做,她就讓她們賠了夫人又折兵。

  婉寧和沈四太太說了會兒話,時辰不早了準備各自回去。

  昆哥拿著婉寧衣角不肯走,婉寧將從姚家二房帶出來的書遞給昆哥,「不要將書弄壞了,等你學完了,姐姐再換幾本給你。」

  昆哥很認真的點頭。

  昆哥拉著沈四太太出了門,下人已經備好了兩輛馬車。

  「母親,我們先走,昆哥要從窗戶看姐姐。」

  婉寧笑道:「我們一起走,等過了這條街,我再換車。」這樣能和昆哥再說幾句話。

  昆哥乖巧地上了馬車,很快撩開車廂的簾子向婉寧招手。

  馬車過了大街在小胡同裡停下,婉寧換了車,然後兩輛馬車一先一後地馳了出去。

  婉寧坐在軟墊上想泰興樓,如今茶樓做好了,可以讓焦掌櫃開始收米。

  才想到這裡,只聽得外面一陣嘈雜聲。

  慌亂的馬蹄聲傳來,緊接著有人驚呼。

  婉寧撩開簾子向外看去。

  街面已經開始混亂不堪,順著聲音有幾個人騎著馬向這邊衝撞過來。

  騎在最前面的人,到了沈家馬車旁,被擲來的刀扎中後心,鮮血噴濺中,頓時摔下來。

  沈家的馬不安地抬動著四蹄,趕車的下人怎麼也按不住驚慌的馬匹。

  跟車的下人忙將車廂裡的舅母和昆哥接下來。

  童媽媽緊緊地攥住手,「小姐我們也下車……快……」

  馬車擋在路中央,定然會遇到衝過來的人,馬不免要受到驚嚇。

  婉寧剛剛撩開簾子,後面的幾個人就騎馬到了跟前。

  人群裡又是呼喊一聲,「我的孩子。」

  跑在最前面的人忽然彎腰從人群中拎出一個孩子,在大家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他順手一拋,拋向後面的人。

  孩子連驚呼聲都沒發出來就徑直掉下去,幸虧後面的人伸出手拉住了孩子的衣衫一把提到馬背上。

  孩子這才發出震天的哭聲。

  扔孩子的人顯然不準備罷手,又向人群裡掃去。

  那人騎馬已經到了沈家馬車前。

  童媽媽嚇得閉起了眼睛,一手拉住婉寧,「小姐快別看了,別看了。」

  火石電光中。

  婉寧順著那人的目光看到路邊的昆哥。

  昆哥已經嚇得怔愣在那裡,眼睛緊緊地看著哭鬧的孩子。

  若是那人再伸手抓住了昆哥向後扔去,後面的人還能不能像抓住那孩子一樣將昆哥救下。

  「昆哥……」婉寧喊一聲,眼見人就到了跟前。

  來不及了,來不及再等。

  她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心中一股熱血一下子衝進腦子,婉寧拉開車簾,從怔愣的車伕手裡搶過韁繩,「趕車……」

  ……

  裴明詔按住啼哭不止的孩子,前面的死士又彎起腰,準備再從人群裡擄人,忽然前面的馬車衝過來,馬匹長嘶。

  馬車不偏不倚地攔在死士跟前,死士沒能勒住馬,頓時從馬背上掉下來。

  裴明詔上前一劍刺過去,劍尖從死士胸口透出,血頓時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所有人看著這一幕,連馬上的孩子也停止了啼哭。

  等到死士軟軟地倒下,裴明詔抬起頭,擋在他面前的馬車上立著一個女子,穿著鵝黃色的褙子,淡青色衣裙,緊緊地拉著韁繩,看著面前的一切。

  五官尚未脫稚氣,一雙眼睛烏黑清亮,目光中沒有半點的懼怕,拎起裙角從車上跳下來,將街邊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拉進了懷裡。

  十幾歲的女子,竟然一點都不懼怕。

  「侯爺……」

  聽到喊聲,婉寧抬起頭,不遠處立著一人一馬,那人身姿挺拔,傲然跨於馬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3 12:26 AM

第四十六章 驚豔

  「那孩子怎麼了?」

  「哎呀是不是被壓在馬上捂死了。」

  裴明詔低下頭看被他放在馬背上的孩子,孩子使勁地喘息著,瘦小的身子開始不停地抽搐,彷彿就要斷氣。

  「這是被小鬼壓住了,一會兒就要被索命。」

  人群中不知是誰叫喊了一聲。

  本來要奔去抱孩子的婦人聽得這話一下子摔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起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小小的身軀在眾人眼前抽動。

  「快去請大夫。」裴明詔吩咐隨從。

  緊跟著他身後的隨從壓著一個死士,另一個隨從被刀割傷鮮血直流,他帶的人手不多,在路上遇襲折了兩個,現在剩下的都不堪用,裴明詔四處看去,長長一條街,彷彿到街尾才有藥鋪,與其去請大夫來,不如他騎馬將孩子送過去來得快。

  裴明詔正要前行,跌倒的婦人重新爬起來撲到了馬前,伸出手死死地攥著孩子不肯放鬆。

  婦人放聲啼哭。

  單槍匹馬突出重圍他不怕,面對一個孩子和婦人,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明知道孩子該救治,婦人卻像瘋了般握住孩子不松手,他總不能一把將人推開。

  「將孩子給我,我來治。」

  清澈的聲音響起來。

  裴明詔抬起頭,是那個用馬車攔住死士的女子。

  女子梳著單螺髻,身高只到他的馬腿處,一張臉還不如他的手掌大。

  這麼小的女子能治病?

  明明心裡懷疑,卻又不由自主地打量她的神情,看到她當真的模樣,不由自主地在心裡估量……

  喧鬧的四周沒有因為婉寧的一句話安靜下來。

  那婦人聽得這話欣喜地轉過頭,卻發現是個小姐臉上難掩失望。

  「這是嚇出來的小病,不用大動干戈,好治,」婉寧說著轉過頭,不偏不挪堅定地看向那婦人的眼睛。

  這是最讓人信任的目光。

  那婦人從開始的質疑到不由自主地相信,伸手去抱孩子。

  婉寧揚起手臂,周圍忽然安靜下來。

  裴明詔看過去,那女子的肩膀看起啦那麼瘦小,他心中一動托著孩子彎下身來。

  婉寧將書捲成紙筒攏住孩子的口鼻。

  孩子的呼吸漸漸緩慢,單薄的胸廓起伏的不再那麼嚇人,手腳也不再抖動。

  「好了,」婉寧將書從孩子臉上拿開,看向婦人,「抱著孩子回去,買副安神的藥,今天多跟他在一起,給他唱些他平日裡愛聽的歌……」

  婦人瞪大了眼睛,「那……小鬼……小鬼……壓……」

  婉寧宛然一笑,「這世上哪有什麼鬼。」

  這世上哪有什麼鬼。

  陽光照著她的側臉,彷彿將她整個五官都照亮了,裴明詔忽然覺得這個女子的眉眼是那麼清明。

  婦人抱著孩子厲害,四周的人群也要散開,童媽媽忙上來要護著楊茉上馬車。

  出於醫生的本能,楊茉看了眼那侯爺身邊受傷的下屬,只是被傷了肩膀,看起來沒有大礙,眼睛一轉,婉寧立即被一道目光吸引。

  被侍衛壓著的人,眼睛死板,目光漠然,彷彿是一具行屍走肉。

  她在現代見過那樣的人,種種情況下做了自殺式訓練,沒有正常人的思維和感情,一心只是完成任務,這樣的人就算被抓了,想從他嘴裡也很難審問出什麼。

  尤其是古代,審訊的手段不太高明,更不瞭解這樣人的心思。

  想到這裡婉寧不禁搖了搖頭。

  「小姐見過這樣的人?」裴明詔英武的眉毛微微揚起,微微有些吃驚,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姐彷彿知道不少東西。

  婉寧道:「沒見過,但是……知道……」

  知道。

  為什麼知道。

  裴明詔想問,婉寧接著說,「失了人性的人都差不多,生死與他無關。」

  彷彿聽懂了婉寧的話,那死士張開血洞般的嘴,嚇得看熱鬧的人也不禁躲開幾步。

  遇到這樣的人,一般的女眷應該早就避開了,她卻絲毫不害怕,反而很仔細地盯著那死士看。

  不是看熱鬧,反而是很瞭解的模樣。

  這位小姐很明白別人的心思,所以……才會驅車攔截那死士,為的就是救那個六歲的少爺。

  他身邊少的就是這樣的人,因為他太想知道這些人是誰派來的,為什麼要殺他。

  現在他所有的手段都用過了,卻怎麼也不能讓這些人開口。

  在軍中他也遇到過骨頭硬的,吊起來幾天,鞭子抽下去也就說了話,這次他是用盡了方法,都沒有問出半個字。

  童媽媽低聲道:「小姐,車都備好了,我們走吧!」

  婉寧點點頭,將手裡的書遞給昆哥,昆哥忙接了過去。

  「別害怕。」婉寧道。

  昆哥搖搖頭,「姐姐不怕,昆哥也不怕。」

  「昆哥是好樣的。」婉寧露出笑容來。

  ……

  姚家三房,壽氏哭得眼睛紅腫,像兩隻桃子。

  「不是我說你,這有什麼好難過的,不過是十二歲的孩子,能鬧出多大風浪來,」朱太太在一旁勸慰,「現在六老爺拿了糧長之職,你這家裡眼見就有好日子過了。」

  糧長之職固然好,可是現在四嫂管家了,她被關在屋裡聽管事媽媽哭訴四嫂查大廚房的賬,要連買菜的人都換了。

  什麼時候連四嫂也坐在她頭上。

  再想想從前,可是她將婉寧關在繡樓裡,如今婉寧四處亂走,她卻出不得屋門。

  壽氏想到這裡,外面的管事婆子進來稟告,「六太太,聽說七小姐出門遇到了強匪,馬車也驚了……」

  遇到強匪?壽氏眼睛都亮起來,「怎麼樣了?受傷沒有?」

  最好是遇到什麼事忽然死了。

  管事婆子道:「聽說沒事,還救了個人。」

  壽氏瞪圓了眼睛大吼一聲,「滾出去,這是氣我來了。」

  管事婆子嚇了一跳,話也不敢再說慌慌張張地跑出門,是六太太說的,七小姐那邊事無鉅細只要打聽到了都要稟告,怎麼突然之間就變了臉。

  壽氏額頭上青筋直跳,又是憤怒又是憂愁地看向朱太太,「你聽聽,這可怎麼辦?我看我要死在這屋裡了。」

  「你怎麼就這點出息,」朱太太捋了捋帕子,「總不能在這裡等著她出事,要親自動手才有意思。」

  壽氏一下子機靈起來,「好太太,你是有什麼辦法?現在別說我,就算我們老太爺也拿她束手無策,你不知道……二房老太太將她供起來,二房內宅都交給她打理,我們姚家的女眷哪個比她厲害……」

  「噓……」朱太太在嘴唇上比了一下,「我跟你說,也是給你解解心煩,」說著謹慎地看了看四周,「沈家上套了。」

  壽氏抬高了眉毛。

  「上套了?」

  朱太太點頭,「巡漕御史要來了,老爺說要抓個替罪羊,知府的幕僚想到了法子,說是丟了兩船漕糧,其實我們將這兩船漕糧賣給了沈家……」

  壽氏明白過來,「到時候就說是沈家和強盜聯手偷了漕糧。」

  頂多牽連幾個壓船的,那些都是賤命,不值一提。

  朱太太道:「從古到今就沒有看到哪家商賈能壓得過官,本朝那些商賈雖不是賤民,怎麼比得上我們這些人家。」

  「她姚婉寧說白了就是個棄婦的女兒,名不正言不順,」朱太太皺起眉頭,「她又沒有三隻眼睛,我就不明白你怕什麼啊?」

  聽得朱太太這樣說,壽氏一下子笑起來,平日裡朱太太話不多,關鍵時刻還是能替她解憂,她就喜歡這樣的人。

  怪不得三嫂也喜歡朱太太。

  「你真好。」壽氏眉眼都笑起來。

  朱太太忍俊不禁,「婉寧不過是個小豆芽,知道什麼,連個子都沒長高,能有多少心眼兒,扔在廟裡都沒人撿去,就把你氣成這樣,二房那邊是二老太太在撐著也不是她,你們老太爺早晚能爭回來,你仔細想想可是這個道理?」

  壽氏眉毛也飛起來,「是,真是的。」

  碧紗櫥裡的姚婉如邊聽邊笑,伸出手去拿食盒裡的茶點,卻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經吃剩一個,婉如轉頭看向朱四小姐,「這茶點可還有沒有?」

  朱四小姐搖搖頭,「沒了,早就給你送來,誰知道你現在才吃。」

  「我哪裡知道這樣好吃。」姚婉如舔舔嘴唇,這幾天被婉寧折騰的連喘氣的空閒都沒有,哪裡像今天,能邊偷聽大人說話邊吃。

  「這叫什麼?」

  「說是棉花糖。」

  棉花糖?姚婉如沒聽說過,「在哪裡買的?」

  「是泰興樓。」

  兩個女孩子說話的聲音被壽氏和朱太太聽到,朱太太揚聲道,「你們兩個在偷偷的說什麼?」

  姚婉如和朱四小姐相視一笑,挽手從碧紗櫥裡走出來,姚婉如將最後一塊茶點送到壽氏跟前,「母親嘗嘗,真好吃,是一家泰興樓做的。」

  「泰興樓?」壽氏將軟軟的茶點送進嘴裡。

  「六太太還不知道這家泰興樓吧,」朱太太笑容可掬,「說起來,這家東家可比沈家強多了,會做生意,是八面玲瓏的人物,你看看這點心做得多精緻,讓你看了就想吃,這只是開一家茶樓,將來陸續還要開幾家。這兩年鹽引開始佔窩,沈家那種光靠運糧換鹽引的商賈已經不行了。」

  朱太太道:「而且這家酒樓也在收糧,你不是恨著婉寧,要看沈家的笑話嗎?不如你就將手裡的糧食賣給這家。」

  壽氏訝異地張開嘴,一把拉住朱太太,「你早些來我何必這樣難受,沈家忘恩負義,我就將糧食賣給這家泰興樓,將沈家擠出泰興,到時候讓婉寧哭都來不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3 09:38 PM

第四十七章 黑吃黑

  秋天,沈敬賀只做了一件事,為沈家張羅米糧,現在漕運已經起運,不管是大戶人家還是百姓、佃戶都會在這時候賣餘糧,這是收糧食的最好時機。

  來到泰興忙碌了幾天,終於有了眉目,沈敬元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買糧。

  「就因為一個黃口小兒的話,」沈敬賀豎起眉毛,「婉寧整日在內宅,知道些什麼?」

  沈敬元搖搖頭,「大哥,我們還是小心些。」

  沈敬賀很詫異,「姚宜聞休妻沈家也據理力爭,雖然辰娘被休後深居寡出,但是你也竭力庇護,婉寧在沈家日子過得不好,將來她成親時我們可以添一份嫁妝,這都是沈家該做的,就算是將來婉寧在夫家受氣,姚家不出面,你也可以想辦法幫忙……」

  「但是不能因為虧欠,就什麼都聽婉寧的。」

  「婉寧畢竟是姚家女,不是我們沈家女,就算她是出自沈家,沈家也沒有一個十二歲女子說話的份。」

  沈敬賀說完話,屋子裡靜寂無聲。

  半晌沈敬元才道:「姚家一直拿捏著我們,只因為婉寧在姚家。現在卻不同了,我們家可以不去看姚家臉色,都是因為婉寧爭氣,要去給李大太太治病還是婉寧和你弟妹說的,婉寧不是治好了李大太太的病?」

  十二歲的孩子說的話,讓他相信。

  明明可以一下子買筆糧食,那些米糧可以解沈家燃眉之急。

  他已經看了米樣,根本就不是漕糧,他就不信,一個十二歲的小姐比他辦事更穩妥。

  一個整天連繡樓也不出,沒有任何見識的小姐,卻在這裡指揮沈家的生意。

  沈家可以因為她可憐,多照應她,卻不能驕縱她。

  應該讓她知道什麼叫做適可而止。

  如果他當家,決計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沈敬元皺起眉頭,「大哥你怎麼就不信呢,朱大人和姚家勾結,他們就沒安好心。」

  「這就是利益,與姚家結親這麼多年,難道我們不知道?姚家不過就是貪些小財,這時候不能捨不得這點小錢,」沈敬賀沉著臉,「我經商這麼多年會不知道這個?」

  「婉寧可賣過東西?她可做過東家?」

  沈敬元真是腦袋壞了才會這樣想,就算到了哪一天他也不會信任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更何況還沒有任何真憑實據。

  沈敬賀板起臉,「買糧,如果我錯了,我向婉寧認錯,如果婉寧錯了,要怎麼辦?向我們整個沈家認錯?就算認了錯能挽回沈家的損失?能讓沈家渡過難關?若不然,這糧食和你無關,是我買來的……」

  沈敬賀頭頂的頭髮都要豎立起來。

  兩個人正在說話,下人進來稟告,「大老爺、四老爺,七小姐讓人捎信過來了。」

  讓人捎信,還真是什麼事都要插手。

  他沒想到姚七小姐會被四弟夫妻嬌慣成這樣。

  「七小姐說什麼?」沈敬元道。

  「七小姐說,」下人清清楚楚地道,「如果大爺不信也可以去買糧,但是……要帶她一起去。」

  沈敬賀冷笑起來,「笑話,一個女子要去買糧。」

  沈敬元也有些奇怪,「七小姐真是這樣說的?」

  下人點頭,「是,七小姐說,明天一早她就過來。」

  沈敬賀看向沈敬元,「這件事讓姚家知道了怎麼辦?畢竟是姚家人,我們帶著四處走……讓外面怎麼說?」

  「如果姚家真當婉寧是姚家人,我也不會插手婉寧的事,」沈敬元沉下臉來,「當年我們沈家被拿住了把柄,辰娘怎麼做的?點頭答應和離,姚家這才出手幫忙,我們什麼事都不幫辰娘,我怎麼有臉在站在這裡。」

  沈敬賀半晌沒有說話。

  比起沈敬元的竭力阻攔,帶上婉寧彷彿更容易些。

  這筆糧食他不可能不去看,沈敬賀站起身,「那我就帶上婉寧,看她能說出些什麼來。」

  ……

  「小姐,」童媽媽快步走過來,「四老爺那邊捎信了,說大老爺答應帶上小姐。」

  婉寧點頭。

  童媽媽不明白,「奴婢從前聽奶奶說過,沈家大老爺脾氣很倔,奴婢還想呢,大老爺肯定不會答應,誰知道這麼容易就點了頭。」

  「因為比起舅舅阻攔買糧,帶上我去顯得更容易,」婉寧吩咐童媽媽,「去將東西打點好,我們明天一早就走。」

  ……

  朱大人和幕僚商量了幾個時辰,照著知府大人的意思,找一個替死鬼。

  他甚至連抓到沈家的經過都寫得清清楚楚。

  所有一切做的天衣無縫。

  壓糧吏員的名單改了又改,他才到泰興時,多少人看不起他這個生手,不服他管束,一個差役還敢跟他擺臉色。

  這些人甚至私底下議論,他們這些京中下放來的,不過撈些銀子就走,什麼都不懂,尤其是他這個讀書人,就是個糊塗蛋。

  這一筆筆他表面上不說,都給他們記在心裡。

  不過都是賤民,早早晚晚都要落在他手裡,什麼是睚眥必報,這就是了。

  將他們抓起來,看他們怎麼求他。

  到時候想給他做牛做馬他都嫌棄。

  還有那個沈家也是一樣,沈敬元到了泰州一次也沒來拜會他,簡直就是不將他這個知縣放在眼裡,要知道過山頭還要拜大王,再就是那個何明安。

  這些人都該死。

  「定好了嗎?」見到朱應年,朱太太忙迎上來。

  「好了。」朱應年覺得說話都輕快許多。

  朱太太笑道:「姚六老爺都等你好久了,快換了衣服去吃些東西。」

  換好了衣服,朱應年在堂屋裡見到姚宜春。

  姚宜春笑道:「我在得月樓準備好了十桌宴席,讓人送來了幾十罈好酒,明晚等應年兄辦好了事,我在得月樓給應年兄慶賀。」

  「同喜同喜,」朱應年拱手,「打壓了沈家,你也少了一塊心病,將來這泰興縣誰也不敢與你為難。」

  想起沈家,就順理成章地想起婉寧。

  婉寧害得他被父親責罵,連妻子也會關起來,如今整個家交給了老四那個書呆子,此仇不報將來他都不好意思在姚家抬頭。

  ……

  「怎麼樣?」崔奕廷騎馬回來,脫掉被獵物鮮血染紅的衣服。

  丫鬟忙端盆過來,「少爺,洗洗吧?」

  崔奕廷挽起褻衣袖子露出古銅色緊實的小臂,接過帕子,一把捂在下頜上,他愜意地眯起眼睛,真舒服。

  帕子上的水珠也調皮似的,沿著他的下頜滴下來,往頸窩裡去了。

  臉上乾淨了,就覺得身上不舒服,好像從散開的領口「嗞嗞」往外冒著熱氣。

  小丫鬟不敢抬頭。

  「出去吧,我自己洗一洗。」

  小丫鬟鬆口氣,臉頰已經緋紅,「要不然……讓人多燒些水,二爺洗個澡。」

  「一會兒還要出去說話,不那麼麻煩。」崔奕廷淡淡地說著。

  小丫鬟蹲了蹲身退下去。

  解開束腰,脫掉褻服,露出曬得古銅色的背腰,伸開雙臂舒展一下,說不出的暢快,崔奕廷將腰間的墨玉解下來,走進隔扇,一盆水「嘩」地從後背澆下來。

  換過衣服,崔奕廷躺在院子裡,閉上眼睛聽著鳥叫,陽光一寸寸地爬上來,天空像是染了的緞子一點點的上色,直到藍得透亮。

  「二爺,」陳玖進來道,「都看好了,那些漕糧跑不了。」

  崔奕廷道:「沈家人可去了?」

  陳玖點頭,「一早就去了,大約是問搬糧的地方,我看了雇了許多車船,看樣子東西不少。」

  陳玖接著道:「本來以為還會慢些,誰知道這麼快就要脫手。」

  「巡漕御史要來了,南直隸這是要給個交代。」

  陳玖目光閃爍,那要看是誰。

  「等他們買賣的時候,一起按在那裡誰也逃不了干係。」

  崔奕廷頜首,「去吧,辦的利索點。」他胃口大的很,不管朱應年玩什麼花樣,他都照單全收。

  陳玖帶著人趕去泰興縣外不遠的莊子附近。

  只要跟著朱應年的人和沈家就能找到一船的漕糧。

  陳玖將一根葉子送進嘴裡嚼了嚼,然後「呸」地吐出來,下戶辛辛苦苦種的糧食就是被這些人貪掉了。

  「都看住了一個也別跑。」

  陳玖吩咐。

  下面人應了一聲,等到換船的時候,就有人搖了小船過來,陳玖幾個跳上去遠遠地跟在沈家大船的後面。

  河面上靜悄悄的,陳玖看著遠方的船影,吩咐人,「應該開始買賣了,快去看看。」

  陳玖話音剛落。

  就覺得船身突然一晃,陳玖站立不住差點掉下來,剛扶住了船上欄杆,整個船身又劇烈搖晃,船上許多人,包括他頓時落在水裡。

  陳玖嗆了幾口水。

  剛才還在吐口水,現在就成了落湯雞。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應該是他們設埋伏抓人,怎麼……還有人想捉他們不成?

  誰這麼膽大。

  「是誰?出來。」陳玖大喊起來。

  陳玖話音剛落就聽得一片蘆葦後有人道:「大人,我們家小姐說的沒錯,是有人想要陷害沈家。」

  蘆葦一動,一艘小船走出來。

  李御史站在船頭,向水面上看來。

  李御史和陳玖一見面,不禁面面相覷,半晌李御史驚訝,「陳玖,這是怎麼回事?」

  不遠處的沈家大船停下來。

  李御史身邊的管事低聲道:「李大人,我們家小姐說,我們只能停在這裡,等見到了糧食誰也說不清,畢竟我們是商賈,要明哲保身。」

  整件事怎麼會變成這樣,陳玖一頭霧水,怔愣了片刻,他還沒忘記身上的差事,「李大人,咱們先去前面看看,別讓那些人跑了。」

  沈家怎麼請來了李御史,誰也不知道朱家人有沒有被驚擾,糧食還在不在。

  本來安靜的河道忽然就忙亂起來,沈家的大船停在哪裡,就像一個看客,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陳玖吞嚥一口,二爺的意思要將買、賣的人都抓了,可是這個本來應該是和朱家勾結的商賈,怎麼倒成了被陷害的人,還將李御史請了過來。

  這樣算起來沈家不但沒有嫌疑,反而……還有功……

  二爺,這次我可辦砸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5 08:2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11 11:56 PM 編輯

第四十八章 有意思

  沈敬賀眼看著沈家的船停下來,朱應年的錢師爺有些著急,「怎麼不走了?」

      沈敬元端坐在門口,琉璃簾子輕輕地動著,裡面就是婉寧,沈敬元跟過來不是為了買糧,而是為了護著婉寧。

      沈敬賀就不明白,沈敬元這個舅舅竟然會圍著甥女團團轉。

      「錢師爺,有聲音。」河邊上傳來劃水聲夾雜著混亂的腳步聲,錢師爺身邊的人低聲提醒。

      錢師爺向船下看去,不少勁裝打扮的人向這邊靠來。

      「沈大老爺、沈四老爺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是要買糧還是要搶糧?」

      沈敬賀不禁一驚,從椅子上站起身。

      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麼多人,這些人要做什麼?

      「這不是我們沈家人。」

      錢師爺看著沈敬賀茫然的目光,仿佛真是一無所知。

      不是沈家人,那會是誰?

      想到這裡,錢師爺不禁心跳加快,老爺的意思是將沈家領去莊子上,當面收了銀錢之後,讓沈家來搬運糧食,那時候他再趁機帶著人離開,朝廷帶人馬來的時候,這裡只有沈家人和漕糧,和他完全無關。

      老爺已經打通了關節,任沈家再喊冤,也是沒用。

      可是現在是什麼情況。

      「靠岸,靠岸,我們下船。」錢師爺開始呼喊,不管怎麼樣他要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船卻一動不動。

      錢師爺的眼睛開始紅起來。

      放糧食的莊子就在眼前,萬一被別人發現了可如何是好。

      「快啊,快啊……」錢師爺催促著沈家,一切本來應該由他掌控,他不該受人牽制,尤其是沈家,可是他就在沈家的大船上,沈家不開船,難道他能跳河不成。

      「沈大老爺。快靠岸啊。」錢師爺再說話時候,聲音已經帶了懇切,他可不想為了引沈家上鉤折了自己。

      沈敬賀不禁詫異,「錢師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朱大人的人手?我們還沒看到糧食,怎麼就……」

      錢師爺欲哭無淚,你問我,我問誰,「那些都好說,先靠岸,要不然將船開回去。」

      琉璃簾子後傳來清脆的咳嗽聲。

      門口的沈敬元聽的清清楚楚,緊接著下人撩開簾子走出來。

      下人伏在沈敬元耳邊,輕聲道:「四老爺,七小姐讓您問這位師爺那糧食有沒有問題。」

      「錢師爺。」沈敬元抬起頭來,聲音揚高了許多,「你要賣的糧食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沒有……」錢師爺聲音尖銳,神情慌張,一雙眼睛咕嚕嚕地轉著。

      有問題。

      現在就連沈敬賀也皺起眉頭。這個錢師爺有問題。

      「錢師爺,你不能走,萬一這些人是因為那些糧食來的,你可要說個清楚,這些糧食跟我們沈家無關。」

      沈家連糧食邊都沒摸著,他怎麼賴也賴不到沈家身上,相反的。現在看糧食的人都是他佈置的人手,真是糧食出了問題,他怎麼也洗不清自己,錢師爺頓時遍體生寒,驚駭之下就要向船外沖去……

      「拉住他,別讓他走了。」

      突然一個女聲傳過來。錢師爺不禁怔愣,等他再回過神來,已經被人扭住了胳膊。

      錢師爺頓時殺豬般叫起來,「哎呦,別抓著我。沈大老爺、四老爺,有什麼話好好說……」

      沈敬賀望著眼前的一切,半晌才將目光挪到沈敬元臉上。

      難道真的是他錯了?

      難道這糧食真的不該買?

      應該早早就聽婉寧的話?

      沈敬賀突然想起他和沈敬元說的那些話,「如果婉寧是對的,我就向婉寧賠禮。」想到這裡他臉上不禁羞臊。

      他一個舅舅怎麼向甥女賠禮,他也是昏了頭要激沈敬元才這樣說。

      現在回過味兒來,就像咬了舌頭。

      人永遠不要將話說的太滿,否則真的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對這些米糧,他也曾有懷疑,只是他太著急,太想要這批糧食翻身,沈家需要的就是糧食,所以他才想要冒險。

      他向來不贊成沈敬元經商的法子,他覺得要不是沈敬元一本正經地掌家,沈家也不會落得這個地步。

      富貴險中求,經商就是要冒險。

      可是這次……尚離險境一步之遙,他已經汗透衣襟。

      話說起來容易,真到這個時候,他後悔,後悔不該太一意孤行,多虧了婉寧,要不是婉寧要跟著,他已經買了糧食。

      「老四,」沈敬賀有些不知所措,「我們要怎麼辦?」

      「等,等一會兒就有人來了。」

      到底是誰會來?沈敬賀看看船內又向船外張望,直到現在他也沒完全弄清楚,這個錢師爺為什麼要騙他,現在外面那些人又要做什麼。

      ……

      米啊。

      這麼多漕糧,戳開一袋是漕糧,再戳開一袋還是漕糧。

      有多少漕糧在這裡?

      不管是誰查到這些漕糧都可以在聖前有了交代。

      李御史站在糧堆裡有一種恍然的感覺,早晨醒來他還不知道有這樣一件大事在等著他,要不是姚七小姐登門,他怎麼能在這裡。

      「有多少糧食?」李御史下意識地問旁邊人。

      「要清點一陣子才能知道。」

      是啊,這麼多糧食,光是清點就要幾日。

      李御史心裡突突狂跳,看向陳玖。

      「陳玖,你可立了大功,可以去跟你家二爺報喜了。」李御史話音剛落,就看到沈家下人跑過來。

      「李大人,那個要賣給我們沈家糧食的人,已經被我們四老爺綁了,四老爺說,您坐我們的船回縣裡更快些。」

      李御史呵呵一笑,「走吧陳玖,回去報喜去!這是人贓並獲。」

      報喜?陳玖哭笑不得,他不知道這能不能算是……大功告成,算不算是喜是一件。

      ……

      「二爺。」陳玖身上的衣服已經半乾。頭髮卻一縷縷地在陽光下發光。

      「奕廷,這是怎麼回事?」李御史風塵僕僕地進門詢問,「你怎麼知道朱應年要賣漕糧,怎麼也不先說一聲。」沈家抓起來的人是朱應年的師爺。一個小小的師爺沒有能耐弄這些糧食。

      崔奕廷看看臉色發黑的陳玖,和一臉詫異的李御史,「李大人怎麼會去城外的莊子上?」

      李御史道:「是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一早來我家裡,讓太太跟我說,怕是有人要陷害沈家,泰興突然冒出一大批糧食可買,又是知縣大人的一個師爺牽頭,恐怕其中有蹊蹺,問我知不知曉。」

      「我哪裡知道你已經盯上了朱應年,」李御史有些著急。「你讓陳玖在那裡是準備抓朱應年?」

      崔奕廷掃向陳玖,怪不得陳玖滿褲子泥沙狼狽不堪,原來這裡出了些差錯。

      崔奕廷道:「我想朱應年貪墨了漕糧一定會找人送出泰興,既然抓人,不如就將買賣雙方一起抓了。」

      這話說的沒錯。可是……

      李御史急著道:「沈家事先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姚七小姐就不會去找我。沈家要是想要買漕糧,一定會靜悄悄的買,怎麼會這樣大動干戈。」

      崔奕廷想了想,「這次沈家有沒有見到糧食?大人如何知道這是漕糧?」

      李御史搖頭,「我本是不知道,是見到了陳玖……因此沈家的船也沒有靠近放糧的莊子。要不是陳玖,說不定我們還要去查看。」

      用不著去查看,崔奕廷看了一眼院子裡狼狽的屬下。

      這個姚七小姐早就知道這糧食有問題,所以去請李御史。

      他原本想沈家買之前定然知道那是漕糧,如今看來興許沈家也被蒙在鼓裡……又或者沈家人裡唯一看出問題的是姚七小姐。

      以姚七小姐的年紀,想要說服沈家長輩不去買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既然不能說服。就想辦法讓沈家人看清事實。

      不得不說,姚七小姐這樣做事很聰明。

      甚至連他也繞了進去。

      奇怪,自從來到泰興之後,許多事都和他記憶裡的不太相同,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崔奕廷正想著。

      「二爺。」管事進門稟告,「沈家讓人送了一件東西,請二爺過目。」

      姚七小姐上次還了他的餅,這次要做什麼?

      這樣的女子他沒見過,不妨聽聽她要說什麼。

      「請進來吧!」

      下人應了一聲,將沈家人叫進門。

      沈家人手裡是一隻盒子,禮數周到地呈上去。

      明知道他要抓沈家的錯處,這時候卻送禮物過來。

      官場還是內宅,向來有人喜歡見到利益就痛下本錢,這個姚七小姐真是聰明,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崔奕廷從下人手中接過盒子。

      盒子比他預想到的要輕很多。

      輕輕地掀開盒蓋,崔奕廷不禁挑起眉毛,盒子裡躺著一只用草編成的蟲子。

      崔奕廷將蟲子拿在手裡,放在陽光下查看。

      仔細看過去,是一隻螳螂。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

      崔奕廷看向沈家的下人。

      沈家下人躬身道:「我們家小姐說,想要和崔二爺做筆生意,做筆螳螂的生意。」

      姚七小姐的意思是,她來做螳螂,而他就可以做以逸待勞的黃雀。

      如果是這樣,崔奕廷道:「她要什麼酬謝?」這筆生意他沒覺得有什麼好做,他好奇的是,姚七小姐想要什麼。

      沈家下人低聲道:「盒子裡有字條,崔二爺不妨看看。」

      原來已經準備好了字條。

      字條安安靜靜地躺在盒子底部,他方才只去看那只螳螂,並沒有注意。

      崔奕廷將盒子放在桌上,打開紙條,上面只寫了幾個字。

      送我回家。

      送我回家,姚七小姐的父親是六部官員,姚七小姐的意思是要回京城?

      有意思。

      姚七小姐不會做生意。

      因為這件事並不難,只要姚七小姐不顧自己的名聲,他倒是舉手之勞。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5 08:27 AM

第四十九章 不作不死

  崔奕廷將螳螂放在盒子裡,準備遞給沈家下人,「回去和你家小姐說,我也要看看這螳螂夠不夠肥。」

  不能隨便誰的一句話,他就點頭答應,就將這個禮物收下。

  特別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姐。

  沈家的下人對崔奕廷的反應好像並不意外,彷彿還有話要說。

  崔奕廷挑起眉毛,「還有什麼事?」

  沈家下人忽然笑起來,笑得很開心,「我們家小姐說,崔二爺看了螳螂我們家小姐就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了什麼?

  看著沈家人的笑容,崔奕廷一時有些怔忡,轉念他立即想明白,姚七小姐不止是來跟他談什麼買賣的,而是用這東西來試探他,如果他心裡沒有漕運,沒有漕糧,也就不會問沈家人這麼多話。

  陳玖找到了漕糧,抓到了錢師爺,李御史也徑直來他這裡,說明了什麼?

  李御史、陳玖都要聽他的,真正查漕糧的人是他。

  這個姚七小姐。

  他不知不覺中就著了她的道。

  如果是沈家人徑直來問,或者試探他什麼都不會說,而姚七小姐卻送來一隻盒子,讓他先好奇盒子裡裝的是什麼,然後自然而然地順著沈家人的話說了下去。

  承認了他就是那隻黃雀,等著捉南直隸所有官員把柄的黃雀。

  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他將實情倒了個乾淨。

  從前他是沒將她放在眼裡。

  如今她就要讓他看看她的厲害。

  崔奕廷看向陳玖,陳玖低著頭,彷彿在數地上的螞蟻。

  本想罵陳玖,笨蛋,讓人圍了都不知道,現在他又有什麼立場,到頭來他也是個笨蛋。

  崔奕廷忽然覺得很丟面子。

  方才提起買賣,他還得意洋洋,如果姚七小姐在場,那時候就該笑他,笑他自作聰明,其實早就進了她的圈套。

  姚七小姐這麼聰明的人,讓他不得不覺得這個盒子留在身邊也許有用。

  崔奕廷將盒子放下。

  沈家下人眼看著崔奕廷收下了盒子,臉上露出更歡快的笑容,七小姐跟他說,讓他一定笑著將話說出來,等到崔二爺將盒子收下他要笑得更厲害。

  因為……算計人就一定要笑。

  雖然他不知道,到底誰算計了誰。

  李御史站在旁邊半天沒看明白,「你們到底在打什麼機鋒?」

  ……

  沈家的小廝祝來文從崔家出來,將消息告訴婉寧,「崔二爺收下了盒子。」

  婉寧點點頭,「崔二爺是什麼表情?」

  祝來文道:「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說,他收下了。」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婉寧低聲說了一句,看向沈敬元,「舅舅,我也該回去姚家。」

  沈敬元忙囑咐,「一路小心。」

  旁邊的沈敬賀有些不自在,每次沈敬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總覺得自己虧欠了婉寧什麼。

  可是他又拉不下這個臉來。

  眼見著姚家的馬車就要前行,沈敬賀才匆匆忙忙開口,「婉寧,是我錯怪你了……」

  車廂裡安靜了片刻,傳來婉寧清脆的聲音,「大舅舅言重了,我們是一家人。」

  我們是一家人。

  這話,聽到沈敬賀耳朵裡,讓他更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他要買糧沈敬元不肯的時候,他說,「婉寧畢竟是姚家人,不是沈家的小姐。」

  他還不如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心胸開闊。

  這一刻,沈敬賀覺得張嘴真的很難,只能遮遮掩掩,「是……我們都是一家人……」

  馬車開始前行。

  沈敬元站在原地眼看著馬車越走越遠,婉寧如果是沈家人該多好,到時候哪怕讓他將整個家都交到婉寧手上,他也心甘情願。

  「唉,」沈敬元不禁嘆氣,「我們沈家沒有好兒郎啊。」

  聽得沈敬元這句話,沈敬賀不禁怔愣,「老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好兒郎?半晌沈敬賀才明白過來,「你不是想要讓沈家的孩子去娶婉寧吧?」

  沈敬元彷彿自言自語,「那有什麼不可,只是委屈了婉寧。」

  ……

  婉寧的馬車路過姚家三房,三房門口停著好幾輛馬車。

  「這是家裡在辦宴席,」童媽媽道,「小姐看門房都在偷酒喝呢。」

  婉寧點點頭,豁然笑起來,「六叔說今天要慶賀做糧長,早晨的時候來將消息送來二房。」是想要氣氣二祖母。

  「六叔選的真是好時候,」大約是想連陷害沈家的喜事一起辦了,婉寧眨眨眼睛,「這麼好的日子,我們也來錦上添花,打發人去泰興縣裡最好的酒家,讓店家挑二十壇上好的老酒送去姚家三房,跟店家說,不要急著要錢,明日姚家三房會將酒錢送去。」

  小姐怎麼反而要給三房送酒了。

  婉寧道:「媽媽快去吧,晚了就來不及喝了。」

  童媽媽應了一聲,立即找人吩咐下去。

  婉寧下了馬車,徑直去二老太太房裡,二老太太還沒有用飯,婉寧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淨了手端茶給二老太太,「二祖母,今天身上可覺得好些。」

  二老太太看著婉寧露出慈祥的笑容,「真是只小猴兒,出去了就不肯回來,可耍夠了?」

  婉寧點點頭。

  二老太太吩咐桂媽媽,「讓廚房將飯菜擺上來,我們祖孫兩個要吃飯了。」

  等到桂媽媽帶著人出去,二老太太擔憂地看向婉寧,「可是你想得那樣?」

  婉寧點點頭,「是漕糧。」

  二老太太不禁吸了一口冷氣,目光也犀利起來,「是誰這麼黑的心,那現在怎麼辦?」

  「沈家沒有買糧,自然就和這件事無關,那賣糧的已經被抓起來。」

  現在該擔憂的人,不是沈家,而是朱應年。

  ……

  「不好了。」

  下人匆匆忙忙進了朱家內院,朱太太難得今天心情好,正躺在軟榻上讓丫鬟用京城買來的香露揉頭髮。

  手指揉在她的頭皮上,力道不大不小真舒坦,朱太太有些昏昏欲睡。

  「不好了。」

  不知道哪裡傳來的聲音,朱太太心臟驟然一跳,突然起身,正好被丫鬟抓住了頭髮,朱太太慘叫一聲,揚起手就打了丫鬟一嘴巴。

  「什麼東西,連頭髮都揉不好,明兒讓伢子進門領了出去,賣去勾欄院裡,到時候你就知道日子過的多麼舒坦……」

  朱太太陰狠的樣子將丫鬟嚇得癱軟下來,不住地在地上磕頭,「太太饒命,太太饒命。」

  「什麼東西,要不是來到泰興,會讓你們這些賤人伺候,」朱太太說著看向門口的下人,「還不滾進來,到底有什麼事?」

  下人飛快地掃了一眼被打得眼窩青紫的丫鬟,吞嚥了一口才道:「太太,去城外的人回來了,說是出大事了,米糧被人按住了,錢師爺也……也被人抓了……」

  朱太太半晌沒反應過來,「你說,錢師爺被誰抓了?」

  下人拚命地搖頭,「也不知道……」

  不知道?這可是泰興縣,老爺是泰興的父母官,誰敢在他們頭上動土,插手管他們的事。

  「去查,去查個清清楚楚,」朱太太說著站起身,「老爺呢?老爺去了哪裡?有沒有將這件事告訴老爺?」

  下人忙道:「老爺在姚家喝酒還沒有回來,已經讓人去了姚家知會老爺。」

  朱太太招招手,下人如蒙大赦般匆匆忙忙地退下去。

  「還愣著做什麼?」朱太太皺起眉頭,「快給我換衣服,我要去姚家。」

  ……

  酒是越喝越高興。

  尤其是喜酒,喝到嘴裡甜絲絲的,姚宜春從來沒有喝的這樣痛快過。

  請來的賓客不算多,可都是泰興縣有頭有臉的人物,尤其是還有朱應年作陪,姚宜春覺得太陽直接照在了他的臉上。

  「老爺,又有人送來二十罈好酒。」下人笑著稟告。

  姚宜春立即笑得眼睛眯起來,一把拉起朱應年,「應年兄,往後我們兄弟倆不知何時才能相見,」說到這裡,姚宜春也覺得煽情起來,「今天吃一頓,明天還不知道在哪裡,兄弟,兄弟,今天我們要喝痛快。」

  姚宜春一字一字地道:「我說的是,我們有今天沒明日,知不知道兄弟?兄弟,你是要高昇的人啊,以後,我們泰興縣這樣的地方,可就容不下你了。」

  說完話姚宜春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

  真舒服,從今往後他就是糧長,到了收漕糧的時候,誰敢在他面前造次。

  哈哈哈哈,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真是大快人心。

  酒又滿上,朱應年也端起碗來,一連和姚宜春喝了七碗。

  不知道誰在人群裡伸出手指,「朱大人好氣魄。」

  朱應年的嘴唇咧在耳根上。

  「大人,大人……」

  朱管家伏在朱應年耳邊說了半天,朱應年仍舊眯著眼睛,「大人,大人……不好了,錢師爺被抓了,漕糧被……被扣起來了……」

  什麼?

  姚宜春努力睜大眼睛,「你說什麼?」

  「你說什麼?」

  「錢師爺怎麼了?漕糧怎麼了?」

  姚宜春的聲音很大,一下子讓周圍安靜下來。

  面對兩個酒鬼,朱管家只覺得欲哭無淚,可是十萬火急的事又不能耽擱,「大人,您喝些醒酒湯先跟小的回去吧,家裡……有事等著您呢,錢師爺被抓了,家裡亂成一團,都等著您拿主意……」

  這下朱應年聽了清楚,瞪圓了眼睛,「你說誰?誰抓了錢師爺,誰連我的師爺也敢抓?知不知道回京之後我是多大的官?誰敢抓我的師爺……」

  事到如今也遮掩不住,朱管家哭喪著臉,「是……李御史……李大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5 09:15 PM

第五十章 耍酒瘋

  李御史怎麼會知道漕糧的下落。

  朱應年吞嚥一口,這是怎麼回事?他想要站起身,卻腳下拌蒜。

  朱管事忙上前,「老爺,老爺您慢點,您別急。」

  不急,不急,不急,他不急。

  不過是兩船的漕糧,不過是裝了滿滿一莊子的糧食,不過是陷害沈家不成卻被李御史握在手裡。

  不過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過是,折在別人手裡罷了。

  朱應年想著眼睛發直,頭一下子歪了過去,醉得不省人事。

  姚宜春仍舊在原地晃,兩條腿彎著如同兩根面條,前後左右,前後左右地走著,邊走邊笑,覺得自己比得月樓的舞孃還喜慶,然後惟妙惟肖地學著舞孃的樣子,掐著手指,媚眼如波,「我兄弟醉了,我兄弟醉了,哈哈哈,快,我們接著喝。」說完又去下人懷裡搶酒罈子。

  朱管事愣在那裡。

  這兩位老爺知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是心急如焚,他們還在插諢打科。

  這件事可怎麼辦?

  「老爺,老爺。」朱管事大聲喊,卻喊不過瘋癲的姚宜春。

  姚宜春拿起筷子開始在碗上敲擊。

  有些尚未喝醉的賓客互相望著,那些也喝的醉醺醺的人見到姚宜春的模樣,也跟著唱起來。

  亂哄哄的場面,推杯換盞,就是沒有人在意他說的事,朱管事去拉姚宜春,「姚老爺,姚老爺……」

  姚宜春喝大發了,紅彤彤的臉看著朱管事,「給老爺……倒酒……來……」

  「閉嘴……」

  朱管事終於忍無可忍,張嘴向姚宜春大吼,「我讓你閉嘴……」趁著姚宜春呆愣在那裡,一把將姚宜春手裡的酒杯搶過來扔在地上。

  「啪嚓……」酒杯碎了一地。

  整個姚家終於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臉色煞白的朱管事。

  姚宜春呆愣著,好像這次終於明白過來。

  大家都望著姚宜春。

  這是出事了?

  真的出事了。

  姚宜春站在那裡,一張嘴,忽然咯咯咯地笑起來,怎麼也停不住似得。

  「咯咯咯,咯咯咯……」笑得天昏地暗,手舞足蹈,不知道從哪裡伸出一隻大手,狠狠地甩在他臉上。

  「啪,」地一聲,姚宜春頓時頭暈目眩整個人站不住摔在地上。

  姚老太爺穿著藍色的直綴站在院子裡,身上彷彿還帶著淡淡的墨香,如同隱居的賢士,文氣中又帶著十足的威嚴,院子裡所有人都不敢再說話。

  姚老太爺板著臉,「成什麼樣子,來人,將六老爺和朱老爺抬下去醒酒,天色不早了,宴席都散了吧!」

  朱管事差點跌坐在地上,救星來了,救星來了。

  ……

  壽氏趁著外面擺宴席,偷偷地從屋子裡走出來,站在院子裡壽氏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太太,」段媽媽進了小院,「太太,七小姐回來了。」

  婉寧竟然這時候回來了,這丫頭真是膽大的很。

  壽氏冷哼一聲,「我去瞧瞧她要做什麼。」

  壽氏帶著人出了院子一直往婉寧繡樓裡走去,剛過了月亮門,就在翠竹夾道上婉寧正和落英在說話。

  壽氏立即道:「這是誰?七小姐今天怎麼捨得回來。」

  婉寧抬起眼睛來,臉上是淡淡的笑容,好像是遇到了什麼喜事,「六叔在家裡擺宴席,我也過來看看熱鬧。」

  看熱鬧。

  她也知道熱鬧。

  比起死氣沉沉的二房,三房現在就是熱鬧。

  壽氏不禁笑一聲,整個人的脊背都挺直了,她就是要讓婉寧知道,雖然她在二老太太面前吃了虧,但是早晚有一天她要連本帶利地將損失拿回來,別以為使了小小的手段就能將她壓住。

  婉寧想要抬頭還早著呢。

  沈家出了事,婉寧哭都來不及,壽氏想到這裡剛要高興,卻連忙將笑容收起來。

  每次都是這樣,只要她覺得壓上婉寧一頭,後面準有一件事等著她。

  這次她可要小心別再被這丫頭算計,誰知道這丫頭心裡在想些什麼。

  壽氏向周圍看看,「二老太太也來了?」

  「沒有……」婉寧道,「二祖母在家裡歇著,不能過來。」

  二老太太沒來她還有什麼可怕的。

  這下子壽氏痛快地笑出來,轉臉正好瞧見管事帶著丫鬟搬賓客送來的禮物,壽氏眼尖看到了熟悉的糕點盒子。

  正好有件好事她要告訴婉寧。

  壽氏看向段媽媽,「將泰興樓的點心拿來。」

  段媽媽立即明白過來,六太太這是想要七小姐知道,姚家的米糧不賣給沈家了,要賣給泰興樓,沈家苦苦收糧卻收不到,都是因為沈家沒有好好求六太太。

  知道糧食是死的,人是活的,沈家應該知道這個道理。

  壽氏道:「婉寧,你可知你舅舅在泰興有沒有收到米糧?」

  婉寧搖搖頭,「不知道。」

  段媽媽將點心盒子捧來,打開盒子壽氏頗有些得意,「婉寧,你看看這點心做的好不好?你可知道泰興縣來了不少收糧的商賈,今年這樣的情形,恐怕你舅舅家很難收到好糧食。」

  她說這些話,就是要讓婉寧知道,將來沈家出了差錯,很快就會被別的商賈頂替。

  婉寧仔細地端詳著那些點心,焦無應做的很仔細,這貓爪棉花糖比她在沈家做的又漂亮許多,廚娘手藝真是好,上面還撒了桂花霜,現代的東西來到古代改頭換面一番,好像更精緻了,「做得好。」

  眼看著婉寧眉眼舒展著,彷彿想要伸手拿起來好好看看。

  沒心沒肺的東西,竟然看到點心還高興,天塌下來都不知道。

  壽氏不禁心中冷笑,婉寧根本不知道沈家已經出了事,沈四老爺說不定很快要鋃鐺入獄,緊接著四太太和昆哥就要變成孤兒寡母,沈家敗落,誰還會護著一個被休逐女子留下的孩子。

  壽氏豁然將點心盒子合上,「婉寧,這家泰興樓也在收米,現在這個年景,收米的商賈多,可是買米的大戶卻不多,從前我將米糧留給沈家,也是看在沈家從前是姚家的姻親,誰知道你們不但不領情還處處針對我,你自從到了泰興……」

  壽氏的聲音離婉寧越來越遠,婉寧忽然想吃那些糖,她想知道撒了糖霜和桂花霜的貓爪棉花糖是什麼味道,她最愛吃糖,如今身上的荷包又多了一個用處,就是放各種糖塊。

  晚上可以讓人去泰興樓拿一份過來。

  「婉寧……」

  壽氏皺起眉頭,火氣頓時上漲,婉寧的模樣好像根本沒有將她的聽進去。

  「婉寧,我跟你說話你有沒有聽到?」

  婉寧這才抬起頭,「六嬸,你家要家裡的糧食賣去泰興樓?你可知道泰興樓是誰開的嗎?東家是什麼底細,你可別因此吃了虧,將來後悔都來不及。」

  泰興樓是誰開的?東家是誰?壽氏聽了就想笑,別以為姚家只有靠著沈家才能做生意,「你放心,我早已經打聽的清清楚楚。」

  「賣了可就不能後悔了。」婉寧淡淡地道。

  後悔,後悔個頭,這麼好的事,這樣大快人心的事她怎麼會後悔,她就是喜歡泰興樓,就是喜歡這個將所有東西都做得精緻的商賈,只要她伸手幫幫忙,泰興樓的東家必然感謝她,將來她還怕沒有買賣來做。

  壽氏出了氣正要摔袖子離開,轉臉就聽到有人道:「朱太太,奴婢去稟告一聲……」

  下人的話還沒說完,壽氏就看到朱太太提著裙子跑了過來。

  朱太太平日裡總是打扮的細緻,穿著妝花褙子,朱顏粉面地笑臉迎人,可如今卻臉色蠟黃,眼窩青紫聲像是受了多大的驚嚇。

  壽氏不知不覺地開口,「你這是……怎麼了?」

  朱太太睜大眼睛,顧不得別的,「我家老爺呢?我家老爺在哪裡?」

  壽氏看向段媽媽,這是鬧得哪一出,「朱老爺還在和我們老爺喝酒啊!」

  還喝酒,都什麼時候了還喝酒。

  「李御史……李御史……」

  「什麼?」壽氏沒聽明白,什麼李御史。

  「李御史,將糧食扣了……」朱太太說到這裡突然看到旁邊的婉寧,頓時好像是噎住了般,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你……你怎麼在這裡……」朱太太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伸出手指著婉寧。

  「這是我家,」婉寧淡淡地提醒朱太太,「朱太太知道漕糧的事?」

  朱太太跟見了鬼一樣。

  剛才她只提了糧食,姚七小姐怎麼知道是漕糧,她是怎麼知道的,還有誰知道?李御史……李御史又是怎麼知道的。

  「你……怎麼知道。」朱太太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這太讓她驚奇了,她幾乎控制不住狂跳的心臟。

  誰能幫幫她,現在可怎麼辦才好,朱太太忽然想起來,姚老太爺,姚老太爺是遠近聞名的人物,這時候一定能想到好法子。

  「老太爺……老太爺在哪裡……」

  「我們老爺,你們老太爺都在那裡……」

  朱太太差點沒暈過去,連婉寧都知道漕糧,整件事不是敗露了嗎?

  朱太太正慌張著,前院的下人來稟告,「朱太太、六太太,前面宴席散了,老太爺讓人將朱老爺和六老爺安頓好,現在正在喂醒酒湯呢。」

  還是姚老太爺有法子,朱太太感激地要哭出來,「快……帶我去見老太爺,我有話要跟老太爺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6 09:17 AM

第五十一章 完蛋了

  壽氏早就僵在那裡,腦袋裡不停地重複著朱太太的話。

  朱太太抬高了聲音,「六太太,你還愣著做什麼?」

  還愣著做什麼?她還愣著做什麼?壽氏也不知道,而是慢慢將視線落在婉寧身上,婉寧是妖魔鬼怪不成?

  每次面對婉寧,只要她剛要欣喜若狂,立即就會被當頭澆一桶冷水。

  婉寧好像專程來看她笑話的。

  來看三房的熱鬧。

  如果漕糧被扣了,那朱家和姚家可真就熱鬧了。

  「婉寧,」朱太太不肯死心,「婉寧,你怎麼知道漕糧的事?」十二歲的小姐怎麼知道漕糧。

  不等婉寧說話。

  壽氏忽然大喊起來,「別跟她說話,別問她,誰問她誰倒霉,不要聽她說話,不要問她。」

  聽著壽氏尖利的喊叫聲,朱太太有些茫然,翠竹林旁站著的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姐,模樣不算頂尖的漂亮,也看不出來有多少的聰慧。

  怎麼就那麼可怕?

  怎麼連話都不能跟她說了。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事,姚七小姐知道漕糧一定有原因。

  「姚七小姐你……你快說說……」朱太太一步步走過去。

  婉寧神情很自然,搖搖頭,「朱太太,你不該問我,你應該去問巡漕御史。」

  朱太太的頭頓時炸了。

  巡漕御史,姚七小姐還知道巡漕御史。

  壽氏臉上一片我就知道的神情。她在婉寧身上已經吃了太多次虧,在婉寧面前她已經束手無策,如今她能想到的就是去找老太太和老太爺,婉寧這個燙手的山芋,她可再也不想去抓了。

  ……

  朱太太和壽氏一路去了二進院的書房。

  還沒進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兒,朱太太顧不得捂鼻子,而是焦急地向裡面張望,「怎麼樣了?有沒有醒過來?」

  朱管事道:「還沒有。」

  朱太太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怎麼喝那麼多。」

  壽氏也在問話,姚家下人知道的更多些,「本來就醉了,酒樓又送來了二十罈好酒,老爺一高興就和朱老爺兩個,一人一壇地喝起來,誰知道那酒是烈的,不過片刻的功夫,兩個人就都醉了。」

  朱太太看了壽氏一眼,心裡說不出的生氣,姚家怎麼能這樣安排,在滿桌賓客面前拿這麼多酒上來,兩個老爺喝醉了,臉面也都丟光了。

  壽氏哪裡料到會有這樣的事,如今她被關在屋子裡,尋常時候不敢露面,今天家裡來了幾個女眷,她讓人去央求老太太,不要讓她太丟人,這樣才暫時從屋子裡走出來。

  姜氏管起中饋,老爺心裡不痛快,不願意姜氏過多插手宴席的事,一定要親力親為,她就吩咐身邊幾個信得過的媽媽跟著去辦,誰知道老爺沒有了拘束會突然放浪形骸,這下可遭了,誤了大事。

  壽氏忙問,「醒酒湯送去了?」

  下人點頭,「送去了。」

  緊接著屋子裡傳來嘔吐的聲音,朱太太想要進門,朱管事低聲道:「太太還是一會兒過去,姚老太爺吩咐人正摳兩位老爺的嗓子呢。」

  摳嗓子?朱太太忍不住吞嚥一口。

  真是丟人啊,堂堂一個知縣竟然淪落到這樣的境地,可是有什麼辦法?不將醉死的老爺弄醒,誰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眼看著姚家下人端了不少污穢下去,朱太太再也等不及,「我進去看看。」

  下人進去通報之後,簾子掀開,朱太太和壽氏一前一後地進了屋。

  屋子裡一片狼藉。

  地面彷彿被水洗過,下人不停地在遞送東西。

  姚老太爺站在一旁,「灌水,灌了水再摳……」

  朱太太聽得這話打了個寒噤,順著聲音看過去。

  兩個人幾乎躺在地上,頭髮散亂,臉也被揉的變了形,衣服上全是嘔吐的穢物,躺在那裡就像死了一樣,任人折騰。

  乍眼看過去根本就看不出來地上的這個人就是老爺。

  這是喝酒嗎?什麼時候喝酒就像下了大牢受刑一樣?

  小廝將朱應年拉起來,一碗水順著嘴邊灌下去,朱應年伸出手掙紮著,不停地抗拒。

  天哪,朱太太幾乎不忍看,這簡直就是酷刑,老爺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罪。

  朱太太的眼淚都順著眼角淌下來。

  風流倜儻的老爺哪裡去了。

  嗚嗚嗚,為什麼要喝這麼多酒,真的是在享受嗎?怎麼看都像是被人害了一樣。

  「摳……」姚老太爺幾乎咬著牙吩咐。

  小廝將手伸進朱應年的嘴裡。

  喝進去的水,立即就被吐出來,這一次紅紅綠綠什麼都有,朱應年的五官痛苦地皺在一起。

  姚老太爺吸一口氣,臉上也有為難的神情,「應年,我這也是沒辦法,你要是爭氣就快點醒過來,衙門裡出了大事,還要你去打點。」

  姚老太爺說完看向門口的朱太太,「朱氏來了。」

  朱太太忙向姚老太爺行禮。

  「朱氏,你說這件事怎麼辦?你來安排吧……」

  朱太太早就嚇得手腳冰涼,拚命地搖頭,「老太爺,老太爺您快想想辦法,妾身都聽老太爺的。」

  屋子裡短暫的安靜過後。

  朱應年又像死豬一樣將頭低下去。

  「那就再摳……」

  朱太太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

  壽氏道:「老太爺,要不然我將老爺先扶回去……」

  「都是宜春惹下的禍,你扶著他回去,讓朱大人一個人在這裡受罪?」姚老太爺轉過頭看向扶著姚宜春的小廝,「你停下做什麼?灌水,摳……」

  下人端著水盆進門收拾。

  朱太太和壽氏再也看不下去,兩個人逃命似的去旁邊屋子裡等著。

  雖然隔著隔扇,朱應年和姚宜春痛苦的嘔吐聲仍舊清清楚楚地傳過來。

  ……

  灌瞭解酒的湯水,讓朱應年和姚宜春暫時休息,姚老太爺來到側室裡。

  朱太太斷斷續續地將她聽到的事都說了。

  「萬萬沒想到漕糧的事會被李御史知道,」朱太太道,「按理說李御史到泰興來,也沒去官府裡報備,大家也不知道他是來查案,還是來探親,更不知道如今朝廷任了他什麼官職,他怎麼就能扣下漕糧……」

  為什麼。

  姚老太爺仔細琢磨,李御史有恃無恐才敢這樣做,八成李御史就是巡漕御史了。

  朱太太忽然想起什麼,抬起頭,「老太爺啊,您家的婉寧知道這件事,」說著看向壽氏,「六太太,你說是不是,婉寧都知道,婉寧還說漕糧,還說巡漕御史……」

  姚老太爺不禁驚訝,婉寧?婉寧知道漕糧和巡漕御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姚老太爺站起身來。

  朱太太的目光隨著老太爺晃動。

  半晌姚老太爺才道:「這漕糧到底是怎麼回事?哪裡得來的?還要等朱大人醒了之後才知道,我們誰也不敢輕易下結論。」

  可是老爺到底什麼時候會醒,誰也不知道啊,朱太太只覺得一顆心不斷地向下沉。

  ……

  到了夜裡,朱應年終於醒過來,他立即覺得整個人如同被磨盤碾壓過,渾身上下說不出的疼。

  尤其是嗓子,火辣辣的,連吞嚥都困難,他這是怎麼了?

  「應年,應年……」

  妻子的聲音傳來。

  朱應年下意識地伸出手臂去抱,想要抱個香玉滿懷,誰知道卻撲了個空,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瞪大眼睛,一臉恐懼的朱太太。

  朱應年立即被嚇出一身冷汗。

  朱太太看到熟悉的目光,立即就哭哭啼啼起來,「應年,出事了,出大事了,你快起來啊!」

  ……

  李御史扣下了他的糧食。

  沈家無過反而有功。

  要怎麼辦?怎麼辦?

  朱應年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人,殺人,要把知道的人都殺了,將糧食付之一炬。

  可是到底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李御史有沒有將消息送出去,這些他都不知道。

  如果他是得到消息就動手也許還來得及,現在已經過了幾個時辰……

  晚了,晚了,再也來不及。

  都是因為喝酒,喝酒誤了大事。

  這些酒是真正的斷頭酒,他就要死在這上面。

  看著朱應年萬念俱灰的模樣,姚老太爺已經猜出朱應年在想什麼,「朱大人,你可不能胡思亂想,這些事到底怎麼樣你也不清楚,你身下的師爺膽子也太大了點,居然會藏匿漕糧,這是你怎麼也想不到的。」

  朱應年被酒淹了的腦子一下子透亮起來。

  對了。

  對了。

  被抓起來的人不是他,只是錢師爺,他可以將所有一切罪責都推到錢師爺的身上,只要查漕糧的官員肯放他一馬,一切就都好辦了。

  可是要怎麼辦?

  李御史連見都不見他,他怎麼上門去打聽消息?

  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沈家為什麼沒去買糧食,錢師爺又是怎麼落到李御史手裡,去莊子上辦事的人幾乎都被抓了起來,這些事他要怎麼去打聽?

  「沈家……沈家肯定知道,」朱太太忽然叫喊起來,「姚七小姐都知道,沈家怎麼會不知道,說不定就是姚七小姐告訴沈家……不……是沈家告訴姚七小姐……反正他們就是全知道。」

  朱太太懇切地看著姚老太爺,「老太爺,您就將姚七小姐叫來問問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6 10:11 PM

第五十二章 下套

  「七小姐在不在?」趙媽媽敲了門,落英、落雨兩個丫頭立即迎出來。

  這麼晚了,小姐不在屋裡能去哪兒。

  落雨點點頭,「在呢。」

  趙媽媽鬆口氣。

  雖然天已經黑了,可是二進院那邊鬧成一團,朱太太求著老太爺讓老太太問七小姐幾句話。

  好像只要七小姐說了話,朱太太的心就會落在肚子裡。

  一路走過來趙媽媽心裡有些恍惚,還是一樣的路,一樣的人,好像什麼都沒變,可是怎麼轉眼之間就……大不相同了。

  以前她們下人都不會放在心上的七小姐,突然之間讓六太太吃虧,讓老太太、老太爺都不敢小看,現在還引得知縣的太太在屋子裡叫喊,說什麼都要聽七小姐說話。

  真是奇怪了。

  七小姐哪裡來的本事,細算下來,不就是給李大太太治了病,去了趟二房,正好被二老太太喜歡,再就沒什麼了啊。

  「老太太讓七小姐過去說兩句話,說完就將七小姐送回來。」趙媽媽邊想著邊向屋子裡張望。

  屋子裡亮著燈,七小姐應該是沒有睡。

  落雨有些驚訝,「現在?」

  趙媽媽點點頭。

  落雨為難地道:「七小姐正在洗澡、洗頭髮。」

  怎麼偏趕在這時候洗澡洗頭髮。

  一個小姐洗澡要用大功夫趙媽媽心裡很清楚。

  頭髮要洗很多遍,用桂花胰子清洗,還要用笢子梳透,洗完頭髮還要清洗身上,等到頭髮幹了再上妝,就算手腳麻利的下人,伺候下來也要一個時辰。

  一屋子人怎麼可能這樣幹坐著等下去。

  眼看著屋子裡的媽媽撩開簾子吩咐小丫鬟添水,趙媽媽才死心,「那我回去和老太太說說。」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老太太好不容易答應了朱太太,七小姐卻在洗澡。

  朱太太今天的運氣可真不怎麼好。

  落雨點點頭。

  趙媽媽一路回到老太太房裡。

  朱太太聽到腳步聲立即看過來。

  「怎麼樣?」老太太開口詢問。

  趙媽媽搖搖頭,「正好巧了,七小姐在洗澡呢,恐怕一時半刻來不了。」

  怎麼偏在這時候洗澡,朱太太瞪圓了眼睛,怎麼辦?總不能讓她在姚家等一晚上,立即她就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頓時癟了下去。

  「明天一早吧!」老太太看看旁邊的沙漏,「等明天一早我再問婉寧。」

  朱太太哭喪著臉,姚七小姐在自己屋裡洗澡,她一個外人能說什麼?能揪著七小姐問,你為什麼現在洗澡?

  這麼多人等著她,她還慢條斯理地洗澡。

  這丫頭怎麼敢這樣託大。

  ……

  將朱應年和朱太太送走,姚老太爺回到主屋。

  壽氏扶著如一灘泥般的姚宜春坐在椅子上。

  姚老太爺氣得鬍子翹起來,「誰讓你喝那麼多的酒啊?」

  「你是將泰興縣裡有頭有臉的人都請來了,請來做什麼?看你丟臉,」姚老太爺拿起桌子上的茶碗一下子丟擲向姚宜春,「畜生,沒用的東西,早晚姚家要毀到你手裡。」

  姚宜春嚇得臉色蒼白,立即跪下來,「父親……孩兒錯了……孩兒也沒想……誰知道喝著喝著就……」

  「早就讓你嚴於律己,勤於修身,你就是不長進,早知道小時候我就打死你,免得讓你現在來禍害。」

  姚宜春被嚇得汗也落下來,從朱應年來到泰興,兩家一直走的很近,本來是雙喜臨門,他們在得月樓喝了一頓覺得不痛快,就又回來家裡宴席,他也是想掃掃前兩日在二房觸的霉頭,沒想到來了這麼多賓客,又有人送酒,才到了這個地步。

  「父親,兒子錯了,兒子再也不敢了,」姚宜春不停地在地上磕頭,「朱大人的事這可怎麼辦?萬一御史順著錢師爺查到朱大人,我們家和朱大人這樣交好,每年漕糧……我們又……又……」

  這些年他們沒少靠著朱應年,尤其是壽氏的娘家乾脆就和漕幫一起倒騰漕糧,朱應年每年各種名目給姚家的銀子也沒少過,說是兩家交好,其實還不是因為三哥和三嫂娘家的關係。

  真的要牽連下來,事情有大有小,鬧大了,誰知道有沒有他們的份兒。

  除了害怕,他還能做什麼。姚老太爺皺起眉頭,「滾……」

  滾。

  他怎麼生了這樣沒用的兒子。

  滾,滾,滾。

  姚宜春吞嚥一口。

  姚老太爺眼睛豎起來,大聲怒喝,「還不給我滾。」

  地上的姚宜春再也不敢說話,站起身慌慌張張地跑出門。

  壽氏就要跟著一起出去,還是強忍著心底的害怕,「老太爺,還有婉寧……媳婦總覺得很蹊蹺,朱太太擔心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會不會整件事都是婉寧做的……」

  整件事都是婉寧做的?

  婉寧請的李御史去找漕糧?

  姚老太爺心裡冷笑,六媳婦是白活了這麼大年紀,不過是在一件事上受了挫,就疑神疑鬼,婉寧有多大的本事能讓李御史將兩船的漕糧扣下,不聲不響地抓起錢師爺?衙門裡的人不是吃閒飯的,不會到現在還什麼都打聽不出來。

  一雙蠢貨。

  姚老太爺厲眼看過來,壽氏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說話也忙退出去。

  回到自己房裡,伺候姚宜春躺在床上,壽氏草草梳洗後將下人都遣了下去。

  姚宜春還是想不明白,一件大好的事,突然怎麼就變成這樣。

  「老爺,你說著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壽氏的聲音傳來,姚宜春下意識地搖頭。

  似是想到了什麼壽氏撐著起身,「老爺,不然我給三嫂寫封信,讓三嫂的娘家幫幫忙。」現在最擔心的人是她,她弟弟沒少和朱應年走動,連累到她弟弟可如何是好。

  「三嫂不會不管我們,當年要不是我幫忙,三嫂怎麼能順順利利嫁給三哥……」

  壽氏話音剛落。

  本來昏昏欲睡的姚宜春一下子清醒,「你瘋了,這種話也說得出來。」

  壽氏立即住了嘴,「屋子裡也沒有別人。」

  姚宜春瞪圓了眼睛,「別亂說,三嫂是什麼人?對我們不薄,我們不能對不起她。」

  「是,是,」壽氏臉頰緋紅,「都是我一時失言。」

  姚宜春道:「你別忘了承章和承顯。」

  壽氏立即點頭,「妾身再也不說就是了,妾身只是覺得,沈氏也不見得有多厲害,幾下子就被趕了出去,婉寧現在就這樣,將來等她長大了,還了得?」

  姚宜春咬著牙,「那就不讓她長大。」

  不讓她長大,有什麼法子?

  ……

  朱太太一晚上都沒闔眼,老爺帶著人去莊子上看,莊子上守著的不知道都是些什麼人,硬著是不行了,來軟的……又不知道該去求誰。

  天還沒大亮,朱太太就趕到姚家,她還從來沒有為誰這樣奔波過,現在就為了一個丫頭。

  姚家人陸續起來,朱太太在堂屋裡坐如針氈。

  要等到什麼時候?

  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

  「朱太太。」趙媽媽從外面走進來。

  「說了嗎?」朱太太吞嚥一口,「到底有沒有說?」

  趙媽媽搖搖頭,「七小姐才收拾好去老太太房裡。」

  朱太太幾乎氣暈過去。

  ……

  婉寧走進屋子,祖母滿面笑容,祖父坐在椅子上喝茶,四嬸姜氏帶著下人一旁伺候,婉寧來到族中這麼多年,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看到四叔。

  四叔被關在書房裡讀書已經很多年了,臉色看起來比尋常人都要白一些,眼睛少了些神采多的是幾分古板和拘謹,婉寧不禁詫異,一個才子怎麼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她小時候就聽母親說,四叔是遠近馳名的神童,祖父對四叔寄予很高的期望,希望四叔能連中三元,至少在仕途上不能輸給父親,所以特意求娶了出身書香門第的四嬸,四叔和四嬸成親之後感情甚篤,四嬸生了孩子之後,四叔經常離開書房回到院子裡一家團聚,四叔兩次科舉落榜,祖父就罵四叔寵妻抱子,四嫂耽擱了四叔的前程,如果四叔再這樣不思進取,就將四嫂休棄回家。

  本來好好的一家人,活活地在彼此眼皮底下被拆開。

  四叔從此就住在書房,四嫂就越來越謹小慎微……

  婉寧看了姜氏一眼,姜氏這兩日好像有些不一樣起來,十分膽大地向婉寧點了點頭,吩咐丫鬟給婉寧端茶。

  「婉寧,」老太太先開口,「聽朱太太說,你從哪裡知道了漕糧和巡漕御史?」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在等著婉寧說話。

  婉寧點了點頭,「孫女是知道漕糧和巡漕御史。」

  老太太直起身子,「你知道誰是巡漕御史?」

  婉寧很大方地點頭,「知道。」

  老太太忍不住看了一眼旁邊的老太爺。

  老太太道:「那你說說,是從哪裡聽說的,誰是巡漕御史?」

  「我不能說,」婉寧微微一笑,「祖母,我不能說。」

  等了半天,卻聽到這樣一句話。

  這樣耐心地問她,她卻不肯說,老太太的臉頓時沉下來,「怎麼不能說?」

  婉寧看向姚老太爺,「是祖父不讓我說。」

  「祖父不是常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答應人的事,我就不能說,」婉寧將目光落在姚老太爺臉上,「祖父,孫女說的對不對?」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7 11:57 PM

第五十三章 別後悔

  屋子裡頓時安靜。

  還沒有誰敢在老太爺面前這樣說話。

  姚宜春在門口聽到婉寧的話,頓時火冒三丈,掀開簾子就衝進來。

  「婉寧,你這話什麼意思?在長輩面前你也該出言頂撞。」

  姚宜春話音剛落,旁邊的姜氏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茶水頓時灑在婉寧衣裙上。

  婉寧站起身來,姜氏用帕子胡亂地擦著,「你看我,笨手笨腳的,快快,婉寧,跟著四嬸去換衣服。」

  姜氏飛快地瞥了婉寧一眼,屋子裡這麼多人,恐怕婉寧要吃虧,不管怎麼樣先找藉口讓婉寧離開。

  婉寧看得出來,四叔四嬸這是在幫她。

  姚家三房的氣氛終於變了一些,不再整日看壽氏演戲,看祖父、祖母假仁假義。

  婉寧對著姜氏搖了搖頭。

  今天不是她難受的日子,她為什麼要走,她還要留下來看好戲上演。

  婉寧抬起頭來,看向姚宜春,「六叔你這樣著急,是不是手裡有漕糧?」

  這下就連老太太也驚訝地抬起眉毛。

  婉寧怎麼敢這樣直接的說話。

  姜氏害怕的手腳冰涼,姜氏伸手去扯婉寧的衣袖,婉寧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婉寧不為所動,「若不然,你為什麼要替朱家說話,又要打聽漕糧和巡漕御史。」

  婉寧不準備給姚宜春喘息的機會。

  「六叔,」婉寧抬起眼睛,目光中噙著笑意,「侄女勸你還是和朱家扯開關係,否則有一日朱家落水,六叔也難獨善其身,要知道六叔還是泰興縣的糧長,又在族裡立下文書,將來出事要逐出家門……」

  將他逐出家門。

  多狂妄的丫頭。

  竟然敢在長輩面前這樣說話。

  姚宜春氣得臉色鐵青,伸出手來指向婉寧,「你說什麼?我看要將你逐出家門。」

  婉寧沉下眼睛,「六叔不信嗎?侄女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他將來還要做族長,還要管整個姚氏一族。

  逐出家門,姚宜春露出猙獰的表情,看向姚老太爺,「父親這樣大逆不道的賤人,現在不送去家庵更待何時?」

  姚老太爺彷彿在思量,整個人變成了一尊泥胎。

  「別以為你仗著李御史就敢這樣無法無天,」姚宜春冷笑,「你到底還是姚家三房的女子,要任三房處置。」

  婉寧仰起頭,「六嬸說要處置我,六叔也這樣說,不如說清楚是怎麼個處置法?侄女又做錯了什麼?」

  姚宜春暴跳如雷,「早就該將你送去家庵,你不是看不上姚家,乾脆就逐出姚家……」姚宜春額頭青筋浮動,他早就等著這一天,「我告訴你,你到頭來還是要靠姚家,姚家不要你,你就什麼也不是,將來不知道流落去哪裡,你以為二房能護著你?你以為沈家能庇護你?」

  姚宜春怪笑一聲,「你犯了錯,二老太太照樣沒法子。」

  他就是看不慣婉寧的樣子。

  她也不想想,她生母是個什麼東西,休妻之女,還不向人俯首服軟,還不聽人擺佈,將來就是死路一條。

  姚宜春話音剛落,門口有人輕輕喊了一聲,「六老爺。」

  姚宜春快步走出去。

  「六老爺,」下人低聲道,「朱大人那邊說,已經辦好了。」

  姚宜春頓時欣喜若狂。

  得知李子年可能是巡漕御史,他和朱應年一直在想法子,終於讓朱應年抓住了李子年的把柄,李子年在雲南的時候殺過人。

  抓住了李子年的把柄,就等於剁掉李子年的手,看他還敢猖狂。

  姚宜春吩咐下人,「快去告訴朱太太。」

  ……

  屋子裡的朱太太聽了消息,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可是將這件事辦好了。」短短一瞬間她頓時精神煥發起來。

  姚七小姐那邊怎麼樣?

  下人道:「聽說正在審呢。」

  朱太太冷笑。

  讓她猖狂,這小蹄子早就該收拾,也就是壽氏手軟,若是她早就讓小蹄子服服帖帖。

  朱太太頓時有揚眉吐氣的感覺,「若不是折騰了一晚,我怎麼也要添柴加火,」說到這裡朱太太忽然想起來,「你說七小姐怎麼知道漕糧?是不是一直在和沈家人串通?去跟六老爺說,別忘了沈家,沈家也不是好東西,差點就害了朱家和姚家……」

  ……

  姚宜春滿臉紅光,彷彿換了個人一般,笑著就將李御史的事說了。

  姚老太爺拿起茶潤了潤喉嚨,慢慢地抬起眼睛,臉上一片威嚴之色,「婉寧,沈氏已經被休,姚沈兩家不再是姻親,莫說沈四老爺來到泰興,就算是沈家有人死了,你都不得詢問,這是禮數,你和沈家人互相走動,思量沈氏,於理不合,應以此為恥。」

  「凡為女子,先學立身,你擅自去李家給李大太太治病,拋頭露面不免失貞,做我們姚氏女子,不懂得這些要連累我們姚家的名聲,你六叔告誡你學禮、守潔也並不是錯,明日你就去家庵學姚家家規,家中長輩也是為了你好……」

  婉寧抬起頭,看向姚老太爺,目光清亮,「祖父,你覺得敗壞姚家名聲的人是我?祖父今日之話可敢在族人面前說?若是敢?孫女就去家庵。」

  姚老太爺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晚輩,敢在他說了這些話後仍舊挺著腰板和他說話。

  有本事。

  不過就是嫩了點,不知道什麼家法。

  他一個鬍子花白的人,怎麼會怕一隻雛鳥,在他面前就算說出天花來,他也不會皺一皺眉毛,更不要說害怕。

  婉寧做出這麼多事,他卻並不放在心上,他知道婉寧看起來聰明、伶俐,根本不堪一擊。

  讓她再多吃幾十年的鹽,她就不敢這樣和他說話。

  姚老太爺道:「明日我就去族裡,讓你也知道什麼是族規。」

  婉寧蹲身,「那孫女,就等著了。」

  她就等著……

  姜氏已經汗透衣襟,怎麼辦?她眼看著老太爺將婉寧送去家庵,卻沒有半點辦法,這該如何是好。

  姜氏皺著眉頭看姚宜進,姚宜進臉色蒼白,吞嚥了好幾口,才頂著一頭的冷汗道:「父親息怒,婉寧還小,看在婉寧救了二老太太的份上,您就……別這樣安排……罰什麼都好……要不然罰抄書……兒子……兒子看著婉寧……」

  姚老太爺厲眼看過去,「回去做你的課業,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說著掃了一眼姜氏。

  姚宜進嚇得不敢再開口。

  姚老太爺站起身來,乜了一眼婉寧,「二房你就不要再去了。」

  是怕她向二祖母求救,婉寧並不在意,「我留在三房,哪裡也不去。」

  姚宜春冷笑,婉寧到現在還不知道死到臨頭,還以為李御史能救她,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姚老太爺擺擺手,讓屋子裡的人都散了。

  婉寧帶著童媽媽從姚宜春身邊走過,姚宜春頓時得意地笑出聲,婉寧抬起頭看看天,太陽已經升起,到了該將大地照亮的時候。

  姚宜春正準備再教訓婉寧兩句,門口的管事匆匆忙忙進了院子,「六老爺,不好了,李大人帶著人進門了,說是要將老爺帶去問話。」

  姚宜春一顆心頓時沉下去,「什麼?」

  什麼?

  李子年怎麼會帶他去問話?

  姚宜春正怔忡著,聽到身邊傳來一聲輕笑,「呵……」

  笑聲清晰,好像等了好久,又好像在意料之中,笑的那麼自然暢快。

  姚宜春半天才想起來呼吸,轉過頭,婉寧已經帶著童媽媽離開了院子,他只來得及看到一抹淡青色的衣裙。

  「快讓人去找朱大人,就說……李御史找到姚家了,快……讓朱大人來幫忙……」姚宜春深深地吸兩口氣。

  沒事,沒事,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要朱大人過來,什麼都會迎刃而解。

  彈劾李御史的奏摺已經寫好了,李御史見到一定會害怕,一定會害怕……

  ……

  姚家人送來消息,朱應年急匆匆地去找崔奕廷。

  日上三竿,崔奕廷還懶在床上睡覺,半晌才起身,身上只著了一件青色的直綴,敞著一顆扣子,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慵懶。

  顧不得羨慕崔奕廷的閒散、舒適,朱應年哭喪著臉,一揖拜下去,「崔二爺,出事了,朱某想來想去,還是要崔大人幫忙。」

  崔奕廷有些弄不清楚,「朱大人快起來,這話從何說起。」

  「崔二爺,」朱應年眼睛通紅,「我們都被蒙在鼓裡,李御史真的就是巡漕御史。」

  崔奕廷有些詫異,「有這種事?巡漕御史已經到了泰興縣?朱大人已經看了公文?」

  朱應年不停地搖頭,「沒有,不過,您可能不知道,李大太太的病是姚七小姐治好的,姚七小姐什麼都知道,一個十二歲的小姐能說出漕糧來……一定是在李家聽說的,這就是鐵證。」

  崔奕廷英俊的臉上露出個清晰的笑容,他還在想朱應年不該是個蠢貨,為何從昨天到現在都等不到朱應年動手,而是讓他十分悠閒地在泰興縣抓了那麼多人,定死了朱應年的貪墨罪。

  朱應年正詫異崔奕廷為何會發笑。

  崔奕廷輕輕鬆鬆地端起茶來喝,神情十分不以為然,「朱大人是太過緊張,那姚七小姐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姐,她能懂得什麼?」

  這位崔爺真不知道什麼叫火燒眉頭。

  朱應年咬了咬牙,乾脆說個清楚,「崔二爺,我們泰興縣要拿出來孝敬的漕糧被李御史查到了。」

  這下崔奕廷總算是正色起來,「那……朱大人準備要怎麼辦?」

  「幸好我已經握住了李御史的把柄,」朱應年低聲道,「不怕他不就範,就算是巡漕御史也照樣栽在我手裡。」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8 07:35 PM

第五十四章 嚇傻了

  朱應年臉上浮現出狠厲的神情,「誰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他好過,巡漕御史怎麼樣,我照樣讓他家破人亡。」

  「呸,跟我鬥,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朱應年說完話發現崔奕廷在看他,將他上上下下看一遍,看得他有些害怕。

  朱應年道:「崔二爺,您這是看什麼?」

  崔奕廷笑一聲,眯起眼睛彷彿在享受陽光,「朱大人豪氣,我是在掂量掂量,朱大人有幾斤幾兩。」

  「讓崔二爺笑話了。」京城裡那些紈褲子弟,都喜歡調笑人,朱應年不在乎,只要崔二爺高興,他怎麼被捉弄都行。

  崔奕廷道:「朱大人已經拿住了巡漕御史的把柄,那就去將他辦了,怎麼倒來我這裡?」

  朱應年立即賠笑,「我畢竟是個小小的知縣,怎麼能跟崔二爺比,再說崔二爺和李御史有幾分的交情……」

  崔奕廷搖頭,「我和他沒交情。」

  這種人,恐怕別人和他攀交情,彷彿所有人都會求著他一般,朱應年壓著心裡的不快,依舊賠笑,「崔二爺總是能和李御史說上話的,我也不想將事情弄大,怎麼說都是同朝為官,若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落個皆大歡喜豈不是更好?」

  「漕糧你準備怎麼辦?」崔奕廷忽然問,「查到了漕糧,總沒辦法遮掩。」

  朱應年得意洋洋,「這個好說,就讓運軍和賊匪背了黑鍋。」

  崔奕廷皺起眉頭,「泰興縣還有賊匪?」

  這個崔二爺怎麼就不開竅,一點都不懂為官之道,將來混仕途也是個廢材,怪不得不被崔大學士看重。

  「沒有,但是可以抓人裝扮,每年處置賊匪……哪裡來的那麼多,抗漕的人就有,這些人死不足惜。」

  崔奕廷烏黑的眼睛看了朱應年一眼,「朱大人,真是難得的人才,這些都能想得到。」

  朱應年一臉諂媚,「沒有崔二爺也不能成事,下官也是怕將事辦砸了,連累南直隸事小,波及到尚書大人就事大了。」

  先將崔尚書搬出來,不怕崔奕廷不答應,崔奕廷被攆出家門,現在全靠著崔尚書才能過他紈褲子弟的日子。

  誰也不能丟了自己的飯碗,他是這樣,崔奕廷也是這樣。

  所以他們畢竟是有相同之處,誰也不見得比誰好到哪裡去,崔奕廷現在繃著,一會兒還不是要高高興興地去趟姚家,平息了這件事他在崔尚書面前也臉上有光。

  崔奕廷想了想,「朱大人一定請我去,那我就過去看看。」

  朱應年臉上顯出欣喜的神情,「崔二爺的恩情,朱某一輩子銘記在心。」

  「朱大人客氣了,」崔奕廷站起身,淡淡地道,「朱大人要高昇,我就送朱大人一程。」

  朱應年歡歡喜喜地從崔奕廷院子裡出來,吩咐下人,「去姚家。」他就踏踏實實,等著崔奕廷上門。

  朱應年覺得就像是過年一樣,抑制不住的喜氣,由內而外地發出來。

  ……

  李子年坐在姚家的堂屋裡一言不發。

  姚老太爺吩咐人端了茶點,「大人突然造訪,可是姚家有什麼事做的不妥?」

  李子年沉著臉,「姚六老爺是新任的糧長,下官是找姚六老爺問幾句話,請老太爺讓姚六老爺出來跟下官走一趟。」

  姚老太爺頓了頓,「宜春不在家,已經吩咐家人去尋,李大人稍等片刻。」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

  李子年不說話。

  姚老太爺笑著開口,「說起來我們兩家也算是世交,李大人有什麼事,不妨透露一二,畢竟多少年都沒有官府上門,突然這樣一說,家裡人不免膽顫心驚,李大人提點幾句,也好讓我們聽了安心。」

  李子年不為所動。

  姚老太爺又想起一件事,「家裡大太太的病可好些了。」只要李子年肯說話,他不在乎是用什麼方法。

  婉寧再怎麼說都是三房的人,她做的事多數要歸功於三房,何況是三房先幫李太太求到了沈家,這才引出婉寧看診的事。

  雖然他要發落婉寧,到了利用的時候,他也不含糊。

  李子年彷彿被說動了,抬起頭來,「姚七小姐可安好?賤內一直感激姚七小姐,想要請姚七小姐家裡說話。」

  姚老太爺道:「婉寧都好,有她六嬸一直在身邊照應。」

  提起姚七小姐,李子年彷彿被說動了。

  李子年用茶潤了潤嗓子,「老太爺應該有所耳聞,朱大人身邊的錢師爺準備將漕糧賣給沈家,幸虧沈家發現及時,事先告訴了我,如今人我糧食也扣了,人也抓了不少,府裡的六老爺向來和朱應年走動的近,我手裡有一份名單,六老爺算是榜上有名,自然要跟我回去問話,若是六老爺不肯,也別怕難看,只能讓人綁著一起走……」

  他說了這麼多話,李子年卻一點顏面也不給,仍舊是公事公辦的模樣,

  姚老太爺眉頭微皺,既然遮遮掩掩沒用,不如就將話說透了,「這裡面恐怕是有什麼誤會。」

  李子年不屑和姚老太爺做糾纏,站起身來,「六老爺呢?該跟我走了。」

  「這話怎麼說的,在這裡遇到了李大人。」

  朱應年的聲音傳來。

  下人立即撩開簾子,緊接著露出滿臉書生氣的朱應年。

  姚宜春嘴邊帶著笑意,站在朱應年身後探頭探腦。

  看到了姚宜春,李子年看向身邊下屬,「帶上姚六爺。」

  「別啊,李大人……有話好好說,大家都是同朝為官,總要給幾分薄面……」朱應年忙上前。

  「李大人,」朱應年忽然壓低聲音,「我有個同鄉是從雲南來的,從前見過李大人……李大人回京之前,遇到了盜匪,盜匪將李家旁邊的人家殺了又放了火……」

  朱應年的表情意味深長。

  李子年目光變得深諳起來。

  「李大人,那些人真的是盜匪殺的嗎?」

  李子年的眼睛忽然紅起來。

  「盜匪殺人,李大人怎麼也滿手都是血呢?李大人就沒有殺人?」

  李子年的汗濡濕了鬢角,他豁然一笑,「那是盜匪逼著我殺的,若是我不殺,他們就會殺我的妻兒,既然來這裡查案,我也不怕人家揭我的老底,來之前我已經發誓就算是死,也要將案子查個清清楚楚。」

  「恐怕是不行吧李大人,您殺的可是皇上小時候的伴當,皇上不過是一時氣惱將人發配去雲南,可很快就後悔了……讓人去雲南將人接回來,人卻已經被李大人殺了……您說這件事讓皇上知曉……您這個巡漕御史還能做嗎?」

  他這個巡漕御史……

  「李大人您仔細想想,下官知道李大人並不將下官的話當真,正好崔二爺在泰興,我已經去請了崔二爺過來,李大人不妨和崔二爺說幾句話。」

  李子年坐在椅子裡,如同被定住一般。

  朱應年和姚宜春對視一笑。

  這樣多愉快,就是要抓住人的弱點,一擊致命,沒有比這個再爽的了。

  「六爺,崔家下人來說,崔二爺立即就到了。」

  崔奕廷來了。

  哈哈,一切都在預想之中,李御史很快就會被制住,這次總算是有驚無險,朱應年看向姚宜春,「走,我們去接崔二爺。」

  ……

  姚宜春覺得雖然受了些驚嚇,但是卻有了不少的收穫。

  懲辦了婉寧,壓制了李御史,這件事後更是真正結識了崔奕廷,男人和男人之間的交情,不在於說了多少面子上的話,而是一起幹了多少的壞事。

  至少姚宜春覺得,這件壞事做的很好,心裡這樣想著,腳步也輕快起來,認識了崔奕廷,接下來就是攀上崔家。

  想要靠著糧長換來一官半職在崔尚書眼裡就是件小事。

  「來了,來了。」

  聽到門口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

  朱應年和姚宜春向外面看去。

  門口的姚家人都站在兩旁。

  清脆的馬蹄聲停下後,是緩緩的腳步聲。

  朱應年只看到一個筆挺的身影映入眼簾,湛青色的官服如同一汪清澈的池水,將他那雙眼睛也襯得如同藍墨色,腰上束著潔白的大帶,赤羅蔽膝,外加銀色革帶,手上拿著盤龍寶劍,海棠色的劍穗在空中微微顫動,彷彿是能攝人心魂,他伸手撩開下裳三幅色羅邊,一步跨進來。

  朱應年和姚宜春都怔愣在那裡,笑容也僵在臉上。

  這是,巡漕御史的官服。

  巡漕御史的官服為何會在眼前,為什麼會在崔奕廷身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大人,可要挾巡漕御史就範了?」微微有些拉長的聲音,聽起來清澈而悠遠。

  朱應年吞嚥一口。

  崔奕廷臉上沒有半點的笑意,「朱大人想要本官家破人亡,只怕不那麼容易,不過本官說的沒錯,本官來泰興,就是來送朱大人一程。」

  崔奕廷說的,送他一程,不是送他陞官發財,是要送他上黃泉路。

  朱應年的心臟被緊緊地攥在一起,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一定是老天跟他開了個玩笑,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個噩夢,否則他請來的救兵怎麼會一下子變成要他性命的巡漕御史。

  朱應年眼前一陣發黑,腿腳頓時酥軟,他幾乎聽到自己脖子斷裂的聲音,腦袋咕嚕嚕地落在地上,滿是紅血絲的眼睛驚恐地睜大,裡面映著崔奕廷清冷的笑容。

  完了,一切都完了。

  姚宜春張開了嘴,巡漕御史不是李子年嗎?他們不是將李子年攥在手裡?崔奕廷不是來做說客的嗎?

  為什麼搖身一變卻成了抓他們的巡漕御史。

  如果崔奕廷是巡漕御史。

  那……威脅李御史又有什麼用?

  姚宜春只覺得渾身冰涼,牙齒開始不聽使喚,上下抖動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8 10:58 PM

第五十五章 抓走

  朱應年吞嚥了幾口,強忍住恐懼,顫聲道:「崔二爺,這是怎麼回事?」這玩笑有些開大了,他做夢都想不到崔奕廷會是巡漕御史。

  巡漕御史查的是南直隸的漕糧,出了事直對戶部,再怎麼樣,朝廷也不會讓一家人查一家人吧?

  崔奕廷目光深沉,方才那慵懶的模樣一掃殆盡,「將泰興知縣朱應年、泰興縣糧長姚宜春拿下。」

  姚宜春想跑,眼看著皂隸走過來,他的胸口彷彿一下子炸開,他再也顧不得別的,轉身就向內宅裡跑去。

  「去哪兒……」

  一隻手用力地扳住姚宜春的肩膀,姚宜春頓時摔在地上,斷裂的牙齒和著鹹鹹的鮮血頓時充滿了他的嘴。

  姚宜春慘叫起來。

  ……

  壽氏正在屋子裡強忍笑容。

  姚婉如拿著青黛認認真真地給壽氏畫著眉毛,半晌直起身子,拿起妝鏡給壽氏看,「母親真好看。」

  姚婉如聲音甜軟,看著壽氏滿意地點頭,姚婉如笑著開口,「母親,什麼時候將婉寧送去家庵?」

  她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壽氏道:「哪有那麼快,總要和二房那邊說一聲,你大伯才是族長。」

  姚婉如笑起來,伸出手臂圈住壽氏的脖子,「爹爹這件事做的真好,朱大人肯定也會心裡感激爹爹,還有那個崔二爺……」

  她偷偷聽到母親和父親談話,說起崔大學士家的公子,她悄悄讓人去打聽,那個崔二爺似是一表人才。

  陳家不錯,崔家也不錯,不知道父親、母親怎麼定她的婚事。

  母女倆正說著話,外面傳來一陣熙熙攘攘的聲音,壽氏皺起眉頭,「都在做什麼?這麼沒規矩,我才在屋裡幾日,她們就無法無天起來。」

  段媽媽道:「奴婢去看看。」

  撩開簾子,段媽媽剛要喝斥聚在一起的下人。

  就有丫鬟蒼白著臉過來,「媽媽,前院來人了……」

  「不過是來人,有什麼好驚慌的。」那個李御史來家裡,她本來也嚇了一跳,後來聽太太說,朱老爺和老爺已經有了對策,她也就將心放在肚子裡。

  丫鬟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搖頭,「不是……不是……是來抓朱老爺和六老爺的。」

  「啊……」這下段媽媽害怕起來。

  ……

  壽氏幾乎是跑著去了老太太院子,院子裡一片詭異般的安靜。

  老太太和老太爺坐在椅子上。

  「老太爺、老太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壽氏進門就慌亂地問起來。

  不是已經安排好了,不是已經請了崔二爺來幫忙,不是抓住了李御史的把柄嗎?怎麼還會牽連到老爺。

  老太太看向壽氏,「崔奕廷才是巡漕御史。」

  壽氏瞪大了眼睛。

  什麼?

  崔二爺才是巡漕御史……那李御史是什麼?抓不住巡漕御史的把柄,朱應年要怎麼脫身?朱應年若是被抓起來,他們會不會受牽連。

  壽氏整顆心被提起來,「老太爺,您快想個辦法,救救老爺啊。」

  壽氏說到這裡又想起了什麼,「那個崔奕廷的叔父不是戶部尚書嗎?三哥也在六部,我們兩家總能攀上交情,崔奕廷又是陳季然的表哥,以我們和陳家的關係,崔奕廷也要幫幫忙……老太爺……」

  壽氏正如喪考妣地哭著,稟告的下人進了門,「老太爺,那個崔……崔大人不肯過來說話,已經將朱老爺和老爺鎖走了。」

  壽氏轉頭看過去,下人身上滿是鮮血,看起來好不駭人,「你……這是誰的血?啊……這是誰的……」

  下人狼狽地嗡動著嘴唇,「是……是……六老爺……六老爺……」

  老爺,老爺……壽氏張開嘴卻沒能喊出聲,一下子暈死過去。

  ……

  「這可怎麼辦啊?」老太太跟著老太爺進了屋。

  老太爺端坐在椅子上。

  「老太爺……」

  不等老太爺說話,趙媽媽進來道,「二老太太來了,說要接上七小姐一起去家庵將……族裡的女眷接回來。」

  去家庵。

  如今嚼起這兩個字心裡說不清是什麼味道,如果巡漕御史不上門,就能和二老太太說,婉寧壞了禮數要小懲大誡,可如今被抓起來的是老六,婉寧剛才說的那些話……不但沒有錯,還是句句為了姚家的好話。

  老太太咬住牙,看向老太爺,「怎麼辦?」

  姚老太爺耳邊重複著婉寧對老六說的那句話。

  「侄女勸你還是和朱家扯開關係,否則有一日朱家落水,六叔也難獨善其身,要知道六叔還是泰興縣的糧長,又在族裡立下文書,將來出事要逐出家門……」

  那時候聽起來狂妄。

  現在句句成真。

  就像心臟被人抓起來,使勁往外拉扯。

  扯得他說不出話來。

  二房來接婉寧,他有什麼藉口不讓婉寧走?

  他伸手阻攔,到時候二老太太闖進來,他要怎麼說婉寧的錯處?

  自從老三有了出息,他已經在族裡立威多年,懲辦過多少族人,從來沒覺得哪件事會如此棘手。

  棘手。

  不但扎他的手,還扎他的心,讓所有人看著他鮮血直流。

  讓他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站在全族人面前,他怎麼說敗壞姚家名聲的是婉寧而不是老六。

  姚老太爺只覺得越來越喘不過氣,他當著全家的人面說,會在族人面前數落婉寧的錯處,親手將婉寧送去家庵。

  現在他卻做不到。

  他這個一家之主做不到。

  算了那麼多年,卻最終沒有算過一個十二歲的丫頭。

  他覺得牢牢握在手心裡的事,待到張開手掌,裡面卻什麼都沒有。

  都哪裡去了?都去哪兒了?

  「老太爺,您可不能動氣……」老太太驚詫地看向趙媽媽,「快,快去請郎中來。」

  老太爺臉色鐵青,冷汗順著額頭淌下來,他卻好像渾然不知。

  「二老太太……二老太太……」院子裡傳來下人呼喊的聲音。

  「堵著門做什麼?還不讓老身進去了?有什麼事怕人知道?」

  清冷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姚老太太皺起眉頭,二老太太是故意的,故意在三房亂成一團的時候上門,她是要看三房的笑話。

  「怎麼辦?」趙媽媽頓時慌了神,「要不然奴婢就說,老太爺身子不適,讓二老太太改日再過來。」

  「人都已經來了,還能躲去哪裡?」姚老太太臉色陰沉,「你去說,她也不會相信。」

  那可怎麼辦?

  姚老太爺張開嘴,額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迎進來。」

  啊?迎進來?現在這個情形,誰都知道二老太太說不出什麼好話,就迎進來?

  姚老太爺話音剛落,外面就是姚宜州的聲音,「三叔、三嬸可在嗎?都說六弟被抓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媽媽只得從屋子裡走出來。

  二老太太讓人用肩輿抬著進了院子,旁邊跟著的是大老爺。

  趙媽媽上前行禮,臉上有幾分尷尬的神情,「二老太太,大老爺,我們老爺、老太太請您去堂屋說話。」

  二老太太眯著眼睛看天空。

  萬里無雲,還真是個好天氣。

  「走吧老大,去堂屋裡等你三叔三嬸,這些年姚氏族裡,不管是哪家出了事,你三叔沒少出面,」二老太太慢吞吞地說著,「如今三房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可不能袖手旁觀,族人也不能不理不睬。」

  三房熱鬧起來,他們怎麼能不管。

  「趙媽媽,你去安排安排,讓門外的族人也別幹等著,都進來坐吧。」

  還有族裡的人?趙媽媽瞪圓了眼睛。

  二老太太說完話,屋子裡的姚老太爺頓時喘息急促起來。

  ……

  「二老太太來了。」童媽媽低聲在婉寧耳邊道。

  婉寧點了點頭。

  童媽媽笑道:「這下可好了,看老太爺還能不能當著族人面說出將七小姐送去家庵的話。」

  婉寧看向沙漏,「這時候,泰興樓該開張了吧?」

  童媽媽笑道:都籌備好了,定然能準時開張,可惜就是離的遠,要不然能聽到鞭炮聲。」

  婉寧道:「讓焦無應將收米的價格再降一成,如果有人嫌價格低,就說泰興現在沒有別的商賈收米,我們商號的船三日內回程,賣就賣,不賣就算了。」

  童媽媽不明就裡,「那……能收來米嗎?」

  婉寧在心裡算了算,「能收到米,還能收到不少,而且穩賺不賠。」

  「二爺、四爺,奴婢去向七小姐稟報。」外面傳來落雨的聲音。

  「你算是什麼東西……」

  緊接著落雨「哎呦」一聲。

  童媽媽臉色頓時變了,「七小姐先去內室裡,奴婢去看看。」

  樓梯的木板被踩的「蹬蹬蹬」直響,婉寧站起身。

  簾子一掀開,漏出姚承章氣急敗壞的臉,姚承章向屋子裡一望,目光頓時落在婉寧臉上,「是不是你說我父親會被官府抓起來?」

  姚承章說著挽起袖子,「自從落水醒過來之後,你就開始神神鬼鬼的害人,我就不信了……看你在屋子裡到底藏了什麼東西。」

  緊接著姚承顯也進了屋,急忙去拉扯姚承章,「二哥,二哥,父親已經被帶走了,你可別再惹事。」

  姚承章不聽,徑直向內室裡走去。

  姚承章這是昏了頭。

  婉寧淡淡地道:「女子的閨房,二哥也要進,就不怕丟了東西,要賠給我?」

  話音剛落,就聽外面傳來一個讓婉寧覺得很熟悉的聲音,「二爺在哪裡?」

  落英回道:「已經上樓了。」

  那人接著道:「快……快攔下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0 12:25 AM

第五十六章 熟人

  婉寧對這個聲音很好奇,明明在她記憶裡不深刻,甚至不能勾勒出一個輪廓來,卻讓她聽起來很舒服。

  至於姚承章,她根本不放在眼裡,也不必和他爭什麼。

  姚承章火冒三丈,以為板著臉就能讓婉寧害怕,誰知道她只是淡淡地看著他,眼睛裡都是輕慢的神情。

  這個婉寧。

  姚承章拿起旁邊的茶壺。

  「那是二祖母送給我的,砸了,二哥去二祖母那裡給我要一個來。」

  好,長輩所贈,不能砸,更何況是二老太太這個母老虎的。

  姚承章掃向旁邊的花斛。

  「砸吧,那是六嬸庫裡的,砸了讓六嬸再拿一個給我。」

  他忘了,婉寧是借住在這裡,屋子裡所有的東西都是自家的,砸還是不砸?

  姚承章伸手去扯幔帳。

  那清脆的聲音又傳來。

  「扯吧,秋天了,我想換套淡色的帳子,勞煩二哥幫忙了。」

  扯……他是來找她的麻煩,不是來幫她的忙。

  「二哥看繡樓不順眼,將樓燒了……我剛好換個院子……」

  她以為她是誰,還想著要換院子。

  姚承章看過去,婉寧坐在椅子上支著下頜,一副無所謂的神情,好像是在看和自己不相關的事,姚承章氣急,一腳踹在八仙桌上。

  八仙桌輕微動了動,他的腳趾卻疼起來,姚承章強忍著裝作若無其事。

  婉寧吩咐童媽媽,「將二爺損壞的東西都記下來,我要去請祖父、祖母、二祖母、大伯做主,二哥讀了那麼多書,連禮數也不懂嗎?」

  姚承顯如同傻了般站在一旁,也忘記用手去拉姚承章的胳膊,他見過五妹妹的脾氣,愛撒嬌愛耍耍小性子,四姐姐到了要說親的年紀,在繡樓裡很少出來,出來也是一副溫婉的大家閨秀模樣。

  這個七妹妹,他從前沒有在意,都說七妹妹身子不好,在繡樓裡養病,前些日子又掉進水裡,差點連命都沒了,反正是三伯家的女兒,不關他們的事,他們也是隨便聽聽就罷了。

  怎麼也沒想到七妹妹突然就厲害起來……

  說著話婉寧看向門口,那裡站著一個人,正看著姚承章、姚承顯兄弟和她,她穿著藍色褙子,梳著圓髻,雖然年事已高卻仍舊眼睛明亮,雲鬟霧鬢,風姿綽約。

  方才她和姚承章說話,這個人已經上了樓梯,卻驚訝地在那裡聽著。

  婉寧仔細地看了看才辨認清楚,這是祖父的妾室,五叔的生母,蔣姨奶奶。

  蔣姨奶奶不在家裡住,祖父在莊子上安置了她,倒不是因為她年紀大了不受祖父待見,恰恰是因為祖父寵著她,才將她的樓台高築,不受外人侵擾。

  所以家裡的事她不太知道,只是守著自己的田莊過日子,也算是和祖母井水不犯河水。

  婉寧見過蔣姨奶奶幾次,小時候父母帶她來祖宅,母親挑選了文房四寶來送給祖父,順便置辦了一套上好的筆給父親,她對那些筆墨感興趣爬過去抓著玩,母親就以為她是想要寫字,特意拿了筆給她,看她能寫出什麼來,正好被蔣姨奶奶看到,蔣姨奶奶笑著說,「現在哪裡能寫得了字呢,將來就算開始練字,也不能用狼毫,要從羊毫用起。」

  這些都是母親和她說的,那時候太年幼,她是記不得的。

  母親總說蔣姨奶奶,「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家裡落了難被你祖父救了才委屈做妾室。」

  蔣姨奶奶看向姚承章,「二爺、四爺,六太太正找你們呢。」

  婉寧看向姚承章,意外的是姚承章臉上並沒有反感的神情,反而很順從地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姚承顯愣了一下,忙趕上姚承章一起下了樓。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除了八仙桌挪了地方,一切都一如從前。

  婉寧轉過頭迎上蔣姨奶奶的目光,那雙眼睛很清澈,透露出的情緒很溫和,對她沒有半點的試探和打量,神態自然,甚至有些隨波逐流的意味。

  「七小姐的病好了,」蔣姨奶奶走過來,「上次我來的時候,七小姐還病著,這次過來我還從莊子上拿了幾包自己種的藥。」

  蔣姨奶奶身邊的丫鬟手裡果然提著兩提藥包。

  婉寧上前行禮,蔣姨奶奶忙讓開,「七小姐臉色很好。」

  眉眼笑開,是真的為她欣喜。

  婉寧現在看來,蔣姨奶奶並不像是言不由衷的人。

  「姨奶奶……」丫鬟上前行禮,「老太太讓你過去呢。」

  蔣姨奶奶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的神情,笑著看婉寧,「每次來都是放下東西就要走,本以為今天能多坐會兒,」說著頓了頓,「還是這樣好,你年紀還小和你四姐姐不一樣,不用躲在繡樓裡不見人,是你祖父不好,定下這些規矩……我說過,可是也沒辦法,你祖父性子倔,不撞南牆不回頭……」說著深深地嘆了口氣。

  蔣姨奶奶當著這麼多人數落祖父,一個姨娘膽子這麼大,可見祖父確實寵她。

  「好了,走吧,我看看老太太那邊有什麼事。」蔣姨奶奶說著站起身,吩咐下人將藥留下。

  「都是補氣養血的藥,我親手種的,比外面買來的好些,七小姐吃一些對身子有好處。」

  婉寧點了點頭,跟著蔣姨奶奶站起身,「我落水之後,姨奶奶來看過我?」

  蔣姨奶奶道:「我也不會別的,就是莊子上的婆子知道救落水人的土法子,」說著頓了頓,「也不怎麼奏效,到底還是你福大命大,自己才能活過來,日後可要小心,離那些地方遠著些。」

  怪不得她覺得蔣姨奶奶的聲音熟悉,大約是她昏昏沉沉中聽到過蔣姨奶奶說話。

  「姨奶奶,」旁邊的丫頭又催促,「你快去看看吧,好像是老太爺那邊不太好。」

  蔣姨奶奶這次著了急,「那快走吧。」蔣姨奶奶說著話帶著人離開了繡樓。

  繡樓裡重新安靜下來。

  婉寧看向落雨,「方才是怎麼回事?」

  落雨急忙道:「奴婢也要攔著二爺,可是沒攔住。」

  「有沒有傷到?」婉寧聽到落雨慘叫了一聲。

  落雨搖頭,「沒有,沒有,還好有落英拉著我,我就是嚇了一跳。」

  落雨、落英是沒有防備,姚承章在壽氏慣養下長大,除了會用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也就會欺負下人。

  壽氏一心鑽營小利,將兒女都養歪了。

  倒是這個蔣姨奶奶和三房裡的人都不一樣,婉寧想起母親被休離姚家時說的話,「若是爹爹對你不好,就去找你五叔,你五叔……一定會護著你。」

  是不是就因為這樣,母親才覺得姚家只有五叔能靠得住。

  ……

  「還有什麼可說的,」二老太太在堂屋裡大發雷霆,「老六要接下糧長的時候,我就有言在先,犯了朝廷王法,自然交由官府懲辦,我們族裡也不藏污納垢。我們二房寫文書在先,族人也就照此行事,不偏不倚。」

  二老太太厲眼看向姚老太爺,「老六到底有沒有做錯事我是不清楚,三叔心裡有數,如果真的牽連下來,連累姚氏子孫的仕途,這要怎麼算?」

  姚老太爺臉色鐵青說不出話來。

  二老太太微微一笑,只不過笑是從鼻孔裡發出來的,聽到所有人耳朵裡就是「哼」,如同寒冬臘月刮臉的風,颼颼的吹著讓人遍體生寒。

  「那些年很多族人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我還記著,老太爺跟我說過,我們舉族搬遷到泰興的路上,死了不少的族人,就是因為前朝族中有人為官獲罪,我們全族受了牽連。」

  二老太太的聲音很響,「當官得勢是給族裡掙了顏面,也別覺得光宗耀祖就能一手遮天,要知道平日裡享福的還是你們,受罪的時候,不管大宗、小宗族人一個都跑不了。」

  姚老太爺只覺得火氣將臉憋得滾燙,二老太太說的是前朝的事,卻在敲打他們三房。

  「誰再讓族人忍饑挨餓,我就跟誰過不去,拼著我這條老命不要了,我也得對得起族人。」

  這幾句話說的鏗鏘有力,姚老太爺站起身,「二嫂放心,老六出不了事,我們三房的事,有我這條老命頂著。」

  二老太太點點頭,「有三叔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也相信三叔能不偏不倚。」

  在窗外偷聽的壽氏差點就暈過去,如果老爺出了事,二房肯定會將他們逐出族裡,免得牽連族人。

  老太爺怎麼能順了二老太太的意思,如果被逐出門,他們的日子要怎麼過啊?

  壽氏整個人顫抖起來,怎麼辦?現在可怎麼辦?

  「六太太,」段媽媽低聲道,「您娘家來人了……」

  壽氏喘口氣,「是我三弟?」

  段媽媽點頭,「是三老爺。」

  壽氏慌張地道:「不要聲張,等二老太太走了,悄悄地將我弟弟帶進來,我們去西院說話。」

  壽氏話音剛落,屋子裡的二老太太道:「已經說好了要將家庵的女眷放出來,」看向老太太,「三弟妹讓人將婉寧叫出來,做這麼大的事,我可離不開七丫頭。」

  不等姚老太太說話,二老太太接著道:「現在整個族裡,沒有誰比七丫頭更伶俐,要說七丫頭生在三房是你們的福氣,沈氏被休了之後,老三不將婉寧護在身邊也就罷了,你們還將她關在繡樓裡這麼多年,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們怎麼捨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0 11:17 PM

第五十七章 家事

  二老太太將老太爺和老太太說得啞口無言。

  二老太太心裡舒坦了,揮揮手,「走。」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出堂屋。

  坐上馬車,二老太太露出笑容,「這可比什麼藥都好用。」從看清楚了三房的嘴臉,到現在揚眉吐氣,真是太痛快了。

  ……

  婉寧穿好衣服帶著童媽媽、落雨、落英幾個出了院子,剛走到翠竹夾道,旁邊人影一閃,一個十四歲的姚承顯走出來,停到婉寧身前行了個禮,一板一眼地道:「七妹妹,我……我來替二哥向你賠禮……你不要生氣,都是二哥不好。」

  幾句話講出來,姚承顯鼻尖都出了汗。

  婉寧沒想到姚承顯會過來。

  姚承顯濃眉大眼,嘴唇稍厚,看起來沒有姚承章伶俐多了幾分的厚道,尤其是現在站在她跟前一臉的愧疚,好像剛才來鬧事的人不是姚承章而是他。

  這樣的人,婉寧不會對付,反而覺得以六叔、六嬸的性子能養出這樣的兒子很難得。

  婉寧蹲身還禮過去,「四哥不用多禮,這件事和四哥無關。」然後向姚承顯點點頭,帶著下人離開。

  姚承顯看著婉寧的背影,這個七妹妹和別人真是不一樣,沒有衝著他撒氣,還對他很有禮數,這真是被父親、母親恨得咬牙切齒的人?

  他怎麼有點拎不清了。

  旁邊的丫鬟嚇得四處看去,「四爺,四爺我們快回去吧,讓太太知道可不得了,您可不像二爺那麼受寵。」

  罰抄寫字,罰不吃飯,罰關在屋裡。

  還能罰什麼?罰著罰著他也就習慣了。

  ……

  姚家亂成一團,姜氏將二老太太送上馬車就立即來迎婉寧。

  婉寧看向童媽媽,童媽媽和落雨幾個就走到了後面。

  「婉寧,」姜氏一臉的感激,「都是因為有你幫忙,你四叔才敢在老太爺面前說話。」

  上次婉寧治好了李大太太,姜氏就偷著找到婉寧將姚宜進的事說了,「從去年開始話就越來越少,屋子也不出,我怕是不等考上科舉,人就要完了。」

  之前她也沒盼著什麼,覺得這樣湊合著

  四叔是因為被祖父管教太嚴,覺得只要踏出書房就會挨罵,久而久之書房成了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不管什麼時候都縮在裡面。

  婉寧點點頭,「四嬸還是照我說的,每天都讓四姐和五弟過去陪四叔說話,四叔不想離開書房,就在書房外間吃飯。」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可以讓姚宜進喜歡上做一個丈夫和父親,從而擺脫祖父對他的束縛和控制。

  這幾日,她就是在教四叔怎麼反抗道貌岸然的祖父。

  今天,四叔敢和祖父說話。

  明日,四叔就敢不聽祖父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

  姜氏點點頭,「我都記下了,每天都要去書房陪著老爺吃飯,讓你四姐姐也跟著一起過去,我們在的時候讓書房裡熱熱鬧鬧的,我們走的時候就讓書房重新冷清下來。」

  這樣做了兩日,每次她走的時候,都覺得老爺的目光好可憐,就像一個被遺棄的貓兒、狗兒,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們,她咬咬牙一口氣地走開,回到屋子裡她就想,她是不是太狠心了。

  不狠沒辦法,她不能看著老爺被關一輩子還不自知。

  老爺是該醒醒了。

  ……

  婉寧上了馬車,祖孫兩個拉著手在馬車裡說話。

  二老太太笑道:「你沒看到你祖父的樣子,半句話都說不上來,臉色難看的很,從前可是只有他訓斥別人的份兒。」

  二老太太看向婉寧,「現在還拿你在家中犯錯說事,都說你推了張氏,可是她冤枉了你?」

  婉寧點點頭,「我被叫去主屋,就看到母親倒在地上,緊接著就有丫鬟大喊,將全家都驚動起來,父親剛好回到家,進了門就看到這些……」

  二老太太仔細地聽著,「你有沒有跟你父親說?」

  「說了,只是父親不信我的話。」婉寧不願意去想父親,她在家中美好的日子就在母親被休之後戛然而止。

  母親走了的那半年,父親倒是時常來看她,還手把手教她寫字,可等到張氏進門,一切都變了,張氏在她身邊的時間開始比父親長,父親格外喜歡張氏的溫婉,有意將她養得和張氏一樣。

  再下來……就是張氏小產,父親不聽她說話,將她送來族裡。

  二老太太皺起眉頭,「我是看錯了人,我從前以為你父親也算是有幾分良心的,你祖父做主要休你母親,你父親還不肯答應,在外面跪了一日……」

  婉寧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話,更不知道父親還為此跟祖父抗爭過。

  「然後呢?」婉寧急於聽後面的結果。

  二老太太搖搖頭,「誰知道為什麼你父親又改了主意,非要將你母親休回家。」

  「祖父到底為什麼休母親?」這是婉寧一直沒有打聽清楚的事,二祖母身子剛好些,她就沒有詢問,現在二祖母說起來,她也想弄個明明白白。

  「你看看,你六叔有幾個孩子?你二哥、四哥、五姐,你四叔家裡有你四姐、五弟,你五叔那是例外,好不容易娶了個媳婦,卻在懷孕八個月的時候掉進湖裡死了,這麼算下來,你爹爹這個三房長子,不免膝下單薄,成親那麼多年才生了你,你五六歲了也沒再添個弟弟,你祖父因此著急,給你父親納了兩房妾室,一個是府裡的家生子,一個是一直在你父親身邊伺候的大丫鬟沉香。」

  「沉香有了身孕,眼見就要生產,卻被一個粗使的婆子撞下了台階,孩子都摔了出來。這件事查來查去就查到你母親身上,你祖父大發雷霆,罵你母親善妒說什麼也容不下她。」

  二老太太眯起眼睛,「後宅的事我是司空見慣,大戶人家一年不鬧出幾條人命都覺得寒磣,再說沉香到底怎麼回事,既然沒有查清楚,就不要言之鑿鑿地怪在誰身上。」

  「誰知道你祖父不依不饒,找著你二祖父說了好幾天,也不知道怎麼了,你二祖父後來也改了主意,跟我說三房的事我們管不了,終究有你祖父在,處理家事隔房如隔山,別人插不得手。」

  「我也就不好再問,只是遣人去勸了你父親幾句。」

  到底是因為什麼?

  很多事彷彿一下子就變了。

  如今二祖父沒了,知道這件事的就是祖父和父親,祖父到底說了什麼話讓所有人答應休母親。

  她總有一天要弄個清清楚楚。

  二老太太沉下臉,「你父親這個耳根軟的,當年聽了你祖父的話休了你母親,如今聽了張氏的話將你送來族裡,」說著似是拉起婉寧的手,將暖暖的體溫傳給婉寧,「等有一天見到你,他們定然會後悔,後悔今天的所作所為。」

  二老太太嘆口氣,「說到底都是為了子嗣……張氏生下了歡哥,如今不過四歲,你父親就到處找西席,你祖父更是要將整個泰州府翻過來,都盼著張氏的孩子能子承父業,一輩比一輩強。」

  「老來得子,你父親將歡哥快寵上了天,你祖父提起這個孫兒也是滿懷期望,說什麼書香門第家裡出來的後輩定然和旁人不同。」

  婉寧聽出來祖父這話的意思,從祖父心裡,根本就沒有將她認作姚家的女兒。

  二老太太說出這話,婉寧心裡忽然浮起一絲痛快,祖父和父親還不知道,母親被休的時候已經懷了昆哥,祖父和父親想要子嗣,卻親手將嫡長子逐出了家門。

  他們做了那麼多的惡事,不能只是讓他們後悔那麼簡單。

  ……

  馬車開始前行,緊接著一輛馬車,一輛馬車地跟上,家中女眷在家庵的族人都跟著姚家二房一起去家庵。

  姚家的馬車多,走在路上有些引人矚目。

  路邊騎馬的裴明詔停下來,聽著路人議論。

  「姚家的馬車,聽說去家庵將關起來的女子放回來。」

  旁邊的人問道:「還有這樣的事?」

  「泰興巴掌大的地方有什麼事我不知道,姚宜先在我家買的香燭、供奉,要將他那苦命的女兒接回來,要說他那女兒可是冤枉的很,就因為不嫁周興那潑皮,就被送去了家庵。姚家那個不用藥給人治病的七小姐,救活了姚家二老太太,這不,二老太太也做了這樣一件善事。」

  裴明詔看向身邊的下屬,「上次你說當街救人的女子是哪家的?」

  下屬道:「就是侯爺讓打聽的人,姚七小姐。」

  那個姚七小姐,還能不用藥給人治病?

  裴明詔驅馬上前,他要去城外的普陀寺,好像和姚家人是同路。

  ……

  出城就是普陀寺,眼見著姚家浩浩蕩蕩一行人去了旁邊的慈慧庵,裴明詔在普陀寺前下了馬。

  「將馬鞭扔給小廝,」裴明詔上前看向迎過來的小沙彌,「怎麼樣,主持可在?」

  小沙彌道:「師祖在等候爺。」

  裴明詔跟著小沙彌一路到了禪房,小沙彌打開門讓裴明詔低頭走進去。

  「侯爺。」

  屋子裡的惠忍站起身來。

  裴明詔單手豎於胸前行了個禮。

  「怎麼樣,他可開口了?」

  惠忍搖搖頭,「這些人和尋常兇徒不同,侯爺還是另想別的辦法。」

  沒想到連惠忍主持都沒辦法。

  也許這條線就此斷了。

  「侯爺為何一定要讓人這些人開口?」惠忍道,「殺人不眨眼的兇徒,心中滿是惡念,就算是說,也未必是真。」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1 10:12 PM

第五十八章 意外

  聽惠忍說完話,裴明詔道:「此時牽扯到家中一位世交,定要問個清楚。」

  惠忍試探著,「可是要救人?」

  裴明詔身後的隨從面色一緊,互相看看,很是謹慎。

  不等裴明詔說話,惠忍伸出手來,「侯爺這樣著急,貧僧猜想必然是人命關天。」

  裴明詔並不著急,惠忍是有名的法師,在大周朝能稱上法師的出家人並不多,德行上自然不會有問題,否則他也不會來小普陀寺。

  他是來找忠義侯世子的,忠義侯被冤枉通敵,如今沉冤得雪,忠義侯爵位要有人承繼,逃在外面的世子若是找不到,就會從趙家族內選一人出來,裴家受趙家所托,定要竭力將世子爺帶回京城,半路上卻遇到這些死士。

  惠忍將裴明詔請去禪室,路過旁院,就聽到裡面傳來聲音,「拜帖我是不收了,讓他們不要再來求師。」

  「我這輩子做了兩個人的師傅,一個早死,一個明明三年科舉能拔得頭籌,現在卻……」說到這裡傳來一陣咳嗽聲。

  裴明詔看向惠忍。

  小普陀寺不會讓來路不明的人安住,裡面說話的人不知是誰。

  「是與惠忍常往來的一位施主,侯爺既然來到這裡,惠忍也不隱瞞,侯爺可知……」

  惠忍還沒說完話,院子的門打開了,裴明詔抬起頭目光正好和出來的人撞在一起。

  「楊先生。」

  楊敬仔細看向裴明詔,「這是永安侯世子?」

  惠忍道:「已經是永安侯了。」

  楊敬皺起眉頭,「老侯爺……」

  裴明詔道:「家父傷勢過重,今年春天就病故了。」

  楊敬嘆口氣,「自從和也先那一戰,大周朝的勳貴十去七八,可惜了老侯爺,三年前我還和老侯爺一起下棋,」說著頓了頓,「一晃故人已去……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侯爺。」

  惠忍看向旁邊的小和尚,「讓徒弟去端些茶水,侯爺和楊先生過去說話吧!」

  ……

  禪房打掃的乾乾淨淨,小和尚在一旁倒了淡茶。

  惠忍坐在一旁,裴明詔和楊敬坐在另一邊。

  「也就得片刻清靜,」惠忍道,「泰州府若是知道楊先生來了,左近的州府的學子也要紛紛來拜師。」

  楊家門風清白,楊先生一身才華又為人灑脫,是故去的前詹士府詹士曹變的師傅,曹變教太子的時候就說過,可惜沒有學全師傅楊敬的學問。

  愛徒曹變去世之後,楊敬有一陣子不曾收徒,後來聽說他在揚州一帶閒居,京裡的達官顯貴沒少帶著弟子求師,卻都無功而返。

  楊敬揮揮袖子,「老夫還想多活幾年,不再收徒了。」

  裴明詔看過去,桌子上已經放了厚厚的拜帖,為了家中子弟的前程,長輩也算是大費苦心。

  「主持,」小和尚進來道,「姚家送來香火錢和素齋請主持一定要收下。」

  惠忍道:「是姚家哪位施主?」

  小和尚道:「是姚宜先施主,聽說是來慈慧庵接走家中女眷。」

  惠忍連連點頭,「我佛慈悲,姚施主也算是得償心願,可憐那位女施主在庵中苦熬了六年。」

  「姚施主可在外面?」

  小和尚道:「在外面,請見主持呢。」

  惠忍看向裴明詔和楊敬,「惠忍去去就來。」

  惠忍起身走到院子裡。

  姚宜先快步走過去,頓時跪下來,「主持慈悲,每日誦經終於請來了大慈大悲的菩薩,渡了小女出苦海。」

  惠忍將姚宜先扶起來,「施主已經將女施主接回家中?」

  姚宜先搖搖頭,「還沒有,不過,家中長輩已經去了家庵,我們族裡的七小姐願意聽小女的那件冤枉事,還說只要女眷錯處不大,就不必再在家庵裡,」說到這裡,姚宜先幾欲掉淚,勉強忍回去,「我女兒進家庵的時候,我哪裡想過還有今日,多虧了我們族裡的七小姐……」

  「之前說出來我還不肯相信,一個十二歲的小姐,能將我們族中的老太太救活不說,還勸得長輩開恩將家庵裡苦修的女眷放回家,沒想到老太太真的帶著七小姐去了家庵。」

  一個大男人終於忍不住痛哭流涕,惠忍也不禁動容。

  「我們家不是大宗,不過是旁支小宗,平日裡也只能聽從大宗發落,大宗長輩定了的罪名,誰敢喊冤,有苦只能肚子裡吞……」姚宜先越說越激動起來。

  惠忍點點頭,「施主一家仁心,必然會有善報。」

  姚宜先忙伸出手來行佛禮。

  送走了姚宜先,惠忍回到禪房。

  禪房十分安靜,楊敬和裴明詔都聽得外面的話。

  惠忍道:「那姚宜先施主幾次要剃度出家,都被貧僧攔住,這些年施主一直來聽貧僧講禪,心中苦悶放下不少,如今一家將要團圓,才來答謝貧僧。」

  家庵誰都知道是什麼地方,宗族裡懲辦女眷送進家庵的不在少數,裴家的家庵,裴明詔也有所耳聞。

  一個小姐真的敢替家庵裡的女子說話?

  「姚家,可是吏部侍郎姚宜聞家?」楊敬忽然問。

  惠忍道:「泰興縣,只有一個姚家。」

  楊敬道:「那就是了,姚老太爺和老太爺都來過拜帖,請我為姚宜聞的兒子做啟蒙。」

  做了啟蒙才能讀書寫字,不敢託大請楊先生做師傅才說要啟蒙,想要憑著孩子天分好,讓楊先生一高興就收了徒弟,畢竟楊先生和普通的西席不同。

  裴明詔想到這裡,外面的隨從進來道:「找到人了,就在旁邊的莊子裡,莊子上來來往往人不少,要怎麼抓……」

  裴明詔立即看向惠忍,「主持,旁邊的莊子是哪家的?」

  「慈慧庵周圍都是姚家的莊子。」

  姚家……

  正好慈慧庵裡都是女眷,那些兇徒殺人不眨眼,總要和姚家人知會一聲,免得到時候慌亂中傷及無辜。

  裴明詔道:「隨我去一趟慈慧庵。」

  ……

  婉寧站在二老太太身後聽女眷們說話。

  沉悶的家庵裡,難得有了一絲生機。

  二老太太不停地點頭,「我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姚宜先和鄧氏跪下來謝二老太太。

  「不要謝我,」二老太太微微一笑,「都是婉寧的功勞。」

  姚婉慧呆呆地看著婉寧,這是三房的七妹妹,看起來比她小很多,卻跟著二老太太來將她們放出去。

  她就不怕嗎?不怕自己的祖父?不怕自己的長輩責怪?

  姚婉慧想到被送進家庵時的情形,就忍不住渾身顫抖,她也曾想過,若是答應嫁給了那潑皮,會不會比現在過的要好些,這樣也就不會連累到父母,可是她又不甘心,明明知道是火坑,為何一定要跳,只要是好女兒都會想著要抗爭,只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姚婉慧走上前向婉寧行禮,「多謝七妹妹,這份恩情,我……我……永遠記在心上……」

  鄧氏看著自己的女兒,眼淚不停地掉下來,三房長輩說她女兒行為不檢才送進家庵,她好好的女兒就在這裡被關了六年。

  「二老太太,」姚婉慧又跪下來,「二老太太,原本能從這裡出去,有些話我就該爛在心裡,只是被冤枉了這麼多年,不能不吐不快,當年珠雲那丫頭說看到我帶進去繡給男子的鴛鴦荷包,就說我不願意依長輩之言成親是因為與人私通。」

  「是有人將髒水潑到我身上,讓我頂罪,三叔的姨娘秦沉香曾跟我娘說,知曉那荷包是誰的,誰知道秦姨娘死了,我的罪就此坐實,雖然已經過了六七年,珠雲不知去了哪裡,但是我在這裡對天發誓,我姚婉慧是清清白白。」

  婉寧看著姚婉慧,那雙眼睛裡充滿了悲憤,族姐說的都是真話。

  發現荷包到父親的姨娘慘死,族姐被送來家庵,母親也因此被休,當年到底出了什麼事?

  二老太太嘆口氣,「起來吧,我會讓人去仔細查問。」

  姚婉慧看向二祖母,卻被旁邊一雙眼睛吸引,那目光中沒有半點的懷疑,滿是思量,是在仔細琢磨她的話。

  有人相信她,至少這個七妹妹肯信她的話。

  婉寧站起身,要將姚婉慧拉到一旁坐下,桂媽媽進屋在二老太太耳邊低聲道:「外面有位公子,想要見二老太太,有話要和二老太太說。」

  這是姚家家庵,怎麼能在這裡見外男。

  二老太太皺起眉,「你就說,若是世交改日去家裡說話,這裡總是不便。」

  桂媽媽點點頭,很快去而復返,「老太太,那位公子說了……我們莊子上恐怕進了歹人,現在女眷們都有危險,不如快些回城……他還想帶著收下去莊子裡將歹人抓了……」

  「歹人?」二老太太驚奇地問過去。

  桂媽媽臉上也滿是詫異,「那公子是這樣說。」

  二老太太看向婉寧,婉寧忙走過來,「天色不早了,安排族中女眷回城吧!」

  二祖母目光閃爍,眼睛裡不知藏著什麼事,婉寧看向旁邊的桂媽媽,桂媽媽表情僵硬,也在竭力遮掩。

  婉寧吩咐下人準備車馬,才叫了桂媽媽到一旁說話。

  桂媽媽將外面的事說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婉寧看向門外,「那公子還在門外?」

  桂媽媽點頭,「還在呢。」

  婉寧帶著桂媽媽走到門口,透過縫隙向外看去。

  那人穿著件藍色直綴,身形看起來高大挺拔,眉宇間透著股英武之氣,身邊的隨從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地站著。

  是他。

  在鬧市上遇見的那個侯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2 08:33 PM

第五十九章 厲害

  看到這個侯爺,婉寧想起那些死士。

  侯爺說的莊子上進了歹人,難不成就是那些人?

  婉寧低頭吩咐童媽媽,「媽媽再去問問清楚……」侯爺見過童媽媽,會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意思。

  ……

  聽到腳步聲,裴明詔抬起頭看到了童媽媽。

  姚七小姐還真是聰明,這樣就讓人來問,不用遮遮掩掩地來回稟告,也不能他再費心思向裡面傳話。

  童媽媽上前行了禮,「這位公子,我家老太太想知曉公子說的歹人,可是從前在街面上見過的。」

  七小姐託了老太太的名號來問,想得很周到。

  裴明詔頜首。

  真的是。

  童媽媽想起那些人還心驚膽寒,這些人怎麼偏進了姚家的莊子。

  裴明詔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莊子,再一次詢問,「那莊子上平日裡來往的人可多?」

  童媽媽道:「應該不少,不說伺候的人,白天也有來來往往忙碌的下人、長工和佃戶……」

  裴明詔顯得十分謹慎,「你和老太太說,那些人留在莊子上,定是禍患,我們會等到姚家將莊子裡面安排好了再進去。」

  這位公子說的挺好,可是要怎麼安排?

  童媽媽應了一聲,回到屋子將裴明詔的話說了。

  二老太太仔細想了想,看向旁邊的桂媽媽,「我記得三老太爺的姨娘住在那個莊子上。」

  桂媽媽道:「老太太這樣一說奴婢也想起來了,是蔣姨娘住的地方。」

  原來蔣姨奶奶住在這裡,離城不遠,又在家庵的旁邊,跟前有小普陀寺,這個地方清靜又安全。

  婉寧道:「蔣姨奶奶剛好在家中。」

  二老太太點頭,「那還好一些。」

  那些人躲進去了,現在一時半刻雖然看著沒事,到了晚上又不知道會怎麼樣。

  童媽媽道:「要不然奴婢去知會一聲,讓莊子上的人都小心地撤出來。」

  「一傳十,十傳百,只要誰不小心吆喝了,就會驚動歹人。」婉寧還記得那些人為了逃跑將路邊的孩子當做沙包丟給侯爺的情形。

  桂媽媽也有些著急,「那要怎麼辦?」

  婉寧坐著沒有動,半晌才抬起頭看向童媽媽,「媽媽去跟那公子說一聲,我有法子,不用他們進莊子。」

  童媽媽弄不明白,不用進莊子?那怎麼抓人啊?

  婉寧看向二老太太,「事急從權,二祖母,孫女去和那公子說一聲。」

  ……

  婉寧上了馬車,童媽媽將車簾拉開一條縫。

  隱隱約約能看到外面的人。

  姚家車馬已經走了不少,姚七小姐的那輛車就等在那裡。

  這個小姐膽子大裴明詔已經見識過了,只是不知道她還有什麼好主意對付那些死士。

  裴明詔走到車窗外。

  簾子上影影綽綽映著個人影,梳著雙螺髻,五官輪廓十分的清秀,微微抬著下頜。

  「有件事我想問公子。」清晰的聲音從車廂裡傳來。

  裴明詔道:「請說。」

  婉寧道:「那些人是不是行蹤詭秘,在公子四周伺機而動?光明正大之下可曾主動和公子交手?」

  那些死士都是趁他不備偷襲,上次也是互相追趕才到了街面上,姚七小姐只見了那些人一面,怎麼知道這麼多。

  裴明詔目光微斂,「沒有。」

  馬不時地輕嘶著。

  比起他那些劍拔弩張的隨從,姚七小姐就顯得十分從容。

  「他們做的是隱蔽事,不會引人注目,習慣了晝伏夜出,因此不到關鍵時刻更不會大動干戈,他們會逃到姚家的莊子上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暫時棲身,這裡是城外,如果姚家的莊子不適合停留,最好的辦法不是鬧出動靜,而是悄悄地換另一個地方躲避,所以只要姚家的莊子不再適合他們躲藏,他們就會從莊子裡出來。莊子的西門,直通小路,我讓下人將西門讓出來,公子帶著人在那裡等候,不過,請一定要等到那些人都從姚家莊子裡出來才能動手,免得亂起來傷及無辜。」

  根據那些人的性格、心裡、本能、需要和在一起就形成了行為學。

  她見過那些人,能推斷出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人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婉寧頓了頓,「如果這樣做不成,公子再去莊子裡抓人。」

  這是推算出莊子裡藏身的死士會怎麼做。

  一口氣說出來如數家珍般熟悉。

  裴明詔不禁驚訝,這個七小姐言之鑿鑿,彷彿肯定這些人一定會從西門出來。

  若是平時,裴明詔不會相信。

  在街面上見過這個七小姐,在小普陀寺聽了姚家人說起姚七小姐,現在又聽姚七小姐說出這樣一番話。

  裴明詔細長的眼睛微閃,他覺得可以試一試,他想知道姚七小姐要怎麼安排。

  「我讓人去莊子的西門。」

  婉寧點點頭,吩咐童媽媽,「去莊子上知會一聲,就說二老太太來了,讓莊子上的人都到前門來迎接。」

  婉寧頓了頓,「聚的人越多,那些死士越不會過來。」

  裴明詔很好奇,他是個男子,經常在外辦事,姚七小姐這樣年紀的小姐,應該只懂得內宅的事,怎麼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小姐怎麼知道人多死士就不會過來?」

  婉寧道:「那些人習慣了黑暗、冷清的地方,嘈雜的地方對他們來說,不是舒適環境。」

  不是舒適環境。

  這話不難理解,只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

  婉寧接著道:「莊子上多少存了些炮仗,秋天收糧的時候應該不會用完,一會兒在前門放炮仗,做出大動靜。」

  有了動靜,人就會慌張,尤其是那些逃命躲避的人。

  如果他們心思縝密,就會出來查看,如果他們做事小心,就會知道莊子上已經不適合躲避。

  他們會選一條小路,通往離城更遠,人煙稀少方便消失的小路。

  而那裡,有人等著他們。

  都安排妥當,留幾輛馬車來擺擺樣子,婉寧隔著窗子道:「公子,我們留在這裡也是礙事,就先行一步。」

  婉寧話音剛落,馬車開始前行。

  ……

  裴明詔看著消失在路上的青頂馬車。

  姚七小姐不用等結果,好像知道必然會這樣。

  又說留在這裡礙事……

  不但將情勢看得很清楚,做事乾淨利落,人也很直率。

  從前他怎麼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女子。

  裴明詔轉頭看向隨從,目光中露出冷冽來,「這次不能再失手。」

  隨從道:「侯爺放心吧。」

  ……

  一陣炮仗聲響,安靜的莊子忽然熱鬧起來。

  莊子上的下人都皺起眉頭摀住耳朵,欠著身子笑著,不知道有什麼喜事,突然之間放起炮仗。

  炮仗好像一時半刻放不完似的,空氣裡傳來一股特有的硝石味道。

  黑暗裡的幾條身影彷彿忍耐不住,悄悄地走出來。

  大戶人家的莊子,遇到重要的事才會放炮仗,一丁點的風吹草動,對他們來說都不利,幾個人互相看了看,向僻靜的地方走去。

  城外幾個莊子連著,走出這裡,不遠處就又有藏身之地,十分順利地出了莊子,幾個人沿著小路向前走,一陣腳步聲傳來,本來平靜的草叢裡,忽然鑽出了人影。

  中了埋伏,有人在這裡等著他們。

  黑衣人想要擇路逃跑,已經來不及了……

  裴明詔眯起眼睛,從前他吃虧是因為毫無準備,現在他事先佈置好,這些死士已經沒有任何的機會。

  等在莊子的西門。

  裴明詔耳邊傳來那清澈的聲音。

  果然如她所言。

  將族人帶回城,又佈置好莊子上的事,才不慌不忙地離開,這個姚七小姐還真不一般,這次來泰興,讓他最意想不到的是,遇到姚七小姐。

  ……

  二房老太太離開之後,姚家忽然之間比平日裡要安靜了許多。

  老太爺關在屋子裡連飯也沒吃,還是蔣姨奶奶親手將飯菜端進去,六老爺被抓走之後,六太太頓時慌亂起來。

  就連二爺和四爺也無精打采地坐在書房裡,族學也不去了。

  壽氏在房裡哭,「我可怎麼辦啊。」

  壽遠堂皺起眉頭,「二姐哭什麼,這世上就沒有用錢做不成的事,更何況姚家有官名在身,姐夫定然會被放出來。」

  「你不知道,這次不一樣了,朱大人都被抓了,我們還能去求誰,那個巡漕御史是陳家的表親,老太爺讓人去請說話,他卻臉面也不給,抓了人就去衙門……」

  「這樣查下來,我們可都要完了。」

  壽遠堂本來輕鬆的神情也陰沉下來,「二姐說抓人之前,家裡已經有人知曉?」

  是有人知道。

  提起這個,壽氏多添了怒氣,神情也猙獰起來,「就是那個婉寧,三老爺家的婉寧,早知道我就治死那丫頭,現在好了,讓她來禍害我。」

  壽遠堂鼻翼一跳,臉上立即露出不滿,「早就讓你跟你家老太爺提,將那丫頭許給你母親家侄兒,到時候進了壽家門,還不是我們說了算,你想怎麼折騰她就怎麼折騰,你偏說只怕是你侄兒人太愚鈍娶不得……現在可好了,落得這樣的結果。」

  「別說這些,」壽氏抬起頭來謹慎地看看周圍,「今年你可拿了漕糧?」

  壽遠堂點點頭,「拿了,今年大旱,賺得比每年都多,不拿便宜了那些糧長……」

  「那可怎麼辦?老爺被抓現在還沒有什麼證據,將你的漕糧查出來,我們真就完了,」現在的漕糧就是燙手的山芋,壽氏道,「好弟弟,快想想法子將漕糧賣出去。」

  壽氏話到這裡。

  段媽媽進了門。

  壽氏道:「怎麼這樣慢。」

  段媽媽無可奈何,「那泰興樓才開張,買茶點的人排了一條街,下人好不容易才見到掌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3 03:08 PM

第六十章 提親

  壽遠堂聽得段媽媽的話,「是不是東市的那家茶樓?」

  段媽媽點頭,「對,就是那家泰興樓。」

  壽遠堂不禁好奇,「這是哪家來開的茶樓,怎麼剛開張就那麼多人排隊等著買茶點。」

  要不是今天出了事,壽氏也準備讓人去買盒茶點。

  段媽媽道:「就算是排隊,也買不上,泰興樓的點心每天就賣幾十份……」

  壽氏皺起眉頭看了段媽媽一眼,段媽媽才發覺自己說的遠了,忙道:「泰興樓的掌櫃說了,他家的東家最近收了不少米糧,米價不比從前了。」

  米價不比從前是什麼意思?

  壽氏瞪大了眼睛仔細地聽著。

  「那邊說,要少一些。」

  少一些是少多少。

  壽氏有一種毛髮豎立的感覺,她剛盤算著賣米,為什麼米價就……不如從前了……現在好像連老天也在跟她作對。

  段媽媽吞嚥一口,不忍去看壽氏的連,伸出一根手指,「要……要少一成,還說……他們家的船三天內就要回程,到時候收米可能要停一停……」

  壽氏的臉色頓時變了,「不但價格要降一成……三天後還不收米了?」

  段媽媽點頭,「泰興樓的掌櫃是這樣說的。」

  怪不得,怪不得泰興樓開張連茶點也不送來一盒,之前是要收米,現在米糧收夠了,不準備再要,所以連拜會也省了……

  壽氏脫力地靠在椅子上,她手裡有些漕糧,本想著混在一起賣出去。

  如果泰興樓不買了,她真是要欲哭無淚。

  壽遠堂道:「著什麼急,泰州買米的商家有的是,死了張屠戶,得吃帶毛豬不成?我已經找人去問價,就算是泰興找不到商賈,泰州那麼大還怕找不到合適的商賈來賣。」

  「爹,」拉長的聲音傳來,有人掀開簾子,先伸進來一個大頭,接著是油光的鼻頭和翻開的厚厚嘴唇,「爹,姑姑,妹妹不跟我玩,妹妹也不喜歡我拿來的玉珮。」

  看著日益長歪的侄兒,壽氏臉上都擺不出喜愛的神情,嘆口氣道:「你六叔有事,你五妹妹沒有心思,你讓丫鬟帶著你去園子裡玩吧!」這樣的侄兒,她怎麼能開口請老太爺將婉寧嫁過去。

  壽文興眼睛一轉,「姑姑,那個……那個七妹妹去哪裡了?」

  去年在姚家看到婉寧之後,興哥對婉寧就一直唸唸不忘,壽氏鐵青著臉,「去二房老太太那裡呢,今天你恐怕是見不到。」

  家裡出了事,二老太太卻帶著婉寧在外面風光。

  去家庵,從前是多麼丟人的一件事,現在卻被她們大張旗鼓地辦起來,將老太爺立即就氣病了。

  聽得壽氏的話,壽文興頓時一臉的失望,用牙咬一咬厚厚的嘴唇,唇肉頓時被擠進大大的牙縫裡,哎呦,壽氏胃裡頓時一陣翻騰,她弟弟和弟媳婦怎麼生出這樣一個蠢孩子。

  壽文興跑過來坐在壽氏旁邊。

  壽氏頓時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忙將鼻孔轉向弟弟才得以喘氣,相比之下弟弟本來平凡的五官頓時變得英俊起來,壽氏吞嚥了一口,將讓她反胃的壽文興扔在後腦勺,「你這段日子沒來,不知道都出了什麼事。」

  壽遠堂覺得這件事很好辦,「二姐別慌,不就是賣米嗎?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能辦得妥妥噹噹。」

  壽氏眼睛裡有了許期盼,「三天之內能有消息?」

  「哪裡用得著三天,」壽遠堂看著姐姐,姐夫被抓,姐姐也是慌了神,才這樣急躁,「一天就能有消息。」

  但願如此,壽氏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但願一切順利。」

  「別謝菩薩,」壽遠堂道,「二姐不如謝謝我,過會兒將我和你侄兒帶去給老太爺請個安,我得了確切消息,你那三嫂的父親說不定已經承爵了,京裡過來的消息就在路上,你就等著借光享福吧!」

  壽氏瞪圓了眼睛,「真的?真的承爵了?」從前雖然也聽過這樣的傳聞,現在這些做了實,她心裡頓時高興起來,「那日後……日後……」

  「勳貴的親戚,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能將姐夫怎麼樣,定然好端端地給送回來。」

  勳貴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壽氏點點頭,「三嫂定然會幫忙。」

  ……

  姚老太爺躺在蔣氏腿上,蔣氏用手慢慢地捋著老太爺的頭髮,「您都是多大歲數的人了,怎麼能跟孫女置氣,也不怕說出去讓人笑話。」

  「我看婉寧那孩子挺好的,年紀雖然不大,但是……」

  「好了,好了,」姚老太爺鬆開的眉毛重新皺起來,「能不能說點別的?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也是來氣我的不成?」

  「我不氣你,我不氣你。」蔣氏頓時不再說話。

  老太爺嘆口氣,急躁的心情隨著梳理他頭髮的兩隻手慢慢平復下來,老太爺頓時握住蔣氏的手指,「我想要將他們教養成你這樣,到頭來哪個也不成器,老四連書房也不敢出,老六隻知道張揚,老三和老五倒是好,只是……也及不上你半分……」

  「老太爺快別這樣說,」蔣氏緊張地向外面看去,「讓人聽到……」

  「你總怕被人聽到。」老太爺皺起眉毛。

  蔣氏低下頭,「家裡的事我也不知道,老太爺是不是想三老爺和五老爺了?若是想了不如就去京裡住些日子……」

  族裡現在一團亂,二房處處和他作對,姚老太爺閉上眼睛,他本想將族中大權握在手裡,現在看來只要二嫂一天不死,他就沒有這個機會。

  「族裡還有事……」

  蔣氏試著勸說,「日後在慢慢做也是一樣,老太爺這樣的年紀,委實不該太操心。」

  「搬回家裡住吧!」老太爺將臉埋在蔣氏懷裡,頭髮已經花白卻像年輕人一樣呢噥著商量蔣氏。

  「不好吧,我還是習慣在莊子上。」蔣氏靠在引枕上,柔軟的手仍舊在老太爺頭上穿來穿去。

  老太爺彷彿睡著了一樣,「我這輩子最虧欠的人就是你,我盼著老五能有個好前程,將來若是我先走一步,你去老五身邊頤養天年。」

  蔣氏輕輕搖頭,「老太爺快別這樣說,我哪裡有這樣的福氣,只要家裡都安好,我在哪裡都一樣。」

  老太爺忽然伸出手握緊蔣氏,「我就聽不得你這樣說。」

  「姨娘,」葛媽媽進來道,「六太太來了,說是壽家來人,想來給老太爺行禮。」

  蔣氏忙將老太爺扶起來,吩咐葛媽媽,「端水進來,我服侍老太爺洗臉。」

  老太爺坐在床上不動,平日裡在晚輩面前的威嚴頓時去的乾乾淨淨。

  蔣氏拉扯著老太爺的衣袖,「洗個臉,換件衣服,晚輩總不好不見。」

  「不去了。」老太爺揮揮手。

  蔣氏道:「那怎麼行,老六出了事,六太太正心神不寧,壽家來了人你再不見,那邊不知道要怎麼想。」

  「你就是對誰心都軟。」老太爺挪動了身子,蔣氏忙上前服侍穿鞋。

  老太爺伸出手來整理蔣氏頭上的發釵,「今天別回莊子上了,就留在家裡。」

  蔣氏點頭,「今天不走了。」

  老太爺如同要了糖果的孩子,忽而笑了。

  ……

  走出屋子,老太爺立即板起臉來。

  見到老太爺,壽遠堂帶著壽文興忙上前行禮。

  「這些日子可好?」老太爺開口詢問。

  壽遠堂忙站起身回話,「都好,家中長輩讓我給老太爺、老太太問安,請您二老有空去京裡住住。」

  老太爺點點頭,轉頭看到壽文興正四處看著,彷彿在找什麼。

  「興哥。」

  老太爺喊了一聲,壽文興卻彷彿沒有聽到,仍舊伸著脖子向窗外看。

  壽遠堂不禁咳嗽。

  壽文興這才回過神來。

  「興哥,你找什麼呢?」姚老太爺忽然問起。

  興哥眨了眨眼睛,一臉的呆滯,「老太爺,我找七妹妹,七妹妹也沒在這裡嗎?」

  老太爺眉頭微蹙,「你找婉寧做什麼?」

  壽遠堂目光閃爍,沒有喝住壽文興。

  壽文興就自然而然地說出來,「興哥喜歡七妹妹,想跟七妹妹一起玩。」

  順著壽文興的話,姚老太爺似是想到了什麼,目光頓時一深,很快卻又恢復尋常,嘴邊卻露出笑容來,看壽文興也親切了些,「幾個月不見,興哥愈發出息了。」

  看著姚老太爺的笑容,壽遠堂心裡豁然一亮,頓時站起身,「老太爺說起這個,興兒也不小了,小子想要替興兒求門親事。」

  老太爺似是有些詫異地看過去,「求親?這麼早就要說親?想要娶哪家的女兒?」

  壽遠堂腆著臉笑,「老太爺,家中的長輩都說,想要姚、壽兩家再結親,三老爺在京裡,小子就一直想要上門提起,家中長輩說,讓小子先和老太爺說一聲,請老太爺做主……」

  「老三?」老太爺怔愣住,「老三家的女兒婉寧還不到十三歲。」

  壽遠堂高深莫測,「好女百家求,議親、定親下來也要幾年,不提前說怎麼好……」

  老太爺捋著鬍子,「這事我還沒想過……」目光落在壽文興身上。

  壽文興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傻傻地愣在那裡。

  老太爺忽然道:「這孩子倒是很樸實。」

  壽遠堂臉上頓時露出笑容來,「還請老太爺做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3 11:36 PM

第六十一章 昏招

  老太爺擺擺手,「老六被人帶去問話,家裡亂成一團……」說著頓了頓,「再說老三很疼婉寧,婉寧的婚事我也做不得主。」

  壽遠堂眼睛一轉立即道:「姐夫能有什麼錯,不過就是問問話罷了,小子在泰州還有不少的熟人,這就去活動一下,明日裡說不定就能讓姐夫回家,三老爺向來孝順,老太爺說話比誰都有用。」

  壽遠堂看向壽文興,「我們興哥也是好孩子。」

  老太爺點點頭站起身,「去看看你姐姐,我也累了。」

  壽遠堂應了一聲,站起身將老太爺送走,這才帶著兒子出了屋子。

  姚家這是怎麼了?

  不過是一點點小波折就弄得全家上下人心惶惶。

  他就不信了,一個小小的泰興誰還能翻出大天了,他是從京城來的,什麼陣仗沒見過,還能怕這些。

  ……

  壽遠堂一刻也不耽擱,吩咐下人去找收米的商賈,自己帶著壽文興一路趕到陳家的院子。

  陳季然正吩咐下人收拾行裝。

  見到壽遠堂,陳季然有些驚訝,很快就想起了壽遠堂,上前行禮。

  壽遠堂笑著將陳季然扶起來,「怎麼到這裡來讀書?」

  陳季然道:「京裡應酬多,母親怕我分心,就讓我過來幾個月。」說著話,陳季然去看壽文興。

  壽文興報以一個憨笑,手裡攥著一隻小巧的荷包。

  「你表兄的事你可知曉了?」壽遠堂徑直詢問。

  陳季然點點頭,他也沒料到,崔奕廷會一下子成了巡漕御史,抓了泰興知縣和姚六老爺。

  姚老太爺請他過去說話,他對巡漕御史查漕糧的事也是一無所知,來到泰興這麼久,表兄一個字也沒向他透露。

  「我也是才知道,之前表兄沒和我說起。」

  壽遠堂更有了幾分的把握,崔奕廷不過是個浪蕩公子,從小就名聲在外,這是誰都知道的,不可能不聲不響地做成這樣的大事,巡漕御史看起來官職不大,卻是「內差」,只有皇上信任的人才能任此職,崔奕廷一沒功業,二沒名聲,怎麼可能不聲不響地做了皇上的心腹,唯有一種可能,就是崔家走了門路。

  泰興出了事,泰州府衙內也是一片慌亂,人人都在議論,唯有知府大人定坐在堂中,因為崔奕廷是崔尚書的侄兒,一個家族能發跡都是因為族中子弟互相扶持,崔奕廷如果針對叔父,在崔氏一族中就是大逆不道,這樣不講情分的人,不但會一下子聲名狼藉,而且族中子弟無幫,早晚難以立足。

  崔奕廷再怎麼傻也不會傻到這個地步。

  抓一個朱應年也就罷了,小官小職,用來邀邀功,崔奕廷還真的能公正嚴明,不講情面不成?

  他就不信,崔奕廷會這樣做,整個泰州府都不信崔奕廷敢這樣做。

  弄清楚崔奕廷的意圖,就會覺得這個人沒什麼可怕。

  壽遠堂正思量著,陳季然問壽文興,「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

  壽文興抬起頭來,擦了把汗喘著粗氣,「是我送給七妹妹的荷包。」

  「七妹妹?」陳季然道,「是你家裡的七妹妹?」

  壽文興搖頭,忽然咧嘴一笑,口水從牙縫中間嗞出來,「是姚家七妹妹。」

  姚家七妹妹?

  是姚婉寧?

  陳季然怔愣在那裡,壽文興怎麼會惦記著送姚七小姐荷包?壽文興厚厚的手掌揉搓著,忽然低下頭在陳季然耳邊低聲道:「父親和姚家長輩說了,要將七妹妹許配給我……」

  壽文興臉上是得意的神情。

  誰都知道壽文興先天有些愚鈍,相貌也醜陋,陳季然聽母親說過,壽家早就放下大話,不是好人家的小姐不娶,要給壽文興娶個漂亮、聰明又能持家的好媳婦,母親就笑,壽家人說大話真不怕臉紅。

  難不成姚家長輩真的要將姚七小姐嫁給壽文興。

  不知怎麼的,陳季然心裡如同有一塊石頭墜著,讓他覺得不舒服起來。

  壽遠堂顯然隱約聽到了兒子說話的聲音,並沒有反駁。

  陳季然眼前浮起姚七小姐清新秀麗的面容,姚家怎麼也不可能答應會將這樣的小姐下嫁給一個連平常人都算不上的壽文興。

  陳季然半晌沒有說話,壽遠堂開口道:「怎麼樣?崔二爺可會來嗎?」

  陳季然這才回過神來,「我讓人再去問問。」

  ……

  沒想到崔奕廷架子這樣大,等了兩個時辰,壽遠堂終於坐不下去了,明知道崔奕廷是個初生牛犢,現在他卻又不敢得罪。

  壽遠堂寫了張帖子,「三爺讓人幫我送去。」

  帖子上寫得清清楚楚,他又不是沒見過崔尚書,拿長輩壓下來,再提起壽家和武興侯的關係,到時候崔奕廷應該會見他。

  送走了壽遠堂父子,陳季然騎馬到了崔家。

  崔奕廷正忙著和幕僚說話,陳季然就坐在堂屋裡喝茶。

  「你這是怎麼了?」

  看著眼睛發直的陳季然,崔奕廷進門坐在一旁。

  陳季然這才回過神,將手裡的帖子遞給崔奕廷,「是京城的壽家三老爺。」

  壽家……

  是姚六老爺的妻族,這樣送帖子來,是覺得他作為崔家子弟,會給崔家京中的舊識一個面子。

  「你還記不記得壽家有個少爺,」陳季然說出這話,立即就搖頭,「我們只是小時候見過一面,你不認人,肯定不記得……」

  崔奕廷朝陳季然看過去,語氣淡然,「你說的是壽文興。」

  陳季然有些詫異,沒想到崔奕廷還能記得壽文興,「就是他……他……要娶姚七小姐。」

  崔奕廷端著茶碗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目光微深,「你說什麼?」

  陳季然道:「我聽壽文興說,壽遠堂要為他求娶姚七小姐……」

  一個女子年少時靠長輩,嫁人靠夫婿。

  姚家很懂得什麼叫做釜底抽薪,怎麼讓一個十二歲的小姐乖乖聽話。

  姚家和壽家做出這種卑鄙、下賤的事,還真是和從前一模一樣,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只是因為沈家和姚七小姐沒聽話,姚家就想出這種招數。

  姚老太爺一身浩然之風,讓人崇敬就做出這樣的事來。壽家也算是有眼光,找了這樣一個親家,如今還想著親上加親。

  壽家看上姚七小姐,恐怕還因為姚七小姐會有豐厚的嫁妝。

  他雖然知道沈家會通敵賣國,但至少現在沈家沒有露出這樣的端倪,姚七小姐這次反而還在漕糧上幫了忙。

  倒是姚家,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從前的認知。

  姚家、壽家想要做一條繩上的螞蚱,他就將他們拴在一起。

  崔奕廷眼前浮起姚七小姐模糊的面容。

  他讓人盯著沈家一舉一動,卻不會欺負一個十二歲的小姐。

  崔奕廷臉色頓時沉靜下來,吩咐身邊下人,「將帖子送還給壽三老爺,跟壽三老爺說,姚六老爺關在泰興縣大牢,他可以帶人去探看。」

  ……

  壽遠堂接到帖子,收拾好東西直接就奔泰興縣大牢。

  壽氏如同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裡團團轉。

  段媽媽快步進了屋,「回來了,回來了。」

  壽氏眼睛一亮看過去,「都誰回來了?」

  段媽媽道:「壽三老爺……沒有……沒有別人了……」

  老爺沒跟著回來,弟弟也沒能將老爺從大牢裡救出來,壽氏整個身子又癱軟下來。

  「太太別急,還是聽聽舅老爺怎麼說。」段媽媽低聲勸著。

  壽氏勉強點頭,坐在椅子上等著壽遠堂。

  一炷香的功夫,壽遠堂進了門。

  「怎麼樣?」壽氏的眼睛深凹進去,一眨眼的功夫整個人如同被吸癟的柿子,乾巴巴地垂著厚厚的皮。

  壽遠堂的神情沒有走的時候那樣意氣風發,反而眼睛裡帶著些許的驚嚇,姚宜春刺耳的喊聲還在耳邊,大牢的盡頭是刑室,有人在不停地喊叫著。

  姚宜春一把拉住他的手,告訴他,「朱應年,朱應年,朱應年什麼都招了,朝廷會查姚家……會查姚家……」

  「將米糧燒了,快……將米糧燒了……」姚宜春緊緊地箍著他的手腕,又瘋瘋癲癲地喊,「完了,都完了。」

  朱應年慘叫的聲音不絕於耳。

  大牢裡有一股燒壞肉皮的味道,姚宜春滿臉的血污,滿身的尿臭。

  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被折騰成這個模樣。

  這個崔奕廷真敢下手。

  他走的時候,獄卒還在議論,「崔大人說了,將輕犯放了,牢房要騰出來,這些日子會有不少人下大獄。」

  放輕犯,騰牢房。

  這個崔奕廷不準備只用朱應年來邀功。

  「三老爺……」

  下人的聲音傳來,壽遠堂轉過頭去。

  「三老爺,從前收米糧的那些商賈,如今都不敢收了,說朝廷這兩日就要上門查檢,已經有文書下來,先被查檢的就是泰興縣裡幾個大商賈。」

  壽氏瞪圓了眼睛,不受控制地道:「我就說,我就說會這樣……一定會這樣……」她真是沒想到,沒想到有一天還會愁賣米,前些日子要將米糧賣給沈家時,她還準備好好拿捏沈家一把。

  誰知道不過是轉眼的功夫,她就要求著人來買她的糧食。

  難道真的要將米糧都燒了?燒也會留下痕跡,萬一燒到半截引來官府又要怎麼辦?如果能悄無聲息地運出泰興,至少還能賣出一些銀錢……

  壽氏忙看向段媽媽,「讓人去找泰興樓的掌櫃,說我家要賣糧食……」

  段媽媽道:「價格……」

  現在她哪裡還顧得上價格,「就按他們說的辦……好在泰興樓的東家有船在不怕運不出去,泰興樓就是她的救星。」

  她的大救星。

  「好弟弟,你也將手裡的漕糧賣出去吧,你可千萬不能有事,你有事可讓我怎麼活,」壽氏看著壽遠堂,「那泰興樓是山西過來的商家,朝廷一時半刻不會想到那裡,他們的船幾日內就離開泰興,這是老天要放我們一馬,千萬不能錯失良機,等我們闖過這一關,以後的事都好說。」

  「賠了銀錢沒關係,只要人在……將來我幫你一起求娶婉寧,婉寧帶著厚厚的一筆嫁妝,你放心,定然不會虧了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5 12:07 AM

第六十二章 求你了

  將二老太太送回姚家,婉寧去了沈家。

  沈敬元臉上滿是笑容,「如今泰州府的商賈,只要手裡有米糧的都是人人自危,生怕查到他們頭上,多少家都開始不收米糧。」

  「就我們家還像從前一樣,」沈敬元說著看向婉寧,「這件事多虧了婉寧,要不然只怕要掉進朱應年的圈套。」

  「泰興樓怎麼樣?」婉寧一路過來,只看到有人在排隊。

  沈四太太笑道:「你那法子管用了,現在人人都知道泰興樓,今天才第一天開張不知道就要賣出去多少茶。」

  光憑品質好的茶和別人沒見過的茶點,泰興樓的生意定然會紅火,何況她還用了些營銷手段。

  婉寧道:「崔奕廷有沒有再來查看我們家的米糧?」

  沈敬元搖搖頭,「上次差點買了漕糧,我就吩咐人多安排了人手,不見有人來查看。」

  崔奕廷是巡漕御史,是想要抓一個朱應年了事,還是真的會像李御史一樣剛正不阿地將漕糧查個清清楚楚。

  說著話,焦無應進了門,「七小姐,壽家人來賣糧了。」

  壽氏上當了。

  焦無應道:「我們要怎麼辦?就將糧都收來?」

  婉寧搖搖頭,「你去跟著看糧,若是漕糧,我們不能買。他們一定要賣漕糧也不是不行,就還要賣給我們一些去年存下的舊糧。」

  每年存糧是要等到漕糧都上繳之後再收購,今年南直隸都沒有上繳足夠的漕糧,哪裡來的這麼多糧食,所以壽氏才急著將手裡的新糧脫手,否則她是怎麼也說不清楚。

  焦無應道:「那,能行嗎?」

  「而且陳糧作價,再低兩成。」

  焦無應一怔。

  婉寧道:「帶著壽家人去看看我們的船,弄好了立即就搬上船運走。」

  現在姚宜春在大牢裡,壽氏急著要將手裡的糧食脫手,一定會答應。

  沈四太太聽著怔愣在那裡。

  她才到姚家時,婉寧就跟她說,要跟壽氏做一筆米糧買賣。

  現在果然就做成了。

  焦無應道:「若是……壽家人不答應……」

  婉寧微微一笑,「焦掌櫃就說,我們家在山西有幾間酒鋪,壽家就明白了。」

  「為什麼要說酒鋪?」沈四太太不明白。

  既然要買壽氏手裡的糧食,她怎麼也要在這上面下功夫,她不太懂生意,更不知道那些人貪墨了漕糧要怎麼銷贓,特意讓舅舅去查問。

  婉寧看向沈敬元,「舅舅說,倒賣漕糧是掉腦袋的事,所以……要洗糧……將漕糧送進酒鋪釀酒,酒鋪另收一些正當的米糧,這樣一來,誰也不知道酒鋪用來釀酒的是什麼糧食。」

  所以她要去年的陳米,壽氏也不會驚奇,反而會覺得泰興樓的東家深諳此道。

  將米糧交給一個懂行的人,會更加妥當。

  姚宜春被抓,壽氏雖然在姚家,也像身處大牢之中,恨不得立即找到一扇窗子從裡面爬出來。

  現在她就來做這扇窗子。

  ……

  陳季然心裡亂成一團麻。

  「三爺,咱們要將這些東西都帶走?」

  陳季然彷彿沒有聽到下人說話的聲音。

  姚家到底會不會將姚七小姐嫁給壽文興。

  如今姚三老爺彷彿不管這個嫡長女,姚老太爺也不太喜歡這個孫女,姚七小姐還逆著三房,幫姚家二房握緊了姚氏族長之位。

  怎麼看,姚老太爺也不會為姚七小姐的終身好好考慮。

  就算姚七小姐現在有沈家依仗,可生母被休之後,沈四老爺不算正經的舅舅,有點嫁妝傍身又能怎麼樣?反而徒增算計。

  他來泰興的時候,母親提起和姚家的婚事,還說可惜了姚家沒有好女兒,這門親還不知道怎麼做。

  姚七小姐雖然是嫡長女卻生母被休,姚三老爺身下的姚六小姐名聲不錯,也得姚三老爺歡心,卻畢竟是個庶女,姚三老爺的繼室這些年又沒能生下一個女兒。

  母親為此發愁,悄悄地跟父親說,都怪祖父和姚老太爺定下什麼婚約,如今兒子輩沒有做成親家,還要孫子輩來償還,母親勸說父親,反正他年紀不大,不如等求了功名再說。

  他聽了鬆口氣很感激母親。

  可是現在……

  現在他怎麼會想起這件事。

  是因為替姚七小姐不平……

  陳季然忽然站起身,旁邊的崔奕廷正在擦手裡的劍,「做什麼去?」

  陳季然道:「不如讓人告訴姚七小姐一聲,讓她想想辦法……」

  「她能想什麼辦法?」崔奕廷抬起頭問過去。

  陳季然頓時僵在那裡,是啊,她一個小姐能想什麼辦法?陳季然吞嚥一口,「可以去求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管得了三房孫女的婚事?」

  陳季然深深地吸了口氣,「那你說怎麼辦?」

  崔奕廷站起身,臉上是淡然的神情,「壽遠堂能放縱兒子在你面前提起這些,就能讓消息傳開,不用你送信,姚七小姐也會知道,姚七小姐的性子又不是逆來順受的人,想要幫忙用不著急匆匆地趕去,等到恰當時候,推波助瀾。」

  崔奕廷說著將劍回鞘,頓時撞出一個清脆的聲音。

  「二爺,」陳寶龐大的身子晃進門立即讓整間屋子都狹小起來,「從姚七小姐那邊傳過話來,事情辦妥了,姚七小姐說,漕糧和人歸您,陳米歸她,」說著頓了頓,「還要二爺答應,將她墊出去買米糧的銀錢還給她。」

  到底還是讓她將事做成了。

  不用他大費周章直接將米糧送到眼前,讓他騰出手來做別的事。

  從崔家到京城,從京城到泰州府,從泰州府到泰興,他從來沒有覺得這樣的輕鬆。

  崔奕廷看向廊下的鳥,「將東西送給姚七小姐,銀錢我會還給她,既然是買賣,就不會讓她蝕本。」

  陳寶覺得奇怪,送什麼不好,為什麼要送隻鳥。

  姚七小姐之前送來一隻螞蚱,現在少爺回一隻笨鳥,陳寶向鳥兒努了努嘴,這東西送走了好,免得在廊下嘰嘰喳喳。

  ……

  壽氏想要見泰興樓的東家一面,讓人將焦掌櫃請了過來。

  「能不能和東家說一聲,糧價高一些,明年我們家有糧還賣過去。」

  焦掌櫃搖搖頭,「不是東家不肯,如今……真的是冒著風險,不要說泰興,泰州府也沒有幾家在收糧,現在官府沒有查到我們頭上,所以三天之內才要運出去,太太應該明白,這和尋常時候不同。」

  壽氏從來沒覺得見一個東家這樣難。

  「若不然,太太還是想一想再說。」

  眼見焦掌櫃要告辭,壽氏吞嚥一口,「賣,我賣了,要跟東家說好,這糧食要立即送出泰興。」

  焦掌櫃立即躬身,「別說您急,我們也急著呢。」

  壽氏想想米價,就如同剜心一樣的疼,要將屯的米都賣出去……還要低兩成的價格,泰興樓是一點點在磨她的血肉啊。

  壽氏將牙緊緊地咬住,她讓人買些東西去拜會泰興樓的東家,結果人沒見到,還帶回來了買陳米的消息。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她現在偏偏又沒有別的法子,也不知道該去求誰,誰能幫幫她。

  壽氏覺得自己如今正躺在磨盤上,血肉模糊。

  不知怎麼的她就想起婉寧的話,「賣了就不能後悔。」

  賣了就不能後悔,這丫頭好像一早就看到了今天的結果。

  這個死丫頭。

  等她緩過氣來,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壽氏仍舊不甘心隔著屏風站起身,看向旁邊的段媽媽。

  段媽媽立即道:「焦掌櫃,真的一點餘地都沒有了?」

  姚家人一點都不知道,泰興樓的東家就是七小姐。

  平日裡若是對七小姐好一些,哪裡會現在走投無路。

  這個姚六太太還想要見東家,東家就算站在她眼前,她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沒有了。」平日裡不給七小姐留餘地,現在還想要餘地,哪裡會有……

  壽氏頓時坐回椅子上。

  泰興樓竟然這樣不好說話,連一點顏面也不給她留,這裡畢竟是泰興,他們姚家是大族,泰興樓就不怕得罪他們,將來在泰興難以立足……

  她不想賣糧食。

  可是她卻又不能不賣。

  被人握住的感覺,是這樣喘不過氣來。

  「那就這樣吧,」屏風後傳來壽氏虛弱的聲音,「事不宜遲,早些來搬運米糧。」

  ……

  「老太爺真要將婉寧嫁去壽家?」老太太詫異地看向老太爺。

  姚老太爺道骨仙風的臉上,如同古井水般不起半點的波瀾,「光是這樣怎麼能將沈家拿捏住,再說,還要和老三說一聲,等事情辦好了已經個把月以後,太慢……」

  太慢,他要的是立竿見影。

  再說光明正大地將孫女許配給一個傻子,他臉面上也不會好看。

  他不是老六媳婦不是壽家,不會愚蠢到這個地步。

  那老太爺要怎麼做?老太太一時也想不明白。

  「要將這件事讓沈家知道。」老太爺淡淡地道。

  老太太頜首,「已經打發人去傳消息。」

  老太爺垂下眼睛,「慢慢等著吧,沈氏早就被休,婉寧靠著沈家做出這些不合時宜的事,總覺得有二老太太撐腰,我奈何不了她……可禮法在那裡,她若是還想靠著沈家就要離開姚家,若是還想留在姚家,就要徹底和沈家斷絕往來。」

  「自古都這樣斷家務事,我畢竟是讀書人,也要學學先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5 11:33 PM

第六十三章 憤怒

  沈四太太帶著下人去看昆哥。

  「可歇下了?」

  院子裡靜悄悄的。

  春桃搖搖頭,「沒有呢,六爺還在看先生講的書。」

  可惜就是沒有好西席,請來的先生都是拉著長腔的「之乎者也」,她在窗外聽了幾句,只覺得頭昏腦漲,難為昆哥還能聽進去。

  沈四太太看一眼春桃,「別讓六爺太乏了……」

  春桃點點頭,「一會兒奴婢進去服侍就勸一勸。」

  六歲的孩子應該是玩心大的時候,昆哥什麼都不喜歡,一門心思紮在書堆了,這是像誰啊。

  難不成是像那狠心的姚宜聞。

  「呸呸」沈四太太在心裡吐了兩口,昆哥才不像那隻說一套做一套的中山狼,辰娘要不是被他騙了,還不至於如此,婉寧也不會過得這樣辛苦。

  沈四太太帶著人回到主屋,剛換了衣服,沈敬元就進了門,沈四太太忙上前服侍。

  沈四太太看著滿臉喜氣的沈敬元,「老爺怎麼這樣高興?」

  沈敬元強忍著笑意,「這幾天家裡來來往往的人你沒瞧見?」

  沈四太太埋怨,「都是來找老爺的,妾身怎麼知道。」

  「我們家終究是有名的商賈,雖然鹽業不如從前,架子還在那裡,泰州的商賈聽說我們家差點被誣陷倒賣了漕糧,都來打聽消息,」沈敬元道,「朱應年給我們下了套,如今他的朋黨也找不到商賈來賣糧,還不得乖乖地去求泰興樓。」

  平日裡看不起商賈,最後還是要求到商賈,他們從前倒賣漕糧,用得都是自己人,如今朝廷查下來,他們哪裡還敢動彈,就想將一盆髒水潑到別人身上頂罪。

  和姚家結親這麼多年,沈敬元對這些人的做法早已經司空見慣,所以才有許多商賈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揚州府、泰州府,我們的生意最多,消息這才傳得快,讓姚家知道,我們沈家不止是有幾個閒錢。」

  痛快。

  沈敬元看姚家像落水狗一樣,就覺得揚眉吐氣。

  「辰娘被休的時候,我有一次去姚家被擋在門外,我回來沒跟你說,你知道姚家下人怎麼說我?」那時候他憋著一口氣,誰都沒說,他怕氣壞了母親,傷了辰娘,畢竟還有婉寧在姚家,他也不能讓沈家人和姚家斷絕了往來。

  沈四太太一怔,沒想到老爺還有這樣一件事瞞著她。

  沈敬元目光沉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姚家的下人說,不認識我是誰,不能放我進去。」

  沈四太太抽了一口冷氣。

  沈敬元眼睛睜大,彷彿在重複當時的憤怒和錯愕,「怎麼說也結親十幾年,居然說不認識我是誰,每年節慶我給姚老太爺送孝敬的東西,那時候他們怎麼高高興興地給我開門,那時候怎麼不說,不認識我是誰?」

  沈四太太看著老爺臉上浮起自嘲的笑容,眼淚忽然之間落下來,原來老爺受了這麼多的委屈。

  「他姚家看不上我們沈家,當年就不應該娶辰娘,」沈敬元咬著牙,「我想給辰娘討個公道,但是我沒本事,姚家說,若是再糾纏起來,就要去見官。」

  「有個官就了不起,我不就是沒有考上功名……」

  說完這些話,沈敬元坐在椅子上,「我想過會有這一天,只是在心裡想,想姚家多行不義必自斃,我等著看姚家落難那天,到時候我們家就遠遠地站在旁邊,看著姚家受報應。」

  沈四太太擦擦眼淚,「現在好了,總算和從前不一樣了,姚六老爺也被朝廷去問話……」

  「他們要多歹毒的心,」沈敬元眉頭緊鎖,「我沒想到他們真會串通朱應年陷害我們沈家,如果當時被抓個正著,大哥和我都要入獄,沈家要怎麼辦?」

  沈敬元話音剛落,譚媽媽進來道:「四老爺、四太太,咱們家買菜的婆子出去遇到姚家三房的下人,聽說了一件事。」

  譚媽媽說到這裡欲言又止。

  沈敬元皺起眉頭,「到底是什麼事?」

  譚媽媽道:「說三老太爺要將七小姐配給壽家的那個傻子。」

  沈敬元只覺得五雷轟頂,頭髮絲都豎立起來,「什麼叫配給那個傻子?什麼傻子?」沈敬元忽然想起,「是壽氏弟弟家的那個孩子。」

  沈四太太腦子裡隱隱約約勾勒出壽文興的樣子,她身上的雞皮疙瘩頓時凸起來,臉色也變得鐵青,「沈家怎麼敢這樣?他們還有沒有良心。」

  要將婉寧嫁給一個傻子。

  就在他們眼皮底下,將婉寧嫁給壽家的傻子。

  這是要做什麼?

  讓他親眼看著將甥女放在砧板上,現在任由姚家宰割,將來落到壽家手裡……

  沈敬元只覺得胸口一團熱氣,有股腥甜腥甜的東西直往上湧,一雙眼睛裡滿是紅血絲,「他敢,他敢這樣,我就跟他拚命,我沈敬元豁出一條命來,也不能讓他這樣害婉寧。」

  沈敬元說著就要向前走。

  「老爺,老爺,」沈四太太一把拉住沈敬元的衣袖,沈敬元不肯停下,拉拉扯扯間沈四太太摔在地上,「老爺,妾身不是不讓你去,我們要仔細思量,才能幫婉寧脫身,現在都已經什麼時辰了?天快黑了,定親不是一時半刻就能達成的,我們想一晚,明天再去也是一樣。」

  聽著沈四太太的話,沈敬元有些猶豫,拳頭仍舊緊緊地攥起來,渾身顫抖。

  「婉寧畢竟是姚宜聞親生女兒,是姚三老太爺的親孫女,他們怎麼能這樣……做出這種事來。」

  沈四太太含著眼淚,「老爺忘記婉寧說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逞一時之氣。」

  沈敬元的脊背慢慢地鬆懈下來,「那就等到明日,明日我去姚家跟姚老太爺討個公道,我看他要怎麼說?他當著我的面,敢不敢說將婉寧嫁給那個傻子。」

  ……

  婉寧和二老太太說了會兒話,二老太太高興地笑了一下午,終究是年紀大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桂媽媽道:「七小姐就是厲害,平日裡老太太哪裡能睡得這樣安穩。」

  看著二老太太安詳地睡著,婉寧心裡也很舒坦。

  「七小姐也去躺一會兒吧!」

  婉寧點點頭,帶著童媽媽到碧紗櫥裡躺了一會兒。

  窗子半開著,婉寧握著扇子輕輕地搖,幔帳隨著清風飄動,不一會兒工夫她就睡著了。

  「七小姐。」

  童媽媽的聲音傳來,婉寧睜開眼睛天色已經暗下來。

  外面是二老太太的聲音。

  「二祖母起身了?」婉寧問過去。

  童媽媽點頭,「也是剛剛起身,」說著頓了頓,「這些日子忙壞了小姐。」

  婉寧聽到「永安侯」三個字,抬頭問童媽媽,「外面有什麼事?是不是歹人抓到了?」

  童媽媽道:「抓到了,侯爺來拜見,正跟二老太太說話。」

  婉寧換好衣服,桂媽媽進來道:「七小姐,老太太請您過去說話呢。」

  是因為那位侯爺?

  婉寧走出碧紗櫥,過了內室到主屋裡,二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下面坐著一個穿著藍色直綴的少年,二十三四歲的年紀,兩道英挺如刀鐫刻的眉毛,雖有幾分的風塵僕僕,目光依舊清亮沉穩。

  婉寧上前見禮。

  姚宜州臉上驚訝的神情還沒有褪去。

  「侯爺說,照婉寧的話將人都抓到了?」

  裴明詔簡短地說了一遍,「在莊子的西門抓到了人。」

  姚宜州鬆了口氣,「三房那邊應該也知道了。」

  婉寧在二老太太身邊站好。

  裴明詔看過去,姚七小姐臉上還沒有完全褪去稚氣,長長的眉毛如遠山,一雙眼睛盈盈如秋水,微抿著嘴唇,安靜從容地看著她。

  在馬車裡姚七小姐將那些死士的事說的那般清楚,一字一句沒有半點的偏差。

  想想那些話,再近處看姚七小姐,讓他有一種眼前豁然明亮的感覺。

  姚七小姐不止是個姿容秀麗的小姑娘。

  「人抓到了,有件事我想問姚七小姐,」裴明詔頓了頓道,「姚七小姐可知道怎麼才能讓那些人開口說話。」

  這些日子他們一邊抓人一邊問話,就不知道他們將世子的乳母抓去哪裡了,乳母有沒有說出世子的行蹤。

  今天抓到這幾個,他讓人也像從前一樣審問,卻沒有問出一句話。

  他想到姚七小姐說過的那句話,「那些人習慣了黑暗、冷清的地方,嘈雜的地方對他們來說,不是舒適環境。」

  一個才見過這些人一次的小姐,卻能說出這樣的話。

  讓他不得不相信,姚七小姐有別人沒有的法子。

  他這才直奔姚家二房來詢問。

  瞭解這些人,才能從這些人嘴裡掏出話來。

  裴明詔簡單地將整件事說了,「現在要知道那些死士將人藏在哪裡。」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侯爺抓到了死士怕他們自殺就將嘴裡的牙都打掉了。

  婉寧想了想,抬起眼睛,目光流轉讓她更加光彩照人,「可以試一試。」

  裴明詔不由地側耳聆聽。

  普通的審訊方法沒用,就要用用別的法子,婉寧抬起頭,「侯爺有沒有試過讓人將他們的眼睛蒙起來。」

  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人的眼睛被蒙起來,他們就會有個心裡錯覺,以為他們看不到東西,別人也看不到他們的神情,這樣就容易疏忽而出紕漏。

  要從這些人裡找到心理意志相對薄弱的人,然後想方設法撬開他的嘴。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6 11:20 PM

第六十四章 很溫暖

  裴明詔沒聽說過這樣審問的方法。

  婉寧道:「侯爺已經將衙門裡用的法子都用了,不妨換種試試,」說著看向二老太太,「如果能保證這些人不會逃脫、傷人,倒是有個地方適合審問。」

  裴明詔正在思量姚七小姐的話。

  「侯爺在泰興縣可有莊子?」

  雖然他覺得姚七小姐問的話有些奇怪,和他要審問那些死士關係不大,尤其是每次看到那稚嫩的臉,心中總有幾分疑惑,可既然他帶人過來問起,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願意聽個仔細。

  裴明詔道,「在泰興縣裡沒有。」

  「那就只能用我們家的莊子,」婉寧道,「莊子上人多,老幼婦孺人來人往,是那些人適應不了的嘈雜,要不是因此,那些人也不會從莊子上逃出來,不舒適的環境會讓他們如芒在背,他們越想逃越要將他們放在那裡。」

  那些人沒有人性,不怕死,更不怕受皮肉之苦,婉寧想起在街面上那些人張開嘴,露出血盆大口的模樣,審訊時對他們進行心理攻擊就要找他們的弱點。

  這些被馴養出來的殺人利器,在放出來殺人之前,就已經學會了要怎麼對抗審訊,要讓他們放鬆警惕,增加他們的心理抵抗,才能掌握主動權。

  ……

  程療將手裡的鞭子放下,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施刑的人已經累得氣喘吁吁,這些死士卻毫不在乎,他們就像是在抽木樁子。

  「再沾辣水試試。」旁邊的下屬提議。

  程療冷哼一聲,「你見過用鹽水抽都不眨眼的人嗎?」

  下屬搖搖頭。

  沒有。

  沒有,用辣椒水又有什麼用。

  「將烙鐵燒得紅紅的,給我烙,我就不信……」

  被綁著的死士,皮開肉綻卻依舊一臉的凶狠,程療「呸」了一口,「埋伏了我們多少人,差點就傷了侯爺,要不是救世子爺,我就將他們都開膛破肚。」

  程療擼起袖子剛要接著審,就聽腳步聲傳來。

  程療轉過頭看到裴明詔,立即上前行禮,「侯爺,您來了。」

  裴明詔看了看死士,「有沒有人開口?」

  程療道:「邪了門兒了,抓了四個,一個比一個嘴硬,侯爺,怎麼辦?」

  裴明詔英挺的眉毛微皺,「世子爺年紀小,這樣拖延下去,只怕會有個閃失。」

  就算乳母將他藏的再好一樣會受驚嚇。

  再不找到恐怕生變。

  程療道:「我再審……」

  「別審了,」裴明詔道,「將人都綁著,我們要換個地方。」

  換個地方?侯爺從來就不是會中途放棄的人,尤其是已經答應了忠義侯府……

  裴明詔吩咐,「天色不早了,吩咐人動作快點。」

  ……

  一路到了處莊子,莊子上的人正在做晚飯,飯菜的香氣隨著風飄過來。

  「咕嚕嚕」的聲響從綁著的死士肚子裡傳來。

  程療罵了一句,「還以為都是些死物,不知道餓咧。」

  大家轟然一笑。

  程療向車裡瞟一眼,那些人仍舊板著臉,沒有半點的表情,活見鬼了,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弄出來的。

  裴明詔下了馬,立即有人迎上來,「可是一位裴公子?二老太太吩咐我們都準備好了。」

  裴明詔點點頭,「叨擾了。」

  在姚家抓人,如今又來姚家審人,他們一路上喬裝打扮,不願意洩露行蹤,沒想到來了泰興縣,會被姚七小姐幫忙。

  雖然在姚家已經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姚家老太太還是仔細安排,只是告訴下人他是一位裴公子。

  程療幾個將死士帶進一間屋子。

  屋子裡很乾淨,周圍擺滿了蠟燭。

  程療覺得奇怪,為什麼要將死士的眼睛層層矇住,屋子裡還要放蠟燭。

  「我們家老太太吩咐的椅子……」姚家下人將幾把椅子搬來。

  裴明詔看過去,是少了一條腿的椅子。

  這是要做什麼?

  姚七小姐說要將這些人綁在椅子上。

  他原以為是尋常的椅子。

  程療也很驚訝,這到底要做什麼?椅子能坐又不能坐,很快他卻笑起來,誰想得這個法子,真是妙啊,折騰人這樣最好,讓你明明坐在椅子上,卻又不敢鬆懈,因為只要一放鬆就會摔倒,這一摔可不輕,再怎麼不將自己當人,也不會故意摔下來。

  程療帶著下屬將死士綁在椅子上,兩個死士不管不顧地倒下來,另外兩個撐著身體端坐在椅子上。

  裴明詔看著那些死士,這就是姚七小姐說的,只要撐著身體坐在椅子上,就是在心底裡還將他自己當做一個人。

  裴明詔臉上露出些笑容來,這些死士沒有那麼可怕,到底還是個人。

  姚家下人將屋子裡的蠟燭點起來,將屋子裡死士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

  「吃飯了,吃飯了……」

  莊子裡傳來呼喊聲。

  雖然在莊子上住著的都是粗人,不講太多禮數,但是他們說話簡單又直接,立即能勾起人的遐思。

  「做什麼飯菜,這麼香……」辛苦了一天的人,喃喃地說著。

  然後是孩童吵鬧的聲音,「爹……爹……」

  「別纏著你爹,快讓你爹先吃飯。」

  女人的聲音很高,訓斥的孩子不敢再胡鬧。

  有人想起程療的娘子,是遠近有名的霸道,別看程療在外威風凜凜,只要回到家,整個人立即柔順起來。

  感覺到下屬的目光,程療板起臉,「看什麼看?」

  大家笑得聲音更大。

  裴明詔背著手站在屋子裡,不知道是不是出來時間太長了,突然聽到一家三口的笑鬧聲,眼前就勾勒出一家人圍著桌子吃飯的情形。

  屋門再次被打開,飯香味頓時傳過來。

  一個憨厚的漢子端著食盒,「莊子上的飯菜不怎麼好,各位爺就湊合吃一些吧。」

  程療起身去道謝。

  食盒裡面放著簡單的兩個菜和煮好的米飯。

  下屬將飯遞過來,「侯爺,吃一點。」

  裴明詔看向冒著熱氣的飯菜,風餐露宿,飢一頓飽一頓,難得在這時候還能平穩地吃上一頓飯。

  程療已經迫不及待地動了筷子,飯噙在嘴裡,程療就燙得喊一聲,「呵,好熱……熱飯……」

  平日裡吃肉喝酒的人,吃上一碗熱飯就這樣高興。

  「程頭兒,想媳婦了吧?」

  又是歡笑聲。

  裴明詔也拿起筷子,不慌不忙地將飯送進嘴裡,真是挺好吃,比御賜下來的粳米更香似的。

  程療幾個仍舊嬉笑,明明是在審問死士,氣氛卻一下子溫暖起來。

  裴明詔看著屋子裡的幾個死士。

  屋子裡是程療幾個的談笑聲,外面是孩童和婦人、漢子在說話,只有幾個死士很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外面的變化和他們無關似的。

  這個法子到底有沒有用?

  裴明詔微微皺起眉頭,伸出手來。

  程療幾個頓時不再說話,屋子裡重新安靜,外面的孩童的笑聲就格外的清楚,原來是在唱童謠:「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鐘;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發芽,打拔兒。」

  程療幾個是尋常人家出身,小時候都唱過這樣的歌,現在聽到有人唱,心裡覺得格外的親切。

  程療剛要說話,卻看到裴明詔搖了搖頭,他順著裴明詔的目光看過去,看到其中一個死士微微揚起了下頜,側著耳朵也在仔細地聽著。

  有門兒了。

  程療心裡豁然一亮,他審犯人不是一次兩次了,只要找到犯人關切的東西,順著這個往下審,就能抓住犯人的弱點,錯不了。

  這到底是誰想出的法子,真是個神人。

  程療揮揮手,立即個下屬將那死士提起來扔進旁邊的屋子。

  裴明詔緊跟著進了門。

  程療已經在審,「將你知道的說出來,爺們兒幫你照應家裡人。」聽到小孩子說話感興趣,定然是有關切的親人。

  那死士立即又恢復從前陰狠的模樣,任程療怎麼說話都不開口。

  門外傳來叩擊聲響,裴明詔看過去。

  是姚七小姐身邊的那個媽媽。

  裴明詔快走幾步出門,童媽媽上前行禮,「侯爺,可有用了?」

  裴明詔搖搖頭,「還沒開口。」

  童媽媽道:「我家小姐說,這些人未必是關切身邊人,侯爺換個法子問問他自己。」

  姚七小姐在這個莊子上?

  外面的事一直都是姚七小姐在親手安排?

  那就怪不得了,這麼快就讓死士露出了破綻。

  姚七小姐,真是個讓人想要仔細思量的女孩子。

  在人不知不覺中施展著她的聰慧,從頭到尾,這些事都是她想出來的,她吩咐人做的,現在又讓下人來提醒他。

  姚七小姐是讓他從死士自身生死、利益下手來審問。

  裴明詔點點頭,重新回到屋子裡,低頭吩咐程療。

  程療有些詫異很快就恢復尋常,自然而然地道:「你說出來,我們就悄悄放了你,你再也不用做死士,重新做回平常人,不會有人知道,所有人都會以為你已經死了。」

  死士的嘴唇輕微地動了動。

  管用了,管用了,方才聽到童謠,死士定然是想起自己小時候,所以才會仔細地聽,臉上露出貪婪、不捨的神情。

  程療欣喜地向裴明詔點頭。

  ……

  讓程療來審死士裴明詔很放心,尤其是已經抓住了死士的弱點,只要程療點頭,死士開口就是一時半刻的事。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死士就張開嘴,「你們會讓我走?」

  程療道:「你從此隱姓埋名,不再做那些事,否則就算我們不找你,你也知道誰會找到你頭上,你會有什麼結果。」

  死士吞嚥了一口,「在離泰興不遠的山林裡,有兩個人看守……逼問世子的下落。」

  裴明詔吩咐程療,「事不宜遲,帶上人去找。」

  程療應了一聲,立即去喊下屬,裴明詔從屋子裡走出來。

  童媽媽等在一旁。

  「代我謝謝姚七小姐,」裴明詔道,「若是姚七小姐將來有用到我們永安侯府,就寫張帖子讓人送給我。」

  童媽媽不禁驚訝,沒想到永安侯會說出這樣的話,好像不論什麼事只要小姐開口,侯爺就會幫忙。

  走出姚家莊子,裴明詔翻身上馬,策馬之前他又轉過頭看去,姚家莊子一片安寧。

  如果找到了世子爺,他會馬不停蹄地進京,他鼻端還留著姚家飯菜的餘香,吃了幾口熱飯,就覺得很舒坦,不知怎麼的,突然有種想要停留的感覺。

  裴明詔抬起眉眼向程療點了點頭。

  姚七小姐是姚宜聞大人的長女,將來定然會回京的吧!

  ……

  婉寧回到二房,二老太太不禁鬆了口氣,「你膽子可真大,回來就好,我就安心了。」

  忙了一天終於能安穩地睡個好覺。

  婉寧服侍二老太太喝了藥就回到房裡歇下。

  天剛亮,婉寧剛要去給二老太太請安,童媽媽進來道:「七小姐,沈四太太來了。」

  舅母怎麼會這麼早趕過來。

  婉寧帶著人將沈四太太迎進屋子裡。

  「婉寧。」沈四太太眼睛通紅,眼窩烏青,顯然是沒得休息。

  婉寧心裡不禁一沉,「舅母,怎麼了?」她現在最怕的是揚州那邊會有什麼不好的消息,祖母和母親都在揚州。

  沈四太太看著婉寧,只要想到婉寧會嫁給壽家的傻子,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湧出來,「婉寧,你知不知道壽氏弟弟家的孩子。」

  壽氏弟弟的孩子?

  婉寧仔細思量,「壽文興?」是每年都要來姚家的興哥?

  沈四太太點點頭,用帕子擦了擦鼻子,「就是他,我們聽到消息……你祖父要將你許配給他。」

  祖父要將她許配給興哥?

  婉寧聽得這話不禁一怔,立即她又搖頭,如果說這是壽氏的主意她相信,祖父不會這樣做。

  祖父向來自詡是個君子,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這樣讓人詬病的事,就算想要設下陷阱將她嫁去壽家,也不會在一切沒有定下來之前讓舅舅和舅母知道。

  唯一能解釋的是,這一切都是個圈套,就是要引舅舅和舅母上當。

  沈四太太道:「你舅舅已經準備去姚家質問老太爺,憑什麼要將你嫁給一個傻子。」

  也許祖父想要的就是這個,婉寧看向沈四太太,「舅母,舅舅現在去姚家了?」

  沈四太太搖搖頭,「我們說好了,我先來二房告訴你,我們再做打算,我出來的時候,你舅舅答應我,聽我的消息……」

  沈四太太話音剛落,譚媽媽進來道:「四太太,咱們家的車伕在外面看到老爺……老爺去了三房……」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8 12:48 AM

第六十五章 挨打

  「快……」沈四太太本想說攔著老爺,卻想到沈敬元已經去了三房,怎麼能攔得住。

  「這可怎麼辦,」沈四太太不知怎麼辦才好,「我真怕你舅舅會惹禍,當年你母親被休,你舅舅在外走鹽,聽到消息之後趕到泰興縣,那時候姚家的休書已經送到沈家,你舅舅心裡懊悔,若是能早幾日回來,說不定還能讓你母親少受委屈。」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去姚家。

  沈四太太知道老爺不該輕舉妄動,可是她從心底又能理解,老爺實在是太氣了,婉寧這麼好的孩子,怎麼能嫁給一個傻子。

  婉寧拉起沈四太太的手,「舅舅是為了我。」

  舅舅既然進了三房就不可能追回來,現在她該想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舅母別急,」婉寧頓了頓道,「這一天我也不是沒想到過。」

  以祖父的性子,一定會睚眥必報,不可能看著她在族裡過得安安穩穩。祖父控制了沈家和她那麼多年,眼見一切要脫離他的掌控,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抹黑沈家和她。

  沈四太太道:「那……我們現在就去三房?」

  婉寧道:「我們現在去不免還要讓人通報,總是晚了,不如打發人去跟舅舅說一聲,既然上門討要說法,不如就說的明白些。」

  看著婉寧臉上沒有半點焦急的神情,沈四太太慌跳不停的心也漸漸平穩下來。

  ……

  壽氏正和壽遠堂說話,「怎麼樣?糧食什麼時候上船?」

  壽遠堂皺起眉頭,一臉的不悅,這樣就將糧食賣了,他本就不痛快,泰興樓還擺著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態,好像不情願做這筆買賣。

  壽氏知道弟弟心裡所想,「只要能過了這一關,錢慢慢賺回來。」

  不這樣做也不行了,不知道是誰散出去的消息,現在泰州府、揚州府都沒有人敢收米,崔奕廷也不肯見他,姐夫在大牢裡又被折騰的人不人鬼不鬼。

  朱應年是徹底栽了,泰州府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姐姐怕被牽連也沒有錯,如果有人順著他查到泰州知府王征如大人……

  王大人特意讓師爺來泰興縣問他手裡有多少漕糧。

  現在是人人自保,王大人急著核對往年漕糧的賬目,根本顧不得他,泰州府所有沾了漕糧的人都動用自己的關係想方設法將糧食脫手,有人甚至想到了燒糧的法子,可不知道崔奕廷怎麼得知的消息,聞著味兒就讓人查了過去。

  可不能再出錯了,他現在可不想做崔奕廷的墊腳石。

  壽遠堂道:「我去看了,泰興樓的船不少,裡面放了不少的茶葉,一個山西的茶商能將茶樓開在泰興也有他的手段,又懂得如何利用酒鋪洗米,應該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壽氏連連點頭。

  壽遠堂道:「將你這裡的米糧裝好,將我手裡的漕糧也轉出去一些,等泰興樓吃到了甜頭,我再將剩下的賣給他們。」

  壽氏臉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你這樣想就好。」

  壽遠堂道:「外面的事你放心,我讓管家一起去辦,辦好了就將賣了米的銀錢拿回來。」

  壽氏看向旁邊的段媽媽,「莊子上的糧食都備好了沒有?」

  段媽媽點點頭,「準備好了,這樣一來,咱們手裡就沒有米糧了。」

  誰叫泰興樓非要漕米一半,普通的米糧一半才會買。

  這樣算起來她可是虧大了。

  壽氏每次想起來心就被揪一下。

  好在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再忍兩天就能過去。

  壽氏眼淚汪汪地看壽遠堂,「我昨晚好不容易睡了一會兒,夢見你姐夫滿臉是血,身上被打的血肉模糊。」

  壽遠堂道:「姐姐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

  壽遠堂話音剛落,外面的媽媽進來稟告,「六太太,沈家四老爺過來了,在書房裡和老太爺鬧起來,說是為了七小姐的婚事。」

  「反了他,」壽遠堂站起身來,「他以為他是誰?敢來姚家鬧事,什麼東西,被休了之婦的娘家,哪有他們說話的份,我們家肯要婉寧已經是看在姚家的顏面上,名聲不好的小姐能嫁去我們壽家是休了八輩子的福氣,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有我們家不答應的,還有他們挑三揀四。」

  壽氏有些心神不寧,眼睛裡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懼怕,「婉寧有沒有在家裡?二老太太那邊知道嗎?」

  管事媽媽道:「七小姐還在二房,二房那邊現在也沒什麼動靜。」

  「姐姐怕什麼?」壽遠堂道,「三房的婚事三老太爺說了算,婉寧還能違逆長輩?」

  壽氏抑制不住的驚慌,「我早說怎麼也要等到這件事過去,你偏不肯聽。」

  壽遠堂道,「如今米糧都已經裝上泰興樓的大船,眨眼功夫就離開泰興,只要出了泰州府,船上沒有了我們的人,就算被抓,又跟我們何干?二姐在怕什麼?怕沈家?笑話,沈家還能將我們怎麼樣?」

  「這泰興縣,泰州府,還沒有誰能動得了我們壽家,」說著,壽遠堂站起身,「我去前面看看,看沈家能有多大的能耐。」

  ……

  沈敬元滿臉怒容,一雙眼睛盯著椅子上的姚老太爺,「婉寧年紀還小,怎麼現在就能定親,家裡的四小姐、五小姐都沒出嫁,哪有這樣的道理?」

  姚老太爺仙風道骨的臉上頓時有了幾分的陰沉,「你是在哪裡聽到這樣的話?」

  沈敬元冷哼一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壽文興逢人便說,老太爺若是沒有這樣的心思,為何不阻止壽文興。」

  沈敬元頓時惹怒了姚老太爺,「沈氏被休,我們兩家就不再是親家,你每次來姚家,我是看在兩家人的臉面見你,如今婉寧在我身邊好端端的你又來攪合,你這樣胡鬧就不怕婉寧背上惡名?」

  「當年要不是沈氏仗著沈家撐腰,就不會做出那些事來。」

  沈敬元攥起拳頭,「我妹妹做什麼了?」

  姚老太爺扶著椅子扶手站起身,「做了什麼,你們難道不清楚?除了善妒,沈氏差點敗壞了我姚家的門風,害了我兒一輩子。」

  沈敬元第一次聽到姚老太爺說這樣的話,他一時怔愣住,半晌才瞪大眼睛,「你們紅口白牙地誣賴我妹妹,我早就應該為她討個公道,你倒是給我說個清楚。」

  姚老太爺面容冷峻,「我不願意跟你撕破臉,沈家和我們姚家也有過恩情,我不說,好讓你們沈家還能立足。婉寧是我們姚家的骨肉早就與你們無關,這裡沒有你們說話的份兒,早在六年前,我們兩家就已經斷絕清楚,日後不要再上門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老太爺還要怎麼不客氣?」

  沈敬元臉色鐵青,「不管不顧休了我妹妹,站在這裡要挾沈家,將親孫女嫁給一個傻子,還要我們記著姚家的恩情,還要怎麼不客氣?」

  今天上門,他本想著好好和姚老太爺說話,等姚老太爺的時候,他在院子裡遇到壽家的傻子。

  壽家傻子握著只碟戲花的荷包,光明正大地坐在那裡說婉寧。

  姚家上上下下百號人都瞎了眼睛不成?就讓壽家傻子這樣敗壞婉寧的名聲。

  姚老太爺口口聲聲正人君子,凡事都講究禮數,如今禮數在哪裡?一身的浩然正氣在哪裡?

  任姚家再說出什麼天花來,事實就擺在眼前,他不是個傻子,不那麼好糊弄。

  沈敬元氣得渾身顫抖。

  他這輩子還沒見過比姚老太爺更不要臉的老東西,如果不是因為姚老太爺是長輩,他一拳早就揮過去。

  他已經壓制了太久太久,就換來姚家的得寸進尺,現在他不能再後退,不能再忍讓半步。

  「婉寧是不是還和你有往來?」姚老太爺目光深邃看向沈敬元,「婉寧和你們沈家不清不楚,不但讓她名聲有虧,還連累我們面上無光,你是攛掇著她一門心思走沈氏的老路。」

  沈敬元已經控制悲愴的情緒,「這才六年,六年你們毀了辰娘,現在又來毀婉寧,婉寧才十二歲,你們連她長大都等不得了,你們的心怎麼那麼黑。」

  沈敬元渾身顫抖著,「如果老太爺說,會給婉寧找一門好親事,會維護婉寧的名聲,不會將婉寧嫁給一個傻子,我就跪下來給老太爺磕頭,向老太爺賠禮。」

  「你算是什麼人?婉寧的舅舅?」壽遠堂輕蔑的聲音傳來。

  沈敬元轉過頭去。

  壽遠堂一臉的猥瑣齷齪的笑容,「姚家長輩定婚事還輪到你指手畫腳?如果是這樣我們還要掂量掂量,婉寧有沒有四德。這可不是市集,別以為有些銀錢就能辦事,既然站在這裡,就要講規矩、禮數……」

  在這裡說婉寧的四德,分明就是在蓄意詆毀婉寧。

  婉寧嫁去壽家,面對這樣的公爹會有什麼下場?會比辰娘還不如。

  沈敬元再也忍不住,兩步上前一把握住壽遠堂的肩膀,緊接著一拳揮過去。

  壽遠堂只覺得鼻子一疼,然後溫熱的液體充滿了鼻腔,他頓時嗆咳起來。

  「混賬東西,我看你還敢亂說話。」沈敬元如同一頭瘋了的獅子,張大了嘴怒吼著。

  屋子裡的姚老太爺頓時嚇了一跳,沈家上門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怎麼敢這樣動手?

  「來人,」姚老太爺叫喊著,「將他們拉開,拉開……」

  沈敬元和壽遠堂已經扭搭在一起,下人想要上前,卻誰也近不了身。

  「老太爺,沈四太太和七小姐來了。」管事媽媽進屋稟告。

  外面就傳來沈四太太的聲音,「我們老爺怎麼了?是你們在打我們老爺?這還有沒有天理?姚家就這樣欺負一個人。」

  這樣鬧下去,姚家也難以避免地被捲入其中,姚老太爺皺起眉頭,「快,抱住他們的腰,將他們扯開。」

  六七個下人上前,這才將沈敬元和壽遠堂分開。

  沈四太太的哭聲從外面傳來,「你們這是……做什麼啊……」

  姚老太爺只覺得那聲音刺耳,彷彿姚家真做了什麼事,再去看沈敬元,衣服被扯開了,頭髮散亂,身上還沾著壽遠堂的血。

  「我要進去,讓我進去,你們不能這樣……仗著人多就欺負我們老爺……」

  沈四太太放開了聲音,哭聲震天動地。

  姚老太爺只得揮手,「讓沈四太太進來吧。」

  簾子掀開,沈四太太立即幾步衝進門,拉著沈敬元哭起來,「怎麼被打成這樣,是誰打的老爺,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婦人這樣一哭,明擺著的事卻說不清楚了。

  壽遠堂就要說話,姚老太爺看向婉寧,「七丫頭既然你也在這裡,現在就當著我和沈四老爺的面,說個清楚,沈氏被休之後,我們家已經和沈家斷絕往來。」

  「如今沈四老爺卻突然找上門,質問我將你許給壽家,」姚老太爺一臉的威嚴,「我何曾說過要給你定下婚事?」

  婉寧看著祖父,她想的沒錯,祖父是挖了個坑讓疼愛她的舅舅跳進去。

  明明是算計舅舅,祖父卻說得義正言辭。

  這樣的祖父,這樣的姚家……

  姚老太爺道:「我早就訓誡你不可和沈傢俬下走動,你卻不聽,才鬧出今天的事,你怎麼說?」

  將所有罪責都要推到她身上嗎?之前是家庵現在是什麼?逐出家門?

  婉寧不著急,等著老太爺將話說完。

  姚老太爺沉下臉,「如果你再和沈家來往,姚家必然容不得你,想要留在姚家,就要遵守姚家的規矩……」

  「祖父,我要回家,」婉寧抬起頭來,「我要見父親,我要回家。」

  婉寧突然之間說出這樣的話。

  姚老太爺頓時怔愣在那裡。

  婉寧道:「祖父要將我逐出姚家,總要父親也點頭。」

  這時候搬出老三,姚老太爺皺起眉頭。

  「祖父休了母親還要將休書送給父親看,我是父親的骨肉,將我逐出姚家,總要讓我見父親一面。」

  這時候還想要上京,以為她上京之後,老三能站在她這邊說話,姚老太爺道,「就算你父親在這裡,也要聽我的話,我沒有要將你逐出姚家,我是問你,日後要怎麼辦,肯不肯聽我訓誡?」

  婉寧搖搖頭,「六嬸讓我勸說沈家買她的糧食,說只要沈家買了她的糧食,她就會給父親寫信,讓父親接我回京。」

  「見沈家人都是六嬸安排的,怎麼六嬸不受責罰,反而受罰的人是我?」婉寧費解地看向姚老太爺,「父親說,只要我有什麼事不懂就可以問他,現在我有太多事不明白,我一定要見了父親,才能回答祖父的問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8 11:19 PM

第六十六章 自重啊

  不等姚老太爺說話,婉寧的聲音又響起來,「祖父說父親是不認我了?還是不管我了?」

  姚老太爺皺起眉頭,七丫頭揪著一個問題不放,「你父親讓你來族中受教。」

  「六年……」

  婉寧清清楚楚地提醒姚老太爺,「六年,不聞不問,祖父是要讓我們父女永不相見斷絕往來嗎?」

  姚老太爺皺起眉頭。

  「那是祖父不願意送我回去?」

  婉寧這話,彷彿是他硬要壓著婉寧,不肯讓婉寧見老三。

  本來是簡單的兩句話,到了婉寧嘴裡就變了味道。

  姚老太爺略微遲疑就被婉寧又佔了先機。

  婉寧接著道:「我的族姐又為什麼被關進家庵?因為一個來路不明的荷包,族姐就被關了六年,壽家的少爺拿著荷包在翠竹夾道等我,為什麼沒有人阻攔他?沈家都聽到祖父要將孫女許給壽家,外面人恐怕也早就知曉,祖父就不怕姚家的女子聲名有損,將來都不好去說親。」

  「祖父有偏疼,孫女不敢說,只想去見父親,祖父不肯答應,孫女只能自己想法子,孫女要離開三房,去族裡請族長做主,讓孫女回京去。」

  什麼?

  姚老太爺就算沉著,眼睛裡也露出詫異來。

  婉寧要離開三房?

  從前去二房只是為了服侍二老太太,現在卻說:不讓她回京,她就離開三房。

  笑話,以為在這裡說一通他就會讓她回京,這是什麼道理,一個內宅的小姐怎麼從泰興去京城,沈家送她去?那麼從此之後她就別想再進姚家門。

  放屁。

  這樣的事,他是聞所未聞。

  姚老太爺抬起眼睛,不其然地迎上婉寧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滿是堅定、從容,無論如何也不會退縮。

  婉寧道:「我來族裡時拿的東西不多,可大多數都在六嬸的庫裡,那些東西我也想給二嬸,可都是父親給我置辦的,我要問問父親再說。」

  壽遠堂頓時臉色難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二姐會貪了你的東西不成?」

  婉寧伸手從袖子裡拿出單子放在桌子上,「東西找全了,就不算貪。」

  東西找全了,就不算貪。

  壽遠堂動氣,鼻血頓時又淌出來。

  ……

  「婉寧,有沒有收拾好東西?我們快走吧。」二老太太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

  姚老太爺抬起頭,眼看著姚宜州扶著二老太太進了門。

  前幾日二老太太來三房是被肩輿抬來的,現在卻是自己走進來,轉眼不見,母老虎的身子怎麼愈發強健了。

  「我們三房的事二嫂也要插手?」姚老太爺翹著花白的鬍子,威風凜凜地開口。

  「我不能不插手,鬧得滿城風雨的事,族長不管誰來管?三叔如今自顧不暇,我不能眼看著不伸手,」二老太太說著嫌惡地看了一眼壽遠堂,「當年沈氏的事,三叔還怨我不給幫襯,不管是你三兒媳娘家還是六兒媳娘家,在我老太太眼裡啊,那都是一樣的,那時候疏漏這時候補救,你說是也不是?」

  這老東西又來裝聾作啞。

  「婉寧我帶走了,三叔這家事要管,裡裡外外要理個清楚,別污了我們好女兒的名聲,如果不是三叔應允婚事,就要查查家裡有誰在嚼舌根,不弄清楚婉寧是不能留在這裡。」

  「我們婉寧是好女兒,雖然不想走,可發生了這種事,我老太太勸說了她一句……」二老太太說著看向婉寧,「是什麼來著?」

  婉寧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二老太太臉上露出笑容來,「對了,就是這樣,三叔你學問好,不用寡嫂來解釋吧!」

  姚老太爺陰沉著臉看婉寧,婉寧是早就算計好了,要等他一個錯漏,借此離開三房。

  不但不和沈家扯開關係,還大大方方地從三房離開。

  婉寧真的不怕名聲有損?

  畢竟是三房的小姐,沒有三房長輩做主將來怎麼能找一門好親事。

  二房老太太年紀大了,此一時彼一時,不可能依靠一輩子,現在能為她撐腰,將來二老太太歸西,婉寧要怎麼辦?灰溜溜地回到三房?那時候三房可不會要她。

  女子不能過繼,婉寧又不能名正言順地養在姚宜州身下,更不可能以沈家女子的身份嫁人。

  這所有的一切他都想過,才利用壽家來脅迫婉寧。

  可是如今看來婉寧不但不害怕,還很欣然地要走。

  想要離開三房和被逼離開三房是兩回事。

  現在是他理虧,婉寧離開是因為他治家不嚴,只要二老太太不死,他在這件事上就抬不起頭。

  姚老太爺眼睛要冒出火光來,他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氣。

  「走吧,沈家老爺和太太也一起走,」二老太太說著看向沈敬元,「我們都走,讓三叔自己處理家事。」

  二老太太轉過身去,忽然之間又回頭看狼狽的壽遠堂,「有我老太婆在,姚氏族裡的事我就說了算,我們姚家的好女兒絕不會嫁給一個不懂禮數,沒有規矩的人家,再敢出去敗壞我們姚氏女子的名聲,我老太婆別的本事沒有,只要泰興姚家還在,就讓他不敢再踏進泰興縣。」

  眼看著二老太太帶著婉寧和一干下人揚長而去。

  壽遠堂陰狠地看向沈敬元,「你別走,跟我一起去見官,我真不信了泰興縣還沒有王法了,能讓人這樣為所欲為。」

  「去見官?」沈敬元淡淡地詢問。

  壽遠堂摀住被打的鮮血直流的鼻子,轉頭要吩咐小廝,卻看到姚家下人急匆匆地往進走。

  「老太爺,六老爺回來了。」

  壽遠堂顧不得鼻子疼,裂開嘴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說……姐夫一定不會有事,這不就放回來了。」

  「六老爺……」院子裡的下人紛紛行了禮,忍不住抬起頭來看。

  天哪,不過是幾天的功夫,好端端的人竟然變成了這樣,彷彿是從土堆裡爬出來的,頭髮散亂,衣衫不整,臉上一片灰敗,嘴唇沒有半點的顏色,只有一雙眼睛滿是憤恨。

  屋子裡的人都很意外,沒想到姚宜春這時候會回來姚家。

  姚老太爺站起身,壽遠堂捂著鼻子迎上去,「姐夫,姐夫,你可算是回來了……」

  壽遠堂話音剛落,只看到姚宜春咬牙切齒,一拳就向他揮過來。

  鼻子剛要凝結的鮮血又熱乎乎地向外噴,壽遠堂整個人彎下腰,姚宜春不偏不倚打在他剛才被沈敬元打的地方。

  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怎麼了?

  壽家老爺剛被沈四老爺打過,又挨了六老爺一拳。

  姚老太爺喝住姚宜春,「老六你做什麼?」

  「我打死你,」姚宜春嘶吼著,脖子上滿是青筋,「竟然將罪過都推到我頭上,說所有的漕糧都是姚家的,想要我做你的替罪羊,沒那麼容易。」

  壽遠堂睜大了眼睛,吐著嘴裡的血,聲音嗚嗚咽咽,「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什麼時候……說漕糧都是姚家的……」

  「你賣漕糧,壓船的管事都被捉了,泰州府的漕糧也被找到了,你反咬一口,讓我頂罪,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

  壓船的管事被捉了?壽遠堂只覺得眼前發黑。

  壓船的管事……

  是賣給泰興樓的漕糧出事了。

  壽遠堂如同被人當頭灌下了一盆冰水,出事了,可怎麼辦?他抬起頭來,看到了千方百計想要見到的人。

  一身官服的崔奕廷,他神清氣爽,站在那裡不卑不亢,眉宇間淡淡的威嚴讓他顯得更加沉穩,少了年輕人的浮躁。

  「本官崔奕廷奉旨巡漕,剛查得姚家、壽家賣出的漕糧。押送漕糧的姚家、壽家下人已經拿下,本官依大周律法查檢姚家,不相關親友各散,姚家三房上下人等不得亂走,不得擅動任何財物、文書,各門番役仔細把守,盡心查抄,但有禁用、違例之物拿呈本官查看。」

  姚老太爺臉上頓時沒了血色,「崔大人,這……怎麼就要查檢……我們……」

  崔奕廷抬起眼睛,眉梢都帶著冷淡,好像寒冷臘月的冰雪,「本官查的是漕糧,姚家是泰興縣大戶,姚三老爺在六部為官,姚家和朱應年勾結販賣漕糧,有負聖恩,有忝祖德,姚老太爺也是遠近有名的讀書人,卻如此縱容子弟,已經失了德行,」說著翹起眼角,「還有什麼想要和本官說?」

  姚老太爺看著崔奕廷那雙威嚴的眼睛。

  沈敬元撩起袍子出了屋門,番役想要來查看。

  崔奕廷道:「沈四老爺於本官查漕有功,不必搜查可以放行。」

  姚老太爺眼看著沈敬元帶著下人施施然地離開,緊緊地咬住牙齒。

  「老太爺,是你讓人帶路查檢,還是本官吩咐番役一間間摸過去,這裡倒還好,去了內宅,女眷恐怕要被驚擾。」

  姚老太爺手心滿是冷汗,沒想到崔奕廷半點也不肯通融,查檢還是不查檢還不是崔奕廷一句話的事,現在他卻鐵面無私地辦起來,這可怎麼辦?

  家裡可還有重利的借票……

  「崔二爺,」姚老太爺舔著臉,走過來低聲開口,「陳閣老和我們家素有交情,陳家和崔家有親,算起來我們兩家也是沾親帶故,宜春做出這種事來,是我一時不查,卻和全家無關,我們還沒分家,不好連累了他哥哥們。」

  姚老太爺看著崔奕廷那雙漂亮的眼睛微起波瀾。

  「老太爺」崔奕廷道,「本官到了泰興縣先來的姚家,因是聽說老太爺是泰興有名的君子特來拜會,見到之後,老太爺果然儀表堂堂。礙著這個,有些話本官不便說,可老太爺這樣說辭,本官也只得替朝廷訓誡……」

  「老太爺年紀不小了,將來還要教導子孫,應該顧及臉面自重自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9 09:57 PM

第六十七章 好買賣

  被個晚輩這樣說,姚老太爺額頭一陣酥麻,眼前跟著發黑,身邊的下人急忙將姚老太爺攙扶住。

  崔奕廷下令番役開始查檢,一張臉雖然沒有緊緊地繃著,卻看也不看姚老太爺,姚老太爺活了這麼大歲數,已經見過不少人,上次崔奕廷登門他卻看走了眼,沒想到崔奕廷是這樣不好說話。

  上次在書房裡他寫字,陳季然在身邊仔細看著,崔奕廷蹙眉用肘支著靠在椅子上閒適地都看窗外,他還以為這個崔家子弟不學無術,如今被他板著臉一訓斥,他才讀懂那眉眼裡的意思。

  崔奕廷不是不學無術,而是半點瞧不上他。

  姚老太爺心底又拱了一把火,這幾天他還得意洋洋,覺得一切盡在掌握,現在想起來,真是貽笑大方。

  原來早有一張網在他頭頂,他尚不自知。

  姚宜春仍舊在喋喋不休地罵壽遠堂,壽遠堂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用眼色想要小廝出去報信。

  小廝剛跑了兩步就被皂隸壓在地上綁了起來。

  院子裡再也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片刻功夫,姚老太爺已經汗濕了衣襟。

  堂屋、書房裡都傳來翻找的聲音。

  他的家業,他在泰興縣的名聲,全完了,姚老太爺覺得他頭頂的那片天轟然塌下來。

  老太太從內宅裡趕出來,問身邊的媽媽,「怎麼樣了?是誰帶人過來查檢?」

  媽媽立即道:「是……是……崔大人。」

  崔大人?老太太下意識地道:「那個崔二爺?」

  管事媽媽點點頭,「就是那個……崔二爺。」

  老太太心臟被狠狠地攥在一起,他們是惹了瘟神了不成?家裡接二連三的出事,這個崔奕廷怎麼就握住姚家不放。

  老太太道:「老太爺有沒有和崔大人說一聲,我們和陳家是有交情的,查檢的事可大可小……」

  「說了,」管事媽媽欲言又止,「聽說那崔大人不肯論交情,還訓斥了老太爺。」

  老太太頓時一陣頭暈目眩,一個晚輩訓斥了老太爺。

  當著姚家那麼多人的面?

  老太爺的臉面要往哪裡放,老太太剛要向前院走,又想起什麼轉過頭來,「六太太呢?六太太在哪裡?」

  「在……在院子裡……」趙媽媽上前來服侍,「六太太聽說舅老爺被抓,暈倒了,下人正找通竅的藥……」

  正是要想法子的時候,她卻暈倒了。

  老太太氣得咬牙切齒,「走,跟我過去看看,打也要給她打醒。」

  ……

  壽氏暈暈沉沉地聽到耳邊有人喊她。

  「六太太,六太太……」

  她呼呼地喘著粗氣,想要抬起手卻渾身軟麻,老爺被抓了,如今弟弟也被抓,那些漕糧不脫手還好,現在落到了官府手裡,攥緊了她的把柄,她要怎麼辦?

  壽氏正渾渾噩噩地不知所措,整個身體突然被人扶起來,緊接著臉頰上一陣熱辣辣的疼痛。

  趙媽媽咬著牙,伸出手劈裡啪啦地打過去,頓時將壽氏打的一機靈回過神來。

  壽氏還沒弄清楚眼前的情勢,老太太推開趙媽媽,「老六媳婦我問你,你讓誰去賣的漕糧?」

  壽氏嘴唇嗡動,「是……前院的邱管家,昨晚上就去清點了糧食,我說趁著夜裡都讓泰興樓搬走,一夜靜悄悄的什麼都沒發生,」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眼睛裡的神色也從震驚變成了不肯相信,「不可能啊,不可能會這樣,都是安排的好好的,已經出了泰興縣,晚上……到了晚上……邱管家就會將賣糧的銀錢帶回來,到時候一切就都和姚家無關了,我都是按照泰興樓東家說的那樣做的,怎麼會出事?泰興樓都是用的自家的船運貨,不可能會有問題,到底是哪裡錯了,娘,媳婦真不知道是哪裡錯了。」

  她都安排的妥妥噹噹,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啊。

  老太太打斷壽氏的話,一連串地問過去,「如今你弟弟和壽家的下人被抓你知不知道?」

  壽氏點點頭。

  老太太盯著壽氏,「你弟弟是跑不了了,定然要找人想辦法疏通,我們家就看你怎麼說法。」

  壽氏一把拉住老太太,「娘,娘,你要救救老爺和媳婦……」

  老太太嘆口氣,「是你一時糊塗,我自然要護著你。」

  壽氏瞪大了眼睛,漕糧的事是老爺和她一起辦的,但是老太爺和老太太都知曉,壽氏吞嚥一口。

  「照二房說的,如果宜春出了事,就要將你們一起逐出姚家。」

  聽得老太太這話,壽氏差點又暈死過去,旁邊的媽媽忙上前掰開壽氏的嘴,送了一顆藥丸。

  麝香的味道頓時充滿了壽氏的口鼻,壽氏不禁打了個冷戰,「娘,您救救我們,我們不能被逐出家門,不能啊……」壽氏抓緊了老太太的袖子。

  「你想想承章、承顯,如果你們被逐出去,這兩個孩子將來怎麼辦?你京裡的娘家可會伸手幫襯?」老太太接著道,「宜春是我的孩子,承章、承顯是我的親孫兒,我怎麼捨得你們,可若是我們在族裡不能說話,就沒了法子,老太爺和我一起小心翼翼沒有在族人面前出錯,就是為了將來到了關鍵時刻能幫你們說話。」

  老太太的意思是,不論到了什麼時候,她都不能說老太爺和老太太知道漕糧的事。

  壽氏慌忙點頭,「娘,媳婦明白,媳婦都知道了,是老爺和媳婦一念之差……」

  老太太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你兄弟被抓,將來你見到娘家人……」

  壽氏連連點頭,「媳婦什麼也不會說。」

  老太太靜靜地不說話。

  壽氏從床上下來跪在地上,「娘,媳婦錯了,不該瞞著你。」

  老太太將壽氏攙扶起來,「我和老太爺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會想辦法……」

  壽氏連連點頭。

  ……

  崔奕廷站在院子裡,翻看從姚家找出來的一箱子借票,姚家從前和何家一樣不過是泰興縣的米糧大戶,自從姚三老爺考上了功名,仕途一路平坦,姚家三房也跟著富貴光鮮,在他記憶裡姚三老爺也算是一路青雲。

  陳寶進來道:「方才我們看到的馬車是姚家二房的,聽姚家門房說,走的是二老太太和姚七小姐,後面那輛馬車拉的都是姚七小姐的東西。」

  姚七小姐從姚家三房走了出去。

  那麼她說的回家,就是要回京。

  這一步步她都走的這樣精準,沒有任人宰割,而是想方設法的脫困。

  這件事上他們既是混成了一夥,她算計了他,他也痛快地認了,雙方自由買賣,索性送她上京也不是為難的事,這樣一想他也不算虧。

  崔奕廷從姚家出來,走過胡同,祝來文就迎上來,「崔二爺,我們家小姐說,她回京的東西多了些,不知道崔二爺能不能多騰些地方出來。」

  姚七小姐能有多少東西,不是只從三房裝了一馬車。

  再說既然他答應的事,就沒有反悔的道理,崔奕廷道:「讓你家小姐安心。」

  祝來文彎腰道:「那就謝崔二爺了。」

  他向來記不住人臉的腦子裡忽然勾勒出一個女子俏皮的神情,姚七小姐長什麼模樣他沒記住,腦子裡倒是畫出來一個,救姚七小姐的兩個丫鬟說:兩條細細的眉毛,杏核般的眼睛,鴨蛋臉,嘴巴很小像櫻桃,他在心裡想了想。

  將這些東西湊在一起,崔奕廷微微蹙起眉頭,這樣的臉可不怎麼好看,再和身邊的丫頭一對比,也看不出什麼來。

  他記不住臉,見得女子也不多,他也懶得去看,記住一個人的臉,不如記住一個人的聲音、衣著來的容易。

  崔奕廷道,「既然是買賣,沒什麼好謝的。」

  祝來文仍舊行了禮,「我家小姐說,這是一定要謝,崔二爺只管收下。」

  崔奕廷抬起眉眼,他總覺得這個禮數背後還有一樁大利益。

  這樣,才算是姚七小姐一貫作風。

  ……

  二老太太聽下人說三房的事,點了點頭,「跟族裡人說,這段日子誰也不要去三房,」說著冷笑一聲,「我們二房做了那麼多年的糧長,只有添補漕糧的份兒,從來不曾貪一米一粟,這幾年何家徵糧愈發難起來,泰興縣死了多少糧戶,三叔還大義凜然地要替糧戶說話……他的臉皮怎麼那麼厚,明明他們家也在貪墨漕糧,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表面一套,背地裡一套,如今算是來了崔奕廷,三房才跟著栽了。」

  這個跟頭摔的不輕,自從父親做官,祖父就開始經營他的名聲,如今跟漕糧扯上了關係,泰興縣祖父是呆不下去了。

  二老太太看向婉寧,「你祖父想不到你會回京去,更不知道你大伯和何明安一起上京為了漕糧作證,到時候聽說了定然會嚇了一跳。」

  婉寧搖搖頭,臉上露出笑容,「祖父也會去京裡,六叔出了這樣的事,祖父一定會去京中找父親商量。」

  二老太太撐起身子,「那不是會在京裡遇到。」

  肯定會遇到。

  想想見面時的情形,二老太太忍不住笑起來,「可惜我年紀大了,不能跟你們一起去,否則我定然要看看你祖父和父親的表情。」

  說著二老太太看向沈敬元,「沈四老爺呢?泰興這邊忙完了準備回揚州?」

  沈敬元正要說話。

  桂媽媽進屋快步走到老太太身邊,「老太太,那位侯爺,又回來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0 11:09 PM

第六十八章 幫忙

  裴明詔在姚家二房門口下了馬,程療幾個也陸續跟上來。

  「姚家三房那邊怎麼了?」裴明詔低聲問。

  路過姚家三房,他看到有番役和衙役守在門口,除非是上門抓人或查檢、查抄,否則不會這樣大動干戈。

  程療道:「是巡漕御史在查漕糧,泰興縣從知縣到縣丞、主簿都已經下了大獄,御史一路查到了泰州府,這邊姚家也受了牽連。」

  裴明詔京中聽說了巡漕御史的事,文官口袋裡的事,誰也說不清,尤其是在南直隸這樣的地方,隨便動一動就牽扯京城,所以京中對這次皇上派下來的御史,誰都不太看好,鬧小了就是無聲無息白白走一趟,鬧大了,頂多牽扯出一兩個官員,算是在皇上面前有了交代。

  卻沒想到這個巡漕御史,將泰興縣整個翻了過來。

  說話的功夫,姚家下人出來道:「我們老太太請侯爺進去。」

  裴明詔伸手將放在馬上的布袋抱下來,大步向院子裡走去。

  下人將堂屋的簾子撩起來,裴明詔手裡的布袋才松了松,端端正正地放在椅子裡,婉寧這才看出來,那不是布袋,裡面裹著的是一個孩子。

  八九歲大的孩子。

  二老太太不禁驚訝,「這是怎麼回事?」

  那孩子彷彿被嚇傻了,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是我們救下來的孩子,」裴明詔目光謹慎地從屋子裡眾人眼前掠過,然後落在二老太太身上,「人是找到了,卻不說話也不肯喝水、吃東西,從泰州到京城還有很遠的路程,我怕他撐不到京城。」當著姚家這麼多人,他沒有直言是忠義侯世子。

  婉寧仔細看那孩子,垂著頭,後頸的骨頭高高地隆起,頭髮凌亂,身上的衣服早被揉搓的不成樣子,雙手握住膝蓋,瑟瑟發抖,汗不停地從他額頭淌下去。

  裴明詔找到忠義侯世子的時候,就心裡冰涼,世子雖然沒死,但是在躲躲藏藏的日子裡,也被折磨的面目全非。

  二老太太站起身,讓婉寧扶著上前走兩步,將地上的孩子看個清楚,「侯爺一身風塵,帶著的下屬也都是男子,如何能照應了孩子。」

  姚家老太太說的有道理,他們這些男人對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束手無策。

  婉寧道:「可有人跟這孩子在一起?」

  裴明詔道:「他的乳娘。」

  婉寧迎上裴明詔的目光,裴明詔緩緩搖搖頭。

  這孩子的乳娘想必已經死了。

  婉寧看向二老太太,「二祖母,我們家裡有沒有細心麻利的媽媽。」找一個和這孩子乳娘相近的人來照應,會讓孩子覺得不那麼陌生。

  桂媽媽忙道:「奴婢去叫兩個信得過的,老太太和小姐選一選。」

  桂媽媽很快帶了三個媳婦子過來,幾個人看起來都很親和,突然被叫來,其中一個顯得有些慌張,另一個瞧瞧的東張西望,只有最後面那個梳著圓髻既沒有手足無措,也沒有過於伶俐。

  「就是她吧。」婉寧指了指後面的媳婦子。

  那媳婦子忙上前,「奴婢喬貴家的。」

  二老太太道:「讓廚房送些點心、蒸一碗酥酪過來。」

  桂媽媽立即吩咐下去。

  婉寧看看喬貴家的,喬貴家的忙端了水上前,「少爺,您喝點水。」

  喬貴家的聲音綿軟,讓人覺得很親和,椅子上的孩子抬起頭來,看了兩眼喬貴家的。

  喬貴家的心裡一喜,忙將手裡的水送過去,看到水杯,孩子卻又低下頭縮在那裡。

  不管用。

  這可怎麼辦?

  喬貴家的忙向婉寧求助。

  相比較侯爺和隨從那種高大的男人,喬貴家的這樣溫和的女人容易讓人親近,女人的目光也比男人柔和很多,八九歲的孩子才離開乳母,應該會很相信和藹可親的女子。

  可是那孩子方才聽到喬貴家的話明明抬起頭來,怎麼見到水又低下頭。

  喬貴家的怎麼勸說有沒用。

  二老太太也皺起眉頭。

  和屋子裡的女人相比,裴明詔幾個男人更顯得無計可施。

  裴明詔看向旁邊的姚七小姐。

  也許他太為難這個女子了。

  「平日裡乳娘怎麼叫這位公子?」

  裴明詔道:「在家中行五,叫五爺。」

  婉寧走到孩子身邊,「五爺。」

  耳邊自己清脆的聲音忽然提醒婉寧,她差點忘了,她現在還算是個成年人,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姐,她這個年齡還不會讓人戒備。

  椅子上的孩子果然抬起頭來。

  喬貴家的十分欣喜,忙將水遞給婉寧,婉寧向前送去,那孩子卻又閃躲。

  她也給受過驚嚇的孩子做過心理疏導,只要看到善意的表情孩子不會這樣抗拒,激烈的抗拒、吵鬧比安靜著不說話反而更容易接近。

  下人端來點心。

  新做出的點心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喬貴家的用筷子夾了一個,就著粉彩的碟子送過來,孩子根本不肯抬頭。

  多香的點心啊,上面還撒了一層炒熟的芝麻。

  大人餓了也會忍不住吞口水。

  孩子怎麼不想吃呢。

  她小時候最喜歡吃點心,喜歡奶香甜甜的味道。

  餓的時候她連冷飯都吃得香,怎麼會有小孩子連點心和零食都不去看一眼,只是低下頭默默地吞嚥。

  他到底怕什麼。

  婉寧伸出手來碰觸孩子,那孩子卻打了個哆嗦。

  「五爺,你看……」

  孩子抬起頭來,屋子裡所有人也都看向婉寧,婉寧向喬貴家的轉過頭然後張開嘴。

  喬貴家不禁愣了片刻,然後遲疑著將點心送過去。

  婉寧咬了一口,在孩子的注視下一點點將點心吃掉了半塊。

  婉寧又伸出手在盤子裡取了點心,掰開一半送進嘴裡咬一口,另一半遞給孩子。

  孩子瞪著眼睛,肚子裡咕嚕嚕作響。

  金黃色的點心一半在他眼前。

  另外一半在她手裡,她小口小口地吃著。

  那隻髒兮兮的手終於抬起來,飛快地從婉寧手裡搶過點心,然後飛快地塞進嘴裡。

  香甜的點心進肚之後就讓他更加餓起來,他吃了半塊就去拿另外一塊。

  婉寧小心翼翼地退後,喬貴家的忙端水過去伺候。

  只要開了頭,後面的就容易很多。

  裴明詔眼睛裡終於露出輕鬆的神情。

  婉寧道:「侯爺想要將孩子帶回京,就不能這樣走,起碼要帶上一個婦人在身邊伺候。」

  現在看來也只有如此。

  裴明詔道:「不知道家裡的下人,能否跟我走一路。」

  二老太太點點頭,看向喬貴家的,「你家中的老二可離手了?這趟路雖然遠,我虧不了你。」

  喬貴家的放下手裡的酥酪,忙道:「奴婢一定盡心辦事。」

  二老太太道:「你到了京裡就等著,過些時日我們家人也會上京。」

  婉寧道:「侯爺還需要什麼?我讓人準備些干糧和水,一定要記住,只有喬貴家吃過的東西,五爺才會吃,晚上五爺要睡覺,將他放在靠著牆角的地方,就算回到京裡,也要讓他慢慢來,不要想著他會立即適應從前安穩的生活。」

  五爺戒備心很大,她雖然不知道乳娘帶著他都遇到過什麼事,可是她能透過那雙眼睛,看到些端倪。

  也許這段日子乳娘出於小心都會將買來的東西試著吃一口才會給五爺,姚七小姐這麼做,是想要五爺知道那些東西不會吃了也不會有事。

  婉寧接著道:「五爺現在好些了,離開這裡說不定又會發作,可能會出汗、潮熱或寒戰,甚至大聲喊叫,侯爺要讓喬貴家去勸解,最好找一輛馬車來將五爺送回京城,車裡比起馬背上要讓五爺更安心。」

  裴明詔看著婉寧,姚七小姐怎麼會懂得這麼多,甚至將他在路上會遇到什麼情形都想到了。

  他這個在軍營中摸爬滾打過的人,面對這樣一個嫻靜嘴邊隨時都帶著笑容的小姐,輕易之間他就改變了立場。

  本來覺得快馬送世子回京最穩妥,現在他覺得最牢靠的法子是找輛馬車。

  ……

  不用再去一趟街面買路上用的東西,程療幾個都覺得輕鬆了許多,轉身去旁邊一個小轎旁邊,「楊先生,侯爺傳話出來讓您放心,世子爺已經吃了東西,我們現在去找輛馬車,侯爺說等世子換身衣服,我們就要走了。」

  楊敬很詫異,侯爺帶著世子去寺裡的時候是因為要在泰興縣裡找個郎中給世子看病,他從前見過世子,就過去和世子說話,誰知道世子根本誰也不理。

  請來的郎中用了針,世子也不見好轉,侯爺忽然想起姚家有位七小姐。

  「請稟告一聲,看姚家方不方便,我想去瞧瞧世子爺。」楊敬敲了敲轎門,立即有人上前撩開簾子,楊敬從轎子裡走出來。

  與其在這裡一直等著,還不如進去瞧瞧。

  下人進去稟告,二老太太看向裴明詔,「侯爺,您說的楊先生,是哪位?」

  裴明詔道:「是故去的前詹士府詹士曹變的師傅,教出了兩位狀元,幾位進士。」

  沈敬元驚訝地和沈四太太對視,「您說的是楊敬先生?」

  二老太太看向沈敬元,「沈四老爺也知道楊敬先生?」

  「知道,」沈敬元臉上通紅,「前兩年跟著沈家的一位世交去拜見楊敬先生,拿了許多的禮物,結果連人都沒見到。」

  商賈子弟就是這樣,遞上去帖子,立即就會被退回來。

  每次看到昆哥認真的讀書,他就在想,好的書院進不去,更難找個好師傅,西席也是託人一請再請,聽到的回話都是,昆哥太小,還不用著急。

  姚宜州也是一臉的緊張,忙站起身,用手撫平衣袍,「楊敬先生到了泰興縣,我們居然都不知曉。」楊敬先生在揚州閒居過一陣子,南直隸的學子哪有不知道楊敬先生的道理。

  「我去迎楊先生。」姚宜州說著向裴明詔行了禮,連忙出門去。

  姚宜州出去的功夫,喬貴家的已經將換好衣服的世子爺帶出來。

  世子爺的臉洗了乾淨,露出清秀的五官,有些大戶人家公子的模樣,只是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進去,裡面充滿了恐懼和不安,好像隨時隨地都會被嚇到。

  二老太太不禁嘆氣,一個好好的孩子竟被折騰成這模樣,多虧了有七丫頭在,才能哄著孩子吃些飯喝點水。

  裴明詔略微驚訝地揚起眉毛,不過是換了衣服擦了臉,世子爺看起來就和之前大不一樣。

  至少現在從那張臉上能找到從前的輪廓。

  姚宜州撩開簾子請楊敬進門。

  楊敬踏進屋子第一眼就望見了忠義侯世子,世子爺躲在一個婦人身後,不再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不過一個時辰而已,真的就好轉了。

  姚家人真的就想到了辦法,怪不得侯爺會在這時候來姚家。

  二老太太吩咐下人端上茶點,笑著看楊敬,「老身是個村婦,家中突然來了貴人未免招待不周,還請侯爺和楊先生不要見怪。」

  楊敬道:「您這是哪裡的話,是我們上門叨擾。」

  姚宜州站在一旁緊張的說不出話來,長吸了一口氣才上前,「學生泰州縣姚宜州。」

  楊敬點點頭,只道:「姚家是大戶人家。」並不予評論姚家如何。

  楊敬先生年紀比二祖母小不了多少,又有名聲在外,卻還禮數週到,這才是真正的有識之士,不像祖父明明科舉屢屢落榜,卻還要裝模作樣故作風雅。

  說著楊敬看向裴明詔,「侯爺準備在泰興縣留一晚?」

  裴明詔道:「趁著天還沒黑,能趕一段路,出了泰興不遠就有落腳地。」

  程療牽了馬車等在門口。

  裴明詔也不能久留,站起身告辭,楊敬也跟出去。

  ……

  送走了裴明詔和楊先生,婉寧服侍二老太太進屋歇息。

  二老太太鬆口氣,看向婉寧,「也算是救了一條性命,有你的功德。」

  婉寧挽起二老太太,「沒有孫女的事。」

  二老太太握著婉寧的手,緩緩道:「那位永安侯,第一次來還不肯透露太多,第二次就遞了帖子,帖子上蓋著永安侯府的大印,都是因為你幫了忙,他才對我們這樣信任,否則他輕裝簡行,出京辦事,怎麼能隨意洩露行蹤。」

  婉寧頜首。

  「你回京,我也不放心,你那父親還有張氏,都不是好相與的人,所以方才我問你舅舅,他們如何打算。」

  沈家在京裡的生意不好,她早就聽舅母說,舅舅在泰州收了糧食就要上京,沈家要將京城的幾家店舖都關掉。

  她這才下定決心要回到京裡。

  不止是要幫舅舅,她手裡的好生意,只有在京裡才能散的更廣,不能因為父親和繼母張氏在京,她就怕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2 04:43 PM

第六十九章 符咒

  「漕米已經找到了,泰州知府王征如的師爺也一同扣下。」謝嚴紀高高興興將下屬的稟告傳給崔奕廷。

  崔奕廷站起身,「你們連夜審壽遠堂,京中的子弟,外面上好看,只要遇到什麼事就嚇得惶惶不可終日。如果他提起崔家,你們就說,既然知道是崔家在查就說個清楚,別想著進京找人疏通關係,到時候他就會和朱應年一樣。」

  謝嚴紀道:「萬一他不肯相信。」

  「他不會不信,在外面時想著如何攀關係,只要被抓住了把柄,就會想著怎麼甩脫罪責,生怕自己做了替罪羊,」崔奕廷聲音裡帶著幾分的譏諷,「沒有了靠山就怕死,什麼都會說出來。」

  「壽遠堂想攀上崔家,替我們崔家立功,將來靠著這功勞保住他的小命,說到底,人人都盯著我頭頂上這個『崔』字,覺得有我叔父在戶部罩著,萬事都好說。」

  崔奕廷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我們也用用這好處。」

  謝嚴紀站起身來,「都聽大人的。」

  皂隸將從姚家查出來東西搬過來,崔奕廷眼睛飄過去,將一堆借票放在一旁,拎出來兩張符咒。

  符咒上的顏色很新,像是才請來的。

  「這是什麼?」崔奕廷拿起來看。

  謝嚴紀端詳了半晌,「好像是道士寫的符咒。」

  「姚家果然是書香門第,還喜歡弄這些東西,」崔奕廷遞給旁邊的謝嚴紀,「巧了,這符咒上面有本官的名字。」

  謝嚴紀也看過來,頓時皺起眉頭,「荒唐,居然用這樣的法子詛咒朝廷命官,姚廣勝自癒正派的讀書人。」

  至於另一張符咒。

  崔奕廷拎起來,眼角輕翹,這該不會是姚家七小姐吧!

  名諱寫的清清楚楚,姚婉寧。

  寫著他和姚七小姐兩個人名字的符紙貼在一起。

  姚七小姐,總是三房的小姐,卻落得被人詛咒的地步。

  姚家對付自己的親孫女,也要借力鬼神。

  真是愚蠢。

  崔奕廷微微一笑,「眼見要過節了,姚老太爺這是要送本官平安保命符嗎?」

  「這哪裡是什麼平安保命符……」謝嚴紀一臉怒氣,也就崔奕廷才會笑得這樣輕巧。

  崔奕廷淡淡道:「正好本官要放告示,就將這張從姚家找到的本官符咒和告示一起貼出去,」將寫著姚婉寧的符紙折好,「看來走之前,本官還要見見姚老太爺。」

  ……

  姚家被翻看的一片狼藉,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姜氏正吩咐下人小心地將東西都收拾起來。

  整整一天,就像是噩夢般,她從來沒想過會有這一天。

  「老太太,那個……崔大人去見老太爺了。」

  老太太本來沉下的心頓時歡欣起來,這件事可能還有轉機,要不然東西已經查走了,為何崔奕廷會去而復返。

  「快,讓人準備茶點送上去,可不能怠慢了貴客。」

  趙媽媽忙吩咐下去。

  明明是崔二爺帶著人來查檢姚家,現在卻還要小心翼翼地奉承,這是什麼道理。

  老太太看向姜氏,「還愣著做什麼,快扶著我過去看看。」

  這次家裡能不能渡過難關,就要看崔大人的了。

  千萬,千萬要放過姚家一馬啊。

  老太太急匆匆地向堂屋裡去。

  壽氏抱著瑟瑟發抖的姚婉如,母女兩個已經哭成一團。

  姚婉如嗚嗚咽咽,「母親,」用力晃動著壽氏,「母親怎麼不找人去跟崔大人說說,父親之前不是說崔、姚兩家可能會結親,如果結了親,崔家是不是就會放過姚家,父親也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壽氏不知道怎麼說,紅著眼睛,「你這個傻孩子,崔二爺如果願意結親,怎麼會對你父親下手。」

  姚婉如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前幾日她還在為是選陳季然還是崔奕廷發愁,怎麼轉眼之間一切都變了。

  壽氏嗓子沙啞,「你父親若是被定了罪,你們可怎麼辦啊。」

  姚婉如抓著壽氏的胳膊,「母親快給外祖父寫封信,快讓外祖父幫幫忙。」

  為今之計除了向三嫂和娘家求助,沒有別的法子。

  壽氏整人萎頓下來。

  「六太太,不好了,」段媽媽匆匆忙忙跑進門,「六太太,老太太院子裡搜出了道士寫的符咒,說是咒念崔大人和七小姐的。」

  壽氏睜大了眼睛,怎麼會有符咒。

  ……

  怎麼會有符咒。

  姚老太爺看著面前那張符紙。

  「本官的那張和告示貼在一起,老太爺想要看,只要去縣衙門口就能瞧見,姚七小姐的這張……」崔奕廷刻意停頓了片刻。

  七丫頭是姚家人,這張紙一定會交到他手中。

  姚老太爺抬起頭,不知怎麼的,看到崔奕廷的目光微深下來,眼睛上挑帶著譏誚的笑容,「我讓人送去給姚家族長過目。」

  崔奕廷揮揮手,立即有番役上來將符紙畢恭畢敬地接過去。

  姚老太爺瞪大了眼睛,胸口如同被壓了一塊石頭,讓他喘不過氣來,明明張開了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崔奕廷站在那裡,眉宇間有絲涼意,明明沒有板著臉,卻讓人覺得驚駭,「從姚家搜出了借票、每年賣糧的賬目,我們要一一核查……」

  崔奕廷不給他留半點的情面。

  不但抄出了東西,譏諷他的好不容易得來的名聲,現在還將符紙貼在外面讓泰興縣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將婉寧這張送去族裡。

  日後他在泰興縣怎麼見人。

  姚老太爺忍不住瑟瑟發抖。

  崔奕廷略駐足片刻看著姚老太爺,他記憶裡姚老太爺養了四個兒子,三個做了官,姚家從此興旺,現在姚宜春進了大牢,姚老太爺名聲一落千丈,姚家將來能走到哪一步。

  崔奕廷在姚老太爺眼前轉過身去,大步離開了姚家。

  出了姚家門,崔奕廷翻身上馬,陳寶遞來馬鞭,「二爺,多帶幾個人一起去泰州……」

  泰州知府王征如,大敵當前只會抱頭鼠竄,沒有什麼可怕的。

  崔奕廷略低下頭,姿態從容,「你去告訴姚七小姐,從泰州府回來,我們就要啟程回京,我們的船可不等人……」

  ……

  「老太爺。」

  老太太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姚老太爺抬起頭,眼睛裡滿是血絲,緊緊地咬著牙齒,平日裡的儒雅去的乾乾淨淨。

  「快,快將藥拿來。」

  姚家頓時又亂成一團,有人捏嘴有人拿藥。

  「老太爺可別嚇我。」老太太聲音顫抖。

  蔣氏用手掐住老太爺的人中,老太爺半晌才緩過氣,轉過頭看了看蔣氏,臉色彷彿有所好轉,再看到老太太卻鼻翼搧動伸出手指。

  「在你院子裡搜出了符咒。」

  符咒?

  老太太愣在那裡,怎麼會在她院子裡搜到。

  「老太爺這話從何而來,我可沒見過什麼符咒。」老太太皺起眉頭看向身邊的趙媽媽。

  趙媽媽也是一無所知,「奴婢也不知曉,什麼符咒,怎麼會在老太太院子裡。」

  「番役搜出來的,你還狡辯,」老太爺口沫橫飛,鬍子翹起來,一臉的凶狠,額頭上的青筋爆出,「有你這樣的母親……才生下那樣的兒子,我姚家有今日都是因為你。」

  老太太被老太爺的模樣嚇了一跳,幾乎忘記了反駁。

  「我怎麼娶了你這樣愚蠢的婦人,生了那個敗家的兒子。」

  老太爺的聲音震耳欲聾。

  老太太眼前發黑,差點站立不住,「這些日子家裡沒來那些三姑六婆,哪裡來的符紙,老太爺也不問仔細,就怪在妾身身上……」

  老太爺冷笑一聲,「用不著我說,符紙已經貼在府衙門口,你讓人去瞧瞧,興許就記起來了。」

  有沒有讓人寫符咒她心裡清楚,怎麼會在她院子裡搜出這些東西,是誰放在那裡的,老太太將屋子裡的人看了一遍。

  一無所知的蔣氏,懦弱膽小的姜氏,躲在屋子裡的壽氏。

  到底是誰。

  「老太爺……」老太太上前走兩步。

  老太爺忽然大叫起來,「出去……離我遠遠的,出去……」

  老太太愣在那裡。

  老太爺接著大吼,「我讓你出去……」

  當著屋子裡的晚輩就這樣喝斥她,她怎麼也是兒孫滿堂的人,卻不給她留半點的顏面,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年輕時辱罵她也就罷了,如今她可是一條腿邁進棺材的人,難道老太爺還想著這時候休了她。

  老太太只覺得眼前的人影越來越模糊,耳邊傳來趙媽媽驚呼的聲音。

  ……

  姚宜州看過符紙遞給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氣得發抖,「他們這樣黑的心腸,連親孫女也要詛咒。」

  「這是從哪裡搜出來的?」

  婉寧想將符咒看清楚,二老太太卻折起來,「這些不好的東西,你不要看。」

  姚宜州道:「聽說是從老太太的院子裡。」

  二老太太皺起眉頭,「多大年紀的人了,竟然還做這種事,已經被朝廷查出來,看他們怎麼狡辯。」

  從祖母院子裡找到的……這件事有些蹊蹺,若說這是婉如做的她還相信,祖母……怎麼可能親手做這種能輕易讓人詬病的事。

  不是祖母又會是誰?誰在這時候算計了祖母,還是祖母院子裡的下人,想要討好祖母卻弄巧成拙。

  婉寧向來不太相信過於巧合的事。

  二老太太吩咐姚宜州,「讓族里長輩看一看就拿去寺裡燒了吧!」

  這東西只要拿給族裡的長輩看了,就等於抓住了祖父、祖母的痛腳,日後祖父再也不能在族裡呼風喚雨,即便是仗著父親的官聲,族中子弟也不會對他信服。

  等著姚宜州拿著符紙出了屋子,婉寧將頭靠在二老太太床邊,「二祖母,孫女有件事要跟二祖母說。」

  「說吧。」二老太太伸出手梳理著婉寧的頭髮,她就奇怪,婉寧這樣的孫女,三弟妹怎麼會不疼。

  「孫女想請舅父送我去揚州,我想看看外祖母和母親。」

  二老太太的手停下來,嘆口氣,「趁著你祖父手上一堆爛攤子無暇顧及你,去揚州看看也好。從二房多帶些人手一起手,免得被人說三道四,你畢竟是未出閣的小姐,千萬要早去早回。」

  婉寧點點頭,她和祖父抗爭,就是為了有一日能回去揚州看望外祖母和母親,如今這件事做成了,她恨不得立即走到母親跟前。

  婉寧陪著二老太太話家常一直到很晚才去碧紗櫥裡睡了。

  第二天一早,二老太太就起身,挑了七八個家僕讓婉寧帶著,「就算有沈家人跟著也要小心。」

  婉寧本不想帶這麼多人,卻拗不過二老太太,只好將人都帶著。

  二老太太拉著婉寧慈祥地道:「見到你外祖母幫我帶好。」

  很快沈家的馬車來接婉寧。

  二老太太讓人扶著走到垂花門,眼看著婉寧上車。

  馬車緩慢地前行,不知怎麼的,離開二老太太讓婉寧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兒。

  「七姐姐,」昆哥抬起頭,「母親說,七姐姐也見到了那位有名的楊敬先生。」

  沈四太太笑著道:「你舅舅和我回去說楊敬先生的事,正好被昆哥聽到了,你舅舅說既然知道了楊敬先生來泰興,我們家也要備一份禮物送去,請楊先生給昆哥啟蒙我們不敢想,楊敬先生能幫忙推薦個西席,我們就千恩萬謝了。」

  昆哥一雙眼睛很亮,仔細地看著沈四太太,「母親不是說,泰興周圍不少的學生都去求見楊先生,想要拜楊先生為師傅,昆哥為什麼不能去?」

  沈四太太面對昆哥認真的神情,不知道怎麼說。

  難道要說沈家是商賈,普通的先生都請不來,更何況楊敬這樣達官顯貴都求不到的先生。

  「昆哥想要楊敬先生教你?」婉寧輕聲道。

  昆哥點了點頭。

  「為什麼?昆哥也沒見過楊敬先生,為什麼想要楊先生教你……」

  昆哥道:「因為父親、母親說楊先生很有名……」

  婉寧看著昆哥,「那是舅舅、舅母和別人這樣說,可是要跟先生學習的是昆哥,如果昆哥想要求楊敬先生,昆哥自己就要想法子、下苦功,弄清楚楊敬先生是什麼人,要想成為楊敬先生的弟子要怎麼用功,不能依賴舅舅和舅母送禮物,對於真正的有識之士,禮物是打動不了他們的。」

  人在這個世上最終是要依靠自己,就像她明明從來沒用過銷售心理學,現在卻要將他們從腦子裡挖出來,試著應用。

  有些事,別人再幫忙也沒用,始終要自己想明白了才能做好,這就是她要教昆哥的。

  沈四太太怔怔地看著婉寧。

  都說辰娘命不好,可是她卻覺得辰娘好福氣,有婉寧這樣的女兒,辰娘將來定然會跟著享福。

  也不知道辰娘到底想明白沒有,願不願意見婉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2 11:41 PM

第七十章 母親

  京城,姚家。

  姚三太太張氏正清點送去娘家的禮物。

  孫媽媽進來道:「三太太,姨夫人來了。」

  「姐姐?」張氏低聲問。

  孫媽媽頜首,「是二姨夫人。」

  張氏忙迎了出去。

  張氏的二姐嫁去了忠義侯的弟弟家中行四,平日裡都被喊趙四太太。

  趙四太太張瑜貞這些日子心裡又是高興,又是忐忑,見到張氏忙拉住妹妹的手,「族里長輩聚在一起商議,我們女眷就在旁邊伺候著,說到爵位的時候,所有女眷都在看我,我是強作鎮定,彷彿爵位的事和我無關,其實誰不知道,我們老爺最後可能承爵位,上次來的道士不是說了,我們張家會雙喜臨門,我想這雙喜說的會不會是父親承爵,我們老爺也承爵。」

  張瑜貞用手拍拍胸口,「可緊張死我了。」

  張氏臉面笑容,用帕子給張瑜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父親不是說了這些事不用著急,你福氣好,姐夫又有軍功在身,趙家最有前程的就是姐夫,爵位不給姐夫給誰呢。」

  張瑜貞鬆口氣,「說的是,論起這個誰也不如老爺,」說著向四周看了看,「就是害怕世子爺被找回來。」

  皇上讓人去找忠義侯世子,一直都沒有消息,說是還要等等消息,其實大家都知道,世子爺是不可能回來了。

  忠義侯夫人每天以淚洗面,她們這些女眷就要進忠義侯府相陪。

  都是為了什麼,大家心照不宣。

  忠義侯府那麼大,誰不想搬進去做侯爺夫人。

  張瑜貞道:「我們家是勳貴出身,爵位這些事我們從小就知道,無論到什麼時候我都能心平氣和,那些人就不一樣了。」

  「妹妹沒看到,族裡的女眷去忠義侯府說是陪二嫂,其實一個個都在我身邊晃,」張瑜貞打開扇子,搖晃了幾下,抿嘴笑,「嫁到趙家這麼多年,終於讓我盼來了這一天。」

  張瑜貞喋喋不休地說著,孫媽媽帶著下人端來茶水和果盤。

  吃了塊點心,張瑜貞道:「歡哥哪裡去了?我帶著好東西給歡哥。」

  說起歡哥,張氏一臉的笑容,「在後花園裡和他五叔一起餵魚呢。」

  張瑜貞笑起來,「歡哥有福氣,有你這樣的娘親,還有疼他的爹爹和五叔,只可惜妹夫命不好,若是沒有娶沈氏一早就娶了你,家業比現在可要豐厚的多。」

  張氏沒有跟著張瑜貞一起得意洋洋的笑,長眉揚起明媚中透著幾分的溫婉,「別這樣說,沈氏的嫁妝比我可不少。」

  張瑜貞說起來憤憤不平,「畢竟是商賈家的女子,雖然被休,名分仍舊在你頭上,想到這個我就生氣,你是我們姐妹中出了名的漂亮、賢淑,父親怎麼會將你嫁到姚家,」說到這裡頓了頓,「沈氏的女兒多大了?是不是快要議親了?你準備怎麼辦?依我看就讓長輩在泰興找一個人家嫁過去,永遠也別讓她回到京裡來。」

  「免得糟蹋你的名聲,讓你看著也生氣。」

  一個休婦的女兒,誰願意擺在眼皮底下。

  不如遠遠地支開,死活跟這個家無關。

  正說著話。

  外面傳來歡哥的聲音,「母親,母親,看歡哥給你采來的花,多漂亮。」

  張瑜貞抬起頭來,看到外面一大一小的人影。

  長身玉立的男子站在歡哥身邊,淡青色的直綴、墨般的長發,眉眼明亮卻又猶如水中的月亮,輕輕地在上面籠了層薄霧,寬帶束著腰身,顯得身姿尤其的修長,被風一吹,長袖飛舞如同要翩躚的蝴蝶,整個人如同畫上走出來,讓人想要接近,卻又不敢伸手,生怕一碰丹墨就化了。

  張瑜貞也不禁看愣了。

  男子顯然沒有料到家裡還有客人,低頭吩咐了兩句,轉身走了出去。

  張瑜貞這才回過神來。

  那是姚五老爺。

  京裡有名的美男子,不但人生的漂亮,為人又親和,京裡的婦人都小聲議論,也不知道誰能嫁給他做繼室。

  歡哥抓著一大捧花,蹦蹦跳跳地進了門,然後一頭撲進張氏懷裡,「母親,母親,看五叔幫我一起摘的花,母親喜歡嗎?」

  張氏眼睛笑成一條縫,「喜歡,母親最喜歡,」從歡哥手裡接過花,然後湊近鼻端,臉上笑容就像糕點上的糖霜,甜滋滋地化開。

  歡哥從張氏身上爬下來,「我還要五叔,我要五叔……」

  張氏忙道:「你五叔還有事。」

  歡哥在張氏懷裡扭動起來,「不要,我要找五叔。」

  張氏頓時沒了辦法,外面的媽媽聽了聲音進門,「五老爺在前院呢,要不然奴婢將八爺帶過去。」

  張氏也沒法子,只得順著歡哥,「帶去吧,讓歡哥別搗亂。」

  乳母立即上前將歡哥領了下去。

  看到歡哥小小的身影離開院子,張瑜貞才想起來,「對了,有件事要跟你說,你家六太太的娘家,打聽那個休婦的女兒,大約是想要結親。」

  張氏一臉的茫然。

  「你瞧瞧你,這個都不知道,還要我這個外人提醒,」張瑜貞拉起妹妹的手,「多虧妹夫對你好,否則以你的性子,家裡有個寵妾,還不逼死你。」

  「你就是太寬厚。」

  張氏看向張瑜貞,「壽家有年紀相合的?」

  張瑜貞笑道:「怎麼沒有,壽遠堂的兒子。」

  張氏臉色頓時變了,「那可不行,那是……那是……」忙搖頭,「誰家的好女兒願意嫁過去。」

  還替那個休婦的女兒說話。

  「你啊,」張瑜貞皺起眉頭,「你這樣心善,我看還是別讓那休婦的女兒回京來,否則又要將你吃的死死的,要不是她,你生產時也不會那般驚險,多虧我讓爹爹出面訓斥了妹夫,妹夫才狠下心將她送去泰興,依著你,你肯定將她留下來……」

  張氏抬起頭,「是二姐心疼我。」

  張瑜貞笑道:「你知道就好。」

  張瑜貞坐了一會兒就離開。

  張氏回到內室裡坐在錦杌上不知道在想什麼,外面傳來清脆的鳥鳴聲,風吹過來樹葉嘩嘩作響,她忽然很期盼下場大雨。

  這場雨下得透透的,讓院子裡積滿了水,院子裡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這樣她就能安心地躺在貴妃榻上休息,沒有人打擾她享受這一刻的安寧。

  張氏臉上露出笑容來。

  「太太今天這樣高興,是不是因為親家老爺承了爵?」孫媽媽輕聲道。

  就當她是因為父親吧。

  張氏點點頭,輕輕地攏了攏衣襟兒,衣襟上有桃花的香氣,就像帳子裡熏的香。

  「老爺回來了。」

  小丫鬟香葉進來稟告。

  張氏有些詫異,「這麼早。」

  整整衣衫要迎出去,卻又回頭道,「將我的那件蔥綠色的褙子拿來。」

  丫鬟急忙服侍張氏換衣服,桃紅色的褙子換下來,張氏道:「疊好了,不用清洗。」衣服才穿了半日,不用洗。

  「帳子也換了吧,老爺不喜歡桃紅色,換成青色的紗帳,」張氏攏了攏頭髮,對著鏡子露出一個歡喜的笑容,然後那表情就定在了她臉上。

  說著話,姚宜聞大步進了門,張氏忙迎過去,一臉的喜氣,「老爺今天怎麼這樣早,五叔還在前面等老爺。」

  姚宜聞看著一臉嬌羞笑容的張氏,本來繃著的心一下子鬆懈下來,看到丫鬟抱了桃花色的帳子,「怎麼又要換帳子了?」

  「拿出來掛一掛,老爺不喜歡鮮豔的顏色,妾身就讓人換成青色的。」

  知道妻子掛唸著自己,姚宜聞嘆口氣,「不用那麼麻煩。」

  「看著順眼,老爺也覺得心裡舒坦。」

  張氏就是這樣對人柔順,心裡也沒有太多的思量,進了姚家之後處處都順著他,不像沈氏那麼好強,凡事都要跟他講個禮出來,小事也要記在心上,他出去應酬晚一些,在她耳邊說個不停。

  夫妻之間就應該像他和張氏這樣。

  不知怎麼的,每次看到張氏,姚宜聞腦海裡都會出現和他爭辯的沈氏,沈氏就是性情不好,才結婚的那幾年,他們之間的感情也不錯,有了婉寧,家裡的歡笑就更多了,就是從納妾之後,沈氏不管大事、小事總是不依不饒,在他面前還經常說父親的不是,沒有父親他怎麼可能一直科舉。

  父親是有才學的,只是不適合科舉罷了。

  在泰興縣誰不知道父親的名聲,沒有父親就沒有姚家的今天,沈氏連這個都不明白,就因為這個他才鬧氣去書房,讓沉香來服侍。

  沉香有了身孕,沈氏就一臉不快,父親怕沉香有個閃失,特意讓沉香在祖宅養胎,一切都好端端的,沉香眼見就要生產,卻滾下了樓梯……

  姚宜聞將這些往事趕出腦子,享受這張氏的服侍,張氏的手很輕巧,很快就將他的衣服脫下來。

  張氏道:「老爺今晚該去楊姨娘那裡了,妾身已經讓楊姨娘留了門。」

  張氏自從上次小產之後,身子就不好,很少服侍他,「晚上我留在你這裡。」

  張氏臉上一紅,卻低頭笑了,「哪裡行,老爺好久沒去楊姨娘那裡了,既然定了規矩,老爺多少也要依照妾身的安排,別讓妾身不好做。」

  「我哪有這個心情,」姚宜聞道,「聽說南直隸那邊查出了些事……」

  張氏沒有搶話而是聽著姚宜聞說。

  「偏偏南直隸離京城又遠,到底怎麼回事誰也說不清楚,只能等著,我們這邊還好,戶部和刑部恐怕要麻煩。」

  「不知道泰興有沒有事,」張氏道,「早知道那邊不太平,應該將父親、母親接進京來。」

  姚宜聞很肯定,「這些事牽扯不到父親。」

  張氏坐下來,姚宜聞伸出手來想拂一拂張氏黑亮的頭髮,張氏卻躲過去,「大白天的,都有人看著。」

  張氏是大戶人家的女子,在他面前總是很矜持,無論是平日裡還是床1笫間,總是壓制著。

  姚宜聞忽然皺起眉頭,「也不知道父親將婉寧教的如何了,婉寧的脾氣千萬不要像沈氏,將來再鬧出什麼事,可是要傷了名聲。」

  「好了,老爺快去見五叔吧,五叔陪著歡哥玩了大半天。」

  在張氏的催促下,姚宜聞站起身,「我過去看看。」

  張氏將姚宜聞送出門。

  轉眼的功夫,就下了雨,一滴雨落在張氏的衣領裡,張氏皺起眉頭,今天真不是個好日子。

  ……

  大雨滂沱而下。

  泰州府一整天都在下雨。

  二老太太閉著眼睛彷彿昏昏欲睡,屋子裡的姚氏族人互相看看,姚宜州低聲道:「母親,族里長輩都在問您,這件事怎麼辦?」

  二老太太這才醒過來,看著大眼瞪小眼的族人,「這還不好辦,欠債的還錢,欠米糧的去要米糧,你們和三房的事自己去解決。」

  三房如今是丟了借票,米糧也被朝廷查抄,這些平日裡跟著三房賺黑錢的族人現在好意思找到族裡。

  「我們去找三老太爺。」

  二老太太從心裡頜首,這就對了。

  要的就是這句話。

  送走了族人,姚宜先一家跪下來,「多虧了二老太太,要不是二老太太哪有我們一家抬頭之日,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三房的事,議論我們慧姐兒的人也少了許多。」

  「不要謝我,」二老太太道,「該謝婉寧。」

  該謝婉寧,沒有婉寧,姚家一族照這樣下去還不知道要怎麼樣。

  桂媽媽歡歡喜喜地進門,「老太太,廚房裡問呢,是不是該下餃子了。」

  該吃餃子了。

  姚婉慧上前服侍二老太太坐起身。

  二老太太覺得心裡十分的舒暢,「今天都留下陪著我吃餃子,這些年也委屈你們了。」

  姚宜先和族兄們互相看著,「老太太這是哪裡的話。」

  姚家堂屋裡頓時歡聲笑語。

  二老太太道:「我讓人從泰興樓拿了點心,將孩子叫出來吃點心。」

  桂媽媽帶著人將點心擺出來,族裡的孩子們頓時在堂屋裡跑來跑去。

  二老太太看向屋外。

  大雨不停地落下來,也不知道婉寧在哪裡。

  ……

  雨點不停地掉下來。

  婉寧站在馬車前,看著眼前這所小小的院子。

  母親回到沈家之後就住在這裡。

  不一會兒工夫,院子裡的媽媽出來道:「七小姐,娘子請您回去,七小姐好不容易才在姚家立足,萬萬不能在這時候落人口實,娘子一切都好,收下您送來的東西,這就行了。」

  沈四太太看向婉寧,「已經下雨了,我們先回去,明日我來跟你母親說說。」

  辰娘還不知道婉寧已經長大了,不是小時候那個任人擺佈的孩子,所以才會這樣害怕。

  沈四太太不由地嘆口氣,凡是母親都一樣,小時候怕照應不好子女,等子女長大了,又怕連累他們。

  辰娘現在處境不好,若是連累了婉寧的名聲,婉寧要怎麼嫁人。

  女人不能有門好親事,這輩子就完了。

  辰娘還想婉寧能嫁進陳家,陳家是書香門第,要娶的媳婦絕不能在禮數、德行上被人詬病。

  「你母親已經知道了你的心思,這就行了,」沈四太太勸說婉寧,「來日方長,等過幾年你安穩下來,你母親也就能見你。」

  婉寧知道古代的禮數,要對被休了的母親不聞不問。

  骨肉親情抵不上一封休書。

  這是她永遠不能苟同的地方。

  她並不怕被人議論。

  如果她怕這些就不會反抗祖父,也不會一路到揚州來見母親。

  雨越來越大。

  沈氏在屋子裡團團轉。

  「娘子,要不然就見見七小姐,這裡是揚州不是泰興,不會有人知道。」周媽媽輕聲勸說著。

  穿著半舊醬色褙子的沈氏慌張地坐在椅子上,她每日都會想起婉寧小時候的模樣,最喜歡靠在懷裡聽她哼歌,她唱的不好聽,婉寧卻喜歡,肉肉的小手在她胳膊上拍著,說不出的高興。

  那時候她怎麼也想不到她會見不到女兒長大。

  女兒……

  她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再見女兒一面,她日夜祈求能有這樣的機會。

  可是現在她卻怨恨自己。

  不該這樣。

  不該這樣奢求。

  「你不是說,姚家族裡有人跟著……她們都會知道,紙裡包不住火……」沈氏臉上如同蒙了一層黑色,說不出的頹敗。

  「姚老太爺不會饒了婉寧。」沒有誰比她更清楚姚老太爺睚眥必報的性情。

  她已經是個廢人,不能拖累婉寧。

  周媽媽不禁眼睛一紅,娘子早就將這些想的清清楚楚。

  「只要婉寧都好,我就知足了,這樣就很好……」沈氏望著外面喃喃地道。

  ……

  「小姐,要不然我們先回沈家……」童媽媽也忍不住小聲勸說,風很大,七小姐的衣服都已經濕了。

  所有人都小聲勸著。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婉寧看向緊緊管著的大門,是啊,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婉寧提起裙角,慢慢跪了下去。

  青色的衣裙浸在了泥水裡,小小的女孩子就這樣端端正正地跪著,好像無論怎麼樣她都不會起身,她那雙清澈的眼睛緊緊地看著黑色的大門,目光是那般的專注。

  「小姐……」

  「婉寧,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無論是誰都不能讓她動搖。

  她要見到母親,只有她這個女兒知道,怎麼才能見到母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3 10:22 PM

第七十一章 感動

  小時候不懂事,會因為沒有吃點一塊點心而難受,還會因為見到一隻蟲子受驚嚇,自己尿了床也會哭個不停,就連睡一覺醒過來,發現還困著也要熱熱烈烈地大鬧一場,吵個天翻地覆。

  這就是小孩子。

  那些毫不起眼,小到看不見的理由總是讓她很難過。

  她難過起來,很多人會來勸說。

  乳母、下人、大家拿著各種玩具逗她開心,都沒用,她依舊吵鬧著。

  只有母親真正在乎她在想什麼。

  只有母親將這些不起眼的小事,當做大事放在心上。

  母親會第一時間拿來點心,讓人抓走蟲子,將她抱過來放在肩膀輕輕地拍著,哄著,讓她歪著頭再安睡一會兒。

  只有母親,真正在意她在想些什麼。

  人這輩子能得到的東西不多,最先有的是母親,最害怕失去的也是母親。

  如果有母親在,她就可以肯定一件事,只要她過的不好,就會有人心疼,只要她身處困境,就會有人擔憂。

  她讓自己不快活,總有一個人會比她更加不快活。

  她讓自己難受,總有一個人在她更難受之前會伸出手來。

  這就是母親。

  所以,她就算什麼事也不會做,也篤定怎麼才能見到母親。

  天下的兒女,都知道怎麼才能讓母親心疼。

  她不是一個好女兒,卻是一個懂得在母親身邊撒嬌的孩子。

  於是她跪下來,就在雨幕之中,讓大雨淋在她身上,她的眼睛被雨水打的有些疼,兩腿被涼水浸得有些刺骨的麻木,但是她不在乎,只要有個人知道她冷的瑟瑟發抖,在雨水中跪的筆挺,她就心滿意足。

  總會有人心疼她。

  所以愛兒女的父母永遠都鬥不過兒女。

  婉寧從來沒覺得被大雨淋著,她心裡還能這樣暢快,這樣高興。

  童媽媽不停地去敲門,大門總算又打開一條縫,裡面的下人看到跪在地上的婉寧,頓時嚇得又合上,慌慌張張地向內宅裡跑去。

  沈氏正打開衣櫥,衣櫥裡只有一個用漂亮的碎花布包了好幾層的包袱,沈氏將包袱打開,裡面全都是她給婉寧做的衣服。

  沈氏慌手慌腳地整理衣服,彷彿這樣才能讓她安靜下來。

  「娘子,」周媽媽進來道,「您快去看看吧,七小姐在門外跪著呢,這雨下得多大啊,這樣下去可是要落下病。」

  沈氏一驚心就想被扯了一下,轉頭看向窗外。

  大雨滂沱,樹葉都被雨水打落了一地,婉寧那麼小的孩子,怎麼能在雨水裡……還跪在地上。

  沈氏的眼睛霎時紅了。

  顧不得周媽媽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

  大雨冰涼地落在沈氏身上,沈氏卻渾然不覺,她幾乎在雨中跑起來,到了門前,伸手拉開了門。

  四目相對。

  女兒那張讓她日夜思念的臉就在她眼前。

  雨水將婉寧澆得不成樣子,她卻還能看出來,那五官長得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那麼親切,讓她整顆心都熱起來。

  婉寧小時候怕黑,到了晚上就拉扯著她的衣角,她走到哪裡婉寧就跟到哪裡。

  現在婉寧不怕黑了,怕的反而是她。

  她的女兒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沈氏已經分不清楚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滾燙的淚水。

  「婉寧……」沈氏顫抖著張口。

  ……

  沈氏和婉寧回到屋裡,下人頓時忙碌起來。

  廚房裡煮了薑湯,燒了熱水,婉寧笑呵呵地洗過澡裹著被子喝薑湯。

  看著相聚的母女,沈四太太眼睛紅了又紅,擦了擦眼角才道:「娘那邊婉寧已經去過了,娘說,今晚就讓婉寧在這邊住,從祖宅那邊已經撥了人手,你們放心,我都會安排的妥妥噹噹。」

  沈氏點了點頭,問起沈老太太,「母親怎麼樣?」

  沈四太太就笑起來,「見到婉寧別提多高興了,本來前陣子感了風寒,這樣一來彷彿也好了不少。」

  沈氏輕手輕腳地幫婉寧擦著頭髮,「哥哥沒跟著一起回來?」

  沈四太太道:「沒有,跟昆哥留在泰興,是大伯送我們回來的。」

  婉寧聽著母親和舅母說話,依稀回到了多年以前。

  「昆哥在泰興?」沈氏頓了頓彷彿不經意地問。

  沈四太太點點頭,「本來也要跟著回來,泰興縣裡來了一位好先生,我和老爺想著送份禮物去請那位先生幫忙給昆哥找個西席,結果昆哥聽了婉寧的話,就要留在泰興,說什麼也想去見見那位先生……」

  婉寧能感覺到母親看她的目光中帶了些許欣慰,「這孩子,倒會教弟弟了。」

  「可不是……」沈四太太生怕說漏了嘴,忙轉開話題,「你們母女倆見面多說說話,我就先回去了。」

  外面雨小了很多,沈氏就沒有留沈四太太,「趁亮回去,免得路不好走。」

  母親沒有再攆她和舅母一起走。

  將舅母送出門,沈氏從周媽媽手裡接過湯,「快來將這碗湯喝了。」

  婉寧接過湯碗,將甜滋滋的湯喝了躺在沈氏腿上,沈氏開始安排下人熏帳子,等到屋子裡都收拾好了,沈氏看著婉寧尖尖的下頜,細瘦的肩膀,就掉下眼淚來,「我從姚家出來的時候,你爹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你,我是萬萬沒想到,才幾年的功夫,他就將你送去了族裡。」

  母親是信了父親的話。

  「說你推了張氏,怎麼可能,他這個做爹的竟然不信自己的女兒,就憑著那女人亂說。」

  過了這麼多年,被冤枉時的難過早已經在婉寧心裡去的乾乾淨淨,婉寧轉過身,將下頜抵在沈氏的腿上,「母親跟我去京城吧!我們分開那麼久,早就應該團聚了。」

  沈氏怔愣在那裡,「那怎麼行,我……現在……」

  「只有母親是一心為我思量,」婉寧拿起沈氏的手,沈氏的手很暖和,「在族裡這幾年,我就被關在繡樓裡,好不容易去園子裡,卻被人推進了池塘,要不是有客人在,我早已經被淹死了,父親對我不聞不問,母親還指望姚家能給我說門好親事,陳家……那門親事,祖父心裡自有思量,絕不會落在我頭上,難道母親還沒看清楚,現在只有我們自己才靠的住。」

  婉寧怎麼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眼看著沈氏在思量,婉寧接著道:「母親在這裡,我也擔憂,倒不如我們母女在一起,互相依靠。」

  沈氏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讓我想想。」婉寧的話有道理,可是究竟還有些孩子氣,她已經被休,怎麼能光明正大地和女兒一起生活。

  「母親不知道,前些日子祖父說要將我送去家庵,還要將我逐出姚家。」

  這些事不讓母親知道,母親永遠會覺得她留在姚家聽話才會有好日子。

  沈氏睜大了眼睛,「他們怎麼能這樣……」

  要讓母親徹底會姚家死心。

  幾年不見母親的頭上已經有了白髮,她能借此想到母親度日如年的生活。

  「母親相信我。」

  沈氏聽得婉寧的聲音轉過頭來,婉寧那雙清亮的眼睛裡滿是堅定。

  「從此之後,我們只會越來越好。」

  沈氏流著眼淚,終於點了點頭。

  ……

  婉寧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鼻端是香噴噴的點心味道。

  沈氏撩開簾子進門,看到婉寧露出笑容來,「再睡一會兒,不著急起身,吃過飯我們去祖宅給你外祖母請安。」

  沈氏換了件青色的褙子,頭上戴著只玉簪,臉上也施了薄粉,看起來比昨日精神煥發了許多。

  在婉寧的記憶裡,母親是個很要強的人,雖然祖父一起看不起沈家,母親還是將手裡的沈家產業打理的很好,後來父親一直以書香門第的規矩來約束,母親才將手裡的鋪子賣掉了兩間,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

  母親心裡是想好好做個姚三太太,只是祖父、父親不這樣想。

  父親納妾之後,母親心情不好,每日也荒了打扮,只是常常和她在一起。

  這樣一直委曲求全,換來的是父親的休書。

  其實母親很漂亮,有江南女子的婉約,眉目中又不乏綺麗,這兩年雖然憔悴、蒼老了很多,打扮起來還是很好看。

  婉寧坐起身讓落雨伺候著換了衣服和沈氏一起吃過飯,沈家的馬車也準備好了。

  母女兩個坐了車到祖宅。

  外祖母早就在屋子裡等著她們,見到了母親和她,外祖母的眼睛也紅了,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一把拉住了母親和她,「我的兒,你總算願意出門了。」

  母親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靠在祖母肩膀上哭起來。

  祖母不停地勸說,「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也該放下,那黑心腸的人你還想他做什麼。」

  屋子裡的女眷都跟著又是哭又是擦眼淚。

  沈氏哭了一會兒,只覺得喉頭發甜,轉頭不停地咳嗽起來。

  外祖母道:「快,請郎中過來看看,這病已經斷斷續續一年了,這樣拖下去還怎麼能好。」

  昨天只顧得相聚,婉寧沒發現母親還生著病。

  沈氏忙搖頭,「沒事,沒事……」

  外祖母卻不依,「從那邊搬過來到我身邊住,我要看著你將身子養好了。」

  外祖母說著話,簾子掀開,有管事媽媽進了屋,管事媽媽手裡拿著一摞賬目,見到屋子裡的情形就將賬目放在一旁……

  婉寧看過去,這應該就是外祖母說的京城裡沈家鋪子的賬本。

  外面忽然傳來聲音。

  「讓開,我要去問問老太太,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沈家的事難道要聽一個外人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4 11:35 PM

第七十二章 質疑

  沈老太太看向婉寧,「快去屏風後躲一躲,免得被人看到。」

  婉寧從泰興到揚州,沈老太太都做了仔細的安排,沈氏一族裡知道的人並不多,沈敬賀也在沈老太太面前說過,絕不會說出去。怎麼轉眼的功夫就讓沈氏族人都知曉了,這樣一來,姚家聽到風言風語要怎麼辦?

  沈老太太想到這裡皺起了眉頭,擔憂地看了婉寧一眼,卻發現旁邊的婉寧臉上並沒有半點的慌張,而是施施然起身向沈老太太行了禮,才帶著童媽媽去了屏風後。

  沈家下人將外面的沈敬琦請進來。

  沈敬琦顯得有些激動,進門向沈老太太行了禮,下人搬了椅子,沈敬琦也不坐,就站在屋子裡。

  沈老太太神情自然,「老二今天怎麼會過來,你父親怎麼樣了?前日裡我請了藥王符,又點了一盞燈,盼著你父親的病早些好。」

  沈敬琦一臉的感激,「父親已經好多了,我和哥哥不常在家,多虧了老太太照應。」

  沈敬琦是族裡二老太爺家的二子,族中行二,是沈敬賀的弟弟,平日裡押送米糧去邊疆換鹽引,常年在外奔波和妻兒也是聚少離多。

  就因為辛苦,在沈家族中頗有些聲望。

  沈老太太緩緩道:「你們哥倆辛苦我老太太怎麼能不知曉,我們這一房人丁稀少,要不是整個沈氏一族上下一體,也沒有如今的家業。」

  見到沈老太太,沈敬琦的眉頭鬆了些,賠禮道:「不是我要打擾老祖宗,只是有樁事,想問問老祖宗,京裡的店舖是不是不準備兌出去了,要留下來?」

  沈家是靠著走鹽發家,和姚家結親之後陸續在京中開了八九間鋪子,有的賣胭脂水粉,有的賣些米糧,還有的賣錦緞,前些年也有興隆之狀,這兩年卻慢慢地衰敗下去,如今沈家的鹽業生意不好,更被這幾個鋪子拖的泥足深陷。

  「我們族裡沒有人手過去打理,那些鋪子留著真是拖累,將幾個掌櫃調回來,這邊的生意就輕鬆不少,」沈敬琦說著頓了頓,「老太太不知道,今年鹽引換得有多難,拿著賣了鋪子的銀錢多在邊疆開些地雇些佃戶,免得明年沒糧換引……」

  這些事是早就說好的,怎麼說變就變了。

  哥哥從泰興縣回來說京裡的鋪子不賣了,他追問為什麼,哥哥卻一臉的諱忌莫深。

  他不肯罷休,一直問,哥哥才說起了辰娘的女兒。

  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說,鋪子不要賣。

  憑什麼,不過就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連沈家人都不算,竟然替沈家做起主來。

  想到這裡,沈敬琦就一頭怒火。

  哥哥勸說不讓他來找老太太,他怎麼能忍得住,趁著哥哥出門,他就帶著人到長房來。

  雖然說沈家家業是長房打下的,沈氏族人卻也沒少跟著辛勞。

  他就不信了,他還不如一個外姓的小姐。

  沈老太太嘆口氣,「這些事我都知道,所以才讓人將往年的賬目都拿出來。」

  沈老太太說著看向八仙桌上的賬本。

  厚厚的賬本摞在那裡。

  這賬目要給誰看?那個十二歲的孩子?

  他是知道姚七小姐幫忙,讓哥哥少了牢獄之災,但是不能因為幫了一件事,就插手管上整個沈家。

  他吃的鹽比那孩子吃的米都多,他還不敢下決定,那孩子怎麼敢。

  不行,絕對不行。

  如果他不站在這裡說清楚,他就不姓沈。

  沈老太太道:「到底行不行,還要請人算算再說。」

  「老太太,我們已經算了兩三年,還有什麼好算的。」

  沈敬琦的反應很大,這讓沈老太太沒有意料到。

  沈敬琦道:「現在不做決定要等到什麼時候?賣鋪子要有個時日才能做好,春天就要開地,銀子從哪裡來?」

  姚七小姐分明是什麼都不懂,在這裡亂攪和,自從老太爺去世之後,長房就算衰落了,四弟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將這個家管的亂七八糟,要不是他和哥哥支撐,沈家在就敗下去。

  說什麼總會有轉機,除非長房老太爺復生,才能救沈家。

  沈老太太看著沈敬琦,「平日裡也是個穩當的人,怎麼今天毛躁起來,關幾家鋪子哪裡是小事,要仔細思量。」

  沈敬琦看了一眼旁邊的辰娘,「老太太這麼說是不是為了辰娘?」

  「怕辰娘將來無依無靠,所以才籠絡著姚七小姐。」

  沈敬琦不等沈老太太說話,伸出手來,「我沈敬琦這裡發誓,雖然辰娘出自長房,我們二房後代也會供奉辰娘,不會讓辰娘孤苦無依。」

  沈老太太皺起眉頭,「你這是聽了誰亂說話?辰娘用不著你們二房操心,我活著我照應,我死了還有你大哥,還有昆哥……」

  沈老太太的神情多了些威嚴,沈敬琦表情不禁訕然,「老太太,我不是這個意思,」說著頓了頓,「老太太就算將京裡的鋪子都交給姚七小姐,以姚家人的作風,將來也不一定會被姚七小姐所用。」

  「老太太和妹妹是身在其中渾然不覺,難道不明白姚七小姐為什麼會這樣說?」

  「她一個孩子,做成了一件事就自詡聰明,想要插手沈家的事,這些不過都是小孩子心性,她沒在沈家長大,對經商也半點不通,要了店舖能做什麼?說不得是上了姚家人的當,當年辰娘將店舖開到京城,還不是落得那樣的結果,有些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千難萬難。」

  沈氏皺起眉頭,沈敬琦的話說得太重了,現在站在那裡一臉急躁,別人說什麼他都會反駁過來。

  她印象來二伯父家的兩個哥哥都很好,才幾年不見怎麼變成了這樣,難道沈家這幾年的情勢真的非常不好?

  沈氏對上沈敬琦的眼睛,「京裡的店舖一下子都關了,京中來往的賬目都要清理乾淨,二哥算一算銀子還能剩下多少?夠邊關開荒的不假,若是揚州府聽說我們家在京中關了鋪子來倒錢,都要將錢莊裡存的銀子拿回去要怎麼辦?」

  「我們家在泰州府遇到漕米的事,絕不是偶然,有人已經盯上了沈家,只要沈家有個風吹草動,就會有言語傳出來,這一點我們也不能不防,所以婉寧才會說服老太太將賬目再清算一遍,不能直接眼前之急。」

  沈敬琦聽著沈氏說的這些話。

  這些都是婉寧說的?

  還是辰娘為婉寧遮掩?

  如果這是姚家設下的套,沈家不是趕著往進鑽。

  沈敬琦正想著,只看到屏風後有人影一閃,一個人從裡面走出來。

  穿著黃色的羅裙,粉色蘭花褙子,梳雙髻,一雙眼睛如星辰般明亮,微抬著下頜,大大方方地和他對視。

  沈敬琦還沒反應過來。

  婉寧已經行禮,「婉寧見過二舅舅。」

  聲音清脆,眉眼中的神色明麗迫人,並不像養在閨中嬌弱的女子。

  婉寧,這是姚七小姐?

  既然是姚七小姐,定然在屏風後已經聽到他方才的話,臉上卻沒有半點的氣憤和急躁,而是淡淡的從容,放佛早已經料定一切。

  姚家的小姐,竟然這樣來到沈家,沈敬琦不由地有些錯愕。

  婉寧不等沈敬琦說話,「二舅舅為什麼要賣掉京城裡的鋪子?」

  他方才已經說了,「自然是為了保下鹽引,我們沈家是靠鹽引起家。」

  這樣簡單的事,還用他說嗎?很多商賈都是興家之後買賣就做的雜起來,最後算來算去,那些生意都是中看不中用,真正賺錢的還是本來的買賣。

  婉寧點點頭,這話聽起來好像沒錯。

  人人都說沈家是做鹽引起家,無論沈家做什麼,都被歸為鹽商。

  婉寧搖搖頭,「我們沈家不是靠鹽引起家,我們沈家買過豆腐,做過貨郎,就算沒有鹽引生意也能興家,因為沈家靠的是審時度勢,靠的是精準的眼光,別人沒有用米糧換鹽引時,沈家千里迢迢送糧食,那時候祖父還不是被人笑話。」

  「本來能開舖子賺錢,為什麼要長途跋涉送米糧。」

  「二舅舅我說的對不對?」

  沈敬琦頓時想起那些運送米糧風餐露宿的日子。

  無論風雨,沈家的商隊都會準時將米糧送到,他們也有飢腸轆轆在路上行走的時候,也有為了趕時間連吃喝拉撒的時間都沒有。

  一支商隊,那麼多的人都靠著這個來吃飯,不止他有妻兒老小,所有的人都有一大家子要養活。

  每年都有死在路上的人,他們圖的是什麼?圖的是沈家的名聲。

  所以他才會著急,他們不是那些在家等著擎祖業的子弟,如果是那樣,他不必在意一個小孩子的話。

  不必據理力爭。

  他會站在這裡,是不想內宅那些火燒到沈家商隊上來。

  婉寧走到沈老太太身邊,抬起頭,「二舅舅,喝杯茶吧!」

  讓他喝茶慢慢說嗎?

  童媽媽端了一杯茶上來送到沈敬琦眼前。

  一杯茶。

  沈敬琦隨意地看了一眼,本沒放在心上,卻很快他又將目光重新落在那杯茶上。

  有一股陌生的清香。

  沈敬琦不禁看過去,有些發紅的茶湯,這是什麼?

  童媽媽向前遞了遞,沈敬琦接手過去,送到嘴邊抿了一口。

  吃起來比聞著更好。

  從來沒有過的味道,和任何一種茶都不同。

  沈敬琦忍不住多吃了一口,半晌才抬起頭,「這是什麼茶?」

  婉寧道:「二舅舅喝過嗎?」

  沈敬琦搖搖頭,「像是黑茶卻又不是。」這茶到嘴裡有一股的清香,很好喝。

  婉寧道:「這是別人都沒有的茶。」

  真的是別人都沒有的茶。

  沈敬琦不禁道:「這茶要……賣出去?」

  婉寧笑道:「自然是要賣的,」

  所以才會盤算京城裡的鋪子,才會將賬本拿出來看,看那些鋪子還有沒有留下的必要。

  不是隨便說說……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十二歲的婉寧,說出這些話之前是經過仔細思量的。

  不,不光是仔細思量,她甚至手裡已經有了要賣出去的茶葉。

  沈敬琦不禁覺得臉上有些發緊,早和婉寧說幾句話,他就不會這樣冒失。就不會覺得,是有人指使婉寧操縱沈家。

  沈敬琦抬起頭不好意思地看著一眼沈老太太和婉寧。

  他真是沒想到。

  姚家會將婉寧養成這樣,不但懂得商賈買賣之術,還比尋常人要膽大,如果老太爺在世看到這樣的孫女心裡一定會高興。

  沈敬琦耳朵裡又一次響起婉寧方才說的話,「我們沈家不是靠鹽引起家,我們沈家買過豆腐,做過貨郎,就算沒有鹽引生意也能興家,因為沈家靠的是審時度勢,靠的是精準的眼光。」

  精準的眼光,說的就是這茶?

  「老二,怎麼不說話了?」沈老太太的聲音傳來,「你覺得這茶不可賣?」

  沈敬琦看著童媽媽煮茶,這一次是打開茶盒子,裡面放著如同石頭般的東西。

  婉寧接著道:「這是二舅舅說的黑茶……」

  黑茶做成這個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很多茶葉壓製成了一整塊。

  「這樣的黑茶更好喝。」

  婉寧的聲音傳來。

  沈敬琦想要將那盒子裡的東西看仔細,童媽媽卻伸手將盒子蓋上。

  在外行商的時候,但凡有個肚子疼都會嚼黑茶來吃,他對黑茶再熟悉不過,在邊疆他也喝過朝廷賣的官茶。

  沈敬琦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朝廷的官茶比這個要差很多,香氣沒有這個純正。

  喝過這樣的茶,就不會再想要喝官茶。

  同樣都是黑茶,怎麼有這樣的差別。

  沈敬琦眼睛不由地亮起來,這茶別人不懂,他卻知道的啊。

  真是不簡單,婉寧在內宅裡卻能找到這樣的茶。

  沈敬琦覺得奇怪,「這茶是在哪裡找到的?為什麼從前沒有看別人賣過。」

  童媽媽將茶端給沈老太太和沈氏。

  沈老太太抿了一口,看向婉寧,「七丫頭,你說說,這樣的茶是從哪裡得來的?」

  「不會有人賣這樣的茶,」婉寧在這之前已經和焦無應確定過了,「這茶,是我讓茶工做出來的。」

  沈敬琦瞪大了眼睛。

  讓茶工做出來的。

  一個孩子能讓茶工做出這樣的茶。

  沈敬琦本來已經坐在椅子上,聽得這話豁然站起身,「我……我去找個人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5 11:14 PM

第七十三章 臉紅

  「找個人?」沈老太太看向沈敬琦,「找人來做什麼?」

  沈敬琦道:「有些東西看著花哨,不一定能賣好價錢,京城裡那麼多鋪子,不可能一下子都去賣茶葉……」

  婉寧道:「舅舅是想找行家來嘗我這茶?」

  沈敬琦點點頭。

  「不行,」婉寧道,「沒有正式賣的東西,怎麼能隨便傳出去。」

  這下輪到沈敬琦愣住,婉寧這話是什麼意思。

  「二舅不想買我的茶,怎麼能讓人來查看,」婉寧抬起眼睛,徑直看向沈敬琦,「二舅別以為我是小孩子,手裡沒經過幾次買賣,就好敷衍,若是賣茶的人是二舅,二舅會怎麼做?」

  如果賣茶的是他,他要怎麼做。

  自然是將茶放起來,給真正的買家看,到時候一鳴驚人。

  生意也要賣關子,不提前做好聲勢,東西也不會很快賣出去,就像這碗茶,越不想讓他喝,他卻抓耳撓腮地想喝起來。

  這是經商人的毛病,只要遇到好東西,就忍不住要探個究竟,從心裡估量這東西的價值,轉念之間將東西怎麼賣,如何賣,會賣成什麼樣已經在腦子裡盤算個夠。

  所以婉寧才大大方方讓人倒了茶給他,然後就將茶都收起來不肯再給他喝。

  「我知道二舅舅從前想向官府賣過黑茶。」

  提起這件事,沈敬琦重新坐下來,「所以我說,茶葉不是那麼好賣的。」官府貼出通告,他想要去做官茶,用了一年時間收茶,疏通了不少的關係,他覺得勢在必得,提前收了幾千斤的茶葉,結果,沈家落選,他每天蹲著看那些茶葉從新茶變成了陳茶,讓老父親向族裡人借錢,每天在族人面前賠著笑臉……

  婉寧會比他還強?

  但是這茶是他從前沒喝過的,婉寧讓茶工做的也不一般。

  沈敬琦看向沈老太太,「老太太,現在和從前可不一樣,從前沈家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這種情形,光是揚州就有三家拿到了今年的鹽引。朝廷的新鹽法,達官顯貴可以開條子取鹽,我們家的銀錢都在米糧和耕種上壓著,哪裡能拿出那麼多銀錢來買鹽引,本來沒有足夠的本錢,再拿來做別的……」

  「就說眼前,連糧食都收不起來。」

  沈老太太聽到這裡臉上露出笑容,「誰說糧食收不起來?」

  沈敬琦道:「泰州、揚州府都在查漕糧,賣糧的小心翼翼,收糧的膽顫心驚,我們家是不收漕糧,就怕會有人趁機陷害……」

  都將話說的容易,誰來收糧食?

  眼前的難關誰來解決?

  如果有辦法,他還能站出來做這個惡人。

  沈敬琦沉著臉。

  「老太太,」管事媽媽進來稟告,「從泰州過來的船到了。」

  沈老太太臉上有些驚訝,很快被欣喜掩蓋,讚賞地看著婉寧,「看來一切都很順利。」她都沒想到婉寧會將事情辦得這樣周詳。

  不是她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好,只是真應了那句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婉寧在姚家養得這樣聰明。

  婉寧笑著和沈老太太對視。

  沈氏不知道母親和女兒在打什麼機鋒。

  「也不用再去驚動別人,」姚老太太說著抬眼看沈敬琦,「店舖的事先擱下,你去接船吧!讓你哥哥也好歇歇。」

  讓他去接船,去接什麼船?

  沈老太太道:「多帶些人手,是婉寧從泰興收來的米糧。」

  是米糧?從泰興收來的?能有多少?哥哥和四弟都去了泰興,婉寧能收到多少糧食。

  他倒要去看看。

  沈敬琦道:「用不著很多人,我讓人去家中喊幾個家人跟著去就是了。」

  沈老太太眯起眼睛,「那就去吧,搬完了米糧再過來說話。」

  沈敬琦站起身來向沈老太太行禮,帶著人走出了長房。

  等沈敬琦走了,沈老太太端起茶來喝了口,然後看向婉寧,「這茶真的是你讓茶工做的?這黑茶做出來可不簡單。」

  婉寧道:「要是從頭做黑茶,這麼短的時間定然做不好,孫女就是收了黑茶,只是最後加了些改動,現在只是在口感上有些小變化,算不得什麼,真正的不同還在後面。」

  沈老太太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麼不同。」

  「時間……」婉寧笑著,「這樣做的茶,能夠長久保存不失原味兒。」

  這是青磚茶,她也沒料到這時候還沒有青磚茶,青磚茶是重要的邊銷茶,做成這樣方便商隊長途跋涉的運輸,只要在邊疆喝過官茶的人,都應該能嘗出這青磚茶和從前的黑茶有什麼不同。

  她會知道這些,因為她收集普洱茶,朋友們都說她是個品茶、收藏上癮者,因為喜歡茶她經常會看各種茶經、茶傳、地方風物誌,讓她對茶葉有很深的瞭解。

  作為心理醫生,每日都要讀書,對什麼都要懂一些,因為心理疏導需要和病患交談,她就是靠對茶葉的瞭解,治好了一個病患,從此之後在業內才有了些名聲,沒想到前世的積累,到了後世也有了用處。

  老天算是對她不薄。

  沈氏眉眼展開著,婉寧說出這些話,拿出這茶,讓她覺得與有榮焉,一轉眼的功夫婉寧長大了,再也不是她心裡那個小小的孩子。

  沈老太太拉起婉寧的手,「那些糧食你都是怎麼收來的。」

  「那要謝我六嬸,六嬸賣了糧食,帶動了泰興縣的大戶,而且我給其他人家的價格都是市價,大家自然願意賣。」

  再說從前在泰州收米的糧商都不敢再動,她有崔奕廷這頂帽子在頭上,收米就更容易了,舅舅推薦的焦無應又很能幹,很快就將一切都安排妥當。

  總之,一切比她想的還要順利,

  ……

  沈敬琦從內院裡走出來,一眼就看到坐在廊下的青年。

  青年站起身,一雙微有些褐色的眼睛裡閃動著清澈的光芒,看著沈敬琦微微一笑,「怎麼樣?」

  旁邊偷看那青年的丫鬟頓時紅了臉頰,忙低下頭去。

  「魏疏,叫上幾個人跟我去卸船。」

  不是要來長房和老太太商議賣鋪子的事,怎麼突然之間要卸船。

  魏疏道:「哪裡來的船?」

  「泰興,泰興運過來的米糧。」

  魏疏跟著沈敬琦一起出門,「大老爺不是已經運回了米糧,這些糧食是從何而來?」

  沈敬琦道:「是姚家七小姐送來的。」

  姚七小姐,就是讓二老爺怒氣衝衝的七小姐。

  沈敬琦深深地看了魏疏一眼,又將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

  魏疏看出端倪,「二老爺有什麼話不能說?」

  沈敬琦嘆了口氣,「你在邊疆的時候說黑茶不如這邊的好喝。」

  魏疏點點頭,「官賣的茶葉,哪裡有新茶,運到邊疆已經沒有了新茶的清香,就算是黑茶也少了醇厚。」

  「邊疆哪裡能喝到好茶。」

  沈敬琦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對黑茶頗有些心得,我本是想要你幫忙嘗嘗茶……」

  什麼茶讓他來嘗。

  魏疏還沒說話,沈敬琦已經揮手,「走,讓人搬了糧食再說。」

  ……

  沈敬琦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一個人的看法一變再變。

  今天出門之前他覺得姚婉寧不過是個孩子,從長房走出來,他覺得姚婉寧有些商賈的眼光,見到這些糧食,他自問沈家沒有幾個人能做到。

  在這個時候,收了這麼多糧。

  「這是哪裡收來的糧食?」沈敬琦問旁邊忙碌的下人,這都是四弟帶去泰興的人啊。

  「二老爺,小的們也是不知曉,都是接了糧就送過來。」

  不知道。

  不知道是怎麼收來的糧。

  風吹過,雨後的天氣,讓人覺得十分的涼爽,壓船的下人都滿臉笑容。

  沈敬琦看著水面和一艘艘糧船發呆。

  「二老爺,您怎麼就帶了這些人來,這要搬到什麼時候,我們的船今天還要回去。」

  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話,好不容易回到了揚州,早些卸掉糧食,大家也好各自回家。

  沈敬琦查看著糧食,從初見的又驚又喜,逐漸變得有些不安,他本來以為是姚家慫恿婉寧算計沈家,現在看來真是他完全弄錯了。

  「這姚家七小姐不簡單,大老爺說在泰興時就是姚七小姐幫忙,才沒有被誣賴倒賣漕糧。」

  耳邊傳來魏疏的聲音。

  沈敬琦臉上漲得通紅。

  是他錯了。

  他這樣揣測婉寧,真是有些太輕佻,經過了這樣的事,他哪裡還有臉在老太太面前據理力爭。

  沈敬琦低聲吩咐,「再找些人來卸糧。」

  ……

  沈老太太揮揮手,「老二今天是不會來了,我們娘兒幾個在一起說說話熱鬧熱鬧。」

  婉寧點點頭,她在揚州逗留的時間不多,她不能錯過崔奕廷上京的船,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買的船票。

  ……

  泰興,姚家。

  姚老太太戴著抹額靠在迎枕上,趙媽媽端來了藥服侍姚老太太喝下。

  「老太爺要去京裡找老三。」姚老太太的目光有些僵硬。

  趙媽媽忙道:「那老太太也要跟著一起去?要什麼時候走,咱們屋裡還沒收拾。」

  姚老太太一臉的譏誚,「老太爺說,我身子不好,去京中要舟車勞頓,讓我留在泰興,」說到這裡,聲音微高,「什麼身子不好,要留下來調養,就是不想帶我走,我都這樣一把年紀了,難道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如今族人都有意避開我們三房,他帶著蔣氏躲去京裡,卻將我留下受人指點。」

  「這個罪過,是一定要讓我扛了。」姚老太太說著咳嗽起來。

  趙媽媽忙上前拍撫姚老太太後背,「老太太別急,三老爺是老太太所出,去不去京裡還不是老太太一句話,不如讓人寫封信,讓三老爺來泰興接。」

  「那他還不動手教訓我,」姚老太太神情有些激動,「那符咒的事都不肯聽我辯解,幾十年的夫妻,我就落得這樣的結果,在外面我處處維護他,他呢?有了髒水就潑在我身上。」

  這件事老太爺是做的不對。

  但是蔣姨奶奶卻白白受了牽連。

  趙媽媽勸說道:「老太爺可能也是一時心急,六老爺被抓,家裡被查檢,老太爺慌了神也是有的,要不然也不會急著上京找三老爺疏通。」

  姚老太太眉毛揚起,眼睛裡是一片憤恨,「說我教子無方,老三也是我生養,怎麼還要去京裡找老三,我自己兒子家裡,我還不能去了,這是什麼道理?好事他都想著蔣氏,蔣氏常年在莊子上住,依舊是他心頭上的,我就不明白,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他。」

  說到這裡姚老太太的眼睛一片濕潤。

  將心底裡不滿的情緒發洩出來,姚老太太心裡倒平復了一些,「二房那邊有什麼動靜?婉寧怎麼樣?」

  趙媽媽搖搖頭,「沒動靜,奴婢也沒打聽出什麼。」這次二房的消息尤其難打聽,找了幾個人,都說七小姐天天陪著二老太太在屋裡說話。

  趙媽媽道:「老太太病了,七小姐都不肯過來請安,好像二房那邊才是她的親祖母。」

  姚老太太搖搖頭,「二老太太護不了多長時間了,等老太爺到了京裡和老三將泰興的事說了,要麼要將婉寧教訓一頓,要麼給她配一門親事,老太爺的話婉寧可以不聽,宜聞的話她不能不聽。」

  也就是說,等老太爺到了京城,一切都會好轉。

  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三老爺也能找到關係救下六老爺。

  趙媽媽道:「這樣一來,老太太也能鬆口氣。」

  姚老太太沉下眼睛,「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忍一時之氣,讓蔣氏跟著老太爺上京。」

  趙媽媽點點頭。

  正說著話,壽氏來請安。

  趙媽媽將壽氏請進門。

  壽氏顯得十分憔悴,「娘不跟著我們一起上京?」

  姚老太太搖搖頭,「我身子不好,就不去了。」

  壽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也不知道老爺那邊怎麼樣,漕糧的案子要到京裡才能審,這一路上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提起姚宜春,姚老太太頓時覺得心窩如同被剜了般疼痛,看向壽氏,「給你母親家送信沒有?讓你母親家早些打點。」

  壽氏頜首,「已經將消息送出去。」

  姚老太太揮揮手,「下去收拾箱籠吧,要帶些什麼東西都帶齊全,這一兩日就要啟程了。」

  眼看著壽氏退下去,姚老太太又想起一件事,「老太爺從小普陀寺裡回來沒有?」

  趙媽媽搖搖頭,「還沒有。」

  「也不知道能不能請動楊先生。」

  趙媽媽道:「一定能,三老爺的官位在,姚老太爺又這樣誠心去請,咱們八爺又聰慧,老太爺不是說,應該能給八爺啟蒙。」老太爺準備回京之前辦好這件事,到了京城也好讓三老爺高興高興。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6 11:41 PM

第七十四章 打動

  姚老太爺在普陀寺廂房等了半天也不見楊家人來喊他過去,轉過頭來吩咐小廝,「再去看看,跟楊家的下人說清楚,我們是泰興姚家,家裡三老爺在吏部做當家侍郎。」

  這樣應該說的夠清楚了。

  老三托吏部尚書大人給楊敬遞過帖子,三兒媳張氏托娘家向楊敬說過,京裡的達官顯貴是不少,要麼是勳貴家的子弟無心讀書,要麼是那些苦兮兮、兩袖清風的翰林院家中子弟,要論朝廷重臣,扳扳手指都能算的清楚。

  將楊敬先生請回家像西席一樣每個月奉上束修,這樣的事姚家不敢想,但是在楊敬先生跟前學些時日權當啟蒙,姚家可是做足了功課,吏部尚書和楊敬愛徒曹變家素有交情,吏部尚書的兒子就在楊敬跟前學過一陣子,雖然算不上正經的師徒,也是獲益匪淺,他們歡哥能和吏部尚書兒子一樣,有了楊敬的名聲相托,就算走出去了。

  別看楊敬南京、京都的國子監他都不去任職,他圖的還是名聲。

  去了國子監不過任個官職,國子監請不動他,他才被人高高供起來,讀書人就是這樣的心思。

  姚老太爺覺得自己十拿九穩能說服楊敬。

  姚老太爺坐下來喝一口茶,很快小廝快步走進門,「老太爺,楊家人說了,楊先生已經歇下了,請老太爺回去吧。」

  已經歇下了?

  姚老太爺看向外面,太陽還沒下山,大白天就歇下?

  「是不是楊先生哪裡不舒服,我認識縣醫署的大夫,」說到這裡,姚老太爺站起身,「我自己去看看。」

  從辰時開始,小普陀寺就開始有拜訪楊敬先生的,楊敬先生不收禮物,大家就千方百計投其所好,送些筆、墨和上好的硯台,楊家人不肯接,就都堆在門外,遞帖子的人更不計其數,可是到現在為止恐怕還沒有人見到楊敬先生。

  姚老太爺帶著人走到楊敬的院子外。

  剛要讓人去喊門,就聽到裡面傳來孩童稚嫩的聲音,是有人在背千字文,「節義廉退,顛沛匪虧。性靜情逸,心動神疲。守真志滿,逐物意移。」

  姚老太爺的心如同被狠狠地扯了一下,楊家人不是說楊敬先生已經休息了,為什麼會有人在背千字文。

  分明是在騙他。

  楊敬先生在屋子裡,而且在聽孩子背書。

  那孩子是誰?

  難不成楊敬先生已經收了徒兒。

  姚老太爺頓時覺得十分的焦躁,看向下人,下人急忙叫門,立即就有小廝前來,看到來的還是姚家下人,那小廝微微皺了皺眉,耐著性子,「這位是……」

  姚家小廝忙道:「是我們老太爺。」

  「姚老太爺,」楊家小廝上前行禮,「真是不巧,我們家先生今天覺得乏了,已經睡下。」

  還是這樣的說辭。

  姚老太爺順著門縫向裡面張望,隱約看到院子裡站著一個六七歲大的孩子,穿著青色的直綴,一絲不苟地在背書。

  楊家下人來和他說話,都沒有讓那孩子分神。

  姚老太爺不禁覺得詫異,這才多大的孩子,竟然能將千字文背得這般熟練。

  「那不是有人在,」姚老太爺道,「是誰家的公子在背書?可是楊敬先生新收的徒兒?」

  楊家小廝搖搖頭,「並不是,這孩子這幾天一直在先生院子前背書,今天先生讓我將他叫到院子裡。」

  姚老太爺揚起眉毛,「先生已經見了這孩子?」

  楊家小廝笑道:「還沒有。」

  姚老太爺鬆了口氣,還沒收徒就好,想著又好奇地看了幾眼那孩子的背影。

  他在泰興縣這麼長時間,還沒聽說誰家六七歲的公子這樣的出息,照這樣下去將來定然前程無量。

  不知怎麼的,他心裡油然生出幾分羨慕來。

  如果歡哥能這般,他不知要多高興。

  姚家若是出一個這樣的子弟,天天在他身前背書,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姚老太爺站著聽了一會兒,他想知道這孩子到底能將千字文背到哪裡。

  越聽下去他越心驚。

  真是難得的好材料,定然是出身書香門第,泰興縣裡沒有這樣的人家,那就是千里迢迢慕名而來的子弟。

  姚老太爺想著向四周望望,並不見什麼伺候的人,孩子的穿戴也不太好,顯然這孩子的家境應該不太殷實。

  光靠孩子聰明大約能打動普通的先生,楊敬是見過場面的人,不一定就會動心。

  「姚老太爺,若是無事小的就要關門了。」楊家小廝的聲音又傳來。

  姚老太爺這才回過神,「能否和先生說一聲,明日一早我再來拜見。」

  楊敬是一定要端著架子,讓他三請五請才能出山,他明日再來也是無妨。

  楊家小廝點點頭,「不過我們先生說了,誰也不見。」

  話是這樣說,若是他收徒也是這般,姚老太爺笑著點頭,「明日我來,楊先生不見也沒關係。」

  楊敬早晚是要見他的,老三有官位在身,老三媳婦又出自勳貴之家,姚家有這樣的身份做依仗,他們怕什麼。

  只要歡哥能拜師他多跑兩趟也是值得的。

  楊家的大門關上,裡面仍舊隱隱約約傳來背書的聲音,姚老太爺站著聽了一會兒。

  「老爺,馬車都備好了。」

  姚老太爺伸出手來揮了揮,小廝忙閉上嘴。

  這孩子真是不錯。

  終於那聲音停頓下來,顯然後面的千字文他還不會背。

  姚老太爺臉上自然而然露出一絲惋惜,再努努力就能將千字文都背誦下來。

  院子裡沒有了聲音,姚老太爺也覺得站著沒了意思,帶著下人向外面走去,上了馬車,姚老太爺耳邊彷彿還迴蕩著那孩子的聲音。

  可惜了,這麼好的人才卻生在尋常人家。

  若是在他手裡調教將來定然會出類拔萃。

  老三就是個例子,若是沒有他老三豈能官祿亨通,所以他會說歡哥將來定會有個好前程,有他為子孫鋪好路,仔細謀算,姚家將來只會越來越興旺。

  ……

  站在楊敬院子裡的昆哥皺起眉頭來,屋子裡像往常一樣靜寂無聲。

  他沒能將千字文都背出來,昆哥抿起嘴唇。

  「這位少爺,您也該回去了,」楊家下人上前,「一會兒太陽就要下山了。」

  昆哥點了點頭,「明日我還來。」

  楊家下人不禁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小小的孩子,這段日子來先生院子裡求教的孩子也不是沒有,能天天來在門前背書的卻少之又少。

  一開始這位少爺站在門前背千字文,大家還投以怪異的目光。這位少爺最開始背誦的時候,有些緊張,背誦的也不甚流暢,可是幾天下來,凡是聽到這少爺背書的人,再也沒有嬉笑,而是覺得驚訝,這麼小的孩子竟然能背這麼多。

  最難能可貴的是,這位少爺每日都會過來,早晨過來一次,下午會再過來,上午背誦譯文,下午背誦原文,就算颳風下雨也不間斷,連寺裡的主持看了也覺得心疼,親自給這少爺送水來,還收拾出禪房讓這少爺去歇著。

  這位少爺的家人甚至連禮物也不曾送來。

  少爺身邊也只帶了一個小廝而已。

  今天風有些大,少爺的聲音斷斷續續,老爺就吩咐他,讓他將那少爺進到院子裡來,聽得老爺的話,他心裡都十分高興。

  真是奇怪,本來不認不識,他為這位少爺著什麼急。

  「明天若是下雨就不要來了吧。」楊家下人低聲道。

  昆哥搖了搖頭,七姐姐說,想要拜個好先生就要自己努力,遇到了困難也不要間斷,沒有做不成的事,只有不夠努力沒做成的事。

  他一定會好好努力,爭取明日能背誦譯文到太陽下山。

  「家裡的西席都說我進益了,」昆哥道,「楊先生已經教了我不少。」為了能跟楊先生求學,他比平日裡要多看許多書,怪不得七姐姐說,只要下苦功就一定能做楊先生的徒弟,只要他努力,獲益不過是多多少少的區別而已。

  楊家下人很奇怪,「我們家先生一句話都沒說啊。」不說話怎麼教他,這位少爺該不會是昏頭了。

  看著昆哥被風吹紅了的臉,楊家下人道:「少爺快回去吧,別著了涼。」

  昆哥應了一聲,向楊敬所在的屋子端端正正地行了禮,這才帶著人離開。

  楊家下人也不禁搖頭,這位少爺真是一心求教,實在是難得。

  「老爺,」楊家下人端了茶水進門,只見楊敬靠在軟榻上手裡拿著一本書在看,「人已經走了,明天要是再過來,要不要將他帶進門。」

  楊敬不說話,而是專心致志地翻書。

  沒有說話,那就是答應了,下人奉上了茶水。

  「有沒有說,他是哪家的孩子?」楊敬忽然開口。

  楊家下人搖頭,「沒有,沒有,最早送了一張帖子,我們也沒仔細留意。」

  楊敬淡淡地道:「找出來我瞧瞧。」

  老爺這是動心了?

  楊家下人忙道:「小的這就去找。」

  ……

  沈家的馬車停下來,沈敬元撩開簾子,看到靠在乳母身上睡著的昆哥。

  乳母小心翼翼地將昆哥抱起來走到車廂門口,沈敬元伸手接過去,「可見了楊先生?」

  跟著的小廝搖搖頭,「沒有……」

  連著幾日了,都沒見到先生,乳母也心疼起來,「老爺,明日還是別讓少爺去了,這樣下去可什麼時候是個頭。」

  沈敬元心裡嘆了口氣,該做的他們都做了,不應該再讓昆哥去受苦。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7 08:00 PM

第七十五章 等你來求

  遠在揚州,沈四太太還是很擔憂昆哥,「也不知道那邊怎麼樣了,乳母能不能照應好昆哥。」

  沈氏聽得這話也微微抬起頭來,眼前浮現起昆哥的模樣,捏著針的手不經意地顫了顫。

  「到底能不能求到楊先生。」沈氏輕輕地道。

  沈四太太看向婉寧。

  婉寧搖了搖頭,「這件事不能問我,還是要看昆哥的。」她能揣摩到楊敬先生的心思,也可以用心理暗示的方法讓楊敬先生喜歡上昆哥,不過說到底運用這些法子都不太光明正大,昆哥是要求師,不是要算計楊敬先生,她怎麼能教昆哥這樣的法子,她能做的就是指引昆哥一個方向。

  既然學了《禮儀》就應該知道應該怎麼尊師重教。

  想要拜人為師,首先要將自己看做是一個學生。

  沈氏咳嗽了兩聲,臉頰有些發紅,婉寧急忙去拍撫沈氏的後背。

  「你真要去京城?」沈氏將氣息喘勻看向婉寧。

  婉寧點點頭。

  「京裡……」只要想到提起京城,沈氏就想到姚宜聞和張氏,「萬一你父親和張氏要對付你,你要怎麼辦?」

  婉寧道:「我不去京裡,張氏就能放過我嗎?如果是這樣我就不會被關在繡樓四年,」說著頓了頓,「母親養好身子,能經得起舟馬勞頓,我就讓人來接母親過去。」婉寧輕輕地揉著沈氏的後背。

  她如今的身子若是跟婉寧一起去京城恐怕要拖累婉寧,沈氏伸出手拉住婉寧十分緊張,「這京裡不比泰興,我們沈家的族人在揚州總是離得近些,京城……那是張氏娘家的地方……」只要想一想,沈氏就皺起眉頭。

  「有大伯跟著,二祖母還安排了下人跟我一起去京裡,沈家還有舅舅和舅母,母親就放心吧!」

  婉寧話說的輕巧,她怎麼能放心,她在京城處處小心最後都落得這樣的結果,婉寧才十二歲啊。

  沈氏抬起頭,「你還是別去了。」

  婉寧轉過身來看向沈氏,「母親要我在這裡等著,等父親和張氏給我定一門好親事嗎?」

  沈氏搖搖頭。

  張氏會有什麼好心腸。

  「母親不知道,祖父還想讓我嫁給壽家的傻子,若不是有二祖母為我撐腰,恐怕這門親事會不聲不響地定下。」

  「我不能讓他們一直欺負我們母女……」

  看著婉寧明亮的眼睛,沈氏心裡有了一絲動搖。

  想要說服母親,就得慢慢來,婉寧道:「現在是辛苦一些,將來做好了,我們母女還有沈家都會過上安穩的日子。」

  婉寧靠在沈氏臉頰旁輕輕地搖晃著,沈氏拉住婉寧的手,心裡一酸差點落下眼淚。

  「好了,好了,看著你們這樣我都忍不住想哭,」沈四太太擦著眼角,「婉寧回來是喜事,我們應該歡歡喜喜的才對。」

  沈氏這才破涕而笑,「對,是喜事。」

  婉寧這邊和母親、舅母說話,那邊沈敬琦忙碌了一天回到家中。

  妻子肇氏剛哄著孩子睡著,就來服侍沈敬琦梳洗。

  「老爺不是說一會兒就回來,怎麼都天黑了才進門。」

  肇氏不經意的一句話就像根針般扎進沈敬琦的腦子裡,讓沈敬琦不由地渾身僵硬。

  發現了沈敬琦的異樣,肇氏道:「老爺這是怎麼了?」

  沈敬琦任著肇氏將盤扣扣好,這才坐在椅子上,將白天找上長房的事說了。

  肇氏驚訝地看向沈敬琦,「你瘋了不成?大哥叮囑你不要去長房,你怎麼就不聽。」

  肇氏不大不小的聲音就像一隻鑼般在他耳邊敲起,讓他整個腦子裡「嗡嗡」地作響。

  「我是覺得大哥在漕糧上栽了跟頭,所以不好意思去長房商量京裡鋪子的事,我還不是為了沈家著想,怕將來米糧不濟,拿不到鹽引就衰敗下去。」

  肇氏道:「那你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亂說一通。」

  「我沒亂說,」沈敬琦道,「那都是過年的時候掌櫃們算過的,怎麼能怨我胡亂說。」

  肇氏本來溫順的眉毛頓時豎起來,「此一時彼一時,老爺平日裡還這樣說我,怎麼今日倒自己犯了混。」

  「誰知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做這樣的大事。」沈敬琦沉聲道。

  「老爺不知道?大哥怎麼說的?老爺就是不信罷了,」肇氏聲音高了些,「老爺這樣有什麼好處?如今是不是栽到十二歲的孩子手裡?明日老爺準備怎麼見長房老太太?怎麼和辰娘、婉寧說話?依我看,明天一早老爺快去長房告罪,將自己的不是說個清楚,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跟長房老太太再算算那些鋪子。」

  「老爺就是性子急,心裡總是想著那條商路,生怕有個閃失,老爺的心思妾身還不瞭解,因為四弟治家不善,老爺心底不服長房。」

  妻子一語說中他的心思。

  沈敬琦聽得面紅耳赤,他是不服長房,才會這樣不管不顧地鬧起來。

  說到底沈家這些年都是大哥和他撐著。

  雖說是長房的生意,他們兄弟倆出力最多,沈家族中上下都是這樣說,長房老太太年紀大了,四弟做事瞻前顧後,沈家總要有個真正說話的人。

  那個人不是大哥就是他。

  沈家族裡有什麼事,他都挺身而出,放眼看去,沈氏一族誰能跟他爭。

  可是今天,他一個舅舅,竟然和甥女爭起來了。

  吩咐人搬運糧食的時候,他不停地查看那些糧,半點沒有漕米的樣子,到現在他還不敢相信,這些米糧都是婉寧收來的。

  這麼多糧食,一下子堵住他的嘴。

  沈敬琦坐下又站起身,現在想想,那種情況下,他怎麼能去喝茶,又問婉寧那麼多茶葉的事,還忙著要找人去嘗茶,這不是對婉寧茶葉的一種認同嗎?

  要不是他從前辦過茶葉買賣,要不是那茶有些新奇,他也不會追問下去。

  婉寧就是抓住了他的心思,才拿出茶葉來。

  他怎麼感覺從頭到尾都被人牽著鼻子走。

  說到底,鋪子的事還是老太太做主,若是老太太相信婉寧,他也無計可施。

  「說不定就行呢!」肇氏低聲勸解。

  「胡鬧,」沈敬琦豎起眉毛,「哪有那麼簡單的事,就算今年沈家能過去難關,明年也要被京城的鋪子拖垮,我據理力爭長房老太太不肯相信,將來鬧出事來,看誰來收場。」

  即便是老太太現在信了婉寧,將來還是要靠他們二房。

  「這是在給我們兄弟找麻煩,我就看婉寧能不能將她手裡的茶葉都賣出去。」

  肇氏嘆口氣,「老爺也別這樣,到底都是一家人。」

  沈敬琦板著臉,「真的做出什麼事來,讓我心服口服我什麼都聽她的,就這樣用幾句話將我打發了,沒那麼容易,我做不成的事,就不信她能做成,若是她能讓手裡的茶變成官茶,」說著冷哼一聲,「我這張臉送去讓她打,日後她說話,我絕不反駁。」

  肇氏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妾身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你懂什麼,她讓我嘗茶是要我出面送茶上京,」沈敬琦道,「我和長房意見不合,京裡的鋪子再留一年也就罷了,卻別想我出這份力,現在人手我都安排的滿滿的,長房要用人,也得費些時候,就算婉寧已經置辦好了茶葉,也要運去京裡,否則京裡的鋪子要如何賣茶?現在正值漕運,上京的水道都塞得滿滿的,有船也是走不了,走陸路那就要靠商隊,我知道長房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要我點頭,好讓我選人來送茶。」

  「不圖三分利,誰起早五更,這些手段我早看透了。」

  沈敬琦冷哼一聲,「這路我走不了,我要保鹽路,不能陪著十二歲的孩子胡鬧,我就不說話,我等著長房老太太請我過去。」

  只要長房求他,他就能站在那裡反駁他們,好讓長房知道,這些年這條商路是誰帶出來的。

  這一天也不遠了。

  ……

  楊敬一早就梳洗好,吃過了飯坐在椅子上看書。

  楊家下人來來回回地跑著,不停地送帖子上來。

  帖子在桌面上高高地摞起來,楊敬看也沒看一眼。

  院子裡靜悄悄的,院子外也聽不到有什麼聲音。

  楊敬身邊的小廝嬰墨揚起脖子向外張望著,也是奇怪了那個背書的少爺今天沒來,該不會是因為一直見不到先生,所以就心灰意冷了吧。

  不過這麼小的孩子能堅持好幾天也是不容易了。

  嬰墨心裡嘆口氣,突然這樣安靜,還真的不習慣,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老爺,老爺好像還和平常一樣。

  楊敬搖著手裡的扇子,手上的書半天也不曾翻一篇,再看看沙漏,那孩子應該是不會來了。

  這樣年紀的孩子,家裡一定捧在手裡看不得受苦。

  那孩子背了幾天,大約也沒有了興致。

  他教的學生不多,看的卻不少,這樣的事司空見慣。

  看了一上午書,楊敬躺在榻上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嬰墨的聲音,「老爺,那少爺來了。」

  楊敬立即睜開了眼睛,冷著臉,「什麼時辰了,讓他回去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8 11:47 PM

第七十六章 收徒

  平日裡老爺都對外面的事不聞不問,現在卻板起臉來,好像從前教學生時的模樣。

  嬰墨賠笑道:「不肯回去呢,要不然還是打開門,讓他進到院子裡來,今天的風也不小,說不得一會兒還要下去。」

  「多嘴。」楊敬皺起眉頭卻沒有再說什麼。

  嬰墨縮了縮頭忙退下去,不多時候院子裡傳來朗朗的背書聲。

  楊敬聽著又將旁邊的書撿起來看。

  昆哥的聲音很小,斷斷續續,楊家的小廝在廊下燒水,水咕嚕嚕地開著,丫鬟輕手輕腳地沏好茶,給楊敬端進去一杯,然後將上好的茶湯又端給昆哥。

  昆哥一口氣將茶喝了,抿了抿小嘴,「這茶好甜……」

  小丫鬟道:「是我們老爺最愛喝的。」

  多了一個人,小院子頓時熱鬧起來,楊敬的正室夫人死了之後,就沒有再娶,從京城到揚州,從揚州到泰興東西不多,身邊帶的人也少,如今住在普陀寺外的院子裡,平日除了去寺裡聽主持說禪,大多數時間都獨自一個人。

  從前在揚州的時候,有學生在身邊,老爺雖然有時候生氣,有時候板著臉訓斥,氣氛都還算熱鬧,這兩年就剩下老爺自己,別說老爺不習慣,他們都覺得太冷清。

  轉眼又到了用飯的時候,丫鬟搬了桌子將飯菜送進去。

  正好是用飯的時候。

  這可怎麼辦,總不能讓這小少爺看著。

  外面是背書的聲音,屋子裡是冒著香氣的飯菜,楊敬彷彿回到了從前,他收的徒弟雖然都能有一身的好學問,可是小時候卻不算特別拔尖,身上就是有一股的擰勁兒,不論外面什麼壓力,都能好好用功,所以他一直覺得學生不在於是否聰慧而是努不努力。

  至於送拜帖和禮物,他早已經司空見慣,他教的是讀書,送那些禮物頂什麼用。

  楊敬想到往事,忽然覺得眼前的飯菜格外的香。

  外面的小人兒還在一絲不苟地背誦著譯文。

  他小時候好像也曾這樣,母親端來點心,他明明饞的淌口水,卻看也不敢看一眼,生怕因此完不成師傅佈置的課業,別看人小,內心裡也有一份堅持,這樣的孩子才能成才。

  時光如流水,轉眼之間他就老了,身邊連個人都沒有,這朗朗的背書,讓他想起有學生陪在身邊的日子。

  小丫鬟正在向屋子裡張望。

  楊敬點了點桌面上的飯菜,「送出去點。」

  送出去,送哪裡?

  丫鬟看向門外,立即就明白過來。

  桌子擺出來,昆哥看著飯菜吞嚥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向屋子裡張望了一眼。

  丫鬟催促著,「快吃啊,快吃,累了半天了……」

  昆哥不知道該不該動手,他從來沒在外面吃過飯,不過就這樣拿起筷子吃了,好像總是落下點什麼。

  小小的昆哥站起身,鄭重其事地走到門口向裡面的楊敬行禮。

  一大一小剛吃過了飯。

  嬰墨進門低聲道,「老爺,姚老太爺來了。」

  楊敬揮揮手。

  到了泰興縣,本來是要見姚老太爺,卻在禪房裡遇到了姚家旁支的族人,從姚家族人的嘴裡聽說姚老太爺的作為,他就打消了見面的念頭,對旁支族人這般苛刻,就算名聲在外也是不實。

  姚老太爺等在外面,聽到嬰墨會的話,頓時皺起眉頭。

  院子裡的昆哥準備接著背書,沈家下人忙上前整理昆哥的衣衫。

  透過門縫,看到昆哥的側臉,昨天背書的孩子,今天竟然又來了。

  姚老太爺盯著看了幾眼,不由地覺得這孩子有幾分的眼熟,彷彿是在哪裡見過,他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這樣的眉眼,這樣的動作,怎麼看都似曾相識。

  「四老爺,少爺就在裡面。」

  背後傳來聲音,姚老太爺轉過頭去,不期然撞上沈敬元。

  沈敬元怎麼會在這裡。

  難道也是來拜訪楊敬先生?

  姚老太爺心底裡油然生出一股的不屑,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不過是個商賈,也想學著別人讀書,讀書有什麼用?最後還是要拿出算盤撥弄他那點銅臭。

  沈敬元也沒料到會在這裡遇到姚老太爺,怔愣片刻之後,簡簡單單行了禮就問身邊的小廝,「少爺怎麼樣?可還覺得不舒服?」

  小廝道:「沒有了,少爺沒再說……」

  沈敬元點了點頭。

  院子裡傳來昆哥背書的聲音。

  小廝立即道:「老爺聽,少爺在背書呢。」

  聽得這話姚老太爺瞪圓了眼睛,什麼?裡面背書的人是沈家子弟?那個他昨天從心底裡讚賞的孩子竟然是沈家人?

  不可能。

  這不可能。

  一個商賈的兒子竟然會背千字文。

  姚老太爺等著沈敬元反駁,沈敬元卻一臉舒心的模樣。

  「裡面的人是誰?」姚老太爺本不欲和沈敬元說話,抬起眼睛詢問。

  看到姚老太爺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沈敬元心裡輕哼一聲,現在知道問了,辰娘被趕出家門的時候他怎麼不高抬貴手,辰娘在沈家奄奄一息想要看看婉寧,沈家是怎麼說的?

  沈家一個好端端的小姐,姚老太爺說休就休了,姚家就是一頭狼,一頭殺人不眨眼的中山狼。

  現在聽到昆哥在背書驚詫的詢問,沈敬元看著姚老太爺的表情,心裡忽然很痛快。

  想知道嗎?實話永遠不會告訴他。

  老東西。

  沈敬元道:「那是犬子。」說著得意地揚起下頜。

  那是他的兒子,他的兒子昆哥。

  他親眼看著長大的昆哥,沈敬元覺得頭頂的陽光照得他渾身暖洋洋的,從來都是他在姚家人去吞聲,今天終於能挺直脊背笑著回姚老太爺的話。

  在昆哥的背書聲中,他高高地揚起了臉。

  姚老太爺忽然覺得胸口一滯,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姚家的子弟從小讀書,卻都還不如一個商賈家的孩子。

  他昨天羨慕的竟然是沈家的孩子。

  別人都沒進去的院子,沈家的孩子進去了,沈敬元臉上有得意洋洋的神情,就好像當年他站在那裡將沈氏趕出家門。

  他敢這樣做,只因為姚家是讀書人,沈家是商賈之家。

  現在商賈家卻有人會讀書。

  沈敬元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吩咐小廝,「照顧好六爺。」說完話看也沒看沈老太爺一眼,昂首闊步地走了。

  門外來送禮的人都紛紛停下來聽裡面昆哥背書的聲音。

  「呦,可是千字文啊,背的是釋義,多大的孩子啊,會這麼多。」

  說著眾人小心議論,「是不是楊先生新收的徒兒?」

  「怪不得楊先生不收禮,咱們家的孩子可沒有這樣聰明,這禮也是白送了。」

  那人話音剛落看到旁邊的姚老太爺,忙上前行禮,「這不是姚老太爺嗎?」

  姚老太爺抬起頭。

  那人立即臉上堆滿了笑容,看了看院子裡,是心領神會的表情,「裡面的是姚氏子孫吧?咱們泰興縣,姚家是書香門第,怪不得會有這樣的孩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就能養出什麼樣的後輩。」

  「是姚家的後輩?」

  周圍人聽到這話,紛紛來問。

  如果是姚家的孩子,那就沒什麼可爭的了。

  「姚三老爺就是進士出身,現在做了六部裡的堂官。」

  姚老太爺被堵的說不出話來,往常聽到這樣的話他一定會高興,可是現在……那裡面的不但不是姚家人,是沈敬元的兒子。

  姚老太爺板起臉,「誰說是我們姚家子弟,那是商賈家的後輩。」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方才說話的人先是怔愣,然後賠笑,「姚老太爺說的是真的?是哪家商賈的孩子?」

  沈家。

  沈家兩個字如今在他嘴裡這樣難說出來。

  姚老太爺皺起眉頭,一眼看到走到門前的楊家小廝,姚老太爺看過去,「楊先生可在屋子裡?」

  嬰墨道:「在呢,只是先生今天仍不見客,諸位都拿上東西回去吧!」

  嬰墨剛要離開,姚老太爺看向身邊的管事,管事立即明白過來,迎上前去,「小哥,院子裡的可是揚州商賈沈敬元的二子?」

  嬰墨沒能找到拜帖,聽得這話不禁愕然。

  姚老太爺看了個清楚,不禁心中冷笑,怪不得讓沈家人進了院子,原來是不知道。

  沈家是什麼人?大名鼎鼎的鹽商,楊敬怎麼可能教一個鹽商的兒子讀書,那還不被天下的讀書人笑死,楊敬活到這一把年紀總不能自毀名聲。

  外面的人都看出不對勁,紛紛離開。

  再也沒有人誇獎裡面的孩子聰明。

  姚老太爺揚起嘴角來,臉上露出儒雅的神情,看向身邊的管事,「我們去禪房裡等吧!」

  ……

  「先生,」嬰墨快走幾步進門,低頭伏在楊敬耳邊,「先生,姚家人說,院子裡的少爺是揚州商賈沈家的孩子。」

  揚州商賈沈家。

  他們在揚州住過幾年,知道鹽商沈家。

  原來是沈家的孩子。

  楊敬放下手裡的書,沈老太爺特意提起這孩子的來歷,是料定他會嫌棄商賈,楊敬忽然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

  不是因為沈家而是姚老太爺。

  姚老太爺知道他看上了沈家的孩子,特意趕在他面前潑了他冷水,等著他慌張地將沈家孩子推出去。

  楊敬抬起頭來,「姚老太爺呢?」

  嬰墨道:「好像是去了禪房裡等。」

  是在等著看他的笑話,姚老太爺一定覺得送走了沈家的子弟,他就會讓人去禪房裡請姚老太爺過來。

  姚宜聞如今是勢頭正好,請了勳貴和朝中重臣給他遞了帖子,難道就算準了他會為那幾張帖子而折腰。

  自以為是,他收不收徒與姚家何關?

  怪不得會冤枉沈氏族人,怪不得會連姚家一個小姐都不如。

  「六爺。」

  院子裡傳來驚呼聲,緊接著小丫鬟進來稟告,「老爺,那位少爺暈過去了。」

  方才還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暈了過去。

  楊敬皺起眉頭,看向丫鬟,「快,將人抬進屋子裡。」

  ……

  小小的昆哥被小廝抱進來放在軟榻上。

  臉頰一片通紅。

  「怎麼這麼燙。」楊敬伸出手摸向昆哥的額頭。

  旁邊的乳母立即道:「我們六爺昨晚就咳嗽,所以才來得晚了。」

  原來是病了,他還以為是怕辛苦所以不來了,可憐這孩子皺著眉頭,模樣看著很難受。

  「還愣著做什麼,快去請郎中過來,」楊敬吩咐嬰墨,嬰墨急忙跑出去。

  丫鬟絞乾了帕子敷在昆哥額頭上。

  昆哥恍恍惚惚睜開眼睛,面前站著幾個人。

  其中一個開口詢問,「病了怎麼還過來?」

  昆哥揉了揉眼睛。

  「六爺,這是楊先生。」

  楊先生,他見到楊先生了,這就是楊先生。

  昆哥張開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先生,學生方才背誦的釋義對不對?」

  還顧著自己被的書,楊敬皺起眉頭,「不對,七零八落,不成樣子,也沒個重點。」

  那都是照書裡背的,昆哥攥起手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學生會更努力……姐姐說勤能補拙。」

  從開始背千字文都磕磕巴巴,到背書裡的釋義,就因為一句勤能補拙?

  昆哥道:「姐姐說讓我一定堅持下去,就算做個最笨的學生,也不能做一個聰明的少爺,」頓了頓接著道:「我姐姐見過先生,說先生是個好先生,讓我來見先生之前讀讀先生的書,自己弄清楚先生都做過什麼,為什麼是個好先生。」

  這話是內宅中的小姐說的?楊敬有些驚訝,可是他什麼時候見過沈家的小姐。

  「你姐姐在哪裡見過我?」

  「姚家,」昆哥仔細地說著,「我姐姐是姚家的小姐。」

  姚家的小姐,見過他的,楊敬頓時想起姚七小姐,「姚七小姐?」

  昆哥用力的點頭。

  就是救了忠義侯世子的姚七小姐,十幾歲的小姐竟然有這樣的見識。

  「老爺,郎中來了。」

  郎中被請進門,楊敬讓開讓郎中上前診治,不一會兒工夫將藥方開出來,楊敬吩咐人去抓藥。

  「吃了藥早些回去養病,明日就不要來了。」楊敬坐下來看榻上的昆哥。

  昆哥裹著被子像是一個蠶蛹,大大的眼睛不停地眨動著,像是在想什麼主意,可孩子就是孩子,半晌他臉上露出沮喪的神情。

  楊敬心裡油然生出幾分不忍,聲音也輕柔了許多,「不養好病怎麼跟著我讀書。」

  昆哥猛然抬起眼睛,小小的臉上都是驚訝。

  楊敬站起身來就要離開,昆哥的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拽住了楊敬的衣角,「先生,您說的是真的,昆哥能跟先生讀書了。」

  小心翼翼,彷彿是怕自己聽錯了一般。

  楊敬點點頭,「跟你父親說,改日過來行拜師禮。」

  昆哥臉上頓時浮起了笑容,「師傅,學生定然會好好學,不給師傅丟臉。」

  等到沈敬元將昆哥接走,楊敬看向嬰墨,「去禪房跟姚老太爺說一聲,就說我楊敬,收徒弟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9 11:12 PM

第七十七章 啟程

  看到楊家的小廝嬰墨,朱管事立即笑起來,還是老太爺厲害,算準了楊家人會來禪房相請。

  「是不是楊先生要見我們家老太爺?」朱管事低聲道。

  嬰墨搖搖頭,「我家老爺只是讓我來見姚老太爺。」

  朱管事一副明白的神情,讀書人就是端著架子。

  朱管事將嬰墨領進禪房,姚老太爺正靠在椅子上看書,彷彿看得太入神,並沒有發現有人進來。

  嬰墨覺得這一幕看起來很熟悉,自家的老爺不就是經常這樣專心致志地讀書。

  只不過老爺絕不會在人家的禪房裡讀書罷了。

  老爺喜歡關起門來,安安靜靜地做學問,姚老太爺將學問做到了普陀寺裡。

  「老太爺。」朱管事低聲稟告。

  姚老太爺這才回過神來,將書本放下,一眼看到了門口的嬰墨,臉上立即露出儒雅的神情。

  嬰墨上前行禮。

  朱管事笑道:「小的讓人去倒茶。」

  「不用,不用,」嬰墨立即推辭,「我家老爺還等著我回去呢,我將話說完就走了。」

  楊敬是答應要看看歡哥吧。

  就算現在拿不定主意收歡哥,也會點頭看一眼。

  姚老太爺滿面春風,等著嬰墨說話。

  「姚老太爺,我們家老爺讓我說一聲,老爺要收徒了。」嬰墨學著姚老太爺臉上的笑容,溫文爾雅又彬彬有禮。

  這算得上是以禮還禮。

  收徒了,姚老太爺並不覺得意外,楊敬若不是要收徒,怎麼可能有這麼多人來拜見。

  看著姚老太爺沒有太大的反應,嬰墨將後半句吐出來,「收的徒兒您老也認識,就是您老說的揚州商賈沈敬元的二子。」

  姚老太爺的笑容僵在臉上。

  沈敬元的兒子,楊敬要收商賈的兒子。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冷下來,嬰墨仍舊善始善終地笑著,「我們老爺說了,不準備再收別人,老太爺另請高明吧!」

  姚老太爺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腦子半晌才反應出嬰墨這話的意思,他等來等去卻等到楊敬這樣一句話。

  楊敬收徒了,卻收的不是歡哥,而是他看不起的沈家子弟。

  眼看著姚老太爺臉色變得鐵青,嬰墨覺得心情大好,讓他算計老爺,老爺是多聰明的人,怎麼會看不透這一點。

  「姚老太爺歇著,」嬰墨壓制著心中的歡樂,「小的還要回去侍奉老爺和沈六爺。」

  侍奉沈六爺,將話說得這樣順暢。

  楊敬收什麼徒弟不好,達官顯貴,朝中重臣,為什麼偏偏是沈家,沈家,他看不上的沈家。

  姚老太爺立在原地,他腦海裡突然浮現出落落大方的張氏和小家子氣的沈氏,張氏來到姚家拜訪的時候,他就一眼看中了,張氏氣質沉穩,接人待物禮貌周全,長得雖然沒有沈氏那樣的俏麗,卻十分的文雅,一看就是自小讀過書的。

  那個沈氏喜怒都在臉上,好不粗俗。

  看到張氏時他就惋惜,老三前程是不錯,可惜沒有一個好妻房,若是將沈氏換做張氏,老三定然要平步青雲,他們姚家將來定然富貴。

  他正這樣想著,就看到沈氏在後院跟沈四太太哭訴,說老三的妾室懷了身孕。

  商賈之家出來的女子,沒有半點的氣度,竟然還會和妾室爭寵,這是他最討厭的,從此他心裡愈發的厭煩沈氏。

  終於休掉了沈氏,他幫著老三再三求娶了張氏,老三在京裡終於有了靠山,張氏又爭氣生下了歡哥,應該是他們春風得意高坐在那裡看沈家笑話的時候。

  偏偏在這時候,沈家的後輩搶走了歡哥的師傅。

  姚老太爺咬牙切齒,沈家為什麼總跟他作對。

  楊敬的眼睛瞎了不成?

  老天不長眼,氣死他了,真是氣死他了。

  姚老太爺一拳捶向自己的胸口,然後腳底虛空,一下子摔在地上。

  ……

  昆哥吃了藥發了一身的汗,天亮的時候身上不熱了,精神也好了許多。

  沈敬元忙吩咐乳娘端水來,親手喂給昆哥喝。

  昆哥喝了兩口,看了看父親,「父親,楊敬先生說要教我讀書。」

  沈敬元點點頭。

  昆哥臉上終於展開笑容,眉眼裡滿是欣喜,「楊先生真的這樣說?」

  沈敬元道:「多虧我沒硬攔著你,不然哪有今日。」

  昆哥又吞了兩口水,「有沒有和姐姐說,父親有沒有將消息送給母親和姐姐?」

  沈敬元笑著,「還沒有,你母親和姐姐就要回來了,到時候你再告訴她們。」

  昆哥小小的手抓著被子身體慢慢滑進去,臉上是稚嫩的神情,「那我再多睡一會兒,楊先生說,等我養好了病,就教我讀書,我要快點好,快點去找楊先生。」

  昆哥覺得睡了覺病就會好得快,那樣就能讀書。

  哪有這樣容易的事。

  沈敬元覺得昆哥的話又好笑又讓他感動。

  「昆哥說的對,昆哥好好睡,爹爹就在你身邊。」

  大手和小手握在一起。

  ……

  婉寧也握緊了沈氏的手。

  沒想到眨眼就到了要分開的日子。

  沈氏眼睛裡滿是淚水,「好好照應自己。」一說話,眼淚就掉下來。

  姚宜州親自來接婉寧,可見姚家二房是真的將婉寧放在了心上,沈氏將給沈老太太做的抹額拿出來送到婉寧手裡,「我也沒準備禮物,這個總是親手做的就給二老太太帶去,二老太太不嫌棄才好。」

  二祖母不會嫌棄。

  「母親不要回家庵那邊住了,就住在外祖母身邊,這樣也好互相照應。」婉寧將頭靠在沈氏肩膀上,沈氏伸出手來撫摸婉寧的發鬢。

  「母親還這樣年輕,為什麼要過那樣的日子,我小時候母親明知道父親不喜歡我打算盤,母親還順著我的心思讓我學。」

  「我現在還記得母親說:只要有這個本事,就算母親不在身邊也能在這個家裡安身立命。」

  「被人從池塘裡救上來,我想了許多,只要努力,就能改變很多事,不能自暴自棄束手待斃。」婉寧說到這裡,聽到沈氏抽噎的聲音。

  婉寧抬起頭,伸出手指將沈氏的眼淚擦掉,「母親,咱們一家人會有好日子。」

  一定會有好日子。

  「在此之前,母親要好好保重身子。」

  沈氏臉上掛著淚水,嘴邊卻是笑容,點頭應允,「好,母親都聽你的,等母親病好了,就去你身邊照應你。」

  來揚州的那一天,頭頂烏雲密佈,空氣裡充滿了潮濕的味道,她歸心似箭,恨不得立即見到久別多年的母親,跟祖母說了兩句話,她就徑直去了母親住的院子。

  她跪在雨水裡,雨水冰冷刺骨,見到母親那一刻卻什麼都忘記了,睡在母親暖暖的被窩裡,讓母親梳理著她的頭髮,她終於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抗爭。

  如今就要離開揚州,雖然頭頂是豔陽天,她卻高興不起來,因為身邊少了母親的照顧,沒有了最關切自己的人,心裡就好像硬生生被挖走了什麼。

  婉寧跪下來向外祖母和母親磕頭行禮。

  母親忙著上前將她拉起來。

  「也不多待幾日,就這樣慌慌張張的……」連外祖母的聲音中都帶了哽咽。

  沈四太太忙在一旁勸說,「等您身子好了,我和老爺就來接您去京中住幾日,您不是最喜歡京裡的糕點。」

  「都容易的很,咱們沈家在京裡有宅子,還不是說去就去得的。」

  沈老太太搖搖頭,「年輕的時候身邊有你們絆著脫不開身,老了沒用了,又哪裡都去不得了。」

  「您還不老呢。」沈四太太笑道。

  童媽媽帶著下人將婉寧的東西都收拾妥當,姚宜州也來跟沈老太太辭行。

  沈老太太看著姚宜州不禁嘆口氣,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年姚家二房一臉的高傲不和沈家來往,姚家三房倒是為人親和,好像不在意他們商賈的身份,誰知道姚沈兩家結親之後,一切都反了過來,關切沈家的反而是姚家二房,看不起沈家的是三房。

  看著外祖母的笑臉,婉寧一時失神。

  外祖母年紀大了,不知道將來她還能見幾次,年紀這樣大的長輩張羅著給她做點心,陪著她說話,跟著她又哭又笑。

  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幸福,得到一次,就彷彿讓人嘗到一絲將來要失去的恐懼。

  婉寧又跪下來向沈老太太磕頭,「外祖母,您一定要長命百歲,等著外孫女接您去京裡。」

  沈老太太伸出手來,「快起來,快起來,外祖母等著你。」

  ……

  沈敬琦坐著慢慢地喝茶,看看沙漏,他心裡開始有些不安。

  論理說,婉寧都快走了,長房老太太應該打發人來叫他過去說運茶的事,怎麼卻沒有半點的動靜。

  沈敬琦覺得自己想的沒錯,長房一定會求到他。

  肇氏撩開簾子進門,沈敬琦立即抬起頭來。

  「大嫂問我們到底去不去長房?」肇氏道。

  長房沒來叫他們,他們怎麼去。

  「老爺,」外面的管事媽媽上前道,「長房那邊傳信過來,請老爺太太過去呢。」

  沈敬琦眼睛頓時發亮,「來了,他就知道,婉寧走之前定然會將這件事說出來。」

  「走,」沈敬琦得意地看向肇氏,「收拾收拾,我們去長房。」

  剛到沈家長房門前,沈敬琦就看到一輛輛馬車向前走去,婉寧準備要走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30 11:49 PM

第七十八章 諾言

  肇氏忙讓人扶著下了車,快步走進垂花門。

  沈氏拉著婉寧走出來。

  婉寧向肇氏行了禮,肇氏忙道:「早知道這樣著急,我應該早些過來,差點就要送不上。」

  沈敬琦一臉的諱莫如深,不時地去看沈老太太和婉寧。

  「好了,好了,快走吧。」沈四太太催促。

  沈氏點點頭,「免得讓姚家的車馬等著,」說完將手裡的鐲子退給婉寧,「這是你外祖母給我的,你戴著。」

  母親身無長物,能給她的只有這個隨身戴的鐲子。

  婉寧上前一步抱住了沈氏,「母親一定要聽女兒的話,好好養病,外祖母也要母親照應。」

  婉寧和沈氏分開,童媽媽帶著幾個丫頭來服侍婉寧上車。

  坐進馬車裡,車開始緩緩前行,婉寧撩開簾子向後張望,馬車轉了方向,再也看不到外祖母和母親。

  將婉寧和沈四太太送走,沈老太太讓沈氏扶著進了堂屋,沈敬琦也在屋子裡坐下。

  沈老太太安慰了沈氏幾句,看看屋子裡的人,「都留下來陪我老太婆吃飯吧,老二過幾日就要押送米糧去邊疆換鹽引,我們一家子也沒有多少日子團聚。」

  老太太說起他去邊疆的事,也就是說,不會用他上京。

  沈敬琦有些驚訝。

  沈老太太正好看出了端倪,一臉的笑容,「老二你看著我做什麼?」

  沈老太太話音剛落,管事進門稟告,「老太太,祝三過來回話了。」

  管事將祝來武帶進屋。

  祝來武道:「老太太,東西都準備好了,等四太太和姚七小姐回到泰興,我們也能搬運,不會誤了事。」

  沈老太太聽了頜首,「要仔細著,你素來辦事妥當,四老爺才將這件事交給你,千萬不能出差錯。」

  祝來武低著頭,「您就放心吧。」

  沈敬琦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開口詢問,「老太太說的是什麼?要搬運什麼去泰興?」

  沈老太太看向祝來武,祝來武笑著道:「是城磚,從儀真搬運城磚去泰興。」

  搬運城磚?

  怎麼會突然搬運城磚。

  沈敬琦怔愣住,這是要做什麼?婉寧要城磚做什麼?

  沈敬琦道:「我們家今年捐過城磚了,為何還要買來。」

  祝來武一臉笑容,沈老太太也掩嘴笑,「都說你鬼的很,怎麼今兒倒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捐什麼城磚,我們是分船帶運城磚,既然我們跟著朝廷的船去京城,就要照朝廷的規矩辦事,帶運朝廷吩咐下來的東西。」

  跟著朝廷的船隻去京裡,這話從何說起?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果能帶運城磚,那麼船上帶些自己的貨物那就稀鬆平常。

  也就是說,婉寧的茶葉可以光明正大的用船運送,他還以為婉寧會來求他。

  什麼時候,婉寧打通了這個關節。

  這個孩子怎麼會懂得這樣多,不但定好了船隻,還在儀真買了城磚,將整件事想的這樣周詳。

  肇氏也隱隱約約將整件事聽了清楚,不禁埋怨地看了沈敬琦一眼。

  看到妻子的目光,沈敬琦的臉豁然紅了,整個屋子裡看似只有妻子知道他心裡所想,其實老太太不會不明白,所以才會那樣笑他。

  他一心認為婉寧會來求他,誰知道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一轉眼孩子都大了,」沈老太太說著站起身,「我還記得你們兄弟小時候經常過來玩,兄弟三個因為抓個蛐蛐打起來,晚上都被罰了跪,小廝偷了飯菜給你們,我和老太爺過去的時候,你們哥仨高高興興地邊說邊吃,沒菜了就用饅頭沾菜湯,那時候老太爺就說,你們雖然不是同房出來的,就像是親兄弟一樣,日後就算再打架也不用跪祠堂了。」

  沈老太太接著道:「老太爺去世之後,沈家的生意一落千丈,現在正是兄弟齊心的時候,千萬不能因為什麼閒言碎語就鬧起來……」

  沈老太太和藹地看著沈敬琦,「我知道你們辛苦,這次京城鋪子的事我也不是向著婉寧,我是讓掌櫃算過,將鋪子都盤出去會讓我們喘口氣,可日後要怎麼辦?老太爺是好不容易才將鋪子帶進京,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們都不應該放棄,都說守業艱難,我們現在豈止是要守業,更要讓沈家興旺起來,這樣整個沈氏一族的族人才有飯吃。」

  沈敬琦的頭深深地垂下去,他是這兩年肩膀上擔了重擔,身邊人都說他比四弟強,他表面訓斥,心裡還是覺得自己確實冤屈,這才張狂起來。

  如果他好好想想,來跟老太太商量,就不會這樣。

  是他錯了。

  「老太太,是我錯了。」沈敬琦站起身來。

  沈老太太道:「知道錯就好,以後兄弟之間也要多商量,如今沈家這樣艱難,你們自己再鬧起來,這個家就要敗了。」

  「你說婉寧是個外人,姚三老爺有官位在身,休了辰娘之後,姚家更是處處為難沈家,婉寧能從姚家到沈家裡看我和你妹妹,這若是傳出去定然會被姚家長輩責罰,一個內宅中的小姐,連這個都不怕,你卻不肯想想她說的話到底有沒有道理,而是針鋒相對。」

  老太太的話句句戳中他,沈敬琦愈發覺得自己沒臉站在這裡。

  「你仔細想想,婉寧若是心裡不掛念沈家,為什麼要幫沈家脫困,在泰興因為沈家的事被姚老太爺責罵,差點就被送去家庵,這樣的孩子你若是還要冤她,我第一個不答應。」

  沈敬琦赧然,「是我不對。」

  「就算是她自己要賺錢賣茶,你這個做舅舅的都該幫著她,更何況婉寧是為了沈家,再說她又不是在胡鬧,還有你四弟弟跟著,你連你四弟都不信?」

  這就是癥結所在,他是連沈敬元都不信。

  老太太直接說出了他心中所想。

  沈敬琦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想及自己在家中得意洋洋等著婉寧上門來求的情形,他就覺得羞臊,就像是將自己心底裡最醜陋的一面,擺出來給所有人看了個夠。

  他真不應該這樣,看輕了婉寧,最終被看輕的是他自己。

  真的一心關切沈家的生意,這幾天他就應該跟著掌櫃一起核算賬目,而不是較著勁等著看長房的笑話。

  就因為這樣,他才站在這裡說不出話來。

  孰是孰非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沈敬琦只覺得口乾舌燥。

  沈老太太道:「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話到底有沒有道理。」

  沈敬琦抿起嘴唇,他一直看不起姚家,明明利用了沈家卻到頭來一腳將沈家踹開,自從和姚家結親,沈家是沒少吃虧,休了辰娘兩家就不該再來往,姚家卻抓住婉寧這張牌,處處為難沈家。

  他是氣四弟心慈面軟,不該就這樣被姚家攥住,所以只要是姚家人,他都將他們歸於奸佞小人,他一直覺得婉寧來沈家是受姚家指使。

  婉寧提起京城的鋪子,也是姚家一直想要的,所以聽說這件事他頓時火冒三丈。

  興沖沖地來長房想要給婉寧一個教訓。

  結果受到教訓的人是他,他站在這裡,除了認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他錯了,他真是沒臉見人。

  ……

  崔奕廷站著看漕糧陸續裝船。

  陳寶不停地去看自家二爺,太陽當頭照著,二爺那冰渣子臉上化開了,浮現出些笑容,說來也是奇怪,二爺的性子突然變了,不再做一個富貴閒公子,突然對糧食感興趣起來,特別是來到泰興,只要看到漕糧就兩眼放光,就像他每次餓肚子時一樣,他有時候心裡有些擔憂,是不是他伺候的多了,將餓病傳給了二爺一些。

  「有沒有和姚七小姐說,我們就要啟程了?」崔奕廷淡淡地吩咐。

  「說了,」陳寶話音剛落轉眼就看到了沈家那個常來常往的小廝,用手指過去,「這不,已經來了。」

  祝來文快走幾步給崔奕廷行了禮。

  崔奕廷道:「姚七小姐的東西都備好了?」

  祝來文笑容可掬,「準備好了,我們小姐吩咐要將單子給崔二爺看。」這單子準備出來可不容易啊,他是好幾天都沒睡好,不知道崔二爺看了又會如何。

  祝來文笑眯眯地將單子遞過去。

  崔奕廷順手將單子打開。

  除了要帶去京裡的雜物,還有茶葉。

  「茶葉?」

  「是啊,」祝來文笑得很歡暢,「我們家七小姐說了,還有這些茶葉。」

  鳥兒嘰嘰喳喳在枝頭上叫,撲撲楞楞搧動著翅膀,陳寶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二爺站在那裡,好像是被困在籠子裡的鳥兒,雖然看起來仍舊容光煥發,氣度雄遠,風采翩翩,卻還是有一絲失算的驚訝,抬起眼睛看籠子外的人。

  「你家小姐在哪裡?」崔奕廷抬起頭忽然道。

  這下該和小姐好好商量了吧。

  這位崔大人一表人才,總不能失信於人。

  這是七小姐的原話。

  祝來文覺得心情很好,「我家小姐就要回來了。」

  崔奕廷將單子收起來,「明日我去沈家拜訪。」

  ……

  風塵僕僕的趕回來,又跟二祖母說了會兒話,婉寧才躺在床上。

  屋外傳來鳥叫聲。

  婉寧咳嗽一聲,外面的落雨忙端燈進來。

  「小姐是不是想喝茶……」

  婉寧搖了搖頭,「外面是不是有些涼?將鳥兒拿回來吧!」

  落雨應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屋子裡的溫度更舒適,鳥兒發出輕輕的兩聲叫,就安靜下來。

  婉寧不禁笑,沒想到這鳥兒還挺嬌氣。

  才見到這鳥的時候,籠子裡的鳥兒歪著頭用黑豆般的眼睛看她,那種神氣像極了崔奕廷,當時她就想真是什麼主人養什麼鳥兒。

  崔奕廷很聰明,不過就是眼高於頂,過於驕傲,這樣也好,對從自己嘴裡說出去的話不會不認。

  只有抓住他的弱點,才能讓她如願以償。

  一還一報,這算是她和崔奕廷做的最後一筆生意,等到了京城,就各走各路不必再禮尚往來。

  ……

  崔奕廷閉上眼睛就能算出他用的船隻運載的數目。

  「二爺,平日裡一條船運載漕糧四百多的石,平日裡運載的船本來就十有八九都不夠,現在大批漕糧已經北上,我們要運的只是從南直隸查到的這幾船,沒有了平日裡運糧的船,我們都是徵用的民船,民船不如官船,能運的糧食本就不多,現在我們還缺船,更別提要加,東西,這可走不了啊。」

  「您怎麼也要和沈家商量,要不然少帶東西,要不然就不能搭船。」

  就算是這裡的幕僚,也還沒有人知道他要送的是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提的要求,他是一早就答應的,怎麼可能反悔。

  水道淺深不一,船重則轉不快,遲了時日,證據運不回去,等到河道凍結就會停滯在半路。

  這些不用幕僚說,他也心裡有數。

  崔奕廷想到這裡忽然臉上露出笑容來,他還真是被姚七小姐擺了一道。

  「何必那麼麻煩。」

  另一個幕僚道,「不帶也就是了。」

  屋子裡滿是反對的聲音。

  「東西照帶。」他說出去的話,別想讓他收回來,更沒有反悔的道理。

  「二爺,您還是想一想。」

  崔奕廷站起身徑直從書房裡走出來,陳寶忙跟過去。

  既然是他答應的事,就要有個解決辦法。

  「明天一早,你跟我去沈家。」

  ……

  沈四老爺準備上京,沈家院子裡都是忙亂的下人,一箱箱東西都準備好放在屋子裡。

  沈敬元將崔奕廷請進屋,他是沒想過這位巡漕御史有一天會登沈家的門。

  沈敬元向崔奕廷行了禮。

  崔奕廷這才坐下來,屋子頓時變得十分安靜,沈敬元不太會說話,也不知道怎麼打官腔,若是往常有長輩那層關係在,他也能迎合著說幾句,可是想起那一箱子的燒餅,他就覺得不自在,誰知道這個崔大人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種見面的機會,日後還是少來得好。

  兩個人枯坐了一會兒,外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崔奕廷抬起頭看到一個身影,穿著淡青色的裙子,手裡提著鳥籠,聘聘婷婷地走過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31 11:03 PM

第七十九章 認錯人

  崔奕廷當然認識這個人是誰,在李家看到姚七小姐時,姚七小姐就穿了一條差不多的裙子。

  他是照著習慣記人的。

  家裡的長輩和身邊的人不必說了,他自然都分得清,到了外面,也不算難,他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就像姚七小姐,他記了幾次,認起來也就十分容易,再說姚七小姐還提了一隻鳥籠過來。

  崔奕廷想著抬起頭向前看去,姚七小姐這時候也知道要為自己造勢,穿著打扮上都是精心準備,讓所有人等在這裡,就為了告訴別人,這裡面做主的人是她。

  人都愛做表面功夫,表面上做的花哨,是為了故弄玄虛,好讓人探聽不出虛實。

  崔奕廷正等著姚七小姐進門說話,姚七小姐卻停住腳步,將鳥籠掛在屋簷下,然後才撩開簾子走進屋。

  崔奕廷放下手裡的茶,目光只是在姚七小姐臉上掃了一眼,「今日我過來就是為了姚七小姐要運進京的那些茶葉,這次漕運官船已經沒有了,我們征來的民船不多,現在只能騰出一艘來給姚七小姐和沈家的女眷,再也沒有船運那些茶葉,要麼找個鏢局將這些貨物押送走陸路,要麼就等船隻裝運完漕糧,能帶多少帶多少,若是沈家不願意托給鏢局,等我進京之後,再安排人手來泰興將剩餘的貨物送進京。」

  沈敬元聽了清楚,崔二爺是因為婉寧要帶的茶葉太多所以來商議,這人珍惜臉面到什麼地步,是寧願回到京中再遣人手陸路將貨物運進京,也不認輸。

  屋子裡十分的安靜,崔奕廷等不及看向姚七小姐,「姚七小姐意下如何?」

  他的話剛說出來,氣氛從剛才的安靜變成了莫名的詫異。

  崔奕廷皺起眉頭,他說錯了什麼?

  姚七小姐臉上有一絲怪異的神情,甚至有些驚慌,張開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轉頭看向沈敬元。

  崔奕廷這才去仔細看眼前這個姚七小姐的五官,瓜子臉,一雙大大的眼睛,好像算得上是清秀,硬要琢磨和他從前見到的有什麼不同,好像眼睛裡少了些靈氣似的。

  「姚七小姐」蹲身想崔奕廷行禮,「大人,我們家小姐還在商量船隻的事,過一會兒讓管事的過來回話。」

  他認錯人了,來的這個不是姚七小姐,他覺得女子都長得差不多,從來沒有想要費心記過哪個,沒想到會在同一個人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弄錯,在泰興樓見而不識,要不是泰興樓出面收米,他還不知道泰興樓的東家就是姚七小姐,這茬剛過,在這裡他又全然認錯了。

  因為不記臉這個毛病,他從來沒想過要入仕,這次入京之前,他特意弄了一套自己的記人法子,至少在外面沒有人能看出他的短處。

  官場、查案他都能安排的妥妥噹噹,而今突然發現,在認女子上,他的那套有些不太管用。

  崔奕廷抿起了嘴,臉上的神情忽然讓人看不懂起來。

  旁邊的落雨心突突跳個不停,崔大人突然看向她,她差點以為崔大人是在問她,現在看來崔大人只是湊巧將視線落在她身上,真正問的是四老爺。

  崔奕廷抬起頭看外面的鳥籠,這鳥是他送出去的,現在卻來混淆視聽,崔奕廷正想著,鳥籠被陳寶摘走了,陳寶和沈家的小廝兩個腦袋撞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

  沈敬元道:「崔大人寬坐,我再去看看。」

  「崔大人,四老爺,」沈敬元話音剛落,管事快走幾步進門,「小姐那邊都算好了。」

  沈敬元看向崔奕廷,「崔大人已經來到沈家,不如聽聽我們的法子。」

  本是想要撂下兩條路就離開,現在他卻想知道這個姚七小姐到底在想什麼,越是捉摸不透的人,越想去猜她的心思。

  崔奕廷點點頭。

  沈敬元吩咐管事去安排,很快走進來幾個穿著青色長袍的管事,管事手裡拿著算盤和賬目。

  其中一個將手裡的賬目遞給崔奕廷。

  「我們找到了十艘民船,雖然比不上朝廷的淺船,除了拉運茶葉還可以按照朝廷的規矩每隻船運三十塊城磚,多帶一百石糧食,這樣算下來十艘民船能幫朝廷分擔不少的重量,朝廷的船少了載重就能行的快些,早日到京城。」

  沈家沒有不管不顧地讓他將茶葉帶去京城,而是送來十艘民船,不但能分擔糧食還照朝廷規定帶城磚,船多了,自然多運送些茶葉也不在話下。

  崔奕廷看著賬目,「這些民船是從哪裡來的?」

  沈敬元道:「朝廷向來徵用民船,一趟漕運下來,經常將阻塞河道的過錯冤在民船身上,所以每次到了漕運的時候,大家都寧願將船藏起來,人也遠遠躲開不走朝廷的差事,如今沈家出面,又是幫崔大人運糧,才征到了能走遠途的民船。」

  怪不得他用朝廷的名義征不到太多的民船,沈家這樣的商賈和走船的人來往不少,更清楚其中的門道。

  這就是姚七小姐為什麼會請他來沈家商議,不是要得意洋洋地將他一軍,而是找了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法。

  利人利己。

  也是在告訴他,沈家是知禮守法的商賈。

  這次算是沒有互相算計,而是真的坐下來好好商議,從泰興到京城長路漫漫,若是能出入相友,和睦相處,也是一件好事。

  崔奕廷道:「船隻在哪裡?」

  沈敬元立即道:「我帶崔大人去看。」

  崔奕廷走出門,陳寶在廊下逗鳥兒正興起,崔奕廷咳嗽一聲,陳寶才跟過來,走出沈家,崔奕廷皺起眉頭看陳寶,「你方才在做什麼?」

  陳寶一臉奇怪的神情,「沈家下人來問,那鳥兒是怎麼回事,怎麼光吃食不動彈,肚子眼見越來越大,問我從前在這邊是不是這樣。」

  聽得這話,崔奕廷不自覺地笑出來,原來是因為這事。

  陳寶將鳥買回來每日都歡歡喜喜地喂食,那鳥兒除了吃東西就是歪著眼睛瞧人,高興的時候叫一叫,不高興閉著眼睛打瞌睡,只有等到該喂食的時辰,那鳥才撲棱幾下翅膀。

  「二爺,那沈家只是送只草螳螂,咱們不應該回只活鳥兒。」陳寶好陣子沒看到那肉球,今天看到了好不親切。

  「哦。」崔奕廷並不太說話。

  陳寶覺得奇怪,為什麼二爺每次看到那鳥兒吃飽了站在籠子裡大睡,都會淡淡地看他一眼。

  陳寶嘟囔著,「二爺,你說到底是因為什麼?」

  ……

  崔奕廷和舅舅一起離開,婉寧看向舅母,「辦妥了,我們坐自己的船也更方便些,舅母就可以多帶幾個人手。」

  昆哥靠在引枕上一邊喝母親遞來的藥,一邊聽姐姐說話。

  沈四太太嘆口氣,「還不知道昆哥要怎麼辦。」

  婉寧拿起帕子給昆哥擦嘴角,「昆哥給楊敬先生做學生那是好事,舅母怎麼倒愁起來了。」

  沈四太太皺起眉頭,「我是怕楊敬先生要回揚州,這樣一來我就不能在京中久留,要早些回來照應昆哥,你那邊……我不放心……」

  婉寧看向沈四太太,「舅母不用擔心,昆哥還小,照應昆哥要緊。」

  昆哥看著婉寧,張開嘴想說什麼,又將嘴閉上。

  「怎麼了昆哥?」

  昆哥小巧的五官快要皺在一起,「我想和父親、母親、姐姐一起去京城,又想留下來和楊先生讀書。」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婉寧。

  拜師是好事,可是這姐弟倆就要分開了。

  昆哥喝了藥,沈四太太開始吩咐下人接著收拾東西,婉寧在一旁幫忙。

  沈四太太道:「你的東西呢?可都帶好了?」

  婉寧點點頭,「收拾好了。」她的東西不多,要不是二祖母和外祖母給她添補了四時衣裳和首飾,她只要帶十幾隻箱子就能走了。

  正說著話,管事媽媽匆忙進來道:「四太太,楊先生那邊傳話過來,楊先生要去京城,起碼等到明年才能教六爺,六爺拜師的事不用著急。」

  沈四太太聽得這話看向婉寧,「怎麼就巧了,都是這時候去京裡,」說到這裡一時慌了神,「那現在怎麼辦?」

  婉寧抿了嘴笑,「舅母將我們去京裡的事告訴楊敬先生,我們一起走,昆哥能跟著楊先生讀書,我們又不用分開了。」

  昆哥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姐,我們都要去京城嗎?」

  婉寧點點頭。

  昆哥頓時歡叫起來。

  ……

  米糧都已經上船,九月初三,準備啟程。

  九月初二,沈家做了安排,讓昆哥在臨去京城之前向楊敬先生行了拜師禮。

  婉寧帶著人在門外聽消息,沈四太太緊握著婉寧的手,「應該四拜了吧?」

  婉寧點點頭,「看時辰差不多。」

  沈四太太恐怕會有失禮數,畢竟沈家不是書香門第,雖然已經將禮數打聽的清清楚楚,仍舊怕中間出什麼紕漏,「一會兒會叫我們進去吧?」

  「應該會,」婉寧安慰沈四太太,「舅母安心,楊先生不同尋常,若是他在意沈家商賈的身份,就不會收昆哥。」

  話是這樣說,可她還是忍不住緊張。

  「禮成了,」楊家的丫鬟過來道,「沈太太去月亮門等六爺吧!」

  聽了這話,沈四太太拉著婉寧上前,才到月亮門,正好與一個人迎頭撞在一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 11:30 PM

第八十章 受罪

  沈四太太嚇了一跳,抬起頭看到沈敬元,沈敬元兩頰通紅,有一絲激動的神情,差點伸手就去抓妻子,看到了旁邊的婉寧才忍住了。

  沈四太太好久沒看到老爺這麼高興。

  「老爺這是怎麼了?」沈四太太不禁問。

  「姚家又來人了,正好被我堵在了門口,你沒瞧見姚家人的模樣。」

  一臉的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楊先生沒有見姚家人?」沈四太太低聲道。

  沈敬元搖搖頭,「姚家人不肯走,楊先生無可奈何,讓人送了點東西出去。」

  「送了什麼?」沈四太太道。

  沈敬元想要賣個關子卻忍不住,看著妻子和甥女,「官府貼出來的那張在姚家搜到的符紙,楊先生讓小廝照著畫了一張送去了姚家,現在姚廣勝那老東西應該已經收到了。」總算是揚眉吐氣。

  說來也是老天有眼,今天讓他覺得痛快的是辰娘這一雙兒女。

  婉寧這樣聰明,昆哥這樣好學,姚家是瞎了眼睛才會不要他們,等著,等著將來婉寧出嫁,昆哥有了前程,讓姚廣勝和姚宜聞悔死。

  ……

  姚老太爺比沈敬元想的要難受,哆嗦著手將符紙撕了個稀爛站起身丟在姚老太太的臉上,「混賬東西。」

  病了幾天,姚老太爺清瘦了許多,一把老骨頭如同風中的樹枝,兩隻眼睛通紅沒有了往日的儒雅。

  「楊敬早晚有一天要後悔,放著好孩子不收卻偏愛那商賈之子,真是分不清什麼是魚目什麼是珍珠。」

  姚老太太滿臉通紅有種當眾被侮辱的感覺,看著姚老太爺滿臉怒氣,她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睜大了眼睛,哆嗦著嘴唇。

  姚老太爺冷冷地看向姚老太太,「泰興我是一日也呆不下去了。」

  姚老太爺拂袖而去。

  姚老太太看向趙媽媽,眼淚不停地掉下來,「殺人不過頭點地,別說這件事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他也該發放夠了,他是將所有的火氣都發在我身上,什麼是泰興他呆不下去了,他是不想再在這個家裡,不想再看到我。」

  「沈氏在的時候,他罵沈氏,沈氏被休了,他現在就看不上我了,」姚老太太站起身,「有能耐,他就連我也休了。」

  姜氏端著茶進屋,聽得姚老太太的話,眼前油然浮起沈氏被休時老太太臉上的神情,她是親眼看到老太太轉過臉去,嘴邊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容。

  那時候沈氏就跪在院子裡苦苦哀求。

  沈氏那樣要強的女子,為了想要照應年幼的婉寧,求老太爺、老太太將她留在姚家。

  那時候老太太心裡怎麼想?是不是覺得老太爺是個殺伐果斷,頗有遠慮的人?而今這殺伐果斷卻落在老太太身上。

  姜氏忽然覺得有些痛快,她多少次做惡夢,夢見自己和沈氏一樣被休,老太太得意的笑,如今這夢終於也該煙消雲散了。

  姚老太爺徑直去了蔣氏屋裡。

  蔣氏正在吩咐下人好好照應莊子,「千萬不要惹出麻煩來,老太太這邊已經夠辛苦的了,年底我回不來,就將孝敬都送進府,不能比別的莊子送的東西少。」

  下人點點頭。

  姚老太爺聽得心頭一熱,從主屋裡翻到那些符咒,立即就有人懷疑到蔣氏身上,蔣氏甚至平日裡連家門都不進,竟然被人這樣冤枉,他以為蔣氏會向他訴冤屈,蔣氏卻什麼也沒說,如果當年他娶的是蔣氏,現在姚家定然會家宅安寧。

  他千不該萬不該委屈了蔣氏。

  「別忙了,放著讓下人去做,你也歇歇,還要跟著我路上顛簸。」

  蔣氏這才看到姚老太爺,忙起身向姚老太爺行禮,「老太爺歇著,我不累。」

  不累才怪,每次看到蔣氏,蔣氏都在忙碌,人又不是鐵打的怎麼能這樣辛苦。

  姚老太爺心裡愈發心疼起蔣氏來,將下人遣下去,姚老太爺拉起蔣氏的手,「這次我們多帶些銀子去京裡,給你置辦處院子,以後你和我就留在京裡。」

  蔣氏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老太爺,那可使不得,如今家裡被查檢,正是短銀錢的時候,怎麼還能置辦院子,京裡的二進院也是很貴的。」

  「那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你不是一直唸著要回去……」

  聽著姚老太爺體貼的話,蔣氏眼睛裡盈滿了淚水,卻強忍著笑,「那都是年輕時的孩子話。」

  姚老太爺一把將蔣氏拉過來,讓蔣氏坐在他腿上,「我就喜歡你的孩子話,我就喜歡你和老五,你們兩個才是我的心頭肉。」

  蔣氏忙搖頭,「老太爺別這樣說,三老爺才是最出息的……老五是庶子,妾身只是個妾室。」

  老太爺聽到妾室和庶子的字眼,手頓時收攏了,將蔣氏攥的生疼。

  「哼,」老太爺冷哼一聲,「就是個榆木疙瘩,換成老五用不著**心他的前程,沈家那麼簡單的事他都做不好,也就是能聽我的話,否則……一無是處……」

  蔣氏沒有接著老太爺的話說下去,只是轉個身用手仔細揉捏著姚老太爺的肩膀。

  「我就不信了,」姚老太爺臉色鐵青,「等我上了京,一定會讓一切都變回原狀。」

  ……

  婉寧依依不捨地給二祖母磕了頭跟著大伯一起上了馬車,坐在車裡,想起二祖母婉寧不禁又掉了眼淚。

  她和二祖母相處時間不長,卻因為真心相待就這樣互相牽掛起來。

  可見人的感情是最真切的東西。

  馬車換成船,舅母已經等在船上,下人服侍婉寧上了船。

  舅母立即道:「船艙都收拾好了。」

  舅母拉著婉寧進去瞧,桌子上已經擺了點心和蜜餞、糖塊,舅母知道她喜歡吃零嘴。

  「昆哥和楊先生坐旁邊的船,等船停的時候,昆哥就過會過來。」

  「崔大人也安排的妥當,這條船上沒有米糧和貨物,這樣會更安全。」

  婉寧倒沒想到崔奕廷會這樣交代下去。

  船外傳來嘻鬧的聲音,還有半個時辰船就要離開泰興了,四年,她靠著自己走出了那繡樓,走出了姚家,就要走進京去。

  ……

  河岸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姚宜春被關了幾日,突然見到大天不禁眯起眼睛,還沒等他看清楚周圍都是什麼情形,就有髒臭的東西砸過來。

  爛布頭裹著的臭烘烘的糞土一坨一坨糊在他臉上。

  扔擲這些東西砸犯人,是平頭百姓唯一的樂趣,姚宜春發出幾聲慘叫,糞水從他的臉頰上滑下來,正好落入他張著的嘴裡。

  噁心,姚宜春想要嘔卻又嘔不出來。

  什麼時候自己回落得如今的境地,這一切就像是噩夢,前一刻還花天酒地,後一刻就淪落到如此的境地。

  他多麼想,有一個人能伸出手來救救他,哪怕是將他臉上的屎尿擦乾淨,讓他少受些折磨。

  他已經不敢奢望回到從前錦衣玉食的生活。

  誰啊,誰能救救他,父親到底都在做什麼?

  姚宜春勉強睜開眼睛,看著嬉笑的人群,這條路怎麼那麼長……

  馬車終於停下來,有衙役將他從車上扯下來。

  姚宜春腿腳痠軟頓時摔在地上,緊接著屁股上就是一疼,不知是哪個衙役一腳踹過來。

  崔奕廷竟然讓他受這樣的折磨,開始他還憤怒、暴躁想要大喊大叫,現在卻只能哀求地哼著。

  「六老爺,六老爺。」

  聽到喊聲,姚宜春忙向周圍看去,姚宜春張著嘴,顧不得嘴唇上的咸臭,「快……快……快……」

  他向周圍看去。

  快拿出些銀子,快救救他。

  姚家人空揮著手,卻不能向前一步,這位崔大人是軟硬不吃,姚家上下已經用盡了手段,卻沒有一點的用處,壽氏躲在馬車裡聽著外面的吆喝聲不禁抹眼淚,「再去試試,就算給押解的衙役也行啊。」

  「衙役不肯收,」下人低聲道,「送了幾次都沒辦法,壽老爺看著還好些,六老爺……已經被折磨的沒有了樣子。」

  聽得這話壽氏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該難過。

  「六太太,」跟車的婆子驚呼出聲,「六太太,奴婢看到沈家下人了。」

  沈家下人是來湊熱鬧的吧,壽氏恨得緊緊咬住牙,「這時候提沈家做什麼?」

  壽氏氣得手直發抖。

  「沈家下人上了船,上了那個……朝廷的船……」

  壽氏睜大了眼睛,什麼?沈家人怎麼能上朝廷的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真的,六太太,您瞧……」

  壽氏聽得這話一把撩開簾子向外張望,人群裡卻什麼也沒看到。

  「進船裡了,進船裡了。」姚家下人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不停地跳著腳。

  壽氏恨不得一巴掌揮過去,將下人打個清醒,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

  「那小廝我認識,就是從前跟著沈四老爺上過我們家的,我家那口子還和他說過話……」婆子喋喋不休地說著。

  壽氏眼看著從船上下來一個人,撥開人群走過來,那人臉上滿是喜氣。

  「就是他,」婆子一臉的篤定,「就是他。」

  壽氏整個人軟坐在馬車裡,為什麼沈家人會在這裡,到底還有什麼事是他們不知道的。

  ……

  姚宜聞坐下來和張氏商量,「今年過年,我們應該將父親、母親接進京。」

  張氏垂著頭,在燈下做著針線,抬起臉來神情嫻靜,「那老爺要快些做決定,從泰興到京城要走好久。」

  姚宜聞點點頭,張氏就是這點好,識大體,這麼多兄弟姐妹中,父親最偏著他,他應該加倍孝敬父親才是,「婉寧已經快十三歲了,再有兩三年也該嫁人了,我想著……是不是該給她說門親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 11:17 PM

第八十一章 好消息

  想到婉寧小時候,姚宜聞心軟了幾分,總歸是他的女兒,就算是像沈氏,也該有一門差不多的親事。

  「老爺,你瞧瞧,歡哥笑了。」

  炕上的歡哥仰著兩隻小手睡的正香,姚宜聞低下頭來,看到兒子的笑臉,心裡的其他事頓時被沖的煙消雲散。

  「這兩年我們求個好先生,將來歡哥入了門,再求一個儒學教授……」

  張氏笑起來,「老爺現在就想的這般長遠,咱們歡哥還小呢。」

  姚宜聞去摸歡哥軟軟的小手,「我姚宜聞的兒子,生下來就帶著幾分的聰慧,差不了,將來見了楊敬先生,楊敬先生說不得一眼就相中了。」

  張氏想起了父親也一直將楊敬掛在嘴邊。

  張氏抬起頭來,「老爺怎麼和父親一樣都看中了楊敬先生。」

  姚宜聞臉上立即浮現出高深莫測的神情,「楊敬先生年輕時被陷害丟了官職之後就不肯入仕,但是誰都知道,楊敬不進國子監,卻才氣無人能及。如今我得到消息,詹事府看中了楊敬,詹事府召的可是四方名儒、端重之士,若是能做了這樣人的徒弟,光是有名聲在,將來也是事半功倍。」

  張氏這才明白過來。

  姚宜聞道:「等到歡哥將來出了仕,我們家才算得上是正經的書香門第。」歡哥出生的時候他不知道多高興。

  沈氏進門那麼久也沒能生個子嗣,家中長輩都是望眼欲穿,歡哥到了姚家真是給他增添了許多的歡樂。

  姚宜聞正和張氏說話,春香進來道:「三太太娘家的二姨夫人來了。」

  張氏忙站起身,姚宜聞就看向旁邊的沙漏,「怎麼會這個時辰過來。」

  張氏扶了扶鬢角,吩咐丫鬟拿來褙子給她換上,「可能是有急事。」

  姚宜聞去書房裡,張氏將張瑜貞迎進屋子裡說話,剛將下人遣下去,張瑜貞眼圈就紅起來,張氏嚇了一跳,「二姐這是怎麼了?」

  見到親妹妹張瑜貞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哭出聲,「遭了,忠義侯府那邊傳出消息,說是世子爺沒死。」

  張氏驚訝地睜大眼睛,「這……話是從哪裡聽來的?別是道聽途說,人呢?人已經回來了嗎?」

  張瑜貞搖搖頭,「還沒有,說是路途遙遠走的慢些,但是已經有人日夜兼程將消息送到了京裡。」

  這消息太突然了。

  人人都以為忠義侯世子已經死了,甚至趙家族裡已經開始推選子弟接任忠義侯爵,禮部好像也在籌辦,就怕到時候確切消息傳進京,皇上下令撫卹,弄個措手不及。

  可現在,世子爺沒死……

  任誰聽了一時半刻都緩不過神來。

  張瑜貞緊緊地拉住張氏的手,「你說這可怎麼辦啊?我的命怎麼那麼苦,眼見爵位就要到手,怎麼會有這樣的變故,往後我可怎麼活。」以前嫁到趙家時,知道爵位和她無關,那也就罷了,她只想著老爺能有個差不多的前程,現在一件大好事就落在她頭上,她整個人如同被送到雲端,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卻掉下來。

  一下子掉下來。

  張瑜貞搖搖頭,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她已經過不了從前那樣的日子了。

  「別急,別急,」張氏輕聲道,「人不是還沒回來,也許消息有誤,你若是急壞了那可是得不償失。」

  張氏越勸張瑜貞越止不住哭聲,「朝廷派人都找不到……誰有這樣的能耐……要找一個孩子那不是大海撈針,快幫我想想辦法。」

  當年父親征戰在外斷了消息,家裡亂成一團,族人提議要將她們接到族裡讓族裡大伯照應,妹妹連夜和母親商量,變賣了一些家財打通關節,讓母親託人去打聽父親下落,後來在安樂堂裡找到了父親,這才將父親接回了京裡養傷,當時太醫院的御醫說,若是晚上十天半個月,邊關藥餌闕少,別說父親的病不會痊癒,就連性命也是難保。

  從那件事開始,她才知道不愛說話的四妹妹做事這樣的穩妥。

  父親常將四妹妹掛在嘴邊,說張家今時今日多虧了四妹妹。

  張氏柔美的臉頰上顯出平和的神情,輕聲道:「二姐現在要穩住,世子爺回來是好事……」

  聽得張氏這話,張瑜貞詫異地抬起頭,卻看到張氏滿是深意的目光。

  「世子爺是侯爺的獨子,對忠義侯府自然是好事,二姐聽了這樣的消息心神不寧,讓忠義侯夫人看到了會怎麼想?二姐這段日子幫襯忠義侯府,大家都知道二姐賢淑,千萬不能在這時候為一個不做准的消息功虧一簣,二姐該怎麼樣還要怎麼樣,忠義侯夫人信任二姐,二姐也要待忠義侯夫人好,這樣才算禮數週全。」

  妹妹這是教她不能在忠義侯夫人面前露出馬腳,更不能讓人攥住短處。

  「世子爺在外到底怎麼樣,不是二姐能左右的,現在一切尚未成定數,二姐能做的就是不要出錯,只要不出錯,就還有機會,畢竟世子爺還小,沒有哪位世子是八九歲就承爵的。」

  這話一下子讓張瑜貞看到了希望,妹妹說的對,沒有八九歲就承爵的世子,再說經過了長途跋涉,世子爺就算活著還不知道是什麼情形,她現在萬萬不能慌。

  「好妹妹,你救了姐姐,」張瑜貞提起帕子來擦眼角,「我們張氏女子的名聲都是因為妹妹才有的。」

  張氏的肌膚賽雪,髮鬢又如老墨般漆黑,一雙眼睛晶瑩透徹,就像是從畫上走下來的一般,張瑜貞覺得妹妹愈發的明豔動人,「怪不得連郡主都說,他若是個男子定要娶了你,四妹夫真是討到了寶。」

  「親姐妹還這樣打趣我。」張氏笑著道。

  張瑜貞的情緒慢慢好轉起來,「我聽人說沈家在京裡的幾個鋪子要賣,那都是上好的地界,平日裡就算遇也遇不到,我正託人買下兩個,將來我們用來做錦緞生意。」

  沈家的店舖,張氏知道,「我們家老爺不喜歡女眷做生意。」

  「那不同,」張瑜貞看了看沙漏,時辰差不多了,兩姐妹邊向外走邊說話,「從前的沈氏是一身的銅臭,你做生意那是錦上添花,你做起來,妹夫絕不會說半句。」

  兩個人剛走到垂花門,管事媽媽正向這邊走過來,看到了張氏和張瑜貞立即上前行禮,然後稟告道:「忠義侯夫人來了。」

  忠義侯夫人?

  張氏詫異地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張瑜貞顯得十分驚訝,忠義侯夫人怎麼會來這裡。

  姚家和忠義侯府來往並不多,就算是有些禮節那都是透過張瑜貞,現在張瑜貞在這裡,忠義侯夫人怎麼會突然登門。

  「快,將忠義侯夫人請進門。」

  張氏立即吩咐下人,整個姚家都沸騰起來。

  張氏和張瑜貞迎出去,在垂花門見到了一臉憔悴的忠義侯夫人。

  忠義侯夫人年紀不算大,眼睛四周卻起了深深的皺紋,讓旁邊一個面容秀麗的小姐攙扶著才能前行。

  那小姐先上前行禮。

  忠義侯夫人道:「這是我家茵姐兒,」說著看向張瑜貞,「沒想到弟妹也在這裡。」

  張氏將忠義侯夫人和趙三小姐茹茵迎進花廳。

  忠義侯夫人喝了一口茶,看向張氏,「不知道姚三太太聽說了沒有?」

  張氏對上忠義侯夫人的目光,眼睛裡露出茫然的神情,看到張氏的模樣,忠義侯夫人眼睛裡的期盼頓時變成了失望。

  張氏不明所以,「夫人這是怎麼了?話怎麼就說了半句。」

  忠義侯夫人思量了片刻才道:「姚家族裡是不是在泰州府泰興縣?」

  張氏點了點頭,不知忠義侯夫人為什麼會提起姚家族裡。

  張氏站起身從丫鬟手裡接過攢盒,親手送到忠義侯夫人跟前。

  忠義侯夫人下意識地點頭,「那就沒錯了,我聽到消息,我們家世子爺是在泰興縣姚家的莊子上被救下來的。」

  泰興縣,姚家的莊子上。

  張氏驚詫地望著忠義侯夫人,「夫人說的是真的?」

  張瑜貞一顆心都揪起來,手腳一陣冰涼。

  一時間,屋子裡的氣氛彷彿凝結住了。

  這是誰也沒聽過的消息。

  世子爺找到了,而且是在姚家的莊子上,這和姚家有什麼關係?

  看到張氏臉上緊張的神情,忠義侯夫人忙道:「姚三太太別急,是我沒將話說清楚,是姚家幫著找到了我們世子爺,我這次來是想打聽打聽,姚大人有沒有從族裡聽到這樣的消息。」

  張氏將帕子捂在嘴邊重重地喘口氣,「夫人可是嚇死我了。」

  忠義侯夫人一臉的感激和期盼,片刻之間眼睛已經被淚水潤濕了,「若真是這樣,我們忠義侯府真是欠了姚家天大的恩情。」說著忠義侯夫人已經挽住了張氏的手。

  張瑜貞在一旁呆呆地坐著說不出話來,怎麼會是這樣,姚家還幫忙救了世子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幾個人坐在一起寒暄了幾句。

  家裡亂成一團,忠義侯夫人也無心留下來話家常,坐了一會兒就離開,臨走之前還請張氏去忠義侯府。

  將忠義侯夫人送出門,張氏和張瑜貞面面相覷。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張瑜貞幾乎帶著哭腔,「快讓人打聽打聽,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姚家還救了世子爺。」

  張氏抓住了忠義侯夫人說的話,「不是說姚家幫襯著,那定然是有別人救了世子爺,救人的有姚家,總好過別人,將來無論怎麼樣,還有這一層關係,我們在忠義侯夫人面前還能說上話。」

  張瑜貞的眼睛裡仍舊有憤恨和不甘。

  張氏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等著張瑜貞的馬車離開,張氏徑直去了書房,姚宜聞正在看公文。

  「老爺,」張氏將忠義侯夫人的話說了,「我們也沒收到家書……」

  姚宜聞思量片刻,「專程讓人送信必然是馬不停蹄地走官路,就算父親寫了家書,怎麼可能會這樣快。」

  如果是姚家救了世子爺,那一定是父親幫了忙。

  在泰興縣,姚家,做主的就是父親,能主持大局的也是父親。

  姚宜聞一掌拍在桌子上,眉宇也揚起來,「這是好事啊,皇上冤枉了忠義侯,心裡一直不舒坦,這才下令無論如何要找到忠義侯世子,現在世子找到了,不管是誰立了大功,都少不了姚家一份,說不定還能幫你母親家一把。」

  無論怎麼看都是好事。

  姚宜聞臉上浮起笑容,「我明日就讓人回泰興去看看,將父親、母親接到京城裡來。」

  ……

  婉寧將下頜放在床鋪上,這幾天船行的快些,她就頭昏腦漲起來,今日總算是還適應了些,勉強吃了一碗飯。

  生龍活虎的就是昆哥,兩條船之間走來走去一點不覺得難受,將楊敬先生那邊學來的課業一點點地背給她聽。

  婉寧歇了一會兒就開始翻看手裡的書。

  「一個女孩子家,學這些做什麼,你又不用去考科舉。」沈四太太端了茶過來。

  婉寧忙坐起身。

  「快躺下,我是怕你一會兒又要難過,這書就別看了吧!」

  那怎麼行。母親被休了之後,她在姚家只學了一陣子的書,到了族裡之後,就再也沒碰過書本,就算前世她大部分時間都在讀書,現代和古代的課本畢竟不一樣,所以她下定決心要多學一些,現在沒有請到合適的先生,她就跟著昆哥蹭楊敬先生的課,權當是幫昆哥鞏固每日所學。

  婉寧喝了些水。

  沈四太太道:「天氣越來越涼了,明日開始我讓丫頭撥個手爐給你暖暖手。」

  正說著話,船停下來,每日走的路程夠了。

  不一會兒工夫昆哥從另一隻船上過來。

  「姐姐,」昆哥將手裡的書遞給婉寧,「我背書,姐姐看著。」

  船艙裡傳來昆哥帶著些稚嫩的背書聲。

  ……

  崔奕廷站在船頭,他的耳朵是格外的靈,哪怕是輕輕的聲音他也能聽得真切,昆哥背書的聲音開始響起,這樣的讀書聲讓他覺得很舒服。

  讀書聲過後,船艙裡傳來一陣陣歡笑。

  尋常人家的姐弟不會這樣肆無忌憚地笑吧!

  聽著這笑聲,他嘴邊卻也不知不覺浮起了笑容,很快,那笑容卻僵在了臉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12:34 AM

第八十二章 同心協力

  「二爺,那邊唱的什麼歌?」陳寶支棱著耳朵在聽。

  崔奕廷覺得本是陽春三月的景兒,一下子變成了寒冬臘月,不過唱了一句就歪了幾個調兒,他長這麼大,還沒聽過這樣的唱法,他聽過姚七小姐說話,可惜了那一把的好嗓子,怎麼唱出歌來就歪歪了調兒,崔奕廷躊躇著想要回到船艙裡。

  和幕僚商議了一天好不容易出來透口氣,趕上兩岸風景也不錯,他著實捨不得回去,只能坐下來忍著。

  陳寶是不會聽歌兒,也不知道那歌兒唱的怎麼樣,不過轉頭看著二爺一臉享受的神情,那定然是不錯。

  姚七小姐真不錯,他遠遠地看過一眼,人長得漂亮,歌又唱得好,陳寶也跟著坐下來托腮聽。

  崔奕廷淡淡地看了陳寶一眼,陳寶笑了笑,「二爺,你聽,真好聽,可惜只唱兩句,還聽不清楚。」

  崔奕廷扯了扯嘴唇,他今天遇到的人還真不錯,一個不會唱,一個不會聽,崔奕廷閉上眼睛,還好這歌沒有讓他心煩意亂,微風從他臉邊吹過,留有幾分淡淡的清爽。

  ……

  京城裡,崔實榮聽著下屬唐侍郎仔細地稟告。

  「南直隸那邊都問尚書大人知不知道。」

  崔實榮掀開了眼皮,「你們說我知不知道?」

  唐侍郎急忙賠笑,「崔奕廷是崔家的子弟,做了巡漕御史怎麼能不讓尚書大人知曉,只是,崔奕廷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別人唆使,這次案子查的狠了點,不但抓了泰興知縣,還握住了壽家的把柄,已經牽連了泰州知府王征如大人,王大人肯定是急了,路上跑死了幾匹馬,差點累死了差役才將消息送回京。」

  從南直隸查起,這件事本來可大可小,牽連太大了,所有人都在一口鍋裡吃飯,誰也不敢說下一個進大牢的是不是自己。

  「尚書大人可要給屬下個定心丸吃,」唐侍郎聲音忐忑,「等到崔大人真的進了京,我們可要怎麼辦?」

  崔實榮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案子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們年年清點漕米,米糧都送進了朝廷的大庫,沒有裝進自己口袋半粒,」說著看向唐侍郎,「就算誰著急,唐侍郎也不該急。」

  這麼說,尚書大人是有思量,唐侍郎提起來的心終於落地。

  崔家下人將唐侍郎送走,從後面的屏風裡走出一個人。

  「二哥,」崔實昌方正的臉上滿是怒氣,「這是真的?奕廷沒有跟你說他是皇上委派的巡漕御史?」

  崔實榮搖搖頭。

  「反了他了,」崔實昌豎起眉毛,「就算他將來成了皇上信任的朝廷重臣,也是我們崔家人,更何況不過是個巡漕御史,就這樣猖狂起來,我讓人送信給大哥,看大哥饒不饒的這個逆子。」

  崔實榮臉上沒有怒氣,坐下來端起茶來喝一口,「他年紀小,沒有經過科舉入仕,靠的是祖蔭,我怕他不懂得怎麼辦事,將來吃虧就來不及了,我在大哥面前也沒法交代。」

  崔實昌冷笑一聲,「二哥不用急,鬧出事來,沒臉的人是他,大哥也不會說二話,連個進士都不是,就想著做官,我都替他臊得慌……」更何況誰都知道,大哥對這個兒子不上心,真正喜歡的是小兒子。

  崔實昌將氣息喘勻,「王征如那邊怎麼辦?」

  崔實榮並不在意,王征如不是省油的燈,他要做什麼,那是他的事,無論做成不做成,這個尾巴他都能來收。

  崔奕廷能做什麼?真的要對付他這個叔父不成,若是他能活著回到京裡,他就教教這個侄兒,什麼叫做,見好就收。

  「奕廷現在離京裡越來越近了吧?」

  崔實昌道:「算算日子,應該走了一小半。」

  那麼,王征如的耐性也該磨盡了。

  ……

  江面上起了霧,薄薄的霧氣撲面而來,潮潮的打在臉上有些冰涼。

  「慢點行船。」崔奕廷交代下去。

  一艘艘的船慢慢前行,突然之間前船停下來。

  崔奕廷皺起眉頭。

  「大人,」謝嚴紀大步走過來,「沒事,正好遇到救生寺,停下來說兩句話,我已經交代下去,捐些香油錢,天氣越來越冷了,江面上又總有遇險的船隻,那些和尚也不容易。」

  救生寺是朝廷和寺廟一起辦的,主要是施救來往的官船和民船。

  「小心著些。」崔奕廷低聲吩咐。

  謝嚴紀道:「到了前面就可以休息了,今天起霧總是要少走些路程。」

  崔奕廷抬起頭,天漸漸黑起來。

  ……

  婉寧拿著一根玉簪正在逗籠子裡的翠鳥兒,這隻鳥懶得很,吃飽了就打瞌睡,她讓落雨將窗子打開,讓它透透氣,它連著打了兩個噴嚏,然後一臉責怪地看著她,嘰嘰喳喳叫起來,等她將窗子關上,它立即就住了嘴,縮起一隻爪兒,又閉上了眼睛低下頭。

  眼看著這鳥兒肚子越來越大,她想出了一個法子,用玉簪子遛鳥兒,這段日子被關在船艙裡無聊,正好幫這懶鳥兒減減肥。

  「起來,起來,睡了一天了……」

  籠子裡的鳥兒不情願地撲棱著翅膀。

  婉寧邊逗著鳥兒邊笑。

  船忽然重重地一晃,婉寧手裡的玉簪差點掉在地上。

  「這是怎麼了?」這段日子婉寧已經適應了江面上的顛簸,這重重地一晃不太像是因為風浪。

  「奴婢去看看。」落雨說著向船艙外走去,還沒等踏出艙門,外面的婆子就匆匆忙忙走進來。

  婆子上前給婉寧行了禮,「七小姐,前面的官船停下來,說讓我們先走呢。」

  怎麼會突然讓她們先走。

  這幾天無論遇到什麼事,所有船隻都是按照順序停放,從來沒有大亂過順序,民船比官船小,他們的船就走在後面,前面就是崔奕廷乘坐的官船。

  這不太符合常理。

  婉寧想著站起身向船艙外走去。

  天色已經暗下來,江面上起了一層霧氣,官船都點起了燈籠,不遠處崔奕廷那條船上,有人正來來往往。

  這是平常不會有的事。

  婉寧向周圍看去。

  四周很安靜,並沒有什麼異樣。

  「七小姐,回去吧。」落雨將披風拿來蓋上婉寧的肩膀。

  沈四太太也跟著趕出來,「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出來做什麼?」

  「船要停了,」婉寧看向沈四太太,「昆哥該過來了吧?要不然讓舅舅和楊先生都到這條船上。」

  「我們在下層,讓舅舅帶著昆哥、楊先生住上一層。」

  「那怎麼行,」沈四太太一臉的驚詫,「我們都是女眷,總是不方便。」

  「楊先生是昆哥的師傅,我又還沒及笄,這船也不小,」四周太安靜了,每次到了晚上,官船上都會有笑鬧聲傳來,有人打水沖洗,要鬧騰一會兒,婉寧總覺得有些不妥當,她瞭解崔奕廷,以崔奕廷的性格,不會隨便改變一件事,現在卻將船停下來,讓她們這些民船先行。

  「雷虎呢?」

  婉寧剛剛開口詢問,只聽旁邊傳來低沉的聲音,「姚七小姐,我在這裡。」

  沈四太太嚇了一跳,一個家人打扮的人走過來。

  「如今的情形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婉寧話音剛落,就聽到有重物落水的聲音。

  雷虎皺起眉頭,「太太和小姐先回去,」說著看向身邊的人,「防著是吃飄子錢的老合。」

  婉寧聽不明白這些暗語,忙和沈四太太一起彎腰進了船艙。

  只聽得外面有人道:「快,快,先讓沈家的船走。」

  本來停下來的船又動起來,船身搖晃著,有些慌亂。

  沈四太太頓時手腳冰涼,揚聲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到底是怎麼了?」

  婆子跌跌撞撞地過來道:「太太、小姐,朝廷的官船催我們先走。」

  婆子的話剛落,船又晃動了兩下,婆子差點就摔倒在船艙裡,船裡的下人頓時發出驚呼聲。

  沈四太太緊緊握住婉寧的手,「總不是遇到了水賊?這麼多的官船,水賊也敢過來?」

  如果是普通的水賊朝廷定然有辦法,就怕這件事不簡單,到了這時候總要做最壞的打算。

  ……

  崔奕廷眼看著沈家的船行過來。

  「幾艘船?」

  「有四五艘,」下屬垂頭喪氣,「今天江面起了霧,我們才沒發現,大人讓人去查看,我們這才看到那幾艘船鬼鬼祟祟地跟了上來。」

  崔奕廷搖搖頭,「不一定之前就跟著我們,可能是在救生寺停留的時候才上來的。」

  下屬額頭頓時起了一層細細的汗,「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水匪。」

  水匪不會有那麼多船,那麼多人。

  「八成是衝著漕糧來的,」謝嚴紀向外面張望著,「南直隸的官員是狗急跳牆才會想出這樣的法子。」

  「大人不如先行。」等民船都走了,那些人也就跟了上來,到時候難免會有死傷。

  崔奕廷從船艙裡走出來,望著遠處的騷亂,忽然火光一閃,一艘船著起火來。

  火點燃了糧船,濃煙漸漸衝天而起,帶著火星的箭又射過來。

  ……

  外面是一片火光。

  沈家的船走過來,官船就壓了上去,沈四太太已經嚇得瑟瑟發抖卻顫抖著聲音安慰婉寧,「有朝廷的人在,一定不會有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8:27 AM

第八十三章 相顧

  現在婉寧擔心的是昆哥,因為昆哥和舅舅他們不在這裡。

  「看沒看到舅老爺的船過去?」婉寧看向童媽媽。

  童媽媽忙出去問跟船的婆子,不一會兒回轉,「有霧氣看不清楚,不過舅老爺的船本來就在咱們前頭,方才官船讓開了一條路,舅老爺應該到前面去了。」

  婉寧點點頭,崔奕廷讓官船落在他們身後,是要護著他們先離開,這樣算起來,越是走在前面就越是安全。

  沈四太太將下人叫過來吩咐,「將七小姐帶去裡面的屋子,無論外面出什麼事都不要出來。」

  裡面有個暗倉,如果不是仔細搜查不會找到,沈四太太慌張地看著婉寧,「一定要聽舅母的話。」

  婉寧搖搖頭,「舅母,如果是水匪一定知道我們這種船裡有暗倉,到時候就算躲也躲不過去。」

  婉寧說的有道理,沈四太太睜大了眼睛,「那要怎麼辦才好?」

  「四太太,七小姐,」在窗邊的童媽媽似是受了驚嚇,「前面也有火光啊。」

  窗外,隱隱約約有火光亮起,緊接著前面也出現了嘈雜的聲音。

  雷虎快步從外面進來,如今他們一行人已經換成了一身黑衣,沈四太太看到雷虎幾個這般打扮一時怔住。

  雷虎道:「沈四太太、姚七小姐放心,既然我們鏢行接了這趟鏢,就一定會拼了性命來保全,如今官兵那邊已經交了手,若是有人摸過來,我們的趟子手深諳水性,也不會隨隨便便吃虧。」

  這次去京裡她特意請了鏢局護送,就怕路上出什麼差錯,當時的舉動彷彿是多此一舉,而今看來,多虧了這樣,否則萬一那些人摸過來,他們這一船的女眷真是束手待斃。

  大霧裡,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誰死誰活還尚未可知,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亂了方寸,沈家的船小容易出差錯,萬一擁堵的水道對官船也是不利。

  婉寧看向沈四太太,「當今之際,沈家的船都要聽鏢局的安排。」

  雷虎是退下來的捕頭,抓過江洋大盜,無論是水運還是路行都很有經驗,行船、使帆這些船家的功夫,他們都懂得,臨變也不會生亂。

  「誰將船上的燈滅了?」婉寧看到一盞盞燈被取下來。

  外面的管事立即來回話道:「小姐,我們周圍的船都在滅燈,那邊在喊,滅了燈我們才好躲避。」

  後面都是官船,滅了燈,萬一官船沒有看到撞上來,不等到賊人找上門,他們就已經自己亂起來。

  婉寧靜下心來,果然隱隱約約聽到喊聲,那聲音聽著十分的急切,卻字正腔圓熟練而有把握。

  這樣的聲音和情緒是明顯的語言、情緒不一致。

  這表明說話的人在撒謊,他明知道不應該滅燈,卻在喊讓所有人滅燈。

  婉寧看向雷虎。

  雷虎明白婉寧的意思,「夜裡、霧裡行船一定不能滅燈。」

  所有行船的人都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這個人在這個關頭喊出這樣的話來,是要讓他們自己亂了陣腳,這些人八成就是那些「水匪」的眼線。

  婉寧吩咐過去,「將燈都點起來,凡是沈家的船都不准滅燈。」

  眼看著下人吩咐下去。

  婉寧頓了頓,「我們沈家每艘船上都有鏢局的人在,方才我聽到雷鏢頭在和人說暗語,雷鏢頭能不能用暗語告訴鏢局的人,誰不肯點燈,就直接將人綁了堵住嘴,等著日後審問,剛才喊話的人,也要一併捉起來。」現在就要利落地控制場面。

  雷虎點了點頭,「我立即去安排。」

  ……

  「兩面攻過去,打他們一個首尾不相顧,自己亂起來,我們就有機會了。」王征如一身黑衣向江面上看去。

  快,快,快,現在最重要的是快,早些將崔奕廷的船隊大亂,他們越能順利得手。

  崔奕廷,就算他是崔家人,也別想在他頭上動土,死了一個崔奕廷護住了他們整個南直隸,到時候崔尚書面前,他只要說兩個字「失手」,就能搪塞過去。

  不過是叔侄又不是父子,還能找他報仇不成?

  再怎麼樣,先壞了規矩的是崔奕廷。

  ……

  一支箭落在腳下,陳寶忙來護著崔奕廷,「二爺先進船艙去吧!」

  崔奕廷望著遠處熊熊燒起來的糧船。

  「兩邊放火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謝嚴紀皺起眉頭,「這是要將我們圍起來不成?」

  「我們的隊伍不小,他們沒那個本事,」崔奕廷淡淡地道,「他們是想讓我們驚慌。」

  謝嚴紀道:「可現在也不知道,到底哪邊是真的,是後面追上來的幾艘船,還是前面圍上來的幾艘。」

  如果沒有大霧,一眼看過去就能看出些端倪,現在……

  崔奕廷皺起眉頭,「先試探後面追過來的,若是不對,立即就將人手派去前面。」如果他判斷的沒錯,那些「水匪」的目標還是他這艘官船,所以他才會讓沈家的民船先行,現在只希望沈家的船不會出差錯。

  崔奕廷忽然想起姚七小姐。

  他從來沒有這樣從心底裡滿懷希望,希望姚七小姐能看透局勢,幫著整個船隊渡過難關。

  如果沈家能有人在這時候站出來,一定就是姚七小姐。

  他突然發現,幾次你來我往的爭鬥,讓他開始相信那個十二歲的小姐。

  ……

  連續數隻火箭,將整個天空劃亮,周圍都是廝殺和落水的聲音。

  有人想要悄悄登船,在踏上船板的一瞬間,一柄刀無聲無息地貼上來輕輕一劃,一股熱流頓時從他脖子裡衝出來。

  鮮血、死屍和焦糊的味道頓時瀰漫開來。

  「抓個活的,」婉寧眼看著雷虎的刀就要落下。

  趟子手扔過繩子,雷虎將人綁了個結實。

  「七小姐,」管事的聲音傳來,「我們還要不要向前走。」

  被火點燃的船就在不遠處,如果向前走必然會遇到那些船,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抓起來的那個喊話的內賊怎麼說?」

  她不能隨便冒險,至少要有個依據才能下決定,她手裡的是沈家的十幾艘船,上面有不少條人命。

  旁邊的趟子手道:「一口咬定是為了船的安全才讓滅燈。」

  「將剛才抓到的人和內賊放在一起,肯說的就活著,不肯說的就殺了,只問前面到底有多少『賊匪』。」

  鏢局的趟子手詢問地看向雷虎,雷虎點點頭。

  ……

  不知過了多久。

  婉寧只覺得時間從來沒有過得這樣慢。

  鮮血的腥臭味兒含在霧裡,怎麼也散不開似的。

  「說……」趟子手擦乾了頭上的鮮血,讓手裡的人丟擲在地上,那人頓時哀求起來,「只是讓我喊話,讓船隊亂起來,別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說完話,趟子手將人提走。

  船裡的管事都在看婉寧。

  怎麼辦?現在怎麼辦?

  如果水匪人手足夠,不會燒了一隻船之後,就沒有了大動靜,而是只讓一些水性好的人想方設法登船。

  可是對船和水路她畢竟不太瞭解,婉寧道:「雷鏢頭覺得我們該怎麼辦?」

  雷虎想了想,「這段水域不太開闊,如果我們留下那些官船就過不來,如果我們走過這一段分到兩邊,官船就能跟過來,等到官船過來,水匪就算被沖散了,我們也就安全了。」

  崔奕廷讓她先行,那是因為顧著沈家人的安危,這樣一來,她更不能讓民船阻塞官船,牽制了崔奕廷,這樣一來也正中水匪下懷。

  要困就會一起困死,走,才能有一條生路。

  「向前走,一直走到水域開闊的地方,我們再停下來等官船。」

  她已經別無選擇,此時不冒險,等到官船大敗,這些水匪騰出手來不會放過他們,無論怎麼樣,她都不能因為害怕就束手待斃。

  ……

  「船,船過來了。」

  只能依稀看到一盞盞燈在閃爍著在大霧裡穿行。

  官船明明都被牽制在後面,前面這些是什麼船?難不成是雇來的民船?

  王征如吩咐下屬,「快,快去查看,攔住一定要將這些船都攔住。」

  兩艘燒起來的糧船,他覺得足以阻擋崔奕廷,卻沒想到船隊仍舊向前走著,他早就得到消息,除了那些官船,還有十幾二十艘的民船,這些民船大部分沒有走過漕運,船上的船工大多沒有經驗。

  他當時聽了就笑崔奕廷,終究是太年輕,不懂得漕運裡面的奧秘,用民船必然會出亂子。

  可是現在一切好像並不如他想的那麼簡單。他安插了人手先將整個船隊打亂,再讓深諳水性的人登船放火殺人,船多燒起來幾艘,所有人都會亂成一團。

  他等在這裡,卻沒聽到半點的動靜。

  船照行,船上的燈都亮著,只有一艘被火點燃的船在江面上漂浮。

  他一心關切的是能不能殺死崔奕廷,所有的人手幾乎都在對付官船,如今發現前面有了異樣,卻一時半刻調派不出人來。

  只能眼看著船隊如同落在水裡的墨滴般,一下子散開。

  「王大人,別來無恙吧。」冰冷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6 12:04 AM

第八十四章 記住

  王征如只覺得脖子一下子硬起來,他此刻站在岸邊,就是因為不論輸贏,他都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漕糧被查之後他和幕僚商議了幾日才有了周詳的佈置,每年這裡的江面都會起霧,今天一早他見到了大霧,真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

  他讓人扮成江洋大盜的模樣去截殺崔奕廷,最壞的打算是崔奕廷有所準備,帶著弓弩武器,他們人手畢竟不多,恐怕一時難以攪亂整個船隊,於是他就分出一小部分人手去擾亂前進的船隊。

  船不能前行,就會讓江面堵塞,崔奕廷也就不能施展手腳,這已經是萬無一失的法子。

  誰承想,崔奕廷有所準備不說,他也沒能阻止船隊前行。

  那些民船居然不害怕燒起來的漕船,沒有亂成一團,一艘艘船就這樣衝了出來,讓崔奕廷整個船隊暢通無阻。

  這怎麼可能,面對這樣大的船隊,崔奕廷必然會顧首不顧尾。

  只要一面被攻破,他就會大獲全勝。

  他斷無兩面都失手的可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鬼了不成?

  他到底失算在哪裡?他錯在哪裡?王征如只覺得一顆心頓時沉下去,彷彿有根冰錐徑直插進他的心窩裡。

  看著眼前的局勢,王征如正在發怔,卻沒想到耳邊聽到崔奕廷的聲音。

  「王大人,別來無恙吧!」

  別來無恙吧……

  這個聲音,他恨得咬牙切齒的聲音。

  此時此刻,這幾個字多麼的諷刺。

  他在泰州府本來是一手遮天,過著神仙般的日子,都是因為這個人,這個人讓他擔驚受怕,生怕丟了官職,丟了身上所有的榮華富貴,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寢,才想出這樣的主意千里迢迢來到這裡,現在功虧一簣,這個人卻來問他——別來無恙吧!

  這裝模作樣,假惺惺的混蛋。

  王征如轉過頭,看到崔奕廷。

  崔奕廷立在那裡,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卻還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裝得喜怒不形於色,公事公辦,卻輕飄飄地扔下一句話,「王大人,月黑風高的,您怎麼會在這裡。」

  崔奕廷身後的人提著的就是他的得力下屬。

  他怎麼會在這裡,崔奕廷會不知道?

  他媽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巡按御史,竟然將他當成玩物耍戲,王征如心裡發狠,用手去摸身邊的佩劍,手指才摸到劍柄,眼前一道寒光,冰涼的東西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張牙舞爪的龍紋劍鞘就提在他眼前。

  皇上賜給巡按御史的劍,可斬總兵以下官員,凌厲的劍鋒隨時隨地都可以割開他的喉嚨,王征如只覺得渾身頓時被凍住,他梗著脖子,卻忍不住牙齒顫抖咯咯作響。

  崔奕廷沉著眼睛,用眼皮底下一條細細地縫看著他,好整以暇地拉了拉衣袖,並不將他放在眼裡。

  「崔大人,」王征如吞嚥一口,叫的陰陽怪氣,聲音裡帶著要挾,「崔大人才入仕途,年紀尚輕,將來進了京,還要聽長輩和上方的話,才能保前程無憂。」他就是要用朝廷和崔尚書來壓崔奕廷。

  崔奕廷眉毛舒展,嘴角上揚彷彿露出幾分笑容來,「本官的事不勞王大人牽掛。」

  黑色的衣袖一揚,王征如只覺得劍鋒快速地在他脖子上滑動,繃緊的皮膚終於被劃開,憋在裡面的血肉登時爭先恐後地翻露出來。

  王征如睜大了眼睛。

  一陣風從他的耳朵和嘴巴灌進去,讓他什麼都聽不見,只能感覺到血湧出來的感覺,疼痛已經不重要,最恐懼的居然是熱。

  熱滾滾的血淌出來,沿著他的脖子一直往下流,他頓時有一種失去的空虛和恐怖。

  恐懼原來是這樣的,無聲無息,讓人喊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自己,想哭痛哭出聲,想要求救卻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就像是有人摀住了他的口鼻,控制住他的性命,就讓他靜悄悄地看著自己死。

  死。

  王征如緊緊地摀住脖子,整個人如山般倒下去,王征如身邊的人也亂作一團。

  很快所有人都被制住。

  「呸,我當是什麼英雄好漢,竟然這般膽小。」陳寶上前,看著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王征如。

  劍鋒只是割開了細細的傷口,讓他流些血而已,竟然就嚇成了這般模樣,怪不得二爺總說,貪官最怕死。

  ……

  江面上重新恢復了安靜,水拍打著船隻,來來往往的衙役清點人和貨物,將沒有死的「賊匪」捆綁起來。

  血腥味已經散去,太陽慢慢升起,霧被壓在了江面上,被風一吹舔著船底,船乘風破浪地前行,將霧氣也沖散到兩旁,崔奕廷站在船頭,看著前方。

  他耳邊響起一個微微嘶啞的聲音唱的一首歌:

  一個女兒坐在船頭上,她順流而下,要找她的家鄉。

  一個女兒坐在船頭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鄉。

  一個女兒坐在船頭上,她不是回家鄉,她擦著眼淚,在找她的夫郎。

  一個女兒坐在船頭上,她要找到她的夫郎,他們一起回家鄉。

  那時她托著腮輕輕地唱,那時候戰火紛飛,她為了救她的弟弟,被火舔了臉頰和嗓子,她戴著冪離在安樂堂裡幫忙照應傷患。

  他受了重傷九死一生,他們就是這樣認識了。

  瓦剌打過來,他將她送出了城,他希望她遠遠離開永遠不要回來,可是她卻去而復返,回來的時候她唱著歌。

  她說:「你不知道市價,你給我的錢不夠,不夠我走到揚州去找我的親人。」

  那時候風沙幾乎吹得人睜不開眼睛,他卻覺得天真藍啊。

  他那時候希望早些平復戰亂,他脫下一身戎裝和她一起去她的家鄉。

  江面上一片安靜,微風吹開崔奕廷的衣袍。

  寧靜。

  官船一路暢通無阻,心情是從來沒有的暢快,他卻有些擔心,擔心沈家的民船,彷彿在江面的盡頭,小小的民船慢慢的出現在他眼前。

  整整齊齊列在兩邊的民船,就在陽光之下,船帆被映照成金黃的顏色,彷彿有笑聲從船上傳來。

  那是分開之後又團聚在一起的笑聲。

  不光是他一個人在聽那笑聲,另一條船的船頭上站著的楊敬也在靜靜地看著那條船。

  金色的陽光就落在那條船上,將那條船照的格外的暖和。

  他想的沒錯,只有姚七小姐才能幫沈家的民船走出困境,才能將一切安排的妥妥噹噹。

  能識破王征如的計謀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那樣的情形下,不但要思維清晰還要迅速作出抉擇。

  ……

  「崔大人的船來了。」

  聽到童媽媽的聲音,婉寧抬起頭來,「讓雷鏢頭將抓到的人都送去崔大人的船上。」

  這一晚上,他們也收穫不少,想必崔奕廷也是一樣。

  雷鏢頭將綁著的人提起來送去官船。

  崔奕廷踏上了沈家的民船。

  「可有損傷?」

  「兩個船工受了傷,」沈敬元道,「已經處理好了傷口,沒什麼大礙,從燒著的官船上救下來的人都在前面的船上。」

  崔奕廷點點頭。

  「昨天燈一滅我們都嚇了一跳,多虧了姐姐讓人將燈都點亮。」

  沈四太太看到了站在船頭的楊敬先生。

  「昆哥,先生還在等你呢。」

  昆哥卻不肯走,「我再和母親、姐姐說些話。」

  幾個人邊說話邊向外走,簾子掀開,崔奕廷看過去,裡面的人也抬起頭來。

  兩雙眼睛不其然地撞在一起。

  崔奕廷看著眼前的人,她滿臉笑容,眉毛格外的黑,一雙眼睛裡光華流轉,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該是那個他見過幾面,卻記不住的姚七小姐,這次看到,不知道還會不會轉臉就忘記。

  王征如也一定想知道,他那些佈局到底還被誰看破。

  就是這個十二歲的小姐。

  崔奕廷穿著青色的長衫,雖然衣衫上沾了泥垢,他整個人看起來卻沒有半點的狼狽,他不發出半點的聲音,就這樣看著她。

  這是什麼意思?

  哪裡有打量人打量這麼長時間的,難不成還要從她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崔大人,」婉寧上前行禮,「我們的民船還是跟在官船之後。」

  崔奕廷聲音清澈,「還有一段路,路上若是再有半點風吹草動,就讓人傳遞消息。」

  這算是他們之間第一次這樣心平氣和的談話。

  他沒有將她當做是狡詐的商賈,她也沒將他當做是眼高於頂的官公子,誰也不用算計誰。

  往後的路想必會更加順暢。

  她會平平安安到京城。

  ……

  「來了,來了,」姚家管家跑的氣喘吁吁,將家書送到姚宜聞手裡,「三老爺,老太爺來京裡了,這是讓人送來的信函。」

  姚宜聞有些驚訝,父親要到京裡來怎麼沒提前說起,將家書打開,姚宜聞本來舒展的眉毛緊緊地皺起來,「家書是誰送來的?」

  「壽家,是六太太的娘家壽家……」

  管事的深深地喘了幾口氣。

  姚宜聞臉色變得鐵青,旁邊的張氏嚇了一跳,「老爺這是怎麼了?家書裡說了些什麼?」

  「出事了,六弟出事了,還有婉寧……婉寧也惹禍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6 11:31 PM

第八十五章 回家

  張氏一時怔愣,「到底是怎麼說的,老爺仔細和妾身說說。」

  姚宜聞道:「六弟可能被壽家牽連,在漕糧上出了差錯,要跟著巡漕御史一起進京審案,父親吩咐我上下打點,去戶部和刑部聽聽消息。」

  姚宜聞不禁頭皮發麻,他怎麼也想不到六弟會和漕糧扯上關係。

  巡漕御史查的是南直隸的官員,六弟又不在朝廷任職,更不是泰興縣的糧長,什麼事會查到六弟身上。

  張氏放下手裡的針線,「那婉寧呢?婉寧惹什麼禍了?」

  姚宜聞將信函遞給張氏,「信裡只是說不服管教,壽家的事多少和婉寧、沈家有些牽連。」

  「啊,」張氏驚訝地差點喊出聲,「婉寧怎麼會和沈家扯上干係,怎麼會這樣?之前不是一直說婉寧都很好。」

  好好的心情一下子被攪亂了,姚宜聞臉色鐵青,「將她送去族裡,就是為了讓她在父親面前好好受教,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早知道如此……還不如留在京城。」

  當時他想,父親教了那麼多子女,一定也會好好教婉寧,讓婉寧舉止得體,不要像沈氏一樣,不顧禮義廉恥,讓姚家蒙羞,結果婉寧還是惹出禍來。

  如果壽家和六弟是因為沈家和婉寧被牽連,他要怎麼向他們交代。

  以後京裡提起他姚宜聞都會想到那個不爭氣的女兒。

  丟臉。

  姚宜聞只要想起沈氏和沈家,臉上立即火燒火燎起來,怪不得父親會生氣,父親一輩子都是潔身自好的人。

  他再也坐不住,一下子站起身。

  張氏道:「老太爺向來周全,在泰州府也有相熟的人,朱大人在泰興對姚家也多有照拂,六弟和弟妹辦事也很穩妥,妾身實在想不出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張氏不說還好,張氏說到這裡,姚宜聞的火氣一下子竄起來,「肯定是因為沈家,當年就是沈家差點害了我們全家,沈家那點把戲我知道的清清楚楚,婉寧到底還是和沈家人牽扯在一起,她怎麼就不知道和姚家學學做個正經的節婦。」他這輩子壞就壞在沈家和沈氏身上。

  又有這樣一個女兒。

  要被送進家庵的女兒。

  姚宜聞覺得頭疼欲裂。

  跟沈家扯上關係會有什麼好事,不過是那種蠅營狗苟的勾當,只要想起沈氏和沈敬元聯手做的那件事,姚宜聞就覺得噁心。

  張氏忙輕聲勸慰,「泰興離京很遠,家書上寫得又不清楚,老爺先別急,還是去壽家打聽打聽。」

  壽家應該更清楚泰興到底出了什麼事。

  「老爺,太太,」管事媽媽進來道,「趙家那邊送信過來,說是忠義侯府那邊世子爺回來了,姨夫人請太太過去呢。」

  忠義侯世子回到京裡了。

  張氏看向姚宜聞,「老爺這邊有事,要不然我就讓人回姐姐一聲,改日再過去。」

  張氏眼睛裡透出幾分的為難,卻還轉身吩咐下人,姚宜聞抿著嘴,半晌道:「你先去趙家,好好問問世子爺在泰興縣是怎麼回事。」

  既然姚宜聞答應了,張氏就又吩咐下人,「準備好禮物,我們帶去忠義侯府。」

  張氏話音剛落,管事媽媽又進來道:「老爺,永安侯遞帖子來了,說明日會過來。」

  永安侯裴明詔?

  他們家和永安侯沒有交清,永安侯怎麼會登門。

  最近這些事總是出乎他意料。

  ……

  張氏和張瑜貞一起去了忠義侯府。

  兩個人過了垂花門,就看到迎出來的忠義侯夫人。

  「三太太來了,」忠義侯夫人眼睛通紅,臉上卻滿是笑容,「我還想,要讓人去請太太。」

  張氏上前想忠義侯夫人行了禮,「世子爺怎麼樣?」

  「還好,」忠義侯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回來了。」

  幾個人到了花廳裡,張氏向四周望去,在座的大多數是勳貴的家眷,屋子裡的女眷圍著一個穿著沉香色妝花褙子的夫人說話。

  那夫人年紀不小,卻依舊皮膚白皙,拇指上帶著一隻翡翠扳指,遠遠看去晶瑩剔透,張氏正思量著這是哪家的夫人,那夫人正好轉過頭,微尖的下頜,有一雙明亮又溫和的眼睛。

  張氏跟著母親去過永安侯府,認出這位夫人是永安侯太夫人。

  「太夫人。」

  張氏和張瑜貞上前行禮。

  永安侯太夫人笑著對上張氏的眼睛,「這位可是姚太太?」

  張瑜貞點頭笑道:「太夫人好記性,這是我妹妹,出嫁前去過太夫人家裡。」

  永安侯太夫人看著張氏,「我知道姚家,這次能救回世子爺多虧了姚家,跟著世子爺回到京裡的還有姚家的下人。」

  姚家下人跟著忠義侯世子回到京裡?

  張氏倒沒聽說過這件事,老太爺的書信裡也沒有提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張氏不動聲色。

  忠義侯夫人已經等不及道:「說到這個,我就想請姚三太太幫幫忙,如今世子爺一日也離不開喬貴家的,我是想跟您商量商量,將喬貴家的留下來。」

  「您說的是我們姚氏族裡的下人?」張氏有些驚訝。

  忠義侯夫人點點頭,「是從泰興一路照應世子爺回來的。」

  張氏看向永安侯太夫人,永安侯太夫人臉上滿是笑容,「我們侯爺說,世子爺受了驚嚇,多虧了有姚家的下人在身邊,那下人可是立了大功。」

  張氏驚訝,張瑜貞心裡一陣高興。

  原來姚家做了這樣一件大事,就像妹妹說的,只要姚家對忠義侯府有恩什麼事都好商量,更何況現在姚家的下人還在照應世子爺。

  忠義侯夫人為了要一個下人,一臉的急切,當著這麼多人向妹妹開口。

  可見這個下人有多重要。

  只要妹妹稍稍拿捏,萬事都有轉圜的可能。

  所有人都看著張氏,目光中多少露出些許羨慕,找到世子爺的永安侯是大功一件自不用說,姚家也會跟著臉面有光。

  張氏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口,「是世子爺福大命大,若是夫人還用幫忙自然不用說,我回稟了長輩就是。」

  張氏這幾句話說的人心裡十分的舒坦。

  張氏不愧是有賢良的名聲在外。

  「本來是送我們世子回家,我們還要霸著人不放……」忠義侯夫人有些不好意思。

  「您這是哪裡的話,我們老太爺向來仁善,定然會答應。」

  女眷們聽得張氏的話互相看看,大家還不知道姚家是怎麼幫襯著救了世子爺,聽到張氏這樣一說,定然是姚老太爺幫了忙。

  張氏看向永安侯太夫人。

  永安侯太夫人正好低下頭,嘴邊浮起一絲讓人難以捉摸的神情,彷彿是本來有什麼話要說,卻因為她那句話一下子壓住了。

  張氏心中頓時一凜,是她說錯了什麼,否則太夫人不該是這個模樣。

  到底是哪裡錯了?是因為她痛快地答應了忠義侯夫人?

  張氏心裡油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永安侯太夫人要說的是什麼?

  忠義侯夫人倒是一臉的感激,「那就勞煩姚三太太,」說著又去看永安侯夫人,「朝廷那麼多人去找,卻一直都沒有世子爺的消息,連我都死了心,沒想到侯爺真的將世子爺帶回了京。」

  看到兒子那一刻,她都懷疑是不是在做夢,直到將兒子抱在懷裡,才有幾分相信,她們母子能相聚,她要謝裴家也要謝姚家。

  忠義侯夫人正想著,趙家的長輩被人扶著進了院子,張瑜貞過去相迎,撩開簾子就看到臉色難看的趙家長輩。

  趙家長輩在花廳裡坐下,趙家女眷彷彿是有話想說,卻礙著花廳裡有別人說也沒開口。

  管事媽媽快步走到忠義侯夫人身邊低聲道,「夫人快去看看世子爺吧,世子爺說什麼都要出府,誰也攔不住。」

  屋子裡的女眷都看出了端倪,一位年紀稍長的夫人站起身告辭,緊接著大家都起身。

  忠義侯夫人無心挽留,起身將大家送出去。

  張氏故意慢下腳步和永安侯太夫人走到一起。

  永安侯太夫人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記得三老爺身下有個女兒。」

  永安侯雖然年輕,在勳貴中卻有幾分的名聲,尤其是年紀輕輕就上過戰場,將來必定前程無量。

  張瑜貞也有意和裴家攀些交情,不等張氏說話,張瑜貞笑著道:「您說的是八小姐?」

  永安侯太夫人思量片刻,「三老爺家中只有一位小姐?」

  姚八小姐雖然是庶出,卻性情柔順,很聽張氏這個嫡母的話。

  張瑜貞頜首,「三老爺身邊如今只有這一位小姐。」至於被敢去族裡的那個休婦之女,怎麼能在永安侯太夫人面前提起。

  永安侯太夫人沒有再接話。

  下人安排車馬,女眷們剛走出月亮門,就看到一群下人慌張地在院子裡跑著。

  叫喊的聲音也傳來,「世子爺,世子爺。」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內院裡跑出來,那孩子滿面驚慌,生像是遇到了什麼萬分可怕的事。

  「世子爺,世子爺。」

  聽到下人的叫喊,趙琦跑得更快了些。

  「琦哥。」忠義侯夫人喊一聲卻沒能讓趙琦停下腳步。

  忠義侯夫人嚇了一跳上前伸出手去攏趙琦,趙琦收勢不住恨恨地撞進忠義侯夫人懷裡,母子兩個差點仰面摔倒,多虧了旁邊的下人上前攙扶。

  忠義侯夫人剛想要安慰兒子,懷裡的趙琦卻尖聲喊起來,「放開我,放開我……」

  撕心裂肺的喊聲,從一個小小的身體裡發出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8 12:05 AM

第八十六章 哪個七小姐

  趙琦的聲音那樣尖利,彷彿能將人的耳朵刺破。

  忠義侯夫人只覺得兒子整個身子都在震顫著,隨時都要爆開似的,讓她不由地鬆開了手,趙琦趁機跑了出去。

  所有人怔愣在那裡。

  誰也沒預料到忠義侯世子會變成這個模樣。

  「世子爺。」有個人氣喘吁吁地趕過來。

  聽到了這個聲音,趙琦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躲過身邊所有人,徑直鑽到那人身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個圓臉的婦人身上。

  那婦人生的很尋常,眉眼更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只是看起來十分的親和,穿著淺色的褙子,頭上只插了一根圓簪,打扮的很簡單。

  忠義侯夫人看向那婦人,「世子爺這是怎麼了?」

  「夫人別急,」那婦人聲音輕柔,「就像奴婢方才跟夫人說的,世子爺受了些驚嚇,要慢慢調養,不是進府裡這樣,在路上也是這樣,開始還不肯吃飯喝水,現在也好起來了,我家小姐說,到了京裡可能會這般,到時候萬萬不能驚慌。」

  世子爺緊緊地攥著那婦人的衣服,指節都攥的發白。

  張氏目光落在那婦人身上,這個人是不是忠義侯夫人說的姚家的下人。

  「夫人,」張氏道,「您說的姚家下人在哪裡?」

  忠義侯夫人這才反應過來,指著那婦人,「這就是喬貴家的。」

  喬貴家的向張氏行了禮,並沒有別的話,忠義侯夫人又解釋,「喬貴家的,這就是你們姚三太太。」

  女眷們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婦人就是姚家的下人,怪不得忠義侯府對姚家人禮遇有加,世子爺顯然將喬貴家的當做了依靠。

  「喬貴家的,」既然是姚家的下人,張氏就更自然起來,「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是誰交代下來的?」

  喬貴家的說的支支吾吾,張氏並沒有聽明白。

  如果是老太爺一手安排的,喬貴家的說的小姐又是誰?

  「三太太,」喬貴家的又蹲了蹲身,「奴婢說的是七小姐啊。」

  七小姐?

  哪個七小姐?

  張氏不由地一怔,姚家的七小姐,那是婉寧,婉寧怎麼可能和這件事有關,不是婉寧那又會是誰?

  喬貴家的見張氏沒有反應,想了想用自己的方式將話說的更清楚一些,「三太太,奴婢沒見過您,不知道您是不是三房的三太太。」

  沒想到姚家主僕相見是這樣的情形。

  院子裡異常的安靜。

  喬貴家的這樣注視著張氏,就連旁邊的女眷也替張氏生出幾分尷尬來。

  姚三太太剛才還笑著和忠義侯夫人安排這下人的事,卻沒想到這下人不但不認識姚三太太,還當著所有人的面問要姚三太太:您是不是三房的三太太。

  這話是怎麼說的?

  連姚三太太的身份都不相信了?

  不論張氏怎麼回答都已經是丟了臉面。

  張氏點點頭。

  喬貴家的道:「三太太,奴婢說的七小姐,還不就是三老爺身下的七小姐嗎?」

  張氏心裡頓時一震,真的是婉寧。

  「是你在泰興的時候,七小姐交代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不能驚慌失措,瞬間張氏的情緒平復下來。

  喬貴家的頜首,「是七小姐讓我一路照應世子爺回京。」

  原來這一切不是姚家長輩安排的而是姚七小姐。

  姚三老爺身下的姚七小姐。

  張瑜貞怔愣在那裡,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怎麼可能?這麼好的事怎麼會落在姚七小姐身上,姚家的下人怎麼會是姚七小姐安排的。

  救了世子爺的人不是姚老太爺嗎?

  妹妹來到忠義侯府都是因為和姚老太爺沾了光,這裡面為什麼會有姚婉寧的事,定然是弄錯了。

  「如果沒有七小姐,奴婢也不知道該怎麼照應世子爺。」

  「不是姚老太爺?」張瑜貞仍舊不死心地追問。

  「您說三房老太爺?」喬貴家的搖搖頭,「三房老太爺不知道這件事。」

  一口一個三房,好像她不是姚家三房的下人,這個喬貴家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在七小姐身邊侍奉?」張瑜貞眉頭緊鎖。

  「不是,」喬貴家的聲音十分清晰,「奴婢是二房老太太身邊的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又跟二房扯上了關係。張氏想起二房老太太,是個極精明的人,他嫁到姚家之後,有一次去族裡請安,二房老太太也熱絡地和她說了幾句話,卻沒有留她在家中吃飯。

  有些人做事,表面上看起來都一樣,到最後卻分得清清楚楚。可是張氏明明記得二房老太太病重,人已經快不行了,怎麼還能主事?

  想到這裡,張氏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永安侯太夫人會問她老爺身下有幾位小姐。

  永安侯從泰興縣回來,這件事他最清楚。

  所以當她說起老太爺的時候,太夫人是那樣一副奇怪的表情。

  張氏臉上頓時覺得火辣辣的,就像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偷了東西,已經被人發現,她卻尚不自知。

  最重要的是,她是從婉寧手裡偷東西。

  「太夫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忠義侯夫人向永安侯太夫人求救。

  永安侯太夫人這才嘆口氣,「我也是一知半解,我們家侯爺還沒將話說完就被召進宮去了,我急著過來看世子爺……」說到這裡頓了頓,「不過我倒是聽說,多虧了姚七小姐安排,世子爺才能順利找到回來。」

  永安侯太夫人眼睛明亮,「姚七小姐好像才十二歲,真是難得的聰慧。」

  當著所有人的面誇讚一個休婦之女。

  張瑜貞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轉頭去看張氏。

  張氏從來沒想過會在這麼多女眷面前誇讚婉寧,才來到姚家時,老爺對沈氏心存愧疚,總是時常去探望婉寧,四年前她好不容易才將婉寧送去族裡,從那以後老爺每次提起婉寧都要皺起眉頭。

  對她來說,沈氏和婉寧已經快要從她的身邊消失了,卻沒想到今時今日婉寧卻被人提起來,不止是被提起來,而且被人交口稱讚。

  「姚七小姐好像才十二歲,真是難得的聰慧。」永安侯太夫人就這樣笑著看她,正在等著她說出認同的話。

  若是往常她一定會很容易就說出得體的話。

  可是如今,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張嘴……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8 11:09 PM

第八十七章 在這裡

  眾目睽睽之下,張氏莞爾一笑,臉上帶著幾分的羞澀,「都是我們老太爺教的好。」

  張氏覺得有兩種情況,要麼是婉寧誤打誤撞幫了忙,要麼是沾了二房老太太的光,婉寧年紀還小,做對了事定然是長輩教的沒錯。

  婉寧總不能違背長輩的意思。

  一個小姐,還要依靠姚氏一族才能安身立命,出不了大格,只要將這一點想清楚,這件事就好辦。

  永安侯太夫人笑著頜首。

  馬車備好了,女眷們陸續離開忠義侯府。

  張氏剛剛坐上馬車,就聽到外面的婆子道:「夫人,我們要停下來避讓,安怡郡主的馬車過來了。」

  安怡郡主是忠義侯的甥女,這次忠義侯平反多虧了安怡郡主。

  安怡郡主的父親是大名鼎鼎的莊王,皇上登基之後一直信任莊王,莊王爺身子不好,去年薨了,長子承繼了莊王爵,雖然莊王府不比從前,年輕的莊王爺也是炙手可熱的人物,當年父親將姐姐嫁進趙家,也是想要和莊王府結交,這些年卻一直沒能打通這些關節。

  安怡郡主過來定然是為了世子爺。

  如果將救世子爺的功勞落在老太爺身上……

  張氏吩咐婆子,「讓車快些走。」

  ……

  忠義侯夫人正要回去,就聽下人來道:「夫人,安怡郡主來了。」

  說話間,一個穿著鵝黃色褙子,梳著高髻的安怡郡主讓人簇擁著進了門。

  「琦哥兒。」安怡郡主一眼看到躲在喬貴家的身後的趙琦。

  趙琦卻向後縮著身子。

  安怡郡主蹲下神來看趙琦,趙琦將臉也埋在喬貴家的裙子裡。

  忠義侯夫人趙氏擦著眼淚,「郡主,你說這可怎麼辦才好?」

  安怡郡主和趙氏去屋子裡說話,趙氏將喬貴家的話都說了,說話的功夫,太醫院的吳太醫來診脈。

  趙氏讓人帶著太醫去看琦哥兒。

  誰知道片刻間便聽到趙琦大喊大叫的聲音,一盞茶的功夫,吳太醫忙得滿頭大汗,「不能給世子爺把脈,也不敢隨便開方子。」

  安怡郡主道:「要是等世子爺睡著以後呢?」

  吳太醫搖搖頭,「若是能順利診脈也好了,萬一半途驚嚇了世子爺,恐怕病症更難治。」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是,這要怎麼辦。

  送走了吳太醫,安怡郡主看向忠義候夫人趙氏,「有沒有去請姚七小姐過來?」

  趙氏微微一怔,「郡主說的是……」

  安怡郡主皺起眉頭,「治病要趁早,琦哥兒年紀還小,不能落下病根,你要早些想辦法,我們要找更好的郎中,也要想方設法將姚七小姐請來。」

  請姚七小姐,趙氏從來沒想過這一點。

  「你這個愚人,」安怡郡主嘆口氣,「你好好想想,喬貴家的是誰安排的?」

  趙氏道:「是……姚七小姐。」

  「沒有喬貴家的之前,琦哥兒連水都不肯喝,如果就這樣送回京,你定然見不到琦哥兒了。」

  想到這一點趙氏渾身冰涼。

  「喬貴家的也說了,她說的話都是姚七小姐之前吩咐好的,能安排合適的人照應琦哥兒,還能預見到京裡之後琦哥兒會怎麼樣,這樣的人定然有辦法讓琦哥兒好起來。」

  趙氏這下子完全明白過來。

  「可是姚七小姐在泰興啊,泰興到京城要走那麼遠的路。」

  安怡郡主道:「既然如此,就要快點去辦,京裡的姚家你也不必去了,隔著這麼遠,泰興的事姚家也未必清楚,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們趙家的人去打聽清楚。」

  沒有什麼比自己親眼所見更加穩妥的了。

  畢竟琦哥兒是忠義侯府最後的希望。

  哥哥慘死,她要保住哥哥最後的骨血。

  ……

  張氏進了垂花門,管事媽媽匆匆忙忙趕過來,「太太快進去吧,壽家人方才過來了,老爺氣得不行,在書房裡發了好大的脾氣,多虧了五老爺來勸說。」

  張氏抬起眼睛,聲音很輕,「五叔來了?」

  管事媽媽點點頭。

  張氏沒來得及換衣服,就帶著人去了書房,吩咐下人準備茶點。

  屋子裡隱隱約約傳來姚五老爺姚宜之的聲音,「三哥別急,我打發人去迎父親,刑部那邊我認識當家的侍郎……」

  五叔不過是個舉人卻交遊廣闊,認識的人比老爺還多,張氏想到這裡抿起了嘴唇,輕輕地扶了扶髮髻。

  清朗的聲音下,姚宜聞的怒火漸漸壓下來,「我讓人去崔尚書家裡遞了帖子,崔家那邊卻說,崔尚書病了。」

  姚宜聞喋喋不休地說起來,屋子裡再也沒有了姚宜之的聲音,張氏轉身進了門。

  不知過了多久,丫鬟道:「五老爺要走了。」

  張氏才從屋子裡出來,一眼看見走到院子裡的姚宜之。

  姚宜之的腳步略微停頓,向張氏行了禮,「三嫂。」

  張氏點點頭,「五叔不留下吃飯?」

  「和幾個朋友約好了去宴席。」

  張氏抿起嘴唇。

  姚宜之道:「也是推辭不掉,就不留下來陪三哥了,三哥心裡不舒坦,三嫂勸幾句。」

  張氏聽得這話鬆開了眉角。

  姚宜之離開了院子,張氏才帶著下人進了書房,姚宜聞仍舊在生氣,桌子上放著一封信函。

  張氏沒去看信函,而是輕手輕腳地收拾著地上的書本。

  「婉寧來京裡了。」

  姚宜聞的聲音忽然從頭頂傳來,張氏嚇了一跳,鬆開手讓手裡的書都落在地上。

  書本落地的聲音如同一塊石頭重重地打在姚宜聞頭上,姚宜聞只覺得頭像裂開了般疼痛。

  張氏道:「是老太爺帶婉寧進京?」

  「不是,」這兩個字如同是從姚宜聞牙縫裡擠出來,「是婉寧自己托鏢局來的,如今寫了封信讓我去通州接應。」

  去接應?都快到通州了?也就是說,老太爺才走,婉寧就也從泰興縣走了,張氏臉色蒼白,「她一個小姐,萬一半路上遇到什麼事可怎麼好,老爺快找幾個家人妥妥噹噹將婉寧接回來,在外面也不要聲張,免得讓人看了笑話,婉寧畢竟是個閨閣中的小姐,不能失了閨名,否則將來要怎麼嫁人。」

  張氏每一句話都是為婉寧著想。

  出了這種事,張氏還這樣細心的安排,沒有半點責怪婉寧的意思。自從嫁到姚家來,張氏都是這樣照應婉寧,他就不明白,面對這樣的繼母,婉寧怎麼還不知足,狠心地推到張氏,若是張氏出了事,那可就是一屍兩命。

  「都到了這時候,你還替她說話,」姚宜聞揚聲道,「誰家的女子敢這樣?托鏢局?虧她想的出來,誰給她的膽子?還不是沈家,有幾個錢就胡作非為,如今連鏢局都懂得請了,來到京裡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來,父親說的對,我就是對她疏於管教,我姚宜聞沒有這樣的女兒,我也斷然不會去接她回來。」

  張氏看向孫媽媽,孫媽媽將屋子裡的下人帶出去。

  張氏這才道:「老爺別說氣話。」

  「不是氣話,」姚宜聞道,「她不是讓我去接她嗎?我就讓人過去,只不過不是將她接來京城,而是直接將她趕回泰州送進家庵。」

  張氏驚呼一聲,「那可怎麼好,老爺還不知道忠義侯世子能救回來還有婉寧的功勞。」張氏將喬貴家的那些話原原本本說給姚宜聞聽。

  「婉寧想回到京裡說不得也是因為這件事。」

  「總是件好事,裴太夫人還跟我誇讚婉寧。」

  姚宜聞負手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等婉寧進了京,我看會有不少夫人將婉寧請過去做客,老爺先幫忙遮掩鏢局的事,婉寧將來會有個好前程。」

  姚宜聞最痛恨的就是沈家那般鑽營的本事,婉寧別的沒學會,倒學會了怎麼攀龍附鳳,「真是個沈家人。」

  姚宜聞甩甩袖子,「我這樣做了在父親面前怎麼交代?」

  張氏張開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說,「老太爺……」

  「連父親都敢忤逆,我還要將她供起來不成?」姚宜聞揚聲將管事叫進屋,「就照我說的辦,多帶幾個家人去,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將七小姐送去家庵,見到老太爺,讓老太爺消消氣,算好日子,老太爺到京時,我去城外接應。」

  管事的應下來。

  姚宜聞冷笑一聲,「我姚宜聞可不是為了攀附權貴就折腰的人,沈家這樣攛掇婉寧,就是以為用忠義侯府就能壓住我,我就讓沈家看看,我姚宜聞的為人。」

  ……

  一行馬車彷彿一眼看去望不到邊。

  昆哥掀開簾子向外面望去,「姐姐,我們還有幾天才能到京城?」

  「快了。」

  昆哥說不出的欣喜,「我要將姐姐說的好吃的都吃個遍。」

  馬車到了一處茶寮停下來,崔奕廷上前看了茶水,這才吩咐下人給婉寧送一壺。

  婉寧和昆哥沒有下車就喝到了茶,自從上次抓了王征如,崔奕廷就對她和商隊多加照拂,連雷鏢頭都說,一路上真是太輕鬆了。

  婉寧正想著能不能下去伸伸腰,外面傳來崔奕廷的聲音,「七小姐。」

  婉寧「嗯」了一聲。

  「七小姐可知道忠義侯府?」

  她見過忠義侯世子。

  婉寧道:「知道。」

  崔奕廷看著遠處等在那裡的趙家人,趙家人要找的人就在這裡。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9 11:23 PM

第八十八章 在哪裡

  姚老太爺怒氣衝衝地看著從京裡來的管事。

  「你說什麼?婉寧已經到京城來了?」

  管事點點頭,「七小姐信上是這樣說的,七小姐請了鏢局護送,算起來也應該是這幾日就到京裡。」

  姚老太爺的鬍子幾乎豎立起來,將手裡的書重重地丟在車廂裡,想要說話,頓時咳嗽起來,這一路上的顛簸本來就讓他滿身疲憊,現在再聽到這樣的話,只覺得一口氣被生生地壓住,讓他喘息不得。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才動身,七丫頭就已經從泰興過來。

  不可能,婉寧一個未出閣小姐,手裡沒有多少的銀錢,怎麼能走這麼遠的路,更何況他們這次是趕上了漕運,他靠的是不停的遞送老三的名帖才能順利到這裡,婉寧怎麼走?走陸路?陸路不可能這樣快。

  聽到姚老太爺咳嗽的聲音,壽氏慌忙趕過來,姚老太爺看到壽氏立即道:「讓人看看,我們身後是不是跟著人?七丫頭若是來京裡定然是跟在我們身後。」

  「沒人啊,」壽氏道,「如果有人,跟車的家人不會看不到。」

  那婉寧會在哪裡,如果沒到京城,怎麼會讓人到通州接應。

  這件事實在太蹊蹺。

  「會不會……是跟著崔奕廷……一起進京的?」壽氏想起穿梭在船裡的沈家人,路上的時候她就將沈家下人的事跟老太爺說,老太爺卻不肯相信。

  沈家是商賈,怎麼可能跟著朝廷的船一起進京。

  姚婉如也探出頭來,旁邊的婆子低聲道:「五小姐,路上有人來往,您還是小心著點。」

  「他們是誰?跟祖父和母親在說什麼?」姚婉如問向跟車的婆子。

  婆子上前兩步,「在說七小姐,七小姐可能也跟著我們來京裡了。」

  來京裡了?姚婉寧?

  姚婉如睜大了眼睛,聲音尖起來,「她怎麼會跟著我們?快,打發人去後面看看,她憑什麼跟著,祖父又沒有帶她過來。」

  「五小姐安心,已經讓人去找了。」

  比起這個,姚婉如更想知道,「三伯父要接婉寧回京裡住?」

  那豈不是,她又要見到婉寧了。

  為什麼,從泰興到京城來都丟不開這個姚婉寧。

  姚婉如緊緊地攥著帕子,「三伯父不是不讓婉寧回京嗎?怎麼還要來接她,」說著看向婆子,「你快去仔細聽聽,是真的來接婉寧的?三伯母有沒有說什麼。」

  婆子應一聲,不一會兒過來道:「老太爺氣壞了,說是讓跟著的家人也去找,只要找到就照三老爺的意思,直接將七小姐送去家庵。」

  聽得這話,姚婉如臉上難掩笑容,「祖父真是這樣說的?」

  婆子道:「奴婢親耳聽見的。」

  姚婉如笑著,「你去吧,有消息再告訴我。」

  真是太好了,多虧了姚婉寧到京城裡來,否則三伯父還不會下這樣的決心。自從父親被抓她第一次臉上有這樣的笑容,很快她卻又想著父親憂心忡仲起來,也不知道這次進京什麼時候才能見到父親,什麼時候才能將父親救出來。

  ……

  姚家下人一直追到通州並沒有看到姚七小姐的人影,也沒有看到什麼鏢師打扮的人,只有一支商隊在搬運東西。

  姚家下人錢同上前打聽,「最近有多少人從這裡下船。」

  「那可多了,」吩咐人押送貨物的賀大年抬起頭來,「我們東家才從這裡下船。」

  錢同看過去,眼前都是一條條大船,分不清哪些是官船,哪些是民船。

  這家的東家定然是有錢有勢之人,錢同一臉的羨慕,「自然不可能是你們家東家。」

  賀大年呵呵笑著,「裝好了車就快些走,早點趕上東家,我們說不定能跟東家一起進京。」

  錢同幾個找了半天也不見七小姐的人影,眼見天色要黑下來,他們也不便久留,急忙跟上了賀大年的商隊。

  這商隊的腳程很快,錢同幾個追的氣喘吁吁。

  賀大年看著笑道:「兄弟在哪裡高就?」

  錢同紅著臉,「在一處大戶人家做雜事。」

  「怪不得,」賀大年呵呵笑著,「不常出門吧?走起路來慢得很,若不是騎著馬可能跟上我們商隊。」

  錢同不禁汗顏,真的趕不上,商隊徒步走和他遛馬的速度差不多,這個賀大年騎著馬一圈圈地巡視著,幾圈轉下來都能追上他,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商隊竟然這般厲害,不但如此,商隊旁邊還跟著差役,什麼樣的人家會這樣氣派。

  一天時間已經追上了姚老太爺的車馬。

  錢同驅馬上前向姚老太爺稟告,「小的沒有見到七小姐的車馬。」

  說不定是騙人的或是路上出了事。

  最好是出了事,被人搶了東西,人不明不白的死了,若是這樣只要報病亡,旁邊的壽氏聽了心裡暗暗思量。

  「老太爺,路上不宜久留,快些走吧別錯過了宿頭。」

  姚老太爺皺起眉頭,「車壞了,東西帶不走,留下人來看車,人手又不夠,若是天黑下來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客棧住下。」

  錢同忽然想到賀大年帶著的商隊,上前將商隊只給姚老太爺看,「一路去京裡的,管事的人正好和我是同鄉,我想著能不能求他們幫忙。」

  求別人的商隊幫忙。

  一陣風吹來,天空中開始落下雨點,在通州換車的時候,車馬就不夠多,如今再壞一輛車,是真的不能走了。

  姚老太爺道:「可靠嗎?」

  錢同急忙點頭,「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商隊,旁邊……還有朝廷的差役跟著……」

  能有差役跟著,就證明家裡定然有官在身,這幾年京官做鋪子生意的不在少數,說不得就遇見了。

  「應該打聽打聽清楚。」姚老太爺道。

  「小的也想,只是問了幾次,都沒能問出來。」賀大年雖然喜歡開玩笑,但是嘴閉得很嚴。

  大雨眼見就要落下來。

  姚老太爺一時沒有了辦法只能吩咐錢同,「快去問問。」

  商隊大能夠互相照應,不像他們只是一家人前行,特別是在這樣的天氣,下著大雨,天黑的快,還沒找到客棧,大家一起走最安全,姚老太爺現在也只能捨著臉皮去詢問。

  京裡和泰興不一樣,有人說的好,天子腳下,隨便一跺腳說不得就能跺出個五品官來,他就算委屈著多些禮數,也是應該,總沒有什麼錯處。

  姚老太爺看到了在商隊旁邊的差役。

  這樣的陣勢,至少這商隊認識達官顯貴錯不了。

  賀大年很痛快地答應下來,「我們東家樂善好施,一定會答應。」

  姚老太爺吩咐錢同,「你去說一聲,到了京城,我去向東家道謝還車。」

  京裡的人就是不一樣,姚老太爺覺得心情很好。

  姚老太爺重新上了車。

  大雨傾盆落下來。

  外面傳來賀大年吆喝護著貨物的聲音。

  一條商隊井然有序地向前,壽氏撩開簾子向外看去,不禁心生羨慕,京裡的達官顯貴就是不一樣,她是日夜盼著能有這樣的日子,誰知道轉眼之間老爺卻被陷害進了大牢,壽氏深深地嘆了口氣。

  姚婉如忙拉起壽氏的手,「母親別急,等咱們到了京城一定會救回父親,您看著兆頭多好啊,還沒到京裡已經聽到三伯父要將婉寧送去家庵的消息。」

  但願是個好兆頭。

  姚家的馬車緊緊地跟在商隊的後面。

  「我家東家就在前面了。」賀大年笑著道。

  前面……錢同看過去,彷彿是……朝廷的車馬……

  ……

  姚老太爺吩咐人去打聽前面都是些什麼人,就聽外面道:「三老爺來了。」

  穿著青色披風,身材高挑微瘦,五官帶著幾分的文雅和樸實的中年男子快步走過來,一把撩開簾子,看向姚老太爺,「父親。」

  看到了姚宜聞,姚老太爺沉著的臉有了幾分笑容,「老三,你怎麼來了。」

  「我和幾個同僚一起來接父親。」

  姚老太爺頓時眼睛一亮微歪著頭向外面望去,真的有幾個人站在那裡。

  「辛苦你們了。」

  「父親這是哪裡的話,」姚宜聞吩咐下人,「慢慢趕車,我和父親說幾句話。」

  姚宜聞牽著馬低著頭跟在車外聽姚老太爺說話。

  「兒子正想著要去接父親到京裡來過年,沒想到父親已經啟程了。」

  姚老太爺道:「家裡一切都安好嗎?」

  「都好。」姚宜聞恭敬地回話。

  「歡哥呢?」

  「歡哥也很好。」

  不知怎麼的姚老太爺忽然想起沈敬元的兒子,背書那般的流暢已經被楊敬收了徒弟,「歡哥要開始讀書了。」

  歡哥要開始讀書了,現在就開始讀書,一定會比沈敬元的兒子強。

  不知道為什麼父親會提起這件事。

  歡哥年紀那麼小,按理說要過幾年才開始讀書。

  姚宜聞剛想要說話,管事過來道:「老爺,忠義侯府的人來接應了。」

  姚宜聞詫異地揚起眉毛,忠義侯府來接應?這話是從何而來?他從來沒聽說過忠義侯府派人來接應父親。

  他只是將消息告訴了幾個要好的同僚,根本沒有和旁人說父親今日會到京啊。

  「快去說一聲,」姚老太爺吩咐姚宜聞,「不能失了禮數。」到底是京城,所以才會這樣的風光。

  他這樣辛辛苦苦為老三謀算也沒白費力氣。

  勳貴都在城外來接應他,只因為他今天要入京。

  讓他顏面有光。

  若不是休了沈氏,哪裡會有今天的光景。

  他每個決策都是對的,沒有他就沒有姚家的今天。姚老太爺看向旁邊的蔣氏,蔣氏也跟著露出笑容來。

  身邊有嬌妻美眷,外面有達官顯貴相迎,人生如此,夫復何求啊。

  說話間,忠義侯府趙家的人匆匆忙忙趕過來,見到姚宜聞那下人行禮,「可是姚三老爺?」

  姚宜聞點點頭。

  趙家人鬆了口氣,「三老爺是來接泰興過來的馬車?」

  是啊,他是來接應父親,忠義侯府的人到底是如何得知。

  「我們夫人不好出城就等待裡面,夫人說了,多謝姚家幫忙,這份恩情我們忠義侯府一定記在心裡。」

  這話讓姚宜聞越來越糊塗,馬車裡的姚老太爺也掀開了簾子,趙家的人順著簾子向裡面望去,看到了姚老太爺忙上前行禮,卻又詫異地向周圍張望。

  彷彿是弄錯了什麼似的。

  姚老太爺臉上的笑容得不到回應,頓時僵在那裡。

  趙家人仍舊在慌張地尋找著,半晌才詢問姚宜聞,「三老爺,七小姐的車馬可到了?」

  七小姐的車馬可到了?

  怎麼會提起婉寧,在這時候提起婉寧。

  姚宜聞瞬間頭皮發麻,緊張地皺起了眉頭,難不成婉寧私自回京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我們家七小姐沒過來。」

  旁邊馬車裡的壽氏急忙吩咐婆子回話。

  沒過來?

  這怎麼可能?明明都問了清楚,姚七小姐和姚家長輩的車馬今天會到,姚家下人怎麼會說姚七小姐沒有來京中。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是來接應姚七小姐的啊,」姚七小姐來到京裡不能少了禮數,這是夫人親口說的,讓他將忠義侯府的帖子今天就送到姚七小姐的手裡,趙家下人吞嚥了一口,「我這帖子也是送給姚七小姐的。」

  「我們夫人請姚七小姐去府上做客。」

  趙家人回過頭看向周圍,幾個下人都捧著用大紅綢緞綁好的禮物。

  那些東西都是送給姚七小姐的。

  他們一路到城外,本來是準備在旁邊相等,卻跟來的人認出了姚三老爺,他們這才上前來,卻怎麼也沒想到……這裡面沒有姚七小姐。

  沒有姚七小姐,他們在這裡做什麼。

  趙家人面面相覷,這可如何是好啊。

  姚老太爺幾乎忘記了喘息,這些人在等婉寧?為什麼在等婉寧。

  到底是什麼時候婉寧和忠義侯府拉上關係。

  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能讓忠義侯府等在京外遞帖子請婉寧過去,婉寧就是個未出閣的小姐,一個小姐能做什麼事?

  不知怎麼的姚老太爺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那目光中充滿了嘲笑。

  婉寧在哪裡?

  婉寧若是回到了京裡,她現在在哪裡?

  「跟你家主子說,該還馬車了。」賀大年的聲音忽然傳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1 12:06 AM

第八十九章 女兒

  「我們東家就要進城了。」

  賀大年聲音剛落,錢同才想起來,忙躬身上前「老爺,我們的車馬壞了,小的向同行商隊借來了一輛車,如今到了京城,車也該還了。」

  姚宜聞顧不得去思量趙家人的話,吩咐下人「將東西搬到我們帶來的車上。」

  姚老太爺的車馬向路邊靠過去。

  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也向兩邊避讓,馬蹄聲由遠而近地傳來,然後是車輪壓在路上的聲音,一眼看不到邊際的車隊從不遠處向這邊走過來。

  「這是誰啊?」

  周圍開始議論紛紛。

  「拉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一行車馬上。

  「是米糧,呦,是朝廷押運的。」

  看著威武的隸卒,人群又向後讓了讓。

  「是巡漕御史進京了。」

  姚宜聞聽到身邊同僚的聲音。

  姚老太爺頓時激動起來一把握住姚宜聞的胳膊「快,就是就是這個崔奕廷,你六弟還在還在那裡。」

  六弟跟著巡漕御史被押送進京。

  姚宜聞上下活動了這麼長時間,卻沒有摸清楚這位新上任的巡漕御史崔奕廷的脾氣,這個人從前就是個賦閒在家的紈褲子弟,不上書院,不養名聲,這次突然之間就冒出來,連崔家上下都覺得蹊蹺,戶部尚書崔大人那邊也打聽不出消息來,誰也不知道崔奕廷在耍什麼手段。

  今天在這裡遇到崔奕廷,說什麼也要上前說話,否則將來要如何拜見,怎麼提起六弟的事。

  姚宜聞向前看去,崔大學士他還是認識的,現在已經不是才入仕那會兒,官職不高,家境也不算殷實。雖然娶了沈氏,還不能將岳家的身份擺出來,人前人後都要彎腰,比自己官職高的就不說了。不如自己的也要客客氣氣,不管應付什麼都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這些年之後,他開始覺得沒有什麼事是辦不成的,沒有什麼交情一定攀不上,凡是人做的事,都能想方設法地辦到,即使見到御史言官也沒什麼好怕,反正他不是奸佞這些年還算得上潔身自好。

  姚宜聞臉上開始擺出熟絡的神情。

  等到馬車過來,他一眼就看到了跨在馬上的崔奕廷。

  姚宜聞迎過去。

  崔奕廷高高地坐在馬上。顯得身姿更加的筆挺,高頭大馬不停地打著響鼻,崔奕廷一動不動,垂著眼睛看姚宜聞。

  姚宜聞在京裡這麼多年,面對達官顯貴也是司空見慣的事。如今看到崔奕廷卻說不出話來,尋常的人都能從眼神兒裡攀出交情,這崔奕廷看不出端著架子,眼睛裡卻完全是冷冰冰的疏離,一下子就將他提起的幾分官架子壓了下去。

  姚宜聞臉上熟絡的神情頓時僵硬下來。

  「可是崔大人?」姚宜聞停頓了片刻張開嘴。

  崔奕廷頜首,眼睛垂下來,整個人擋住了陽光。抿起嘴唇。

  巡漕御史官職不高卻辦的是內差,誰都知道得罪不得,他這個侍郎也要在崔奕廷面前稱他是大人,一是多了些禮數,二是給足了面子。

  可崔奕廷臉上還是沒有半點的動容。

  姚宜聞微微皺起眉頭道:「本官吏部侍郎姚宜聞。」

  他早就猜出來,人他是不認識。但是假惺惺地擺著官架子,陳寶告訴了他前面的人是姚家老太爺,能接姚老太爺的人自然就是姚宜聞。

  不過爾爾。

  才幾句話就想要用官名來壓他,崔奕廷揚起眉角,看也不看姚宜聞一眼。

  「京裡的行勢本官不懂。姚大人等在這裡是要賄賂本官,幫你弟弟脫罪?」

  冷冰冰地問下來。

  姚宜聞幾乎打了個哆嗦。

  崔奕廷怎麼會這樣

  不但不肯賣面子,還冷冰冰地問下來,讓他啞口無言地站在那裡,什麼話都不敢再說。

  如果這案子是崔奕廷辦,他要怎麼幫弟弟。

  怎麼和崔家攀上關係。

  本來以為很簡單的事,突然之間難起來。

  姚宜聞怔怔地站在那裡,眼看著崔奕廷吩咐馬車前行。

  那麼多的糧食入京,好像永遠都運不完似的,無論是誰貪墨了這麼多的漕糧都必死無疑,崔奕廷將東西送進京,就是不給任何人退路。

  好狠的手段,再怎麼說崔奕廷的叔父也是戶部尚書,這樣一來戶部尚書豈不是也要受牽連。

  在一層層護衛下,四輛車緩緩馳過來,不似旁邊拉貨的馬車,青綢的車廂,柔順的騾馬,每輛車旁都有跟車的婆子和下人,所有人都向這邊看過來。

  看著這四輛不同尋常的馬車。

  周圍忽然之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猜測著。

  馬車兩邊的下人低著頭走著,穿戴十分的齊整,看起來都很懂規矩。

  誰會跟崔奕廷一起進京?難不成是崔家的女眷?

  看到車,賀大年迎上來低聲說話「東家貨物都運來了。」

  賀大年的聲音格外的響亮,讓姚宜聞也回過神來。

  東家。

  是商賈?那定然不是崔家人。

  姚宜聞下意識地看向姚老太爺,這就是借給姚家馬車的人?這個人跟著崔奕廷一起進京,就算不是崔家的女眷一定是與崔奕廷相識說不定交情不淺。

  會是誰?

  馬車慢慢停下來,一個婆子撩開從馬車上下來,看到這個人的側臉,姚宜聞忽然覺得那麼的熟悉,這個人的影子就在他的腦海裡,他卻一時又想不起來。

  這個人到底是誰?

  這種奇怪的感覺不知道是讓他歡喜還是困惑,如果是真的見過,那不是就遇到了熟人,說不定就能走通了崔奕廷的關係。

  是誰呢?到底是誰?

  錢同看到了賀大年急忙上前道:「車已經騰出來了」

  話還沒說完,只看到姚老太爺向這邊走來。

  因為不知道馬車裡面的是女眷還是男子,姚老太爺不好開口,正不知道要怎麼說話,姚老太爺的目光落在車外婆子身上。

  本來是不經意的一撇,卻如同一盆冰水當頭澆下。

  姚老太爺頓時面色大變僵立在那裡。

  說話間旁邊的下人已經撩開了簾子。露出車廂裡面的女子,那女子戴著冪離,穿著水青色的褙子,頭微微揚起向他這邊看過來。

  就算看不清女子的長相姚老太爺也能猜到她此時的神情。微微仰著頭,臉上是淡淡的笑容,有幾分的倨傲。

  從前見到這副神情他還心中冷笑,不過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今天再見到,他整張臉不由自主地抽動起來。

  是她。

  怪不得到處找不到她的人,原來她就在他身邊,她就在這裡。

  一路上他風餐露宿,羨慕前面長長的車隊,就是那車隊每日按時起炊。押車的人熱熱鬧鬧地說話,他們這邊冷冷清清,他心裡又掛唸著老六,覺都睡不好,聽說那車隊走的是水路。不慌不忙就到了通州,而他們水路換陸路折騰的他這把老骨頭都要散了。

  他讓人打聽那些人到底是個什麼達官顯貴,那些人卻守口如瓶,當時他還誇讚,到底是大戶人家的人,就是有規矩。

  他因此教訓壽氏不懂得治家,才會出了老六的事。

  看到崔奕廷他已經十分驚訝。崔奕廷是巡漕御史能這般他也沒法子,可是再往後看,被人層層護衛的人竟然是婉寧。

  他想要豁出老臉去感謝的人竟然是婉寧。

  是婉寧。

  借他馬車的人是婉寧,看他狼狽不堪的人是婉寧。

  見到老三的時候,他還想著這下婉寧就算哭著喊著也沒用,一定會被送去家庵。他就要看著婉寧哭起來,他要狠狠地教訓婉寧。

  可是現在終於看到了婉寧,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姚老太爺只覺得渾身打了個哆嗦,先是從頭到腳的冰涼,然後就火燒火燎地熱起來。一口熱血也衝到了喉嚨裡,他張開嘴血就要噴出來。

  姚老太爺搖晃了兩下整個人就向後倒去,幸虧下人伸手將姚老太爺扶住。

  姚宜聞嚇了一跳忙上前來探看,只見父親嗡動著青紫的嘴唇,手哆哆嗦嗦地指著撩開簾子準備下車的女眷。

  到底是誰,父親怎麼看到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姚宜聞不知該如何是好,一聲聲叫著姚老太爺。

  「祖父,這是怎麼了?」

  清脆的聲音傳來,姚宜聞整個身體僵直起來,連姚老太爺也顧不得照看抬起了眼睛和那女子對視在一起。

  姚宜聞一動不動。

  眼看著那女子下了車一步步走過來。

  姚老太爺掙紮著,嘴唇動得更加厲害,卻只能發出「嗚嗚呀呀」的聲音。

  姚宜聞只覺得父親用盡了力氣來握他的手,彷彿要將他的骨頭捏碎。

  那女子個子不高,身形也很嬌弱,在他身前停下腳步,然後向他行禮「父親」

  父親。

  姚宜聞的心臟如同被人攥住。

  父親。

  她是,她是

  婉寧。

  被他送回族裡的婉寧,他想要人直接送去家庵的婉寧。姚宜聞耳邊「劈裡啪啦」地作響,如同燒起來的爆竹。

  叫他父親。

  安靜的四周頓時議論起來。

  到底是什麼情形,姚老太爺倒在地上,從馬車上下來的女子向姚大人行了禮,清清楚楚地喊了一聲父親。

  姚大人有女兒在外?

  還是趙家人先反應過來「那是不是姚七小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1 11:41 PM

第九十章 好孝順

  是不是姚七小姐。

  趙家人的話傳到姚宜聞的耳朵裡。

  連外人都知曉的事,他卻不知道,他讓家人悄悄地將婉寧送回家庵,卻沒想到會鬧出這樣的動靜。

  姚宜聞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裡看到女兒,他怎麼也想不到女兒是這個模樣,從京城走的時候還哭哭啼啼,讓丫環、婆子攙扶著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而今卻自己坐了馬車回來,獨自一個人施施然地走到他面前。

  站在他面前良久,他竟然都沒看出來,這就是他的長女婉寧。

  他竟然都不認識,不認識自己的女兒。

  「寧兒?」姚宜聞猶自不肯相信,真的是婉寧嗎?是那個哭哭啼啼離開家的婉寧?如今就好像換了個人,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眼前,讓他如何能想像的到,汗從姚宜聞額頭上淌下來。

  姚老太爺喘著粗氣,鬍子一顫一顫,臉上的皺紋幾乎擠在一起,用盡了力氣才擠出幾個字,「你……誰叫你……來京裡……」說著咳嗽起來。

  婉寧看向童媽媽,「快去請跟車隊的郎中來看祖父。」

  姚老太爺聽著婉寧略帶焦急的聲音,如同一個孝順的晚輩,眾目睽睽之下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失任何的禮數。

  假的,根本就是假的。在族裡攛掇二房老太太來對付他,他族長之位沒握到手裡不說,他好不容易在泰興縣養成的名聲也一落千丈,家裡出事的時候,她在祖宅裡站在那裡和他頂罪,明明知道老六的事卻沒有提前示警,倒是和沈家人坑瀣一氣。

  好一個孝順的孫女。

  姚老太爺看向姚宜聞,姚宜聞臉上卻沒有憤慨的神情,反而有些猶豫。

  婉寧假模假式的樣子,居然沒有人發現?

  姚老太爺眼睛也冒出火來。

  婉寧不慌不忙接著道:「祖父因為六叔的事生氣,我一直讓人跟著祖父,路上小心地照應,祖父的馬車壞了,我讓人將車送了過去……」

  姚老太爺的眼珠子要掉下來,胡說,真是張嘴胡說,他再也顧不得溫文爾雅的君子,「你何時吩咐人照應我?」

  婉寧看向那空空的馬車。

  馬車明明在那裡。

  七丫頭當著眾人的面故意這樣說,這馬車分明也是他們求來的。

  馬搖頭晃腦地打著響鼻,彷彿也在嘲笑他。

  「老太爺,」蔣氏不得已從馬車上下來,低聲勸說姚老太爺,「有什麼事還是回家說。」

  官路上來來往往都是人,他還找來了同僚過來接應,讓所有人都看了笑話,父親也是一時急怒攻心。

  等回到姚家,他再好好問問婉寧。

  婉寧沒有要走的意思,都說家事要關起門來說話,姚家的家事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才好辦,從前她一直盼著見到父親,尤其是母親離家之後,她還不懂得被休是什麼意思,她只知道以後就只有父親。

  現在她明白過來,父親不是照在她肩膀上的那道光,如今在父親面前,她心裡再也沒有那種暖洋洋的感覺。

  婉寧看向身後,姚宜州牽著馬走過來。

  「大哥。」姚宜聞有些詫異,二房的大哥怎麼會在這裡。

  大哥居然和婉寧一起進京,父親的書信裡沒有提及,婉寧讓人送來的信上也沒有透露一個字,他完全被蒙在鼓裡。

  詫異,驚訝的情緒一而再再而三地浮在他心頭。

  姚宜州板著臉走過來,「婉寧是我帶回來的,你不要責怪她,六弟的事也和婉寧無關,我們家的事不能遷怒一個孩子。」

  這話說得清清楚楚。

  大哥接了族長之位,族人都要聽大哥的話,大哥將婉寧帶來京裡還有什麼好說。

  姚宜聞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讓人在京裡備了院子,母親說了,這件事沒說清楚之前,怕你責怪婉寧,婉寧先住在我安排的院子裡,族裡的弟妹幫忙照應。」

  突然聽到這些話,姚宜聞驚訝地愣在那裡,他之前想著將婉寧送回族裡,沒想到現在見到了婉寧,婉寧反而不回家。

  進了京城卻不回家,這是什麼道理?傳出去了要被人怎麼說?說他連骨肉都不顧?

  姚宜聞頓時覺得焦躁起來,還有同僚在旁邊,不是讓人就看了笑話,在族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父親信裡沒說清楚,現在他也被打個措手不及。

  「大哥……」

  姚宜州彷彿十分生氣,不由他分說,就看向婆子,「服侍七小姐上車,我們還要走一段路才能歇下。」

  下人攙扶婉寧上了馬車。

  將父親交給蔣氏,姚宜聞快走幾步趕了過去。

  姚宜聞還要說話,姚宜州轉過頭道:「我問你,你是不是要讓人將婉寧送去家庵?婉寧做錯了什麼事你要這樣?要不是你家中的下人說漏了嘴,我們還被蒙在鼓裡,四年沒見你親生骨肉,就算是要責罰也要見一面,若是在泰興也就罷了,都到了京城,你還這般作為,可像是一個父親?」

  「從泰興出來母親就囑咐我,既然我送婉寧進京,一定要將婉寧安頓好,按理說你房裡的事我不該插手,三老太爺要將婉寧逐出家門,我母親氣不過才將婉寧帶回了二房,既然二房已經攬下這件事,我就要表明二房的立場負責到底。」

  這都是怎麼回事。

  父親氣得倒在地上,大哥又說出這樣一番話,如果他就和大哥說起來,難免別人會聽到,真的將事鬧大了,不管誰對誰錯他都面上無光。

  「婉寧忤逆長輩,」姚宜聞皺起眉頭,「萬事孝為先……」

  姚宜州冷笑一聲,「那我就看看,你這個孝子要怎麼做,是先要忠君還是要行孝。」

  沒說兩句話就這樣不歡而散。

  幾輛馬車又開始前行,等馬車從眼前走過去,趙家的下人才想起來,他們還有事沒辦,忙一路追了過去。

  望著離開的車隊,和追出去的趙家人,姚宜聞有一種入墜夢中的感覺,這樣的事他是如何也想不到的。

  婉寧不但進了京,還跟著姚氏族裡的長輩另擇住處,這是在做什麼?忠義侯家這樣的勳貴,為什麼又讓人來請婉寧。

  這一件件的事他如何也理不清楚。

  ……

  姚宜州沒想到姚宜聞會這樣做,要不是賀大年聽到錢同提起來,他還以為姚宜聞這個做父親的會為婉寧撐腰。

  他真是想錯了,姚宜聞但凡有半點慈父之情也不會將女兒扔在族裡四年不聞不問。婉寧寫信給姚宜聞,他做了最壞的打算,他以為姚宜聞這個父親就算再差勁,也會讓人來詢問清楚,沒想到姚宜聞話沒問一句就要將婉寧送去家庵。

  方才他說了那麼多,姚宜聞更是一句「忤逆長輩」就將責任全都推脫掉。

  自己的親生骨肉,十二歲的孩子,還是尚在閨閣中的女兒,作為生父應該維護女兒的名聲,他卻隨隨便便就將忤逆的罪責扣在婉寧頭上。

  姚老太爺這樣,姚宜聞也這樣,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馬車裡,童媽媽低聲道,「三老爺那邊也不知會怎麼樣。」

  父親在大伯面前吃了虧,就不好再出面,一定會假手張氏,她就在家裡等著張氏上門。

  ……

  姚宜聞將姚老太爺接回家中,姚家頓時亂成一團,上上下下忙碌著給姚老太爺喂藥,張氏聽著姚宜聞說話,一時愣在那裡。

  「老爺說婉寧已經到京裡了?是二房大哥送來的?」

  姚宜聞點點頭。

  那怎麼可能,張氏覺得整件事都透著蹊蹺,「既然人回來了,老爺怎麼不將大哥和婉寧帶回來,二房在京裡也沒有宅院……」

  姚宜聞黑著臉,「他們不肯來。」

  不肯來?這是什麼道理,張氏道:「婉寧是老爺的女兒,怎麼能不回家。」

  他氣的就是這個,回來的時候他都不敢抬起頭看那些同僚,恐怕用不了多長時間,京城裡就會人盡皆知。

  「還是你去一趟,」姚宜聞看向張氏,張氏事事周到,說不得能弄個清清楚楚,「族裡有女眷跟著,你們之間總好說話。」

  張氏柔順地點了點頭,卻沒有看姚宜聞的眼睛,「妾身明日就動身過去。」

  姚宜聞去屋裡看姚老太爺。

  吳媽媽湊過來道:「要不然奴婢先去打聽打聽。」她是想不通那個柔弱的七小姐到底有什麼能耐,才進京就鬧得整個姚家雞飛狗跳。

  張氏頜首,吳媽媽慢慢退下去,壽氏正好帶著姚婉如趕過來差點和吳媽媽撞在一起。

  顧不得別的,壽氏紅著眼睛看向張氏,「三嫂這次一定要幫幫我,我娘家那邊也是亂作一團,這可讓我怎麼活啊?」

  張氏將壽氏帶進屋坐下。

  壽氏哭哭啼啼將泰興的事說了,說到了婉寧,壽氏道:「三嫂可別小看婉寧,婉寧現在可不一樣了。」

  張氏看著壽氏,「怎麼會鬧成這樣,一切不是都好端端的……」

  「那是落水之前,後來沈家人正好上門,婉寧就借了沈家去給李大太太治病,從那開始我可就管不了她了,不光是我,連老太太、老太爺也拿她沒辦法,三嫂是沒看到方才的情形,婉寧硬是將老太爺氣得說不出話來。」

  「三嫂,您可不能不管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2 11:37 PM

第九十一章 歡哥

  壽氏將話說的不清不楚,一會兒漕糧,一會兒婉寧,張氏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老太爺被氣成這樣,壽氏也大失方寸。

  只因為看到了婉寧?老太爺向來對婉寧不聞不問怎麼會突然動這樣大的氣。

  壽氏道:「老太爺想做族長也不是一日半日的事了,硬生生就被婉寧攪合了。」老太爺在泰興就憋著一口氣,否則也不會這樣快就動身來京裡,來到京裡以為一切都能順風順水,誰知道偏遇到了婉寧。

  從泰興到京城一路上他們吃了不少的苦,婉寧卻跟著崔奕廷回京沿路有官府開路,不必風餐露宿,沒有任何阻礙就到了京中,就這樣,婉寧還敢大言不慚地站在三哥面前說跟在老太爺身後為了照應。

  壽氏道:「入了秋之後老太爺身子本就不好,好不容易支撐著到了京裡,被一氣就病倒了,」說著頓了頓,「我們老爺的事也和婉寧脫不開干係,婉寧怎麼能跟著巡漕御史進京?」

  張氏仔細想壽氏的話,壽氏的意思,漕糧的事和婉寧脫不開干係,這怎麼可能,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還能做出多大的事來,壽氏是故意誇大其詞,還是沒弄個清楚。

  張氏才想到這裡,就聽到下人來稟告,「三太太,公爵爺來了。」

  父親來了?

  張氏立即站起身,帶著人迎了出去。

  張戚成將手裡的鞭子扔給小廝,大步走進了姚家大門。

  姚宜聞匆匆忙忙迎出來,到了門口立即向張戚成行禮,「岳父。」

  張戚成沉著臉看向姚宜聞,「你父親來京裡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岳父向來和父親說的來,兩個人遇到一起總要喝上幾杯,這次父親來京他本是想等到安穩下來再去張家跟岳父說明,卻沒想到岳父提前知曉了。

  張戚成眼睛裡露出埋怨的神情,「應該早讓我知曉,我遇到了太醫院的御醫才知道姚老太爺來了,真是胡鬧,這種事怎麼能瞞著,我早些讓人去接應,也能少了些舟馬勞頓。」

  姚宜聞恭恭敬敬將張戚成迎進屋子裡。

  「老太爺,廣恩公來了。」

  聽得這話姚老太爺抬起頭向屋外看去。

  張戚成走進屋。

  姚老太爺掙紮著起身。

  壽氏忙避去內室裡。

  姚老太爺和張戚成簡單地問候幾句,兩個人就坐下來說話。

  「我家老六的事……還要……請公爵……爺幫忙。」姚老太爺喘著氣說得斷斷續續,臉頰還不受控制的抽動。

  張戚成有些驚訝,「轉眼不見,廣勝兄怎麼病成這樣。」

  姚老太爺搖搖頭,「老了,身子不中用了,已經……是半個身子邁進黃土……的人,不像公爵爺……身子康健,將……來還能建功立業。」

  張戚成道:「你可知道這次的巡漕御史?」

  姚老太爺點點頭,「是崔大學士……的公子,崔奕廷。」

  說起崔奕廷,張戚成也微微蹙起眉頭,「按理說,只要走通了崔尚書的關係,就能將這件事摸清楚,可怪就怪在,崔奕廷都進京了,京裡還是一盤散沙,誰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皇上又是什麼意思,巡漕御史查了漕糧到底要做什麼?這案子要怎麼定,定大定小。」

  姚老太爺撐起身子,「崔奕廷只是……抓了泰興知縣……和犬子、壽家的公子,並……沒有牽扯他人。」

  張戚成抬起眼睛,「廣勝兄還不知道,崔奕廷路上連泰州知府王征如都抓了。」

  姚老太爺驚詫地張大了嘴,「怎麼……怎麼會……這樣。」

  這就是他為什麼聽了消息就來到姚家,與其去打聽泰興的事還不如來問姚廣勝。

  「我聽說姚家二房的人跟著崔奕廷一起進了京。」

  說起這個姚老太爺的頭髮都要豎立起來,想要張嘴說話卻又咳嗽不止,「一起進京的還有……宜聞的長女……之前我也沒聽到半點消息……到了城外才遇到……」

  連姚廣勝都不知曉,張戚成覺得這件事越來越蹊蹺,不知道這個崔奕廷到底要做什麼。

  ……

  從姚老太爺屋子裡出來,張戚成去了張氏屋子裡說話。

  張氏吩咐乳母將歡哥帶出來。

  張戚成將歡哥抱在膝頭說了一會兒話,歡哥高興的又鬧又跳,差點就從張戚成懷裡栽下來,張戚成頓時嚇得臉色蒼白,乳母將歡哥帶走,張戚成還沒有緩過神來。

  張戚成道:「歡哥身邊有幾個乳母跟著?」

  「就是母親幫忙選的那個……」

  張戚成聽得這話皺起眉頭,「就一個乳母?」

  張氏點點頭,「還有兩個婆子也在一旁伺候。」

  「那怎麼行,」張戚成道,「明日我再多選一個乳母過來,歡哥可不比旁人,不能出半點的閃失。」

  張氏點點頭。

  「不要光點頭,要放在心上。」張戚成板起臉來。

  張氏道:「女兒知道了,父親放心,女兒會安排妥當,歡哥是女兒的骨肉,女兒疼還來不及,絕不會疏忽。」

  聽得張氏的話,張戚成臉上微微動容,「在這裡委屈你了,將來……歡哥有個好前程,你也臉上有光,要知道,我們一家將來都要靠歡哥。」

  這是最重要的,歡哥不能有半點的閃失,所以每隔一段日子他都要來看看歡哥,看到歡哥又笑又跳,他的一顆心才算落地。

  張氏低下頭,眉眼柔順,「只要父親好好的,家中一切安好,歡哥能平平安安長大,女兒就知足了。」

  畢竟是個女人,求的就是這些東西,張戚成不欲多說,「忠義侯府的事都傳開了你知不知道?聽說是宜聞的長女幫了忙。」

  張氏道:「我也是聽老爺說起來,」說著目光閃爍,「老爺聽說那孩子進了京就讓家人將她送去家庵,誰知道人沒找到卻在城外遇見了。如今人已經跟著姚家二房的長輩進了城,就住在租來的院子裡。」

  「現在想想父親說的這些,姚家二房進京可能不光是要送婉寧那麼簡單,既然是在泰興找到的漕糧,說不定姚家二房過來和漕糧有關。」

  張戚成讚賞地看著張氏,「只要刑部審不出什麼來,我就能想法子保下朱應年,到時候姚家老六和壽遠堂,」說完頓了頓,目光微深,「姚家那邊你要摸透了,尤其不能讓他們壞事。」

  張氏道:「打聽出消息,我就讓人去跟父親說。」婉寧才十二歲,她怎麼也能從婉寧嘴裡聽出實情。

  那個被她牽著去花園裡撲蝴蝶的孩子,她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那孩子一舉一動都逃不出她的眼睛。

  再怎麼樣,始終都是個孩子。

  是個她輕易就能牽在手裡的孩子。

  和張氏說完話,張戚成從屋子裡走出來,姚宜聞正抱著歡哥在院子裡。

  張戚成頓時皺起了眉頭,「君子抱孫不抱子。」伸出手從姚宜聞手裡接過了歡哥。

  姚宜聞臉上頓時一紅,他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每次看到歡哥,想到這是他唯一的子嗣,他就忍不住要將歡哥抱起來好好寵一寵,他喜歡歡哥清脆的聲音喊,「爹爹,爹爹……」奶聲奶氣卻十分的悅耳。

  「跟我過來。」張戚成看了姚宜聞一眼,姚宜聞不敢怠慢立即跟了上去。

  ……

  婉寧吩咐賀大年將貨物送進沈家的商舖,「要仔細清點,將賬目早些遞上來。」

  賀大年應了一聲,帶著夥計出了門。

  姚宜州租的院子不大,一共就三進院,婉寧住在第三進院子,剛在床鋪上坐下,婉寧舒暢地喘了口氣。

  童媽媽快步走進屋,「七小姐,三太太讓管事媽媽過來了,說是要接小姐回家裡住。」

  她還以為張氏會等到明日,沒想到這麼快就動了手。

  張氏真是心急。

  「就說我不舒服已經睡下了。」婉寧脫了鞋躺在床鋪上,舒舒服服地閉上了眼睛。

  童媽媽迎出來,外面的孫媽媽等在院子裡。

  「我們小姐一路辛勞,進了屋就睡著了。」童媽媽邊說邊和孫媽媽見了禮。

  孫媽媽向屋子裡看了看,裡面十分的安靜,聽不到一丁點的聲音。

  「我們太太說,雖然老爺正在氣頭上,小姐這時候回去將族裡的那些事說一說,這心結也就解開了,」孫媽媽的聲音略微高一些,「您可能不知道,七小姐從前住的地方都已經收拾出來,老爺、太太已經吩咐了人今年定要將小姐接回京。」

  不大不小的聲音正好能傳進屋子裡。

  婉寧躺在床上慢慢地搖著扇子,張氏的意思是讓她藉著家中人來接就回去,免得將來不好收場。

  婉寧轉了個身,閉上眼睛。

  連院子裡都靜悄悄的,只有風吹落樹葉的聲音,半晌童媽媽道:「媽媽的話我會跟小姐說,只是小姐今天著實已經睡下了。」

  真的睡下了?鬼才相信,不過這個七小姐也真有本事,敢這樣搬出來住,難道就不怕三老爺一氣之下不要她?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4 02:00 PM

第九十二章 不可能

  孫媽媽拉著童媽媽去一旁說話,「七小姐還小,你卻糊塗了不成?二房大老爺是族長沒錯,卻畢竟不是七小姐的父親,七小姐不可能永遠都在二房,你不想想再過兩年七小姐什麼年紀了,難道要大老爺出面給七小姐說親?」

  孫媽媽苦口婆心卻不見童媽媽回話,抬起頭來看到童媽媽正向旁邊的小丫鬟遞眼色。

  孫媽媽還從來沒有這樣受挫過,好像童媽媽對她說的話完全不在意。

  七小姐從泰興縣到京城來是為了什麼?難道不是為了回到老爺身邊嗎?

  「小姐是嚇怕了,」童媽媽總算吞吞吐吐說出句話來,「從前在族裡六太太就時常說,三老爺已經讓人來接小姐回京,可是小姐等來等去都沒有消息……」

  言下之意是怕她在哄騙七小姐。

  孫媽媽皺起眉頭,七小姐什麼意思?要三老爺親自來接不成?

  孫媽媽正想著,旁邊的小丫鬟已經等不及,上前走到童媽媽身邊,「媽媽,忠義侯府來人了,喬貴家的也跟著回來了。」

  聽到喬貴家的,童媽媽立即道:「人在哪裡?」

  「都在前院見大老爺呢。」

  童媽媽吩咐小丫鬟,「進去和小姐說一聲。」

  小丫鬟進了門,很快屋子裡傳來響動,接著就有下人端著水進進出出。

  半晌童媽媽彷彿才想起身邊的孫媽媽,轉過頭來道:「您看,家裡來了客人,我也顧不得您,您還是先回去。」

  就這樣隨隨便便將她打發了?她可是替三太太來傳話的。

  院子裡的下人開始各司其職,再也沒有人和孫媽媽來說話,孫媽媽頓時被晾在那裡,好半天一個圓臉的婦人被人領進院子。

  薔薇花的簾子被撩開,婦人輕輕地喊了一聲,「七小姐,奴婢來了。」

  「喬貴家的。」

  孫媽媽只聽得一個清澈的聲音,讓她熟悉又覺得有些陌生,這是七小姐的聲音。

  ……

  孫媽媽回到姚家,徑直去了張氏房裡。

  「怎麼樣?」張氏隨意地問過去,手還放在歡哥的肩膀上,歡哥正在和乳母玩翻繩。

  孫媽媽搖搖頭,「奴婢沒見到七小姐。」

  孫媽媽是有名的會說話,從前婉寧在家裡的時候她經常讓孫媽媽去婉寧屋裡,張氏皺起眉頭。

  「七小姐身邊的童媽媽說,七小姐已經歇下了,奴婢就沒了法子。」

  「奴婢聽童媽媽的意思,七小姐非要老爺去接才肯回來。」

  老爺最孝順,看到老太爺被七小姐氣成這樣,怎麼可能再去將七小姐接回來。

  婉寧要將回來的路堵死了不成?張氏想到這裡,孫媽媽道:「三太太,您還記不記得在忠義侯府遇到的那個喬貴家的。」

  服侍忠義侯世子進京的那個下人,張氏點點頭。

  「喬貴家的去給七小姐磕頭了。」

  雖然在忠義侯府聽到喬貴家的說起婉寧,可她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如今忠義侯府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起,所有人都指向婉寧,難不成婉寧真的成了忠義侯府的恩人?

  如果攀上勳貴,婉寧就不再是府裡無人問津的小姐。

  不論老爺怎麼處置婉寧都會被人知道。

  「太太,壽家人來了在書房裡和老爺鬧了起來。」

  張氏不禁一驚,「好端端的怎麼會鬧起來。」

  吳媽媽將屋外的紫鵑領進來,紫鵑剛去書房伺候了茶水,將裡面的事聽了清清楚楚,「壽家去了刑部打聽消息,說是我們家六老爺將罪過一股腦都推給了壽家老爺。」

  人才送到京裡來,刑部這麼快就有了消息?

  張氏覺得詫異,就算是打聽出來消息,壽家也不應該這麼快就跟姚家翻臉,總是姻親,凡事都該有個商量。

  「老爺怎麼說?」

  紫鵑道:「老爺就說,打聽來的事也不能當真,他明日會託人再去問,姚、壽兩家是姻親,姚家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這話聽著在理啊。

  「可是壽家不依不饒,說姚家一路上已經想好了對策,否則怎麼姚家二房也跟著來到京裡。」

  「還要老爺帶著他們去問二房的大老爺。」

  「老爺不肯,壽家人就要去跟老太爺說話。」

  「老爺說老太爺病著,壽家人說別想將他們蒙在鼓裡,等這件事捅破了,誰也別想落了好處,這些年姚家跟著壽家沒少得利,六老爺在外胡作非為的銀錢都是從哪裡來的,姚家就是靠姻親才起家的,開始的沈家,現在的壽家還有張家,否則光靠一個姚家能做出多大的事來,三老爺氣得當時就讓下人送客。」

  「壽家非要將這些年的事說清楚,還帶來了賬本,跟三老爺說,姚家別想撇下壽家,更別想將所有罪責都落在壽家的頭上,六太太聽了消息趕過來,沒想到卻被壽家的長輩罵了,說三太太嫁了人連娘家都賣了。」

  張氏怔愣在那裡,壽家從哪裡聽到的這些閒言碎語。

  「老爺呢?」張氏起身就要出去找姚宜聞。

  紫鵑急匆匆地跟過去,「奴婢過來的時候,老爺和壽家人還在書房裡,奴婢想著來跟太太說一聲。」

  張氏出了院子就向書房走去,半路上遇到了哭哭啼啼的壽氏。

  看到了張氏,壽氏頓時迎過去,「三嫂,我娘家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

  張氏皺起眉頭安慰壽氏,這裡定然是有人挑撥,到底是誰她一時還弄不清楚,現在情況還沒弄清楚,如果兩家就這樣亂起來,肯定會出差錯。

  好不容易將壽氏勸住,張氏才去了書房。

  姚宜聞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

  壽家的話如同錐子般扎進他心裡。

  居然說他靠著姻親才有今天,開始是沈家,現在是壽家,而今又是張家。

  還說從前沈家的下場就是壽家的今日。

  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壽家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

  姚宜聞覺得胸口如同有一盆沸騰的油,濺著他的五臟六腑,讓他坐立難安。

  「老爺,」張氏剛進了門還沒開口,就聽到前面的管事來回話,「崔大人吩咐人給老爺送東西過來。」

  看起來像是一封信函,也不知道里面都裝了些什麼。

  看到這個,姚宜聞心裡生出不好的預感。

  這是什麼東西?會不會和六弟有關?

  張氏心裡忽然生出一種感覺,她不想姚宜聞打開那封信函,她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地被提起來。

  將婉寧送去族裡,她想要的不過就是耳邊清靜,家裡所有人都能聽她的安排,這樣她就能好好的養育歡哥。老太爺來到京裡,家裡一切已經亂了套,現在不能再出差錯。

  姚宜聞將信函打開,不由地有些驚詫,裡面不是一封信而是官府的告示,將告示打開,一張符紙飄飄蕩蕩地掉出來。

  符紙上清清楚楚寫著婉寧的名字和生辰。

  姚宜聞睜大了眼睛,不由地脫口而出,「這是怎麼回事。」

  在姚宜聞記憶裡父親總是板著臉教諭他和兄弟姐妹,父親治家很嚴,他們不能犯一點的錯,要讀書好又要有禮數,他因為字寫的不好被父親訓斥,從那以後他就沒日沒夜的練字,直到父親滿意的點頭。

  父親從來不招惹是非,最喜歡的就是在書房裡看書,每次他賀壽都會送筆墨紙硯過去,他向來覺得父親高潔,朝廷裡的御史言官也不過如此,父親沒有功名都是因他拖累,聽說泰興出了事,他還覺得父親定然不會受牽連。

  沒想到,不但六弟被朝廷抓了,壽家也深陷其中,姚家還被抄檢出了違禁的借票和一張害人的符紙。

  姚宜聞覺得不可能會有這種事發生。

  每次沈氏說起父親,他都會生氣,皺起眉頭訓斥沈氏一番,在他心裡父親從來沒有過錯,沈氏是太過斤斤計較。

  他最討厭的是,每次說起父親,沈氏臉上那種不服氣的表情。

  姚宜聞想著站起身來。

  「老爺要去哪裡?」張氏忙上前阻攔。

  姚宜聞道:「我去問問父親。」

  「老太爺還病著,」張氏道,「有什麼事穩穩再說,壽家聽到的事做不得真。」說著將目光落在姚宜聞手裡的告示上。

  崔奕廷在泰興縣已經貼了告示,這些事父親卻一個字也沒有跟他說。

  姚宜聞看了看張氏,抬腳向書房外走去。

  張氏頓時皺起眉頭。

  ……

  崔奕廷看向陳寶,「東西可送到了姚家。」

  陳寶點點頭。

  看到那些東西姚宜聞會怎麼樣?

  在城外姚宜聞連女兒也不認,一臉驚詫地看著姚宜州,一副什麼都不知曉的模樣,他是怎麼也沒想到姚七小姐進京會是這樣的情形,要面對這樣的生父。

  想起那樣的姚宜聞,他忍不住送了封信函去姚家……

  「壽家還在打聽消息?」

  謝嚴紀道:「刑部那邊已經炸開了鍋,都不知道下一步要讓誰來審案。」

  所有人都在等皇上的旨意。

  崔奕廷坐下來,「慢慢來,我們不著急。」第一步就是先要將這鍋水攪渾。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5 12:21 AM

第九十三章 溫柔鄉

  姚家,姚老太爺看著蔣氏。

  蔣氏只戴著支玉蝴蝶簪子,展翅欲飛的蝴蝶停在烏黑的秀髮上,說不出的漂亮,燈光下蔣氏也顯得尤其的溫柔。

  姚老太爺握住了蔣氏的手,「這一路……辛苦你了……」

  蔣氏坐在錦杌上擦眼淚,「老太爺要顧著身子,這才到京裡,您就病倒了,以後可如何是好。」

  「放心,」姚老太爺吞嚥一口,眼睛裡露出柔和的光,「我會好好地活著……就算是將來有那一天……也會安頓好你們母子……」

  蔣氏眼淚掉在姚老太爺手背上,「老太爺怎麼這樣說……若是老太爺不在了,妾身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姚老太爺喘著氣柔聲道:「別哭……別哭……」

  正說著話,下人進來道:「五老爺回來了。」

  蔣氏慌張地站起身,「妾身還是去後面,老太爺和五老爺說話。」

  「你生養的……躲什麼,」姚老太爺皺起眉頭,「到京裡來……就是為了你能看看老五。」

  下人撩開簾子,一個面容俊秀,身材頎長的男子脫掉黑色的披風走了進來。

  姚老太爺的臉色彷彿立即好了許多,不由自主地浮起笑容,盯著姚宜之看。

  「父親。」姚宜之幾步上前在姚老太爺床邊跪下。

  「快起來,快起來,」姚老太爺竭力去拉扯,「長高了,也瘦了,在京裡怎麼樣?別顧著讀書忘了照應身子,你身邊也沒個人……」老太爺說著咳嗽起來。

  姚宜之忙上前給老太爺揉胸口,旁邊的蔣氏在抹眼淚。

  姚老太爺向蔣氏招手,蔣氏忙走過去。

  「蔣姨娘也惦唸著你。」

  姚宜之忙要向蔣姨娘行禮,蔣姨娘嚇了一跳要躲開,「五老爺別這樣,這是要折煞了我。」

  看著蔣姨娘惶恐的模樣,姚老太爺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蔣氏總是這樣守著規矩,生怕他會為難。

  蔣姨娘搬來錦杌,姚宜之端坐在上面,姚老太爺笑著和姚宜之說話,姚宜之俊秀的臉上透出幾分君子的高雅,眼睛裡又有從容、沉穩的風采,一舉一動都像極了蔣氏,姚老太爺看著頓時覺得心裡豁然開朗,之前憋悶的氣彷彿也散了大半。

  幾個人正說著話。

  下人進來道:「三老爺來了。」

  姚老太爺的臉頓時沉下來,「和老三說我累了,讓他……也去歇著……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下人去傳話,門口卻還是傳來腳步聲,姚宜聞進了屋。

  姚老太爺摀住嘴咳嗽起來,蔣氏忙在一旁伺候,姚宜之親手端了水和痰盂過去。

  走到房門前姚宜聞還聽到歡笑的聲音,等到下人來稟告,裡面頓時安靜下來,如今他撩開簾子進門,看著忙碌的蔣姨娘和五弟,忽然覺得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

  蔣氏伺候完了老太爺,忙去給姚宜聞端凳子倒茶水,不停地在屋子裡穿梭。

  姚老太爺抿起了嘴,不等姚宜聞開口看向蔣姨娘,「你下去吧,一會兒再過來。」免得在這裡伺候。

  蔣氏站在那裡彷彿不知所措,看向姚宜聞低聲道:「三老爺,老太爺才緩過氣來,您……跟老太爺少說幾句,免得老太爺傷神……」

  姚宜聞胡亂應付了一下。

  等到蔣氏帶著人出去,姚宜聞急著開口,「父親,在泰興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朝廷還要抄檢我們家裡。」

  聽到姚宜聞的話,姚宜之俊秀的臉上頓時顯出驚訝的神情。

  不等姚老太爺說話,姚宜聞就道:「六弟到底是怎麼罪過?兒子去打聽了消息,說六弟私賣漕糧,因又是泰興縣的糧長才被押解進京。」

  提起這個,姚老太爺頓時臉色鐵青。

  「兒子不是寫信回去說過,兒子才在六部站穩腳,家裡不能出事,還讓父親照應李御史的家眷……」

  「你這是在質問我?」姚老太爺頓時顯出幾分的怒意,「我……若是知曉……這些事,怎麼會讓你六弟去做……再說……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朝廷還沒定罪……你倒問起我來了……我寫家書讓你托些關係……查查清楚……你卻一概不知……」

  看著父親額頭上浮起青筋,姚宜聞頓時覺得自己說話欠妥當,太急躁太直接了些,「不是兒子不去查,這次的事京裡真的沒有人知道,就連任命巡漕御史都是用的密旨,還是朱應年被抓之後,朱應年的親信在京裡被扣下,才傳出了些消息,京裡也是因此亂了套,可是到底怎麼回事,大家都在四處打聽,說什麼的都有,有說是崔尚書要抬舉自己的侄兒特意謀了這門親事,有說是皇上對崔尚書起了疑心,這才讓崔家自己人查起來。」

  「這個崔奕廷又和別人不一樣,在崔家就是個不服管束的,崔家人都不知道的事,我們外人怎麼能打聽出來。」

  裡裡外外讓這個崔奕廷擺了一道,不但將老六抓起來,還將婉寧帶進京。

  「崔奕廷還讓下人給我送來了泰興縣的告示,還有,一張符紙上面寫著婉寧的名字和生辰。」

  姚老太爺看著姚宜聞手裡的紙張,原來是因為這個,姚老太爺冷笑一聲,「這件事你不要……問我,要問……問你母親,這個家……她是怎麼管的……若不是……出了這樣的事……我怎麼會將她留在泰興……」

  是母親?

  姚宜聞驚訝地看著姚老太爺。

  姚老太爺一臉的怒氣。

  姚宜聞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那壽家的事父親知不知道?」姚宜聞忍不住又再詢問。

  姚老太爺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瞪著眼睛看姚宜聞,「我若是……知道,還用得著……你去打聽……」

  也就是說父親都不知道。

  姚老太爺道:「堂堂一個六部裡的侍郎,連這點是都打聽不清楚。」

  姚宜聞頓時垂下臉。

  「女兒,女兒管不住,家也管不好,讓你問些事,你也一概……不知,反而……來擠兌我……官做大了……脾氣也見長……敢來質問你父親……」姚老太爺看著姚宜聞越來越低下去的頭,頓時冷冷地哼了一聲。

  「婉寧……」

  「別提她,」姚老太爺瞪起眼睛,「提起她我就……生氣,既然她不願意回來,你也不要接她,明日就寫個……文書和她斷絕關係,以後她在外面……做什麼都和我們姚家無關。」

  「頂撞長輩,還能留著……她在家中,你不怕丟臉,我還怕壞……了我們姚家的名聲。」

  頂撞長輩確實是婉寧不對,他想要將婉寧叫過來嚴加管教,卻沒想著要立即將婉寧逐出姚家。

  「兒子還是想要管束婉寧,讓婉寧來給您認錯。」

  姚老太爺不說話。

  姚宜聞站起身來,「兒子明日就去刑部一趟,看看能不能見六弟一面。」

  姚老太爺不耐煩地揮揮手,姚宜聞從屋子裡退出來。

  張氏等在院子裡,看到姚宜聞立即迎上來,「老爺,老太爺怎麼說?」

  姚宜聞搖搖頭,一言不發地去了書房。

  張氏回到房裡,孫媽媽端了茶上來,「太太,您說,老爺會將七小姐接回家嗎?」

  這要看婉寧會不會認錯。

  如果婉寧不認錯,老太爺這邊交代不過去,就像當年沈氏那樣,老爺會照老太爺的意思將婉寧逐出姚家。

  不管是哪家的小姐,只要被逐出家門都沒了活路。

  孫媽媽有些明白過來,所以太太才會讓她去請七小姐,七小姐不肯回來才最好。

  「準備些東西,明日我親自去請,」張氏低頭吩咐孫媽媽,「禮數要周到。」

  孫媽媽應了一聲。

  「太太,要不要落栓?」紫鵑端了水服侍張氏梳洗。

  「老爺今天不痛快,你去書房跟老爺說一聲,今天請老爺來我這裡歇下。」張氏穿了藕色的小襖靠在床邊拿起書來,屋子裡熏了淡淡的蘭花香氣。

  果然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姚宜聞進了院子。

  張氏上前接應姚宜聞,低頭吩咐婆子,「落栓吧,告訴楊姨娘,老爺在我這歇下了。」

  張氏服侍姚宜聞換了衣服。

  躺在床上姚宜聞閉目安神,張氏坐過去輕輕地揉捏著姚宜聞的額頭,「老爺別著急,明天妾身就去看婉寧,族裡的女眷一起跟著來京裡,我再仔細打聽打聽。」

  聽得這話,姚宜聞睜開眼睛,「你不是已經讓孫媽媽去了一趟……」

  「那不一樣,下人畢竟是下人,婉寧心裡鬧著彆扭才不肯見,我總是婉寧的母親,婉寧不能不見我。」

  姚宜聞嘆了口氣,伸出手來將張氏攬在懷裡,「畢竟是我的女兒……」

  張氏聲音輕柔,「老爺不用說,妾身都知道,妾身勸說婉寧回來向老太爺認錯。」

  姚宜聞點點頭,鼻端都是張氏身上的香氣,姚宜聞手慢慢地向張氏腰上摸去。

  張氏身子頓時僵硬起來,伸出手來推姚宜聞,將臉埋在姚宜聞懷裡,「老爺……妾身還吃著藥呢,等養好了身子,妾身還想為老爺多生養幾個兒女。」

  「藥怎麼要吃這麼久?歡哥都已經四歲了,你這病斷斷續續治了四年一點不見好,若不然,就換個郎中看看。」

  姚宜聞說著話手就停下來。

  張氏鬆了口氣,「總算是好多了,妾身生產之後都臥床不起,多虧了老爺又請大師來做法事又請郎中來診治,這才有了些效用,現在再換郎中……不一定能怎麼樣,還是照郎中說的仔細用藥,」說著頓了頓,「老爺是不是嫌棄妾身……」

  「你這說的什麼話,」姚宜聞道,「你還不是為了將來,天天那麼苦的藥吃著,我怎麼還會怨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6 09:24 PM

第九十四章 疑心

  聽到姚宜聞呼嚕聲,張氏向外別開了臉,慢慢地脫開姚宜聞的懷抱,轉了個身,窗外的月光照進來,張氏看了會兒月亮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張氏不知怎麼的就夢到了自己穿了大紅嫁衣坐在花轎上,張家一片喜氣洋洋,到處都是來恭賀的人,張家大門敞開,她正覺得慌張,母親在她耳邊道:「別害怕,欽天監算的日子,將來你過門之後必定富貴榮華。」

  張氏點點頭,心裡的恐懼在一片熱鬧中煙消雲散。

  她捏著大紅喜服,喜服上用金線繡著她喜歡的圖案,場面是那麼的熱鬧、隆重,她看到族裡的女眷們羨慕的神情,自從她懂得什麼叫成親之後,她一直盼著這一天,盼著一步邁入她想要的生活,讓所有人都對她另眼相看。

  從此之後,身邊所有的姐妹都不如她。

  所有人都要仰望著她,她再也不用為將來的前程擔憂,從此之後她只要好好養著她的美貌,過著心滿意足的日子。

  張氏這樣想著,不知從哪裡來著一雙手將她牢牢地握住,耳邊傳來喜娘的聲音,她抬起頭來卻看到姚宜聞的臉。

  姚宜聞的臉。

  方方正正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抿著嘴唇看她,等她抬起頭來,那雙眼睛上上下下將她看了個遍,眼睛裡透出滿意的神情,握著她的手就攥得更緊了。

  張氏頓時覺得姚宜聞的手又濕又涼,張氏慌張地將姚宜聞的手甩開,張開嘴頓時大喊大叫起來。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她大聲喊大聲地哭,哭得不能自己。

  「瑜珺。」

  張氏頓時醒過來,聽到姚宜聞的聲音,「這是怎麼了?」

  臉邊是冰冷的眼淚,張氏吞嚥一口搖了搖頭,「也沒什麼……就是做了一個夢……」

  丫鬟急忙端燈進來,又有人服侍張氏喝了些茶才退下去。

  看著張氏梨花帶雨的模樣,姚宜聞皺起眉頭,「夢到了什麼?怎麼又哭又喊。」

  張氏攥著帕子,仰起頭來,「妾身夢到了生歡哥……妾身想去看看歡哥……」只有看到歡哥才能讓她的情緒平復下來。

  張氏生歡哥的時候受了不少的苦,姚宜聞想到那凶險的情形就心有餘悸,張氏拼著一死將歡哥生下來,生產的時候,張氏甚至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將岳母、岳父都請了過來,還哀求他,如果她死了,就再娶個張家的女兒進門撫養歡哥。

  他哪裡肯答應,請來岳母勸說張氏,沒想到岳母也是一樣的話,讓他許下諾言,若是張氏遇到不測,就讓張氏的妹妹進門將歡哥養大。

  聽著張氏慘叫的聲音,他那時心裡冰涼,埋怨岳母這樣對張氏,又心疼張氏為了他的子嗣連命都不要,那一刻開始他決定只要張氏母子平安,他以後會更加善待張氏。

  幸好張氏和歡哥都安然無恙,為了讓張氏好好休養,又能給張家一個交代,他將婉寧送去了族裡。

  會不會是因為婉寧回到了京裡,才讓張氏想起了生歡哥時的情形。

  姚宜聞皺起眉頭。

  張氏道:「老爺歇著,妾身去看看歡哥。」

  姚宜聞看向窗外,「過幾個時辰天就亮了,到時候才讓下人伺候你過去。」

  張氏沒有再堅持點點頭吩咐下人將燈端了下去。

  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

  姚宜聞輕輕地拍著張氏的肩膀,「別怕,別怕,有我在,不會再讓你受苦。」

  ……

  婉寧早早起床讓落雨伺候著梳洗乾淨,然後聽童媽媽打聽來的消息。

  「這四年來,三太太身子一直不好,每個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廟裡燒香拜佛,每天都要吃藥,有時候一病就是十天半個月,所以也很少出門,一直在家中照顧八爺。」

  在婉寧的記憶裡,張氏身子沒有那麼弱不禁風,當時生歡哥的時候確實驚險,後來卻也是母子平安,父親請了太醫院的郎中來給張氏調養,張氏的身子大有起色,她臨去族裡之前看過張氏和歡哥一眼,張氏母子兩個養得白白胖胖,若不是張氏故意不施粉黛顯得有幾分的羸弱,哪裡有半點病人的模樣。

  沒想到她走了之後,張氏一病就是四年。

  婉寧道:「有沒有說張氏是什麼病?」

  童媽媽道:「說是怕日後不能有孕,所以三太太不敢怠慢一直在吃藥,這幾年還給三老爺納了幾房妾室。」

  怪不得父親覺得張氏好。

  母親是個很執拗的人,一心一意跟著父親過日子,她記得母親生下她之後,也是一直在請郎中看症,不過……母親雖然吃藥卻不肯給父親納妾,只想著自己生下嫡長子。

  一個想要為丈夫傳宗接代的女子,怎麼會在看病吃藥的時候那麼慇勤地給丈夫納妾。

  童媽媽接著說,「聽說連周圍的名醫都已經請遍了。」

  張氏身體不好的消息也隱約傳到了族裡,壽氏總是將這件事掛在嘴邊,是想讓她知曉張氏有今日全是因為當年她的作為。

  父親這樣說,族裡人這樣說,所有人都這般議論,在婉寧心裡也逐漸將自己和張氏的病綁在了一起,所以才會更加小心翼翼,彷彿自己是真的犯了錯。

  後來她知道這些不過是張氏的手段,卻沒想過張氏真的有病。

  仔細分析這件事,婉寧覺得有幾處不合情理。

  張氏才生下歡哥,母親的天性會想方設法保護自己的孩子,如果歡哥是嫡長子也是父親唯一的子嗣,父親會小心翼翼的寵愛,將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張氏和歡哥身上,張氏不應該會想要別的女人再為父親生下子嗣。

  更何況,張氏千辛萬苦為姚家生下子嗣,就算是身子受損一時半刻不能有孕,以父親的性子也不會立即嫌棄張氏,張氏根本不用給父親送去別的女子。

  按照人性來分析,怎麼也說不通。

  張氏定然是另有所圖。

  婉寧仔細地回想,「我記得張氏進了姚家的門就有了身孕。」

  童媽媽道:「是,當時奴婢聽說了還為娘子哭了一場,老天也是不開眼,娘子虔心求子,卻沒能再懷上身孕,倒是老爺新娶的張氏才進了姚家一個月就傳來有孕的消息。」

  母親被休之後祖父就為父親說親,很快張氏就嫁進姚家,前前後後不過一年的時間,緊接著張氏懷孕,沒有到日子就早產,生下了健健康康的歡哥。

  這也太巧合了。

  婉寧突然想起張氏生產前幾日的事,父親在衙門裡當值,她心裡想母親就去母親曾經住的院子裡看看,從母親院子回來的時候,路過了翠竹林彷彿看到了人影一閃,她嚇了一跳讓身邊的丫鬟去看看,結果什麼也沒看到,第二天就有人說家裡飛來了只雉雞。

  會不會是和這件事有關。

  如果那不是雉雞就是個人影呢?

  婉寧順著這個想下去。

  她不過是個嫡女,對張氏來說算不上什麼威脅,只要籌備一份嫁妝將來嫁出去就了事,張氏卻明目張膽地陷害她。

  她知道,就算她不推張氏,張氏也會在那天生產,張氏之前沒有小產的跡象,為什麼會突然生產。

  歡哥生下來的時候就如同足月兒般大小。

  父親還慶幸歡哥福大命大。

  如果歡哥就是個足月兒呢?

  那麼推算一下日期,張氏豈不是在嫁進姚家之前就有了身孕。

  假設這都是真的。

  張氏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是父親的,父親就會幫著張氏遮掩,張氏也就不用那般大動干戈,父親緊張歡哥,生怕歡哥因為早產先天不足,顯然對這些事都不知情。

  婉寧揚起了眉毛。

  所以,有可能張氏的歡哥不是父親的孩子。

  這樣的話……祖父和父親寵愛的其實是別人的子嗣。

  而被休回沈家的母親卻懷著昆哥。

  果真如此的話,婉寧想到這裡不禁失笑,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童媽媽不明就裡,「小姐,您這是在笑什麼?」

  婉寧搖搖頭,一切沒弄清楚之前,她會小心翼翼地求證,沒有什麼事是做的天衣無縫的,定然會露出什麼端倪。

  祖父和父親還期盼著歡哥將來能有個好前程。

  如果歡哥真的有個好前程,長大之後張氏會不會慫恿歡哥認祖歸宗。

  那可真是要貽笑大方了。

  婉寧正想到這裡,落雨來道:「趙家來人了,說是馬車已經備好,就等著小姐一起過去。」

  婉寧點點頭,看來趙家肯按照她說的方法來安置世子爺。

  婉寧帶著落雨去換衣服,出來的時候童媽媽迎上去,「蓮花街那邊傳來消息,說三太太要過來看小姐,小姐……要不要讓人回個信?」

  婉寧搖搖頭,「不用了。」張氏不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嗎?她就磨磨張氏。

  ……

  婉寧上了趙家的馬車,馬車徑直去了忠義侯府的一處莊子上。

  馬車進了莊子才停下來,童媽媽將婉寧扶下來,婉寧抬起眼睛頓時看到迎過來的忠義侯夫人。

  「夫人。」婉寧上前行禮。

  忠義侯夫人立即道:「七小姐,總算將你盼來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7 12:53 AM

第九十五章 可憐

  婉寧走到忠義候夫人身邊,聽忠義侯夫人說趙琦的情形。

  趙夫人道:「就照小姐說的將琦哥兒送到了莊子上。」趙夫人說著緊緊地攥住了帕子,好不容易將琦哥兒盼回來卻聽姚七小姐說,要暫時將琦哥兒送去莊子,琦哥兒在她眼皮底下她還不放心,如今送到這麼遠,她只要想起來就心裡一抽一抽地疼。

  她本是想讓人說說,將姚七小姐再想個別的法子,誰知道姚七小姐不肯改主意。

  趙夫人想到這裡眼睛濕潤,昨天晚上她試探著去跟琦哥兒說話,琦哥兒縮在床角瑟瑟發抖,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姚七小姐既然能幫忙讓喬貴家的照顧琦哥兒,她去找安怡郡主商量,郡主也說現在沒有別的法子只能照姚七小姐說的試試。

  所以她就下了狠心讓喬貴家的將琦哥兒領來了莊子,又將莊子上的人手減少了一半,免得莊子上有人吵鬧驚了琦哥兒。

  她這樣戰戰兢兢地等了一會兒,雖然琦哥兒還是一樣地躲著人,卻也沒有比在府裡嚴重,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好消息。

  什麼時候那個活潑好動的琦哥兒才能回來。

  「我讓人將琦哥兒平日裡喜歡的東西都拿來了。」趙夫人說著看向婉寧,姚七小姐看起來比尋常的內宅小姐要清麗些,皮膚很白,眼睛裡像含著露水似的,說不出的透徹。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內宅中的小姐能幫忙救了琦哥兒。

  婉寧和趙夫人一起去看趙琦平日裡用的物件兒,有弓箭和大小不一的木劍,筆墨紙硯也都有,還有一些書本,看趙琦的東西就知道忠義侯想將兒子養育成和自己一樣馳騁沙場的武將。

  那些弓箭和木劍用的格外多,弓身和劍柄都十分光滑,可見趙琦很喜歡這些東西。尚武的男孩子,膽子不會很小,趙琦會這樣定然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家門生變,身邊人又因保護他而死,一個金貴的世子爺從此過上逃亡的日子,可想而知這一路上趙琦遇到了多少事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也怪不得趙夫人會著急,趙琦從前是個天資聰穎的孩子。

  趙夫人道:「要不然將莊子裡的房間佈置成府裡那個樣子,琦哥兒看著說不定會想起從前的事,病也就會好了。」

  這些東西雖然會勾起趙琦從前的回憶,也會讓他想到後來的境遇,這些東西現在拿出來讓趙琦看,恐怕是弊大於利。

  婉寧看向趙夫人,「府裡是不是給世子爺請過西席?」趙琦有不少的書,打開看裡面還有註解和昆哥看的書差不多。

  趙夫人點點頭,「我們侯爺在的時候,請了兩個先生來教琦哥兒讀書寫字,還親自跟琦哥兒講些古往今來有名的大將軍的故事。」

  從趙夫人的話中能聽出來趙琦和侯爺的感情很好,婉寧也想起小時候父親給她講故事的事來,那時候她大約只有四五歲,父親還很喜歡她,父親對她這般她尚且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父母對子女的影響是很大的,她倒可以從這裡入手來幫趙琦。

  婉寧道:「夫人不如多找些書給世子爺看。」

  讀書能讓人安靜、放鬆下來。

  趙夫人道:「要找什麼書看?琦哥兒現在也不肯看書啊。」

  婉寧道:「那不一定,要找世子爺感興趣的書,世子爺能看懂又願意去看的。」

  「夫人,我有個弟弟年紀比世子爺小一些,如果夫人願意可以讓我弟弟過來陪著世子爺一起讀書,我弟弟那裡恰好也有些書,是他平日裡能看得懂的,我去找些送過來。」

  說到這裡,婉寧看向趙夫人,「您還要讓喬貴家的每日去我那裡,我教她一些故事講給世子爺聽。」

  讓喬貴家的去見姚七小姐,那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趙夫人急忙道:「喬貴家的本來就是姚家的下人,要不是我們琦哥兒我怎麼還能霸著人不放。」

  找些書來,讓喬貴家的去見姚七小姐,這些都是很簡單的事,她安排起來並不難,她只是覺得琦哥兒現在連別人的話都聽不進去,怎麼才能讀書。

  ……

  和趙夫人說完話,婉寧在屋子裡見到喬貴家的。

  喬貴家的上前行了禮道:「世子爺到了莊子上彷彿也沒好轉,就是整日裡蜷在床上。」

  才搬到莊子上,想要適應還要過幾日才行。

  婉寧吩咐喬貴家的,「你還像從前一樣侍奉世子,沒事的時候多跟世子說說話。」

  喬貴家的說話,趙琦不是很排斥,畢竟現在趙琦能信任的只有喬貴家的,將這份信任感培養起來,以後不論她要做什麼都可以讓喬貴家的來幫忙。

  喬貴家的點點頭,低聲道,「世子爺還能好嗎?」

  婉寧道:「世子爺年紀尚小,只要快些好起來,還能和從前一樣。」

  喬貴家的和婉寧說了會兒話,就有趙家的下人來道:「世子爺醒了要找喬貴家的。」

  婉寧看著喬貴家的,「你去吧,我和趙夫人說好了,每日讓趙家馬車將你送來我院子裡,你將世子爺每日的情形都告訴我。」

  喬貴家的忙頜首。

  喬貴家的從花廳裡出來徑直去了趙琦屋裡。

  「世子爺。」

  聽到喬貴家的話,趙琦才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被子一角,喬貴家的順勢將被子慢慢拿開,趙琦眼睛裡是恐懼又迷茫的神情。

  「世子爺,奴婢回來了,您放心,這屋裡沒有旁人了。」

  趙琦的手緊緊地攥著被子不肯鬆開,厚厚的被子將他的額頭捂出了熱汗,喬貴家的忙用帕子將趙琦的汗擦掉。

  「世子爺,沒事了。」喬貴家的低聲勸著,半晌趙琦才慢慢地將手鬆開了。

  「世子爺,奴婢帶了好吃的給您。」喬貴家的打開手裡的盒子,頓時有一股烤豆子的香氣傳出來。

  趙琦看過去。

  喬貴家的笑著道:「奴婢給您烤了豆子吃。」

  烤豆子。

  他不記得多久之前吃過烤豆子,每逢年節,他就和族裡的兄弟們一起偷來豆子來烤,豆子劈啪的聲音好聽,還有一股股香氣傳出來,他們會爭著搶著將滾熱的豆子拿起來放在嘴裡,豆子又酥又甜說不出的好吃。

  下人發現了追著他們喊,生怕他們燙傷了手。

  母親沉下臉來訓斥他,父親就站在旁邊笑,「沒事,吃吧,有什麼,我們小時候還不是這樣頑。」

  趙琦將豆子捏在手裡,覺得豆子很熱,從指間一直熱到他心裡。

  「奴婢讓人端來炭火,世子爺自己烤著吃?」

  趙琦沒有說話,喬貴家的笑著道:「奴婢這就去吩咐。」

  很快炭火被抬上來,趙琦卻捏著豆子不肯下地。

  喬貴家的試著抓了把豆子放上去,很快就傳來「劈啪」的聲音。

  趙琦有些害怕地縮著肩膀,緊緊地攥起了被子,隨著豆子的香氣傳來,趙琦的手又慢慢地鬆開。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這麼多的聲音過後只有熱騰騰的豆子。

  滾燙的豆子拿出來,放進嘴裡,還是一樣的酥脆。

  「世子爺,奴婢給您講故事聽行不行?」

  豆子的聲音讓屋子裡不那麼安靜,熱熱的火盆彷彿也將冷清驅趕走了,趙琦睜大眼睛看著喬貴家的。

  喬貴家的道:「奴婢講一個小將軍的故事,奴婢講的不好,世子爺不要笑話。」

  趙琦沒有說話,喬貴家的就說起來,「從前有個小孩子最愛聽人家講上戰場打仗的故事,長到七八歲的時候,他就求著長輩給他請個武功師傅。」

  喬貴家的講的很慢,「可是他生來身子羸弱別說騎馬射箭,連走路都氣喘吁吁,長輩都說他不適合學武,讓他就在家裡讀些書,寫些字。他卻不肯聽,每天早早起床練筋骨,長輩見他這樣用功,拗不過他只好請了師傅回家。」

  「從此之後不管颳風下雨,他都會跟師傅練武,即便是這樣,他卻仍舊不如族裡的兄弟,連師傅都說他除了有幾分的耐力沒有什麼長處……」

  喬貴家的說著,趙琦沒有做聲在一旁靜靜地聽。

  門外的趙夫人卻忍不住用帕子摀住了嘴,眼淚也從眼睛裡落下來,喬貴家的講的是侯爺的事,侯爺小時候資質平平,誰也沒想到侯爺能繼承老侯爺的衣缽帶兵打仗,後來侯爺去了軍營立了軍功回來,讓所有人都為之驚訝。

  就是那時候她對這個將要成親的夫婿心生好感。

  侯爺帶兵打仗這麼多年,沒想到最終會落得通敵叛國的罪名,開始聽到這樣的消息她差點要暈厥過去,她還是咬牙挺過來,直到侯爺的罪名被平反。

  跟著侯爺一起打仗的下屬回到京裡將侯爺的事原原本本地和她說了,她這才知道侯爺在邊疆糧草不濟才會吃了敗仗,侯爺死了之後,那些人將侯爺的頭顱挑在長槍上慶賀。

  在家中,侯爺掉了幾根頭髮她都會心疼,從來沒想到會有人這樣對待侯爺。

  將頭顱挑在長槍上,這是什麼樣的侮辱。

  侯爺死得這樣慘,京裡的那些人卻還誣陷他……

  他們怎麼能這樣。

  想到這裡,趙夫人的心一抽抽地疼痛,不止是琦哥兒,就是她現在也不敢想侯爺,不敢去想發生在趙家的事。

  趙夫人從院子裡出來,一直向前走,下人向她行禮說了些話,她卻渾然不知,直到一個人站在她跟前,她這才放聲痛哭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7 11:34 PM

第九十六章 找茬

  「這是怎麼了?」安怡郡主忙上前拿出帕子給趙夫人擦眼淚,「是琦哥兒?」

  趙夫人搖頭,聲音仍舊嗚嗚咽咽地從喉嚨深處傳出來,彷彿已經不受她的控制,「我是想……我是想……侯爺已經死了啊!侯爺已經死了。」

  她依靠的丈夫,想要照顧一輩子的丈夫,已經死了。

  那個讓她想起來心裡暖和的人,那個她覺得無論何時都能依靠的人,那個總是風塵僕僕回到府裡,讓她心生埋怨的人,已經沒了,再也沒有人讓她怨懟,再也沒有人讓她牽腸掛肚,再也沒有人讓她從夜裡醒過來輕手輕腳地掖好被角。

  從前只要提起來侯爺來她就會抬起下頜,無論什麼時候都顏面有光,現在他沒有了。

  從此之後她就是太夫人,因為那個人沒有了,她突然就老了,她的年華,她的一切都老去了。

  最可怕的是她沒有覺得自己悲哀,只是心疼,心疼侯爺,想起侯爺在他身邊的一舉一動,她從來沒想過侯爺會突然離開她身邊,再也不回來。

  安怡郡主的眼淚也跟著頓時湧出來。

  舅舅一直待她很好,母親在世的時候說父親,是趙家最好的人,就算不承祖業也照樣建功立業。

  安怡郡主輕聲地勸著。

  「郡主你說,他怎麼就死了。」死這個字多難聽,怎麼能這麼快就落在他身上,趙夫人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氣,「我還沒好好伺候他,他就死了,之前我還埋怨他,還氣他,我不該做那些事,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因為他已經死了,我應該待他再好些。」

  舅母這樣哭舅舅,安怡郡主也忍不住掉了眼淚。

  「哭一下好,哭了就痛快了,以後就我們互相照應,我們要好好活著,將來就算要去了,也不能像舅舅一樣,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將來要是輪到了我們,我們一定要聚在一起說說話,誰先走就送誰一程。」

  趙夫人搖頭,「安怡郡主福大命大,千萬別這樣說。」

  安怡郡主道:「要是誰能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也是個福氣。」

  好半天兩個人才止住了哭。

  「琦哥兒怎麼樣?」安怡郡主問道。

  趙夫人看向身後的院子,「姚七小姐想了辦法,讓姚家那個跟在琦哥兒身邊的下人,給琦哥講故事。」

  安怡郡主微微怔愣,講故事?講什麼故事?

  「講的是侯爺小時候的事,又怕琦哥兒認出來做了一些改動,等到琦哥兒能接受了,再將侯爺在邊關打仗的事說出來。」

  安怡郡主覺得驚訝,「這是為什麼?」

  趙夫人道:「姚七小姐說,琦哥兒的性子隨侯爺,侯爺從小就勤勉好學,堅韌不拔,琦哥兒這個時候,正需要這樣的品性做榜樣,聽聽侯爺的事,琦哥兒就會覺得眼前的困難算不得什麼。」

  這是要用舅舅來激勵琦哥兒。

  「姚七小姐還讓喬貴家的斷斷續續地講,琦哥兒聽不到故事,就會想自己看書,只要琦哥兒能看書,這病也就治好了大半。」

  姚七小姐是用這種法子。

  「姚七小姐說,琦哥兒心裡難過多是因為侯爺叛國的罪名,如今雖然侯爺的罪名被洗脫,琦哥兒卻沒有緩過神來,我們想法子將侯爺在邊疆的事用故事說出來,等到真相揭開之後,琦哥兒就會知道,侯爺……根本就沒有通敵,而是……為了大周朝戰死沙場,琦哥兒的心結也就解開了。」

  趙夫人說著,似是看到侯爺臨走前摸著琦哥兒的頭說,「等將來你長大了,父親帶著你上陣殺敵。」

  安怡郡主想了想,「姚七小姐可還在莊子上?」

  趙夫人點點,「我讓茹茵陪著去了前面。」

  「舅母放心,」安怡郡主拉起趙夫人的手,「琦哥兒將來定然會好的。」

  趙夫人聽著安怡郡主的安慰,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安怡郡主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十二歲的小姐能說出這樣一番話,這個姚七小姐,她定然要見見。

  能想到這個法子來幫琦哥兒,可見姚七小姐的品性。

  趙夫人和安怡郡主去花廳裡坐下。

  喝了口茶,安怡郡主道:「我來晚了是因為在路上遇到趙家的長輩,趙家長輩想來莊子上看琦哥兒。」

  趙夫人驚訝,她剛剛將琦哥兒送來莊子上,沒想到就被人知曉了,消息怎麼會傳得這樣快。

  「她們都怎麼說?」

  安怡郡主道:「讓我勸說舅母,不要信姚七小姐的,姚七小姐是個連親生父親都不願意相認的人,說話能有幾分的可信。」

  安怡郡主話音剛落,趙家下人進門道:「夫人,四太太和西府的老太太來了。」

  趙家分了兩支,一支是忠義侯府,另一支被族人稱作西府,西府老太太和兒媳婦來做什麼。

  趙夫人道:「既然人都來了,就請進來吧。」總不能將人擋在門外,更何況侯爺出事這段日子,西府一直在府裡幫襯。

  不一會兒工夫張瑜貞扶著婆婆進了門。

  「聽說琦哥兒在莊子上。」大家見了禮,西府老太太立即道。

  趙夫人頜首。

  「怎麼將琦哥兒送到這麼遠,請的是什麼郎中,在府中治病不行嗎?」趙老太太顯得很著急,「我去府裡看琦哥兒,才知道你們娘倆都不在府裡,急忙就趕了過來,請的什麼郎中要這樣遮遮掩掩的看病。」

  趙夫人忙道:「不是遮遮掩掩,而是這裡清靜,琦哥兒住著舒坦些。」

  趙老太太嘆口氣,眼睛裡露出不可信的神情,顯然對趙夫人嘴裡的郎中十分的懷疑,「我們想要幫忙卻不知道怎麼伸手,不是請了太醫院的御醫來看了琦哥兒,太醫院都沒有好藥嗎?」

  趙夫人搖搖頭。

  旁邊的安怡郡主放下手裡的茶,看向旁邊一臉焦急的張氏,「不是沒有好藥,是琦哥兒還小,要慢慢調養才能好起來。」

  趙夫人聽得這話看向安怡郡主,安怡郡主面容舒展彷彿很坦然,好像琦哥兒的病真的沒有大礙。

  旁邊的張氏目光閃爍,她今天來是要將趙琦病重的消息傳出去,忠義侯府的世子爺就像瘋了一樣在府裡大喊大叫,太醫院束手無策,趙家也請了名醫來診治還是沒有法子。

  現在忠義侯夫人竟然聽了一個十二歲丫頭的話,將世子爺挪來莊子上。

  是趙琦已經病入膏肓,忠義侯夫人才會死馬當作活馬醫。

  怎麼才能將一件事傳的沸沸揚揚,她再清楚不過,現在因為漕糧進京沒有太多人關心忠義侯府。

  可是她將一件件事串起來,姚家七小姐氣病了祖父又不肯回家居住,這樣的事在京裡還從來沒有過,就是這樣一個被人詬病的女子,忠義候夫人竟然奉為座上賓,不管是誰聽了都會覺得這件事蹊蹺的很。

  這是一石二鳥之計,不但幫了妹妹出氣,還能將趙琦的事捅出去。

  病成這樣的趙琦怎麼能承繼忠義侯的爵位?

  就算是皇上因忠義侯的事有意賜恩忠義侯府,聽到消息也會打消這個念頭,倒是極有可能換一種法子補償趙氏一族,讓夫君承襲爵位,趙家族人就能好好照應趙琦母子。

  聽說忠義侯夫人將姚婉寧請來給趙琦治病,她有兩夜沒有闔眼,現在終於將所有的棋子都擺了個清楚。

  姚婉寧有多少本事妹妹再清楚不過,忠義侯夫人也是昏了頭才會相信姚婉寧。

  既然她已經將整件事看透,也不用再客氣,現在就是該下手的時候。

  「聽說二嫂是聽了姚家小姐的話,」張氏說著為難地看向趙老太太,「有些話也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趙夫人有些緊張地挪了挪身子,「弟妹有什麼不能說的?」

  張氏喘了口氣這才抬起目光閃爍的眼睛,「那個姚家小姐不可信,二嫂千萬要想清楚,姚家小姐從前在京裡就不本分,這才被送去了泰興族裡,如今又是私自進京,不但將姚老太爺氣病了,還不肯跟三老爺回姚家居住……姚家上下正為了這個小姐發愁,我……我那妹妹已經苦口婆心地勸了幾次,都是沒用……這樣名聲的小姐恐怕將來不會有個好結果。」

  趙夫人詫異地看向安怡郡主,這件事她不是沒有耳聞,她讓人去請姚七小姐時正好遇到姚老太爺和姚七小姐進京,姚老太爺是暈了過去,姚三老爺也沒將姚七小姐接回姚家。

  當時她也覺得奇怪,不過這是姚家的家事,她也就沒有細細打聽。

  更何況琦哥兒之前受了姚七小姐恩惠,喬貴家的又將姚七小姐掛在嘴邊,她一直覺得這裡定然是有什麼誤會,現在聽弟妹說起來,好像並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

  趙夫人皺起眉頭,「弟妹不要亂說,一個小姐的名聲豈是能隨便議論的。」不論是什麼情況,張氏都不該在趙家說道姚七小姐。

  張氏頓時覺得驚訝,這個平日裡沒有主見的二嫂竟然會幫姚七小姐說起話來。

  「夫人,」管事媽媽走到趙夫人耳邊低聲道,「二小姐和姚七小姐過來了。」

  張氏眼睛一轉看向門外,晃動的琉璃簾子後,一個穿著青色褙子的女孩子站在趙茹茵身邊,個子還沒有趙茹茵高,她就不明白這樣一個柔弱的小姐,怎麼能將姚老太爺氣得昏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9 11:3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9-21 04:03 P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被彈劾了

  看著簾子外的影子,張瑜貞翹起了眼角,故意揚起聲音,「真是巧了,我剛說到姚七小姐,姚七小姐就來了。」

  這個連家都不回的小姐,到底有什麼臉面走出門來勳貴府上做客,她在京中這麼多年,就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事。

  張瑜貞向外看著,按理說這時候姚七小姐就算是硬著頭皮也該進門,屋子裡可是有安怡郡主在呢,就這樣走了豈不是在安怡郡主面前丟了臉面。

  張瑜貞等了一會兒外面的姚七小姐卻動也不動,這是什麼道理。

  張瑜貞皺起眉頭看向旁邊的下人,「剛過了晌午,太陽正毒,快將兩位小姐請進屋,別曬著了。」

  下人應了一聲,忙去撩簾子。

  屋子裡的人能聽到下人清晰的聲音,「太太們請兩位小姐進去呢。」

  張瑜貞裝作不在意去拿旁邊的茶喝,半晌只有下人進門。

  姚婉寧也太不識好歹,她讓下人去請還請不進來。

  趙老太太臉上有幾分的怒容,「一點規矩都不懂。」

  站在屋子裡的下人臉上一片訕然。

  「怎麼了這是?」張瑜貞揚聲問過去。

  下人吞吞吐吐,「姚七小姐說……」說著就要向張瑜貞走過去。

  姚婉寧在外面說的話都已經讓茹茵知曉,趙茹茵都知道的事,趙家人早晚都知曉,現在這樣遮遮掩掩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將話敞開了說。

  「都是家裡人,有什麼好避諱的。」張瑜貞說著看向安怡郡主。

  安怡郡主臉上沒有特別的神情。

  「姚七小姐說,屋子裡有人在說姚家的家事,她不好意思進來叨擾。」

  不好意思進來叨擾。

  張瑜貞頓時覺得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赤辣辣的視線頓時讓她渾身的汗毛豎起。

  將姚家的事拿到趙家來說,本來就是嚼舌說閒話,如今被姚七小姐直接揭開。

  安怡郡主喝在嘴裡的水差點吐出來,姚七小姐還真是直率,一句話就將張瑜貞說的面紅耳赤。

  「姚七小姐還說。她的面子是小,恐怕牽連到了忠義侯府,傳到外面去還當世子爺生了什麼重病,非要找她這樣還未及笄的女子醫治。」

  張瑜貞怔愣在那裡。

  姚……姚婉寧怎麼會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琉璃簾子猶自在風中搖擺。門外的女子抬著頭臉上帶著笑容,彷彿將所有事都看透了一般。

  屋子裡一下子靜謐無聲,張瑜貞臉色難看,還是趙老太太咳嗽一聲,張瑜貞才回過神來。

  張瑜貞片刻的失態已經讓所有人看了清楚。

  剛剛才施展的計謀,卻在眨眼的功夫被人揭穿。

  張瑜貞臉上一片火辣,「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方才的確是她在說姚家閒話,屋子裡的人都聽了清清楚楚,現在讓她反駁,如同是在掩耳盜鈴。她的臉面頓時不知道該往哪裡擺。

  張瑜貞說著向屋子裡看過去。

  趙夫人神情複雜,安怡郡主目光明亮地在看著她。

  張瑜貞頓時有了些慌張,她不由地揚起聲音掩飾,「她怎麼敢這樣沒有禮數,說出這種話。」

  因為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如今沒有長輩庇護張瑜貞就這樣無所顧忌。看到一臉焦急的趙夫人,安怡郡主淡淡地開口,「趙四太太別這樣說,是我們趙家將姚七小姐請上門,不是姚七小姐自己要來了,一個十二歲的小姐能冒著這些閒言碎語到趙家來給琦哥兒治病,我們趙家該感謝姚七小姐。」

  張氏從進門到現在就一直在搬弄是非。說什麼關切琦哥兒,每句話都在說琦哥兒的病,生怕琦哥兒病的不夠厲害似的。

  就像姚七小姐說的,張氏和西府老太太趕過來恐怕是另有目的。

  安怡郡主這是在幫姚七小姐說話。

  張瑜貞一臉的詫異。

  安怡郡主淡淡地道:「別說傳出去,就算是趙家有人去說,也要說姚七小姐在泰興縣就救了琦哥兒。現在覺得詫異……那也太晚了些。」

  張瑜貞頓時臉上一紅,安怡郡主是出了名的直脾氣,平日裡她不敢去招惹,今天是說姚婉寧,卻沒想到卻讓安怡郡主張了嘴。

  ……

  「姚七小姐。」

  院子裡傳來驚訝的聲音。

  所有人向屋外看去。一個太太帶著下人進了莊子。

  趙夫人這才想起,她請了李御史的太太,就是李大太太將姚七小姐會治病的事說了個仔細,她才下定決心將姚七小姐請過來。

  「大太太,」婉寧沒想到會在趙家遇到李大太太,「您也進京了。」

  李大太太點點頭,「總不能一直在泰興,讓老爺自己回京我也不放心,比你們走得晚了幾日,前日才到京裡,還沒來得及去看你。」到了京中就是打理家裡的事,知道姚七小姐會來趙家,她就趕過來相見。

  趙夫人笑著迎出來,「大太太來的正好,能陪著姚七小姐說說話。」

  幾個人邊說話邊進了門。

  看到姚婉寧,張瑜貞心中又怒又氣,頓時坐如針氈。

  「這才幾天沒見,七小姐出落的更漂亮了。從泰興到京裡一路可好?我來的時候姚老太太囑咐我多多照應七小姐,哪裡輪得著我照應七小姐,都是七小姐在照應我,沒有七小姐,哪有我的今日。」

  聽著李大太太的話,張瑜貞覺得說不出的刺耳。

  李大太太竟然這樣捧著姚婉寧。

  真是氣死她了。

  這次來趙家,本是該她來勸說二嫂,順便看看忠義侯府的笑話,卻沒想到她要坐在這裡聽人誇讚姚婉寧。

  「二祖母的身子可好?」

  李大太太點頭,「好著呢,就是想你,你才走的那幾天聽說老太太都睡不著覺,還是桂媽媽勸說著,讓老太太保重身子,將來才能到京中來看你。」

  提起二祖母,婉寧頓時覺得心裡說不出的想念。

  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二祖母,什麼時候才能再和母親團聚。

  婉寧道:「祖母說要來京城?」

  李大太太道:「老太太提了好幾次,我看不像是隨便說說,明年開春說不得老太太真的會動身來京城,到時候可就好了。」

  長途跋涉,二祖母的身子只怕是受不得,但願那時候她能回去泰興看二祖母。

  張瑜貞第三次將茶杯放在桌上。

  安怡郡主和趙夫人聽李大太太說泰興的事,姚七小姐在一旁抿嘴笑,二嫂還不時地照應著老太太,唯有她……被冷冰冰地扔在一旁。

  張瑜貞看向趙老太太。

  趙老太太咳嗽兩聲讓張瑜貞扶著站起身來,「既然琦哥兒沒事我也就安心了,改日我再來看琦哥兒。」

  張瑜貞也勉強露出笑容,「我陪著娘回去。」

  趙夫人也不多留趙老太太,吩咐下人去備車,不一會兒工夫下人來稟告車馬已經準備好,趙夫人親自將趙老太太送出了門。

  才走出屋子,身後傳來安怡郡主爽朗的笑聲。

  ……

  趁著安怡郡主去更衣,李大太太看向婉寧,「七小姐知不知道,皇上下了旨意讓崔大人主審南直隸貪墨漕糧的案子。」

  婉寧搖搖頭,雖然沒聽說,她心裡早已經知曉,以崔奕廷的脾氣一定會想方設法將這樁案子握在手裡。

  方才老爺跟我說,「七小姐的父親上下疏通關係見到了姚六老爺,按理說,這樣的案子沒有刑部主審的點頭誰也不能見人販。」

  「更何況這段日子壽家人上下活動花了不少的銀子在裡面,刑部主事已經下令誰也不能收受財物……你父親趕在這時候……有藐視朝廷的嫌疑,御史言官彈劾了壽家和刑部侍郎等人,連你父親也在其中。」

  父親因為六叔被彈劾了?

  李大太太道:「老爺讓我跟小姐說一聲,小姐心裡也好有個數。」

  婉寧眼前忽然浮現起母親被休時的情形。

  不論是祖父還是父親都是一身正氣,無不在數落母親的不是,說沈家的過錯,如今終於輪到了他們,讓他們也看看鏡子裡的自己是副什麼模樣。

  ……

  李家,李子年看著在一旁聽消息的姚宜聞。

  想想來李家幫忙的姚七小姐,這父女兩個長相倒是有幾分的相似,性子卻大不相同。

  「姚大人,」李子年聲音微微上揚,「御史言官的摺子就在那裡,我也沒法子,要聽聖上如何裁斷。」

  「按理說,姚六老爺雖然販賣漕糧,姚家卻在泰興幫了巡漕御史找到了被貪墨的漕糧,若是上奏摺功過相抵也並非難事。」

  聽得李御史的話,姚宜聞不禁有些意外。

  李子年道:「只不過,聽說因為漕糧之事,姚家兩房水火不容……姚家二房為了泰興縣的漕糧作證,姚大人卻買通刑部官員去大牢裡見姚六老爺,」李子年詫異地看著姚宜聞,「姚大人到底要做什麼?是幫姚家還是害姚家,下官怎麼弄不明白了。」

  姚宜聞不由地吞嚥一口,「泰興縣的事我不太知曉,去刑部不是為了給六弟洗脫罪名,而是想要問清楚這漕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算是姚大人和族中多有不合,為何不去問姚七小姐?」

  姚宜聞驚訝地抬起眉眼,什麼時候他們和族中多有不合,這話是從何說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9 11:41 PM

第九十八章 父子相見

  同為六部侍郎,相互說句話那是常有的事,他為官這麼多年了,在六部裡做什麼事都要互相給些顏面。

  別說去看六弟,就算是想方設法查問刑部的卷宗也不難,這次去刑部他托的是和他有同年之誼的周宗儒,對刑部侍郎周宗儒來說,這是件很容易的事,誰會承想在這件小事上就栽了跟頭,就會有言官彈劾。

  自從夏大學士進了內閣之後頗受皇上信任,夏大學士為官清廉,為人又謙和,官員私下裡都稱他為賢相,夏大學士曾兼過都察院僉都御使,這在內閣首輔中還是頭一份,夏大學士領著內閣又讓言官敬服,諫官和監官的台諫已經算少了很多,就算是有彈劾,那也是對勳貴和武將。

  幾年下來,他們這些人都快忘記了動不動就被御史彈劾的滋味。

  突然之間,奏摺就像雪片一樣落在皇上面前,好像要將幾年積壓的台諫一下子都補齊,聽到自己被言官彈劾他怔愣了半晌,再去找周宗儒,周宗儒也被責罰。

  誰也沒料到,局勢一下子變成這個模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戶部被彈劾十幾人之多,南直隸的官員更是上了大大小小的奏摺。若是朝廷認真辦此案,他說不得就會被拖進去。

  想到這個,他才來找李御史。

  南直隸的漕糧查之前,皇上先赦免的李子年,並且讓李子年跟著崔奕廷去了南直隸,崔奕廷那裡他已經碰了釘子,李子年和他有些交情,兩家的女眷在泰興也有往來,李子年總不能半點顏面也不給,沒想到來到李家,李子年劈頭蓋臉就是這樣一番話。

  姚宜聞覺得最近的事都出乎他的意料。

  不光是朝局的變動,就連家裡的事也是一亂糟。父親病倒在床,六弟下了大獄,族兄見他滿臉的怒容,婉寧……更是不服管教。連家門都不進,這到底是怎麼了?

  姚宜聞道:「子年兄,我們同是泰州府人,有些事也就不遮遮掩掩,子年兄怎麼會提起我家七丫頭。」

  李子年抬起眼睛,「姚大人有沒有見到姚七小姐?」

  自從上次在城外遇到,他還沒有和婉寧說話。

  姚宜聞不便將家事仔細和李子年說。

  看到姚宜聞一臉的為難,李子年嘴邊露出一絲輕笑,搖了搖手,「姚家的家事和我們這些外人無關。我只能告訴姚大人,姚七小姐治好了拙荊的病,姚家二房幫著朝廷查案,倒是姚大人家的六老爺,在這時候私賣漕糧被巡漕御史抓個正著。六老爺岳家將泰州府貪墨的漕糧運出南直隸,也是人贓並獲,巡漕御史順藤摸瓜這才抓到了泰州知府,這只是一年的漕糧……再往後仔細查……姚大人以為要如何?」

  姚宜聞額頭上頓時冒出了冷汗。

  真的要查?

  他在衙門裡打聽出的消息只是「小定案」。

  小定案的意思就是只要皇上面前能交代的過去就行了,南直隸的案子真的要查下去不知道要涉及多少官員,總不能將那麼多官員牽扯過去。

  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這在官話裡的意思就是,所有人貪墨就相當於沒有人貪墨,你不追究我也不追究,大家心領神會。

  漕糧的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之前誰都不來查,怎麼冒出個崔奕廷就要查到底。

  就憑崔奕廷頭頂這個「崔」字就不能讓人信服。

  誰知道「小定案」突然就變成了「大定案」。不留情面的崔奕廷竟然搖身一變去了刑部當成了主審。

  這是什麼道理?

  這樣下去真的要人人自危。

  他不過是找人幫忙去了一趟大獄看了六弟,如今刑部上下從周宗儒開始都被停職查辦,甚至連這幾日來往的公文都一併被封存。

  去南直隸的所有公文半路都被攔了回來,其中戶部、刑部的公文更是直接拿到了崔奕廷手裡。

  崔奕廷要做什麼?要怎麼做?姚宜聞想想就覺得膽寒,說不定誰是崔奕廷拿來立威的人。

  六弟已經招認還咬住了壽家。這案子如果崔奕廷一定要握住,他是不可能疏通的了。

  李御史看向姚宜聞,「按理說,我李家該感謝姚家的幫忙,只不過,聽說治好拙荊病的恩人,如今要被逐出姚家……」

  李御史刻意在這裡停頓了片刻。

  這是李御史再一次提起了婉寧,姚宜聞抬起頭來。

  「多事之秋,姚大人好自為之吧!」李御史說完站起身來送客。

  姚宜聞的表情僵在臉上,只好順勢起身和李御史客套。

  走出了李家,小廝忙上前伺候,「老爺,我們是不是該回家了?」

  姚宜聞點點頭,轉身上了轎子,剛坐下來他卻又改了主意,「你先去大老爺暫住的院子知會一聲,我隨後就到。」

  老爺要去見大老爺?

  小廝有些怔愣,這幾天老太爺不就是因為這個生氣,這是家裡人都知曉的事,大老爺帶著七小姐進京卻住在外面,明擺著就是在和老太爺打擂台。

  老太爺說了,誰也不准去見大老爺,他們下人還在一起議論,七小姐從族裡過來卻不回家,都是因為二房撐腰,大老爺大約覺得以族長的顏面能讓老太爺低頭,如今卻落得留在外面無人問津的下場。

  沒想到才說過的事卻突然有了這樣的變化,老爺要去見大老爺。

  他沒聽錯吧?小廝怔愣了半晌才又上前詢問,「老爺說……要去族中大老爺院子裡?」

  姚宜聞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等了一會兒不見轎子動,才抬起頭看小廝,「你怎麼還不去?」

  「老爺,您說要去大老爺暫住的院子,小的還不知道……那地方在哪裡,還要讓人回去問問才清楚,咱們家裡人也不是個個都知道。」

  大哥和婉寧進京已經好幾日了,家裡下人竟然還不知道大哥暫住的地方在哪裡。

  姚宜聞眼前忽然浮起李子年輕笑時的神情。他頓時覺得臉上一片火熱。

  「快去問。」

  姚宜聞聲音落下,小廝立即飛快地跑起來。

  ……

  轎子終於停到一處三進院子門前。

  小廝已經等在門口接應姚宜聞。

  「老爺,大老爺那邊已經稟告過了,只是說……家裡有客……請老爺在這邊等一等。」

  家裡有客不讓他進門?什麼時候竟然生分到如此地步。

  姚宜聞剛剛走出轎子。一眼看到不遠處停的馬車。

  「有沒有問問是哪個客人?」

  大哥是從泰興來的,京城裡認識的人應該不多,就算有幾個能來往的,說出來他也會熟悉。

  「問了,」小廝道,「就是老爺剛剛去的李家的馬車。」

  李家?

  李子年?

  李子年會比他來的還快?

  可是看馬車的樣子和跟車的婆子,應該是女眷乘坐的車。

  難道是李大太太。

  「客人是來找誰的?」

  小廝道:「小的問了,那不是大老爺這邊的客人,大老爺將旁邊的院子買了下來,如今是七小姐……住著……那邊還有族裡的女眷……李家的馬車停在那邊……是找七小姐的。」

  李大太太是來找婉寧的。

  說話間又有一輛馬車過來。

  是一駕裝飾精巧的華蓋車。跟車的婆子穿著醬色的半臂褙子,下人規規矩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等到車停下來幾個人圍過去接應,就算他離得這樣近連從車上下了幾個人都看不清楚。

  一般人家不會規矩這樣大。

  這些人都是來找婉寧的?

  姚宜聞正想著,突然聽到稚嫩的聲音。「父親的書都買齊全了?楊先生說明日開始就要學《增廣賢文》。」

  姚宜聞轉過頭去看到了走到門口的一大一小。

  雖然有幾年沒見,姚宜聞一眼就認出了沈敬元,沈氏被休的時候,沈敬元紅了眼睛,他也不認輸,兩個人就當著許多人的面打了一架。

  本來他覺得日後兩家還能走動,就因為那次再見面就形同仇人。

  什麼時候沈敬元有了子嗣?

  姚宜聞將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身影上。不知怎麼的他的心彷彿被人狠狠地一扯,有種難描難述的滋味從心裡發出來,這孩子長得有幾分難得的伶俐,小小的年紀身上就有了幾分書卷的氣息。

  那孩子正在和沈敬元說《增廣賢文》,發現沈敬元停住腳步,就抬起頭來正好和他對視了個正著。

  姚宜聞頓時有一種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知怎麼的。那孩子的五官和神態瞬間就讓他想起他小時候來,姚宜聞不由自主地將目光都落在那孩子身上,連從前面過來的沈家馬車都沒看到。

  這孩子的長相……

  姚宜聞想要看得更清楚,沈敬元卻伸手將孩子抱起來一下子送進車廂裡。

  不知怎麼的,姚宜聞有種失落的感覺。

  那孩子眉清目秀。有幾分像沈敬元,卻……眉眼很像沈氏……

  沈氏……真是奇怪了,難不成他還惦記著沈氏,所以才要多看那孩子幾眼。

  沈敬元低聲道:「坐穩了。」

  昆哥點了點頭。

  姚宜聞走過來,還沒有開口,沈敬元卻冷笑一聲,抬腳上了馬車。

  很快車廂裡又傳來那稚嫩的聲音,「那是誰?」

  「姚家三老爺。」沈敬元冷冰冰地說著姚宜聞。

  「哦,是那個壞人。」

  站在車外的姚宜聞聽了個仔細。

  那個壞人。

  在一個小孩子心裡,他都已經變成了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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