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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希行 -【藥結同心】《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標題: 希行 -【藥結同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1 11:50 PM 編輯

【書名】:藥結同心

【作者】:希行

【內容簡介】:

      失業的中藥師沈劉梅

      意外遇難醒來置身古代

      成了落魄罪官家小姐

      在這另一段人生裡

      她能否實現自己的願望

      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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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30 10:24 AM 編輯

第一章 失業

沈劉梅走出中醫院的大門,被炎熱的日頭一照,發熱的頭腦反而冷靜了下來,一時有點不知道往哪裡去。

「劉梅,出去啊?」有同事路過,客氣的打招呼。

沈劉梅隨口應了聲,目光落在馬路對面,中醫院的效益自然比不得其他醫院,客流少,因此對面的藥房也不是很多。

門面最大的一間藥房剛剛裝修過,還有工人在進行最後的修飾。

沈劉梅走過去時,小工正將那古樸味道的木掛牌子扔下來,以換上新鮮時尚的招牌。

「哎,小心點...」小工看到有人在自己的手腳架彎身撿東西,忙帶著幾分不高興提醒。

沈劉梅晃了晃手裡的木牌子,「順和堂」三個字沾了沙土,再抬頭看了眼亮亮的新招牌。

「康寧大藥房...」她喃喃的念了遍,抑制不住心頭的酸意。

「…姐回來啦?」挺著大肚子的弟媳磕著瓜子從窗戶裡看到她,打招呼道。

沈劉梅嗯了聲,拿著牌子進去了。

「姐,這麼早?……下班了?」

被弟媳推了一把,埋頭在電腦前的弟弟才抬起頭。

沈劉梅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含糊的嗯了聲,看著手裡的牌子,有心問幾句話,但看到弟弟又埋頭在電腦遊戲裡,弟媳則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站在門口,將兩個小工指使的團團轉,也就嚥下了。

站在重新佈局的藥堂裡,沈劉梅有一瞬間的不適應,熟悉的中藥味中混雜這裝修漆的味道,新增加的幾個藥櫃上已經擺滿了各種西藥,曾經佔據主要位置的中藥櫃擺在西北角,顯得很是落寞,掉漆的櫃面在這裡格外的不協調,就如同自己。

沈劉梅歎了口氣,從小門進了後院。

這是她們沈家自己的門面,一共三層,一層門市,二三層自己住。

沈家祖上就是開藥鋪的,據說當年還是安國數一數二的大藥商,只不過傳到她父親這一輩,早已經沒有當年的光彩,再下一輩只怕連這祖業也不要了...

沈劉梅的父親坐在院子裡,正研究一把茶壺,過於專注並沒有注意女兒進來了。

「爸..」沈劉梅遲疑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

沈劉梅的父親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應了聲。

「爸....」沈劉梅將手裡的木牌子遞到他跟前,「弟弟要經營西藥,也沒什麼,只是怎麼把店名字都換了?爺爺不是說,這名字是幾輩子傳下來......」

沈劉梅的父親還沒說話,廚房的珠簾子唰啦一響,走出一位胖乎乎的女人。

「…… 這新名字是小輝請大師起得... 」她笑瞇瞇的說道,目光看著沈劉梅,「... 剛定下來,正要跟你說一聲... 梅子你讀的書多,你也給拿個主意看怎麼樣...」

剛定下就掛上去了?沈劉梅心裡苦笑一下,跟我說問我的意見?真是抬舉我了。

「阿姨。」她不鹹不淡喚了聲。

這是她的後母,這麼多年了,沈劉梅始終這樣稱呼她,為此小時候沒有少挨打。

對於女兒和妻子之間的關係,沈劉梅的父親一向是視而不見,正如妻子所說,女兒始終是要外嫁的,沒必要過於計較。

「…怎麼這麼早回來了?」他推了推眼鏡,問道,「下班了?」

「我辭職了。」沈劉梅乾脆的說道。

「啥?」院子裡的父親和阿姨都驚訝的瞪大眼,「辭職?」

沈劉梅點點頭,不想再說話,轉身上樓去了。

「…你給我站住!」沈父反映過來,大怒,差點將手裡的寶貝茶壺摔了,「好好的辭什麼職?你跟誰商量了?」

沈劉梅的後母忙接過茶壺,「看你,有話好好說,一驚一乍的,嚇到孩子... 」

這話讓沈父更加生氣。

「孩子?這都二十四了!還是孩子?」他氣惱的拍了下桌子,「你知不道給你找這工作多不容易?啊?你倒好,倆嘴皮一搭,就辭了?啊?」

後母勸著要他坐下,抽空對樓梯上的沈劉梅道:「梅子,不是我說你,這事你可該跟家裡商量一下...我知道,中醫院的效益是不好...可是...再大點的醫院咱們的關係實在是夠不上.......你暫時在中醫院委屈一下...」

「什麼委屈?如今這世道,有個正式工作是天大的喜事...」沈父更加急了,順手就將一個茶杯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怎麼了?」外邊藥堂裡的弟媳立刻跑過來,掀著門簾往裡看。

沈劉梅的後母忙給她一個眼神,弟媳就站在門簾後沒有進來。

「你還委屈,你有什麼可委屈的?嫌單位不好?誰讓你不好好學習,有本事你考個清華北大,還用著老子給你找工作?…好吃好喝的供你上學,選什麼專業不好,非要選中藥,你以為跟你爺爺學了幾天,就能成精了...好了,畢業了,找不到工作了吧?…你老子我豁出臉面求爺爺告奶奶七八萬的錢送出去,才給你弄到這正式編製,在藥房抓藥,算是隨你心意了吧?…你還委屈?你還有什麼委屈?啊?」沈父捶著桌子暴跳如雷。

我沒有說委屈,沈劉梅撇了撇嘴,看了眼在一旁看好戲的後母。

「…梅子啊,要說你學的專業,在咱家藥店也好,只是......」後母拉著沈父的胳膊,只怕他衝上去打了孩子,一臉誠懇的說道,「...你就是有個正式編製,也不影響管理咱家藥店...」

「想都別想!輪到她來管!」沈父喝斷她的話,氣呼呼的拍桌子。

沈劉梅看著後母,嘴邊閃過一絲嘲笑,真是多慮了,我早已經不想了。

「爸,不是我辭職。」她提高聲音,看著院子裡的二人,「是我被辭退了。」

夜色上來時,沈劉梅準備出去走走。

客廳裡父親依舊研究茶壺,弟弟則跟弟媳擠在筆記本電腦前低聲的說笑什麼,後母端著盤子吃著草莓,眼睛看著電視。

「梅子,過來吃。」後母忙招呼她,拍了拍沙發,「我正要給你送上去...」

「吃閒飯的倒有功了?還得伺候她?」沈父帶著惱意說道。

「姐,中醫院藥房的白芨真的是假的啊?你怎麼看出來的?」弟弟饒有興趣的從電腦前抬起頭問道,「你看看咱家進的這一批貨可有假不...」

「念了幾天書,就當自己無所不知啊?」沈父氣呼呼的打斷他的問話,看著一聲不吭的沈劉梅,「就你自己是個明白人?就你自己有能耐?別人都看不出是假的?充什麼大尾巴鷹!」

沈劉梅一言不發向外走去。

「…藥房採購的規矩你還不懂?…竟然勸著病人不要來這裡抓藥...你是腦子燒糊了還是......你去哪?」沈父提高聲音在後問。

「跟朋友出去吃飯。」沈劉梅扔下一句。

聽著門響,沈劉梅父親只覺得氣悶。

「這個時候還吃得下去...」他將茶壺往桌上重重的一放,長長的歎了口氣,「...醫院那邊已經得罪死了...說什麼也回不去了...這可怎麼辦?這麼大的人總不能沒個工作...」

「爸,讓姐來家裡店裡唄,我正好出去,我們幾個同學說好了,一起開個網游...」沈劉梅的弟弟立刻抬起頭,眉飛色舞的說道。

「去,小孩家的懂什麼!」沈劉梅的後母立刻喝斷他,沈劉梅的弟弟有心再說,被弟媳扯了兩下,低下頭不言語了。

屋子裡一時有些氣悶,大家各自有心事,沒有人說話。

走出大門的沈劉梅回頭看了眼,嘴邊浮現一絲嘲笑,眼中卻是難掩的失落。

「梅子,別怪你爸生氣,這事你做的的確是太衝動了...」好友蘇麗給沈劉梅又倒了一杯啤酒,蹙著眉頭說道,「你也是...要提醒抓藥的人,也要小心點,做的隱秘些,怎麼被你們院長抓了...」

沈劉梅苦笑一下,道:「...這事做的多了,總會被人看到,有心人自然會留意,就是今天院長不來抓我個正著,明天後兩天總會的......」

蘇麗歎了口氣,自己先喝了一杯,「梅子,其實這事原本跟你無關的...」

沈劉梅抿著嘴唇沒有說話,將啤酒一口喝了。

蘇麗又展顏笑了,將筷子在桌子上一頓,「哈,這算什麼,誰不知道我們劉大俠的脾氣,這事你不管,我還奇怪呢!炒了你,這是他們有眼無珠,留不住你這真神...」

沈劉梅笑了,小吃部的老闆娘端著一盤子熱騰騰的菜過來了。

「梅子,給你加個菜。」老闆娘笑呵呵的說道,一面好奇的問道,「一會兒劉,一會兒沈的,梅子,你到底姓什麼啊?」

這家小吃部很簡陋,就在路邊搭了棚子,老闆做的一手好炒肉湯,倒也是小有名氣,沈劉梅是這裡的常客。

「謝謝老闆娘。」沈劉梅笑意更濃,一面給她解釋道,「我家姓沈,不過,我小時候姓劉,是家裡祖上傳下的規矩...」

規矩是誰要繼承藥鋪誰就得姓劉,不過自從弟弟越長越大後,她的名字就變成沈劉梅了。

爸爸說了,都什麼年代了,還將這個老規矩,自己的家孩子怎麼能姓別的姓。

「哦?那到是奇怪的規矩,是因為家裡的有女性長輩姓劉嗎?現在孩子少了,聽說當媽媽的也有姓名繼承權了,經常讓自己的姓也加到孩子名字裡...」老闆娘好奇的問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幾輩子前的事了...」沈劉梅笑道。

以後只怕也不會有這個規矩了.....

「對了,梅子,你看看我抓的藥沒問題吧...」老闆娘從另一手拿出一個紙包,「......這吳茱萸湯我吃了很久了,總是不見效,是不是那大夫開錯了.....」

沈劉梅打開紙包,用手撥了撥其中的吳茱萸,伸手捏起幾個放到嘴裡,臉上浮現一絲無奈的笑。

「你就是再吃一年也沒效,這是假的吳茱萸...」她說道。

「啊?」老闆娘有些意外,又有些懷疑,「這..這是我從省三院抓的......」

蘇麗此時也湊過來,她略識中藥,好奇的扒拉著那一堆吳茱萸,「這樣子不假啊....」

「這是楝葉吳茱萸,外表跟吳茱萸一樣,但不是藥用的,你嘗嘗...」沈劉梅說道,示意蘇麗。

蘇麗小心的捏著一點嘗了嘗,呸呸的吐了,「真難吃....」

「難吃?這不算難吃,真的吳茱萸更難吃,而且辣。」沈劉梅笑道。

「哦,這個沒有辣味!」蘇麗恍然。

「吳茱萸又叫茶辣,當然是辣的...」沈劉梅笑道,將紙包推給老闆娘,「你再抓藥吧。」

老闆娘憤憤的將紙包抓起來,「不抓了,老娘還是吃西藥去,早知道這破中醫不管用...」

說罷轉身走了。

沈劉梅聞言苦笑一下,端起酒杯看著蘇麗道:「...你看到沒,人人都說中醫沒用沒用,多少中醫老大夫要被冤枉死了....」

蘇麗也有些氣憤,但更多是無奈,拍了拍她的手,「這些事咱們這些小人物怎麼管的過來....不說這個了,梅子,中醫院的工作丟了,準備做什麼?」

做什麼?沈劉梅晃著手裡的酒杯。

「…藥鋪...開個藥鋪,中藥鋪......」她喃喃道,似乎又回到小時候,坐在擺滿各種藥材的屋子裡,蹲在炮製藥材的爺爺身邊,聽著好玩的中藥故事,聞著濃濃的藥香.......

或許是因為多喝幾杯,跟朋友分手走在夜色中沈劉梅被風一吹,覺得頭開始發暈,眼前的街道有些模糊不清...............

一輛半舊的托卡車晃晃悠悠的過來了,將正走到馬路中央抬手撫頭的沈劉梅撞飛了。

「…權哥....人撞死了....」

「…靠...不是讓你們教訓一下就行了....」

「....剎車壞了......權哥.....怎麼辦?」

「…死了就死了....省的她再亂說我的藥有問題惹來大麻煩...聽說那妞的家裡也是賣藥,如今這世道那個賣藥的不賣假藥,就當遭報應了.....」

「…權哥...咱們好像也是賣假藥的....」

「……..」

沈劉梅覺得自己如柳絮一般飛起來。

無邊無際無盡無頭,滿眼皆是白茫茫的散發著寒氣的薄雲霧。

這是怎麼了?她清楚看到自己被車撞飛,然後倒在血泊中,這便莫非是靈魂出竅嗎?

正不得其解時,忽覺身子一沉,便從薄霧中脫離出來,還沒反應過來,人猛的下墜起來。

啊------

沈劉梅一聲驚叫,便覺得呼吸一窒,暈了過去。



第二章 異身

但是,鑒於他們家本來就是開藥鋪的,又因為後母異弟存在,為了不引起外人某些猜測,這句話就得換個說法。

「....開個連鎖店,我們順和堂從安國走出來,我要再開回去...」

「小姐..小姐...」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

沈劉梅猛地睜開眼,一眼就看到青僕僕的帳頂,這種帶帳子的木床,帶著不屬於她所熟知世界的氣息。

「小姐...你又做夢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將帳子掛起來,圓圓的眼睛笑成一條縫。

沈劉梅看著她笑了笑,這孩子叫青丫,是「自己」的貼身丫頭,而如今「自己」不叫沈劉梅,叫做劉梅寶,年紀比這丫頭大一歲。

她喜歡這個名字,而且從理論上說沈劉梅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自從幾天前自己莫名其妙的借屍還魂後,她已經決定用劉梅寶這個名字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我又睡過頭了?」她坐起來細聲細語的說道。

青丫推開窗,初夏清晨的風帶著一絲潮氣撲了進來。

「小姐你身子才好,多睡些才對...」青丫露出小小的虎牙,開心的笑著。

劉梅寶衝她再一次笑了笑,從床上坐起來,穿上小小的磨了邊的繡花鞋,一手就將一旁的葛布短衣套上。

「姑娘,你做夢又說順和堂了....順和堂是什麼?...」青丫幫著她紮雙鬢,嘴裡咬著紅頭繩好奇的問道。

模糊的黃銅鏡裡,映照出一張小小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眉清目秀,比起曾經的自己...要好多了。

劉梅寶抿嘴一笑,鏡中女孩子略有些蒼白的臉頰呈現兩個小小的酒窩。

青丫從身後探過頭,也對著鏡子一笑,「小姐笑起來真好看.....」

「好了,走吧,好看也不能當飯吃...」劉梅寶一笑,站起身來,利索的將袖子挽起來,露出纖瘦的胳膊,「...起得晚了,再不去劈柴,又要挨罵了......」

四月末的天,大地上已經是碧綠一片,剛剛下過一場雨,空氣清新的不像話。

劉梅寶拉開咯吱響的木門,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真是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啊!」她伸個懶腰說道。

「姑娘,現在是春天啊。」青丫說道。

「意境意境,別摳字眼。」劉梅寶笑瞇瞇的答道,一步邁了出去。

青丫撓著頭跟在她身後,覺得自己的小姐不愧是有私塾先生教過的,說出話的很是高深。

她們兩個住的屋子其實一間用於存放乾柴的雜貨間,邁出門,就站到了院子裡,斜對著兩間尚算整齊的瓦房。

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正將一根木棍放好,一手抓著一個斧頭,在他腳下,散落著幾塊劈好的柴。

「少爺,」青丫忙踮著腳跑過去,張口要說話。

那男孩子忙衝她做個噓聲動作,青丫領會,立刻掩住了嘴,縮頭笑了笑,一手接過斧頭。

「少爺,您這麼早就起來了?」她放開手,又將聲音拔高笑著說道。

男孩子也跟著笑了,將腳步走得重重響,一面也亮亮的答道:「我去打水....青丫,你們已經劈好柴了啊....」

說著話他向劉梅寶看過來,笑容憨憨。

梅寶忍不住也笑了,用這兩天才學到的禮節,衝他叉手施禮。

「多謝表哥。」她走近幾步,壓低聲音說道。

男孩子笑得更憨了,擺著手,面上還帶著幾分羞澀,「妹妹你病才好....還要做這些我..我又幫不上別的..….」 聲音裡很是慚愧。

「狗子!」正屋裡突然響起一聲亮喝,嚇飛了樹上兩隻才落腳的鳥。

男孩子立刻不言語了,抓起一旁的兩個木桶,飛也似的跑出大門。

青丫也加快了手裡的動作,哢哢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在院子裡響起來,劉梅寶就在一旁打下手,屋門咯吱一聲響,伴著踢打踢打的腳步聲,走出來一個三十七八歲的婦人,柳眉斜上,面容粗糙,穿著葛麻粗布短褥,下身繫條長裙。

婦人伸手挽著頭髮,朝這邊斜了眼。

青丫立刻放下手裡的斧頭,幾步跑到一邊的灶台間,從甕裡舀出水盛了一木盆端了出來。

「舅夫人,婢子幫您梳頭。」她慇勤的說道。

「我可享不了這虛福,有這功夫,小蹄子你多背些柴回來才是正事!」婦人哼聲說道,伸手推了青丫一把。

她粗手大腳,青丫立刻蹬蹬後退幾步,差點摔倒在地上。

婦人看也不看她一眼,挽起袖子自己洗臉。

她洗完臉,看到劉梅寶和青丫還在劈柴壘柴。

濛濛晨光中,那個瘦弱的小姑娘動作嬌嬌氣氣,與其說壘柴,不如說撿花拾草,看上去倒是賞心悅目,但那婦人頓時火氣蹭的就上來了,抬腳抓下一隻鞋就砸了過去。

「聾了嗎?讓你們滾出去撿柴!還磨蹭什麼!」婦人罵道。

鞋子砸在劉梅寶身上,將她嚇了一跳,主僕二人呆呆看了眼不知道為何又暴怒的婦人,還是劉梅寶最先反應過來,忙拉了把還要說情的青丫,抓起地上的麻繩和破筐就忙忙的走出去了。

「小姐,還沒吃飯呢....」青丫跟在她身後,委屈的抹眼淚道。

身後婦人的罵聲滾滾傳來,都是方言重重的土話,雖然自從醒過來那一刻,她每天都能聽到這罵,但還是有些聽不明白。

劉梅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那裡上吊的勒痕已經消退的不見了。

好好姑娘家學什麼不好,學上吊,如此自賤生命,就是自己也要罵她了。

這裡是一個小村落,劉梅寶的家就在村口,不遠處有丘陵,一眼看去鬱鬱蔥蔥,靠山吃山,這是整個村裡的人餬口的依仗。

這個村子叫永安,醒過來適應了三天後,劉梅寶就從小丫頭嘴裡打聽出來了,雖然小丫頭所知甚少,只知道這裡叫永安,然後縣城叫解縣,然後還有平陽府城,以及京宿安,再問別的地方就說不上來了。

劉梅寶的地理學的不好,且天生沒有方向感,因此始終搞不懂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從四周的環境以及這些日子的飲食習慣來看,是在山西河北的大概範圍。

「這麼說我爹娘都不在了?」劉梅寶一邊走,一邊閒話般問青丫。

她沒有得到這個劉梅寶的記憶,對於將要依仗生活下去的這個身份很是好奇。

青丫似乎不願意提起她的身世,所以這些日子,劉梅寶是從那婦人的罵聲中猜出個大概的。

這婦人是劉梅寶的舅母。

「這麼說舅舅也不在了嗎?」劉梅寶若有所思的問道。

許是這些日子看自己家小姐情緒穩定,不似以前那樣毫無生機一根稻草就能壓斷一般,青丫膽子便大了些。

「小姐,你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她小心的問道。

劉梅寶點點頭,不是不記得,而是不知道。

「那我告訴小姐,小姐可要答應奴婢,再不去尋死...」青丫的眼淚頓時就湧出來了,如果可以,她真的寧願小姐一輩子都記不得那些事,但作為劉家的女兒,又怎麼能真的忘卻父母的大事,那是不忠不義不孝啊。

劉梅寶的父親原是解縣縣令,母親就是本地人,一年前有的韃子來犯,劉知縣率眾迎敵以身殉國,劉梅寶的母親以死殉節,如果不是舅母動作快,搶在城破前帶走了劉梅寶,只怕這一家都要不存在了。

這夫婦二人的行為本該是朝廷嘉獎的忠義典範,卻不想不知怎的朝廷竟下文問罪,說是劉梅寶的父親不是迎敵而亡,而是避敵逃而亡,這性質完全就變了,人死了也被論了罪,與此同時倒楣的還有劉梅寶的舅父一家,舅父為協助劉梅寶父親抗敵,帶著家團去協助抗敵,自然也無生還,最後忠義二字沒撈到,反而也跟著妹夫一同被扣了罪名。

聽青丫哽咽的說完,劉梅寶說不上心裡什麼滋味。

「小姐,你要相信,老爺是絕對不會避敵逃亡的....」青丫拭淚說道,「當時奴婢跟小姐都在夫人跟前,接到了老爺派人送來的用血寫的絕筆,老爺在信上說了,沒有援兵但絕不會投降辱沒氣節,夫人才決定以身殉節的.....」

沒有援兵嗎?劉梅寶苦笑一下,看起來應該是這裡的問題。

「我當然相信。」她點點頭拉著青丫的手說道,遲疑一刻,「那封絕筆呢?既然有它在,為什麼不上報以證...爹的清白?」

青丫搖搖頭,「舅夫人說,那些朝廷的官都是黑心腸的瞎眼睛的,就是報上去也沒用,反而更惹來禍端,所以,舅夫人收起來了......」

劉梅寶歎了口氣,這個一家的遭遇真是夠可憐的,原本是個官家小姐,一夕之間親人盡喪,又蒙此大冤,別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就是個成年的大人也只怕受不得。

一個婦人帶著兩個孩子避禍到這永安村,生活甚是困苦,這劉梅寶心結本就鬱鬱,舅母亦是遭難憤恨滿滿,也不會去把劉梅寶當千金小姐呵護將養,於是久病成疾,劉梅寶覺得生日可戀,便也學了母親趁人不備懸樑自盡了,然後才有了沈劉梅借屍還魂的機會。

青丫講完用袖子抹著眼淚嗚嗚的哭,劉梅寶撫著她的肩頭安慰一番。

「天日昭昭,總有一天恩....他們的冤屈會大白於天下的。」她輕聲說道,自然不習慣叫別人爹娘,「所以我們都要好好的活著,只有活著才能看到那一天不是?」

「小姐,你能這樣想就太好了。」青丫含淚驚喜說道。

劉梅寶微微一笑,點點頭,甩著手裡的麻繩加快腳步,一面說道:「快點去撿柴吧,為了早點回去吃飯。」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58 PM 編輯

第三章 處境

劉梅寶和青丫忙活了一時,地上散落的樹枝早已經被人撿走,她們又沒有帶了砍刀之類的工具來,靠著細胳膊細腿只撿了小半筐。

太陽已經升起來很高了,昨晚只吃了半塊高粱粟米加野菜的餅子,雖然是女孩子飯量小,但也餓得前心貼後心了。

隨著肚子裡咕嚕一聲,主僕二人不由都對視一笑。

「小姐,我這裡還有昨晚剩下的一點餅子,你吃了吧。」青丫忽的從懷裡掏出還不到半個巴掌大的黑餅子,遞過來。

這孩子對自己這個小姐真是沒話說,每次都偷偷的省下一口,用於小姐餓時解饑。

劉梅寶忙說聲多謝,這話讓青丫很是誠惶誠恐。

在劉梅寶的再三要求下二人將這小小的餅子分成兩塊。

「小姐,咱們一邊吃一邊往回走吧。」青丫被幹餅子噎的直翻白眼,一面說道,想著到家吃不上幹的,至少還能喝口熱熱的野菜湯。

一想到回去之後又要吃那自己二十多年人生中想都沒法想像到的飯,以及很有可能將來很久都要吃下去,劉梅寶不由打個寒戰。

她的視線掃過四周,日光透過樹枝投在地上,林間鳥鳴聲聲,並有肥嘟嘟的鳥雀在其間跳躍覓食。

「青丫,把柴倒出來。」劉梅寶忽的想起什麼,站起身來,開始解綁在筐上的繩子。

「做什麼?」青丫不解,但依言而行。

「開葷。」劉梅寶嘻嘻一笑道。

用一根柴撐起筐,將未吃完的餅子揉碎了撒在筐下,麻繩不夠長,看看左右無人,劉梅寶伸手解下裙帶。

青丫張大嘴一臉驚愕。

「怕什麼,又不是沒穿褲子....」劉梅寶笑道,一面催促她也解下來。

青丫漲的臉通紅,依言解下來,但卻是替換下劉梅寶的裙帶。

「小姐,這就夠用了...」她提著褲子有些狼狽袖長的低聲道。

劉梅寶知道這是這小姑娘的底線了,微微一笑不再說話,扯著勉強夠的繩子與青丫躲在樹後等著貪嘴的鳥兒自投羅網。

「小姐,要是鳥兒不吃,餅子可就浪費了....」青丫一臉可惜的說道。

劉梅寶沖她噓了聲,專注的盯著木筐,不多時果然有兩只鳥跳了進去,青丫激動的只拍她的肩頭,劉梅寶不為所動,一直等到又進去了幾只,才拉下繩子。

如此操作,半日後,足足裝了半裙兜,有了吃的,主僕二人也不急著回家了,就在山下的溪流邊開葷,劉梅寶先將裹在裙片裡的鳥兒們在地上狠狠摜暈死,然後泥巴裹了架起一堆柴火開始靜待美味完成。

「小姐,這樣就能吃了?」青丫眼巴巴的問道,一面抖著自己的裙子。

「只是可惜了你的裙子...」劉梅寶笑道。

青丫咧嘴一笑,「回去洗洗就好了...」

人正說著話,不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你們在這裡啊...」帶著幾分焦急擔憂的聲音同時傳來。

劉梅寶回頭看去,見是「自己」的表哥跑過來,這個孩子給她的印象不錯,忙站起身來問好。

「原來在這裡,快回家吃飯.....」他明顯松了口氣說道,話音未落就聞到香味,這才將視線落在火堆上,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妹妹,在做什麼?”

「叫花鳥。」劉梅寶笑道,一面招呼他,表哥這個稱呼還是不習慣喚出口的,「..來嘗嘗..」

「是什麼?」表哥問道,沒聽明白。

說著話,劉梅寶已經蹲下身子,用棍子扒開灰看了看,將一個個燒的乾裂的泥團滾出來。

劉梅寶的外祖家姓周,舅舅叫什麼,青丫不知道,只知道舅母姓宋,也是本地人,村人都喚作宋三娘子,表哥大名叫做良玉,這周家雖然不是什麼官宦權勢人家,但也是解縣當地一殷實大戶,要不然也不會有能上陣殺敵的家院隊伍,想著周良玉如果不是遭此家變,也必將是個養尊處優的少爺,從出生到現在,也是頭一次過這樣的苦日子。

當泥巴被敲開,鳥毛隨著脫落,油亮焦黃的鳥肉伴著噴香呈現在眼前時,劉梅寶清晰的聽到這少年咽口水的聲音。

從最初的矜持,到最後三個半大孩子都放開手腳,只吃的滿手滿嘴都是油。

「等等,別都吃了。」劉梅寶看著越來越少的泥團,忙出聲說道。

正伸手去抓泥團的青丫和周良玉都有些訕訕的收回手,為自己的忘形唐突而羞愧,哥哥自然要愛護妹妹,丫鬟當然不能和小姐搶食。

「給舅夫人帶回去嘗嘗。」劉梅寶笑道。

青丫和周良玉很是驚訝,對視一眼,旋即又都高興起來,青丫覺得小姐果然變得懂事多了,周良玉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願意娘和妹妹關係親近。

「妹妹身子才好,還是你多吃點....」周良玉還是說道,眼裡滿是關切。

劉梅寶笑著搖搖頭,她這具身主是心病致體虛,倒沒什麼大礙,日後多活動鍛煉就好了,畢竟現在依仗這位舅母過活,討人歡喜總比討人厭的好。

走到村口時,就見宋三娘子站在門外張望,看到他們過來,臉拉得更長。

「怎麼沒死在外邊?」她哼聲說道,扭身進去了。

“娘..”周良玉怯怯的看了劉梅寶一眼,見劉梅寶神情不變,似乎並沒有聽到宋三娘子的話,心裡稍稍松了口氣,忙捧著泥團獻寶的跟上去,「娘,妹妹給你做的叫花鳥。”

「什麼叫花鳥?」宋三娘子被說的一愣,去看兒子手裡捧著的泥團。

周良玉已經在地上磕破泥團,小心的拎出依舊熱騰騰噴香的鳥肉,「娘,你快嘗嘗,可好吃了。”

宋三娘子一愣,肉香鑽入鼻息,她下意識的就張開嘴咬了口。

雖然沒有油鹽醬料為佐,但對於幾乎一年沒有嘗過肉腥的人來說,還是好吃的差點咬下舌頭來。

「有著閒工夫能打半捆柴,換半升豆來,偏作怪!」宋三娘子回過神,豎眉喝道,「不吃肉哪裡就餓死你了!”

這話罵兒子,眼卻狠狠瞪向劉梅寶。

「娘...」周良玉帶著幾分哀求拉宋三娘子的衣袖。

劉梅寶卻是笑了笑,答了聲「是,我以後記得了。」說著將撿來的柴在牆邊攤開晾曬。

看著她並沒有往常一樣因為捂著臉哭,宋三娘子也有些意外,但並沒有多想,罵了幾句進屋子裡去了,不多時就聽見織布聲響起來。

這種聲音自劉梅寶醒來後就幾乎是日夜不停,看一家人身上穿的衣服卻是再簡樸不過。

「舅夫人織的布好,去縣城裡賣的話比別人要多掙些錢。」青丫給她解釋道。

果然第二天,宋三娘子就拿出才織好的一匹布要周良玉去賣。

「娘,不如明日再去吧。」周良玉有些為難的說道,「我才和裡長家說好了,今日幫工犁地。”

幫工犁地一天可以掙幾文錢,外管一頓飯,對於村子裡的閑漢來說,也是一項好進益,裡長家如同所有的地主老財一樣,最是吝嗇小氣,十個人幹的活能壓成三個人幹,因此能去他家幫閒也不是容易的,很多人要搶破頭。

宋三娘子聞言點點頭,一面說著那我去賣吧,一面又將自己手裡的半塊黑餅子塞給周良玉,抬頭看劉梅寶皺著眉嚼著餅子一副難以下嚥的模樣,劈手便奪了過來。

「閒人一天不動彈,吃風喝水就夠了。」她沒聲好氣的說道,將餅子又遞給周良玉。

周良玉帶著幾分責備不滿又無奈的喊了聲娘,沒有接。

「沒事沒事,哥哥吃吧。」劉梅寶忙說道,一面笑了笑,「哥哥今日做重活,自然要吃飽,要不然傷身。”

宋三娘子皺眉看了她兩眼,沒有說話。

「說了裡長家管飯,在自己家吃飽了豈不是虧了。」周良玉摸著頭笑道,說著起身向外而去,「我吃飽了,走了。”

宋三娘子哼了聲,將餅子又放回桌上的淺筐裡,起身也走開了。

「小姐,快吃吧。」青丫喜笑顏開的拿起那餅子遞給劉梅寶。

劉梅寶沒有接。

「舅夫人這是讓你吃呢,要不然像往常那樣早端走了。」青丫以為她不敢吃,便低聲說道。

劉梅寶哦了聲,卻依舊沒有去吃。

「我吃飽了。」她笑道,也站起身走到一邊去了。

小姐一向吃的很少,青丫也不再多言,看著那張餅子,又小心的看了看宋三娘子的屋子,伸手抓起來。

「誰知道下一頓還有沒有這好事,先吃到肚子裡存起來...」她低聲嘀咕道,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劉梅寶站在院子裡,皺著眉伸手輕輕拍了怕肚子,吃飽,哪裡能吃飽,可是總是吃這個也不是回事啊。

她的性子淡然,或是天生如此,亦或是因為家庭緣故後天養成,總之,對於借屍還魂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她很快就接受了。

不過既然接受了這個事實,那就要考慮現實了。

通過與青丫簡單的談話可以得知,這裡不是她所熟知的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朝代。

不過就算得知也沒什麼用,作為一個女子,指點江山之類的事是不用考慮的,但畢竟是受了二十多年現代教育的人,只是過來混吃等死有點枉費了死而復生的奇遇。

何況就是要混吃等死,也得先創造出這個環境來。

沈劉梅有生的二十多年來,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人家的孩子,但還真沒受過罪,真要一輩子這樣吃糠咽菜,她可過不下去。

青丫洗刷碗筷去了,宋三娘子從屋內走出來,手裡挎著那匹布,另一手拿著一個籃子,看樣子是自己要進城去了。

「舅母..」劉梅寶眼一亮,忙喊道。

宋三娘子這才將視線看向她,板著臉不說話。

「哥哥既然沒空,這跑腿的活不如讓我來做吧。」劉梅寶含笑說道。



第四章 進城

劉梅寶這句話說出來,宋三娘子面上呈現我聽錯了吧的神情。

看來劉梅寶以前絕對沒說過這話,也沒做過這等事。

「只是有勞舅母多囑咐我兩句...」劉梅寶料想如此忙又說道。

便將手裡的布匹一遞。

「寶泉坊路老四貨棧..」她聲音木木的說道,另一手將籃子放下,「得錢十文,去關夫子街市廖家米麵鋪買兩升面。”

劉梅寶忙點頭細細記住。

「你背了柴,一同送到路老四的貨棧。」宋三娘子看著站在一旁呆呆的青丫又說道。

家裡勞力缺,以前小姐什麼都不幹什麼也不會幹,可以當閒人,但她可不行,周良玉外出幫閒,宋三娘子織布,其他的洗刷撿柴灑掃燒火做飯等等雜貨都是青丫的事。

沒想到小姐主動要去送布,讓小姐一個人進城她是絕對不願意的,但想宋三娘子肯定不願意讓這點小事占兩個人的勞力。

正發愁,沒想到宋三娘子主動說了,青丫頓時高興的跳起來,忙應了聲是,就去整理堆在牆角的柴,為了表示自己決不是浪費勞力,足足背了快半人高的柴才作罷。

「拿好錢,丟了回來仔細你們的皮!」宋三娘子沉聲喊道,看著抱著的背著的滿滿的兩個瘦小身影搖搖晃晃的走遠了,其中一個似乎知道自己站在門口看,還回過頭擺擺手。

宋三娘子忽然覺得鼻頭有些發酸。

「瞎了眼的賊老天...」她低下頭罵了句,轉身進去了。

這是劉梅寶來到古代第一次出門,雖然心理年齡已經不小了,但還是難掩興奮,一路上都是好奇的看來看去。

「累了吧,讓我背會兒..」看著身旁明顯氣喘吁吁的青丫,劉梅寶忙說道。

「不用,不用,小姐哪裡背的動。」青丫笑這拒絕了,但同意了劉梅寶歇息一刻的要求。

兩人就這樣走走停停,劉梅寶不斷問著各種不懂的事,青丫耐心的一一解釋。

「你瞧,這些...」

走到一處明顯人工修整過得田地時,青丫停下腳,伸手指了指,低聲說道,「這些原本都是舅夫人家的地呢.....」

劉梅寶雖然不是農家出身,但因為中藥學要涉及中藥種植,對土地倒也不陌生,一眼看出這些都是上好的良田,但正是作物茂生的時候,裡面空了一半多,餘下的作物也都稀稀疏疏。

「那怎麼不種?種地總比織布日子能好過多吧。」她不由問道,織布換錢,再拿錢去換糧食,中間這一轉手,就多出了錢。

「小姐,舅老爺也獲罪了...」青丫有些想笑,但這事真心的讓人笑不出來。

劉梅寶哦了聲,反應過來,獲罪了,家產自然充公了。

這話題讓氣氛有些沉悶,二人說話也少了,習慣了現代代步工具,劉梅寶還是頭一次走這麼遠的路,又要一手抱著沉甸甸的布,又要一手幫青丫扶著柴,就是要說話也沒力氣了。

路上行人不多,偶爾走過,都是些面目粗糙衣衫破舊,與曾經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古代電視劇完全不同。

日頭正中時,終於看到青丫口中的解縣縣城的城門。

小小的城池帶著明顯剛剛修葺的痕跡,劉梅寶見到了真正的護城河,吊橋,河裡還有水,這話引得青丫一陣笑,笑話,沒水還叫什麼護城河。

城門站著三四個士兵,穿著簡單的灰撲撲的鎧甲,拿著並不鮮豔的長矛,又引得劉梅寶瞪眼看了一時,她這等肆無忌憚的注視立刻引來兵士們的注意。

「哪裡人,做什麼的?」就有兩個走過來,打量著問道。

「永安村的..」青丫微微低頭,聲音很小。

「大點聲..」兵衛皺眉喝道。

「永安村的,我們姓劉..」青丫稍微提高一點聲音道。

兩個兵衛的臉色頓時一變。

「什麼?」他們對視一眼,立刻站開幾步,再沒肆意打量二人,擺擺手,「進去吧。”

青丫不再說話,拉了拉劉梅寶快步進城。

劉梅寶忍不住好奇的回頭看了眼,見那幾個兵士正聚在一起說話,還向自己這邊指指點點,見她看過來,都紛紛轉開頭。

「幾位差哥說什麼呢?”

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幾個兵衛的說話。

「大爺們說什麼礙你什麼鳥事...」被打斷說話,而且還是這等說辭,兵衛頓時拉下臉哼聲說道,一抬眼,見面前站著個身形瘦削的年輕男子,那帶著火氣的話餘音就暫態變了調。

「是盧二爺啊,」他們臉上帶著笑,紛紛答道,「沒什麼沒什麼,您今日進城送貨啊。”

這年輕男子不過十八九歲,穿著跟一般的村民無疑,面容也淳樸憨厚,只一雙眼比旁人要精神些,聞言一笑,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在他身後還跟著七八個明顯莊戶人裝扮的男人,或大或小,或推著獨輪車,或擔著擔子,上面都是鼓漲漲的麻袋,瞪著眼看著這幾個兵衛。

這些人所有的形容都表示是再普通不過的莊戶人,但卻讓手拿長矛身披鎧甲的兵衛打個寒戰。

快走吧...兵衛們心裡同時念叨著。

「方才劉家的人進城了...」一個兵衛忽的說道,「咱們弟兄們正在說這個...」

這是想起這位年輕人一開始的問話了,實指望答了讓他們快走。

「哦?」年輕人有些好奇,「是劉知縣家的?”

劉知縣獲罪,哪裡還稱的上知縣,兵衛們都訕訕笑起來,要是換做別的人說這個,他們早就拉下臉一頓喝罵,但眼前這個人卻不是他們敢罵的,只胡亂點頭應聲是。

好在年輕人沒有再問什麼,沖他們拱拱手邁步而行,伴著他的走動,那七八個男子也都跟著走了,一眾略有些扎眼的人很快就消失在城門,兵衛們這才齊齊松了口氣。

「聽說了沒,女鹽池那邊的鹽丁一夜之間少了十七八人,連屍首都沒找到.....」有個兵衛忽的壓低聲音說道。

「噓!」其餘人立刻抬手制止他,面皆帶驚恐之色,「好好守咱們的城門,別多管閒事,你不想活了!”

立刻無人再言語,沉默中幾人想到方才那過去的一行人,雖然皆是布衣草鞋,但那鼓囊囊的麻袋下不經意間露出刀把並沒有逃過這些兵衛的眼,甚至似乎還看到那刀上還有未擦拭去的血跡........兵衛們齊齊打個寒戰。

劉梅寶第一次看見古代的城鎮,好奇之後很是失望,城鎮完全沒有電視上演的那樣光鮮,城中的房屋很多是破敗的,來往的行人的衣著也多是簡陋的,往城中走,便也能見到個別看上去富貴的人,不過衣著並不是那麼光鮮,劉梅寶聯想到這裡遭過韃子侵犯,生產力自然受了影響,民眾的生活便要差很多。

跟著青丫走大街穿小街之後,在一處有些陳舊的店鋪門前站住了。

劉梅寶抬眼打量,見著店鋪是三間的瓦房,四扇木門敞開,兩邊掛著桃符,上寫著寓意好運發財的對聯,字跡雖然有些褪色,但是很蒼勁有力,大門正上方掛著牌匾,上書「瑞祥」二字。

門裡擺著一圈櫃檯,站著二三個人,正午時分,裡外光線對比強烈,看不清具體擺設都是什麼。

「小姐..」青丫已經舉步邁過門檻,回頭看劉梅寶不動,開口喚道,忽的又想起什麼折了回來,伸手接劉梅寶手裡的布,「小姐,我拿進去好了,你在這裡等著。”

「不用,不用。」劉梅寶回過神忙抬腳跟過來。

「沒事,小姐,讓我去吧。」青丫卻堅持。

二人這在門口一耽擱,就引來內裡人的注意。

「做什麼?」有人問道。

劉梅寶抬眼看去,見走出一個身形乾瘦的老者,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寬大灰袍子,鬚髮灰白,一面走一面有些奇怪的抖動著身子。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57 PM 編輯

第五章 漲價

「路老闆。」青丫忙打招呼道。

老者眯著眼打量青丫一刻,才認出她是誰。

「是你呀....布給我,柴背到後院...」他緩緩說道,目光落在青丫身旁的劉梅寶身上,微微一怔。

劉梅寶沖他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卻見這老者小眼暫態瞪圓了。

「是..劉大姑娘?」他微微有些磕巴。

想必古代的千金小姐都是養在深閨的,這老者不認得自己也很正常,劉梅寶便再次微微一笑點頭,一面將手裡的布遞上去。

老者有些怔怔的接過來,態度多了幾分鄭重。

「那個,姑娘裡面坐....順子..」他一面說道,一面轉頭沖屋內喊。

一個小夥計立刻過來了。

“..將柴背進去...」老者吩咐道。

小夥計應了聲,接過青丫的柴進去了。

劉梅寶並沒有依言進去,事實上她雖然很好奇想看看古代的貨棧裡賣的都是什麼,但青丫在一旁沒有動,她便也沒有邁步。

這落在老者眼裡,神情中就多出幾分了然,又有幾分憐惜同情。

「這是錢,姑娘拿好。」他不在多說話,從袖子裡拿出十個錢遞過來。

劉梅寶伸手接過來,在手裡反復的看,這是正在流通的銅錢,比現代那些展覽櫃裡的多了幾分生機。

見她盯著錢看,老者又誤會了。

「是這樣,柴的錢是月末一起算的....」他說道,一面似乎下定什麼決心,乾脆從袖子裡又拿出兩個錢,「..這個月已經送來兩文錢的了..姑娘先拿去。”

劉梅寶抬頭,看著老者面上的神情,便笑了。

「那就按老規矩來,月末再說柴錢。」她說道。

這笑容乾淨俐落,絲毫不做作,半點沒有強顏歡笑,倒讓老者一愣,略有些尷尬的收回錢。

「那就依姑娘的話...」他點頭說道,一面伸手在大腿上抓了抓,抓了幾下,察覺自己動作失態,忙收回手。

「那我們走了。」劉梅寶含笑告辭。

老者被她的笑弄得有點愣神,反應慢了半拍,「姑娘走好。”

劉梅寶走出之後回頭看了看,果然見那老者還站在門口沖自己這邊張望,她不由笑了笑,做了個不雅的聳肩動作。

「小姐..」青丫看著她帶著幾分欣喜幾分難過說道,「小姐真的變了..」

自己畢竟不是劉梅寶,就是再裝也不像,這一點沈劉梅早就知道,聽了青丫的話,她也沒有驚慌。

「怎麼變了?」她笑咪咪的問道,「不怕見人了?也敢出門了?不怕別人笑不怕別人瞧不起?”

劉知縣畢竟是被朝廷定了罪的人,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朝廷官府在他們眼裡是最權威的,可以想像罪官之女將要面臨什麼樣的眼神。

「我以前很少出門吧?」劉梅寶接著笑道。

確切的說是自從出了事後,劉梅寶這是第一次踏出家門,青丫點點頭,所以聽到小姐主動說來賣布的時候,宋三娘子的神情跟見了鬼一般。

「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劉梅寶笑道,神情一片坦然,「我相信...恩不是罪人,所以我沒必要怕見人,我如果怕了,豈不是不相信...父親,如果我都不信他,還能指望別人去相信他的清白嗎?”

「小姐...」青丫被她這一番話說的眼淚都掉出來了,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都恨不得要跪下叩拜,「老爺夫人在天有靈,小姐的孝心天地可鑒....」

劉梅寶有些心虛的笑了笑,這些改變都是為了父母,再不會有人懷疑了吧。

「小姐,前面就是米麵鋪...」

走過一座關公廟,就看到一家跟方才的雜貨店一般格局的店鋪,不同的是門面要稍微光鮮些,也就意味著這家的生意要好些。

「十文錢只能買兩升面啊?」劉梅寶想起宋三娘子的話,低聲問道。

青丫點點頭,「這些日子還好些,去年冬天的時候,只能買一升呢...」

前世裡沈劉梅雖然也自己做飯,但對於物價真沒什麼具體概念,只知道買了多少錢的米麵雞蛋,要問這米麵雞蛋多少錢一斤,她可沒注意過,因此也沒什麼對比轉換概念,自然搞不清如今的貨幣的購買力。

「小姐你等著,別進去了。」青丫說道。

劉梅寶正是好奇寶寶的時候,哪裡能錯過,拒絕了青丫的提議,跟著她一起進去了。

店鋪裡是長長的櫃檯,櫃檯後有大大的甕,盛著米麵豆等等糧食,劉梅寶掃了一眼,對這些為精細加工的糧食幾乎都認不住來,店裡正有人排隊等著兩個小夥計盛賣。

這時候的人倒知道排隊,劉梅寶點頭讚歎,一面跟著青丫依次排在人後。

她的眼睛四處看來看去,引得一旁站著的兩個正抱著胳膊說話的男人也看過來,視線對上,劉梅寶並沒有如此時大多數女子一般帶著驚羞垂頭,而是淡然的移開視線。

看她的穿著是窮苦人家的,這等人家的女子都是當男人用的,沒那麼多講究,兩個男人並沒有在意接著說話。

青丫遞上錢說要白麵,那夥計俐落的舀了一升倒入青丫撐開的布袋裡,又舀了一升,最後一升小夥計的手狠狠一鬥,原本滿滿的面便被都下去三分之一。

「哎,你這不夠數啊。」青丫忙攔著他的手,急忙道。

宋三娘子的眼比秤砣還尖,麵粉不夠數,回去肯定要吃一頓好打的。

「怎麼不夠啊。」小夥計沒聲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嘟嘟囔囔道,「白麵價漲了,十文只能買一升半...」

「可是,可是前幾天還...」青丫皺眉說道。

「去,去,愛買不買...」小夥計不耐煩的打斷她,作勢要將鬥裡的面倒回去,「到底要不要?不要,下一位...」

想必這幾天這樣的爭執很多,門邊站的兩個男人立刻警惕的轉過頭來,眼神中帶著警告。

「要,要。」青丫忙無奈的答道,一面將布袋伸過去。

「真是,窮鬼事多..」小夥計切了聲,白了青丫一眼,將剩下的面倒進去。

這服務態度可真夠差勁的,劉梅寶不由搖頭,跟著青丫走出去。

「這可怎麼辦好,又漲價了...」青丫愁眉苦臉的歎氣。

劉梅寶也歎了口氣,皺起眉頭,手不由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太可怕了,怎麼樣才能掙到錢呢?

搞些小發明?玻璃?開玩笑,她怎麼知道玻璃怎麼做出來的...香水..化妝品...

回去的路上,二人都有些無精打采,在天濛濛黑的時候進了家門,果然聽到米麵價又漲了,宋三娘子好一頓火氣,直接導致青丫的晚飯只有一碗野菜湯,這讓青丫忍不住幾分得意的笑,看,她太有先見之明瞭,早上硬吃下了那塊餅子。

當天夜裡,宋三娘子的織布聲幾乎一夜未停,躺在硬硬的床上,蓋著硬硬的被子的劉梅寶睡意全無。



第六章 采藥

掙錢,必須要掙錢。

劉梅寶將頭枕在胳膊上,翹起二郎腿,藉以來讓自己放鬆一下。

開飯館,先不說自己能不能弄來那麼大本錢,就是弄來,就憑自己前世進了那幾個飯店,吃的那幾個菜,能發財才怪呢。

帶動服裝潮流,做不做的出來先不說,就是做出來,有人敢穿才怪呢。

「小姐,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上山撿柴...」在地上一塊門板上睡著的青丫聽見小姐翻身,便迷迷糊糊的嘟囔一句。

上山?劉梅寶腦中靈光一閃,不由伸手拍了下腿。

靠山吃山,山上多的是藥材,至少這個她最拿手,雖然賣些藥材不會日進鬥金髮大財,但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也許靠著自己自現代社會掌握的超前中藥知識,在這裡很快就能揚名立萬榮華富貴.....

第二日到了山上,劉梅寶就不再忙著撿柴了,而是在草叢裡山石後亂看。

「小姐,你找什麼?還要逮鳥吃嗎?」青丫好奇的問。

「找草藥。」劉梅寶答道,說這話就發現一種草藥,她不由歡呼一聲跑過去。

這是一叢大血藤,生長茂盛。

「小姐還認得草藥?」青丫好奇的跟過來。

「書上看的。」劉梅寶隨口答道,從談話中得知劉梅寶讀過私塾,而且因為身處閨閣無事可做,又因為身子弱,父母嬌慣,女紅倒是不常做,而是愛看書。

果然青丫聽了絲毫不起疑,圍著這株大血藤問東問西。

「草藥比打柴賣的錢多嗎?」她最關心的這個。

這一點劉梅寶倒是不敢保證,「不知道,咱們試試吧。”

青丫點點頭,「反正挖草藥也不耽誤撿柴,多一項收益更好。”

劉梅寶點點頭。

「小姐,那挖出來吧。」青丫見她只是看,而不動手,忙自己挽袖子說道。

「不行。」劉梅寶搖搖頭,「還不是采的時候,大血藤要挖的話得到秋天。”

「啊?」青丫很是不解。

「這中藥採集必須講究時令,有的適合春夏有的必須秋冬采,要不然藥效就大大折扣了,比如桑葉必須是深秋經霜後的,茴香是在剛成熟時采,而女貞子則必須是略熟時,還必須是清晨或傍晚時分采,還有地域限制,不是什麼地方采的藥都能用的.....」劉梅寶笑道,一面從大血藤旁邊走開。

「比如枸杞必須是寧夏的,黃芪用內蒙的,人參東北的為上,地黃只能是河南地界產的、川芎必須是四川的,山東的阿膠,浙江的貝母,廣東的陳皮......」

她一面侃侃而談,一面踱步而去,晨光透過林間枝葉投在她身上,折出虛實變幻的光線,青丫不由看得張大嘴。

果然靠山吃山,雖然採挖中藥有這樣那樣的限制,但一上午時間,劉梅寶還是找到了半筐,都是一些類似于青蒿、薄荷、益母草、荊芥等花草類,不限制地域的常用藥材,還找到了一些厚朴樹,因為沒有帶工具來,不能剝皮,只好等下次。

「這些能賣多少錢?」青丫最關心這個,一路上興致勃勃的問。

這裡的行情劉梅寶不知道,只能說到城裡藥鋪問了才知道。

看到她們背了半筐草回來,宋三娘子很是不悅,就要張口罵,青丫忙解釋說這是藥草,也可以賣錢的。

「藥草?」宋三娘子一臉狐疑。

「是,舅母,我在書上看過,昨日進城路過藥鋪,便想采來去賣。」劉梅寶含笑說道,一面補充一句,「不耽誤砍柴的。”

聽她如此說,宋三娘子便不再多言,進屋又不停的織布去了。

過了幾日,劉梅寶發現飯食裡連自己不屑的黑餅子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純麩子混雜野菜的餅子,這可真是純天然的養生了。

周良玉給盧家做完兩天工,臉色明顯又菜黃了幾分,宋三娘子不愛與劉梅寶說話,劉梅寶便於周良玉閒談,從他的口中得知,村子裡其他有田地的人,一年到頭累死累活,除卻交稅征糧,買種子農具等等外,能餘下半年吃食就不錯了,更何況解縣這幾年深受蒙古韃子騷擾,老百姓的日子過得更為艱苦,很多人家都是靠借高利貸或者賣子女過活。

而他們一家,在這裡沒有田地,全靠織布賣柴維持,自然過得更艱難。

瞭解到這種現實,劉梅寶的臉色更是黑了很多,掙錢的問題已經火燒眉毛了。

「不過妹妹別擔心,裡長家要找個長工,我日常做活勤快,已經跟他們說好了,這次先選我。」周良玉忙安慰她說道。

周良玉比劉梅寶大兩歲,下個月滿十六歲,正是長個子的時候,此時人卻黑瘦,在裡長家做活,幹的比牛馬牲口還多,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該是多大的勞動量,劉梅寶看到他一天下工回來腳都是腫的,就這樣能搶到這個工還是覺得天大的運氣。

劉梅寶看著周良玉,想到自己家裡的弟弟,憑心而論,弟弟還是不錯的,只不過礙著後母,沈劉梅始終對他隔閡,不過在心裡,她認他當弟弟。

想到這裡,劉梅寶覺得有些心酸。

「多吃點。」她將青丫特意給她留下的餅子遞給周良玉。

「我都吃過了。」周良玉推回給她,搖頭,「妹妹你多吃點,越發瘦了....」

劉梅寶想了想,將餅子分成兩半,再三勸說,周良玉才接過其中一半。

幾天之後宋三娘子織好一匹布,劉梅寶也攢了將近一麻包藥材,二人又連背帶抱的進城去了。

這一次來到路老四的雜貨鋪,接待她們的依舊是路老四,通過青丫的簡單解說,劉梅寶明白這是一家小鋪子,店裡只雇了兩個夥計,一個負責前堂,一個負責後堂雜役,路老四雖說是老闆,但也是夥計,什麼活也都得幹。

「正好柴錢也一併算了...」路老四說道,將十五文錢遞給她。

劉梅寶在手裡掂了掂錢,歎了口氣,真是太少了。

看她歎氣,路老四自然明白,也跟著歎了口氣,看著小姑娘眼神更多了幾分憐惜,要是換做以前,只怕這位小姐家的丫鬟都不把這幾文錢放在眼裡。

「最近貨物不好運走,所以,三娘子的布錢,老兒我還不好漲價..」他遲疑一刻說道。

劉梅寶笑了笑,抬起頭說了聲知道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55 PM 編輯

第七章 試賣

路老四便也笑了笑,不自覺的伸手去抓腿,晃了晃肩頭。

「對了,城裡哪裡有藥鋪?」劉梅寶問道。

「藥鋪?要抓藥嗎?」路老四問道。

「不是,我上山挖了些草藥,看能不能賣了去。」劉梅寶答道,一面指了指腳下的麻包。

「草藥啊。」路老四哦了聲,伸手往外指了個方向,「從這裡出去,向東右拐,過了一條巷子,你就看到了,千金堂,這是咱們城裡唯一一家藥鋪了。”

劉梅寶含笑道謝,青丫已經背起麻包向外走去。

「路老闆。」劉梅寶在門邊又收住腳,看著送出來的路老四,「你是不是得了皮膚瘙癢症?”

路老四正伸手在腿上抓撓,聞言一愣,騰了紅了臉,有些訕訕的收回手。

「這個,這個..讓小姐見笑了...」他結結巴巴說道。

「我不是笑你。」劉梅寶笑道,「這也是一種病,我就問問。”

「病?」路老四怔了下,下意識的問道,「真的是病?我每到這個時候總是..總是腿腳發癢...也沒什大礙...」

「我也不太確定,不如你閑了去藥鋪看看...」劉梅寶笑道。

路老四哦了聲,不再說話,劉梅寶也沒再說話,起身走了,走了沒多遠,就見路老四跟過來。

「正好跟你們一路瞧瞧去。」他笑道。

方才他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估計這小姑娘是不敢自己去藥鋪賣藥,想要他幫幫忙介紹一下,只是不好開口,畢竟是從來沒求過人的官家小姐出身,所以才說了這個藉口。

劉梅寶可不知道人家這是在做好事,只是點點頭,說了句還是看看放心的話,小病拖久了也不好。

三人拐過街口走了沒多遠就站到掛著幌子的藥鋪前。

一樣的破舊門面,不一樣的是沒有夥計在門裡裡外外熱情的招呼,這就是藥鋪的規矩,雖然以看病為生,但卻不能期盼世人生病。

走到附近空氣裡變彌補這一股淡淡的香味,別人不留意,劉梅寶卻是熟悉的很,這是藥香,她不由深吸了口氣。

路老四當先邁步進去,劉梅寶和青丫跟在後面。

大廳不算大,擺著藥櫃,大夫坐堂的桌椅,看上去有點擁擠。

此時堂內坐著一個花白鬍鬚的老郎中,正在給一個中年男人診病,櫃檯上兩個小夥計正在忙碌的抓藥包藥,遞給等候在那裡的兩人,每個人都是輕聲細語的說話,完全沒有劉梅寶在現代醫院中見到的那種嘈雜。

路老四看起來是熟客,直接就開口問,「你們宋老闆呢?”

抓藥的夥計看過來,見是路老四,便露出笑臉。

「在後堂....」他笑道,「路老闆這是來瞧病?”

「不瞧病還來吃飯啊?」路老四笑駡道,一面舉步要進去,想起什麼又轉頭指了指身後的劉梅寶二人,「這是永安村宋娘子家的人,挖了些草藥,你們看看收不收。”

小夥計聞言哦了聲,看向路老四的身後,這裡劉梅寶正站在那裡東張西望。

「是什麼草藥我們瞧瞧。」一個小夥計便走出來問道。

劉梅寶回過神,忙拿過麻包,抖開給他看。

「哦,是青蒿益母草..」小夥計蹲下來將藥材伸手扒開,一面說道,「還不錯...都是你們自己挖的?”

他抬起頭問。

劉梅寶和青丫忙點頭。

「既然是路老闆介紹來的...」小夥計看了眼還站在一旁笑咪咪看著路老四,說道,「那就不虛討價還價了,這些一共十五文,怎麼樣?”

青丫聞言大喜,這比一個月砍的柴掙的錢可多多了,忍不住搖著劉梅寶的胳膊袖。

這也就是三升白麵的價錢,不低也不算高,劉梅寶點點頭,說了聲多謝。

「以後采了藥拿來你們還收嗎?」她又問了句。

好歹她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怎麼看不出來人家看在路老四的面子上才這麼痛快,只怕這是一次的買賣,下一次就不收了。

「收,我們開藥鋪的當然收藥了。」小夥計笑了。

一旁的路老四也了然的一笑,撚須沒說話。

劉梅寶這才放心,說了兩聲謝謝,後一聲是抬頭對路老四說的,接過小夥計遞來的錢,和青丫高高興興的走了。

看著她們主僕出了門,路老四才轉過身接著往內堂走,一個中年男人掀簾子出來了。

「哪陣風把你吹來了?」他笑道。

「路老闆來賣草藥。」小夥計搶著笑道,一面將地上的麻包收起來,抖給男人看。

「你這雜貨鋪也要做藥材生意了?」男人一臉驚訝的問道。


「隨手幫人家小姑娘一個忙而已。」路老四笑道。

「誰呀這麼好福氣?」中年男人笑問道。

「是個挺好看的小姑娘。」小夥計又搶著答道,一面沖路老四擠眼,「是不是要給你家兒子討媳婦.....」

「去,去..」路老四沖他擺擺手。

「真的啊?」中年男人更加好奇了,伸手拉過路老四,「誰家啊?”

「什麼跟什麼啊...」路老四咳了聲,聲音低了下去,下意識的四下看了眼,「是劉家的小姐...」

「哪個劉...」中年男人笑著隨口接道,話說一半醒悟過來,「是..劉大人家的?”

他的神情凝重起來,路老四點點頭。

「來,給我瞧瞧,我這身上癢癢是病不。」他咳了一聲,提高聲音說道。

「你這懶傢伙是長蝨子了吧...」中年男人順著他的話笑道,二人都避開方才的話題,在另一張坐堂大夫的桌案前坐下。

看得出來,中年男人也是一位大夫,他動作嫺熟的診脈,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真有病?」見他神情,路老四不由收了笑,帶著幾分驚訝問道。



第八章 家常

藥鋪裡發生的事劉梅寶並不知道,也不關心,她和青丫拿著錢出了門,高興的忍不住咧嘴笑。

捏著錢袋裡二十七文錢,二人直接進了米麵鋪子,全部買成白麵帶回去,可以想像宋三娘子會怎麼樣驚訝的神情。

「舅夫人總說小姐是吃閒飯的,這下她不會再說了吧。」青丫忍不住幾分得意的說道。

「才這點錢而已。」劉梅寶笑道。

「我們才挖了三天而已,要這樣算起來,比舅夫人織布還賺得多,而且不用白天黑夜一直做...」青丫樂滋滋的說道,滿臉興奮,搖著劉梅寶的手,想起什麼大事,「小姐,咱們乾脆多去挖些,一天都去挖,那樣肯定掙的更多....」

劉梅寶其實想說挖藥也是個辛苦活,但想來對這孩子來說,挖藥的苦還真算不上辛苦,便點點頭說了聲好。

「總是這樣挖其實掙得還是太慢,要是能種藥材的話....」她想了想說道,一面指了指路上隨處可見的荒地,「量大且集中,才是值得當成一項生計呢。”

「草藥也可以種?難道不是野生的?」青丫睜大眼問道。

「麥稻豆子最初不也是天生的啊。」劉梅寶笑道。

說這話她的眼睛也是一亮,對呀,可以種藥材啊。

「可是我們家沒有地...」青丫歎了口氣說道。

「那就在這荒地上種好了....」劉梅寶看著路兩邊的荒地說道,此時她們已經走到永安村地界了,可以看到聚集在一起的低矮破舊的土坯房,雞鳴狗吠,穿著破爛或者乾脆光著身子的孩童跑來跑去。

村子四周的都是一些貧瘠的荒地,永安村西邊有條小河,那邊的土地相比來說肥沃些,因此田地都集中在那邊,如今的世道基本上是看天吃飯,水利設施根本沒有。

「那邊的地都是裡長家的...」青丫撇嘴說道,「要說以前這點地....」

要說以前這點地連她這個縣令家的丫鬟都看不上眼,但是現在她們就是想要一畝這樣的地,也是登天之難。

青丫想到這一點,重重的歎了口氣,一面忙輕輕打了下嘴,說這個,只怕又要勾起小姐的傷心了,忙抬眼去看,卻見劉梅寶哦了聲,渾不在意的點點頭。

「種草藥倒是不一定非要土地肥沃...」劉梅寶說道,一面若有所思的看著目光所觸及的荒地,「路邊,溝壑,都無所謂,只要找到合適的藥材.....」

「真的可以嗎?」青丫一臉不置信的看著劉梅寶,「小姐會種嗎?”

當然會,上學的暑假時間她都是在學校掛鉤幫扶的中醫藥材基地度過的,當然說是中藥材基地,聽起來規模挺大,其實也就是一個村子裡圈出一塊菜園,讓農民搞中藥材種植致富,跟隔壁農學院幫扶的大棚菜等基地沒什麼區別。

「種藥材嘛,不難吧。」劉梅寶作出一副不懂但不怕的樣子說道,「反正是荒地,咱們試試,種成了發財,種不成也沒什麼損失....」

聽她這樣一說,青丫也點點頭,看著劉梅寶忍不住笑。

「笑什麼?」劉梅寶伸手點了下她的額頭,「還沒掙到錢呢,就高興成這樣。”

「小姐,你真的變了。」青丫抿了抿嘴,想笑又想哭,眼圈微微發紅。

「哦,那變得好了還是壞了?」劉梅寶輕鬆的一笑道。

她根本沒必要擔心自己借屍還魂的事被看穿,這具身子已經是她的了,就是她承認自己不是劉梅寶,別人也不會承認,反而會認為是她受刺激糊塗了,大難之後,人的性情大變也是說得過去的。

「當然是好了,小姐變得..有精神了...也笑的多了..」青丫跟上她的腳步說道,當初老爺夫人死訊傳來時,她真以為小姐活不了幾天了。

「既然哭解決不了問題,還不如笑呢。」劉梅寶笑道,想起自己這尊身主的遭遇,要說笑還真笑不起來,換做自己,只怕比這個劉梅寶好不到哪裡去,想當初媽媽病逝的時候,她不是也覺得生活沒了希望沒了奔頭,何況人家還是父母雙亡家庭地位頓變.....

想到這裡,她輕輕歎了口氣,看著已經走近的家門。

「就是熬著唄,熬過去就過去了,熬不過去....」她喃喃說道,看了眼湛藍的天空,「願你在另一個世界與親人團聚,下一世有個安穩富貴的好命....」

青丫並沒有聽到她的喃喃自語,因為注意力已經轉移到院子裡了。

「少爺,您怎麼了?」她驚叫一聲。

劉梅寶被她一聲喊嚇了一跳,忙向院子裡看去,見周良玉正坐在木墩上,用水在擦臉。

“哥..”劉梅寶也急忙走過去,「誰打的?”

周良玉的臉上兩塊明顯的淤青,一隻眼都腫了,嘴角破了,他正在擦嘴角的血。

「沒,沒,我自己不小心...」他忙低下頭說道。

「你騙鬼呢!」劉梅寶好氣又好笑,蹲下來扳過他的頭仔細的看。

「沒什麼,沒什麼,過幾天就好了。」周良玉扯了扯嘴角笑,只是說道,有些不好意思的不看她。

「到底怎麼回事?」劉梅寶皺眉問道,「是不是村人欺負你了?”

周良玉不是個惹事的孩子,尤其是他們不是本村人,來此落腳謀生更是低調本分。

不管她怎麼問,周良玉只是說沒事沒事,就是不說,劉梅寶無奈只得和青丫一起幫他敷傷口,不多時宋三娘子回來了,臉色陰沉,眼皮微腫顯然是哭過。

「你們兩個死回來了...」宋三娘子看到劉梅寶和青丫,頓時沒好氣的張口要罵。

青丫忙將沉甸甸的面袋子拎過來,獻寶似的說道:「舅夫人你看你看..」

宋三娘子含在口裡的罵聲一頓,看著明顯比往日多了一半的白麵。

「怎麼這麼多?」她脫口道,目光在二人面上一掃,「從哪裡來的錢?”

這話的聲音猛地嚴厲很多。

「舅母,是賣草藥的錢。」劉梅寶說道,一面將具體價錢說了。

「那些藥草值這麼多錢?」周良玉在一旁好奇問道。

「對呀對呀,人家都沒還價,還說下次有了還要送去呢,人家都收。」青丫忙忙的搶著說道,難掩眉眼的笑意。

「既然那麼掙錢,那人人都去挖草藥唄。」周良玉還是有些不解問道。

劉梅寶抿嘴一笑,道:「這個也不是人人都能挖的,比如....」

她目光隨意一掃,見牆角長著幾株野草,便伸手一指,「比如那個是什麼?”

周良玉與青丫都看過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30 10:26 AM 編輯

第九章 裡短

「大刺兒菜啊。」二人同時說道。

「它就是一味藥材。」劉梅寶笑道,走過去摘了一片窄葉,用手用力的揉爛,然後伸手敷在周良玉嘴角的瘀血上,「能止血消毒..」

「真的啊?」周良玉驚訝的問道。

「對呀,書上有寫啊。」劉梅寶笑道,「你看,藥草不是誰都能挖吧,長在哪裡,不是人人都認得啊。」

「也就是說物以稀為貴...柴人人都知道能用,所以便宜了,但草藥不一樣,認得人少挖的人少,自然賣的價錢就高。」周良玉恍然道。

劉梅寶笑了,「也是這個道理。」

「那以後有妹妹指點著,咱們都去挖草藥吧。」周良玉笑著一拍手道。

青丫連連拍手稱好,院子裡的低迷氣氛因為這一番說笑化去了很多,大家下意識都不想提周良玉挨打的事,都順著這個話說起來。

在一旁沒有說話的宋三娘子咳了一聲。

「青丫去燒火,今晚咱們擀麵條吃。」她忽的說道。

此話一出,院子的三人都瞪眼看過來。

「不想吃?」宋三娘子瞪眼道。

應該有一年沒有吃到白麵條了,光聽這話青丫的口水都流下來了,顧不上說話,只怕下一刻宋三娘子反悔,撒腳就衝向一旁的灶坑,啪啪的劃著火鐮。

雖然只是簡單的白麵條,配些幾乎不見油花的野菜沫,這也是劉梅寶穿越以來,吃的最好的一頓飯,一旁的青丫端著碗吃的幾乎將筷子都吞進去了。

「咱們多吃點,明天就去挖草藥,挖了草藥換白麵,到時候天天都能吃麵條...」周良玉說道。

「還有還有,換些雞蛋,麵條裡臥個雞蛋才叫美呢...」青丫舉著筷子含糊不清的說道。

「再用韭菜花熗鍋..」周良玉笑著接道。

第一次飯桌上如此歡快熱鬧,一直悶聲不語的宋三娘子忽的放下碗筷,起身奔入屋內,旋即有悶悶的哭聲傳出來。

飯桌上歡快的氣氛頓消,緊接著青丫抽抽搭搭的哭起來,周良玉將頭低垂著一動不動。

就在一年前,這一頓白麵條在他們家裡,連傭人都不看在眼裡,如今能吃一頓卻如同過年般激動,這種滋味難以言表。

夜色濃濃上來,劉梅寶輕輕歎了口氣,端起碗慢慢的吃自己的飯。

很高興她還能活著坐在這裡吃飯,這就是人生之大幸。

隔天,周良玉因何受傷就打聽出來了,就在村西的小河邊洗衣服時。

起因是周良玉前幾天說過的里長家要找個長工的那件事,做這個長工可以每天拿到兩文錢,並管一頓飯,最少也可以幹半年,對於村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大大的飯碗,甚至可以養活一家人,所以當聽說周良玉可能被選上時,便有人不服了。

那日幾個本村的孩子攔住周良玉,威脅他不得去里長家幹活,周良玉自然不肯,那幾個孩子見威脅不管用,便乾脆動手了。

所以才有了周良玉挨打,周家就餘下了這根獨苗,宋三娘子怎麼嚥得下這口氣,便找去這幾個孩子的家理論反而又受了一肚子氣。

那家人揚言再不知趣要把他們趕出永安村。

劉知縣的罪名是聞敵而逃,而他的大舅子,也就是周良玉的爹則被定了個勾結韃子的罪名,背著這個罪名要尋個落腳的地方可不容易,宋三娘子不得不忍下這口氣。

「欺負人!」青丫憤憤的將衣服捶的啪啪響。

「算了,那也不是好活,太辛苦了。」劉梅寶說道,一面將手裡的衣服在河水裡甩了甩。

她這是第一次在河水邊洗衣服,一切都那麼好奇,動作自然也生疏,當第三次有些狼狽的抓回被水帶走的衣服時,旁邊想起婦人吃吃的笑。

「果然是嬌姑娘,洗個衣服都跟繡花似的....」有婦人嘎嘎笑道。

這話引來一片笑聲。

這說的的確事實,劉梅寶也跟著笑了,並沒在意。

青丫哼了聲,低聲嘟囔幾句,快手將劉梅寶身前的幾件衣服涮洗乾淨,在木盆裡放好。

「走吧。」她拉了拉劉梅寶低聲說道。

劉梅寶在水裡涮了下手,點點頭端起一個木盆。

餘下的婦人們的目光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兩個姑娘的背影。

「瘦的跟根棍子似的,能幹什麼啊。」

「就這小身板能生養嗎?」

大家評頭論足紛紛說道,將目光集中到一個中年婦人身上,這個婦人的視線還在遠去的劉梅寶身上沒收回來。

「我說謝嫂子,聽說里長有心要人家做他兒媳婦?」有婦人笑著問道。

被喚作謝嫂子的婦人回過神收回視線。

「原是有這個打算...可是前一段不是說病怏怏的快要死了...」婦人搖搖頭說道,「我瞧著這模樣哪裡是有病,挺壯實的....」

這話就是證實了這個消息,這讓四周的婦人們有些羨慕嫉妒。

里長家可是她們眼裡的好人家了,那麼多田,還有好幾頭牛馬,一天三頓都能吃白麵。

怎麼什麼事都便宜了這家外來戶,先是那家的小子總能得到活做,現在姑娘又被看上了。

「壯什麼呀,一陣風都能吹到,估計拿針都嫌手疼...」便有人陰陽怪氣的說道。

立刻引起一片附和聲。

謝嫂子並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將手裡的衣服三下兩下洗好,跟大家說聲我先走了,便端著木盆忙忙的向村中而去。

身後婦人們關於娶媳婦當娶什麼樣的議論依舊在繼續,謝嫂子不屑的撇嘴角,你們這些吃喝還顧不上的人懂什麼,哪裡知道有錢人的喜好,那等人家的姑娘,如不是家裡遭了罪,就里長這等門楣想都別想。

謝嫂子心裡想著走到村口,喊過自己家光著屁股正瘋跑的孩子,將木盆塞給他讓他送回家,自己則理了理皺巴巴的衣裳,往里長家去了。

「種地的事別想...」

當聽了劉梅寶的想法後,從昨天起就一直沉默的宋三娘子忽的開口說道。

「為什麼?」劉梅寶不由問道。

聽她講的躍躍欲試的周良玉和青丫也不解的看過來。

宋三娘子嘴邊浮現一絲自嘲,停下經布,「說是荒地,如果我們去種,那便不是荒地。」

青丫尚且愣愣的沒明白,劉梅寶和周良玉卻是明白了。

「那如果把這荒地變成我們的呢?」劉梅寶想了想又問道。

「不可能。」宋三娘子嘴裡咬斷一根打了結的棉線說道,「想都不要想。」



第十章 樹皮

雖然官府鼓勵開荒,但也不是說隨意就能把一片荒地變成自己的。

周良玉低聲給她解釋了荒地變成個人需要的各種繁雜手續。

聽到主要是給官府打交道,想來他們如今的身份,能避免跟官府打交道還是避免的好,萬一哪裡出了差池,一家都被當做餘黨關起來可就慘了,劉梅寶了然點了點頭。

「那如果我們租呢?」劉梅寶又問道。

「租地來種草藥?」宋三娘子嗤了聲,「人家種糧食還不夠吃呢,再說,也沒人捨得讓你瞎種壞了肥力。」

「那就是沒辦法了...」劉梅寶歎了口氣,將手裡的柴抱好堆到牆角,旋即笑了笑,「還是先老老實實的挖草藥,先把日子過下去,再說以後....」

回過頭,見宋三娘子看著她,目光中帶著審視以及微微的驚異,見她看過來,便移開了視線。

接下來的幾天,家裡的三個孩子都每天泡在山上,除了打柴外就是跟著劉梅寶挖草藥。

「這個樹皮不是整個剝下來?」周良玉問道,看著劉梅寶小心翼翼的將一棵厚樸樹的樹皮只剝下一半。

「樹皮不能剝下一圈的...」劉梅寶笑道,「要不然,樹會死的...」

周良玉哦了聲,接過劉梅寶遞來的樹皮小心的放好,跟著她走向另一棵樹。

「我來試試。」他主動說道。

劉梅寶將手裡的菜刀遞給他,當初拿了家裡的菜刀來,宋三娘子可是很不願意,一把菜刀十幾文錢呢,指點著周良玉小心小心再小心。

「一棵樹而已...妹妹也太小心了,山上這麼多呢,死一棵怕什麼,既然整個樹皮都能用,要我說咱們乾脆砍了一棵全剝了...」周良玉笑道。

厚樸樹樹齡二十年以上才是最正宗的入藥,已經被列為二級保護野生植物了,劉梅寶頗有些感歎的拍了拍樹幹,當然,現在還沒那麼珍貴,但她還真下不得手。

她曾經跟著老師去林場剝過厚樸樹皮,剝完之後都是用新塑膜包紮好,小心的呵護,如今用菜刀剝樹皮,剝完了不管也就罷了,還要砍樹.....

「砍了沒人管嗎?」她遲疑的問道。

「誰管啊...」周良玉也動心了,舔了舔嘴唇,圍著樹轉圈。

最終在幾番掙扎後,劉梅寶道德天平傾斜了,選中一棵胸徑達到二十多釐米的厚樸樹。

經過三天的奮戰,這棵高十幾米的樹被分成幾段散落在眼前,雖然周良玉說砍樹對於鄉人來說沒什麼,但劉梅寶還是如同做賊一般忐忑不安,讓大家分批分次將樹運回家,且藏在屋子裡。

「這些根皮就直接剝下來捲成筒....」

「....對,就這樣.....」

「…去燒水...幹皮我來弄....」

「為什麼要燒水?」

「…幹皮是需要燙軟的.....」

接下來的幾天,有心的鄉人會看到,周家的小院裡變得忙碌而熱鬧,還有奇怪的味道散開。

「周家已經開始吃樹皮了!」

很快這個消息就傳開了。

謝嫂子走到周家門前時,看到院子裡只有那個姑娘坐著,低著頭,面前堆著許多樹皮,手不停的將樹皮捲成雙筒。

真是奇怪,這是在做什麼?謝嫂子很是疑惑,那姑娘已經察覺到她的腳步,猛地抬起頭。

「姑娘...」謝嫂子忙揚起笑臉打招呼。

她的話音未落,就見那姑娘受驚一般一把抱起眼前的樹皮衝進屋子裡去了。

聽說那些富貴人家的姑娘都是輕易不見外客,那麼眼前這姑娘是守規矩迴避嗎?

謝嫂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門前。

織布聲停了,宋三娘子從屋內走出來,瞇著眼看過來。

「是謝嫂子啊..」她說道,一面請她進來。

劉梅寶抱著樹皮進了屋子後,就失笑了,她潛意識裡還是認為自己盜伐了國家二級保護野生植物,乍見生人來,還是想避開。

笑了一時,隔著門縫往外看,見宋三娘子和那婦人在院子裡坐了,也便不出去了,就席地坐下來,接著卷雙筒,院子裡的說話聲透過門縫不斷傳進來。

「這房子你們住了一年多了吧.....」東拉西扯一番後,謝嫂子忽的說道。

宋三娘子眉眼一跳。

「是,多虧里長心善,要不然我們孤兒寡母的還不知道流落哪裡去.....」她垂了視線低聲說道,「還容我們先欠著房租.....」

「不是我自誇我們自己家人,我們家大伯,就是個善人...」謝嫂子笑呵呵的說道,接下來就是好一頓誇。

在屋子裡的劉梅寶聽了不由笑,瞧這把里長說成一朵花一般的架勢,莫非是要給宋三娘子說媒?

不對呀,從周良玉的話裡可以知道,這裡長是有老婆的,難不成想要討小?

果然古代男人家裡有點錢就想享齊人之福,田舍翁多收了三五鬥糧食,也想要再納一妾這句話果然不假.......

「不過,如今的日子誰都不好過.....」

那謝嫂子的話接著傳進來,劉梅寶點點頭,這意思就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

宋三娘子自然也聽得懂她的意思,面色沉重幾分,她早知道人家這房子不會讓她們白住,不過是能拖一日不提錢便是一日罷了。

「等再織兩塊布,就湊些錢先付上...」她低聲說道,「不知道要...」

她想問問房租是多少,話沒說話,謝嫂子已經笑著打斷她。

「…急什麼..」她說道。

劉梅寶放慢手裡的動作,豎起耳朵。

「....你家姑娘該說人家了吧......」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54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取捨

裡長有一個兒子,去年媳婦死了,還沒再娶。

「老實,肯幹...」謝嫂子笑咪咪的說道。

劉梅寶貼在門縫上,只看到宋三娘子的背影,看不到她的神情。

“….我知道你們家先前是...」謝嫂子見宋三娘子不說話,斟酌一刻,又接著說道,「...可是眼下...姑娘也不小了....雖然是個莊稼人,但家裡也不缺吃穿,人雖說大了些,但老實......」

「你看青丫行不?」宋三娘子忽的說道,抬起頭。

謝娘子和劉梅寶都是一愣。

「我家姑娘,是不行....」宋三娘子說道。

「怎麼?三娘你還是瞧不上....」謝嫂子的臉色微微有些難看。

「瞧上瞧不上,我也做不得主。」宋三娘子淡淡說道,聲音低了一些。

劉梅寶貼在門縫上也沒聽到她接下來的一句話說的什麼,只見謝娘子的神色變了變。

“…..這個丫頭呢,雖然是個丫頭出身,但是自小就被買來,是跟著我家姑娘一起長大的....」宋三娘子淡淡說道,「說是丫頭,吃穿用度比別人家的姑娘差不到哪裡去......」

謝嫂子抿著嘴沒說話,眼光閃爍,顯然是在合計。

「那我回去問問...」她琢磨一刻,站起身來說道。

宋三娘子點點頭站起來送她。

周良玉和青丫背著一大捆柴迎面走來,看到她們忙笑著打招呼。

謝嫂子笑咪咪的狠狠看青丫,只看的青丫心裡發毛。

「這花嘴婆子來做什麼?」青丫放下柴,看著從屋子裡走出來的劉梅寶,不解的撓頭問道。

劉梅寶遲疑一刻,看了眼宋三娘子。

「來給你說門親。」宋三娘子說道。

青丫愣了下沒反應過來。

「娘,給誰說?哪一家?」周良玉開口問道,面上有些吃驚。

「裡長家的兒子.....」宋三娘子說道。

話音未落,那邊反應過來的青丫哇的一聲就給宋三娘子跪下了。

「舅夫人,青丫不要...」她小臉發白叩頭哭道。

「娘,裡長家的兒子....」周良玉皺眉道。

「不就是醜點年紀大點....」宋三夫人哼了聲,「有吃有穿就好了,還講究什麼...」

青丫哭聲更大了,轉身跪行抱住劉梅寶的腿。

「姑娘,姑娘,青丫不要離開姑娘...」

劉梅寶忙伸手拍著安撫她,一面低聲問什麼,卻因為青丫哭的岔氣而得不到回答。

「娘,」周良玉咬了下下唇,走近宋三娘子幾步,壓低聲音道,「..聽說那人先前的媳婦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宋三娘子面色微沉,瞪了他一眼,「少給我胡說...」一面被青丫的哭聲擾得心煩,將手裡的拐子猛地讓地上一扔,豎眉厲聲喝道,「小蹄子給我閉嘴!”

青丫的哭聲頓時一止,帶著幾分驚懼看著宋三娘子。

「一個小奴,別說要你嫁人,就是賣了你又怎的?哪有你哭哭啼啼的份!」宋三娘子喝道。

青丫面色頹然,似乎也才想起自己是個奴婢。

奴婢是沒有權利的,生死都在主人家手裡,更何況婚嫁。

夜深的時候,劉梅寶卷完最後一片樹皮,走進屋內,看著捲縮在牆角木板上的青丫,面朝裡小小的肩頭抖索,顯然在低聲哭泣。

「青丫...」劉梅寶走過去,在木板上坐下來,低聲喚道,「你不想嫁?”

誠然,劉梅寶不能以自己的理念來為青丫考慮,什麼兩情相悅,精神追求之類的,不適合她這個土生土長的古人,她白日之所以沒開口發表意見,就是記著曾經看過的一個網路穿越小說,就是女主好心為丫鬟考慮,回絕了丫鬟去給人做小妾的機會,結果反而被丫鬟記恨,認為壞了自己的前途姻緣。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她不敢也不能替任何人做決定。

更何況從謝娘子的話裡聽出,這裡長家的條件算是不錯,至少溫飽不愁,沒想到青丫的反應這麼大。

「姑娘...」青丫低聲嗚咽。

「那不想嫁就不嫁了,什麼大事..」劉梅寶笑道,撫著她的頭。

「姑娘...真..真的?」青丫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姑娘。

劉梅寶點點頭,「這有什麼真假的,這麼大的事,哪能開玩笑。”

青丫張大嘴怔怔看著劉梅寶,家裡窮,晚上油燈什麼的想都別想,屋子裡只有從小小窗子裡透進的點點星光,昏昏的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眼前這具依舊瘦小的身影,卻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心安。

「姑娘...」她哇的大哭出聲,抱住劉梅寶。

第二日一早,還沒等劉梅寶去找宋三娘子說這件事,謝嫂子就上門了。

「姑娘這麼早起了..」她笑咪咪的打招呼,目光在劉梅寶身上掃來掃去,見這姑娘沖自己笑了笑,不由有些受寵若驚,自從這一家人來了這裡,這姑娘幾乎沒怎麼出過門,偶爾隔著門看到了,連長什麼樣都看不清,更別提給個笑臉了。

雖然穿著葛布麻衣,但掩不住模樣秀麗,跟這些鄉下的女人們從裡到外都完全不同。

真是可惜....謝嫂子幾乎要忍不住嘖嘖兩聲,旋即又看到站在屋門的青丫,小丫頭一副嬌怯的模樣,瞧那眼神跟小兔子似的,嘖嘖...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

「姑娘...」謝嫂子張口要說話。

「不知道這房租要多少?」劉梅寶忽的開口說道。

「說什麼房租..一家人了都....」謝嫂子愣了下,笑道。

「可不敢,親兄弟還明算帳呢,哪能白住裡長的房子。」劉梅寶笑道。

謝嫂子聽她的話感覺有些不對,見宋三娘子此時也出來了,忙岔開話道:「我跟三娘說句話..」

「要是說青丫的事,就不用了。」劉梅寶笑說道,一面回頭看了眼緊緊抓著門站著的青丫,「一則青丫還小,二來我還離不得她,嫁人的事,就不用說了。”

此話一出,謝嫂子以及宋三娘子都愣了。

「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宋三娘子回過神,面上浮現怒意,冷笑一聲道。

謝嫂子也乾笑一下,卻沒有再說話。

「我的丫頭,我自然有說話的份。」劉梅寶依舊含笑說道,「舅媽,不就是擔心房租嗎,多少錢,咱們籌籌就是了,還不止于到了以人抵債的地步。”



第十二章 房租

宋三娘子聞言怒意更盛,目光在劉梅寶和青丫身上一轉,嘴邊浮現一絲冷笑。

「姑娘這話說的真輕巧啊..」她冷冷說道,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姑娘這話說的...」謝嫂子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好好的,說這些,我們是真心來議親的....」

「是,我也是真心說的,」劉梅寶笑道,「你看,她還是小了些,我想再多留幾年,真是多謝您好心了.....」

謝嫂子的笑意漸漸收了,看向宋三娘子,卻見宋三娘子只是在一旁冷笑,並沒有再說話。

「那行。」她拍了拍手,抄了抄身上的衣服,「議親議親,就是商議嘛,既然姑娘不樂意,那就當嫂子我沒說。”

說完這句話,面上的笑便有些冷冷清清,看了眼劉梅寶,又看了眼宋三娘子,見她始終沒有說話的意思,便轉身走了。

「舅...」劉梅寶轉頭想再和宋三娘子說句話,才開口,宋三娘子就沖她冷笑一聲,轉身進屋子去了。

織布聲吱吱呀呀的響起來。

「姑娘..」青丫怯怯的走過來,拉住劉梅寶的衣袖,「舅夫人生氣了.....」

這件事不可能皆大歡喜的,劉梅寶沖她笑笑以示安慰。

「走吧,我們去把土裡的厚朴皮挖出來,應該已經發汗了.....」她說道。

青丫點點頭,忐忑不安的跟著她去了。

到了晚上的時候,謝嫂子帶來了劉梅寶要的答案。

「也不多算,一年一共一千文房錢...」她站在院子裡,含笑說道。

一千文......

青丫的面色暫態白了,在心裡自動的計算,宋三娘子七天織出的一條布才賣十文,這就是說她們不吃不喝,宋三娘子日夜不停也得兩年才能掙夠這麼多錢........

宋三娘子只是冷笑不語,一副不關我事的模樣。

“…你們是前年冬天搬來的,也就不算那麼細了,就到現在,給一千文整數就好了..」謝嫂子也只看著劉梅寶笑咪咪的說道,一面伸出手。

「行,沒問題。」劉梅寶看了眼在牆角擺著大大一堆曝曬的厚朴,痛快的點頭。

見她答應了,謝嫂子有些意外,看了眼宋三娘子,宋三娘子依舊一句話不說,只是低頭紡線。

「妹妹...」周良玉有些擔憂的給劉梅寶使眼色。

「不過,還請寬限幾天..」劉梅寶含笑說道。

謝嫂子嘴邊就浮現一絲早料到你沒錢的神情。

「寬限幾天是沒事,咱們也不怕你們跑了,就是跑了也沒什麼....」她笑道,停頓一下,看著劉梅寶,「你真的能付足房錢?”

「能。」劉梅寶點點頭,含笑道。

見她如此篤定,謝嫂子倒有些懷疑了,打量這姑娘一眼,雖然聽說她們是倉皇出逃的,但也保不住身上還帶了值錢的....像她們這樣人家的姑娘,隨便拿出一件首飾就能買個幾兩銀子吧,一千文錢,還真.....

謝嫂子面上便有些無趣。

「那好,既然姑娘這麼說了,那這個月底我再來拿就是了,鄉里鄉親的,也不在乎這幾天...」她笑了笑說道。

「好,那多謝了。」劉梅寶含笑道。

謝嫂子便不再多說告辭走了。

她一走,青丫和周良玉就忙忙的過來問。

「姑娘,去哪裡籌這麼多錢啊?」青丫臉色又發白,就是把自己賣了,也沒這麼多。

「賣藥材啊。」劉梅寶笑道,指了指厚朴筒。

周良玉和青丫都楞了。

「這個..這個..」他們看著牆角的樹皮,「這個能值....」

「咱們砍了這棵樹,足足能做五六十斤的厚朴皮呢。」劉梅寶難掩幾分得意的說道。

「真是...」宋三娘子再也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來看著她冷冷一笑,「真是窮瘋了....」

「姑娘,你確定...」

站在千金堂藥鋪前,被著一大麻包的厚朴筒的青丫又問道。

從那天起,她就一直重複這個問題,劉梅寶覺得耳朵都聽出繭子了,站到這裡,她心裡竟然也有些忐忑。

「能...吧..」她答道。

店鋪裡的夥計已經看到她們了,因為上一次印象深刻,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

「劉家姑娘,是來賣藥嗎?」夥計招呼道。

「是。」劉梅寶忙應道,拉了拉青丫,二人走進去。

這次店裡沒有診病的人,只有一個抓藥,那個夥計便從櫃檯後出來,看她放在地上的麻包。

「這次是什麼?」他問道。

青丫忙打開麻包,呈給他看。

「是厚朴筒?」夥計有些驚訝,看了眼劉梅寶。

「竟然做好了...」原本閉目養神的坐堂大夫也站過來,看了看,點點頭帶著幾分贊許,「不錯,不錯...」

雖然對於劉梅寶來說,這是再簡單不過的藥材了,但聽到百年前的古人也誇讚,還是忍不住激動的面色微紅。

「那這些收不收?」她問道,帶著幾分期盼。

「收,當然收。」夥計笑道。

青丫的心都幾乎跳出來,想要問多少錢,卻只覺得牙關發緊,怎麼也張不開口。

「多少錢?」劉梅寶問道,垂在身側的手也不自覺的攥起來。

夥計並沒有察覺這主僕二人的異樣,低著頭蹲在地上看了這些厚朴皮,一面隨意道:「既然是做好的厚朴筒,那價錢自然比生皮高些....」

青丫激動的看了眼劉梅寶。

「那..多少?」劉梅寶忙問道。

「二十文吧。」夥計站起身來說道。

這個價格有些出乎劉梅寶意料,當然是比意料中的低了。

「二十文..一斤?」她遲疑一下問道。

「一斤?」這下輪到小夥計驚訝了,看著劉梅寶,「什麼一斤?”

「一斤厚朴筒二十文...」劉梅寶感覺有些不妙了,心慢慢的下沉。

夥計楞了一下,旋即笑起來,一旁的坐堂大夫也笑起來,搖著頭撚著花白的鬍鬚。

「姑娘...這不是山參,是厚皮而已...」櫃檯裡的另一個夥計笑道,「城裡這種樹少,但山裡多得是.....哪能一斤二十文...是這一包二十文....」

劉梅寶被他們笑的有些訕訕。

「可是,這是野生二十多年的厚皮啊....」她不由說道。

要知道擱在現代這種品質的厚皮價格最低也能炒到百元一斤,雖然還是弄不清這裡的物價,但粗略估算一下,一斤最少也得二三十文,算下來這次砍一棵樹,做下的五十多斤就能賣一千多文,支付房租綽綽有餘了。

「哪個入藥的厚皮不是二十多年的.....」夥計笑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53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城門

也是,此時中藥都是野生的,漫山遍野都是,中藥造假這種事還很少見,甚至造假的話比真藥還要費工費錢,得不償失呢,在自己眼裡很珍貴的厚皮自然也就再普通不過了。

劉梅寶歎了口氣,她已經知道不可能賣到後世那樣的高價,但沒想到價格會如此的低。

「姑娘...」青丫都快哭了,看著劉梅寶不知道該說什麼。

「怎麼了?」夥計看出她們神情不對,有些好奇的問。

「沒事沒事。」劉梅寶打起精神,沖他笑了笑,只是這笑實在有些難看。

「那..還賣不賣?」夥計問道。

賣,當然賣,二十文也是錢啊,劉梅寶點點頭,那夥計便收了藥給她們取錢。

接過這二十文錢,如果擱在以前,跟賣布賣柴相比,她還可能高興些,但在已經誇了口籌一千文的前提下,劉梅寶是一點笑的心思也沒,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失落。

也許她所謂的引以為傲還沾沾自喜的中藥知識,在這裡並沒有什麼值得得意的,也不會給她帶來多大的財富,畢竟她學的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如今她可是站到了貨真價實的老祖宗面前,有什麼可得意炫耀的。

那一千文怎麼辦?

二人情緒懨懨的出了城,剛走出城門就見前方一陣喧嘩,似乎還有人驚叫一聲。

「怎麼了?」劉梅寶打個激靈忙踮腳向前看去。

這解縣城不算繁華,因此來往的行人中多是一些窮苦民眾,衣著打扮比劉梅寶在電視中看到的古代戲中的乞丐還差很多,此時這些沒精打采的行人們如同打了雞血一般精神起來,沒頭沒腦的亂跑,似乎身後有什麼妖魔鬼怪。

他們都沖著城門這邊來了,因為城門這裡站著四五個手拿長矛的兵衛,縱然這些兵衛有時候比匪賊也好不到哪裡去,但兵畢竟是兵,那身衣服以及武器還是讓人在第一時間產生安全感。

就在這亂跑的人群裡,一個身影格外引人注意,因為他的穿著比周圍人要好很多,青袍,還帶著頭巾,瘦瘦弱弱,面皮白淨,只是此時不知道是因為劇烈奔跑還是害怕,面容扭曲顯得格外的猙獰。

「救命..」他看到城門前的兵衛,揚手大喊。

聲音神情如此驚慌,難道是韃子來了?

這邊的人聽到了,都是面色頓變,前年那場韃子災禍留給人們的記憶還未消除。

「姑娘,快跑..」青丫拉起劉梅寶就要往回跑。

兵衛們此時也嚇了一跳,握緊手中的長矛,立刻就要衝過去拉起吊橋。

「不是韃子...」跟著跑的人忙喊道。

這話讓城門口的眾人松了口氣。

「就是說,哪裡能一點消息都沒韃子就過來了..」大家紛紛說道,只要不是韃子來了,那就沒有什麼能阻止大家看熱鬧的心態,於是都駐足向這邊張望,一面互相詢問著到底怎麼了怎麼了。

轉眼間,那喊救命的青袍男人已經近前。

“..軍爺..救命...」他已經聲嘶力竭,「..盧閻王要殺我....」

他這句話喊出來,正議論紛紛的人群暫態噤聲了。

「他說什麼?」劉梅寶沒聽清,轉頭問青丫,還沒側頭,就被青丫一帶,踉踉蹌蹌的向城中跑去。

而就在這同時,身邊的人都拼了老命一般飛奔起來,亂哄哄的如潮水般退向城門。

「怎麼了?」劉梅寶被拽著,又被身旁其他人撞的東倒西歪,不明白是怎麼了,不是說不是韃子來了嗎?怎麼又突然這樣奔命的跑起來?

她回頭看了眼,見那青袍人喊出這句話後,原本站在他身邊的人如同避瘟疫般暫態移開,尤其是那些兵衛,為了防止他再接近而將長矛對準他。

“...青頭張..你別過來啊..你要死也別拖累我們....」兵衛們顫聲說道。

而在他們不遠處,有幾個人正大步而來。

這些人亦是粗布麻衫,但總覺得有些什麼地方跟其他人不同,或許是走路的昂首挺胸,或者是手裡拎著的鼓囊囊的麻包,總之在亂惶惶的人群裡格外的引人注目,尤其是其中走在最前的一個,他背著正午日影,一步一步走來原本就高大的身形被拉的更長。

劉梅寶眼一花,拐進一條巷子裡,喧囂嘈雜以及亂亂的人群便避開了。

「嚇死我了...」青丫靠著牆,拍著胸口喘氣。

「到底跑什麼啊?不是說不是韃子嗎?」劉梅寶也有些喘,叉著腰問道。

「姑娘,你沒聽到啊,是盧閻王來了...」青丫乾脆坐在地上,捶著腿說道,依舊一臉後怕。

「盧閻王?」劉梅寶好奇的問道,「是誰?”

青丫這才想起自己家姑娘自從上吊醒來後,便什麼也不記得了,忙拍了拍頭,又站起身來,先是挪到牆邊,探出頭向街道上看了看,再拉起劉梅寶順著巷子向內,七拐八拐的繞到了另一條街上。

街上人流緩緩,叫賣聲陣陣,正午時分茶館飯肆飄出淡淡的香味,一切都顯得那麼安寧平和。

「盧閻王是私鹽販子...」青丫拉劉梅寶尋了街邊一角坐下,壓低聲音說道,「..可兇殘了,殺了好多人,其他的私鹽販子也好,甚至鹽丁也好,官府的兵衛也好,不管是誰,惹著他,他就殺誰....」

劉梅寶瞪大眼,真是個凶人啊。

「不過..你說的是販私鹽?」她問道,「那個是不是很賺錢?還有...這裡也生產鹽嗎?”

「當然賺錢了,姑娘,你忘了,以前來過咱們家的那個周夫人嗎?哦..肯定忘了,那個周夫人的男人就是女鹽池的鹽政司巡檢,不過才九品,比咱們家老爺地位可低的多....那次來咱們家,戴了一串這麼大的珍珠項鍊.....」青丫伸手比劃一下,「就是那些鹽販子送給他家的....姑娘,這麼大的珍珠啊.........」

就是送給這個小小的九品官,咱們縣老爺還沒得到呢,不過這句話青丫沒說出來。

出產鹽,這麼說看來這裡的確是西北的地界了,劉梅寶點點頭,明白了。


雖然對古代的種種制度都不清楚,但貌似鹽這種東西曆來都是屬於國家管制的。

而越管制表示利潤越高,既然有利潤,當然不會真的只讓官家賺去。

「咱們這裡就有大鹽湖啊..」青丫接著說道,「當然出鹽,而且啊京城的皇帝都用這裡的鹽.....」

原來這裡還是這樣一個地方,劉梅寶點點頭。

「不過,這盧閻王既然是私鹽販子,又這麼大的惡名怎麼官府都不去抓他嗎?」劉梅寶想起方才提到的這個人,有些好奇的問道。



第十四章 再試

瞧方才在城門聽到他名字,連守門的兵衛都那麼驚恐,可見定然是個惡名遠揚的人,這種人官府怎麼會放任不管?這可是威脅到官府的地位以及利潤吧。

「那誰知道....」青丫知道的其實不比她多,抓著地上的小石子拋來拋去,「原本沒這麼厲害的....老爺在的時候他還沒這麼出名呢....」

說到這裡,小丫頭也歎了口氣,老爺不在了後,天果真跟塌了一般,在她認知裡,好多好多的事都變了。

“…也就是這兩年冒出來的...據說是個鄉下的窮戶,一家子都是販私鹽的,他的哥哥被其他的私鹽販子打死了,他為了給哥哥報仇帶著幾個人殺光了對方二十幾人,然後大家都怕了他,然後就勢力越來越大了....」

就是黑吃黑髮家的,劉梅寶哦了聲,不再感興趣。

「咱們走吧,歇了好一會兒了。」她抬頭看看天色。

「別,再等等吧。」青丫一臉驚懼,往城門方向看,「還是穩妥點,別碰上那些鹽販子...」

劉梅寶笑了,「瞧你說的,跟土匪似的。”

「可不是就跟土匪似的,不對,比土匪還狠呢...」青丫白著臉壓低聲音說道。

這種亂世小心些也好,劉梅寶便不再強求,二人就坐在街上,雖然都覺得肚子餓,但因為賣藥材的錢遠遠低與預料,還有更上愁的事等著,反而顧不得肚子餓,一直坐到後晌,二人才轉回到城門前。

城門前依舊人來人往,守兵靠著城門抱著長矛說笑,並沒有絲毫的異樣。

“瞧..”青丫拉著劉梅寶低著頭出城,忽的低聲說道,扯了扯她的衣袖。

劉梅寶順著她手指微翹指的地方看去,見灰撲撲的地上隱隱見一灘暗紅,此時已是盛夏,有蟲蠅在其上飛舞,心裡不由一跳。

這個就是那個青袍男人求救的地方......難不成真的當場被殺了?白日乾坤,而且當著官府兵衛的面?

劉梅寶不由又轉頭向身後城牆洞的守兵看去。

守兵們正說得熱鬧,笑的前俯後仰。

「快走吧..」青丫加快腳步,恨不得插翅飛離這個地方。

剛走到家門口,就見周良玉在門前探望。

「怎麼樣?」他緊跑幾步過來,問道。

青丫的嘴一塌,搖了搖頭。

周良玉立刻就明白了,原本心裡還存著的一絲僥倖便沒了。

「沒事,妹妹,別急,咱們再想辦法...」他忙安慰劉梅寶。

劉梅寶沖他笑了笑,點點頭。

「恩,不急,再想辦法。」她也重複這句話。

宋三娘子在院子裡拐線,見她們回來不聞也不問。

一晚上主僕二人都沒怎麼睡,各自睜著眼想著心事,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劉梅寶便起身了。

「姑娘..」青丫也跟著起來,「還早,再睡會兒吧。”

「不了,趁著早,上山轉轉去..」劉梅寶穿上布鞋,一面挽起頭髮。

這些日子,她已經漸漸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以前從小到大都沒留過長頭髮,現如今也能利索的梳起兩個雙鬢,雖然不怎麼好看。

「還要去采藥?」青丫問道。

「是啊。」劉梅寶點點頭,除了草藥,她更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來改變現狀了。

這次上山也沒什麼特別的收穫,依舊采了些常見的草藥,第二日劉梅寶扛著鋤頭轉了一天,並沒有挖到什麼山參首烏之類的,只得帶著一大包金銀花而歸。

眼看月底的期限就要到了。

「姑娘..」青丫看著劉梅寶捆好兩個麻包,不解的問道,「還要進城去嗎?”

「去啊。」劉梅寶說道,想了想走到宋三娘子屋前,「舅母,我們要進城去賣藥,有要賣的布嗎?”

屋內織布聲沒有停。

「沒有。」宋三娘子冷淡的答道。

「那我們去了。」劉梅寶說道。

屋內沒有聲音再傳出,劉梅寶也不在意,和青丫一人背了一個麻包出門了。

進城經過路老四的客棧,雖然沒有布也沒有背柴來,但劉梅寶還是帶著青丫進去打個招呼。

「劉姑娘,可真讓你說對了...」一見劉梅寶,路老四就忙忙的笑道。

「什麼啊?」劉梅寶問道。

「我這個瘙癢,果然是病了,說是什麼血風瘡...」路老四笑道。

當然是真的病了,劉梅寶抿嘴一笑。

「這不,已經吃了第三副藥了...」路老四接著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想了想,才說道:「如果再吃幾副藥不好的話,你可以試試用豬油燉豬血一碗,兩天一次,連吃三次。”

「豬血?」路老四微微驚異,「這..也是藥?”

「算不上藥吧,食療吧。」劉梅寶笑道,以前跟爺爺在老家時曾經這樣給人試過,效果還不錯,但這話是不能跟路老四說。

路老四哦了聲,將信將疑,又說了幾句閒話,劉梅寶便告辭了。

來到藥鋪,夥計熟門熟路的看了藥材,一麻包厚皮加上一包金銀花給她三十文。

「不知道什麼藥賣的價格高?」劉梅寶掂了掂手裡的錢,向夥計打聽道。

「那多了..」夥計笑道,「比如人參、鹿茸、龍膽這些。”

劉梅寶苦笑一下,這個她自然知道。

「那最近有什麼藥缺貨,價格會高些?」她換個方式問道。

「缺貨?」夥計倒是被問得愣了下,抓了抓頭,「這個...」

「姑娘,要說卻到真有缺的...」櫃檯裡的另一個夥計此時說道,一面拉開櫃子看了看。

「哦?缺什麼?」劉梅寶眼睛一亮。

「貝母。」夥計道。

青丫聽不懂這是什麼,帶著幾分期盼看向劉梅寶。

劉梅寶卻是苦笑一下。

「不知是浙貝還是川貝?」她笑道,「應該不是土貝吧?”

「姑娘說對了。」夥計面上浮現幾分驚異,竟然知道貝母因產地不同而不同,看來果真是懂藥材的,「是川貝.....」

川貝母,顧名思義,這是一味道地藥材,劉梅寶搖搖頭。

「什麼時候缺咱們這裡產的土貝母了,小哥記得告訴我。」她說道,沖那夥計笑了笑。

見她說了句玩笑話,夥計們都很高興,這個姑娘跟他們日常印象中的女子們不同,至於哪裡不同卻又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讓人感覺很好。

「一定告訴姑娘。」兩個夥計都忙點頭。

劉梅寶點點頭,心裡歎了口氣,看來月底一千文是不可能的事了,走一步說一步吧,打起精神說了聲多謝,將錢裝好,便招呼青丫出門,才要邁腳,就聽一陣驚天動地的孩童哭聲從門內傳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53 PM 編輯

第十五章 小助

「啊啊啊啊...疼死了疼死了.....走開走開....」

這是一個孩童尖利的哭喊聲,猝不及防讓人耳膜隱隱生痛。

劉梅寶下意識的抬手揉了揉耳朵,就見後堂門簾被猛地掀開,打裡跑出來一個圓滾滾的小童,雖然小胳膊短腿,但轉眼就跑到門邊,要邁出門檻,才被身後跟過來兩個婦人一把抱住。

「小祖宗....」婦人們面容焦急又憂心的哄著孩子。

這男童不過七八歲年紀,吃的白胖,此時褲腿以及胳膊袖子都被卷起,被抱住揮舞著手腳踢打,口中又哭又罵。

「不要燒我,痛痛....」他重複的喊著。

抱著他的婦人亦是流淚不止。

「寶兒啊,娘知道痛啊,可是得治病啊...」其中一個婦人流淚說道。

緊跟跟著走出一個中年男人,身後跟著的正是這藥鋪的掌櫃,路老四口中的宋郎中。

「這可如何是好...」中年男人在一旁只搓手,一臉焦急的說道,看向宋郎中,「宋郎中你看這如何是好....」

「小少爺這麼鬧,可是沒法再艾灸了...」宋郎中搖頭歎氣。

「可是孩子的病...」中年男人搓手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那哭鬧的孩子面色猛然漲紅,伸手亂抓,顯然喘不上起來。

「快,快,」眾人頓時慌亂起來。

宋郎中立刻跨步上前,就手從已經另一個坐堂大夫桌案上打開銀針盒子,捏起一根銀針,飛快的給這孩子針灸幾下,孩子總算穿過一口氣來。

這孩子是哮症,一直看著的劉梅寶點點頭,也就是俗稱的哮喘,這個病可不好治啊。

「宋郎中...」看著小童平靜下來,婦人們都淚眼汪汪的看向大夫。

「治標不治本啊...」宋郎中歎口氣說道,「還是要作艾灸....」

一聽這話,原本安靜下來的孩子頓時又撲騰起來。

艾灸...劉梅寶不由往前走了幾步,看到那小孩腿上明顯的瘢痕,這是瘢痕灸啊....

怪不得這小孩受不了,這種艾灸是直接在皮膚上用火點燃艾炷施灸,火燒灼皮膚,必然劇痛,就連大人也忍受不了,更何況孩子。

這孩子顯然被燒怕了,在堂內哭鬧的要死要活,只鬧得眾人束手無措。

給小孩看病就是這樣麻煩些,小孩不像大人,知道忍痛忍苦,宋郎中面上無奈搖了搖頭,這種鬧法,他實在是無法診治。

「我治不了了,不如你們到府城去試試吧。」他遲疑一刻,說道。

就算到了府城,不過也是如此診治,他們早就去看過了,這家人頓時慌了,忙出聲請求再想想辦法,總不能為了艾灸特意天天跑府城吧,那樣孩子也折騰不起,病症反而更重。

店裡亂哄哄的很是熱鬧。

「小孩怕痛,幹嗎不給他麻醉?”

一個聲音突兀的響起,傳入眾人耳中。

「麻醉?」宋郎中隨口應道,「給這麼小的孩子喝麻佛散嗎?”

他說這話皺眉看過去,見是一個穿著葛麻衣衫的姑娘在門外正一臉不解。

劉梅寶雖然來了好幾次了,但宋郎中還是第一次見,所以不認得。

宋郎中是個好脾氣,雖然覺得這個小姑娘不懂瞎問,還是想要再解釋一下,卻見那姑娘已經點點頭。

「是,我知道小孩子不能用...」她說道,「不過,可以用指壓麻醉就好了,雖然比不上藥物麻醉,但總是能緩解疼痛....」

「什麼叫指壓麻醉?」宋郎中有些不解。

指壓麻醉是現代用語,那古代該怎麼說?劉梅寶愣了下,想了想,伸手在自己額頭身上簡單比劃一下。

「就是按著神庭太陽魚腰穴,輕輕的揉,然後壓上,雖然不能完全止痛,但要比什麼都不做要好些。」她輕聲說道。

宋郎中的眼睛微微一亮。

「姑娘,可會?」他問道。

堂內所有視線齊刷刷的投向劉梅寶,劉梅寶驟然被這麼多古人看,有些不好意思。

「先生難道不會嗎?」她又有些不解,不由問道。

這可是中醫歷代傳下的慣用法子,她這個現代人,雖然學過中醫,但正因為學過,所以在這些真正的古中醫大夫面前更覺心虛,頗有些關公面前耍大刀的感覺。

這話聽在旁人耳內像是故意嘲笑,但宋郎中沒有著惱。

「小老兒是跟著家父學的,只是一些粗淺的皮毛,慚愧慚愧...」他歎息說道。

解縣是個小縣城,只有這麼一個勉強算的上正規的郎中,其餘的都是些行腳大夫,比不上那些大地方的郎中技藝高。

「姑娘如果會的話.....」一旁抱著孩子的婦人甚是機靈,也是被孩子哭鬧鬧得無可奈何了,忙說道,「還請姑娘幫幫忙...」

劉梅寶遲疑一下。

「既然如此,還請姑娘幫幫忙吧,這孩子的病耽擱不得了...」宋郎中略一沉吟,也說道,一面拱手做請。

劉梅寶不由看向青丫,青丫瞪大眼看著劉梅寶,根本就沒聽懂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姑娘幫幫忙吧..」婦人抱著孩子流淚道,「我們廖家就這一個獨苗,要是有個好歹,一家子都活不了....」

「那好吧,我試試。」劉梅寶點頭應下了。

聽她答應,一家人都很高興,忙往後堂請。

「我去去就來。」劉梅寶沖青丫說道。

青丫愣愣的點點頭,看著姑娘跟著人進去了。

「你家姑娘還會治病?”

兩個夥計並坐堂大夫都忙詢問青丫,很是驚訝。

青丫恩恩兩句糊弄過去,不再理會他們,只是緊緊盯著後堂門。

後堂裡,看著宋郎中又拿起艾柱,好容易被哄的安靜下來的小童頓時又開始哭鬧。

「乖,小朋友,別怕,阿..」劉梅寶忙蹲在他身前細聲說道,習慣性的想自稱阿姨,話到口邊才想起自己如今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姐姐給你按著,就不痛了...」

想必為了讓這小童艾灸,家人已經用過各種法子,因此小童根本不聽劉梅寶的話,依舊哭鬧不休,嘴裡喊著讓大夫走讓大夫走。

一屋子大人無可奈何,婦人們哭,男人們踱步歎息。

劉梅寶並不以為意,蹲在小童的面前,不管他哭鬧依舊說話,問他你幾歲了,上學了沒?讀過什麼書.....

看著只是這麼個姑娘跟自己說話,那嚇人的郎中並沒有有動作,小童漸漸停止哭鬧,眨著眼警惕的看著劉梅寶,劉梅寶此時已經問道要不要聽個故事。

小童眼裡明顯來了興趣,但依舊沒有說話,而是緊緊抓著身旁婦人的胳膊,看著劉梅寶。



第十六章 艾灸

“…你知道關公嗎?」劉梅寶笑咪咪的問道,一面有些遺憾的看著繃著嘴的小童,「啊,看起來,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小童忍不住答道,一面伸手向外指,「我常去關夫子廟玩。”

城裡有座關公廟,劉梅寶去路老四的店都會經過,聞言點點頭。

「哦你知道啊,你真厲害。」劉梅寶笑道,沖他豎起大拇指。

小童雖然不太明白這個手勢的意思,但大概也猜到是讚揚,忍不住咧嘴一笑。

「那關帝爺的故事你聽過嗎?」劉梅寶笑道,一面起身坐在寬遝上,順手拉著小童的胳膊,將他從那婦人身旁帶到自己身旁。

小童遲疑一刻,並沒有掙扎,搖了搖頭。

「關帝爺有一次打仗,受了傷,被箭射中了胳膊.....」劉梅寶開始講故事。

三國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茶樓戲院都有演說,關公刮骨療傷的故事在場的大人們多少都知道,宋郎中明白她的意思,在一旁微微一笑,故事講完的時候,劉梅寶已經將小童抱坐在遝子上,攬在懷裡。

“…關帝爺厲不厲害?」她問道。

小童聽得瞪大眼一臉激動,點點頭。

「那你想不想像給關帝爺那樣厲害?」劉梅寶拋出最終引誘道。

小童將臉繃的緊緊的,小拳頭攥著,顯然正在英雄和受痛之間抉擇。

「姐姐會一種戲法,只要在你身上揉一揉,就能讓你變得不痛。」劉梅寶這才拋出殺手鐧。

果然,正劇烈鬥爭的小童天平立刻傾斜了。

「我敢。」他晃了晃小拳頭,瞪大眼說道。

在場的大人們忍不住低聲歡呼一下。

「你真厲害!長大肯定是個大英雄!」劉梅寶沖他再次豎起大拇指,一臉鄭重的說道。

小童第一次被當做英雄看待,頓時抬頭挺胸。

「來吧。」他梗著脖子大方的伸出自己的胳膊腿。

「小少爺頗有關帝爺之風啊...」宋郎中也跟著笑道,一面將艾絨備好。

看著宋郎中拿出的艾絨,劉梅寶不由皺皺眉。

「先生,這是直接灸,應該用細艾絨,你這個.....」她說道。

宋郎中手裡撚起的艾柱,明顯是粗艾絨製成。

宋郎中聽她這話一愣,有些不解的看自己手中的艾柱,劉梅寶伸手取過一點,在手裡撚開看了看聞了聞。

「這還是生艾...」她說道。

「怎麼了?怎麼了?」小童的家人們都緊張看過來,看向宋郎中的眼神明顯有些不對。

「姑娘,這艾絨都是這樣的,有何問題?」宋郎中也有些不解。

「俗話說七年之病必求三年之艾,先生這艾絨應該只是去年的艾葉所制吧?」劉梅寶問道。

「姑娘好眼力。」宋郎中點頭答道.

「這位小哥是直接艾,還是用熟艾做的細絨好,不如換那個吧,也可以減少些疼痛。」劉梅寶遲疑一刻說道。

「細絨..」宋郎中有些不解,看著劉梅寶,「何謂細絨?”

劉梅寶被他問得也是一愣。

「就是比一般的艾絨更精細些....」她答道,想了想接著說道,「一般一斤艾葉可得六七兩粗艾絨,而要做細艾絨的話,就只能得二三兩.....」

「一斤艾葉得二三兩?」宋郎中很是驚訝,「那是如何做出的?”

看宋郎中如此驚訝,劉梅寶反而釋然了,看來並不是這宋郎中故意以次充好,而是他手裡的確沒有這種艾絨。

「還是那種做法,就是將粗艾絨再精細加工便是了。」她笑道,「先生以後可以試試,用於直接灸時效果會很好的。”

宋郎中點點頭,見這姑娘態度坦然,顯然並非是故意挑刺給難堪的,便說了聲多謝,開始眼前的艾灸。

小童衣褲被卷起,劉梅寶感覺懷裡的孩子在瑟瑟發抖,忙讓這小童的娘親坐在身後攬著他,自己則起身到旁邊,挽起袖子,開始按壓宋郎中所要艾灸的腧穴穴位。

「可以了..」按壓一時,劉梅寶鬆開手說道。

宋郎中點點頭,先是抹上一點大蒜汁,旋即將點艾柱在上面點燃,在艾柱暫態燃燒的時候,劉梅寶再次伸手按壓在其旁。

小童緊張的渾身發抖,但死死咬著嘴唇沒有出聲。

「痛不痛?」劉梅寶一面按壓,一面變換按、揉、點的手法問道。

小童裝英雄,不痛的時候說不痛,痛的時候就不言語,劉梅寶借此可以掌握手法力度的程度。

一炷香過後,九壯艾灸結束了。

在劉梅寶的帶動下,在場的大人們紛紛對小童表達了敬仰,這讓小童激動的滿臉通紅,甚至恨不得再來一次艾灸。

小童的家人再三對劉梅寶道謝,宋郎中也在一旁點頭表達謝意,一面問劉梅寶可也是郎中。

自古以來醫藥不分家,但到了現代後,學校裡的中醫可是細化了,中醫中藥分成兩個學科,她一個學中藥的雖然略懂醫理,但要是說起看病,她的確不敢也不會。

「只是略懂一些中藥。」劉梅寶搖頭,實話實說。

懂中藥?不懂醫?宋郎中對著說話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再問。

看看沒什麼可幫忙的了,劉梅寶便告辭。

「還沒問姑娘家住何方...」小童的家長忙問道,看出劉梅寶的遲疑,忙又躬身道,「小兒的艾灸待六天后還要做一次,到時候還要有勞姑娘.....」

「不用吧?」劉梅寶看向宋郎中,「其實手法很簡單的,我告訴宋郎中好了.....」

宋郎中聞言嚇了一跳。

「姑娘要把這法子告訴我?」他瞪大眼不可置信的問道。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嗎?再說,這個指壓麻醉也不算什麼稀奇的,只要知道穴位,注意點手法就可以了,劉梅寶也瞪大眼。

這時候的醫者,都是師傅帶徒弟,也沒有系統的理論學習,就是跟著師傅直接看病學起,雖然也有醫書,但並不是任何一個大夫都能看到的,再加上醫者對方書大多密而不傳的,跟劉梅寶現代社會習慣的醫書藥書隨便看廣覽各家方劑而形成的概念完全不同。

「那姑娘這個法子買多少錢?」宋郎中接著問道。

這個能賣錢?劉梅寶眼睛瞪得更大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52 PM 編輯

第十七章 得利

涉及到錢的問題,宋郎中咳了一聲,想了想說道:「姑娘這法子的確很神奇,但是,這畢竟不是治病的方子...」

他撚須一刻,目光再次掃過這姑娘的衣著,心裡估摸一個數額,伸出三個手指。

「三十文?」劉梅寶遲疑一下問道。

宋郎中笑了。

「不敢欺...」他說道,「三百文......你看可以嗎?”

三..三百文...就這個在普通不過的指壓穴位麻醉...就值...劉梅寶不由伸出手指算了算...

值十麻包的野生的炮製好的厚皮.......

「好。」劉梅寶立刻點頭答應了,這不可不怪我占老祖宗的便宜。

「那就這樣說好了。」宋郎中也立刻應道。

二人都怕對方反悔,錯過了難得機會。

有了這個交易,二人之間都感覺熟絡起來。

「不過,到時候還是姑娘來的好,」他笑道,「方才按壓止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是這小童信你為主,心安則痛減。”

聽他如此說,小童的家人們紛紛點頭稱是,出言懇求。

「那好吧。」劉梅寶便答應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到時候來一趟便是了,順便回去好好想想,還有什麼手法方子之類的能賣給這個宋郎中,要是這樣算的話,那一千文錢應該也不是不可能.......

小童家人大喜,連聲道謝,一面喚人取過錢來。

「這是小小意思,還請姑娘不要嫌棄...」小童的家人笑道。

看著那穿在繩子上的銅錢,粗略估計大概有十幾文,劉梅寶忙搖頭。

「我不是大夫,怎麼能收診金。」她笑道。

「姑娘這話說的,要不是姑娘,我家小兒的病還指不定要托到什麼時候呢。」婦人在一旁說道,乾脆拿起錢塞給劉梅寶,「過幾日還要麻煩姑娘,就當是車馬費了。”

看來也是怕自己不來了,劉梅寶微微一笑,便伸手接過了。

走出內堂,青丫站在柱子邊死死盯著這裡,一見劉梅寶邁步出來,立刻跑過來。

「姑娘...」她關切的問道。

劉梅寶將懷裡的錢沖她晃了晃,微微一笑。

青丫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多..多少?」她忍不住結結巴巴的問道。

「三百多..」劉梅寶也忍不住心中雀躍,湊近她耳邊低聲說道。

青丫哇的一聲,眉開眼笑。

「不早了,咱們快回去吧,要不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察覺失態,她忙又吐了吐舌頭,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回頭看宋郎中。

「麻醉法子的事,咱們下次再說也不遲,姑娘先回家吧。」宋郎中笑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看出這兩個姑娘都想要立刻回家。

劉梅寶說聲多謝,再次跟小童的家人告辭,拉著青丫走了。

送走小童一家人,宋郎中坐在堂中歇息一刻。

「掌櫃的,」早忍不住好奇的夥計們立刻圍上來,「她真的幫上忙了?”

宋郎中點點頭,正如他所說,這次艾灸如此順利,很大部分是那姑娘耐心哄得小童信任占了先機,但也不可否認,她的手法也起了作用,要不然單憑信任,小孩子不是大人,可沒那麼大的忍耐力。

見他承認了,夥計們更是驚訝。

「真沒看出來啊...」

「她還會這個...」

「對呀,不是說官家的千金姑娘,怎麼.....」

兩個夥計議論著。

宋郎中想著方才那姑娘手法嫺熟,顯然也是懂醫術,只是她卻並不承認,只說懂藥,難不成家裡是做藥材生意的?不過這解縣左右的經營藥材的人家本就沒幾個,而且他也都認得,沒有誰家有這樣的姑娘...

「哎?」他抬起頭,看著站在櫃檯旁還在議論的夥計,「你方才說那姑娘是什麼?”

「對呀,掌櫃的,你說她怎麼會這個呢?又會挖藥材,還會炮製,還會...」夥計點著頭接著話說道。

「誰問你這個!」宋郎中不耐煩的打斷他,「你說什麼千金姑娘?”

「說劉姑娘啊。」夥計瞪眼道。

「什麼劉姑娘,我問你那姑娘...」宋郎中皺眉道。

「掌櫃的,方才那姑娘就是劉姑娘啊...」另一個夥計機靈些,知道他問什麼忙搶著說道。

「掌櫃的,原來你不認得她啊。」先前那夥計也明白了,看著宋郎中恍然又有些奇怪的道,「這就是路老闆哪裡介紹來的...」

宋郎中一臉驚訝。

「哦,她就是..」他不由站起身不可置信的說道。

兩個夥計齊齊的點頭。

回去的路上,青丫好奇的問個不停。

「也沒什麼,其實那小孩子是害怕了,我講了關帝爺刮骨療傷的故事,然後說我會按著穴位,按著穴位就不痛了,他就不怕了...」劉梅寶笑道。

「就這樣?」青丫瞪大眼,不可置信的問道。

劉梅寶點點頭,真的是這樣她並沒有故意謙虛。

「可是按穴位真的能不痛?」青丫好奇的問道。

「是呀,不不過也不是完全不痛,可以減緩一點吧。」劉梅寶答道。

「那這錢也太好掙了..」青丫感歎道。

不好掙啊,足足讓她跨越了一個時空,劉梅寶心裡笑道。

「那姑娘怎麼知道這個法子的?」感歎過後,青丫終於問道關鍵問題了。

「書上看的啊。」劉梅寶大大方方的答道,依舊推到書上。

青丫哦了一聲,果然沒有疑心。

「怪不得人家都說讀書好,什麼書中自有黃金屋,姑娘,你這就是得了黃金屋了吧?」她笑嘻嘻的說道。

今天的事很是讓人驚喜意外,正可謂東方不亮西方亮,柳暗花明又一村,劉梅寶心情大好。

「對,我回去再去黃金屋裡翻翻,看能再多掏點錢不。」她哈哈笑道。



第十八章 不通

回到家,這幾天一直愁得睡不著嘴上長了火泡的周良玉被劉梅寶捧到眼前的錢嚇了一跳。

「這麼多?真的掙到了?」他又驚又喜。

「這還多啊。」劉梅寶搖搖頭,原本預料的簡單賣藥材就能掙大錢泡湯了,沒想到不起眼的一個指壓麻醉手法倒是....不過也好,不管什麼能掙來錢就好了。

「可是還差好多呢。」青丫歡喜過後,又愁眉苦臉。

三人將這幾日的錢都堆起來,認真的數了好幾遍。

「四百零一文...」周良玉說道,阻止還要伸手再數一遍的青丫,「再數也多不出來...」

「一半都不到呢。」青丫垂頭說道,初得錢的歡喜早已經沒了,又忙抬頭看著劉梅寶,滿眼都是期盼,「姑娘,還有能賣錢的法子嗎?”

劉梅寶抿著嘴想,法子,法子,待到用的時候,還真一時想不出來。

她學的是中藥,粗淺的知道中醫的理論知識,要說看病那是絕對做不到,大學裡學的都是些過目就忘了的知識,還好她受爺爺的薰陶比別人精益些,炮製藥材倒是會,但也不敢說太精通,她最拿手的倒是中藥鑒別.....

隔天之後,劉梅寶帶著青丫又出現在藥鋪裡。

「這次是什麼藥?」夥計問道,態度比以前更隨和,忙忙的站過來問。

「這次沒藥..」劉梅寶笑了,「我是來找你們掌櫃的。”

聽到前堂說話,宋郎中掀簾子從後邊出來了。

「誰找我?」他口中問道,一眼看到劉梅寶,忙整整了衣衫頭巾,含笑微微點頭施禮,「劉姑娘。”

他的態度比上一次多了幾分恭敬,劉梅寶也忙問好。

「劉姑娘也不用特意來一趟,等再過幾日艾灸時一併過來告訴我就是了。」宋郎中笑道,認為她是過來傳授指壓麻醉的。

「收了錢還是早點的好。」劉梅寶順著笑道。

涉及到醫方都是極其保密的,宋郎中便請劉梅寶後堂說話。

正如劉梅寶說過,指壓麻醉很簡單,尤其是宋郎中本就是各大夫,穴位什麼的都通曉,劉梅寶講起來很輕鬆,就是在示範力度時有些麻煩,宋郎中避諱男女大防很是扭捏。

「我就是在你胳膊上按一下而已..」劉梅寶失笑道,看著眼前這個頭髮都已經斑白的老者變得如同姑娘家一般扭捏。

青丫在一旁也忍不住笑。

「失禮了失禮了..」宋郎中口中連連說道,猶豫再三才同意了。

記住幾種手法力度後,宋郎中額頭上出了一層汗。

「見笑了見笑了...」他不好意思的說道,一面親自倒了茶過來,青丫受寵若驚也得了一碗。

在永安村連菜湯都喝不飽,更沒茶可吃,青丫高興的道謝端起來大口大口喝了。

「劉姑娘果真不會醫術?」坐下之後,宋郎中再次問了自己的疑問。

那些中醫專業的就憑在學校四年的所謂中醫學膚淺教學,也不敢當自己真的就成了中醫,更不用說她這個中藥學的了。

劉梅寶自嘲的笑了下,陰陽五行,四診合參,升降浮沉、歸經配伍她都知道,但是那又如何,給個病人來,她甚至不能斷定人家是什麼病。

「我真不會..」她搖搖頭,「我只是知道中藥...」

這已經是聽她第二次這樣說,宋郎中還是很不解。

「中藥...」他撚須皺眉,看著她,「知道藥,怎麼會不知道醫?”

我也不知道..劉梅寶苦笑一下。

「療寒以...?」宋郎中忽的問道。

「療寒以熱藥,療熱以寒藥..」劉梅寶答道。

「麻黃性味歸經?”

「味辛、性溫,歸肺腎經..」

「熟地?”

「味甘,性溫,歸肝、腎經..」

「姑娘這些不是都知道?」一番隨口考問下來,宋郎中更是糊塗了。

我知道的比這還多呢,劉梅寶笑了笑。

但那又如何,比如說一個人來看病,首先這個大夫要經過四診合參,再審證求因,才可得出這人得了外感風寒,然後大夫根據表證得出當用汗法,秉著寒者熱之的原則,決定用辛溫解表法來治病,以選辛溫解表藥開方結束,這邊是一個中醫看病的大概過程。

這過程裡的每一步涉及到的知識道理,劉梅寶都粗略的知道,但是她就是不能將他們串聯起來。

「我只是僅僅知道這些名稱啊藥性什麼的,其實怎麼看病怎麼用藥就真的不知道了。」她笑道。

「比如姑娘知道梨子可以吃,但是卻不知道是如何種出來的?」宋郎中想了想猜測問道。

大概差不多吧這個道理,劉梅寶便點點頭,宋郎中這才哦了聲,面上疑惑稍稍釋然。

「那姑娘是看書學會的?」他又好奇的問道。

劉梅寶點點頭,含糊說聲是應付過去。

「宋大夫,我今日來還有一事...」劉梅寶這才開口說自己這趟來的主要目的,也阻止了宋郎中再追問。

「姑娘請講。」宋郎中和氣的說道。

「不知道你們藥鋪需不需要藥材方面的..的恩..知識?」劉梅寶斟酌一下用詞說道。

「藥材?知識?」宋郎中不太明白,問道。

「就是,比如說藥鋪裡的藥材真假..」劉梅寶說道,說這話從腰裡掛著的一個布袋裡取出一物遞給他。

宋郎中伸手接過。

「宋大夫,你認得這是什麼吧?」劉梅寶帶著幾分高深莫測的笑問道。

這是黃白色薄切片,小小的一枚。

宋郎中在手裡捏著,眯起眼仔細的看。

「片薄,純淨,齊整...」他帶著幾分贊許點點頭,「好刀工....」

劉梅寶臉上浮現更深的笑。

「大夫...」她便要張口說話。

宋郎中已經放下切片開口了。

「姑娘拿這金罌子來做什麼?」他面上帶著幾分不解。

劉梅寶的笑頓時僵在臉上。

「你,你怎麼知道這不是皂角刺?」她驚訝的問道。

「這怎麼可能是皂角刺?」宋郎中亦是驚訝,將手裡的薄片晃了晃,「上有短刺,色黃...」

劉梅寶頓時有些喪氣。

「原來你辯藥材真假這麼容易...」她嘟囔一句。

「姑娘是當做皂角刺了?」宋郎中笑了,點點頭,安慰道,「這二者形是相似,認錯也不稀奇,姑娘以後見得多了就自然不會再認錯了。”

「多謝大夫。」劉梅寶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又從袋子裡拿出幾個薄切片,不死心的遞給宋郎中,「那您看看這個...」

「這就是樹根,不能入藥的...」

「這些油麥菜為什麼要切碎?切碎也不能當藥啊...」

「姑娘,你這紅花是不是用糖水泡過?紅花可不能這樣炮製....」

「姑娘..」宋郎中看著劉梅寶再遞給他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後,又沖自己豎了豎大拇指,簡直是一頭霧水。

「晚輩服了。」劉梅寶說道,她就知道自己真的是班門弄斧了,費了好幾天的功夫捯飭出來這些在自己眼裡足以以假亂真的中藥,還不夠人家看兩眼。

這裡是古代,是除了中醫中藥沒有別的醫藥存在的天下,這裡每個做這個行當的人也許水準參差不齊,但還不是她這個雖然讀了一肚子書,其實不過是半瓶水的人可以在他們跟前高高在上自感優越的。

說起來,她劉梅寶沒什麼可以炫耀的。

宋郎中不解的笑了笑,看著劉梅寶將那些東西重新塞回袋子裡。

「姑娘說藥材的知識到底所謂何意?」宋郎中便再次回到正題,問道。

「沒什麼...」劉梅寶停頓下,「我就是想問問,你們還要不要再招個抓藥的夥計......」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51 PM 編輯

第十九章 取巧

走出了宋郎中的藥鋪,青丫還是嘟著嘴一臉抱怨。

「姑娘,你說什麼呢...你怎麼能這麼說...你怎麼可以想要去當夥計...姑娘,雖然咱們窮了些,但你也不可以去給人家當夥計.....」

小丫頭似乎被她方才的話嚇得不輕。

「就是當也是我去當...」

「不就是個夥計嘛,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劉梅寶說道,「我想當人家還不要呢。”

「姑娘,都是為了我,才想要急著掙錢。」青丫又紅了眼眶,悶悶說道。

「也不是單單為了你。」劉梅寶笑道,一面拉起她的手,「我也想掙錢啊,掙了錢可以吃的好點,穿的好點,住的好點....」

青丫被她說的又笑起來,雖然這話表達的現實讓人心酸,但從姑娘口裡說出來,卻又覺得並非那麼沉重,尤其是姑娘的臉上還帶著笑。

「姑娘,要不我還是嫁了吧。」青丫腳步一頓,說道,「青丫是奴身,在一年前就該變賣的...」

「說什麼呢。」劉梅寶笑著敲了下她的頭,「不就是房租嘛,不是還沒到月底呢,說不定一會兒低著頭走路,我們就能撿到錢呢.....」

「啊,真的嗎?」青丫咧咧嘴也笑了,有些誇張的低著頭,「那我可要好好看著。”

街道響起二女的笑,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劉梅寶微微吐吐舌頭,沖青丫做了個噓聲的動作,青丫也縮頭笑了笑,二人收正神色,剛走出幾步,就聽旁邊有人喚。

「劉姑娘,劉姑娘。”

劉梅寶尋聲看去,見是走到了路老四貨棧門前,路老四正從店鋪裡走出來,沖她們招手。

「路老闆。」劉梅寶過去含笑問好,一面解釋道三娘子的布還沒織好,我們是進城找宋郎中有點事。

「劉姑娘你來的正好...」路老四卻打斷她的話,忙忙向街道對面的一個門面大聲喊道,「小泉子,快叫你掌櫃的來!”

劉梅寶隨著看去,見這也是一間店鋪,格局門面跟路老四家的差不多,懸掛著「知味園子」四個字,飄著酒幌子,表明這是一間小酒館,此時時候尚早,內裡客人不多。

一個小夥計顯然跟這邊很熟,聽見喊便站在門口笑道:「路爺又要賒酒吃麼?喊這麼大聲,小心嬸子聽見捶你...」

一面說著玩笑,一面轉身進去了。

「吃油嘴就知道耍貧。」路老四笑駡一句,又忙轉頭請劉梅寶裡面坐,一面給她解釋道,「這對面的高胖子也和我一般毛病....」

他剛說著,就聽一個大嗓門傳進來。

「喊我做什麼,正忙著呢。」伴著說話,邁進一男人,年紀四十左右,果然又高又胖,身上穿著的卻是劉梅寶穿越過來後,第一見到的絲綢。

這是個有錢人啊,劉梅寶眼睛一眼,不由多看幾眼。

「你不是一直問我這癢癢病怎麼好的...」路老四伸手拉過他,引到劉梅寶跟前,「就是這位姑娘...」

高胖子上下打量劉梅寶,一臉不信。

「路老四,你耍我玩呢?」他說道。

「我耍你做什麼!」路老四瞪他一眼,對劉梅寶含笑道,「劉姑娘,這是我鄰居,也是這個毛病....」

「可找宋郎中看過了?確實是血風瘡嗎?」劉梅寶問道。

聽她說出宋郎中,又說出了血風瘡,高胖子便有些將信將疑了。

「你也認得宋郎中,也知道血風瘡?」他問道,再一次打量劉梅寶。

「劉姑娘的草藥都是賣給宋郎中的,宋郎中都誇她的藥好...」路老四覺得高胖子這是在質疑自己,帶著幾分不悅說道,當然最後一句是買賣人習慣使然自動加上了。

劉梅寶一笑,忙要客氣解釋,畢竟賣藥跟會看病是兩碼事,還沒張口,就見那高胖子伸手一抬,啪的扔過來一個小錢袋。

「既然這麼著,你就給我瞧瞧,真能看好了,診金重重謝你。」高胖子大大咧咧的說道,就在一旁坐下來,自動伸出手。

這是等著診脈呢...劉梅寶一愣,青丫已經忍不住拿過錢袋,倒出來一看,是一串沉甸甸的銅錢並兩三顆黃豆大小的碎銀。

「多少?」劉梅寶不由低聲問道,看著青丫面色由愕然暫態轉為驚喜。

「夠..夠了...」青丫緊緊捏著錢袋,結結巴巴的說道。

一千文這就湊夠了?劉梅寶眼睛也是一亮。

「我說,既然診金夠了,那就快瞧吧...」高胖子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伸另一隻手隔著衣服抓小腿,「真是越抓越癢....」

劉梅寶咳了一聲,一咬牙抬手撫上高胖子的手脈。

“..恩,脈數....舌質紅苔黃幹..此乃血熱風盛證....」她慢慢說道。

「行呀,小姑娘你不用看舌苔,單診脈就知道我這舌頭又黃又幹...」高胖子一拍腿,瞪大眼贊許道。

「我瞧瞧我瞧瞧...」路老四忙好奇的探過來,示意高胖子張嘴。

高胖子張開嘴,吐出舌頭讓他看。

「果然是..」路老四亦是大為驚喜,又頗有些得意,「看,我什麼時候說過大話,你還不信,我自己都治好了,還哄你不成...」

劉梅寶尷尬的笑了笑,咳了一聲,忙結束這個糊弄人的診脈。

「先用六兩豬血、二兩豬板油,煮熟服食,二天吃一次,連吃三次試試,看看如何。」她說道。

「豬血啊。」高胖子很高興,「我最不愛吃那些大夫們開的苦苦的藥,還是你這藥開的好,我就是一天吃兩次都成...」

「兩天一次就夠了。」劉梅寶笑道,「還有這些日子少洗澡,別吃辛辣的,酒啊濃茶啊咖啡...咳就不要喝了....」

高胖子點點頭應了,說了幾聲好。

「要是治好了,我就給你做塊妙手回春的牌子送去...」他大笑說道。

「不用,不敢不敢..」劉梅寶有些尷尬的忙擺手,一面起身告辭。

一口氣帶著青丫腳不停的走出城門,才興奮的拉過她站在一棵樹旁。

「到底多少?」她壓低聲忍著激動問道。

「一兩多的碎銀子呢!」青丫緊緊攥著錢袋,咧嘴笑道。

「快給我看看。」劉梅寶忙伸手。

青丫小心將錢袋子裡的碎銀子倒在她手上。



第二十章 稍慰

「這就是碎銀子啊..」劉梅寶還是頭一次見到古代流通貨幣,手掌心的幾顆豆子般的小塊,完全跟她戴過的銀鐲子等銀飾品不同,灰撲撲的,「這真的夠了?”

「肯定夠了,回家稱稱..」青丫小心的將碎銀子裝回去,貼身放好,「咱們快回去。”

既然她說夠了,那就應該沒問題了,劉梅寶再忍不住笑起來。

「那就是說,除了房租,我們手頭還剩下....」她一邊走一邊說道。

「這裡還有二十文..」青丫忙指了指貼身的錢袋補充道。

「那就是四百二十二文...」劉梅寶笑道,原本以為錢都不夠,現如今竟然多出來這麼多,四百文啊...

「青丫,我想吃包子....」她停下腳,指著前方街面上一個茶寮說道。

一個老婆婆正掀開熱氣騰騰的鍋蓋。

「包子..二文一個...」喊聲伴著香氣撲過來。

青丫忍不住咕咚咽了口口水。

「才兩文一個,咱們買十個去....」劉梅寶抬腳就往那邊走。

「姑娘,不如咱們買棵菘菜回去自己包去...」青丫伸手拉住她,想了想,扳著手指算道,「一個一斤左右的菘菜就夠咱們一家吃了,一斤菘菜最多三文錢....」

「肉呢?」劉梅寶舔了舔嘴唇問道。

「還要吃肉啊...」青丫搓搓手,為難的皺眉,「肉就有點貴了.....」

「去瓦市問問。」劉梅寶一跺腳決定了,「要是算著比單買十個包子貴了,咱們就不買了。”

青丫這才點點頭,二人來到瓦市上,挑揀了半日,才撿到一個正好一斤的菘菜。

「菘菜就是白菜啊,我還當是什麼稀罕物種。」劉梅寶看著手裡的菜笑道。

青丫小心的將三文錢遞給早已經不耐煩而翻著白眼的賣菜小販,接過菘菜自己抱著。

「要是再有點粉條...」劉梅寶笑咪咪的建議,被青丫毫不客氣的拒絕了。

此時她們已經站到一個肉鋪前,問得如今一斤肉平均下來一百文。

「姑娘要多少?這都是早上才殺的豬,新鮮的很.....」滿手油的夥計熱情的招呼,看著面前的姑娘一咬牙下定多大決心一般慢慢伸出一根手指。

「好嘞,一斤膀子肉...」夥計喊道。

「不是,不是,是一兩..」青丫忙喊道。

「一兩?」夥計的刀差點剁自己手上,瞪大眼問道。

「對呀,一兩...」青丫臉色也有些訕訕,但還是梗著脖子道,「怎麼?一兩你們嫌棄少,就不賣了啊?”

做買賣的哪能嫌棄人家買的少就不做,夥計塌塌嘴。

「好,一兩就一兩...」夥計拉長聲調,懶洋洋的切下一塊肉。

「給張油紙包好啊。」青丫提醒道。

「還不夠紙錢..」夥計嘟囔道,依言綁好,遞給她。

青丫樂滋滋的拿好,對劉梅寶說聲走啦,便舉步而行,走了一段,感覺到身旁的視線。

「姑娘,你這樣看我做什麼?」她問道。

「一兩肉...」劉梅寶滿臉幽怨,「你還不如只買些豬油呢....」

「啊對啊。」青丫恍然道,「應該買豬油的!」說著作勢轉身,「咱們回去換了...」

「適可而止啊。」劉梅寶跺腳道。

青丫咯咯笑了,劉梅寶看著她,也哈哈笑了。

「走啦,快回家,要不然今天天黑都吃不成了...」她笑著推了下青丫。

二人一口氣走回家中,身上的汗都打濕了衣服,剛進門就聽見宋三娘子和周良玉在爭執。

「你要是敢去,就當沒有我這個娘!」宋三娘子大聲喊道,聲音裡呆著哭意。

周良玉已經拉開門,跟劉梅寶和青丫打個照面。

「你們回來了。」他帶著幾分尷尬問道。

「怎麼了?」劉梅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院中站著的宋三娘子,「你要去哪裡?”

周良玉還沒答話,院中的宋三娘子就冷哼一聲。

「去哪裡?」她冷冷說道,「自然是為你送死...」

這話說的劉梅寶一愣。

「娘,」周良玉轉身帶著幾分惱意喊了聲。

「怎麼一家子都為人家陪葬了,連說都不能說一聲啊,人死了至少還能哭喪吧?」宋三娘子冷笑道,「這連哭都不能哭了,說一聲都不讓啊?”

周良玉的父親是帶著家團協助劉知縣而亡的,周家也是因此獲罪的,對於宋三娘子來說家破人亡至此,心裡對劉家是很怨恨的吧,劉梅寶聞言輕輕歎了口氣。

「娘,我不過是去鹽場熬鹽去,哪裡就死啊活啊的!」周良玉急道,擔憂的看了眼劉梅寶。

「熬鹽?熬鹽人家能一個月給你一兩銀子?」宋三娘子冷笑道,「你當你娘是傻子還是人家是傻子啊?一兩銀子,那是賣你的命去當苦力擋鹽販子鹽狗子鹽丁的刀口子!”

私鹽?鹽販子?劉梅寶立刻想起當日在城門見到一幕,在她眼裡那就是黑社會啊。

「哥,你幹嗎去做那個?」她忙拉住周良玉。

宋三娘子冷笑一聲,待要嘲笑,劉梅寶已經哦了聲,恍然了。

「可是為了房租?」她抿嘴一笑,沖青丫一擺頭,「不用了,已經夠了。”

周良玉和宋三娘子聞言皆是一愣,看著青丫拿出錢袋子沖他們一晃。

「還買了菘菜和肉,咱們今晚蒸包子吃好不好?」劉梅寶笑道。

周良玉和宋三娘子這才看到她手裡抱著的一棵菘菜,青丫又伸出另一隻手,晃了晃用油紙包。

「你從哪裡弄來的錢?」宋三娘子驚訝愕然之後,面色陡然鐵青起來,豎眉喝道,刀子一般的目光掃過劉梅寶,落在青丫身上,「小蹄子,快說!”

青丫被她的視線嚇得一哆嗦,忙跪下。

「不敢瞞舅夫人,是姑娘給人看病掙來的..」她叩頭說道。

「看病?」宋三夫人冷笑,「我還真不知道你們劉家還出大夫.....」

劉梅寶伸手拉青丫起來,一面笑道:「也不算是看病,是我恰好在書上看過一個方子,正對那個人的病.....」

劉梅寶將小童艾灸、賣給宋郎中指壓麻醉以及那誤打誤撞的豬血方子詳細的說了。

「舅夫人,有宋郎中和路老闆可以作證。」青丫點頭緊跟著補充道。

宋三娘子面上尤帶狐疑,但神情稍緩。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50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依舊

「其實我也是投巧了...」劉梅寶含笑說道,有些不好意思,當時那碎銀子扔過來,她實在忍不住誘惑,就沒有糾正那位高胖子的誤會,而且還順著誤會掙得了這錢。

「這也不算投巧,畢竟只有妹妹你知道這個方子。」周良玉在一旁說道。

劉梅寶知道他這是寬慰自己,便沖他感激的笑了笑。

「不管怎麼說,房租的事解決了,哥也別去那什麼鹽場了,還是幫我采藥吧,再說你要是去了鹽場,肯定不能日日在家,就剩我和舅媽青丫三個在家,怪害怕的。」她說道。

周良玉笑了。

「這麼多鄉親在一起住著,怕什麼。」他說道,自然明白劉梅寶勸自己留下的意思,但想到那許諾的一個月有一兩銀子入帳,面上還是有些猶豫。

今年的房租是解決了,那還有明年的呢。

「就是因為這麼多鄉親一起住著啊..」劉梅寶壓低聲音,「這次的事主要不是房租的問題...如今房租解決了,那麼不能如人家的意,咱們又是外來人...哥,你要是不在家的話,我們三個女人還真.....」

周良玉打個機靈,立刻挺直了腰背,面色凝重的點點頭。

「妹妹說的是,我不去了,這就去給人說一聲。」他說道,說罷轉身向外走了。

宋三娘子的目光看向劉梅寶,劉梅寶察覺便沖她一笑,宋三娘子立刻移開視線。

「那...舅夫人,咱們今晚蒸包子吃吧?」青丫在一旁看氣氛緩解,便低聲怯怯的問道。

「你們自己掙得,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宋三娘子淡淡說道,起身走進屋子裡去了,織布聲緊接著響起來。

青丫看向劉梅寶。

「和麵吧。」劉梅寶沖她一笑,「我來剁菜。”

當謝嫂子再次上門時,看到被遞過來的碎銀子,雖然有些驚訝,但也似乎在意料中,說了幾句圓和的話,便悻悻走了。

日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單調平淡,只不過周家院子裡的三個孩子面上的笑容多了,宋三娘子越加沉默,罵聲少了很多,只是有時候劉梅寶會被她的視線看的發毛,但也僅此而已,她並沒有說什麼,每日只是不停的織布。

每隔七八天,劉梅寶和青丫就會進城一趟,在路老四的店裡賣掉布和柴,然後到宋郎中的藥鋪裡賣掉草藥,這其間還為那個患了哮喘的小童做了兩次艾灸,又額外得了那小童的家人送的十幾文的辛苦錢,掙來的錢換了日常生活的必須後,並沒有剩下多少,日子依舊過得緊巴巴的,但心裡比以前卻是踏實了許多。

「要是能再吃一頓包子就好了....」青丫好幾次從路老四店裡出來,都說這樣的話,一面將視線投在對面的知味園子,頗為懷念那日天上突然掉銀子的好事。

那個有錢的高胖子的瘙癢症雖然緩解了,但並沒有被徹底的治好,於是劉梅寶帶著他又找到了宋郎中。

宋郎中對著這個食療很好奇,琢磨了幾日認可了,不過只針對年紀大些的人,所以高胖子沒有路老四那般見效,根據這一點,宋郎中又開了些藥,高胖子吃了才好了。

因此劉梅寶的法子並非完全起效,所以也並沒有後續送來妙手回春牌子以及重重的診金。

這樣劉梅寶已經很知足了,甚至好些日子心虛不敢見高胖子和宋郎中。

「今日這個街上怎麼這麼靜?」青丫背著柴拐進路老四雜貨鋪這條街時,有些疑惑的問。

劉梅寶夾著布,另一手拖著麻包,聞言掃了眼街道,果然見日常雖然算不上多麼人流熙熙但也來往不斷的街道,此時格外的冷清,甚至有好幾家鋪面都關了門。

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

「沒聽說這裡還有休息日啊?」她嘟囔一句。

走到路老四雜貨店,竟然也關了門。

「難道都出門了?」青丫很奇怪,抬手拍了拍門,喚了一個夥計的名字。

「知味園子開著門,我去問問,不行的話就將東西先放他們那,等路老闆回來轉交一下。」劉梅寶扭頭看到對面的知味園子。

青丫點點頭,主僕二人就抬腳向那邊走去。

知味園子是高胖子開的酒館,地方不大,水準檔次在這個縣城只能算中下等,但高胖子卻看起來很有錢,青丫從路老四的夥計口裡得知,高胖子還開了間賭館,那才是他真正賺錢的地方。

此時知味園子的四扇門都開著,裡面坐了不少客人,只是完全沒有酒館該有的喧嘩,最奇怪的是知味園子的夥計都直直的站在櫃檯旁。

以往這個酒館裡來的都是粗人,幾杯酒下去都是又吵又鬧,夥計們也都扯著嗓子喊來喊去,今日怎麼突然變得像雅致的茶館了。

劉梅寶和青丫剛走到街中,就聽身後木板門打開了。

“噓..”路老四探出身來,沖她們招手。

「路老闆你在啊,幹嗎關門?」青丫笑著轉身過來,一面走一面說道。

街中很安靜,她的聲音就格外的響亮,路老四似乎被嚇了一跳,乾脆幾步過來,一手拉著一個往門裡帶。

「姑奶奶小聲點...」他臉色微白,縮頭說道。

「怎麼了?」劉梅寶看他的樣子很奇怪,忍不住笑問道。

路老四說話時正縮頭向後看,劉梅寶也跟著看去,見知味園子裡的人似乎被她們的說話吸引過來,隱隱有人影站起來往這邊看。

邁進路老四的貨棧,門板立刻關上,格擋了外界的視線。

「你們都在啊。」青丫看著店中站著的夥計,不由笑道,「幹嘛啊,好好的關門?”

“噓..”夥計也做了這個動作,伸手往外指了指,「盧閻王那些人在對面喝酒呢.....」

這話一出,青丫低呼一聲,伸手掩住嘴,眼裡滿是驚恐。

黑社會聚會很危險,怪不得大家都回避了,劉梅寶明白了。

「你們開門做買賣的,又跟他們的生意無關,還怕啊?」她看著路老四和夥計緊張害怕的樣子,又忍不住笑道。

「大姐兒,你是沒看到,來了好些人呢...」夥計壓低聲音說道,「有鹽商也有別地方的鹽販子,都帶著傢伙呢...這要是一句話不合,那可就是動刀要人命了....」

這是不是黑社會談判呢,劉梅寶哦了聲,神色也有些擔憂。

「不會真的打起來吧?」她也不自覺的壓低聲音,帶著幾分擔憂。

這些亡命之徒真要打起來,就隔著一條街的路老四店鋪會不會受到衝擊?

「沒事,沒事,你們跟我到後邊來,將門栓上...」路老四忙安慰道。



第二十二章 偶遇

於是一眾人都忙忙的到後院,這裡有兩間用於存放貨物的屋子,為了防盜門窗都封的很結實,幾人坐下來一面說話,一面側耳聽外邊的動靜,一直過了午,並沒有什麼異動。

催著夥計一連看了好幾趟,終於帶來好消息了。

「走了,走了..」他高興的揚著手喊道。

這話讓幾人都松了口氣。

「真的走了?」路老四不放心的又問一遍。

「真的,」夥計把頭點的快掉下來,「那邊說的,走了一時了,街上的都開門了...」

路老四這才徹底放下心了。

「那些人經常叨擾你們嗎?收保護費什麼的?」劉梅寶關切又同情的問道。

「那倒沒有..」路老四搖頭,又不明白問她,「什麼叫保護費?”

「就是給你們要錢,要不然就不讓你們開店..」劉梅寶說道。

「那沒有..」路老四笑道,「咱們不是鹽商鹽販子,日常倒也沒什麼交集,不過這些凶人還是永遠別有交集的好....」

拿了錢打開門,劉梅寶告辭,帶著青丫走出來,果然見街道上又恢復往日景象,行人慢悠悠而行,街邊的乞丐也又坐在牆角,木然的抖著手裡的空碗,店鋪的叫賣吆喝聲也此起披伏。

「回去告訴三娘子,那三花布挺好,多織點。」路老四在後囑咐道。

劉梅寶說聲知道了,再次謝過路老四,和青丫沿街而去。

「路老闆真是好人啊。」劉梅寶感歎道。

方才那種情況,可見他們很害怕,但還是打開門將她們二人拉進來,要是換做旁人,那是絕對不會理會的。

「是,」青丫點點頭,「他還給老爺和夫人的墳上添過土....」

「他以前跟咱們認識嗎?」劉梅寶好奇的問道。

路老四的生意不大,按理說這麼個小商家跟一縣父母官不會有什麼交集的。

「不認識吧..」青丫搖搖頭想了想,「他私底下只說老爺是個好官,將來一定會冤屈大白的..」

劉知縣拒敵身亡,雖然朝廷的判決完全否定了他的功績,但真相如何在這些老百姓眼裡還是很明白的,劉梅寶點點頭不再問了。

說著話已經走到宋郎中的藥鋪前,抬眼看去,見店鋪裡除了兩個夥計外只有一個客人,背對著門正和宋郎中說話。

劉梅寶目光掃過並不在意,抬腳進門,正好聽到那人說到一句話。

“....我從前見過一個郎中,他也是給抓了這些滑石和甘草,只是卻說不叫六一散....」

「那就奇怪了...小老兒孤陋寡聞...」宋郎中撚須蹙眉道。

劉梅寶聽到這裡,心中一動,便開口問道:「是不是叫益元散?”

聽到陡然多出一個女聲,宋郎中與那人都看過來。

“...要是加了朱砂就叫益元散...」劉梅寶微微歪頭,一面想一面繼續說道,「如果加了青黛,就是碧玉散,還有一種,用薄荷葉煎湯做引子的話,就叫雞蘇散...不知道客官說的是不是這其中的一種?”

她問道,卻不見有人回答,心道莫非自己說的都不對,抬眼看過去,見面前這個人已經轉過身來,正呆呆的看著自己。

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年紀二十左右,眉目清雋,下頜有微微的胡茬,穿著半舊的短襟衣服,是再普通不過的鄉下人打扮,但眼睛有神,神情溫和,衣服鞋襪都收拾的很乾淨,人也因此顯得精神。

「是不是多了藥引子?」劉梅寶再一次問道。


年輕人只是呆呆的看著她,似乎愣神了沒有回答。

這劉梅寶的相貌的確算是不錯,再加上如今街上行走的女性多是窮苦人家,操勞抹去了她們的女性特徵,而劉梅寶十幾年來一直嬌生慣養,離開高門深院才不過一年,面容儀態明顯與街上其他女子不同。

換句話說現在的劉梅寶,就如同現代那種走在大街上有一定回頭率頗惹人注目的美女。

這年輕人只怕是驟然見到美女失態了。

劉梅寶不由抿嘴一笑。

她到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一旁的青丫以及宋郎中臉都白了。

哪有這樣直愣愣的盯著一個姑娘家看的!

宋郎中咳了一聲。

年輕人這才回過神,察覺自己唐突,忙移開視線。

劉梅寶還要再問,卻被青丫一拉。

「這是這次的藥吧?」宋郎中也忙說道,似乎特意阻止劉梅寶再說話,不待她回答,就從錢袋子倒出一串錢塞給青丫,「放在這裡就好了...」

青丫也心領神會,接過錢說了聲多謝,便拉起劉梅寶就走。

劉梅寶看宋郎中沖自己拱手送客了,便點頭還禮,臨出門時回頭看了眼,見那年輕人又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看過來。

宋郎中借著送她們,幾步過來擋住了年輕人的視線。

「如此,叨擾大夫了。」年輕人扭頭微微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再抬頭含笑告辭。

宋郎中卻並沒有讓開,神情雖然有些拘謹,但還是笑了笑。

“..方才您說的藥,不如再詳細說說,老兒我實在好奇的很...」他說道。

年輕人的嘴邊浮現一絲笑,看著擋在門口不肯挪開的宋郎中。

他的笑容溫和,還帶著一絲村人特有的淳樸,但一旁貼著櫃檯站著的夥計雙腿已經開始抖的站不住了。

「好。」年輕人點點頭,含笑說道。

東拉西扯的說了一盞茶的時間,宋郎中才對這年輕人說聲多謝,一面吩咐已經包好藥的夥計不要收錢。

年輕人只是笑了笑,從明顯已經嚇得毛愣愣的夥計手裡拿過藥,同時放下一塊碎銀子,這才舉步而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堂裡好一會兒,宋郎中和夥計才緩緩吐了口氣,小夥計更是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的娘哎,差點嚇死我了...」他用袖子抹著額頭的汗,聲音顫顫,看向宋郎中,「掌櫃的,你怎麼想要跟他打聽什麼藥方....」

宋郎中此時亦是面色微白,坐在椅子上重重的喘口氣,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微微抖動。

「你懂什麼..」他慢慢說道,一面輕輕歎了口氣,想起如果那個大人不是為了全城百姓安危,拼死阻敵,他的女兒那會淪落到任人隨意看的這般地步,想必自己拖著這年輕人東拉西扯的時間已經足以讓那姑娘走遠了吧?

宋郎中端起桌上已經涼了茶喝了一大口,帶著幾分欣慰舒了口氣。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49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靜候

藥鋪裡詭異的氣氛劉梅寶並不知道。

「這是哪裡來得登徒子!」青丫一面甩著手邁步,一面氣鼓鼓的說道。

「莫非他認識我?」劉梅寶猜測道。

「姑娘。」青丫立刻跺腳道,「姑娘以前從來不出門的,就是出門都是一大群人跟著,怎麼會認識陌生男人!”

劉梅寶哦了聲訕訕笑了笑,不再想這件事,垂著手慢悠悠的走著。

青丫依舊憤憤,什麼土包子窮酸登徒子。

「人家不過是多看了我兩眼,也是無心的,別這樣罵,不禮貌。」劉梅寶聽不下去了,皺眉說道,又是自嘲一笑,「再說,我也不是什麼千金大姑娘,金貴的被人看幾眼都不行,咱們如今走街串巷的,還不許人家看了?”

說到這個,青丫才想起如今現實,看著身邊來來去去的的各色人等,她們現在隨意的混跡于大街大路上,背筐抱布,無車無馬無僕從相隨,可不是在當年的知縣千金出遊。

「可是也沒人像他這樣無禮的...」她悻悻嘟囔一句,卻是不再罵了。

回到家,這件事並沒有給她們造成多大困擾,劉梅寶根本就沒往心裡去,青丫自己憤憤一晚上,隔日也就拋在腦後了。

將剩餘的錢放入一個瓷罐裡,劉梅寶滿意的拍了拍小小的瓷罐。

「姑娘,有多少錢了?」青丫忙問道。

「五百文了..」劉梅寶笑眯眯的道。

「呀,這麼說明年的房租也快要夠了。」青丫很高興。

自從有了高胖子那一兩碎銀子解了難,她們的生活似乎一下子變得寬裕了,雖然依舊是野菜湯黑餅子,但湯裡會多了幾粒米,黑餅子裡的白麵也摻的多了一點,偶爾還有豬油嗆個鍋,就這樣不到兩個月還攢下五百文錢,真是大大的改善,當然只是對比前半年。

宋三娘子日漸沉默,對於她們的事一概不過問,只是交代買布,對於掙的錢她也不過問,也從不問要除了日常吃食剩下的錢,每日就是織布,一家人的吃喝等事似乎全部交到了劉梅寶身上。

宋三娘子這是還在為青丫的事生氣,或者說為自己駁了她的決定而生氣,所以以沉默放手來表達抗議,劉梅寶心裡很清楚。

從小和後母生活在一起,讓沈劉梅比同齡的孩子敏感一些,同時也沉默一些。

她沒有特意去找宋三娘子說話,只是默默的接過手來,讓日子就這樣看似平靜的過下去。

「還是要多攢些...」劉梅寶小心的將瓷罐在床下的地洞裡放好,站起身來說道。

錢當然是越多越好,青丫點點頭。

「有錢了咱們再吃一頓包子...」她帶著幾分憧憬說道。

劉梅寶就哈哈笑了:「好,讓你天天吃包子,吃膩了為止。”

「那姑娘想吃什麼?」青丫嘻嘻笑道,一面挽起袖子準備做飯。

「我啊.想吃的東西多了...」劉梅寶笑道,望著天邊的燒雲,只是有些東西再有錢也吃不到了,「不過,除了吃我倒更想做點事...」

「做事?」青丫從布袋裡舀出半勺白麵,想了想又倒回去一半,一面問道,「做什麼事?”

「比如像宋郎中那樣開個藥鋪..」劉梅寶手拄著下頜說道。

「姑娘,你又不會看病...」青丫笑呵呵的說道。

「我可以招一個坐堂大夫看病啊,我就負責抓藥,煎藥....」劉梅寶笑道。

「姑娘,我怎麼聽著像夫妻店...」青丫啞然失笑,旋即又察覺失言,頓時臉通紅伸手捂著嘴吃吃笑,白麵黑渣子印在臉頰顯得頗為滑稽,劉梅寶看到她這樣子也跟著笑起來。

宋三娘子屋子裡的織布聲稍稍一停,旋即又咯噔咯噔的響起來。

這時時令已經進入初秋,距離上一次韃子的侵擾已經過去快要兩年多了,解縣雖然不比以前熱鬧,但元氣已經恢復大半了,每逢二五八的日子便是集市,各地的雜貨四方的特產彙集在此,另有馬戲班子雜耍藝人搭台唱戲,整個縣城都熱鬧的很。

今日正逢初二,縣城裡再一次熱鬧起來,但寶泉坊街頭一個位置極好的茶寮卻有些冷清,按理說這個日子生意要比往日更興隆幾分才對,但此時卻是只坐了三個客人,這三個客人本沒什麼特別之處,穿著打扮都是明顯的鄉下人,但卻讓賣茶的掌櫃戰戰兢兢小心謹慎的侍立在一旁。

這場面很是引人注目,但當大家認出坐在那裡的人是誰時,都暫態站開三丈遠,能躲著走就躲著走開了,實在繞不過去的也是貼著牆角快步溜過去。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得他們,日頭升高人流密集時,這條街便也變得正常起來,但因為偶爾有小聲的驚呼從路過的人群中陡然響起,然後必然引發一陣小規模的騷動,到底讓這條街上的人相比于其他地方其他時候少了許多。

茶寮裡幾乎沒有別的客人,偶爾有人坐過來,很快就察覺不對,匆匆喝上一口茶便結帳走人了。

茶水已經續了無數遍,他們還是沒有走的意思,看那陣勢也許會坐上一整天,賣茶的漢子心裡已經不止一遍的哀嚎,為什麼偏偏要坐在我這裡吃茶啊,城裡更好的茶寮多得是。

而此時坐在那裡吃茶的三人中也有兩人在心裡也正犯嘀咕,其中一個手指已經有些不耐煩的敲著桌面。

「二郎這是做什麼?」終於他再也忍不住了,低頭和身旁另一個漢子小聲嘀咕道,「一大早從家裡趕過來,就是為了坐在這裡吃這勞什子茶水...要什麼好茶不能買到,回家吃去,坐在這裡有什麼好的.....」

另一個漢子顯然也坐立不安了,但看上去還穩重些,聞言瞪了他一眼。

「二郎做事還用你來說!」他低聲呵斥道,「不讓你來你非要跟來....」

「哥,最近平陸縣的馮麻子不安分,我這不是不放心二郎一個人....」先前的漢子有些委屈的嘀咕道。

「你不放心?誰不放心誰啊?」這漢子瞪了他一眼,「你別讓二郎操心就謝天謝地了....二郎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瞎操什麼心,盡添亂...」

他說這話又看向對面坐著的年輕人。

年輕人穿著半舊的短衫,穩穩的坐著,目光一直看向街口,不時慢慢的端起茶碗喝一口,神情平和,似乎真的只是來休閒吃茶。

街上人流緩緩,忽的年輕人的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來。



第二十四章 初次

這年輕人這突然的動作讓同桌而坐的兩個漢子一驚,緊跟著站起來,還一把抓起放在手邊的布袋橫拉在身前。

這是防禦警惕的動作,賣茶的漢子本就繃緊的神經在這一刻差點斷了,尤其是看到那布袋裡露出寒森森的刀刃。

「二郎..」兩個漢子低聲喚道,才要詢問有何不妥,卻見年輕人又猛地坐下了。

他低聲自言自語一句什麼,臉上浮現一絲笑,目光閃亮的投在街道上。

兩個漢子莫名其妙,只得也跟著坐下來,順著那年輕人的視線看過去。

街上人群熙熙男女老少熱鬧沒有什麼異動不妥,他們覺得無趣,又低頭喝茶,並沒有注意到人群到了這裡便形成明顯的分叉,此時有兩個年輕女子正撇開人群,向這邊走來。

這兩個姑娘穿著都是葛麻衣衫,且有些破舊,一個手裡抱著一卷布,身上還被背著一捆柴,另一個則拖著一個大麻包,個頭有些矮,她明顯的有些吃力,麻包蹭著腿,走起來磕磕絆絆。

她們的臉上帶著笑,邊走邊低聲交談,看上去很是快樂。

「我說別拿這麼多吧..姑娘你就是不聽..」青丫看著劉梅寶手上被勒出的青紅印,心疼的抱怨。

「今天是集市,多賣些多換點錢,咱們去逛逛,總不能空這手逛吧。」劉梅寶笑道,將麻包換了個手。

「逛就好了,還要花錢啊。」青丫咧嘴笑,眼睛裡卻是帶著幾分憧憬。

「一文兩文的還是花得起的。」劉梅寶抿嘴一笑,看青丫盯著自己,「看什麼?我臉上長花了?”

「姑娘..」青丫塌塌嘴,道,「我覺得有姑娘在好安心.....」

「一天到晚的吃黑面餅子有什麼安心的。」劉梅寶哈哈笑,點了下她的鼻頭。

「可是現在有姑娘在,感覺明天就會有好日子過...」青丫笑著躲開,說道。

不似以前心內惶惶只覺得前途茫茫。

「我也沒做什麼啊,瞧你把我說的跟神仙似地。」劉梅寶笑道,心裡也忍不住感歎下,穿過來還沒半年呢,怎麼感覺好久了一般。

「反正就是安心。」青丫講不出什麼道理,嘟囔一句。

說說笑笑站到了宋郎中的藥鋪,今日人格外的多,宋郎中和那個坐堂大夫都被問診的人圍著,大廳裡還站著好幾個等著瞧病。

抓藥的夥計一面抓藥,一面算帳,忙得滿頭大汗。

「大姐兒勞煩你們等一下,先把藥放後堂....」他說道,帶著幾分歉意笑了笑。

「沒事,不忙。」劉梅寶忙說道,左右看看始終不見另外一個夥計,「牛子哥呢?”

「他爺爺沒了,一家子回鄉下去了...」夥計答道,一面將抓好的藥包好,這包藥多,他拿出算籌算起來,那邊又有人喊著抓藥。

「一共八十七文..」夥計將藥包一推,一面沖那邊應聲來了來了。

這邊的人卻沒放他走,一面拿著藥一面問道:「不對啊,小哥,我以前拿這些只用八十文,你是不是算錯了?”

「啊,不會吧。」夥計又忙拿著算籌重算。

劉梅寶在一旁看著便說道:「我來幫你抓藥吧。”

「怎好勞煩姑娘你..」夥計忙笑道。

「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我也沒事。」劉梅寶笑道。

夥計知道她懂藥,也實在忙不過來了,便不再客氣,連聲道謝,一旁等著抓藥的一個漢子卻是不樂意了。

藥這個東西畢竟不是人人都瞭解的,屬於專業行當特定人才。

「你這個小姑娘懂不懂抓藥啊,給抓錯了怎麼辦?」他斜著眼一臉狐疑的說道,捏著藥方不給,還是看夥計,「你抓不抓?不抓我到別家去,那別怪我帶走你的藥方..」

每個大夫都有自己特有的藥方,因此都是保密不外傳,抓完藥都要留下來的。

「抓藥啊我當然懂,」劉梅寶不急也不惱,笑眯眯的說道,「要說這抓藥,還是藥王孫思邈傳下來的,以前孫藥王出去采藥,為了方便裝藥就做了個圍身....」

這漢子本來說她懂不懂藥材,沒想到她便順著他話裡抓藥二字說起來,旁邊人覺得有趣,便聽她說話。

“..大家也知道中藥很多,性味啊用途啊都不一樣,為了避免混在一起,藥王呢,就在圍身上,做了好多小口袋,把采到的同一種藥分別放在不同的小口袋里....”劉梅寶含笑接著說道,一面伸手去接那漢子拿著的藥方,漢子聽得入神,不自覺松了手,“孫藥王行醫采藥四處游走,走到哪里就行醫到哪里,有一次路過一個村庄,見到一個婦人被狗咬了,他就從自己的圍身口袋里拿出藥給這婦人敷上,別人見到了,也都來求醫,用到什麼藥,藥王就從口袋里抓出來用......”

她說著話,一面看了眼藥方,還好上面的藥材都認得,心裡松了口氣,按著藥方在藥櫃裡抓。

「然後呢?」旁人見她停頓了下,忙催問道。

「然後藥王就這樣四處走著行醫治病,給病人診治後,就從圍身上的口袋裡拿出藥來用...」劉梅寶說著,從一個藥抽裡捏出一小撮,沖眾人晃了晃,「喏,就像我這樣,藥的配伍不需要很多,每次都是從小袋裡一小撮一小撮地抓出來,所以人們就把它叫抓藥.,時間久了,藥鋪也學會了藥王這樣的方法,做了藥櫃,裝了藥抽,分類放置藥物,有人來了,也拉開抽一撮一撮的抓,所以大家都還叫抓藥.....」

眾人聽到這裡都笑了,還有人恍然的哦了聲,紛紛道原來抓藥是這麼來的,我說怎麼不叫拿藥或者別的什麼,還有人轉頭問那邊的宋郎中和坐堂大夫是不是真的是這樣,宋郎中和坐堂大夫都笑而不語,藥鋪裡原本有些嘈雜愁慌的氣氛因為這一打岔便消散了許多。

故事講完,劉梅寶的藥按方子稱了包好了,遞給那漢子,一面說道:「大叔要是不放心,再讓大奎看看...」

大奎是夥計的名字,此時他已經算完帳,果真多收了那人幾文錢,正道歉賠罪呢。

「行了黃四,人家連藥王的事都知道,還不知道你這幾味藥!」一旁的人起哄笑道。

漢子便訕訕笑了笑,擺了擺手。

「不用了不用了。」他說道,「讓大奎算算多少錢就行了。”

藥價都在藥櫃上寫著,劉梅寶方才抓藥的時候已經心裡算好了,聞言便笑道:「算好了,一共五十六文。”

這話讓那漢子又瞪圓了眼。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48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受驚

「你什麼時候算好的?」他一臉不信。

「就方才,就這幾個數,心裡算就算出來了。」劉梅寶笑道,這個人抓的藥種類不多,因此容易算一些,如果多了話,她數學也不好,就得用筆寫著算了。

漢子把頭搖的撥浪鼓,方才大奎用算籌還算錯,這什麼心算就更不可信了,這次說什麼也不聽,大奎也不信,接過藥用算籌仔細的算了。

「果真是五十六文。」大奎算好了驚訝的說道。

再看四周人的眼神明顯不一樣了。

「這個小姑娘好厲害..」大家紛紛誇讚。

劉梅寶被誇的有些不好意思了,這對她來說是再不足為道的小事了,微微紅臉笑,那漢子也跟著誇讚兩聲,二話不說拿錢結帳走了。

「你這個大奎,還不如人家一個小姑娘...」被算錯帳的那人不忘教訓夥計幾句。

大奎也跟著嘿嘿笑,並沒有不好意思,人家可是縣令的千金姑娘,可不是知書達理什麼都會,當然這句話他沒有對眾人說出來。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多了,因為古代的中藥名尚未統一,有時候藥方的上的藥劉梅寶不認識,一問一找,動作就慢了些,不過她算帳快,於是便是大奎抓藥,她來算帳,二人配合的很好,藥鋪裡的人便不那麼擁擠了。

青丫幫不上別的忙,便燒了熱水,給宋郎中和坐堂大夫斟茶添水,一直忙到後半晌,人才少了。

「劉姑娘,快坐下吃杯茶。」宋郎中招呼道,一面道謝。

劉梅寶謝過,並沒有坐,站著吃了口茶,便告辭。

宋郎中知道她們趕路回家也不虛留,取過錢給她,另又拿了十個錢塞給青丫。

「拿著,這是我的心意,要是不拿著,我可就不高興了。」他故意板下臉說道。

這是謝她們今日幫忙的辛苦錢,青丫忙為難的去看劉梅寶。

「那就多謝宋郎中了。」劉梅寶笑道,示意青丫收起來,「就拿這錢去街上逛逛。”

這個姑娘就是落落大方,一點也不似別的女子扭捏,跟她說話打交道舒心自在的很,宋郎中帶著幾分贊許點點頭。

「去吧,賣個花戴,姑娘家的太素氣了也不好。」他含笑說道。

劉梅寶和青丫都挽著單鬢,連根銀簪子都沒有,只用一根樹枝別起來。

「我倒是願意吃個包子...」青丫咧嘴說道。

這話讓宋郎中坐堂大夫以及夥計都笑起來,笑過之後,又覺得心酸,氣氛便有些低沉。

其實青丫說這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但鑒於她們的身份經歷,還是讓這幾人想歪了,劉梅寶見狀忙告辭,宋郎中親自送出來,看著二人手挽著手匯入尚未散去的人群中。

趕集來的人多是鄉下的,這個時候很多已經開始散去,饒是如此,劉梅寶和青丫也逛得樂呵呵的。

劉梅寶是看什麼都新奇,拉著青丫東問西問,青丫被她的情緒帶動的興致勃勃,尤其在花了一文錢買了一把麥芽糖後。

「這是套圈..」劉梅寶在一個攤位前站住腳,帶著幾分激動說道。

地上擺著泥偶,小銅鏡等等小玩意,一旁擺著一把一把的竹圈,這是沈劉梅當初在公園裡常見的場面,雖然跨越了百年甚至千年的時光,還是一眼能認出來。

青丫不太明白姑娘為什麼這麼激動,在她看來這種遊戲最沒意思。

「姑娘..」她忙拉了拉劉梅寶,低聲說道,「這個最不好玩,是騙人的,那圈子其實小,根本什麼都套不到....」

因為集市散去,人已經不多了,攤主正在收拾東西,聽到動靜忙轉過身。

「大姐兒,玩一個吧,給你算便宜點,一文錢二十個圈....」他打量眼前二個姑娘的穿著,最後視線落在劉梅寶興奮的臉上,眼睛一亮,忙熱情的招呼。

劉梅寶猶豫了一下,一文錢....

「姑娘..」青丫拽了拽她的衣袖。

「我來二十個..」忽的有人站過來,說道,高大的身材擋住了日光。

劉梅寶和青丫聞聲看過去,待看清此人相貌,不由都露出驚訝的神情。

這正是那日在宋郎中藥鋪見到的那個年輕人,因為對他印象深刻,二人都認出來了。

今日他依舊穿著一身半舊的短襟衣服,臉上掛著溫和但明顯有些拘謹的笑。

攤主已經忙忙應聲遞過來二十個竹圈,年輕人接過,微微有些僵硬的沖劉梅寶遞過來一把。

“…你...玩吧...」他聲音有些澀澀的說道。

劉梅寶和青丫瞪大眼看著他。

還沒等他說第二句話,青丫一拉劉梅寶,二人扭頭加快腳步走了。

一旁的攤主有些不忍的拍了拍額頭,傻小子,就是看上人家,哪有這樣搭訕的,十個有九個得嚇跑,剩下一個還是嚇暈了跑不動。

年輕人的神情有些尷尬,看著飛快走遠的二人,收回自己的手。

「小哥兒,還玩嗎?」攤主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時又跑過來兩個大漢,其中一個手裡還拎著一袋乾果,二人面上都帶著幾分緊張。

「二郎,你怎麼跑這裡了...」

「一轉眼就看不到你了,走也不說一聲...」

他們抱怨道,視線落在年輕人手裡的竹圈上。

「二郎,你要玩這個?」拎著乾果子的漢子咧嘴哈哈笑,「果然還是小孩子...」

另一個大漢忙瞪他一眼,喝道:「玩這個怎麼了?你不還是饞嘴賣果子吃!”

那漢子便訕訕笑了。

年輕人乾咳一聲掩飾面上的尷尬,將手裡的竹圈沖地上看似隨意一拋。

「走吧。」他乾脆的說道,轉身舉步先行。

「還去哪裡逛?」拎著乾果袋子的漢子忙跟上問道。

「逛什麼逛,出來這麼久了,回去。」年輕人低聲呵斥道。

漢子被呵斥的一愣。

「明明是你要逛....」他嘟囔道,「我早說該回去了,先是莫名其妙的吃了半日的茶,又跑去藥鋪門口坐著,集都散了又要來逛.....」

「你少說兩句!」後面的漢子抬手給了他肩膀一下,加快腳步跟上大步而去的年輕人。



第二十六章 不安

看著三人離開,攤主晃著頭嘿嘿笑。

「管你真玩還是假玩,錢給了就行...」他搖頭晃要的哼著小曲轉過身要去收起竹圈,目光落在地上嚇了一跳。

「好傢伙!」他驚呼一聲。

只見地上排布整齊的各等贏頭不下十個都被套上了竹圈,是方才那年輕人隨意的一拋。

「好傢伙.....」攤主不由抬手摸了下額頭,後怕的感歎道,「這要是真玩了,我今天還不賠死老本.....」

說著又嘻嘻笑起來,樂滋滋的去收拾竹圈。

「真是個傻蛋...」他一行不停的笑道,想著要把這個樂子分享給四周的其他人,便抬起頭大聲說。

一抬手才發覺四周的氣氛不對,原本方才都在臨近地方說笑收拾攤位,或者交流今日收益趣聞的其他人,不知什麼時候站的遠遠的,緊張的盯著自己這邊。

「你們做什麼呢?」攤主站直身子沖他們招手,一面笑道,「剛才我這裡來的那個傻蛋你們看到了沒,我告訴你們,真是有趣.....」

他這句話一出口,就見原本就站的遠遠的人群更是哄的一聲如鳥獸散了,只留下他揚著手掛著笑僵住了。

「這是怎麼了?見鬼了啊躲什麼...」他一頭霧水。

「快走吧!」終於有個好心人看不過去,一面背起自己的家什,一面沖他殺雞抹脖子,「你活膩了不成,方才那人是盧閻王,還一口一個傻......」

他是不敢說出傻蛋這個詞,咬住嘴,一溜煙的走了。

「是什麼?盧閻王?」攤主還沒回過神,在嘴裡嘟囔一句,忽的打個寒戰,這才模糊想起方才過來的那兩個大漢,腰裡掛著布袋,但那布袋卻是一柄刀的形狀,再想起那身打扮,可不是就是東邊鹽池灘的那群私鹽販子。

鹽池灘的私鹽販子原本不過是一群窮鄉下漢子,上有鹽巡丁欺壓,下有鹽丁雇傭的鹽狗勒索,中有鹽場鹽商盤剝,豬狗一般,但就在這兩年間,冒出一個叫盧二郎的人,帶著鹽池灘的一群人東打西打,聲勢越來越壯大,這解縣四周的私鹽,竟幾乎全部是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此人兇狠異常,短短兩年間殺人無數,就連鹽巡丁們都聞其名而喪膽,別說去緝查私鹽,見了鹽池灘的私鹽販子反而是紛紛躲避。

且不說與那些其他地方鹽販子們的拼鬥場面如何血腥慘烈,就說前一段還有個外號青頭張的鹽中人,因為得罪了他們,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刀殺死在城門,且還是當著城門守兵的面。

「盧...盧閻王....」攤販結結巴巴的念叨,伸手給了自己一大耳光。

「我的親娘哎!」他跺腳道,乾脆連地上的東西也不要了,撒腳就跑了。

一路疾走的劉梅寶在隱隱可望見永安村的時候停下腳。

「歇一下,歇一下...」她彎身手扶著膝蓋,氣喘吁吁的說道,「我實在走不動了...」

青丫一臉焦急,額頭的發簾都被汗水打濕了,伸手拽住她。

「快走,快走,還沒到家...」她連聲說道,聲音滿是恐慌。

劉梅寶乾脆蹲在地上,擺著手。

「沒追來...別跑了...累死我了...」她有氣無力的說道。

她前世今生加起來也沒走過今天這麼快的速度,劉梅寶這個千金姑娘的嬌軀都要散了架。

青丫的神經也繃到極限,此時忍不住哭起來。

「姑娘..姑娘這可怎麼辦....」她用袖子抹著眼淚,「這該死的登徒子....」

怎麼辦?再也沒有庇護的高門深院,再也沒有遮風擋雨的父母,再也沒有人人敬畏的地位權勢....要是換做以前,這等登徒子二話不說當場就能被挖掉眼睛打爛嘴,但現在她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倉皇而逃。

劉梅寶原本也有些緊張,這個年輕人這麼突然的出現在身旁,哪有這麼巧合的事,可見他一定是早就盯上自己了,或許一進城的時候,或許在藥鋪外,總之,他一定是特意的,在這個男女之間有大防的年代,他的行為實在是不得不讓人警惕。

不過當她們轉身避開後,他並沒有跟上來,這一點又不似那等無賴潑皮。

在地上坐了一刻,看著青丫嗚嗚的哭,她的情緒倒平復了。

「哭什麼哭,傻丫頭。」她笑了,拉下青丫的胳膊,「有什麼好哭的...」

「姑娘,那登徒子..」青丫流淚說道。

「這不是什麼事還沒有呢,就是哭也得等到真出事...」劉梅寶笑道。

青丫哇的一聲,哭聲更大了。

「錯了,我說錯了..」劉梅寶忙用袖子給她擦,一面攬著她的肩頭細聲安慰,「你看,本沒什麼不好的事,我們警惕了,以後小心些避開就好了,事情還沒那麼糟,別自己心裡就亂糟糟了。”

二人在路邊的溝沿上坐下來,劉梅寶再三安慰青丫。

青丫因為過去和現在對比的落差悲傷依舊不止。

「哎呀,行了,不就是被搭訕了..」劉梅寶說的口都幹了,也沒耐心再說下去,畢竟對於這個年代女子們的心理她實在不能完全理解,「哪裡就要死要活了..走走,把眼淚擦乾,回家吃飯去。”

「姑娘,你還吃得下..」青丫抹著眼淚說道。

「其實吧該多吃點才是..」劉梅寶抿嘴一笑道。

這要是擱在現代,被搭訕,可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在姐妹們中間還得小小慶祝一下。

「姑娘!」青丫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又要掉下來,姑娘是氣糊塗了吧。

「行了,走吧。」劉梅寶哈哈笑道,將她的肩頭一拍,「沒什麼過不去的坎,放開點,沒事。”

回到家,這件事她們並沒有說,宋三娘子根本就不理會她們,周良玉又在隔壁村子的大戶家裡找個短工做,每日回來天都黑了,青丫哭腫的眼便沒有被他們發現。

「哥,你還是跟我去挖藥吧,別去做那個了。」清晨,劉梅寶給周良玉呈上飯,看到他被磨得紅腫的肩頭,皺眉心疼道。

「沒事,也就做這一段,過了秋收,就閑了,到時候我天天去挖藥,妹妹你在家歇著就成。」周良玉笑呵呵的說道,其實在他眼裡看起來,挖藥實在是太清閒了,再說,總覺得這是靠著妹妹來養家,他一個男人實在是心裡過意不去。

對他的心態劉梅寶自然知道,輕輕歎了口氣。

「那說好了,過了這幾天秋,就不許再去了,我和青丫力氣小,好些藥材都挖不動呢。」她說道。

周良玉點點頭笑著說知道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47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不說

因為集市上受驚,一連過了好幾天,劉梅寶和青丫沒有再進城去賣藥。

「這些藥還要晾曬嗎?」周良玉指著院子裡擺著不少的藥材問道。

「是。」劉梅寶順口答道。

又過了幾天,家裡的面要吃完了,而宋三娘子的布也織夠了兩條

「我進城去了。」一天早上,宋三娘子吃過飯說道,將布在籃子裡放好。

「那舅夫人把這些藥材捎到宋郎中藥鋪吧。」青丫忙說道,帶著幾分討好。

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在屋門口坐著整理藥材的劉梅寶。

劉梅寶沖她笑了笑。

「這藥不能放,得挖出來就淨制了,就有勞舅媽你了。」她笑道,指了指手裡的藥材。

宋三娘子面無表情,指了指屋子。

「被褥都拆洗了。」她說道。

青丫見她答應且沒追問原因,高興的恨不得把頭點下來,一疊聲的說知道了。

宋三娘子沒有再說話,一手抓起青丫早已經裝好的麻包就走了。

這一天青丫都心神不寧。

「要掉了!」劉梅寶說道,看著手裡拿著洗好的單子往門外張望的青丫。

青丫回過神,忙將就要接到地的單子抖起來掛好。

「姑娘,你說..舅夫人不會出什麼事吧?」她滿臉憂慮的問道。

劉梅寶哈哈笑了。

「出什麼事?」她說道,站起來幫青丫抻平衣服,「不就是一個男人嘛,你還真當成洪水猛獸了....」

這種膽敢窺探她們的登徒子可不就是洪水猛獸嘛,青丫嘟起嘴,才要說話,劉梅寶往門邊點了點頭。

「別瞎操心了,舅媽回來了。」她說道。

青丫欣喜的轉過頭,果然見宋三娘子挎著籃子的身影出現在路上。

「舅夫人...」青丫殷勤的接過去,先是指著院子裡滿滿的單子衣服,「都洗了..」

宋三娘子沒理她,放下籃子。

青丫又忙忙的打來水,讓她洗洗。

劉梅寶在一旁搖頭笑,這傻孩子,太過殷勤了,明顯的此地無銀三百兩,但宋三娘子既然不說,大家就互相當做不知道吧。

就在青丫試探著想要問什麼時,宋三娘子先開口了。

“…宋郎中店裡的大牛不做了,要找個夥計...」她看著劉梅寶說道。

劉梅寶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不像你娘,那麼有見識,不知道什麼門楣閨儀,別把我當做你們那樣的人來看。」宋三娘子面上淡淡,接著說道,「放著能掙的錢不掙,活活餓死的事,在我看來反而是可笑。”

說罷進屋子去了,留下一頭霧水的主僕二人。

“她..”劉梅寶皺眉,有些不解。

「舅夫人這是說什麼呢?」青丫更是不解,低聲問道。

屋子裡咯噔咯噔的織布聲響起。

「我聽這意思好像是讓我去當夥計?」劉梅寶琢磨一下,帶著幾分恍然說道。

「啊?」青丫不樂意了,「那怎麼成。”

「那怎麼不成?」劉梅寶笑道,一面推了下一下,「走走,做飯去吧,等咱們進城問問情況再說吧。”

過了幾天後,坐在宋郎中的藥鋪裡,劉梅寶才知道了宋三娘子說那些話的由來。

原來那一天宋三娘子進城後先是到路老四的店,坐了半日,旁敲側擊的詢問可有什麼事,路老四被問的一頭霧水,宋三娘子這才說了這兩個丫頭突然不進城了,該不是闖了什麼禍,路老四自然說沒有,然後還是一頓誇,這裡無事,宋三娘子便來到藥鋪,跟宋郎中旁敲側擊的打聽。

宋郎中也是被問得一頭霧水,後來想起要說有什麼異常的事,便是劉梅寶那日在藥鋪幫忙抓藥的事了。

他知道劉梅寶的身份,自然認為宋三娘子是怪罪了,忙忙的解釋,先是說大牛走了,人手不夠,又誇劉梅寶仗義相助云云,最後說就要再招個夥計,這話的意思自然就是絕不會再麻煩劉梅寶,但看來宋三娘子理解的錯了。

「這樣啊。」劉梅寶聽了便笑了,又有些感動,這個婦人雖然面上冷,但心裡還是很關心她的,察覺她的異樣,便立刻進城來詳細探問。

「可是讓姑娘受責備了?」宋郎中帶著歉意不安說道,「不如我還是上門親自和三娘子說一下...」

「不用,不用。」劉梅寶笑道,「我舅媽是聽宋郎中你要是招夥計,讓我來試試呢。”

宋郎中很是意外,又很高興的放下心,連聲說那就好那就好。

「那宋郎中你招不招個夥計?」劉梅寶笑問道。

宋郎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這個,生意也是一般,咱們這小地方不比平陽府,一個藥鋪養五六個夥計學徒.....」

「沒事,沒事,我就問問。」劉梅寶忙笑道,又說了一些話,便告辭了。

帶著青丫走在街上,雖然口上不說,劉梅寶心裡也多了份警惕,小心的察看了四周,並沒有發現有人窺視跟隨,已經過去十幾天了,想必那人已經絕了念頭了。

今天又是一個集,但青丫說什麼也不敢再去逛了,拉著劉梅寶腳步匆匆的只想立刻回到家裡去。

「應該叫表少爺跟著咱們一起來的。」她口中說道。

「沒事,光天化日的,咱們又不是傻的,不用怕。」劉梅寶笑道,目光掃過一旁熱鬧的集市,她也沒興趣,主要是逛過一次,對於她這種現代靈魂來說,這等小熱鬧實在沒什麼吸引力。

但青丫忽的停下腳步了。

「姑娘..」她帶著幾分熱切,拉住劉梅寶的衣袖,「你瞧...」

劉梅寶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見街道的左邊是一個熱鬧的攤位,正圍了好些人還傳出陣陣喝彩叫好。

「是雜耍嗎?」劉梅寶問道,小孩子都愛看雜耍,青丫也不例外吧。

「不是,是踢毽子呢。」青丫興奮的說道,「是吳家踢毽子呢。”

踢毽子?對於劉梅寶來說不怎麼感興趣,但看青丫竟然能抵過害怕停下腳,肯定是很喜歡。

「那進去看看。」她微微一笑說道。



第二十八章 彩頭

沈劉梅沒什麼運動細胞,雖然是個姑娘家,但對於踢毽子跳皮筋什麼的從來都沒精通過。

跟著青丫忍著別人的白眼擠進去,才發現踢毽子的場地並不是她想像的門前的空地,而是在大堂。

這是一個較之路老四和宋郎中的店鋪光鮮許多的門面,三開間四開門,高掛著黑底金字匾額龍飛鳳舞寫著吳家正店,店門兩邊立柱亦是黑底金字的牌匾,卻並沒有寫字,而是裝裱福祿壽的花紋。

劉梅寶進城倒是常從這裡過,青丫曾帶著一絲回味給她介紹,這是本城一家姓吳的豪商的店鋪,賣的是綾羅綢緞珠寶香料,雖然她很好奇古代的這些奢侈品,但就目前的狀況來說她還沒機會走進去觀賞過。

此時大堂裡櫃檯桌椅板凳都撤出,空出一個場地,四周圍著好些人,看著場中兩個人正踢毽子。

這兩人技藝甚好,只見毽子飛舞如同蝶入花叢,引得圍觀的人一陣陣叫好。

「姑娘你還記得不,吳家每年都會舉行一次毽子賽...」青丫雙眼放光的盯著場中,一面對劉梅寶說道。

劉梅寶當然搖搖頭,見場中又換了一個人,踢得好了眾人叫好不好了則是噓聲,這場面很是熱鬧有趣,劉梅寶也不由跟著笑。

「姑娘。」青丫看了一刻忽的轉過頭帶幾分嚴肅對她說道,「我也要去踢。”

劉梅寶只是一愣,旋即點頭含笑。

「好啊。」她說道,「喜歡就去玩。”

「不是玩。」青丫整容說道,「我要去贏彩頭。”

她說著伸手一指,劉梅寶這才看到堂中的桌子上擺著滿滿一盤銅錢。

「你毽子踢的這麼好?」劉梅寶有些好奇的問道。

「姑娘你忘了。」青丫微微嘟起嘴,「以前在家我是踢得最好的。”

劉梅寶不是忘了而是不知道,聞言便笑著不再說話。

以前對於這種商家的彩頭,知縣姑娘的貼身丫鬟是根本不屑的,但此時對於青丫來說,如果能贏一些,就可以讓姑娘晚上早睡一會兒,早上晚起一會兒。

這是她能做的,也是決不能放過的機會。

當劉梅寶跟著青丫走進大堂報名參賽時,大堂二樓的欄杆前一個被三四個僕婦擁簇的少年慵懶的打個哈欠,伸個懶腰。

「真無趣...」他疲遝的說道,懶洋洋的將身子靠回椅子上。

說他是少年其實不過是個孩子,年紀最多十一二歲,圓圓滾滾,穿赭衣繡袍,腰裡系玉帶,翹在欄杆上的腳露出繡著飛鳳烏靴,長得龍眉鳳眼,皓齒鮮唇,一看就是出身富家金養玉護出來的。

「還沒我踢得好..」他此時一臉不屑,帶著幾分不耐煩,「有什麼好看的,快些收拾東西回家去吧,這裡真無聊...」

「哥兒,二老爺再等一天就好了,明日肯定能起程。」身旁的僕婦忙堆笑討好說道,一面捧上各色吃食。

這孩子看都沒看一眼,一臉不高興,此時樓下倒是叫好聲連連。

「有什麼好的,不就是流星隨步轉嘛..」這孩子瞥了一眼,不屑的說道,「一群土老帽...」

他順手拿起身旁桌子上的彈弓,眼睛一亮發現什麼新鮮玩意一般,露出促狹的笑,將彈弓對準樓下圍觀群眾中一個,啪的一聲打出去,彈子擊中那人的頭巾,嚇了那人一跳,捂著頭亂看,逗得這孩子嘎嘎笑起來,旁邊的僕婦們顯然是見慣了,互相對視一眼做個無奈的表情。

接連用彈弓騷擾了人群,終於引起下邊人的注意,大家帶著幾分憤怒抬起頭看來,待看到這一群人的打扮顯然非富即貴,又有吳家管事的人看到了,帶著笑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麼,眾人便都低下頭不再言語了。

這孩子見這樣又覺得沒意思了,將彈弓隨手扔在一旁,有些煩躁的踹了欄杆幾下。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他喊道,「現在就走現在就走,不等叔叔.....」

僕婦們忙紛紛出言安撫,正熱鬧聽樓下又是一陣喝彩,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孩子身上,並沒有去看,只聽的喝彩聲接連不斷,孩子終於停止鬧騰,向樓下看去,見是一個十二三的小丫頭正在踢毽子。

「沒見識的,不就是一人場戶...」他看了一眼哼了聲說道,再看一眼忽的咦了一聲,身子坐正看過來。

場中小丫頭穿著打著補丁的葛布麻衣,腳上的鞋磨破了邊,但那毽子卻如同長在她身上一般如影隨形,變幻出各種花樣。

劉梅寶也是驚呆了,拍手拍的手都紅了,果然人各有所長不可小瞧。

一場下來,青丫大汗淋淋,因為劇烈運動再加上被眾人圍觀小臉通紅。

「這大姐兒踢得怎麼樣?」吳家管事的含笑大聲問道。

「好!」滿場叫好。

青丫的臉更紅了,眼睛卻激動的冒光。

「小小心意,姐兒圖個樂。」管事遞上一串銅錢,笑道。

劉梅寶微微有些失望,看著管事的又依次將銅錢發給其餘踢得好的人,原來那一盤子的銅錢不都是給一個人的,不過這也不錯了。

「姑娘。」青丫拿著錢激動的想哭,捧給劉梅寶看。

「青丫真厲害!」劉梅寶滿眼讚歎,將錢拿著貼身收好,「一下子就掙到這麼多錢。」一面又忙問這吳家的毽子下一場什麼時候踢。

「要是月月都踢個兩三回,我還挖什麼藥材啊,就靠著青丫你就夠了。」她笑道。

「姑娘....」青丫撲哧笑了,臉上卻難掩激動與自豪,「一年最多兩回,要是靠這個,咱們可得餓死了。”

劉梅寶哈哈笑了,挽著她的手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此後兩天,青丫都因此激動的神采奕奕,她終於能為姑娘做點事了,而不是只能看著姑娘操勞,自己吃閒飯。

給予永遠比接受更幸福,劉梅寶知道這個道理,她也很高興讓這個小丫頭多享受一下這個滋味。

「你跟誰學的呢?這麼厲害。」隨後的兩天劉梅寶總是不經意的說起這個話題。

「姑娘,你忘了,那一年家裡來人送年禮,來的那個桃丫姐姐教我的.....」青丫咧嘴笑著說。

「家裡?」劉梅寶這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她有些疑惑,「是哪裡?”

家不是已經破了,莫非還有別的地方是家?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46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有家

青丫拍拍頭,她又忘記了姑娘記不得以前的事了。

「老爺的家啊。」她笑道,「也就是姑娘你的祖父家。”

劉知縣自然也是爹娘生的不是孫猴子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劉梅寶恍然,她倒忘了這茬,實際是也不是她要忘,也沒人和她說起過。

「那家裡也沒人了吧?」她自然的問道。

「老太爺早過世了,老夫人還在,還有大老爺,大夫人好多人呢。」青丫扳著手說道。

劉梅寶眉頭皺起來了,停下手裡的活。

「這樣啊...」她如有所思的點點頭,這麼說她並不能算嚴格意義上的孤兒?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問道,「那既然有祖母和伯父在,我們為什麼不回他們那呢?”

不管怎麼說,就是在現代,家裡還有這奶奶和叔叔這兩個親屬在的話,也絕不會讓孩子寄養到外祖家,更何況這個外祖家只剩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舅媽,更不用提這是宗法森嚴的古代了。

這話問出來,青丫面上也有些鬱悶。

「是啊,都這麼久了,老夫人怎麼也不來接咱們...」她手拄著頭,說這話,還小心的看了看宋三娘子的屋子,將聲音壓低幾分,「該不會真的像舅夫人說的,老夫人他們不要咱們了吧..」

說完這句話,她又有些慌張,忙忙的伸手輕輕打自己的嘴。

「姑娘,婢子瞎說的,你可別往心裡去,老夫人他們定是被什麼事耽擱了,或許已經派人來了找不到咱們。」青丫忙忙的說道。

劉梅寶笑了,擺了擺手。

「很顯然,舅夫人說的對啊..」她笑道。

「姑娘,」青丫眼睛紅了,「那次舅夫人是因為你鬧著要自己跑回家去生氣,才說那些話嚇唬你的,姑娘,從這裡到京城遠得很,那時候又亂,又沒有錢,實在是不能回去。”

「是在京城啊。」劉梅寶點點頭,對於其他的話根本不在意,只對京城這個詞還算感興趣。

不知道這裡的京城是後世的哪裡,青丫提過叫宿安,但原諒她淺薄的地理和歷史知識,實在不知道這是哪裡。

不過京城總是一個國家最繁華的地方,要說回到古代能旅旅遊見識一下各地風光人俗也是不錯的.....

「姑娘..」青丫滿心的擔憂又說了好些寬慰的話,突然發現自己的姑娘貌似已經神游天外了,不由跺腳提高聲音。

劉梅寶這才回過神,哦了一聲,接著清理手裡的藥材。

「姑娘,老夫人他們...」青丫還想接著說。

「我知道我知道,我沒想那麼多,就等著吧,什麼時候來接都成...」劉梅寶點點頭說道,不來也沒關係,最好不來,那樣避禍棄親不顧的人家,不回反而更好。

因為這個談話,青丫情緒有些低迷,就坐在牆角的石頭上,開始說家裡的事,劉梅寶雖然不怎麼感興趣,但她是個很好的聽眾。

「我是在家裡長大的?”

「是啊,老夫人身子不好,夫人一直在家裡侍奉,五年前才帶著咱們搬過來的。”

「哦,家裡都有什麼人啊?”

「大老爺大夫人,小姑奶奶,大姑娘大少爺二少爺小少爺小小少爺....」青丫扳著手指數,忽的又很是擔憂,「姑娘,哎呀,你記不得以前的事了,會不會認不得他們了?”

那是肯定的,劉梅寶點點頭。

「這麼多人啊,家境想必不錯吧?」她含笑道,將手裡的藥材用力甩了甩,然後用菜刀切整齊,碼在牆角石板上晾曬。

「總比現在好。」青丫悶悶道。

「難道不好啊?」劉梅寶從她這句話聽出意思,笑問道。

對於京城這等天子之地,劉家真的算不上什麼大家門庭,就是一個中規中矩的詩禮之家,沒有大富大貴也沒有窮困潦倒,安安穩穩清清白白的人家。

這等人家都是祖上做著不大不小的京官,鄉下有不多不少的田莊,城裡開一兩個不算發財略有盈餘的鋪子,兒孫們循規蹈矩的讀書,或者靠入試或者靠蔭榮獲得一個可以奉養自己但不足以富貴的官職,與跟自己一般門庭甚至有時候還要低一等門庭家的結親,生兒育女繁衍生息,總而言之,這是這個王朝官宦階級裡最簡單最普通的家庭之一。

劉梅寶的父親是妾生養的,妾母早逝,嫡母養大。

「那是不是老夫人對咱們特別不好?」聽到這裡,劉梅寶的眼睛一亮,頗有些興趣。

「有嗎?」青丫倒瞪大眼。

「沒有嗎?」劉梅寶問道,一般小說上都是這樣寫的,大婦怎麼會看小妾的子女順眼,怎麼也得給穿穿小鞋。

「姑娘,老夫人什麼時候對你不好了?罵你了嗎?」青丫很感興趣的挪過來,問道。

這話問的劉梅寶黑臉,她怎麼知道,只是根據慣律猜測而已。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這不是問問你嘛。」她咳了一聲,含笑道,不過想來也好不到哪裡去,要不然怎麼會這麼久都沒人來接,就是慰問探視都沒有。

說這話,門外忽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見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男孩子跑進來,將院內的二人嚇了一跳。

「謝老三,你瞎跑什麼!誰讓你進來的!」青丫如今對於男性很是防備,立刻護在劉梅寶身前大聲喊道。

這個孩子劉梅寶認得,是常和周良玉一起做工,曾經好幾次見他在門外等著周良玉,有一次劉梅寶還客氣的招呼他進來坐,倒把這孩子鬧個臉紅站的更遠了。

「周大哥..周大哥被牛頂了...」謝老三喘著氣慌慌張張的說道。

「什麼?」劉梅寶嚇得立刻站起身來,還沒細問,就聽屋門砰的一聲響,宋三娘子已經沖出來,也沒說話跑了出去。

劉梅寶也顧不得細問,忙提起裙子跟著就跑。

周良玉這幾日在隔壁叫做鐵匠屯的村子裡幫工,這個村子因最早落戶是一群鐵匠而得名,村子比起永安村要大一些,一多半的田地都臨近河水,因此肥沃,當然跟這時候所有的地方一樣,那些肥沃的土地大多數都屬於當地的大戶,然後印證那個越有錢就越有錢的定律。

兩個村子不遠,過了小河,隔著一條溝,遠遠的就看到地裡站著好些人,正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劉梅寶跑近河邊的時候,宋三娘子已經沖入人群,人群被沖散開,露出躺在地上的周良玉,劉梅寶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腳一軟。

人的命其實很輕很賤....

宋三娘子抱起周良玉又是哭又是喊,然後劉梅寶看到周良玉伸出手拍打宋三娘子的胳膊,似乎在安慰。

劉梅寶長長出了口氣,這一停頓,青丫和謝老三趕上她。



第三十章 欺否

「姑娘..」青丫上氣不接下氣,「...老三說,少爺腿受傷了..我們抬了門板來....」

劉梅寶回頭這才看到青丫和謝老三手裡抬著門板,她對謝老三說了聲多謝,將視線投向那邊,只見宋三娘子抱著周良玉一面察看,一面沖一旁站著的一個男人激憤的說話。

那中年男人在聽了宋三娘子的質詢後,從懷裡掏出幾個錢。

「給給,不就是要錢嘛。」他說道,一面揚手將錢扔過來。

十幾文銅錢飄落在宋三娘子和周良玉身上又滾落地上。

事情其實很簡單,周良玉運氣不好,趕著的這頭牛因為長時間做工有些暴躁,事實上再老實的牛也是有脾氣的,突然發了狂亂跑亂頂,周良玉挨的最近,措不及防,虧的周良玉瘦小機敏躲得快,沒被頂到肚子,只在腿上戳了下,又萬幸這牛角是被磨過的,要不然只怕這條腿就報廢了。

主家倒也不錯,將工錢給了,還多給了十幾文錢當做醫藥費,但再想多要些錢,那就不成了。

「牛大同!」宋三娘子聲音顫抖,又氣又急,「你別欺人太甚!這十幾文錢夠幹什麼!請個大夫的車馬費都不夠!”

「我怎麼欺負人了?」中年男人也拔高聲音,面上變得不耐煩,「沒追究打我家牛的事,給了你們工錢,又給了醫藥費,竟然還不知足,還想怎麼著?告訴你,想訛人門都沒有!”

「什麼叫打了你家的牛!你家牛頂人難不成我們還要生生受著不動?」宋三娘子尖聲喊道。

牛頂過來,周良玉自然要防備,用鞭子抽了牛的眼,也正如此才僥倖躲過去。

宋三娘子低下頭,看著周良玉的腿,只覺得渾身發燙,心都縮成一團,周良玉腿上一個大大的口子,用衣服緊緊裹住了,但血還是不斷的滲出來。

她的兒子,她的命根子,她周家唯一的命根子.....

「他要不打,我家的牛能頂他嗎?我家的牛可是很老實的,要不然這麼多年別人都沒事,就頂這小子了。」中年男人嗤了聲,抬著下巴說道,「說我家的牛無緣無故的頂人,誰看到了?有人證嗎?”

他說這話環視四周,被他看來,周圍的人立刻縮頭縮肩,低頭不言。

且不說這牛家家大業大,就是一般人,也斷沒有為了個外村人得罪本村人的道理,這也不叫道理,但卻是千百年傳下來的定律。

宋三娘子氣的直哆嗦,卻是無話可說,到底因為記掛兒子的傷只得作罷,才要招呼人幫忙抬回去,就見劉梅寶不知什麼時候從地上撈起一把鐵耙沖了過來。

圍觀人的都將注意力集中在宋三娘子身上,竟沒有人注意有個小姑娘什麼時候站過來,待發覺的時候,劉梅寶的鐵耙已經對準那中年男人的脖子。

如今的農具也很值錢,一般農戶家置一件農具是很大的開銷,這大戶家也不列外,這把鐵耙顯然用了很多久了,有些生銹,斑斑駁駁的,但這並不能減少架在脖子上給人帶來的恐懼。

「打了牛所以牛才頂人,也就是說我現在打了你那也可能是因為你先打了我的緣故....」劉梅寶沉著臉說道。

她的手微微發抖,一方面是因為緊張,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鐵耙有點沉。

四周的人都驚呆了,村子裡打架當然也是常有的事,一般都是男人們動手,女人們偶爾也動手,但都是先動口罵到無可罵的時候才扭打在一起,像這樣一句話不說就直接將鐵耙架對方脖子上的這種打法,他們還是頭一次見。

宋三娘子也愣住了,青丫更是捂住了嘴才抑制住自己驚叫。

「你...」中年男人一怔旋即驚怒,才要張口呵斥,那帶著土腥氣的鐵耙就又逼近了脖頸。

「大不了見官去,就是我們吃大虧,你也別想佔便宜!」劉梅寶咬牙說道。

她的姿勢以及話都傳達給這中年男子一個資訊,就是眼前這小姑娘真的會用鐵耙在脖子上給他留個印記。

雖然他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劉梅寶是個瘦小的姑娘,無奈小姑娘占了先機,那鐵耙緊緊的架在脖子上,他雖然可以一腳踢開這姑娘,但卻不敢百分百保證鐵耙不會在脖子上給自己留下一個窟窿。

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這也是千百年不變的真理。

「你也知道我是誰..」劉梅寶沒有忽視這男人臉上的怯意,再次說道,「我爹死了,我娘死了,我舅舅死了...我們家就是再死一個兩個也不覺得多,這位大叔,你說呢?”

中年男子當然知道她們是誰,他的臉色變幻。

「劉姑娘,這..這有話說話,這是做什麼..」他聲音有些乾澀的說道。

劉梅寶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這是做什麼!」人群外傳來一個聲音,就有一個老者走過來,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個田舍翁。

「老爺...」中年男人見了救星一般,忙開口喚道。

「牛頂傷了人,還不快送人回去,好好請大夫診治!」老者打斷他的話,一臉不滿的喝道。

這個老者就是田地以及牛還有這個中年男人的主人,聽他開口說了這句話,關於這件事的定論便有了。

不待他再開口,劉梅寶已經放下鐵耙,幾步走到周良玉跟前。

「來。」她招呼傻了眼的青丫和謝老三。

謝老三先回過神,忙拖著門板過來放好,幾個孩子彎下身小心的將周良玉抬上去,看著這三個孩子要吃力的抬起門板,老者咳了一聲。

「還不幫忙。」他說道。

有了他這句話,四周立刻站出來兩三個男人,口中說著我來我來接過門板。

謝老三和青丫都看劉梅寶,見她自動讓開,便也松了手。

「宋三娘子,真是對不住啊,你看竟出了這等意外...」老者走到宋三娘子身前,神情沉痛,帶著幾分歉意,「這畜生不聽話.....」

說這話從懷裡拿出一個錢袋,看也沒看,直接遞給宋三娘子。

「給孩子好好看看...」他說道。

他並沒有說出劉梅寶期望的那句一切有我們負責,但看著那袋錢的分量,已經大大的好過最初那十幾文錢。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44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難處

劉梅寶沒有再說話,知道事情也只能到這個地步了。

再鬧,便是得不償失了,所以當這個老者終於出來說話時,她便立刻收手了。

宋三娘子沒有說話,接過錢,招呼人往城裡去。

周良玉傷的不輕,但也不會落下殘疾,就是傷筋動骨要休養一段。

「錢夠嗎?」劉梅寶問道。

從城裡宋郎中藥鋪回來,天已經大亮了,周良玉昏昏睡去,青丫在床邊守著,讓宋三娘子去睡會兒,宋三娘子哪裡睡得著,坐在一旁木木的不動。

「夠了。」宋三娘子木木答道。

劉梅寶這才輕輕鬆了口氣。

她真怕啊,當時真的是絕望了,在地邊看到周良玉的傷,她就倒吸了一口氣,這可不是小小的跌打擦傷,吃個幾十文一二兩銀子就能好的,如果這主家真的一點責任不負,這個家真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

所以她才一咬牙橫了心鬧起來。

「舅媽,你去歇息一會兒吧,你要是再累著,我們可怎麼辦。」劉梅寶低聲勸道。

宋三娘子抬起頭,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哥哥這裡有我。」劉梅寶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一笑說道。

「你們家又要斷我們的活路啊...」宋三娘子看著她,漠然的說道,眼中是難以掩飾的幾分恨意。

劉梅寶臉上的笑便僵了僵。

「你爹爹害了我男人,散了我們的家。」宋三娘子看著她,木著一張臉喃喃說道。

劉梅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垂眼沉默。

她知道宋三娘子恨啊,怎麼能不恨呢?

如果不是這一層親戚關係,周良玉的父親也不會上陣殺敵,憑著那些能上陣殺敵的家團,護住一家老小安然是絕對沒問題的,如果是這樣,她們母子怎麼會家業敗盡流落鄉間,背負罪名,受盡白眼。

「舅夫人..」青丫臉色白白,轉身跪下,帶著哽咽叩頭道,「舅夫人,都是那韃子禍害,不幹我們老爺的事.....」

宋三娘子沒有理會她,嘴邊浮現一絲淒淒的笑,劉梅寶只是垂頭不說話。

「如今短短時日,你已經得罪了兩個大戶,這裡也容不得我們了。」宋三娘子接著木木說道,說著站起身來,木木的向外走去,「容不得我們,這天下之大就容不得我們.....」

青丫掩著嘴嗚嗚的哭,抬頭看姑娘,劉梅寶只是輕輕歎了口氣,並沒有哭或者難過。

「舅媽,當時如不那麼做,咱們是一步也走不得了..」她對著宋三娘子的背影低聲說道,「能走一步是一步,車到山前必有路,你別太擔心。”

宋三娘子並沒有停下,走了出去。

「別哭了。」劉梅寶在床邊坐下,輕聲說了句,「沒事,起來吧,去抓一把牆角的曬的金銀花熬了,一會兒給表哥擦洗。”

青丫抹著眼淚應了聲,起身出去了,剛出去沒多久,就聽院內有說話聲,劉梅寶起身往外看去,心裡不由咯噔一下,來的好快啊。

「哥兒沒事吧?哎呀好好的,你看這是遭的什麼孽..」謝嬸子站在宋三娘子的屋門口低聲說著,一面做樣子摸了摸眼淚。

屋內宋三娘子沉默不言。

謝嬸子自己說了一通也說不下去了,咳了一聲。

「是這樣,裡長家的有個親戚來投奔了,你也知道這年景不好,多少人過不下去了,既然來了,總不能不管....」她帶著歉意說道。

「我知道了。」宋三娘子打斷她,聲音低低說道,「我們這就搬..」

沒料到她能答得這樣痛快,謝嫂子有些意外。

「你看,這是沒辦法的事,湊巧了,三娘,你可別想歪了,我大伯說了,這房租就不要了..」她帶著幾分尷尬說道,一面將手在身上蹭了蹭。

「只是容我們幾天,再尋個地方住。」宋三娘子並沒有接話,而是說道。

「那是自然。」謝嬸子滿口說著,告辭,轉身時看了眼拿著勺子站在灶台前一臉驚恐看著自己的青丫。

「姑娘燒水呢。」她一笑,說道,一面帶著幾分遺憾,「你這姑娘挺伶俐的,原想能做一輩子鄰居呢,真是.....」

她嘖嘖幾聲,「這就走了,嬸子我還是怪捨不得的....」

宋三娘子打起精神送客出來,隨著謝嬸子說話,也看過來。

兩雙四隻眼在身上一掃,青丫不由打個寒戰。

過了午周良玉醒了,由宋三娘子扶著喂了幾口稀粥,雖然面色由於失血蒼白,但精神很好,且沒有發熱,劉梅寶這才放了心。

「娘,我沒用,沒掙到錢,反而花了錢...」周良玉一臉自責說道。

「說什麼呢。」宋三娘子眼圈發紅,扶他躺下,安撫了幾句,讓他多休息便起身出來了。

劉梅寶遲疑一刻跟了出來。

「還有多少錢?」宋三娘子頭也沒回,問道。

劉梅寶忙說道:「四百六十文。”

說著轉身進屋拿了出來。

「我去城裡一趟。」宋三娘子接過來說道。

劉梅寶知道她去找房子,忙點頭,「家裡有我,舅媽你去吧。”

宋三娘子走了後,劉梅寶坐在周良玉床邊,陪他說話,周良玉精神不濟,沒多久就睡了,青丫悄悄的挪進來。

「姑娘,舅夫人去做什麼了?」她有些驚恐的低聲問道。

劉梅寶拉過她,一笑,知道剛才那謝嬸子來將這小丫頭嚇著了。

「去找房子住了。」她笑著低聲說道,拍了拍青丫的手,「放心。”

「去城裡找了嗎?」青丫稍稍松了口氣,但面上還是很擔憂,「城裡的房租可是貴的很呢。”

說到這個,劉梅寶也蹙起眉頭,如今的物價她也知道差不多了,糧食奇貴其他物品雖然一般,但在城裡租個房子最差也得一年兩千文。

「不如再去別的村子裡找找,看有閒房子..」青丫提議道。

劉梅寶沒有說話,搖了搖頭,至少這四鄰八村的是不可能找到讓她們住的房子了,宋三娘子說的沒錯,得罪了這些鄉間的大戶,落腳之地算是不好找了。

可是如果當時不那做,欠下數目不小的醫藥費,就算宋郎中看在面子上容許他們拖欠,但總是要還的,日子照樣緊張起來,那鐵匠屯的大戶顯然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就算當時忍氣吞聲了,人家也不可能大發慈悲,反而總是提放他們要訛詐要錢,必不會容他們近前,而裡長家見她們日子艱難也照樣會上門,不管怎麼轉,結果還是這個結果。

錢啊錢,沒錢確實是寸步難,劉梅寶歎了口氣。

宋三娘子去了很久,直到天黑才回來,看她臉色就知道此行不順,青丫越發小心,根本不敢往她跟前湊,劉梅寶問了幾句,宋三娘子沒有搭理她,劉梅寶便也不問了,只盡心的照看周良玉。

隔日劉梅寶去城裡拿藥,這一次青丫還想作伴去,被宋三娘子冷冷的留下了。

「我去去就來,你在家吧,畢竟現在哥哥不方便。」劉梅寶安慰道。

青丫這才紅著眼依依不捨的看著她去了。



第三十二章 驚聞

到了宋郎中藥鋪,說了周良玉的病情狀況,宋郎中又重新斟酌了藥方。

「多少錢?」劉梅寶看著夥計遞來藥,問道。

「什麼錢不錢的...」宋郎中過來拿過藥包塞給劉梅寶,歎了口氣,「拿著吧。”

「這怎麼使得。」劉梅寶搖頭,從懷裡拿出錢袋。

「我也不打誑語,多的錢我也省不得,能省的也就這次的幾個藥錢。」宋郎中堅持不收,一面說道,「省下來,買只雞,給哥兒補補,也算我的心意,老夫慚愧,能做的也只能這些。”

宋郎中雖是縣城唯一開了藥鋪的大夫,但因雇傭了大夫夥計,再加上藥鋪生意,他也一大家子要養活,雖有盈餘終不算富貴。

這是他的一片心意,劉梅寶便不再推辭了。

「那就多謝宋大叔了。」她施禮說道。

以往都是喚宋大夫或者宋掌櫃,喚大叔還是頭一次,也表明是把他當自己長輩看待,宋郎中點點頭,要說些什麼又覺得無話可說,那句話怎麼說的,屋漏偏逢連夜雨,人要是倒楣了反而越倒楣。

「人沒事就好,養個一兩個月就全好了,別著急。」宋郎中再次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想了想問道:「這城裡如今租個房子多少錢?”

「那要看在哪裡了。」夥計插話說道,一面伸手向外指,「咱們這條街上一個兩三間的一年最少五千文。”

「當然是最便宜的了。」劉梅寶笑道,「又不開店,就是自己住。”

「那最差的也得一年兩千文。」宋郎中說道,「怎麼?你們要搬來?”

劉梅寶含糊答了,惦記家裡不再停留告辭。

「既然如此,那我幫你打聽著些。」宋郎中年紀大的人,心眼透亮,立刻知道她們的打算,忙說道。

劉梅寶再次道謝,宋郎中送出門,看著她腳步匆匆而去,撚須歎了口氣。

「劉姑娘真可憐。」夥計也跟出來,一臉同情的說道。

宋郎中歎口氣沒有說話。

說著話街上忽的熱鬧起來,雞飛狗跳的跑過一隊衙役,讓行人躲避不迭。

這年月韃子災,賊匪害,讓人時刻處於驚慌之中,眼瞧這一群手拿武器一臉肅穆疾馳而過的官差,街上的人都變了臉色。

「出什麼事了?

「這才安穩幾天,可別再出事了!”

人們議論紛紛,神色不安。

「掌櫃的,該不會韃子又來了吧?」夥計心驚膽顫的問宋郎中。

「不會。」宋郎中撚須眯著眼看著遠去的官差,「這些是東南鹽池巡司的,不是咱們縣官差。”

夥計稍稍松了口氣,拍了拍胸脯。

「周惡虎又找到肥肉了?」小夥計說道,一面搖頭,「不知道是哪裡的人又倒楣了...」

解縣東南設有鹽池巡司,巡檢姓周,為人兇狠貪婪,欺男霸女甚至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人送諢名周惡虎。

宋郎中再次歎息一聲,沒有說話。

「你說,周惡虎要是和盧閻王遇上了,誰更厲害?」夥計忽的問道。

這盧閻王是私鹽販子,算是賊,周惡虎是官,按理說兩人水火不容,但這一年多來卻是相安無事,人都說盧閻王送給周惡虎的錢都是兩人抬的大箱子,這也算是花錢買平安吧,從這上說,賊不與官鬥,盧閻王到底是矮了一頭,但也有人說,盧閻王能在周惡虎眼皮下勢力壯大,還是他厲害一頭。

話音剛落就被宋郎中打了下頭。

「閑的你,進去切藥!」他瞪眼說道。

夥計縮縮頭,不敢再說跑進去了。
劉梅寶站在路邊讓過疾馳的官差,並沒有探尋到底出了什麼事,繼續忙忙的趕自己的路,進了家門已經是中午了,院子裡很安靜,聽到人進來,宋三娘子從屋子裡走出來。

「換了藥,我這就熬了去。」劉梅寶對她一笑說道,一面下意識的四下看。

按理說半日不見,青丫這丫頭該驚醒的很,此時聽到動靜早該撲過來了,許是出門洗衣服了,劉梅寶便走向灶火,拿下藥鍋,一面說了宋郎中沒收藥錢。

「等會讓青丫去村裡買個雞來,我再上山找找,挖些黨參什麼的,雖說比不上人參,但好歹也是滋補的...」她一行說道,俐落的將藥擺出來。

「青丫賣了。」宋三娘子忽的說道。

劉梅寶回過頭,似乎沒聽清她說的什麼,怔怔看著她。

「有個人家看中她踢毽子,特尋來買去了。」宋三娘子神情淡淡的說道,並不避諱她的眼。

她說的什麼,劉梅寶只覺得聽不清,只反復一句賣了。

「舅媽,你別逗我了。」她扯了扯嘴角,擠出一絲笑。

「我沒逗你,這雖是你的丫頭,但既然我養著你們,便也做的主...」宋三娘子淡淡說道。

劉梅寶只覺得胸口堵得慌,不由伸手撫住。

「舅媽,這是做什麼,好好的賣了她...」她再次扯了扯嘴角,不過這笑是擠不出來了,聲音微微顫抖的說道。

「好好的?」宋三娘子嘲諷一笑,「哪裡好?”

指了指這院子,又指了指屋裡。

「你說說如今哪裡好?」她再一次問道。

劉梅寶的嘴唇有些發抖。

「舅媽,我知道現在日子有點難..」她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氣,「我會想辦法掙錢的..租房子也能租得起的..我會很多掙錢的法子....」

宋三娘子卻只是看著她,面無表情,轉身要進屋子。

「賣哪裡了?是不是裡長家?」劉梅寶在後猛地喊道。

宋三娘子並沒有理會。

「那是我的..是我的人,你憑什麼賣了去!」劉梅寶情緒再也抑制不住,抖著聲音說道。

「你的人?」宋三娘子微微回頭,冷冷一笑,「如果不是我,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裡沖我大喊大叫?”

「舅媽,你救命相護之恩,我記著,只是,這跟這個不是一碼事...」劉梅寶上前一步,忍著情緒說道,「...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人跟錢不一樣,這都是有感情的,不是東西說賣就能賣...」

「感情?」宋三娘子嘲諷一笑,眼角有淚光閃閃,聲音尖利幾分,「你們還有感情?你爹能逼著自己的大舅子去送死,你娘能扔下自己的女兒不管去送死,你能眼睜睜看著我們無錢寸步難行而無動於衷,感情!你們也配談感情!你們知道什麼叫感情!”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7 09:22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44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心傷

劉梅寶被她說得不由掉下眼淚。

「舅媽,以前的事不說了...」她深吸幾口氣,哽咽道,「只是青丫.....」

宋三娘子卻再沒聽她說話的意思,進屋砰的關上門。

劉梅寶呆呆站在院子裡,身子微微發抖,手裡的藥啪啪掉在地上。

她轉身奔出去,這個村子她不熟,問了幾個人才知道裡長家所在。

「什麼賣了買了的?」裡長媳婦一臉愕然的說道。

劉梅寶不想和她說,只想進門找青丫,裡長媳婦看著她似笑非笑。

「我說劉姑娘,不是看不上我們家門嗎?怎麼這就急忙忙的自己奔來了?」她笑道,目光閃爍。

如今這家人正是過不下去的時候...

裡長媳婦心裡說道,目光在劉梅寶身上盤桓,要說這姑娘她還有點看不上眼,胸小臀瘦的,將來可不好生養,誰讓兒子喜歡呢,如今年歲小,這一年又受窮,也許將來補補養養就好了。

劉梅寶被她看得腳步一頓,一咬牙還是邁步。

「梅寶!給我回來!」宋三娘子在後喊道。

劉梅寶沒理會她。

「青丫沒在這。」宋三娘子接著說道。

劉梅寶腳步一頓。

「是外地人買走了。」宋三娘子見她停了腳,便也停下腳,淡淡說道,「你愛信不信。”

說罷轉身就走。

劉梅寶遲疑一刻,便也轉身追上來。

「舅媽,到底賣哪裡了?」她咬唇拉住宋三娘子的胳膊哀求道。

宋三娘子卻不理會她,甩開她疾步走了。

賣了嗎?再也見不到了嗎?說沒就沒了嗎?

沈劉梅的記得媽媽的噩耗就是這樣突然傳來的,早晨上學時還站在門口笑臉相送的人,只半天就冰涼的躺在醫院的太平間,任哭任喊再也不會醒來。

以至於很久很久,她都以為自己在做夢,夢醒了,她還是那個梳著羊角辮背著花書包,蹦蹦跳跳走出校門,就能看到媽媽來接的小姑娘。

後來就經常這樣,喜歡的東西總是會突然失去。

媽媽做的布娃娃,收集的花花糖紙小人書.....

「這些都舊了...」

「這些都是垃圾...」

那個被爸爸要求自己叫媽媽的女人,總是這樣笑咪咪的說道。

「阿姨給小梅買好的...」

直到那一次她那條爺爺送給自己已經養了四年的大黃狗也不見了,情緒終於崩潰了。

「養狗不衛生...」阿姨笑咪咪的說道,「阿姨給小梅買了小金魚,擺在屋子裡多好看...」

從來不聲不吭的沈劉梅離家出走了,她詢問著每一個知道大黃狗去向的人,沿著街道走下去,出了城,冬夜冰冷的夜裡,小小的身影晃在崎嶇不平的村路上倔強的走著,不知道來處也看不到終點。

天明被找到後她大病了一場,但最終她還是沒有能找回她的狗。

後來她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也再也沒有喜歡過什麼東西。

不喜歡的話,就不怕失去。

眼淚掉進灶灰裡,濺起一個小珠,劉梅寶伸手擦了兩下眼淚,將藥鍋端起來,黑黑的湯藥倒入碗中。

看到她進來,宋三娘子沒有說話,小心的扶起周良玉。

「娘,我想吃謝老三家曬的乾果子..」周良玉忽的說道,看著宋三娘子,「藥好苦啊。”

宋三娘子面上浮現一絲寵溺,收回要接藥碗的手。

「好,娘去給你討幾個來。」她說道,站起身來。

劉梅寶低著頭,也沒有說話,放下藥碗,將被褥給周良玉墊在身後,扯過條凳坐在床邊,聽宋三娘子腳步聲出門去了。

「妹妹..」周良玉沒有吃她送來的藥,面色焦慮又歉疚。

「吃藥吧。」劉梅寶低頭悶聲說道。

「我聽見了,是城裡來的人,一男一女,說是吳家的....」周良玉說道,一面抬手自己接過藥碗,「我自己來吃。”

「吳家?」劉梅寶抬起頭,「哪個吳家?”

「城裡吳家正店那個。」周良玉說道,一面點點頭,似乎確認一下自己的記憶,「對,就是他們家,我聽到娘喚大有了,吳大有,是吳家的管家,我還記得他。”

劉梅寶猛的站起來了,怔怔一刻,又慢慢坐下。

「妹妹,我自己能吃藥...」周良玉忙說道。

「既然知道是那一家,又是城裡,不急立刻就去,如今天也晚了,我要是現在去,免不了舅媽擔心....」她又端回藥碗緩緩說道,「我明日一早去吧。”

周良玉面色更添幾分羞慚。

「妹妹,對不住..」他低頭說道。

「不管哥哥的事。」劉梅寶擠出一絲笑說道,舀了一勺湯藥喂他。

「娘也是沒辦法...」周良玉遲疑一刻,垂著頭低低的說道,「我病著,這裡又住不得,租房子吃喝嚼頭,實在是......」

在他們眼裡,青丫到底是個奴婢,其實早在喪家的時候就該變賣了去,如果真的劉梅寶在也不會在意,想必上一次就已經將她賣與裡長家做媳婦了。

賣了這個奴婢,得了銀錢,又少了一張嘴吃飯,這是才是合理正常的事。

劉梅寶低著頭沒有說話,知道這個道理,跟接受這個現實,完全是兩回事。

「賣了多少錢?」她低聲問道。

「我在屋內沒聽清。」周良玉卻是不知道了,帶著幾分歉意說道。

劉梅寶便不再問了,一個沉默的喂藥,一個沉默的吃藥。

宋三娘子很快回來了,周良玉正好吃完藥,劉梅寶便端著碗出去了。

夜色深深中織布聲響了好久。

第二日一早,做好了飯,熬好了藥,劉梅寶便往外走。

「你去哪?」宋三娘子問道。

「城裡。」劉梅寶答道。

宋三娘子立刻知道怎麼回事了,臉色蒙上一層寒霜。

「不許去。」她喝道。

劉梅寶沒有理會,頭也不回的走了。

「去了就別回來!」宋三娘子氣得渾身發抖,追著喊道。

「娘!」屋子裡傳來周良玉憂急的聲音。

宋三娘子忍了忍終是沒有再罵,看著劉梅寶走遠了,低頭將手裡的布漿的唰唰響。

劉梅寶先是到了吳家正店,此時天還早,店鋪開門沒多久,幾個夥計一面收拾櫃檯一面說笑,忽的看到一個穿著葛麻衣的姑娘站在門口張望,他們吳家正店做的都是有錢人的生意,眼前這個姑娘連個富人家的丫鬟都算不上。

「去,去,一邊去,看什麼看,有你看的嗎?」一個夥計揮著袖子驅趕。

卻見這姑娘並沒有依言走開,反而邁步走進來。



第三十四章 找尋

這姑娘穿著打扮窮苦人家,但面上神情卻並非那窮苦人怯怯。

「敢問小哥,你們這裡是不是新買了個丫頭?」劉梅寶問道。

「我們這裡買什麼丫頭!」夥計被她問得一愣,旋即擺擺手,帶著一臉不耐煩,「去去,要賣人口到東街牛馬市去....」

如今這世道韃子災,兵匪亂,災荒連,很多人家只能靠鬻妻賣子過活,像這樣的交易在東街自有專門的地方。

「不是,小哥,我是想問...」劉梅寶忙說道,話沒說完那小哥已經將袖子甩到臉上,只得有些狼狽的後退,這一退被高高的門檻絆了下,差點摔出去。

「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也往咱們店裡來..」夥計沒聲好氣的說道。

劉梅寶咬了咬下唇,再一次邁進來。

「你這大姐兒是怎麼回事!」小夥計有些急了,叉腰喝道。

劉梅寶忙陪笑一聲。

「哥兒,是這樣,我有個親戚剛到你掌櫃家當差,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哪裡,特來打聽一下。」她柔聲說道。

聽她這樣一說,夥計的面色稍緩。

「掌櫃家裡當差的多了,你家親戚叫什麼?男的女的?」夥計問道。

「我知道小名叫二丫...女的,十一二歲。」劉梅寶含笑說道。

如今的女孩子鮮有名字,都是按排行胡亂叫著,劉梅寶胡亂說一個二丫,十個八個有叫的。

果然見這夥計抓了抓頭。

「二丫..進咱們家都重新起了名字....」他皺眉說道。

「那怎麼辦,小哥兒,我這是第一次來找她,真不知道改了叫什麼...」劉梅寶做出惶恐不安的樣子,「要是找不到她,我可怎麼回去....」

「來之前也不問清楚!」夥計沒聲好氣的斥責一句,看著眼前這姑娘眼淚就要掉下來,再加上鋪上也要上客人了,這要是在這裡哭,豈不是影響生意,忙要打發她走,便伸手往外指,「既然是個女孩子,年紀又小,定然是在家裡當差,你去家裡尋個婆子問問吧。”

一面說了吳家正宅的位置,劉梅寶惶恐感激的道謝,又仔細問了幾遍才起身走去。

吳家所在的位置在縣衙附近,四周皆是青磚黑瓦的房屋,顯然這裡就是所謂的富人區。

路過縣衙時,劉梅寶停下腳。

解縣曾經設過州,這裡的縣衙曾經是知州衙門,比之一般的縣衙要氣派些,不過歷代皆有不修繕衙門的慣例,再加上撤州並縣,衙門看起來很是破舊。

但那門口的石像,以及朱漆的大門,依舊彰顯著不同與其他地方的威嚴。

透過門牆,可以看到內裡層層宅院。

縣衙前堂是辦公區,後堂便是私宅,以前劉梅寶一家就住在這裡。

正張望著,見大門內走出一隊人,熱鬧鬧的說笑著,劉梅寶忙垂下頭,快步過去,並沒有注意那群人穿著打扮的差異。

她匆匆走過,卻正被其中一人看到,眼睛頓時一亮。

「大人請留步!」年輕人立刻停腳,側身,沖一位穿著官衣,很是精神的中年男子拱手施禮。

中年男人正是解縣縣令,聞言點點頭,能讓一縣縣令親自送出門,已經不是一般的待遇了。

「如此,盧家二郎,好好幹。」縣令說道,帶著幾分上級看下級的威嚴。

「多謝大人栽培。」年輕人再一次躬身施禮,倒退著下了臺階,再一次躬身後,才疾步而去。

一轉身他的視線就敏銳的在街道上掃視,因這裡臨近縣衙,並非熱鬧的集市所在地,因此行人不是很多,劉梅寶的身影格外的顯眼。

年輕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前方這個一邊走還一邊左右看,似乎在尋找什麼的姑娘身上。

在他身後跟著四個漢子,此時正興奮的交頭接耳。

「哥哥,哥哥,給我看看...」一個大漢拍著前面漢子的肩頭,一臉興奮的說道。

前面的漢子被他拍的瞪眼,但還是小心的將一張紙遞給他。

「小心些,別弄髒了。」他囑咐道。

漢子聞言忙將手在身上擦了擦,這才接過,見上面寫著行行的字,蓋著大紅的印。

「哥哥,念念,念念,這寫的什麼?」他忙問道。

前頭的漢子咳了一聲,他其實已經看過了,只是認不全,想這些人也不認不得,便含糊說道:「加盧岩告身女鹽池從九品副巡檢。”

「這就是說咱們二郎真的當官了?」漢子們很激動,在他們眼裡,這官民之間是天大的壕溝,凡為民者,見官畏懼,縱然他們是殺過鹽丁殺過官兵的私鹽販子,不管是受了多大委屈欺淩才如此行事,心裡到底是心虛。

「哎,哥哥。」拿著文書的漢子忽的說道,「不對呀,你是不是念錯了,這上面的字可比你念的多好幾個.....」

念文書的漢子頓時有些羞惱,瞪了這人一眼。

「總之是這個意思就是了,哪來那麼多廢話!」他低聲喝道,一面那回文書,小心的疊好,和一個小布袋貼身放好。

「哥哥,這是二郎的官印?讓我也看看...」那漢子又忙忙的伸手來拿那小布袋。

「去,有什麼好看的,大街上,要看回去看!」漢子一巴掌拍開他的手,低聲喝道。

漢子雖然有些不樂意,但還是聽話的沒有再要。

「要我說花那麼多銀子要這個有什麼用!」這時有人提出意見,低聲說道,「那惡虎已死,這地界就是咱們二郎為大,何必再去多費這些路,送了大筆銀錢,還得受這些鳥官們的刁難.....」

「對呀對呀。」另外兩人忙也點頭,「咱們已經夠自在了,何必再套上這官衣,白白受些束縛,方才席上聽那官老爺說,這巡檢司要領鄉兵,維持治安,還要管著驛站,純粹就是苦力,不過是可以撈些鹽利,咱們如今還在乎這點鹽利,就算咱們不當這鳥官,我看誰敢擋了咱們的鹽路.....」

「二郎自有主意!」拿著文書和官印的漢子年紀雖然比他們幾人大不了多少,但說話很是老成,低聲說道,「咱們聽他安排就是了,哪一次有錯過?”

這倒是,三個漢子便都嘿嘿笑了,同時抬頭去看前面的年輕人,一抬頭這才發現走的路不對。

「哎?不是說即刻回家嗎?這是去哪裡?」他們互相問道,正要喚前方的年輕人,卻見他猛地站住腳。

吳家的確是富貴人家,門宅很是氣派,大門關著,隱隱聽見內裡的有人的說笑聲。

劉梅寶深吸一口氣,舉步上前拍門。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7 09:28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43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籌錢

說了好些好話,才總算開了門,走出來一個老漢。

「找人?新來的?」他聽了劉梅寶的話,說道,「叫什麼啊,在誰跟前當差啊?”

「叫青丫,是昨天才買來的,勞煩大伯給問問...」劉梅寶小心說道,一面從袖子拿出幾個銅錢遞給老漢。

老漢有些意外,看著小姑娘倒不是窮家小氣的,竟然知道這個,接了錢,面上神情緩和了幾分。

「是你家親戚?」他問道。

聽他這樣一說,可見果真是買了人了,劉梅寶忙點點頭,眼淚就些忍不住。

看她這樣子,顯然是姑娘妹情深,這樣的事也是常見。

「既然如此...」老漢略一沉吟,「你且在牆邊等等,我去給你問問....昨日是買來一個丫頭,哭得那個厲害啊.....」

「那多謝老伯了。」劉梅寶忙道謝。

「別在門口站著啊..」老漢又囑咐一句,關門進去了。

劉梅寶依言走到牆角,靠著牆安靜等著。

那年輕人此時也在不遠處站住腳躊躇不前。

「二郎..」後邊的大漢忍不住問道,「要去哪裡?”

年輕人似乎這才想起身後還有人跟著,略一沉默轉過身道:「你們先去楊家鋪子。”

「去楊家鋪子?」一個漢子問道,「那二郎你呢?”

「我在這裡..等個人。」年輕人說道。

「等什麼人?俺們一起等好了。」幾個漢子齊聲說道。

「不用。」年輕人說道,面色微沉,「你們去吧。”

幾個漢子還想說什麼,卻被老成的漢子拉了下,搖搖頭制止住。

「那我們先去了,二郎你小心點。」他說道,一面從掀開衣裳,從後腰拿出一把布裹著的東西,形狀看上去像是一把刀,但卻只有一尺多長,交給年輕人。

年輕人待要說不用,想了想,如果不接,這些人定然不放心,便點點頭接過來,隨手也掀開衣裳插在後腰上。

幾個漢子便走開了。

「等什麼人呢咱們不能見.....」其中一個漢子小聲嘀咕著,滿臉不情願,「如今周惡虎才死,正亂著呢.....」一面想起什麼對那老成漢子道,「不如我躲在一旁悄悄等著吧,萬一有事....」

「走你的吧!」老成漢子瞪了他一眼,「二郎的話你敢不聽!”

這個年輕人雖然年輕,但如今卻是大家的主心骨,對於他的話還真是沒人敢不聽,先前那漢子便不敢再說了,一行人很快走遠了。

這條街是富人住的地方,人流雖然不算密集,但也不少,街旁的店面多是乾果綢緞等禮品,年輕人看了幾眼,在一間果子店前的大樹下找塊石頭坐下來,半個樹幹遮住了身形,但也不影響他看著斜對過不遠處的姑娘。

「喂,那窮漢..」果子店的夥計看到了,立刻要趕人,他的話沒說完,就見那漢子回頭冷冷瞥了一眼,這漢子的面容平和,甚至有點清秀,但卻讓人陡然感到一種壓迫的氣勢,剩下的話不由咽了回去。

感覺過了好久,吳家的門才再次打開,見是那老漢出來,向左右看,劉梅寶忙站出來。

「老伯...」她才張口說話,就見青丫從那老漢身後擠出起來,一頭撲進懷裡放聲大哭。

「姑娘,姑娘...」她泣不成聲只反復喊著。

劉梅寶的眼淚也下來了,拍著她的肩頭。

「我知道姑娘一定會來接我的。」安撫了一會兒,青丫才抽泣說出話來。

劉梅寶看她的眼又紅又腫,顯然哭了很久,滿眼都是驚慌。

「有什麼說的快些說,我給裡面說了只見一會兒,立刻就要進去的。」老漢在一旁提醒道。

青丫一聽這個,立刻躲在劉梅寶身後,哭道:「我不進去了....」

劉梅寶拍拍她的手,低聲問道:「身價多少?”

「二兩銀子..」青丫抽泣說道。

二兩銀子...劉梅寶點點頭,撫著她的肩頭低聲道:「你先進去,我這就籌錢去。”

青丫又哭起來,她以為姑娘帶錢來了,聽她這樣說,已經猜到宋三娘子根本就沒將身價銀子給劉梅寶。

二兩銀子,姑娘去哪裡才能籌到。

「姑娘...」青丫抖著嘴唇說道,「不行就算了吧.....青丫本就是個奴婢...」

「我知道,我試試去。」劉梅寶打斷她的話,沖她微微一笑道,不容她再說,「你快進去吧...」

青丫依依不捨的往內走,看著劉梅寶。

「別哭了,好好聽人家的話。」劉梅寶沖她擺擺手說道。

「姑娘,他們今天就要帶我走...」青丫遲疑一刻,還是帶著哭意低聲說道。

劉梅寶一愣。

「去哪?」她問道。

「不知道,我沒問,只聽說是要送給他們家一個親戚....」青丫眼淚又啪啪掉下來,緊緊拉住劉梅寶的胳膊。

劉梅寶點點頭,再一次拍了拍她的手。

「好,我知道了。」她說道。

這邊老漢早已經等的不耐煩了,在門口站著連聲催促。

「去吧。」劉梅寶說道。

青丫點點頭,繃緊了嘴,吸著鼻子跟著老漢進去了。

門關上了,劉梅寶怔怔在原地站了一刻。

二兩銀子,兩千文...這半天的時間她去哪裡找?不知不覺漫無目的的走著。

「劉姑娘!」一聲喚將她驚醒,抬頭看竟然又走到了宋郎中的藥鋪,叫做大奎的夥計正沖她招手。

「你來的正好,快幫我算算這個...」大奎急得一頭汗說道。

劉梅寶進門,看到面前擺著一張單子,上面密密寫著好些藥材。

「進了一大批貨,我用算籌算了好幾回了,一次跟一次不一樣....」大奎抹著汗說道。

「我來吧。」劉梅寶笑了笑說道,從坐堂大夫的桌子上取了一張紙,讓大奎念著單價數量,自己提筆計算。

宋郎中此時從後堂和一個貨商模樣的人出來。

「劉姑娘來了。」宋郎中說道,一面看他們一個念,一個在紙上寫著什麼,不由有些好奇,走過來看。

片刻,劉梅寶就算好了。

「一共是九千五百六十三文。」她說道,看著紙上的最終得數。

「這麼快。」大奎雖然見識過她的計算,但還是很不放心,看向宋郎中。

宋郎中看了眼那張紙,只見上面豎豎劃劃還有好些自己看不懂的符號,面上也猶疑一刻。

「這姑娘演算法好獨特。」那個貨商開口說道,一面點點頭,從垂在腰間的袋子裡拿出一把算籌,「我來算算。”



第三十六章 伸手

大奎忙將藥品數量的紙遞給他,那貨商精于買賣,比大奎算的快多了,不多時也得出數。

「不錯,正是九千五百六十三文。」他點點頭笑道,打量劉梅寶,「姑娘好演算法。”

劉梅寶眼睛一亮。

「那這位大爺要不要這種演算法?」她帶著幾分急切問道,「我可以賣給你,只要..只要二兩銀子...」

此話一出,宋郎中和那貨商都楞了下。

「姑娘說笑了。」貨商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我沒說笑,我說真的,要是您嫌貴的話,便宜點也行。」劉梅寶再次說道。

見她真不是玩笑,貨商也不好再笑,微微有些尷尬。

「我用算籌就好了,多謝姑娘了。」他說道。

劉梅寶還想說什麼,宋郎中咳了一聲,吩咐大奎取錢來,那貨商拿了錢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告辭走了。

看著那貨商快步而去,劉梅寶面上有些頹然。

「劉姑娘,可是急著用錢?」宋郎中問道。

“是..”劉梅寶說道,聲音有些悶悶,一面將青丫的事說了,帶著幾分期望看向宋郎中,那句借錢的話卻是艱難的有些說不出口。

二兩銀子,對於要維持藥鋪生意的宋郎中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他肯收自己的藥,從不討價還價,已經是多有照顧了,不能總是借著他的好心讓他為難。

宋郎中撚須,面色也是變幻不定。

「劉姑娘,其實宋娘子這麼做也是...」他歎口氣說道,打心裡也認為劉梅寶這是犯了姑娘脾氣了,日子都這樣了,還養著一個丫頭做什麼,奴婢如物,本就該用來買賣的。

劉梅寶垂頭不言。

「宋郎中..」一個響亮的男聲從門外傳來,「我上次說的那個藥能不能配出來?”

此時正午時分,伴著這聲說話,人邁進來,擋住了外邊照進屋子的陽光,投下一片陰影,屋內三人都向門這邊看過來。

看清來人,劉梅寶神色一怔,眼中浮現幾分警惕,而宋郎中和大奎則是面色一凝,頓時緊張起來,尤其是大奎,看樣子想要鑽進櫃檯下躲起來。

雖然面色緊張,但宋郎中還是下意識的邁上前一步,將劉梅寶掩在身後。

那年輕人並沒有再直直的看劉梅寶,也沒有上前搭訕,反而微微垂下視線像是沒看到劉梅寶,又像是特意回避。

「是這樣我上次說的那味跟六一散差不多,卻不叫六一散的藥,如今我急著要,不知道能不能配出來...」他含笑說道。

宋郎中眼光閃爍沒有說話。

「有人急著用,托我來尋,我要大批量的。」他再一次說道。

“你..”站在宋郎中身後的劉梅寶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微微探頭要說話。

剛開口就被宋郎中不動聲色的打了下。

「有倒是有,只是這種獨門的方子...」宋郎中撚須沉吟,帶著幾分為難說道,「不是老兒為難二爺你...」

「這個無須擔心。」年輕人溫和一笑,「價錢好說,請郎中你說。”

劉梅寶在宋郎中身後激動的心砰砰跳,忍不住就要拽宋郎中的衣袖。

「三兩銀子。」宋郎中沉吟一刻,抬頭說道。

「沒問題。」年輕人點點頭,一面伸手去摸腰間,面色忽的有些尷尬,「對不住,我沒帶錢來...」

這一下劉梅寶也顧不得回避,側身抬頭看了他一眼,這是耍人玩了麼?

「我這就去拿。」年輕人帶著幾分歉意說道,「宋郎中稍等。”

說罷便轉身走了。

宋郎中遲疑一刻,還是忙親自在門邊相送。

「多謝大叔。」劉梅寶掩飾不住眉角的喜色,忙忙說道。

宋郎中面色有些古怪,但想了想並沒有說什麼。

「那六一散相似的藥你確實能配出來吧?」他帶著幾分擔憂問道。

「能。」劉梅寶重重點頭,一臉自信,她就知道,自己穿越過來到底是有點優勢的。

「那就好。」宋郎中稍稍鬆口氣,又囑咐道,「可千萬不得出差池啊....」

「對,對,可千萬不能出差池,惹誰也惹不得他。」大奎從櫃檯後探出頭忙忙的也跟著說道。

「這能出什麼差池,」劉梅寶笑了笑,看著宋郎中鄭重道,「大叔放心,我斷不會為了急著用錢就騙人的。”

宋郎中點點頭。

或許是惦記著青丫說的今日就要走的話,劉梅寶在店裡有些坐立不安,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不時站在門外張望。

「大叔,我先去跟那吳家說一聲...」她回頭說道,「等那人送錢來了,勞煩你找個人替我送來可好?”

宋郎中也知道她急著贖回青丫,只怕晚一步人就被送走了,便點點頭。

「到那裡跟人家好好說,吳家倒不是那等輕狂的人家。」他囑咐道。

劉梅寶應了聲道了謝,便忙忙的去了。

「你怎麼又來了?」開門的依舊是那個老漢,見是她,不由皺眉道。

「老伯,勞煩你去跟主人家說一聲,我要贖回方才那個丫頭。」劉梅寶說道。

「你說什麼?」老漢以為自己聽錯了。

劉梅寶便再說了一遍。

「大姐兒,這可不是說笑兒戲。」老漢面色不好看,說道。

「好叫大伯知道,這本是我的丫頭,因我不在家,賣的時候我不知道...」劉梅寶低頭施禮,「勞煩大伯通秉一下。”

「你的丫頭?」老漢聽了這話很驚訝,再一次打量劉梅寶,就這模樣還能配著丫頭使喚?

「是。」劉梅寶說道,「我姓劉,家父....家父也姓劉..」

這話說的好笑,老漢忍不住咧嘴要笑。

「我原本也住在這條街上。」劉梅寶緊接著說道,一面微微抬手指了個方向。

老漢更覺得好笑,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剛要說兩句嘲笑話,忽的又怔住了。

那方向正是縣衙所在。

縣衙,姓劉。

老漢面色大變。

「你是..你是劉家的姑娘?」他顫聲問道。

「是。」劉梅寶點點頭,抬頭看著老漢,「勞煩大伯通報聲,我要贖回我的丫頭。”

青丫在屋子裡雖然不哭了,但還是面色驚慌,焦躁的走來走去。

這是吳家下人所住的矮房,一個屋子住三個丫鬟,又小又悶。

門突然被推開了,青丫被嚇了一跳,瞪著驚恐的眼睛看過去。

進來的是一個穿著藍底花粗布衣裳的丫頭,也被青丫陡然的緊張嚇了一跳。

「一驚一乍的做什麼!沒見識的!」她拍著胸口說道,伸手一擺,「跟我走吧。”

「姐姐,可是有人贖我來了?」青丫大喜,忙問道。

「說什麼呢?才買進來就有人贖你..」丫頭撇撇嘴,一招手,「是小少爺要見你。”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7 09:35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42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少爺

「我不去..」青丫結結巴巴的說道,有些緊張的抓著床沿,「我家姑娘就要贖我來了。”

聽到少爺這個詞,她眼中的驚恐更盛。

當初她在縣令家時,聽別的丫鬟傳播過些消息,某某家敗了,奴婢變賣,引來很多人販子,尤其是那些專門為青樓妓院物色女子的人販子,作為一個奴婢,她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人生完全沒有掌控,就看命運的安排。

那一天,家裡突然來的兩個人,指明要買了她,說是他們家少爺看上了她。

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看上了她這個奴婢,意味著什麼再明白不過。

尤其是她這種賣了死契的奴婢,說白了就是個玩物。

「你發什麼瘋!」小丫頭被她說得有些不耐煩,皺眉說道,「快些走,就是有人來贖你,現在你還是吳家的人,做什麼輕狂樣子!小心我喊了吳大娘來打你!”

青丫哆嗦著掉眼淚,那丫頭劈手上來扯著就走,青丫不敢強,只得抹著眼淚跟著走。

很快來到一個院子外,聽的裡面有女孩子的笑。

「把臉擦乾!」丫頭呵斥道,「瞧你喪氣的樣子!”

青丫忍著眼淚用袖子將臉上擦了兩下,那丫頭端詳一刻,才邁進門。

「回姐姐的話,人帶來了。」她帶著滿滿的討好說道。

「帶來了?」有女聲說道,「讓我看看。”

青丫就被推到身前,她低著頭,看著腳下的石板。

「這瘦瘦小小的,果真能踢得那麼好?」女聲笑道,一陣香氣隨之過來。

「來了嗎?」一個男聲緊跟著響起。

說是男聲不如說是童聲,青丫不由悄悄抬頭看了眼,見前方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此時她已經轉身回轉,看向屋門口。

「快讓她踢一個鴛鴦拐。」那童聲又說道,一陣腳步響,人已經跑過來。

青丫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要矮一點的男孩子。

「喂,傻了嗎?」男孩子對她的木訥有些不滿,將一個毽子遞過來,「快些,踢一個我看看。”

“踢..”青丫有些遲疑的開口,並沒有伸手去拿那毽子。

事情似乎跟她預想的不一樣。

「快點,小少爺喜歡看你踢毽子,踢一個看看。」先前說話的女孩子笑咪咪的走過來,從男孩子手裡拿過毽子,又拉起她的手,放在手心裡。

「要我踢毽子?」青丫低聲問道。

「是呀。」女孩子笑道。

青丫哦了一聲,看了眼手裡的毽子,遲疑一刻,一手提起裙子,一手拋起毽子。

最初因為緊張,動作有些生疏,引來男孩子的不滿。

「傻了嗎?」他不耐煩的說道,「快些踢鴛鴦拐!”

青丫被他喊的更害怕,毽子便掉在地上。

這下子男孩子更不樂意,連連跳腳,喊著蠢才蠢才。

「什麼叫鴛鴦拐啊?」青丫怯怯的問道。

「就是你那天踢個那個..」男孩子氣急敗壞,抬了抬左腳又抬了抬右腳,做出踢毽子的動作。

「哦,那個叫鴛鴦拐啊..」青丫恍然,她只是在京城時看別人踢過一次,就記下了,叫什麼並不知道。

此時她也不似一開始那麼害怕了,穩了穩心神踢了起來,幾個慣例動作之後,便行雲流水起來,旋轉縱橫,無施不可。

「小姑娘踢的真不錯!」引得院子裡的人拍掌叫好。

「比張少爺踢得還要好!」有機敏的小廝說道。

這話讓男孩子更為高興,揮著手喊了聲賞。

青丫剛停下腳,便有女子遞來一串銅錢,她不由愣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手裡的錢。

「還不謝少爺賞。」女子笑道。

青丫抬頭看那男孩,終於跪下叩頭,低聲道謝。

男孩子卻是已經不理她了,跟身旁兩個小廝唧唧呱呱的說起來。

“..這下子回去能把張老四氣死....」他得意洋洋的說道,一面迫不及待的喊著快收拾立刻走。

「少爺,少爺..」院門外跑來一個青衣小廝,點頭哈腰的沖男孩子施禮,「小少爺,俺們老爺請您過去一趟...」

「不去!」男孩子想都不想的回絕了。

小廝一臉尷尬,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吳家老爺有什麼事?跟我說吧。」旁邊一直靜默不語的一個僕婦站出來說道。

小廝知道這是這位小少爺的奶媽,除了那位大爺就是她說話最有分量,忙點頭。

「少爺,老身去看看。」老婦帶著幾分慈愛對那少爺說道。

「有什麼好看,咱們快走就是了。」男孩子不耐煩的說道。

老婦笑了笑,應了聲,走了出去,來到吳家的客堂裡,見到除了吳老爺,還有一個年輕姑娘站在那裡。

瞧那姑娘穿著打扮,老婦只是略掃一眼,就不再多看。

「是這樣,王媽媽..」吳老爺沉吟一刻,說道,「昨日買的那個丫頭...」

「很好,多謝吳老爺費心了。」老婦含笑道,一面淺淺的施禮。

她只不過是一個僕婦,但吳老爺卻不敢受她禮一般側身讓了讓,面上神情有些尷尬,看了眼劉梅寶。

劉梅寶不說話,神情卻是很堅定。

「那個丫頭人家不賣,來贖了。」吳老爺一咬牙說道。

「吳老爺說什麼?」老婦臉上還帶著笑,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這樣..」吳老爺伸手指了指劉梅寶,「那個丫頭本是她的丫頭,那日她沒在家,回來後才知道被賣了,所以....」

老婦眼中有些驚異,看向劉梅寶。

「你的丫頭?」她問道。

劉梅寶點點頭,一面表達了歉意。

「這錢都給了,文書也簽了,哪有這樣...」老婦笑了笑,說道。

吳老爺靠近她幾步,低聲說了幾句話,那老婦面上一驚,再一次看向劉梅寶。

「可是,這個丫頭我家少爺很是喜歡...」老婦面上有些為難。

「我知道是我出爾反爾不好,所以我願意多出一兩銀子...」劉梅寶說道,一面沖她微微施禮,「還請媽媽擔待。”

老婦面上有些躊躇,沉吟沒有說話。

「姑娘可是少了人伺候,不如我再送你一個丫頭吧。」她再次開口道。

這個建議方才吳老爺已經說過了,劉梅寶搖搖頭。

「父母所授,如今只余這個丫頭了,小女不舍,還望媽媽和吳老爺見諒。」她垂頭說道。

室內陷入沉默。

消息很快被傳達到那位小少爺跟前,還跪在地上的青丫立刻面露驚喜的抬起頭,又有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

「什麼?」正拿著彈弓打院子裡秋梨樹上果子的男孩子立刻跳腳了,轉頭就將彈弓對準來來說話的小廝,「滾!少爺的東西哪裡敢有人來要!”

那小廝眼瞅彈弓射來,卻是不敢躲,只得閉上眼受著,被彈子打在額頭上,哎呀一聲。

「少爺打得真准!」兩個小廝立刻鼓掌叫好。

「准什麼准!」小少爺面上難掩得意,「少爺本來要打眼睛的。”

看著那少爺再一次將彈弓瞄準自己,這祖宗可是說打眼睛就真的敢打的,那小廝再不敢停留,用手抱著頭哎呀一聲跑了。



第三十八章 口爭

「不就是一個罪官之女的丫頭嘛,按道理早該充公變賣,給她銀子就不錯了,還輪到她來理直氣壯的討要。」先前的女子站在屏風後,對王媽媽低聲說道,面帶不滿,「媽媽,也是太好說話了,且不說,那人家是個罪官,就是無罪,一個七品縣令,咱們真要要他個奴婢,還敢不給?”

王媽媽聞言沒有說話,在心裡琢磨。

「媽媽,咱們少爺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要是沒這丫頭,非拆了這裡不可。」女子接著說道,「二老爺可是已經說今日就要走了,咱們還是安安生生的快些回家去的好,別鬧的走都走不了。”

王媽媽聽到這裡,點了點頭。

「媽媽要不是不好說,讓我去說。」女子說道,甩手就要往外走,被那老婦一把抓住。

「就你那炮仗嘴,沒事也讓你說出事來。」老婦帶著嗔怪笑道,「出門在外,還是少惹點事為好。”

女子嘻嘻笑了,看著老婦走出去,自己並沒有回身而去,站在屏風後聽。

「這個只能跟姑娘說聲抱歉了。”

看著眼前這個老婦進去一趟出來後就拒絕了,劉梅寶有些失望。

「俗話說貨錢兩清,概不退回,我們前腳交了錢帶了人,姑娘後腳就反悔,也說不過去不是。」老婦說道,面上雖然帶著笑,神情卻是不再那麼客氣。

既然如此,看來只是多出銀子不成了,劉梅寶輕輕咬了咬下唇。

「是這樣,這本是我家的丫頭,沒有我同意,我舅母就買了只怕不合規矩。」她抬頭說道,看著那老婦,「媽媽也說了,買賣自有買賣的規矩,那這買賣一開始本就不合規矩.....」

王媽媽面上笑意淡了些,看著劉梅寶。

「不就是想多要點錢嘛。」屏風的女子聽不下去了,轉過來,解下腰裡的一個香袋,看了沒看就扔過來,「這些都拿去,可夠了?”

香袋是上好絲綢所做,繡著精美的纏枝蓮花,拋在劉梅寶的懷裡,帶來一陣淡淡的香氣,雖然沒打開,但觸手有些重量,估計是銀子。

「我不要錢。」劉梅寶拿著香袋,看著那女子說道。

「還嫌少?」女子柳眉輕揚,看向劉梅寶,視線掃過在她眼裡可謂襤褸的衣衫,嘴角浮現一絲笑,「那好啊,你要贖人,有錢嗎?”

「有。」劉梅寶點頭說道。

「那好。」女子抿嘴一笑道,將手一伸,「五兩銀子。”

此言一出,堂內的王媽媽和吳老爺都知道這女子什麼意思了,雖然有些欺負人的感覺,但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因此都不言語。

「坐地起價也起的太高了些吧,這位姑娘。」劉梅寶笑了笑說道。

「現在我們是賣家,我樂意。」女子也笑道。

「那看來只有找個評斷的地方了。」劉梅寶也不急,含笑說道,「我說過了,先前的買賣本不該成,我這個主人家根本沒答應。”

聽她這話,三人都微楞,神色也鄭重幾分,她這意思竟是要上公堂了?

「你想和我們去見官告狀?」女子驚訝道,「你不怕去見官?就為了這一個奴婢?”

「我為什麼要怕見官?」劉梅寶笑道。

氣氛微微有些僵,那女子感到自己落了下風,雖然她不過也是奴婢,但至少她背後站的是豪門望族,遠不是眼前這個曾經的千金姑娘可比,就算現在這姑娘還是千金姑娘,也不過是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家的,這種感覺讓這女子有些不舒服。

「你知道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她不由說道。

一旁的老婦人立刻咳了一聲,帶著幾分警示看了那女子一眼。

女子臉一紅,知道自己失態了,這種仗人勢的行徑可不是他們這等人家的這等奴婢該有的。

劉梅寶微微一笑,才要說話,門外有人急匆匆沖進來。

「老爺,老爺,不好了!」來人進門就喊道。

這是一個小廝,此時面色如土色,神情慌張。

吳老爺大為尷尬,瞪眼呵斥:「沒規矩,誰讓你進來的,滾下去!”

「老爺。」那小廝噗通跪下了,並沒有滾出去,而且在他身後管家也扶著帽子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了。

「老爺,盧岩來了..」管家說道,聲音顫抖,牙關磕碰。

「什麼人來了也值得..」吳老爺不耐煩的說道,話說一半,突然咬了舌頭,猛地站起來,

「誰?”

「盧岩,盧二郎,盧..」管家跺腳道。

「他來做什麼?」吳老爺眼中難掩驚恐的喊道。

氣氛突然緊張起來,那老婦人神色也鄭重起來,看著一旁的女子還有些不解,低頭附耳跟她低語幾句,那女子也微微變色。

「老爺,請他進來還是?」管家緊張的問道。

「廢話!」吳老爺回過神,顧不得女眷在場罵了一句,「不請進來還等人家打進來不成!快請!”

管家應了聲忙轉身,腳步踉蹌差點自己把自己絆倒。

「請到書房去。」吳老爺忙又補充一句。

管家應聲去了。

「劉姑娘。」吳老爺顧不得再客套,指了指劉梅寶手裡還拿著錢袋,「差不多就行了,別鬧了,見官對你沒什麼好處,坦白給你說,見了也沒用,好好的就這吧,這些錢夠你們一家好好過一年了,我再給你兩個丫頭。”

說著話擺手送客。

那婦人和女子也無心再理會劉梅寶,轉身便要進去,就在此時,有人大步進來。

吳老爺正往外走,一抬頭看見此人,嚇得後退兩步。

「盧..盧岩,你要幹什麼?」他嚇得忘了客套,將心裡話說出來。

「我不是來找吳老爺的..」來人含笑說道,「我是來送銀子的..」

他一開口,劉梅寶只覺得耳熟,轉過身去看,而已經邁步向後走的婦人和女子也看過來。

這個盧岩盧二郎的名聲,婦人和女子顯然也聽過了,窮鄉人粗漢子出身,這二人來了這裡後,路上也遇到過幾次那些所謂的私鹽販子,她們掀著簾子偷看過,都是鬍子拉碴頭髮亂糟糟,雖然穿的不像真正的窮人那麼破破爛爛,但再好的衣裳穿在身上也是看上去邋裡邋遢的一群人。

眼前這個年輕人雖然身材高大卻是鬚髮整潔,穿著半舊,但收拾的乾淨,尤其是臉上還掛著溫和的笑,半點跟那個殺人如狂的閻王對不上號。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7 09:41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40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不給

「送錢?」吳老爺愣了下。

「劉姑娘,這是你要贖丫頭的銀子...」盧岩含笑說道,並沒有再看吳老爺,說著話手裡拿出幾塊碎銀子。

劉梅寶眼中閃過警惕,沒有開口,也沒有接。

「是宋掌櫃讓我送來的。」他有些緊張,忙又接著說道。

劉梅寶遲疑一刻,垂下視線,嗯了聲。

她這是接受了,盧岩神情似乎松了口氣,還有些難掩的喜色。

這短短的對話,帶給大廳裡其他人的震撼卻是劉梅寶想不到的。

吳老爺的面色已經發紫了。

「那個丫頭那個丫頭...」他結結巴巴的說道,又看著劉梅寶,「你..你..他...他.」

最終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但心裡卻是知道應該怎麼做了,不,是必須。

「劉姑娘,我有愧啊。」他立刻說道,方才不耐煩的神情立刻被誠懇後悔代替,「這是個誤會,都是下人自作主張,不知道是姑娘你的丫鬟,你且稍等,我這就給你領來。”

說罷,不待劉梅寶說話,就忙催著那婦人和女子快步繞過屏風走了,竟連個倒茶的人都忘了叫來,還好管家還站在哪裡,雖然哆嗦,但還沒忘小心招呼。

方才這盧岩進門顯然帶給了吳家不小的震動,丫鬟來倒茶時都抖著手,倒完茶哆嗦著就出去了,管家戰戰兢兢的侍立在一旁,似乎大氣也不敢出,客廳裡的氣氛很是怪異。

管家小心的讓了座,但盧岩根本就沒理會,再說,劉梅寶還站在那裡。

他就這樣站著,看著自己的腳尖一時,又去看打量客廳,眼角的余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那姑娘,忽的見她看過來,心跳不由一停。

「你...」劉梅寶面帶疑惑,話到嘴邊又停下了。

盧岩這時才正眼看過來,卻見那姑娘只吐出一個字後又悄然無聲了,人也轉開了視線,神情便有些悵然,也沒有說話,將視線接著放在懸掛的中堂畫上。

且不說前堂的詭異氣氛,後面那個小少爺的住處已經翻了天。

「滾滾滾..」小少爺一腳將眼前剛擺上的飯桌踢翻,碗碟筷子劈裡啪啦的掉了一地,一屋子僕婦丫鬟晃得都湧過來。

「王媽媽,怎麼挑這個時候說這個,小爺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你要不說他還可能不要這個丫頭,你先說了少爺可是絕對不會讓給人的!」一個僕婦忍不住跺腳抱怨。

嘴裡說著王媽媽,眼卻看向吳老爺,不滿之意毫不掩飾。

「這不是不說不行了。」王媽媽一臉愁容,上前摟住要滿地打滾的小少爺,「我的好少爺,你聽媽媽說,這個丫頭不好,咱們不要了啊,回去挑個更好的....」

「滾滾!都滾!」小少爺乾脆跳起來,揮著拳頭腿腳就是亂打一通,「誰敢跟我搶東西,統統打死...」

「哎呀,少爺,那個人可惹不得,咱們快些打發了這丫頭,回家去好,到家裡什麼沒有,要個會踢毽子的丫頭還找不到...」女子也上前來勸。

這一下更是火上澆油。

「誰敢跟我搶東西?」他跳起來,從腰裡拔出一柄鑲著寶石的小彎刀,「我要去砍下他的頭!”

說這話就果真往外沖,誰敢攔就用刀子去捅,這位小爺可真是敢下手的,丫鬟僕婦們頓時了更亂了。

「鬧什麼呢!」一聲厲喝從門外傳來。

眾人回頭,見一個中年男子沉著臉走進來。

「二老爺!」一屋子人忙躬身問好。

「表叔公...」吳老爺也忙對著這個比自己還要年輕幾歲的男子躬身施禮賠笑。

這位二老爺還沒說話,那小少爺就一頭撲過來,猴子一般攀上他的脖子。

「二叔!」他扯著嗓子幹嚎,「有人要搶我的丫頭!”

這個男子看起來很威嚴,但對這男孩子荒唐的行為卻絲毫沒有不滿,反而一笑,一手將他攬住,免得突然跌在地上。

「誰敢搶我們甯兒的丫頭?」他問道,顯然是當做玩笑話,並沒有當真。

「表叔公,是這樣的..」吳老爺立刻上前,低聲說道,「那個丫頭跟盧二郎有些瓜葛,你看這...」

「哦?」男子的神情再次凝重起來,看向吳老爺,「果真有人要我們家的丫頭?”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但已經帶上不滿情緒。

「表叔公,這個盧二郎...」吳老爺再次低聲說道。

「我知道這個盧二郎,不就是個私鹽販子,狠了些機敏了些,在你們這裡很吃得開..」男子依舊淡淡,道,「怎麼?還真到了敢來我們家搶人的地步了?”

吳老爺面色尷尬。

「到底怎麼回事?哪個丫頭出去惹的事?」男子目光掃過眾人,問道。

那王媽媽立刻站出來,將事情簡單的說了。

「哦,原來如此啊。」男子聽了點了點頭,「我說呢我們家怎麼有這樣輕狂的丫頭....」
說著話,隨著王媽媽的指,看了眼角落,那裡青丫正瑟瑟的站著,驚恐的看著屋子的亂糟糟的人,見說到自己,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男子只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

「甯兒,這個丫頭你還要不要?」男子拍著小少爺的背笑問道,「人家的原本的主子也捨不得,要來贖回去呢。”

「不行!」小少爺一口回絕。

男子就哈哈笑了。

「表叔公..這..這是盧二郎..」吳老爺心裡有些沒底,忙再次低聲要說話。

「他是盧二郎怎麼了?」男子笑道,看了眼吳老爺,「我一沒受他銀子孝敬,二沒擋了他的財路,怎麼?他難道為了個丫頭,就敢與我動刀不成?”

吳老爺一臉尷尬。

「其實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不就是一個丫頭,跪上門叩幾個頭好好求求,也不是給不得他....」男子淺淺一笑,將懷裡的男孩子放下來,「我們可不是這河中府地界的官員,也不是他這個什麼盧閻王能嚇到的...」

一直低著頭瑟瑟發抖的青丫在盧閻王這個名字傳入耳內時,猛地抬起頭。

「可不是,沒想到這劉家的姑娘,竟然跟這樣的匪賊混在一起...」先前那女子立刻說道,一臉鄙夷,「真是汙了她母親的節婦名....」

「去和他說,不管以前如何,如今是我們陳家的丫頭,賣還是不賣,由不得別人來做主。」男子淡淡說道。

這就是不同意了,吳老爺的臉色頓時如同鍋底黑,你們陳家是不用怕,京城貴胄,又一走了之,人家的確不敢惹也不會去找你們麻煩,但他這個本地和尚可就慘了。

得罪了盧二郎什麼下場,整個解縣連婦孺老幼都知道,那個周餓虎多兇惡的人是怎麼死的,雖然官府鹽巡都最後定案是賊盜謀財害命不了了之,但所有人心裡都明白著呢,那就是盧二郎做的!

如此兇惡的雖然是九品但好歹也是官的人,他都敢殺了,那自己這一個商人在盧二郎眼裡又算得什麼,雖然有這個京城貴胄的遠房親戚,可是山高皇帝遠,縣官不如現管,真出了事屁用沒有。

吳老爺腿一軟,立刻就要跪下,卻聽噗通一聲,有人搶先跪下了。

「老爺少爺,奴婢不願意回去,求老爺少爺,讓奴婢去和劉姑娘說。」青丫跪在地上,將頭叩的砰砰響。



第四十章 離別

青丫隨著吳老爺走出來時,一眼就看到了客廳裡站著的那個年輕人,她的臉色更加白了幾分。

「青丫。」劉梅寶忍不住喜色幾步過來拉住她。

「姑娘。」青丫看著她,眼淚又想掉下來。

「別哭,別哭,我這不是來接你了嘛。」劉梅寶笑道。

青丫的眼淚終於還是掉下來了,她低下頭,跪下來。

「快別這樣啊。」劉梅寶笑道,以為她這是在道謝。

「姑娘,請恕青丫不能再伺候姑娘了。」青丫叩頭說道。

這話一出,除了早已知曉的吳老爺外,客廳裡的人都面露愕然。

「可是他們嚇唬你了?」劉梅寶笑問道,一面伸手拉她。

伴著她這句話,吳老爺覺得盧岩的視線陡然落在自己身上,頓時覺得如芒刺在身。

「沒有。」青丫搖搖頭,一面露出一絲笑,從袖子裡拿出一串銅錢塞給劉梅寶,壓低聲音,「姑娘,你瞧這是我方才踢毽子,少爺看了高興賞給我的....」

劉梅寶看著錢,沒有說話。

「還有,我問過了,在少爺跟前的丫頭最低的一個月也能拿五百個錢...」青丫接著低聲說道。

劉梅寶哦了聲,依舊沒說話。

「姑娘,我想清楚了,」青丫正了正神色,看著劉梅寶道,「婢子跟著姑娘什麼也幫不上,反而是拖累,不如賣幾個錢,姑娘,青丫知道姑娘是捨不得,怕青丫受苦被人欺負,但你看,新主人家挺好的。”

劉梅寶便點點頭。

「可是,畢竟是奴婢...」她輕輕撫了下青丫的肩頭。

「婢子這輩子就是這個命了,不求別的,能吃飽穿暖的就成了,婢子這輩子多給佛爺上點香油錢,等下輩子也托生個富貴人家的姑娘當當。」青丫咧嘴笑道。

劉梅寶便也笑了,再一次輕輕撫了下她的肩頭。

「那好吧。」她說道。

青丫眼裡晃著淚珠,又叩了個頭。

劉梅寶將她拉起來,將手裡先前那個女子的香袋並青丫的一串錢都塞給她。

「多做事少說話,莫逞英雄強出頭。」她細聲說道。

青丫的眼淚啪啪的掉,將錢再次推給她。

「姑娘,你拿著吧,你不是最想開個藥鋪,雖然不夠,也算是婢子為姑娘你賺的一點心意。」她哽咽說道。

劉梅寶鼻頭髮酸,手微微有些發抖,沉默一刻點了點頭。

「好。」她再抬起頭,含笑說道,將錢收回來。

「姑娘,你要好好的。」青丫又說道,下意識的瞥了眼站在不遠處的盧岩,壓低了聲音,「家裡一定會有人來接姑娘你回去的,姑娘,你..你...」

她諾諾幾聲,最終還是只重複一遍那句你要好好的。

「好。」劉梅寶點點頭,似乎並沒有察覺她的異樣的驚恐擔憂,依舊含笑輕聲說道。

主僕二人之間一陣沉默,廳堂裡的氣氛更加沉悶。

「今日就要走了吧?」劉梅寶問道。

青丫點點頭。

「是哪裡的人家?」劉梅寶又問道。

「也是京城的。」青丫面上露出真心歡喜的笑,「姑娘,等你回去了,咱們肯定還能見面呢。”

「京城哪一家?」劉梅寶含笑問道。

這個青丫卻是不知道,搖了搖頭,劉梅寶便看向吳老爺。

吳老爺面上有些遲疑,帶著幾分驚恐看了眼盧岩。

「你,你要知道這個做什麼?」他下意識的脫口問道。

該不會真的要去這家洩憤吧?

「沒什麼,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劉梅寶垂下視線說道,再抬頭看了青丫一眼,笑了笑,「那我走了,你保重。”

青丫的眼淚再次泉湧,她咬著下唇點了點頭,要說什麼,卻已是哽咽不能言。

劉梅寶抬手幫她擦了下眼淚,拍了拍她的肩頭,轉身快步而去。

青丫忍不住追了幾步,看著劉梅寶沒有再回頭一行去了,很快就看不見了。

「姑娘。」青丫再也忍不住,掩面大哭。

「丫頭,行了,快進去吧,你這樣子,讓少爺看了豈不是找打。」吳老爺忙說道。

對於劉梅寶的說走就走,讓盧岩有點無措,遲疑一刻,他便也抬腳邁步。

「盧二爺。」青丫看到了,一頭跪下攔住他,砰砰的叩頭,「求求二爺,放過我們姑娘,老爺夫人已經不在了,求求二爺放過我們姑娘。”

盧岩面色一楞,旋即明白了什麼,神情閃過一絲尷尬還有一絲不安。

「我只是..只是..要買劉姑娘的藥方...只是..只是..」他有些緊張說道,但很明顯眼前這個姑娘根本就聽不進去,依舊將頭砰的咚咚響,他便不再說話了,面色微沉。

吳老爺已經被青丫這動作嚇得有些發慌,立刻過去扯青丫。

「盧二爺,這丫頭心裡難受有些糊塗了,您別跟她一般見識。」他賠笑說道,一面又道,「我這就挑兩個丫頭,你看是給二爺你還是....」

話才出口,就見盧岩眼神一淩,直直的看過來,那餘下的話就生生卡住了。

「吳老爺言重了,都是鄉里鄉親,這麼客氣作甚,我盧岩方才說過了,是受宋掌櫃所托來送藥銀子罷了.....」他慢慢的說道,森森目光看著吳老爺。

吳老爺不由打個寒戰,垂下頭不敢直視他。

“..多有叨擾,盧岩先告辭了。」聽眼前這個年輕人緩緩說道。

他說完便邁步行走,走了沒幾步,又停下來,半側身看吳老爺。

「吳老爺,我今日來...」他依舊用那溫和的聲調緩緩問道。

「是恰好路過,吳某對二爺欽慕已久,特請二爺來坐坐,真是榮幸之至。」吳老爺立刻說道。

盧岩溫和一笑,沒有再說話,大步而去。

吳老爺這才吐出一口氣,拍了拍胸口,立刻對著一旁早已經傻了的管家下達了封口令。

走出吳家的大門,盧岩的臉色很是不好,站在門口怔怔一刻,似乎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吳家的大門雖然關上了,但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無數人都擠在門後,心驚膽顫的盯著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名聲很嚇人,這吳家闔家上下老小,估計十天半個月是睡不好覺了。

他突然覺得有些尷尬,這種感覺還是頭一次。

躊躇再三,還是因為此次行徑的唐突有些不安邁步向宋掌櫃的藥鋪走去,他到了那裡時,劉梅寶已經和宋掌櫃簡單的說了幾句話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7 10:15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39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藥方

「是個有錢人家,出來的僕婦丫鬟穿著打扮說話氣度都不錯,又是因為她毽子踢得好才買了的,斷不會吃苦。」劉梅寶含笑對宋掌櫃等人說道。

宋掌櫃原本神情有些擔憂驚慌,看她一個人回來,又聽了並沒有贖回青丫,才松了一口氣卸下一副重擔一般。

「那就好那就好。」他含笑點頭。

劉梅寶沒有再說話,問一旁的坐堂大夫要了紙筆,坐下來認真寫什麼。

沈劉梅學過書法,因此對於古代使用毛筆寫字沒什麼不適應,因為她本性愛靜,日常也沒別的愛好,這書法自小到大便一直沒有丟,算不上多好,成不了大家,只是閒時取樂而已,沒想到為回到古代提供了方便。

宋掌櫃站在她身旁,低頭看她字跡清秀的寫下幾個草藥名,心思並沒有放在這上,躊躇一刻,低聲問道:「那個人....」

他的話剛出口,那個人已經邁步進來了,大堂裡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有幾個人要看病抓藥的想要進來,陡然看到這個人,便都立刻縮頭跑了。

宋掌櫃餘下的話自然不敢說了,帶著幾分尷尬的笑招呼他,劉梅寶似乎並沒有察覺,依舊低頭寫著。

「這是三兩銀子。」盧岩說道,將錢遞過來。

以前別人怕他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反而隱隱有些得意,但今日再看到這種場面,心裡竟是格外的窘迫。

宋掌櫃根本不敢不接,忙笑著伸手接過,劉梅寶這時寫完了,站起來走過來。

「其實就是幾個藥引子的區別,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方子...」她將紙遞給宋掌櫃,沖那人微微低頭施禮,「多謝了。”

「不,不用。」盧岩的臉微微泛紅,似乎沒料到她過來和自己說話,有些無措的說道,說了又覺得不妥,忙又道,「應該的應該的。”

劉梅寶並沒有再說話,對宋掌櫃也點頭施禮。

「那我先回去了,出來時候不短了,看家裡人惦記。」她說道。

宋掌櫃點點頭,手裡拿著銀子並沒有就此遞給她。

看著她走了出去,盧岩的視線還沒有收回,宋掌櫃咳了一聲,他這才收回視線。

「我這就給二爺你抓藥...」他低頭看了眼藥方,又補充道,「好幾種不同的用法,二爺你且說說是何病症。”

盧岩看著他手裡的紙,上面小小的整齊的字,墨蹟還未幹,想起剛進門時見那姑娘伏案寫什麼,想必就是這個。

鬼使神差的他就忍不住伸出手。

「這個給我吧。」他說道。

宋掌櫃一愣,旋即又想三銀子買個藥方也的確不為過,是該給人家,便笑了笑,遞給他。

盧岩小心的拿好,也捨不得疊起來,只怕弄花了上面的字,用手指小心的捏好,轉身便走了出去。

「哎,二爺,這藥....」宋掌櫃忙問道。

「改天再抓吧。」盧岩頭也沒回的說道,很快走出去了。

鹽池灘位於縣城東邊,大鹽湖的臥雲崗下,一路走來都是些矮坡丘陵,草木鬱鬱蔥蔥,一年多前走在這條路上,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猶如黃泉路,要時刻提防鹽丁和鹽狗,多少同伴就是死在這裡。

但此時且不說這條路,解縣境內所有的路對他們來說都是坦蕩無比,每個人身形輕鬆,臉上都帶著笑,一邊說一邊走,不管是有錢還是沒錢,這些粗漢子的話題最終都離不開是哪個村裡的寡婦漂亮,誰家的大姑娘美貌。

盧岩走在最前頭,一如往日的沉默寡言,但那個老成的漢子察覺他的異樣,趕上來幾步,和他並肩而行。

「二郎,可是有什麼事?」他問道,眼中是真切的擔憂。

盧岩回過神,笑了笑,「沒事。”

漢子還有有些擔憂,接著說道:「你這些日子都有點心神不寧的,有什麼事別瞞著,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

「是,我知道,貴子哥。」盧岩笑了,「我真沒事,就是想些事而已。”

「什麼事?」貴子哥立刻問道。

卻見眼前的年輕人面色一紅,他的眼不由睜大,沒錯,是紅了一下臉,這可真是稀罕事!

「沒什麼。」盧岩有些尷尬的說道。

貴子是個老實人,見他如此,知道他不願意說,也不再多問,前方已經看到村子,一眾人都加快了腳步。

盧岩是個孤兒,自小和哥哥相依為命,靠著街坊四鄰的幫扶長大,如今的家自然不是以前那種就要倒坍的土坯房了,在半年前重新蓋了,雖然比不上城裡富貴人家的那種氣派,但也算是乾淨結實。

進了村子幾人便各自回家,盧岩和貴子是鄰居,二人的家緊挨著。

「一會兒過來吃飯。」貴子囑咐他,「就要搬去巡檢司住了,我娘說要給咱們做頓好吃的。”

貴子雖然沒成親,但有個老娘在,盧岩一個人,男人家也做不出什麼吃的,很多時候都是在貴子家吃飯,二人的關係較別人更親厚些。

「我收拾一下就過去。」他點點頭。

進了家門,立刻進屋子,屋子裡的擺設也很簡單,也就是床和桌子,因為家裡沒女人,怎麼看都帶著一絲冷冰冰的氣息。

盧岩在桌前坐下,小心的將那張紙拿出來,他竟然沒有疊起來,就那樣平整的貼身放著,但饒是如此,還是有幾個字花了。

帶著幾分懊惱低聲罵了句粗話,盧岩將紙在桌上鋪平,小心的撫平那些褶皺。

看著那清秀的小字,他覺得比那些人家掛的山水畫還要好看,不自覺的就咧嘴笑了,伸出手指去在字上臨摹,似乎感覺那姑娘就在面前坐著,微微低著頭,認真的寫著,而且他的鼻頭果真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他的臉頓時紅了,忙收回手,眼前的幻覺便消失了。

盧岩在桌前坐著愣了一時,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臉,嘿嘿笑了幾聲,再一次將視線落在紙上,臉上又浮現幾分黯然,不知道坐了多久,聽到門外貴子的叫門。

「二郎,吃飯了。”

他這才回過神,忙將紙拿起來,左右看了看,最終走到床邊,扯過手巾蓋好放在枕頭下,這才走了出去。

貴子的家也是翻蓋過的,村子裡的房子基本上都是這一年多翻蓋的,原來那些房子本就不能住人,大家手裡有了錢,第一件事就是翻蓋房子。

因為是秋時,天氣涼爽,飯桌就擺在院子裡,貴子娘給他們端上滿滿一桌子飯菜,燉的大碗的肉,烙的噴香白麵蔥花餅子,自己便走到灶火間吃去了。



第四十二章 想法

貴子給盧岩倒了碗酒,二人都不是愛說話的,碰了碰碗,便悶頭吃起來,偶爾說一下日後去鹽巡司的事,手下越來越壯大的人如何安排的事。

「那個師爺,你打算怎麼處置?」貴子喝了口酒問道。

周餓虎死了後,底下的人自然也樹倒猢猻散,前幾天抓住了其中一個師爺,這個師爺今年五十多歲,據說是讀了一肚子書,卻始終沒考上功名,窮困潦倒半輩子連個媳婦也沒娶到,不知怎麼跟周餓虎混上了,當初沒少出主意整治他們這些私鹽販子,依照大家的意見是當場就要砍死,被盧岩阻止了。

「他這幾日在鹽場做的怎麼樣?」盧岩抿了抿酒,問道,嘴邊還浮現一絲笑意。

貴子就哈哈笑了,鹽場勞作,頭頂酷暑,肩挑腳跑,最是辛苦,那連鋤頭都沒拿過的老書生怎麼受得了,這才三天不到,人都快脫了相了。

「還是二郎厲害,這可比直接讓這老東西死瞭解氣多了。」貴子笑道。

盧岩亦是笑了笑,用筷子夾起菜吃了口。

「我打算讓他跟咱們幹。」他慢慢說道。

「啥?」貴子吃了一驚,瞪眼看著盧岩。

「貴子哥,你也知道,我們這些人走到現在純屬摸著石頭過河,誰也沒讀過書,也沒出去見過世面,只憑著一股狠勁打下如今的場面,看起來威風的很,不過是恰好這些官員貪生怕死,咱們又送的孝敬多,所以睜一隻眼閉一眼,其實咱們說到底還是民,甚至是賊....」盧岩再一次抿了口酒,緩緩說道,「要是真有個官想要對付咱們,我覺得最終咱們不過是螻蟻一般。”

這一年來,或者說從盧岩的哥哥死了後,這個大兄弟貴子是越發看不透了,尤其是那些想法,總是比他們這些村人要多,而且每一次都帶來很大的利益。

「所以,你才決定花五百兩銀子買下副巡檢這個位子。」貴子想了想,有些恍然道。

五百兩夠一個農戶一家一輩子的吃喝開銷了,當初這筆錢拿出來,讓大家很是心疼不解。

「是,我覺得,只有咱們也成了官,日子總要比當賊穩妥點,做起事來,也更方便。」盧岩說道。

貴子點點頭,憨憨一笑。

「二郎,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反正咱們大家都跟著你,有肉吃肉,沒肉吃風也是心甘情願的。」他說道。

盧岩笑了笑,舉起碗給貴子碰了下。

「我是想,既然做了這個副巡檢的位子,就好好的做出個樣子,但是咱們是這等出身,哪裡知道官怎麼當,先不說其他的,連字都不認得...」盧岩自嘲一笑,筷子在桌子上頓了頓。

「可是那個師爺奸猾的很,能信得過嗎?」貴子擔憂的說道。

「那讓他信得過咱們就是了。」盧岩笑道。

這話貴子有點不明白,但他也不再問,在心裡記下準備好好想想,大兄弟說了,想不明白的事就多想一下,想多了就能想明白了。

「那我這就叫人把他帶過來。」他說道,端起碗呼嚕喝完酒。

貴子的動作很快,第二天天剛濛濛亮,就和兩個人壓著那個師爺過來了。

看著坐在院子裡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年輕人,師爺沒等身後的人踹就主動跪下了,痛哭流涕的自責悔罪。

他又是哭又是捶胸以頭撞地的折騰,院子裡的人卻安靜的跟沒看見一般。

盧岩倒是看著他,但並不說話,他不說話,貴子等人自然更不會說話。

鬧騰一會兒,這個師爺本就沒什麼體力了,便也停下來,就跪在地上低著頭抽動肩頭,似乎是在哭,但那滴溜溜亂轉的眼睛卻並沒有逃過盧岩的視線。

「既然你是周巡檢的師爺,也算是半個吃俸祿的人。」盧岩開口說話了。

這句話讓跪在那裡的師爺猛地抬起頭,精明如他自然立刻領會了其中的含義,但由於這含義太過於震撼,而驚訝的都忘了繼續做出悲傷悔過的神情。

「周巡檢是不在了,但咱們巡檢司還沒散,你怎麼可以就這麼不說一聲就跑了呢?」盧岩面色微沉,緩緩說道。

師爺身軀一震,猛地叩頭,這一次比先前少了幾分誇張,多了幾分實誠。

「小的有罪,請大人責罰!」他砰砰叩頭,聲音顫抖,卻並沒有方才的哭意了。

「做了這三天的工,再罰兩個月的俸祿吧。」盧岩說道。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師爺再次叩頭,顫聲說道。

「起來吧。」盧岩說道。

師爺再叩了個頭,說了聲謝過大人,這才站起來,雖然身形還有些微微發抖,但比起剛才的戰戰兢兢卻是好了許多。

盧岩吩咐了貴子幾件事,貴子便帶著人走了,院子裡剩下他們兩人,盧岩又沉默不說話了,師爺在一旁小心的看著這個年輕人。

「大人,要小的做些什麼?」等了一時不見年輕人說話,師爺便忍不住開口道,「小的這就將衙門的事講給大人...」

盧岩擺擺手,阻止了他的話。

「這個是自然要講的,也不急於此時,」他看著師爺,開口道。

師爺忙點頭稱是,一面帶著幾分恭敬討好的說道:「那我先把一些章程給大人寫出來。”

盧岩點點頭。

「不知道大人還有什麼別的要交代的?」師爺又問道。

盧岩轉過身看著他,似是略沉思一刻。

「除了這些該做的,你還要儘快教會我識字寫字。」他說道。

與此同時,在幾十裡外進城的官路上,一輛驢車拉著滿滿一車正走著,車上各種家什堆得高高的,隨著車的走動搖搖欲墜,劉梅寶和周良玉坐在車上,小心的扶著。

車上沒地方了,宋三娘子和趕車的步行。

「三娘啊,你們又成城裡人了。」趕車的漢子嘻嘻笑道。

宋三娘子面色淡淡,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催他走快些。

「急什麼啊,再早城門也開不了。」漢子討個沒趣,撇撇嘴說道,一面有些不滿的看車,「我這驢可還小呢,這一車拉的東西這麼多,還坐在了兩個人,回去這草料得多喂好些....」

劉梅寶聽了,便笑了笑,從車上手一撐跳下來。

「妹妹慢點。」周良玉嚇了一跳,忙喊道。

劉梅寶已經站穩了,沖他笑了笑。

「下來了,也是坐了好久。」趕車的嘟囔道。

宋三娘子依舊沒有理會他,路過城門時,引來兵衛的注意,待看清是她們一家時,便立刻扭頭擺手不再阻攔。

「三娘,原來你們不是官府通緝的犯人啊。」趕車的一臉驚訝的說道。

這句話當然更沒人理他,宋三娘子帶著路,七拐八拐的來到一條窄窄的巷子。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39 P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新居

「這巷子這麼窄,車可進不去。」趕車的看了看立刻說道。

「那就在這裡卸車吧。」宋三娘子說道。

她先將周良玉背到最裡面的一棟破舊的房子前,一手費勁的開了門,讓周良玉先坐在院子裡,這邊劉梅寶已經和趕車的卸車了。

他們這一家的到來引來街坊的注意,不知從哪裡冒出四五個髒兮兮的小孩吸著鼻涕站在一旁好奇的看。

跟趕車的討價還價,到底是多付了三文錢打發走了他,忙了一天,到天黑才將家收拾乾淨,吃過飯,又給周良玉熬了藥,劉梅寶才撣了撣衣服,站在屋門口。

這裡依舊是三間屋子的小宅院,三人各住一間,宋三娘子的織布機自然也在她的屋子裡,此時天微黑,宋三娘子的屋子裡亮起了小油燈,照出一個正裝織布機的身影。

那一日那個女子扔給劉梅寶的香袋裡,竟然有不少於青丫賣身的銀子,回來後她將銀子交給宋三娘子,自己則把香袋收起來,再加上後來宋郎中給的那三兩賣藥方的銀子,她們的日子一時倒也算寬裕了。

「這是餘下的銀子。」宋三娘子將一個錢袋遞過來。

這是她們搬進城的第三天,家裡已經歸置好了,一大早劉梅寶做好飯後,宋三娘子從屋子走出來說道。

劉梅寶伸手接過,從裡面拿出五文錢。

「我吃過了,家裡的柴沒了,我去街上買些。」她說道,將錢袋又遞回去。

說罷不待宋三娘子再說話就低著頭忙忙的出去了。

宋三娘子看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裡的錢袋,沒有再說話,盛了飯端著進去給周良玉。

周良玉已經好多了,只是還不能下床走路,坐在床上有些悶悶的。

「娘,妹妹沒要錢,是不是不生氣了?」他問道。

宋三娘子端起碗遞給他,自己在一旁也坐下來,聞言冷冷一笑。

「不生氣就會要了,她這是表明自己不花青丫的賣身銀子。」她說道,「跟我使性子,我又不是她的奴婢也不是她的爹娘,才不會哄著她去。”

「娘,你別這樣說,青丫跟了妹妹那麼久,不捨得也是應該的。」周良玉皺眉說道。

宋三娘子聞言又笑了,用勺子攪著湯,

「不捨得?有什麼不捨得的。」她笑道,聲音有些微顫,「她爹娘都捨得讓嫡親的人去送死,也捨得扔下嫡親的女兒去死,這世上還有什麼捨不得的。”

「娘。」周良玉有些急了,也有些難過,放下碗,「家裡的事,妹妹也不好受,好歹咱們還有母子相伴,妹妹可就剩一個人了,你別總這樣說,這事,到底不幹妹妹的事。”

宋三娘子許是也知道自己說的過了,並沒有再說話,只是低著頭喝湯。

劉梅寶拿著錢出了門,對這個環境還很陌生,一時不知道去哪裡買柴,街邊兩個四五歲的孩童正蹦蹦跳跳的玩耍,被她拉過來問。

頑童小,話都說不清,哪裡知道,只瞪著眼看著她,還是一個門裡聽見動靜跑出來一個稍大些的女孩子給她指了路。

除了正常的商鋪,其他做小買賣的都集中在瓦市上,劉梅寶走過來時,時候尚早,瓦市上只有零零散散的人在擺攤,幸好其中又兩個賣柴的,帶著一頭的晨霜剛站過來。

如今的柴的也不便宜,劉梅寶問了這兩人一捆柴都不低於八文錢,正猶豫間,聽見有人喊她,轉過頭見是提著藥箱的宋郎中。

「這個時候買柴可不合適,正是貴的時候,到旁晚的時候來,要便宜一兩文錢呢。」宋郎中低聲對她說道。

「宋大叔看病去了?」劉梅寶忙笑著點頭,又問他。

宋郎中點點頭,將藥箱換個肩背著,一手還拿著一大包藥。

「怎麼沒帶個夥計出來。」劉梅寶笑道,一面伸手幫他拿著藥包,跟著他一起往外走。

「別提了,我現在和朱大夫輪著出診,看病抓藥都自己來,大奎也不做了,跟著他娘老子往山東去了。」宋掌櫃說道,搖頭歎息。

劉梅寶心內一動,笑道:「那正好,我來幫忙吧。”

「這不好吧。」宋郎中忙搖頭道,「你畢竟..畢竟是個姑娘家。”

他其實要說的是畢竟是曾經的千金小姐,怎麼能做這等活,但又怕說了反而勾起這姑娘的傷心,忙換了詞句。

劉梅寶知道他的意思,微微一笑。

「姑娘家出來做工的也不少啊,再說,我本就是在采藥賣藥,跟在藥鋪抓藥有什麼區別。」她笑道,「大叔不如先讓我試試,等找到合適的夥計我就走便是了。”

宋郎中對她識藥以及算數的本事很清楚,聞言也是心動。

「那宋三娘子..」他遲疑一刻道。

「我舅媽早就說過了,你要是招夥計,讓我來做呢。」劉梅寶笑道,看宋郎中還有些遲疑,便又說道,「如今我們搬進城裡了,哥哥的腿還沒好,我一個人也不敢跑出城去采藥,正愁沒處尋個生計呢。”

宋郎中聽到這裡再沒遲疑,撚須笑了,「如此就有勞姑娘了。”

「又不是白乾,有工錢拿,倒要謝謝大叔賞口飯吃呢。」劉梅寶笑道。

商定了這個,劉梅寶便沒有直接跟他回藥鋪,而是先回家給宋三娘子說一聲。

宋三娘子聽了並沒有說什麼,只說讓她自己決定。

「辛苦妹妹了。」周良玉說道,帶著幾分自責。

「不辛苦,等你腿好了,我就教給你認識藥材,到時候你不僅要打柴還要挖藥,那才叫辛苦呢。」劉梅寶笑道。

周良玉聞言眉頭便舒展開了,摸摸頭笑了。

「那何必等我腿好了,我現在坐在不能動,悶得很,正好學藥材,等腿好了便立刻能去采藥。」他笑道。

劉梅寶點點頭,說好每晚回來便教他,看著她三言兩語便化解了周良玉的悶悶,一旁的宋三娘子看了劉梅寶一眼,輕輕舒了口氣。

對於宋郎中藥鋪裡突然換了的這個女夥計,前來問診抓藥的人們很是好奇,而劉梅寶初次抓藥也很不適應,這不是她熟悉的閉著眼就能找到任何一味藥的中醫院的藥櫃,而是有些淩亂的且很多藥名也認不得的古代小藥鋪的藥櫃,低著頭看幾眼,又忙忙的找尋一通,速度自然很慢。

「喂,你到底會不會抓啊?」等著抓藥的婦人沒好氣的問道,本來有病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再看這個姑娘拿著藥方忙了半日,還遲遲抓不好藥,火氣更是蹭的冒起來。

宋郎中出外診了,坐堂大夫正給一個用門板抬進來的年輕姑娘診治,堂裡亂糟糟。

劉梅寶已經看著藥方上寫的毛化找了好幾圈了,始終看不到有這個名字的藥抽,她的頭上冒出一層汗,不得不對她婦人道歉,快步走到正皺眉問診的大夫身邊。

「大夫,這個毛化是什麼藥?」她低聲問道。

坐堂大夫年長耳背,再加上聚精會神,根本沒聽到。

劉梅寶不得不大聲再問一遍,這引來這位病人家屬的不滿。



第四十四章 抓藥

「連藥都不認得,當什麼抓藥夥計!」家屬中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立刻喊道,恨不得伸手來推她,「待會我妹子的藥可不能讓她來抓!沒事也吃出事來!”

劉梅寶忙低頭連連賠笑,視線落在那門板上的姑娘身上,這姑娘面色蒼白,口鼻中正不斷的湧出血來,衣服前襟都沾滿了,看上去格外的滲人,怪不得家屬如此心焦氣躁。

「毛化就是毛化啊。」坐堂大夫也有些心焦,看了眼藥方說道。

「櫃上沒有啊。」劉梅寶只得說道。

「怎麼會沒有!」坐堂大夫也不高興了,聲音越發大了,「咱們這雖然是小地方的藥鋪,比不得大地方的,但毛化這普通的藥也不會沒有吧!”

「我找不到。」劉梅寶帶著幾分慚愧說道。

坐堂大夫無法,只得一跺腳沖到藥櫃前,眯著眼看了一眼,便指著左上角一個氣呼呼的說道:「這不是嗎?”

劉梅寶忙看過去,見上面赫然寫著桔紅,不由失笑。

「這,這..就是毛化啊?」她問道。

中藥每一味藥都有很多化名別名,沈劉梅上學學的都是依據藥典所定的統一名,中藥那些別名化名多之又多,她不可能個個都記得。

「怎麼?你這是說我開錯了?」坐堂大夫沒聲好氣。

那邊病人家屬已經破口大駡了。

坐堂大夫不敢再多說,立刻走回去,接著小心的給這姑娘診治。

「哎,天黑之前能抓好唄?」那婦人依著櫃檯問道。

劉梅寶忙賠笑幾聲,快快的給她抓好。

「耽誤我這麼久時間,藥錢要少算一文。」婦人豎眉說道,在劉梅寶說出藥錢後。

「這不好吧?」劉梅寶苦笑道。

「那老娘不在你這裡抓藥了,誰知道你抓的對不對,吃死人怎麼辦!」婦人嚷道。

「這位大娘..」劉梅寶賠笑道。

「哎呀你這個丫頭怎麼說話呢。」婦人嚷著打斷她,一臉急惱,給了劉梅寶幾個白眼,「我難道有那麼老嗎?別以為你自己年輕幾歲...」又帶著幾分不滿看這劉梅寶的臉,「長得面皮嫩了些,就瞧不起人。”

「這位姐姐。」劉梅寶立刻笑道,將藥遞過來,「是我太笨了,給你添麻煩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多擔待些。”

沒想到這小姑娘面皮還挺厚,伸手不打笑臉人,婦人有些悻悻的接過藥,掏了錢,嘟囔幾句走了。

看著那婦人的背影,劉梅寶不由輕輕吐了下舌頭,摸了摸頭上的汗,一抬眼卻見門口站著那個年輕人,盧岩。

他面色微怔就那樣直愣愣的看著劉梅寶,嘴邊還帶著一絲不自覺的笑。

劉梅寶心一沉,立刻低頭垂下視線。

盧岩在外躊躇一刻,還是邁了進來。

劉梅寶感覺他停在櫃檯前,便微微抬頭,向一旁指了指,道:「問診請在那邊稍等。”

見她開口說話,並沒有退避而走,盧岩眼中閃過一絲激動。

「我,我抓藥。」他說道。

「哦,抓什麼藥?」劉梅寶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

「六一散..」盧岩說道。

「要多少?」劉梅寶問道,一面拿過紙鋪好。

「五份..不,十份吧。」盧岩答道。

劉梅寶不再說話,開始抓藥稱藥。

「你,在這裡幫忙嗎?」盧岩看著她,忍不住問道。

劉梅寶恩了聲,這足以讓盧岩很高興,看著那姑娘忙碌的動作是那樣的賞心悅目,不由又瞧呆了。

宋郎中踏進門的時候正好看到,心裡咯噔一下,便重重的咳了一聲。

盧岩有些尷尬的忙收回視線,對宋掌櫃打招呼。

「二爺來了,要抓什麼,我來。」宋郎中笑道,一面將藥箱往櫃檯上一放,對劉梅寶抬抬下頜,「去,給我放進去。”

他這是要劉梅寶回避,劉梅寶和盧岩都明白。

劉梅寶雖然對於男女大防沒那麼強的概念,但就是在現代被這麼一個意圖這麼明顯的男子盯著看,也是不得不回避一下的,於是便應了聲,拎箱子進去了。

眼瞧如此,盧岩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宋掌櫃給他包好藥,便給了錢轉身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宋郎中不由重重的歎了口氣,皺眉。

這時這邊一陣哭鬧引起了他的注意,扭頭見坐堂大夫搖頭歎氣,幾個家屬圍著門板又是哭又是喊。

「怎麼了?」他忙走過去問道。

「這姑娘的鼻血就是止不住啊。」坐堂大夫一臉著急的說道,「我看還是快些備車去府城吧,已經流了半日了,這可耽擱不得。”

從這裡到河中府還有好一段路走,就是要去,也得止住血再去,要不然就是到了府城,只怕也受不得了,家屬們頓時都哭喊起來。

宋郎中忙也去診看。

「脈弦數.肝經鬱熱之狀...」他低聲說道,再看那姑娘口中亦是開始吐血,根本看不得舌苔,只得問家人還有什麼症狀。

「沒啊,都好好的,吃的好喝的好,以前也沒這樣啊。」女子的哥哥說道。

「啊,對了。」漢子身旁的婦人忽的說道,「上個月妹妹也流鼻血了...」

「你個敗家媳婦,怎麼不早說!」漢子立刻瞪了她一眼喊道。

「只流了一點,用紙堵上就好了....」婦人害怕的低頭說道,「妹妹說不礙事的....哪想到這次突然這麼厲害了。”

「姑娘..」宋大夫又試圖去喚那姑娘問問,無奈那姑娘已經半昏迷了,只得作罷。

「這是肝經鬱熱,血之所熱,氣之所逆,熱傷其血...」坐堂大夫在一旁說道。

「先別說什麼症,止住血是要緊啊。」宋大夫說道,皺眉焦慮。

「用了冷水敷頭,敷鼻樑,都不成啊。」坐堂大夫搖頭說道,「又行針迎香穴,亦是無法止住。”

二人對視一眼,面上都是苦惱,也有些手足無措。

這二人都是本地人,醫術如同這年代所有人一樣都是父傳子而來,半輩子都活在這小城裡,醫術本就平常,也沒機會也沒可能精進,憑著祖輩傳下以及自己行醫的經驗,治些頭痛腦熱外傷磕碰什麼的,還算拿手,遇到疑難大病,都是讓患者去府城找高明的大夫。

「大夫,大夫,我就這一個妹妹啊,我娘死得早啊...」漢子大哭起來,就要給兩位大夫叩頭。

見他哭,另外幾個婦人也都跟著哭起來,堂裡更是亂哄哄的。

如此熱鬧,劉梅寶從堂內探出頭來,先看那盧岩已經走了,便走出來,站在宋大夫身後看,聽兩個大夫低聲交談,討論幾個方子,再看那姑娘,忽的想到什麼,便走上前幾步,站在那姑娘前,矮下身子看她臉色。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8:34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38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偶得

「你幹什麼?」大漢看到了,忙喊道。

劉梅寶對他笑了笑,微微皺眉,看向宋大夫。

「大叔,你們方才說是血熱氣逆?」她問道。

「是啊。」宋郎中點點頭,想起她知道些稀奇的方子,忙問道,「你可治的?”

劉梅寶笑了笑,連脈都不會診,怎麼會治病,不過她倒是見過一個相似的病例。

「這位大姐。」她思付一刻,站起身來走近那位婦人,「問你一個事。”

「什麼事?」婦人警惕的問道,往自己家男人身旁站了站。

「跟這位姑娘的病有關。」劉梅寶笑道。

「你連抓藥都不會,還會看什麼病!」漢子瞪眼道。

「我雖然不會看病,但我見過很多病症,說不定恰好有你家妹妹這種病呢。」劉梅寶依舊含笑說道。

「什麼鬼話..」漢子聽不懂,啐了口道。

劉梅寶這種說法,宋大夫卻是有所瞭解,沉吟一刻,看著姑娘的確耽誤不得,便對那漢子說道:「讓她試試吧,總好過白白熬著。”

既然大夫發話了,一家人便對視一眼,那婦人便走過來幾步,劉梅寶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話,就見那婦人一愣,旋即看了堂內的男人們一眼,臉微微一紅,遲疑一刻,點了點頭。

大家不知道劉梅寶問得什麼,好奇的看著她,但見這婦人點頭後,劉梅寶的眼睛一亮,又附過去說了句什麼,那婦人略一想,便又點點頭,有些驚訝的看著劉梅寶。

「你怎麼知道?」她忍不住低聲問道。

「知道什麼?」漢子忍不住好奇問道。

婦人卻是臉一紅,諾諾的不說。

「你覺得怎麼樣?」宋郎中也忍不住問道。

「應該是倒經之症。」劉梅寶心裡基本已經肯定了,點點頭說道。

宋郎中和坐堂大夫自然都聽的懂,那漢子卻還是不懂。

「倒經?」他瞪眼問道,「倒經是什麼?”

「就是女子葵水來前或者來時,發生的鼻腔出血或者吐血。」劉梅寶沒那麼多避諱,對他解釋道。

那漢子聞言立刻也紅了臉,再看那婦人們都把頭低的不能再低。

「方才我已經問過這位大嫂,她說了,這位姑娘此時正是行經之時,且葵水一向量少日子不定。」劉梅寶並沒理會他們的尷尬,接著說道,「方才大叔也說了,這女子肝經鬱熱,血熱氣逆,所以這經血不從沖脈下行反而上溢。”

宋郎中和坐堂大夫恍然,劉梅寶這一指出此女正在行經時,二人便醍醐灌頂一點透了。

「既然如此,便用白茅根小薊灶心土煎湯止血如何?」坐堂大夫說道,看向宋郎中。

宋郎中撚須點點頭,「這血量多色紅..」又看向那婦人問道,「令妹是否常心煩易怒?”

婦人臉紅紅的低著頭嗯了聲。

「肝氣鬱結,氣機不順,肝火內盛..」坐堂大夫便說道,「便用清肝引經湯來疏肝清熱、降逆止血..」

說這話,已經提筆寫了藥方,一個是讓劉梅寶立刻去煎服止血,另一個則是抓藥回家熬用調理。

這次開的藥劉梅寶都認得,很快的抓了,藥鋪自然有煎熬的工具,不多時便煎好湯水過來。

因著女子已經昏迷,家人幫她擦洗了口鼻的血跡,用鶴嘴壺灌了進去,坐堂大夫又用金針刺了迎香穴。

「再去搗些大蒜泥來。」宋郎中想起什麼忙說道。

劉梅寶雖然不懂,但動作很快的搗了拿出來。

「敷在她的足心。」宋郎中指揮到。

這時候就突然劉梅寶女子的身份的方便了,雖然是醫不避諱,但接觸女子的肢體,還是女子來的方便。

劉梅寶依言做了,不多時那女子的血果然止住了,人也清醒過來,喜得那一家人忙忙的道謝。

「大夫神醫啊。」漢子更是恨不得叩頭。

宋郎中和坐堂大夫大半輩子還是頭一次被人如此尊稱,不由又是激動又是害羞,忙矜持謙讓,那女子醒了,宋郎中又問她些話印證,果然是倒經,從葵水初來之時,這女子便已是有些不正常,或者量少,或者日子提前,甚至還有一兩個月沒來,嚇得姑嫂兩人差點上吊。

「這麼大的事怎麼不早說!」漢子瞪眼喝道,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這!這讓我怎麼說!」女子立刻也瞪眼喝道,可見果然是個易怒的。

漢子被她一喊,便不再言語了,紅著臉嘿嘿笑,又瞪眼去吼自己的媳婦,媳婦很是怕他,低著頭任他喝罵。

「是我不讓大嫂說的!女人家的事,跟你有什麼好說的!」女子越發生氣,捶著門板喊道。

這兩人果然是兄妹倆,一般的暴躁,劉梅寶抿嘴一笑。

「回去吃著藥,慢慢調理。」她將包好的藥遞給那婦人,又看向那女子,「姑娘以後要忌口,別吃那些椒姜辛熱之物。”

女子見她不過是跟自己一般大小,頓時哼了聲。

「你是大夫嗎?我該吃什麼不該吃什麼要你來管。」她說道。

漢子和婦人忙給她說多虧這姑娘識別了病症,才及時治的,要不然此時他們已經在去河中府的路上了。

那女子適才昏迷並不知道,聞言將信將疑,打量劉梅寶,不過她如此時這裡所有人一般嗜愛辛辣之物,要真是如這姑娘所言忌口,可真是挺鬱悶的。

「大夫,可真要忌口啊?」她看向坐堂大夫問道。

「不僅要忌口,還要靜心。」宋郎中點頭說道,「不要急不要焦,要保持心情好。”

女子聞言撇撇嘴,顯然極不情願。

「妹子,咱可不敢不聽,你是沒見那血突突冒的,再來一次,哥哥我都要被嚇死了。」漢子忙說道,哄著那女子。

女子也低頭見自己身前的血跡,只覺得身子發虛,心裡也是嚇得突突的,便不耐煩的應了。

「吃完這副藥了,再過來瞧瞧。」宋郎中囑咐道。

一家人忙道謝,給足了藥錢診費,千恩萬謝的抬著女子走了,堂內三人這才松了口氣,面上難掩喜悅,此時天已經濛濛黑了。

「這次又多虧你見多識廣了。」宋郎中笑道,沖劉梅寶讚歎的點頭。

劉梅寶抿嘴一笑說道湊巧了罷。

「劉姑娘看的什麼書?記載好些疑難雜症嗎?」坐堂大夫好奇的問道,面上又是難掩的熱切,「現在可還有?可否讓老夫一觀?”



第四十六章 閒話

醫者皆是對技藝秘而不宣,醫書更是少見,尤其是對他們這等小城鎮的大夫來說,更是珍惜之極,一個藥方能賣出高價,要是一本記載了疑難雜症的書,那會是多麼的珍貴。

這句話其實宋郎中也很早就想問了,只是不好意思開口,見坐堂大夫問出來,便也帶著幾分熱切看向劉梅寶。

對於翻閱醫藥書跟吃飯一般方便的沈劉梅來說,很難理解他們的熱切,但她卻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是家裡的藏書,也不是什麼疑難雜症,就是一些類似雜談,沒什麼珍貴的,不過,都沒了。」她笑了笑說道,面上有些傷心。

她這傷心倒不是假的,爺爺當初給她留了不少古本書籍,今生她是再也看不到了。

宋郎中和坐堂大夫自然認為她說的是劉知縣殉節,韃子入城搶掠的事,劉家的資產就算沒被韃子燒搶光,也都已經充公了,當日她們又是倉皇出逃,只怕連一件多餘的衣裳都沒帶,更別提那些書了,想必那些書已經化為灰燼了,念及如此,二人一臉可惜的歎氣。

「姑娘要是都記著,何不寫下來?」坐堂大夫靈機一動又提議道。

關鍵是她知道的太雜,要是真寫還真不知道寫什麼,也沒什麼好寫的,劉梅寶苦笑一下。

「小時無事閑看,哪裡記得那麼多,如今能認得藥材就已經是不錯了。」她說道。

這也是,一個千金姑娘,又不懂醫術,也不打算以此為生,哪裡會特別記著這些記載,宋郎中和坐堂大夫又是可惜又是豔羨的歎氣,不再追問此事。

因為有了這件事,宋郎中的藥鋪更加有名了,甚至隔壁縣都有人來投醫,這讓宋郎中很高興,決定將劉梅寶一個月一百文的工錢漲到一百五十文。

「原本就該漲,你一個人做著兩個人的活,又煎熬還炮製藥材,一百文是太少了。」宋郎中笑道。

劉梅寶一向不與人推讓爭辯,聞言便笑了。

「那多謝宋大叔了。」劉梅寶笑道,一面又問借本藥材書看,「哥哥的腿好的差不多了,讓他認得藥材,打柴時還能采藥。”

宋郎中點頭,「你要看那個自去屋子裡拿。”

說著話門外走進幾個漢子,神色微微焦急,都穿著短襟,腰裡還挎著腰刀,說是差役吧衣服不像,說不是差役吧又能挎著明顯屬於官兵才能配備的刀,他們進門一股殺戮血腥氣頓時襲來。

宋郎中不由神色一凝。

「大夫,哪個是大夫?」他們喊道,目光在屋內三人身上轉來轉去,旋即便忽視了劉梅寶,停在宋郎中和坐堂大夫身上。

「我們都是。」二人說道。

「有幾個傷者請跟我們去一趟。」漢子們說道。

看宋郎中有些遲疑,另一個漢子忙補充道:「是在運司城,不遠,有馬車。”

運司城,宋郎中明白了,讓劉梅寶拿藥箱,又讓坐堂大夫留下。

「你一個人去行嗎?」漢子有些遲疑問道。

「差大哥,敢問幾個傷者?」宋郎中問道。

那些漢子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咦了聲,一面嘿嘿笑。

「你怎麼看出我們是當差的?我還沒穿上那身衣裳,就有人認出咱們了,哈哈可見老胡我天生氣勢.....」他咧嘴摸著頭哈哈笑。

旁邊一個人給了他一胳膊肘,瞪了他一眼,那漢子才訕訕收了聲。

「五個傷者。」一個漢子答道。

宋郎中點點頭,「我宋家起身就是跌打損傷,我一個人就可以,幾位請帶路吧。”

在聽他們說出出診的地方是運司城時,坐堂大夫的面色就變了,一直未說話,見宋郎中竟然一口回絕他們,面色更是又白了幾分,卻見那幾個漢子並沒有兇神惡煞的呵斥,反而依言點點頭,請宋郎中先行。

這些人雖然看上去有些粗楞,但卻並沒有那種痞性,坐堂大夫神色稍安。

劉梅寶拿過來藥箱,便有一個漢子親自接了。

「我要是回來晚了,就直接回家去,老朱你別給我留門了。」宋郎中又囑咐道。

坐堂大夫點點頭,說聲知道了,目光掃過這幾個粗壯的漢子,那句你保重終是沒敢說出口。

「運司城是哪裡啊?」看著馬車走遠了,二人轉身回到藥鋪,劉梅寶忙好奇的問,「很遠嗎?”

「你這孩子,怎麼連運司城也不知道了?」坐堂大夫搖頭說道,「運司城並不是城,而是大鹽湖所在的巡檢司,因為鹽運而設城,說是城,大小不過是個鎮子,主要是巡檢司的那些人所居住。”

巡檢司..劉梅寶覺得有些印象。

「就是那個什麼周餓虎..」她想了想問道。

坐堂大夫點點頭,「如今餓虎沒了,換了閻王坐鎮了。”

閻王這個詞說出來,劉梅寶心裡一跳,眼前立刻浮現那個年輕人。

那一日在吳家看眾人突然的反應,她已經猜到這年輕人來歷不凡,只是真沒將他跟那個青丫口中以及城門所見的盧閻王聯繫在一起,直到後來回到藥鋪,聽宋郎中含含糊糊的提起,才恍然明白。

沒想到他真的就是那個人人懼怕的私鹽販子盧閻王盧二郎。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看上去這等老實年輕的人,竟然會有那樣的凶名,或者也就是因為他這年紀相貌,才讓敵人掉以輕心的吧。

「那宋郎中沒事吧?」劉梅寶有些擔憂,想起兩三次都是宋郎中為自己解圍,那年輕人如此兇狠,該不會要報復吧?

報復完了,會怎麼對自己了?電視裡看到過的各種惡霸搶親欺男霸女的場景立刻湧出來,劉梅寶打個寒戰。

這張臉可算不上傾國傾城貌,不至於吧?胡思亂想忐忑不安中一直等到天黑,宋郎中安然無恙的回來了,這才松了口氣,也許是自己多心了吧,要真那麼兇惡,還用的著這麼麻煩,早第一次就直接擄人走了,一個罪官之女,真要被擄走,還是被盧閻王擄走,誰會管?

因為是個女孩子,所以不用她在藥鋪值夜,辭別兩位大夫,劉梅寶緩緩走向家中,夜色已經濛濛拉開,將這簡陋古樸的街道和房屋照的虛虛實實。

夜晚的運司城依舊燈火通明,高高的禁牆上不斷有兵衛列隊走過,站在禁牆上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七十二條護長堤若隱若現。

盧岩居住的院子並沒有什麼特別,如同這裡的所有宅院一樣,簡單實用。

四五個粗壯漢子站在屋子裡,跟坐著的盧岩說話。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8:4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37 P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見識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低沉,顯然是發生了讓人不怎麼愉快的事。

「讓那些鹽丁都給我操練起來,幾十個人連十幾個地痞無賴都對付不了,還帶累咱們傷了幾個弟兄,告訴他們,再如此沒用,就統統到鹽場鏟鹽去,不止他們,就連他們的妻兒父母也休想逃過!」盧岩面色沉沉,緩緩說道。

他的語調素來緩慢,但卻絲毫不敢讓人輕視,熟悉的人聽他如此說話,明白這是動了真怒了,四五個漢子立刻挺直腰背齊聲應是。

「那幾個傷者都無大礙吧?」盧岩聲調緩了緩,問道。

「二郎放心,已經請城裡的大夫看過了,將養幾日就好了,並沒什麼大礙。」一個漢子恭敬的答道。

盧岩這才點點頭,又輕輕歎口氣。

「至於那兩個死了的,按照老規矩,養家銀子要給足,妻兒老小都要安排好。」他說道。

漢子們再次齊聲應是,盧岩不再說話,大家明白他沒事交代了,便齊齊告辭,盧岩點點頭,站起身看著他們走出去。

這些人出去後,一直在門外站著的師爺才帶著幾分小心走進來,他的手裡拿著一本書。

「師爺來了,坐吧。」盧岩說道。

師爺忙施禮,遲疑一刻問道:「大人,這幾天你一直沒好好歇著,如今總算安穩了,不如早點休息吧。”

盧岩微微一笑,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師爺便不敢再多說話,依言坐下來,打開手裡的書,屋裡的油燈很亮,照出封面百家姓三個大字。

「今日教大人認戚謝鄒喻柏水竇章這一節...」師爺翻開幾頁,看著書上的字說道。

「沒有劉字嗎?」盧岩忽的問道。

「當然有。」師爺忙說道,一面特意翻了幾頁,找到一個字,指給他看,「大人,這個便是劉。”

盧岩的目光停在那個字上,點了點頭,拿起手裡的筆。

「先學這個。」他說道。

「這個?」師爺愣了下,「祖武符劉景詹束龍,可是這個在很後邊...」

「沒事,我又不去考功名,就是認字而已,不用拘泥。」盧岩笑道。

他是大人,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師爺忙笑著稱是。

夜漸漸的深下去,師爺已經告退而去了,盧岩的屋子裡依舊亮著燈,在窗櫺上投下一個伏案寫字的身影,整個的運司城都是陷入了安靜之中,夜風吹過,空氣中都是鹽澀味。

入了秋,天氣似乎很快就變冷了,對於大家來說,這是四季變換不值得特別注意的事,但對於宋三娘子來說,這又是一件大事了,因為天冷了,衣服被子都要換成厚的。

「這被子裡裝的什麼?」劉梅寶又驚訝又好奇的摸著宋三娘子遞給她的新被子,全然沒有被子該有的柔軟觸感,反而是刷拉拉的響。

「能是什麼。」宋三娘子淡淡說道,「稻草。”

「稻草?」劉梅寶捏著被子,乾巴巴的硬,「沒有棉花嗎?”

「你還以為你是...」宋三娘子冷笑一聲,話便要脫口而出,但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下,換成乾脆的兩個字,「沒有。”

「沒有棉花?」劉梅寶有些不解,托穿越小說的科普,她知道棉花是宋明時候才開始出現的,莫非這裡的發展水準還沒到宋明,那要不要去種植棉花?那要是推廣開了....

「今冬物價又漲了,一床棉花的被子要二十多文...」周良玉帶著幾分歉意低聲說道。

劉梅寶志滿躊躇的神情立刻消退恢復正常。

她哦哦乾笑幾聲。

「我就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這個就好了,就好了。」她抱起被子忙進屋子去了,聽見周良玉在院子裡跟宋三娘子低聲爭執什麼,不由吐吐舌頭,就是說嘛,發財哪有那麼簡單。

不過一床棉被的願望應該不算太遙不可及吧,劉梅寶拍了拍刷拉拉響的被子。

接下來的幾天,劉梅寶在藥鋪就更加殷勤了,每當有人來問診時,就有事沒事的在坐堂大夫身邊轉轉,可惜的是再沒遇上什麼讓她大顯身手的疑難雜症。

一個婦人抱著一個兩周左右的孩子來瞧病,害怕看大夫可能是所有孩子的通病,不分古今,這孩子雖然小,但一進門就整個人都縮在母親懷裡,任怎麼哄騙就是不肯轉過臉看大夫。

在現代很少有孩子來看中醫了,劉梅寶很是好奇,要看著大夫怎麼望聞問切。

坐堂大夫倒是不急不躁,慢慢問著那婦人孩子飲食如何,大小便如何,說話睡覺如何等等,都問完了,忽的將桌案上的脈枕拿起來沖那孩子一晃。

「娃兒,你看看這是什麼?」他笑咪咪的說道。

那孩子已經沒有進門時候那麼害怕了,聞言轉過頭看一眼,坐堂大夫便將手裡的脈枕往前一遞,那孩子下意識的就伸出手來抓,坐堂大夫微微探過身抓住了他的小手翻過來,眯起眼認真的看著他的手掌。

孩子受驚猛地縮回去,坐堂大夫的手順勢在他掌面來回一推,眯眼看,那孩子哭鬧起來,坐堂大夫便松了手。

「大夫,怎麼樣?」婦人一面哄著孩子,一面擔憂的問道。

「無礙,是虛火。」坐堂大夫說道,一面提筆寫了藥方,一抬頭見劉梅寶就在跟前站著,便遞給她,倒省了那婦人再多走幾步。

劉梅寶抓了藥,那婦人付了診費藥費道了謝抱著孩子走了。

「朱大夫,你方才那就是指紋看病嗎?」堂裡暫時沒有病人來,劉梅寶忙幾步過來,一臉好奇崇拜的問道。

中醫診病,靠的是望、聞、問、切,四診合參,診大人病,以號脈為主,診小兒病,因為年齡體質的原因,便以望為主,這其中比較特殊一點的望,就是望「指紋」。

這種望法,她還只是在書中見人提過,古代醫家診斷小兒疾病寒熱虛實常用望指紋,孩童超過三歲後,指紋便隱于肌膚不易察覺了,這才開始用診脈。

所謂的指紋,也就是虎口三關。

坐堂大夫笑了笑點點頭,這有什麼稀罕的,他有些不理解劉梅寶這樣激動是為什麼,但見她這麼好奇,也就仔細給她解說了。

「還是你們厲害啊。」聽完了,劉梅寶點頭感歎道。

「這有什麼厲害的,凡是醫者都會。」坐堂大夫笑道。

說著話,又有人上門診病了,劉梅寶下定決心要多看多學便又在坐堂大夫身邊站定,還沒聽出些什麼,那邊有人進門。

她下意識的抬頭看去,來人竟然又是盧岩。



第四十八章 不怕

他依舊穿著那身褐色的土布短袍,似乎只有這一套衣服,面上帶著溫和的笑,但卻掩飾不住一絲緊張不安。

劉梅寶看了他一眼,便垂下視線。

「診病請稍等。」她說道。

「我抓藥。」他說道。

相比于上一次,他這次說話利索多了。

劉梅寶沒有再說話,低著頭走過去,這邊坐堂大夫也發現進來的人了,但因為背著影看不清,又要給人看病,只當是抓藥的普通人,看了一眼便沒在意。

「六一散...」盧岩看她站過來,便說道。

「還要六一散?」劉梅寶抬眼看了他,忍不住問道。

見她看向自己,又主動跟自己說話,盧岩顯然很高興。

「那..那就抓益元散。」他說道,那張藥方上寫的字他都讓師爺教了,藥方就放在枕頭下,自從有了這張藥方在枕下,他覺得睡得格外的香甜,每一天睡覺時就會拿出來念一遍,可以說倒背如流,藥方名張口就來。

他說完,見那姑娘還看著自己,如今的女子們很少主動跟男人們說話,更別提盯著男人看了,但這姑娘的姿態,卻絲毫沒讓人覺得不妥,雖然眼中有著幾分緊張,但卻不像別的女子那樣見了他嚇得渾身發抖不可自製,這樣看來她神情反而是落落大方。

盧岩只覺得心裡面有股火慢慢的燒了起來。

劉梅寶想說什麼,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只問要多少。

「還是十副吧。」盧岩答道。

劉梅寶便不再說話了,低著頭抓藥包藥,見她低了頭,盧岩便再沒避諱,目光一直跟著她轉。

劉梅寶包好了藥從櫃檯上推給他,說道:「一共五千六百三十八文。”

盧岩看著眼前推藥包而伸過來的小手,只覺得心裡一熱。

很久以前,其實也不算很久,那個時候哥哥還在,他跟著哥哥進城來賣私鹽,卻被那鹽商收了鹽又告發給鹽狗子,他們一夥人被追打的如同死狗一般,好容易逃過,躲在一條巷子裡歇息,他探頭向外查看有無人追來,就在那時看到從馬車上走下來的這個姑娘。

她穿著粉色的衣裙,扶著小丫鬟的手,面對出門恭敬迎過來的店鋪的老闆微微含笑點頭,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子,穿的戴的整個人都是他見過未見,精緻的如同神仙。

她無意間看過來,或許是當時自己的扒著牆探頭的模樣呆滯可笑,或許那只是這姑娘的習慣,她在看過來時抿嘴微微的一笑。

他不知道那些華麗形容詞語,也說不出那一瞥驚鴻的原委,只將這偶然的一眼淺淺的一笑,深深的刻在他的心裡。

也不是為了什麼,或者想要怎麼樣,事實上他也知道自己這等人,是永遠不會跟那樣的女子產生任何交集,只是每當想起這個畫面,他就覺得心裡是那樣的美好,舒服,這也是他可以想到的僅有的詞彙。

他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對於他們這種命如草芥豬狗的人,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都是未知的,就如同哥哥,生命是那樣的脆弱。

沒想到那一次在藥鋪裡,竟然再一次見到這個姑娘,雖然已經時隔兩年多,那姑娘穿著打扮也完全不同,但記憶如此深刻,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這一次,他已經有足夠的能力方法打聽出她是誰,也許,他能做的不僅僅如此。

「你叫什麼名字?」他忽的抬起頭看著劉梅寶問道。

劉梅寶一怔。

「我.我叫盧岩,盧,不是鹽的鹽,是岩石的岩....」盧岩又說道,語速有些快。

這突然的自我介紹太過於意外,看著眼前這個古香古色的年輕人,微微漲紅的面色,不知道古香古色的女孩子面對這樣的場面會是如何反應,非土著的劉梅寶驚愕過後突然忍不住有些想笑。

重重的咳聲在一旁響起,宋郎中邁步走過來,他的面色不是很好。

劉梅寶在咳聲響起時,已經回過神,低下頭。

「二爺來了。」宋郎中擠出一絲笑,說道,一面伸手接過他遞來的錢,「我來吧....多少錢?”

這是對劉梅寶問的。

已經低頭退開的劉梅寶便低聲說了價錢,隨後加快腳步掀簾子進了後堂。

盧岩收回視線,這是他帶著激動邁出的第一步,卻剛抬腳就被人攔住,任誰心情也不會太好,更何況已經有好長時間沒人敢逆他的意。

「不用找了。」他沉聲說道,看了眼宋郎中,一把抓過櫃上的藥,垂下眼,轉身便走。

宋郎中被他的聲音嚇得手微微的一抖,看著他轉身大步走,遲疑一刻,還是一咬牙跟上去。

「盧二爺,請留步。」他聲音微微發抖的說道。

盧岩似乎沒料到他還會叫住自己,腳步一停,但並沒回過身。

「宋掌櫃還有何吩咐?」他緩緩問道。

這話音裡已經帶著疏離不滿了,宋郎中身形一僵,站在原地,沒有再說話。

盧岩見無聲音傳來,也並沒有再出聲詢問,抬腳邁步。

「盧二爺。」宋郎中額頭冒出一層汗,面色發青,眼睛瞪得圓圓的,似乎下定什麼決心一般猛地加快步子走過來,在盧岩身旁站定。

「二爺是英雄好漢,有血性的漢子,看在劉大人是為咱解縣百姓舍生的份上...」他壓低聲音語調快速的說道,說到這裡略一停頓,拱手深深的彎腰拜下去,「請..請放過劉家姑娘..」

最後一句話說出,他清晰的感覺到這個年輕人的身子陡然繃緊,無形的威壓讓他只覺得腰背越發沉重,但宋掌櫃沒有動,只是保持這個姿勢,深深的拜著。

這二人奇怪的姿勢自然引起街上路人的注意,但看清其中一人是誰後,便沒人敢來圍觀,尤其是看到宋郎中那明顯賠罪的模樣,大家暫態退避開了。

盧岩並沒有再說話,他大步走開了。

這短短的一刻,宋郎中卻感覺如同一輩子那樣長,直到那人走開了,他還遲遲沒有抬起身,還是四周探頭探腦靜觀事態的街坊跑出來提醒他。

「老宋,你這是怎麼了?”

「宋大夫,你怎麼惹到這個煞星了?”

「老宋,你沒事吧..」

宋郎中家幾輩行醫,在這裡的威望人緣很好,大家紛紛關切的問道。

「沒事,沒事,就是盧大人手下有個病者,老夫技藝不佳,診治不得甚是慚愧啊。」宋郎中說道,一面謝過大家的關心。

對於他的話眾人並沒有疑心。

「診不得就診不得吧,真要接診指不定還是什麼麻煩呢..」關係甚好的街坊甚至拉著他低聲說道。

這話要是傳到那些人耳內,指不定是什麼禍事呢,宋郎中忙沖他噓聲,一面再三真切的解釋真是自己醫術有限,而並非避禍不接診。

這件事畢竟涉及到盧閻王,大家其實心裡並不願意多談,聞言不管信還是不信,都打著哈哈結束了這個話題。

宋郎中邁步進藥鋪,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街道,早已經看不到盧岩的身影,他忍不住再次吐了口氣,抬手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被風一吹,脊背一陣涼意。

坐堂大夫也已經反應過來了,一臉煞白的抖衣走過來,對於盧岩來店鋪裡抓藥的事所謂何意,他也隱隱知道。

「宋大夫,你,你這是太衝動了,萬一萬一..」坐堂大夫顫聲低語道,看著宋郎中,萬千話最後還是匯成一句,「你就不怕嗎?”

宋郎中面色雖然還有些發青發白,但已經帶上幾分笑意。

「怕?」他伸出微微發抖的手撚著花白的鬍鬚,看著街道,「劉大人不怕,老夫又有何怕?”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8:57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36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關懷

坐堂大夫聽了默然一刻,點了點頭。

劉梅寶從簾子後探出頭,看盧岩走了,便走出來。

「你們在說什麼?」她問道,看著站在門口的兩位大夫。

「沒什麼。」兩位大夫同時答道,說完又對視一笑,便各自走開了。

「你哥哥的腿好了吧?」宋郎中轉開話題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果然不再追問。

「好多了,一點後遺症也沒,昨天已經就打了柴回來,還逮了只山雞。」她笑道。

宋郎中很是高興又帶著幾分欣慰點點頭,連說了幾聲那就好。

閒話兩句,便又有病人上門了,大家便各自忙去。

自這日後,盧岩果真沒有再上門,也並沒有針對宋郎中的報復,安安穩穩的過去了大半個月,宋郎中和坐堂大夫這才松了口氣,幾場秋風過後,天冷了起來。

劉梅寶穿來是四月,天氣已經暖和了,所以這是她第一次穿冬衣。

「這能保暖才怪......」一陣冷風從門外捲進來,劉梅寶捏著衣角,搖頭感歎。

這葛布夾襖裡絮的不會也是稻草吧?這日子過的,人家穿越都是吃香喝辣多少丫鬟伺候的貴族姑娘,就算是個窮人家的,那也至少能憑現代技藝混的風生水起。

沈劉梅想起自己看過的一本網路小說,就是講一個獸醫穿越了,回到古代也是窮的上頓不接下頓,差點被親戚拉去當小妾,但人家轉眼就憑著獸醫技術嬌軀一震威風八面人人敬若神明,最後還讓一個王爺哭著喊著非她不娶,這才叫穿越女嘛......

王爺什麼的她不去多想,人人敬若神明就目前看來也不現實,但最起碼能換床棉花被子以及棉襖吧。

要怪就怪自己學的專業技不如人吧,劉梅寶點點頭,又搖搖頭感歎。

「姑娘姐,再講一個故事!再講一個故事!」小童的聲音傳來,一雙手還扯了扯她的衣袖。

「別扯,仔細扯壞了......」劉梅寶忙說道,看著眼前這個曾經艾灸的小童又是一笑,「扯壞了也好,說不定你娘還會賠我件好的。”

抱著小童的婦人正將大夫開的藥方遞過來,聞言笑了。

「就是現在就送姑娘一件也不是什麼大事。」她笑道,目光落在劉梅寶的衣裳上。

這是一件葛麻布做的對襟短襖,顏色或許曾經秀麗,但現在已經很陳舊,下擺繡著花邊已經磨得發白了,這顯然不是劉知縣或者宋三娘子家能有的東西,應該是從街市上的成衣鋪子裡買來的舊衣,婦人不由輕輕歎口氣,目光帶著幾分憐惜。

「我說笑呢,大娘子可別當真。」劉梅寶笑道,一面飛快的抓藥,包好藥的同時藥錢已經心算好了。

「姑娘真利索。」婦人贊道。

劉梅寶抿嘴一笑。

「講故事嘛。」小童一直被忽視,很不高興扯著嗓子喊道。

「從前有個孩子,不愛上學讀書,還愛說假話,一個仙女就出現了,告訴他再說謊話,鼻子就會變長......」劉梅寶笑著伸手捏了下小童的鼻頭,一面說道。

這可真是個可怕的故事,小童嚇了一跳,忙往自己娘懷裡躲了躲。

「後來呢?」他問道。

「後來啊,那孩子總是忍不住不聽話翹課撒謊,還將爺爺給他做的書包賣了去看馬戲......然後鼻子就長得這麼長......」劉梅寶誇張的伸手比劃一下,故事情節自己也早忘的差不多隨口說道。

「那,那後來呢?」小童瞪大眼問道。

「後來啊,後來他就後悔了,哭啊,小女告訴他做個好孩子的話鼻子就能慢慢縮回去了。然後他就開始做個好孩子了,鼻子也就變回去了。」劉梅寶笑道,一手接過另一人遞來的藥方。

「大姐兒的故事倒是新奇。」來人笑道。

劉梅寶也笑了,說聲稍等便給他抓藥。

婦人抱著小童告辭。

「說謊真的會鼻子變長嗎?」小童眨著眼怯怯問道。

「你試試啊。」劉梅寶笑道。

那小童立刻面色糾結,顯然在好奇以及恐懼中抉擇,逗得看到的人都笑起來,在笑聲裡小童紅了臉,躲進母親的懷裡,婦人笑著抱著他走了。

一旁的宋郎中和坐堂大夫看著這邊的熱鬧,都是微微一笑。

「這孩子真是不錯啊。」坐堂大夫感歎道。

「可喜的是她這樣的際遇,人並沒有半點陰鬱,這些日子我看了,並非是強顏歡笑。」宋郎中也輕輕點頭說道,一臉的感慨,「這樣就好啊,好好活著吧。”
     
這件事雖然說不上多大的壯舉,但卻也是很多人不敢做的,雖然除了坐堂大夫,並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但不知不覺中他還是難掩幾分自豪,同時心裡偶爾還冒出一個念頭,看來那個盧閻王並非是渾然不講理的......

這個念頭冒出來,宋郎中自己也覺得好笑,搖搖頭,不管這個盧岩是顧念劉大人忠義還是別的什麼,只要死了這份心就好。

運司城,巡檢司衙門的隔壁宅子裡,氣氛格外凝重。

「都去給我繞鹽湖跑十圈。」屋子裡陡然爆發出一陣呵斥,屋門打開了,從裡面垂頭喪氣的走出七八個人。

站在門外的守衛一臉幸災樂禍,顯然跟這幾個人很熟。

盧岩就站門口,一眼就看到這些人的神情。

「看什麼看,你們下了差,也都給我去跑!才進城沒幾天,一個個都當大爺了是吧?」他陰沉著臉喝道。

這下守衛們立刻也哭喪著臉,但卻不敢怠慢,齊聲應聲是。

一眾人去了,屋子裡盧岩又在桌邊坐下,低著頭提起筆不知道在寫什麼,幾個守衛互相使個眼色。

「這幾天二郎總是愛發火。”

盧岩當了這不入流的官,運司城的這些鹽丁他自然不信任,因此貼身用的都是一同從村子裡出來舊人,大家習慣上還是叫他二郎,當然貴子還有那個師爺已經給他們立了章程,在外人面前一定要喊大人,此時沒有外人,他們還是用了這個能夠彰顯幾分親切的稱呼。

「還不是咱們解鹽在在河中府被人排擠......」其中一個帶著幾分不滿說道,一面憤憤道,「依我說,咱們直接過去,將那幾個狗賊連窩端了......」

「就是,就是,當著官家反而受了這窩囊,還不如......」大家立刻附和紛紛說道。

一聲重咳打斷他們,穿著一身青色儒袍的師爺沉著臉站在門邊,幾個人忙停了話,挺胸站好,師爺這才慢慢地走進去。

「真搞不懂,二郎怎麼對這個狗才如此看重。」看著師爺進去了,幾個守衛又撇撇嘴,帶著幾分不屑幾分不解說道。

門裡又傳出一聲重咳,幾個人這才不敢說話,老老實實地站著。

師爺也知道這段日子這位大人暴躁易怒,將公事仔細的講了,便小心地站在一旁等著他問話,卻久久不見說話,悄悄抬頭一看,見盧岩手裡握著筆望著紙出神。

師爺瞄了一眼,見上面的字體笨拙生疏,模糊認得是梅寶二字。

梅寶......是地方名嗎?或者是哪個鹽商的商鋪號?師爺正胡思亂想,盧岩開口說話了。

「要是想討一個媳婦,該怎麼做?」他慢慢問道。

師爺被這突然的話問得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天色微微黑下來時,劉梅寶結束了一天的工,今天是發工錢的日子。

「這是這個月的工錢。」宋郎中將一吊錢遞給她。

劉梅寶的工錢是一個月一百五十文,她略掃一眼就發現這吊錢遠遠超過一百五十文。

「上次那個倒經之症是多虧你了,這是給你的獎賞。」宋掌櫃見她面有異色,便含笑說道,「也不多,也就是五十文錢......」

五十文錢還不算多啊,劉梅寶面露遲疑,她看得出來,這裡的兩個大夫也好路老四也好,都是對她格外的照顧,但大家的日子都不怎麼寬裕,一次兩次還說得過去,但總這樣有點過意不去。

「拿著,說句行醫之人不該說的話,那個診讓咱們掙了不少錢,你要是跟大叔我推辭,就是見外了,大叔我可就不高興了。」宋郎中故作生氣的繃起臉道。

劉梅寶便一笑,施禮道謝。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大叔了。」她說道。

「這就對了嘛。」宋郎中這才笑了,說道。

「大姐兒啊。」坐堂大夫也收拾了東西起身要走,拿出一包袱喚住她,「這是你嬸子收拾出來的兩件舊衣,賣也不值幾個錢,你要是不嫌棄......」

他說這話將包袱塞給劉梅寶。

「這怎麼使得......」劉梅寶更加不好意思了,看著布包裡露出的半舊的衣裳。

「拿著,別嫌棄,這都小了,家裡也沒這麼大的孩子了。」坐堂大夫不讓她推回來,說道。

劉梅寶只覺得心裡酸酸的暖暖的,看了看宋郎中又看了看坐堂大夫,輕輕歎了口氣。

「那我就多謝了。」她躬身深深施禮。

「這就見外了不是。」二人均帶著幾分嗔怪說道。



第五十章 問計

「什麼舊衣.就你這摳門的老財.再舊的衣也是鞋面。「宋郎中看了坐堂大夫一眼.笑道。

坐堂大夫嘿嘿笑,又以了口氣.看著劉梅寶遠去的瘦小背影。瞧瞧穿的那衣裳,連個風都擋不住,站在櫃檯那裡.凍得夾夾著.難為她還笑得那樣歡快...」他悶聲說道,聲音才些哽咽,「好好的一家人,這是造的什麼孽啊。「宋郎中間言也心裡難受.歎了口氣。

「這不一天比一天好了.總會好起來的。」他說道.一面重重的點了點頭。

旁人替她的心酸.劉梅寶並沒感觸.她一手抱著包袱.想到即將能穿到的衣裳,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然後又想著多出來的五十文錢.路過瓦市時忍不住站住腳。

買床棉被的話應該夠了吧。

站了一時,最終還是邁步走開了.吃穿大事.吃還是排在穿之前看著家門就在眼前,劉梅 寶加快了腳步.臨進巷子時.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眼.街上歸家的行人匆勿。

「劉姐姐.你在看什麼?」鄰居家的門開著.一個與她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在門墩上撿豆子.看到她便打招呼問道。

「沒什麼。」劉梅寶收回視線,對著她一笑,快步走進巷子裡來,臨進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又看了眼巷子口。

也許是好的錯覺.她總覺得這一段有人跟蹤,但並沒有什麼事發生,此時師爺坐在盧岩的對面.抹了抹額頭上的細汗。

「是......是說大人看上了一個姑娘」他的聲音有些磕巴。

說起來自從跟了盧岩之後.他一直在心裡琢磨呢.這個年輕人跟別的年輕人還真不一樣.像他如今有錢又有勢.年紀也不小了.早該弄來十七八個美人享樂了,再不濟跟別的人一樣喝喝花灑什麼的.但偏偏他什麼也不做,灑也不怎麼吃.也不賭錢.女人也不找.,每日除了公事就是自己呆著.聽他身邊的人說以前自己呆著是打熬磨練功夫.現在到了運司絨,又多了一項事.就是學識字寫字。

這喜好還真是奇特.不過.師爺的神色肅然幾分.對這個年紀又這等出身的年輕人來說.這種奇特並不是什麼壞事。

盧岩並沒有否認.也沒有去理會對面而坐的師爺胡思亂想,他的神情帶著幾分愁悶.將毛筆在手裡轉動.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我原是想自己跟她認識熟識起來......」他歎了口氣說道.「可是,你也知道.我這名聲......」

說到這裡忽的又輕輕笑了下,似乎想到什麼.神情緩和幾分。「其實我看她不是那麼怕我.和我說話.見了我也沒嚇得就躲......這.是說明她不怕我吧?」盧岩說道,將視線轉向師爺.問道。其實,其實我只是個師爺,當教書先生也就罷了、好歹也都是讀書人.但這個這個......」

師爺有些尷尬的扯了扯嘴角.再次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也許是吧。「他乾巴巴的應道。

「可是.別人怕我......」盧岩低沉說道,幾乎要將手裡的毛筆折斷.「我後來想那就避開別人.想要找個機會跟她多說幾句話,可是.我跟了她幾天,又覺得這樣不好.一定個嚇到她的。「師爺只覺得如坐針氈,口裡還不敢不說話.啃啃哼哼的應付著。「你說.我該怎麼辦?」盧岩抬眼問道。

師爺的神情很是詭異。

「大人.」他結結巴巴的開口,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尖,「你問我?”

「屋子裡還才別人嗎?「盧岩看著他淡淡道。

師爺一臉苦笑。

「可是.大人.老夫至今還是個光棍......」「他攤手尷尬的答道。盧岩被這話說的一怔.旋即面上也有些尷尬,他從小是跟著哥哥長大的.除了貴子的娘.就幾乎沒跟婦人打過交道.如今才了這心事.也不知道該誰說說.跟貴子那些人在一起,大家也都談過女人,但如果用那種談法去說劉梅寶,他覺得那是褻瀆。

師爺這個人雖然心地黑不黑白不白的.但至少是個讀書人.是讀書人就稍微清貴一些,所以他不自覺的的就和師爺說起這個了。竟忘了這個師爺都混到這麼大年紀了,連個女人都還沒撈到。

盧岩咳了一聲.轉開視線。

「你們讀書人不是讀的書多.書上什麼沒有。「他沉聲說道.放下手裡的筆,藉以緩和下尷尬。

也沒那本書教人怎麼討姑娘歡心啊.師爺腹誹道.看著盧岩三下兩下揉攔桌上的紙.站起身來.面色越發陰沉。

這件事要不不解決.指不定還有誰要倒楣呢.師爺打個寒戰.這個寒戰到讓他豁然開朗。

「其實這原本不是什麼難事。「他拍了拍頭.恍然道.「男婚女嫁人之常情.大人既然才心娶妻,那就找個人說媒去便是了。」婚姻大事.媒灼之言.父母之命.其實是很簡單的事「大人是多想了,要是看上了.何必去要結識那姑娘.直接找人說媒求娶就是了。」師爺想到問題的解決很是高興.撫掌進。盧岩眼睛也亮了.又有些想笑,雙手亦是交錯相握。

「對啊.提親就是了。「他點點頭說道,但旋即又面色一暗.「只是......我這名聲...」

「大人。「師爺面色肅然幾分.看著盧岩道,「大人名聲怎麼了?大人如今是朝廷告身的鹽巡司副巡檢,雖然對上面的人來說是個不入流的小官.但小官也是官.大人如果心裡還不這麼認為.何以服眾?」盧岩面色一沉.看著師爺.忽的笑了笑.點點頭。

「多講師爺指教。」他說道。

「不敢不敢,這是老夫分內的事。」師爺忙起身施禮。

盧岩手指敲著桌面.略沉默一刻。

「那該找個什麼人去提親?「他忽的說道。

看來這件事還得管到底了.師爺心裡嘀咕一聲,雖然是婆婆媽媽的小事.但對於如今還明顯對他防備的境遇來說.這也是一件好事.只要這件事辦好.總能聲幾分人情。

自己還是要打入這些人的核心圈子.沒有人會真的願意一輩于只做個教書先生。

「提親嘛......」

師爺撚著稀稀疏疏鬍鬚.「以大人的身份.去城裡找個媒婆子就足夠面子了。”

「媒婆嗎?「盧岩重複一遍略沉思。

說媒而己嘛.自然是那些碎嘴婦人的事.師爺點點頭.隨口又問了句.「不知道是哪個村裡的姑娘?要是咱們四鄰八村的.那就更省勁了.就讓貴子他娘去就成了。”

盧岩面色遲疑一刻。

「是先知縣劉大人的......」他看著師爺緩緩說道。

師爺還在撚茬鬍鬚琢磨,什麼三媒六征的也用不著那麼麻煩,直接花轎一抬進門就成了,雖然是從九品但好歹也是個官太太.而且還是個掌握這一方私鹽路子的.只怕不用花轎抬就自己樂顛頰的跑來了,忽的聽劉盧岩這句話,不由一怔。

「誰?「他問道。

「劉喬生劉知縣的女兒。」盧岩再次說道.目光落在桌角被團起來的紙上.「劉梅寶。”

師爺嘶的一聲.不小心扯下幾縷鬍鬚來。

劉梅寶回家將錢交給宋三娘子,又將包袱打開,裡面有三件夾襖,很明顯是洗了又洗的舊衣.捏了捏,裡面的絮的棉也已經變得薄,但卻是貨真價實的棉衣。

「這個是個哥哥的。」劉梅寶拿起一件在周良玉身上比劃一下,略大一些.「真好.明年還能穿。「一面又拿起一件,看著宋三娘宋三娘子伸手接過,沒有說話.轉身出去了。

因為青丫的事.她們二人至今不怎麼說話,宋三娘子本就對她不滿.便也不怎麼跟她說話,而劉梅寶一則本身就不愛說拓,再者,她也不會去刻意討好別人,二人之間的關係便就這樣持續茬。

「那真是要多謝朱大夫了.我回頭打些柴給他家送去。」周良擊忙笑著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說了聲好,晚上睡黨時將這舊棉衣搭在身上.覺仔住日一晚上也暖不熱的被窩很快就暖和了.入冬以來頭一次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吃過飯準備出門時,宋三娘子將兩幅鞋面遞給她.另外一伴夾襖也給了她。

這明顯是改小了。

劉梅寶蝶了愣.「舅媽你......」

「替我送給朱大夫,算是心意吧。「宋三娘子說道。

這一幅繡著石榴花的鞋面。

原是要給你做繡鞋的.這一年忙.也沒顧上.來年也不急。」宋三娘子淡淡說道.說罷也不待劉梅寶說話.便轉身進屋子去了.日復一日從未變過的織布聲又響起來。

「那我走了。「劉梅寶沖內說了句.不見宋三娘子回話.看了看手裡的夾襖.最終輕輕歎了口氣.便也沒再說話,拿好鞋面將夾襖放回屋內.關好門去了。

朱大夫一早就出外診去了.跟宋郎中打過招呼.便打了水將藥鋪裡裡外外的擠了一遍。

「大姐兒,別擦了,去把這些刀豆搗了。」宋郎中說道。

劉梅寶應聲放下手裡的抹布,接過一包刀豆取過搗井就坐在櫃檯後忙起來.不多時就搗好了.宋郎中這時也寫好了一副藥方,讓她抓了.並那刀豆一起包了。

「朱大夫不在.堂裡不能沒人.你去把這藥給西城」宋郎中說道.話說一半卻是猛的收住.似乎想起什麼不妥、伸伸手拿過藥,「還是我去吧.要是有病人來了,讓他稍等。”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0 01:44 PM

第五十一章 園子

見他說了話又收回,劉梅寶有些不解。

「大叔,讓我去吧,怎麼了?」劉梅寶問道。

「沒事,沒事,那地方你不方便去。」宋郎中笑道,面上有些尷尬。

「大叔,你這就讓我有些難做了,送藥而己有什麼不方便的。」劉梅寶苦笑道,「我拿了工我,難道只是來這裡白歇著了?要是這樣,我還怎麼好意思做下去?昨天你還說不見外,今日你這不是見外了?」宋郎中被她說得笑起來。

「你這孩子啊。」他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沉吟一刻道,「是去花園子裡送藥,你看.那裡畢竟不方便你去。”

如今沒了青丫,也沒人給她這個掉包的劉梅寶講解日常常識,因此她根本不知道宋郎中說的是什麼地方,不過她已經不會再隨便的詢問「大叔,你也說了嘛,是送藥而已,哪裡有那麼多避諱。」劉梅寶笑道,一切走出櫃檯,接過宋郎中手裡的藥。

說這話,門外有一個漢子扶著一個老者,口裡唉麼唉麼的進來了。「大夫快瞧瞧,我爹頭疼的厲害。」漢子焦急的說道。

「大叔,你快去吧。」劉梅寶再不容他遲疑,拿過藥說道。

宋郎中點點頭,也不再堅持。

「你記得到門口,讓人送進去就成了,說是給香姐兒的藥,不用自己進去的。」他又囑咐道。

劉梅寶點點頭,走到門口還是回頭又問了句花園子在哪裡。

問了這句話,見那等著看病的老者還有漢子都看過來,似乎聽到什麼稀罕事。

「你過了關帝廟向東走,走到街口向右,走幾步就看到了。」宋郎中面色有些尷尬,咳了一聲加重聲音特意要讓別人聽到又道,「送了藥快點回來。”

劉梅寶應了聲,這才高高興興的出來了。

按照宋郎中指的方向,劉梅寶很快就到了,站在街口張望一刻,並沒有見到有明顯的酒幌子。

花園子,在她的理解,應該是個酒樓。

雖然進城有一段時間了,但由於每日忙著做工,又沒了青丫作伴,便很少來逛街,因此最熟悉的也就是家瓦市藥鋪這一條路線,左右看不到酒幌子,劉梅寶只怕自己走錯了路。

「這位大姐。」她便問身旁走過的一個女子,「花園子在哪裡?」卻見那女子面色一紅,竟然沒回答她腳步加快走了。

「是害羞不與生人說話?」劉梅寶一頭霧水.只得沿著街慢慢走去,這邊的商鋪多是油鹽醬醋雜貨鋪,再者就是一些路邊搭著棚子的茶寮小吃,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她並沒有再問,慢慢走來,看著兩邊的商鋪,終於在走到中間時停下了。

花園,街邊二樓門店上懸掛著黑底金宇,只不過與其他店鋪不同的是,這時候已經不早了,門卻還是沒有開。

劉梅寶站在門前,抬頭看著門匾,這時的酒樓也是中午才迎客嗎?

「這位小哥。」她遲疑一刻又喚住一個路過挎著一藍子的小後生「大姐兒,要油餅子嗚?新做的,香噴噴熱騰騰,三文錢一個個......」小後生立刻說道。

這是一個賣油餅的小販,劉梅寶忙笑道:「不是,小哥,我就是問一下,這裡就是花園子吧?”

小後生瞪眼打量她。

「你一個姑娘家,來這裡做什麼?」他問道。

「我是藥鋪的,來送藥。」劉梅寶晃晃了手裡的兩包藥,說道。小後生這才哦了聲。

「我說呢......」他笑嘻有的說道.一面用下巴往上邊抬了抬,「對,這裡就走,咱們縣最有名的花園子......」

說罷眼睛一轉,「大姐兒,我來幫你叫門。”

說著不待劉梅寶應聲就蹬蹬跑過去,砰砰拍門。

「這麼早!」門內有不耐煩的聲音傳來,踢打的腳步聲在門後停下,隔著門縫有人看過來,一眼看到門外站著的二人,門裡的氣勢立刻大漲。

「油餅猴!你叫喪呢!」門瑟地被打開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站出來喊道,「我告訴你,少來這裡鬼頭鬼腦的混.設得便宜讓你占......」「什麼呀,我才沒有......」油餅小哥笑嘻嘻的說道,一面沖劉梅寶指手,「來,這裡就是,送藥去吧。”

「送什麼?」那漢子堵著門不讓,看劉梅寶。

「這位是,我是千金堂的,宋郎中讓我給香姐兒送藥。」劉梅寶忙說道,視線不由越過這漢子,向內探望。

這裡好像不是酒樓吧......聽她這一說,漢子面色緩和下來。

「宋大夫藥鋪的,宋大夫忙著呢?」他一行問,一面讓開身子,「你是他女兒?哎?他什麼時候有個女兒了?”

「不是,我是幫工的。」劉梅寶答道.便要將手裡的藥遞給他,還沒說話請他送進去,那賣油餅的小哥就已經擠著進去了,同時將她一推「是香姐兒要的東西啊,快送過去吧。」他口中說道。

「你個油猴,誰讓你進來的。「漢子不提放,忙喝道,一面伸手去扯他。

那小後生半一溜煙的跑進去了.口裡喊著「新鮮的油餅、香噴噴熱騰騰.哪位姐姐要吃?「漢子啐罵這追上去。

劉梅寶站在門口.這下,連個接藥的人都沒了。

她這才將視線看過來、這是一個通廊.一頭垂著珠簾,因為這二人方才的通過而亂晃.發出唰唰的聲音。

那只有進去了.劉梅寶抬腳走過去.掀起珠簾,便看到便到了一個.天井四面圍著二層小樓.濃香撲鼻.還有女子的嬌笑傳來。

這是青樓!劉梅寶暫態明白了,再看那油餅小哥已經蹬蹬上了二樓、叫賣聲驚動了屋子裡的人.一轉眼間便誦出來七八個花枝招展的.女子或揮著手絹或手掩著嘴打哈欠、一時間鶯聲燕語熱鬧無比。「油餅猴.來.給我我一張餅嘗嘗。「不斷有女子笑道。

那油餅後生便顛顛的過去.在女子中間亂鑽,少不得一頓揩油、女子們笑駡著。

那油餅小哥終於被漢子捉住.拎著往樓下拽。

「香姐兒、香姐兒.找你有事吶。「油餅猴扯著嗓子喊道。

「油餅猴想見香姐兒.你的油餅還不夠J女子們吃吃笑著打趣「誰要見我啊?」一聲嬌語從樓正中的門內傳來接著門開了.走出一個水汪汪嬌嫩嫩的女子.一副剛睡醒的柞子,慵懶的如同貓兒。看到她出來.那油餅猴都看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眾女子們更是笑聲更大就在這熱鬧裡.一個聲音怯怯的響起。

「這是千金堂送來的藥,哪位接一下?」劉梅寶問道.一面將手裡的藥包遞過來。

眾人這才都看過來。

「是千金堂宋大夫開的藥嗎?「那位剛睡醒的女子問道.一面將身子往欄杆上倚了.看著劉梅寶問道。

「是。」劉梅寶答道。

「那你拿上來吧。」女子說道、一面撩這烏黑油亮的頭髮嫋嫋進屋子去了。

劉梅寶哦了聲,只得上樓來。

姐兒你拿得動唄?我幫你拿......」油餅猴又忙忙說道。

這次大漢看的緊.沒容他動作,一把拎起來罵著就拽出去了又引得女子們一頓嬉笑。

劉梅寶從這些女子旁穿過,雙方都互相打量。

「你是宋大夫的女兒嗎?」好幾人都這樣問著。

「不是。」劉梅寶搖頭答道並沒有刻意回避。

見她答話.這些女子們都有些高興。

「那你是?」她們便又問道。

「我是幫工的。「劉梅寶答道,一面沖她們笑了笑。

「拿進來吧.有什麼可聊的。「香姐兒在屋子裡說道。

劉梅寶不敢再停留.忙進去了.屋子裡亦是香氣濃濃、她忍不住好奇的四下看了眼。

「放桌上吧。」香姐兒在梳粧檯前坐著描眉.從昏昏的鑰鏡裡看著她說道。

劉梅寶應了聲、便走到屋中的鋪著紅桌布的圓桌前.將藥包放上去.便看到桌上也鋪著一個包藥的那種麻紙.上面放著兩塊阿膠。這阿肢......劉梅寶不由眯起眼若。

「不認得吧。「香姐兒從鏡子看到.用嫩洋洋的聲調道,「這也是藥材呢、不過很名貴、你們藥鋪大概從來沒有過吧。”

阿膠的確自古以來都是名品,劉梅寶點點頭.不過.眼前這個阿膠。

「你這阿膠是從哪裡買的?「她忍不住問道。

「哎、你識得啊。「香姐兒有些意外的回過身、不過旋即又笑了.「咱們這兒沒的買.這啊,是正宗的山東阿肢、是一個藥材商送我的.他親自從山東買來的、說這個吃了大補...」

她說這話染得 紅紅的手指甲在臉頰兩邊晃了晃.目光落在這姑娘臉上。劉梅寶哦了聲、目光還是在這阿肢上盤旋。

香姐兒見她聽了這話並沒有露出絲毫鄙視或者厭棄的神情.心內不自覺的有些高興.只當她是見了這阿膠新奇喜歡.便笑味味的站起來.從盒子裡隨手抓起幾個錢。

「這個太貴重了,不能給你。「她說道、將手裡的錢一遞.「喏.這幾個我給你買果子吃吧.多謝你替我送藥來。「劉梅寶這才抬起頭.笑著搖頭。

「不用.不用,這是我們藥鋪該做的。」她說道。

香姐兒卻是臉一拉,帶著幾分不悅。

「你是嫌棄我的錢嘍?「她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道。

「不是,不是。」劉梅寶忙搖頭.欲言又止。

「怎麼?「香姐兒看出她有話說、便問道。

「你這阿膠.還是別吃的好。」劉梅寶遲疑一刻,還是說道。「為什麼?難道我不配這好東西?」香姐兒面帶不悅說道。

「不是。」劉梅寶笑了.看了眼這姑娘.指了指桌上的兩塊阿膠.「這個.是假的。”



第五十二章

「假的?」香姐兒沒料到她突然說這個,一臉驚愣.又上下打量她幾眼,這姑娘十四五歲,穿著舊夾襖,一看就是個窮人家的孩子。就她這樣的人,哪有機會見阿膠.就算是在千金堂藥鋪裡幫工的,那藥鋪香姐兒還是知道的,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參阿膠這等名貴藥,就算宋掌櫃自己,這輩子見過只怕也沒幾次。

「你懂什麼真假?」香姐兒回過神,立刻說道,「別瞎說,拿了錢快走吧,這裡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

這個姑娘心地其實不錯,劉梅寶對她笑了笑。

「這真是假的......」她說道,一面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塊阿膠。「你別亂動r香姐兒皺眉說道,話音未落就見這姑娘猛地抬高手,然後將手裡的阿膠摔向桌子。

伴著啪啪幾聲脆響,香姐兒一聲尖叫。

「怎麼了?怎麼了?」外邊立刻湧進來好些人,看著捂著臉瞪大眼的香姐兒,再看一臉淡然的劉梅寶。

「你瘋了!」香姐兒回過神.尖叫著忙去撲過去奪過那塊阿膠,又驚又氣渾身發抖。

「哎呀你這姑娘,怎麼能這樣,這可是香姐兒好容易才得來的,充作渡夜資的......」

女子們也都嘰嘰喳喳的說開了,有幸災樂禍的也有真心不悅的。「哎,我說你該不是那貨商的家裡頭的人吧?」有一個人女子笑道,用手帕掩著嘴,「這是來砸砸出氣了?”

看著屋子亂作一團,劉梅寶也不急,微微一笑。「香姐兒你先別急。」她走過來幾步.指著被香姐兒拿在手裡的阿膠,「你瞧瞧,還好好的。”

香姐兒聽了這話更是氣的渾身打顫。

「別以為這阿膠還好好的這事就算了!去,去找宋郎中來倒要說道說道......」她杏眼圓瞪,兩腮漲紅,氣呼呼的說道。

「就是好好的,才是假的。」劉梅寶笑道,一面從她手裡拿過阿膠,「要是真的阿膠,我拍打這幾下就該脆斷成碎塊,你瞧這個只是軟而不斷」」

「你怎麼知道真的會斷?」香姐兒楞了下,半信半疑問道。

「我見過啊.」劉梅寶想了想,含笑說道,「只是我們藥鋪沒有阿膠,要是有的話,我就拍打給你看......」

女子們這才知道原委,議論紛紛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嘰嘰喳喳滿屋子熱鬧。

「你又怎麼見過?你你......」香姐兒依舊不信,耍是換做馬子,她自是能說會道哄得人人要把心肝掏出來,但偏偏對這個女子有些舌頭打繞。這姑娘一直不溫不火,平平和和,面上還帶著和氣的不做假的笑,香姐兒只覺得自己的怒火就像濕柴怎麼也點不起來。

「你說的是真的?」一個有些粗啞女聲從門外傳來,走進來一個略發福的中年婦人穿的亦是一般花枝招展。

「媽媽來了。」女子們都忙問好,香姐兒更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忙走過去,一臉委屈的看著她。

這就是老鴇了吧?劉梅寶好奇的看著這婦人看什麼看,「我如今年紀大了,你就是看也看不出一朵花來。」婦人笑道,她的聲音粗啞,這笑聲並不是很動聽。

「是真的。」劉梅寶垂下視線,含笑道,面將這阿膠拿在眼前仔細看了幾眼,又嗅了嗅「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應該走雜皮膠。”

「雜皮膠是什麼?」老婦有些好奇的問道。

見她的樣子倒走信了這姑娘的話,香姐兒不由扯了扯她的袖子那婦人沒理會她,只是看著劉梅寶。

「這阿膠是用驢皮熬制的,而且必是山東東阿此一地,用阿並水,來純黑無病驢之皮,用桑柴火銀鍋金鏟,加參芪歸芋橘桂甘草熬制才是正宗聖品......」劉梅寶轉著手裡的阿膠,侃侃而談,「除此之外,皆非正品,比如牛皮熬膠,比如雜皮混驢皮膠,另有骨膠,獵皮膠,最可惡的便是明膠......」

屋子裡的女子們都已經聽呆了。

「果真懂啊。”

「就是就是,說的我都聽不懂......」

「那就是真懂了......」

大家互相低聲議論,面色已不是方才的嬉笑。

「這個殺千刀的,敢騙到我的頭上來!」那婦人忽的喊道,將眾人嚇了一跳。

劉梅寶還沒反應過來,那婦人已經走過來,一把抓過她手裡的阿膠,又扯過桌上另一塊胡亂的一包。

「招呼小子們,跟我砸了那狗才的家去!」婦人揚著手喊道,「有白吃飯的,沒見過白睡女人的,就是睡自己婆娘也是花了彩禮換來的。」劉梅寶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屋子裡的女子們也都熱鬧起來,笑著說著應和著這婦人,更有人跑出去招呼那些護院打手。

「劉姑娘,多謝你了。」那婦人抬腳要走,想起什麼又轉過身看劉梅寶,很自然的喚出劉梅寶的姓氏,一面從袖子裡掏,掏了半日卻發現沒錢。

「媽媽我這裡有。」香姐兒眼尖,瞧見了.立刻從自己腰裡解下錢絛,遞給她。

婦人接過看也不看,就塞給劉梅寶。

「這是我謝你的。」她說道。

入手沉甸甸了,估計數目不小,劉梅寶嚇了一跳,忙推辭。

「怎麼,是嫌棄我們的錢不幹淨啊?」婦人似笑非笑道。

這些人很敏感,劉梅寶只得一笑,好吧.這也算靠自己的知識掙得,不算欺不算騙,正當所得。

「那多謝了。」她笑道,收回手,告辭。

婦人這才點著頭笑了,讓人送她出去。

「媽媽,你認得她啊?」到此時,香姐兒才忍不住問道。

婦人帶著幾分得意的晃了晃頭,「這解縣還有我不認得人不知道的事嗎?”

做這個青樓行當,五教九流魚龍洪雜,卻是消息最為靈通的,怪不得這位婦人誇口,事實的確如此。

「那她誰啊?媽媽怎麼就這麼信她?」香姐兒還是有些半信半疑。「她的父親就是咱們那位劉知縣,而她因為懂藥材宋掌櫃才請她做事,」婦人一臉篤定的說道,「有其父必有其女,有那樣一個父親,她的女兒怎麼會騙人。”

屋子裡的女子們聽到了,都哦了聲,一臉驚訝又恍然點頭.面上果然再沒半點懷疑。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0 01:52 PM

第五十三章 口角

「她就是劉知縣的女兒啊?」香姐兒驚訝的失態的張大嘴,又想起那姑娘方才的形容,又有些不可置信,「那她她......」

她她半日,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倒是挺好的。」她最終說道。

知縣的女兒啊,雖然那知縣是曾經,但畢竟是官宦人家養出的姑娘,可是她方才從頭至尾都沒有露出絲毫的鄙視不屑,要是換做別的女子,就算看出這阿膠是假的,想必也只會在心裡偷笑,還得說聲活該.絕對不會給她指出來。

這種感覺讓香姐兒覺得比一次籠獲十個大戶都激動。

「可得好好謝謝她,要不然我這次可就丟人丟大了!」香姐兒柳眉倒豎,小腰一擰,說道,「敢來騙我,媽媽,定不能饒了那狗才!」婦人身上的肉顛了顛,將手裡兩塊假阿膠一柏啪啪響.說了聲瞧好吧.大步也是了出去。

至於這婦人怎麼跟那苦主篡賬,劉梅寶就不知道了。

劉梅寶拿著錢高高興興的往回走,她再沒想到,自己深以為傲的鑒別中藥的技能竟然是在青樓裡派上用場,又想到穿越以來,已經好幾次都是東方不亮西方亮,原以為一定有用能賺錢的法子或者地方都沒有如願,反而都是那些意想不到的方子以及場合帶來驚喜。

這就叫生存小智慧帶來大財富嗎?劉梅寶忍不住笑意盈盈,腳步輕快,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這姑娘遇到什麼好事了,看,笑的多開心。」大家低聲說道,好幾人忍不住被她的歡喜神情帶動,也嘴角上揚。

「我回來了。」劉梅寶邁進藥鋪大門,高興的說道,「宋大叔,我在那裡還掙了我...」

話音未落,一眼看到宋三娘子坐在堂內,宋郎中面色尷尬的陪座。「舅媽,你怎麼來了?」劉梅寶忙問道。

「我?你在哪裡掙的錢了?」宋三娘子並非答話,反而眉頭一挑,站起身來,厲聲問道。

她的神情似乎很生氣,劉梅寶怔了怔,伸手向外指了指。

「我去花園子送藥,正好看到...」她慢慢答道。

話音未落,就見宋三娘子幾步跨過來,揚手就給了她一耳光。劉梅寶猝不及防被打都懵了。

「三娘子,三娘子,有話好好說。」宋郎中忙過來勸解,一面小心的站著擋住劉梅寶,「別打孩子。”

去花園子掙錢?」宋三娘子面色青紫,抖著手指著劉梅寶,「你當初怎麼沒自己把自己吊死?”

「這真不用你埋怨,」劉梅寶只覺得嗓子幹痛,已經積壓許久的情緒也難壓抑,看著她說道,「當時的確死了。”

「好了,好了,有話好好說,誰也別急。」宋郎中低聲勸慰二人,「這事都怪我,我不該讓姑娘去那個地方送藥,我給三娘子你道歉賠個不是......」

他說這話果真沖宋三娘子深深彎身施禮。

「姑娘是個好孩子,半點沒做過事,沒說錯過話,半點沒有失禮逾矩...三娘子你千萬別錯怪了姑娘......」宋郎中接著說道。

劉梅寶的眼淚再忍不住啪啪掉下來,只覺得穿越以來的種種憋屈一起冒了出來。

「你沒錯,她也沒錯,錯的是我。」宋三娘子聲音發澀,慢慢說道,「我不該為了吃穿,就任她出來拋頭露面,任她輕狂張揚,錯的是我,我當初就不該將她帶出來,就該讓她和她娘一起成就了名節...」宋郎中被她說得很是難過,連連歎氣。

「三娘子,瞧你這話說的,好好的,快別說這個了...」他歎息「好好的,到底鬧什麼要死要活的?」劉梅寶伸手抹了眼淚,深吸了幾口氣,平復了情緒,問道,「我又哪裡惹著舅媽你了?我是偷了還是搶了?我抓個藥,跑個腿,識別個假藥掙個辛苦錢,怎麼就輕狂張揚了?”

她這一口氣說出來,聲音急促,宋三娘子和宋郎中倒是一愣,以往這姑娘給他們的印象都是溫溫和和的,別人說好說不好.她都沒脾氣一般,還從沒見她如此口氣說話。

「花園子怎麼了?不就是青樓嗎?不就是娼妓嗎?怎麼?我去那裡送個藥,得人家個賞我就也成了娼妓了嗎?這什麼奇怪的邏輯?」劉梅寶不待他們說話,又接著說道,「我就奇怪了,你是怎麼想的?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宋三娘子怔怔看著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姑娘,你就少說兩句...」宋郎中又過來勸她,低聲說道,「這都怪我,不該......」

「宋大叔,你還真別這麼說,還真要多謝你讓我去送藥,要不然我還掙不來這錢。」劉梅寶傲微一笑,拿出錢袋晃了晃,「看看有多少啊?」,她說著話將錢袋拉開,往桌上一倒,滾出好幾塊碎銀子,這些日子劉梅寶在藥鋪抓藥算帳,已經對此時的銀錢熟悉起親,粗略一估計,最少有三兩。

她也愣了下,沒料到有這麼多。

「這是?」宋郎中也有些意外,忍不住問道。
  
「我不是告訴過宋大叔你,我懂中藥的,其實我最擅長的鑒別中藥的真假...」劉梅寶一笑說道,將在花園子裡的阿膠的事講了。「我沒見過阿膠,原來阿膠走這樣辨真假啊」宋郎中恍然點頭說道,面上又有些猶疑,「果真就是假的?沒看錯?”

「絕對不會看錯。」劉梅寶笑道,微微抬起下頜。

她的臉上巴掌印正漸漸突然.臉頰上還有未幹的眼淚,但她嘴邊卻是帶著笑,眼睛閃閃發光,讓整張臉都蒙上一層神采,那是自信的神采。宋郎中便不再問了,側頭看到站在一旁不言語的宋三娘子,這才想起正事。

「你看三娘子這是......」他有些尷尬的準備打個圓場。

你是誰?」宋三娘子卻忽的說道,目光直直看著劉梅寶。

這話陡然說出,宋郎中和劉梅寶都是一擺。

宋郎中聽不明白,劉梅寶卻是明白的。

她也知道不論自己怎麼裝,一個人畢竟跟一個人是不同的,更何況,她也沒刻意的去裝,這宋三娘子只怕早察覺異樣了吧。

「我是劉梅寶,又不是劉梅寶。」她微微一笑,不管事情怎麼荒唐,如今她就是劉梅寶,劉梅寶就是她,這是不容爭辯的事實,看著宋三娘子說道,「自從那次上吊後,以前的劉梅寶己經死了,現在的劉梅寶只想好好活著,自在的活著,靠自己吃好的穿好的,別人怎麼看我怎麼說我全都跟我沒關係。”

她說著,一把抓起桌上的銀子,帶著幾分憤憤。

「我現在就要用這錢,去買一床棉被!再不睡那凍死人的稻草被子!」她說道。

這句話說出來,原本有些沉悶的氣氛一滯,宋郎中甚至有些忍不住想笑,心裡卻松了一口氣,還是個小孩子,賭氣呢。

宋三娘子此時面上也消去了那份猶疑,看著劉梅寶。

「是,是我錯怪你了。」她忽的說道。

這又換劉梅寶一愣,宋三娘子也會道歉?

「你自己掙的我,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吧,也不是什麼大事,不值得憤憤如此,我又沒說要你的錢養家。」宋三娘子淡淡說道。

她突然這樣說話,劉梅寶反而有些不適應。

「幾床棉被而已,我不是要都花光,我也沒什麼憤憤的,就是養家也是應該的,一家人分什麼你我...」她慢慢說道。

氣氛竟然這樣奇怪的緩和下來,宋郎中這才在一旁稍稍松了口氣。「只是,要是棉被就不用買了。」宋三娘子說道.「買了也用不著,等到了你家,有的是好被褥。”

「我家?」劉梅寶一怔,看她問道。

「是,你姓劉,我們姓周,自然不是一家人。」宋三娘子淡淡說道,「你得了這銀子也好,我正愁怎麼送你回去呢.你自己便將路費掙了.可見真是老天爺都要你回去呢。”

劉梅寶面色肅正起來,看著宋三娘子問道:「舅媽,你這話什麼意思?」「沒什麼意思,」宋三娘子依舊淡淡說道,「送你回京城。」劉梅寶的祖父家在京城,這一點青丫已經告訴過她.所以劉梅寶不至於此時聽到這句話而一頭霧水。

但是她聽了這話還是有些不解「是有人來接我了嗚?」劉梅寶問道。

「接不接的,你是劉家的人,都能回去,你如今也該扶著你爹娘的靈柩回去了。」宋三娘子淡淡說道,一面抄了抄衣裳,沖宋郎中告辭.「走吧。”

她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沒人來接,劉梅寶站著沒動。

「舅媽」她喊住宋三娘子,「到底怎麼了?”

宋三娘子站住腳,只淡淡道什麼怎麼了。

劉梅寶便要說話,看到有人邁步進來看病,便對宋郎中帶著歉意笑笑。「大叔,我先回去一下。」她說道。

宋郎中忙擺手,眉眼滿是擔憂。

「姑娘,回去有話好好說,別跟你舅媽對著鬧啊。」他低聲囑咐。劉梅寶點點頭,沖他笑了笑,便拿起銀錢依舊用錢袋裝好。

「走吧。」她越過宋三娘子先邁步出去了。



第五十四章

宋三娘子沒有說話.二人一前一後就這樣沉默著一路走回去.家裡沒人、周良玉打柴去了.過了午才回來。

「舅媽.到底出什麼事了?」進了門,劉梅寶也不客套.直接就問道。

宋三娘子伸手查看晾在架子上的染了色的線、一面淡淡道:「什麼什麼事?”

「舅媽.我不是小孩子。」劉梅寶看著她說道。「早不送晚不送.今天說送.又突然跑到藥鋪裡上來就一頓火氣給了我一耳光.能沒事嗎,」

宋三娘子便笑了,看著她。

「你這不是挺聰明的、怎麼?那猜猜.是什麼事?」她似笑非笑的問道。

這回來的路上.劉梅寶已經冷靜的分析了.此時聽她問.便一笑答道:「避禍。”

宋三娘子一愣.有些意外。

「這麼說你果然認得那人?是不是你讓那人過來提親的?」宋三娘子旋即面色變冷,看著她.厲聲問道。

提親?劉梅寶一怔.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但還有些不敢相信。「是.那個盧什麼閻王?」她試探問道。

她記不清那人叫什麼.只這個閻王二字印象深刻。

宋三娘子面色更難看了.啪的一下、將一倃濕噠噠的線扯了下來。「果然、果然、你.你怎麼如此......」她顯然氣急了話也說不出來、四下尋摸不到東西.乾脆一把扯下鞋子來.就沖劉梅寶打過來。這次劉梅寶機敏的躲開了。

「我怎麼了我!」她口中喊道,看著宋三娘子一擊未中、又抓下另一隻鞋砸過來.便三跳兩跳的躲到線架子後面了。

「你別打我.有話好好說.你可別動手、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是長輩.我可是我可是會還手的......」她隔著垂下的紅綠藍的線看著宋三娘子喊道。

就算她是後媽養大的.可是長這麼大,還從來沒人打過她、挨駡什麼的也就罷了,但指望她站著不動乖乖的挨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你怎麼了?你說!你跟那姓盧的到底怎麼回事!你要是敢做出有傷風化的敗壞行徑、我現在就找跟繩子勒死你!「宋三娘子繞著架子咬牙說道怒氣雖盛.但還是刻意的壓低了聲音.唯恐別人隔牆聽了去。看來是那盧閻王讓人提親來了、劉梅寶很是驚訝.她還說這一段沒見他再開.以後新鮮勁過去了,沒想到竟然直接上門提親了。就他那名聲,可想而知宋三娘子受了什麼樣的驚嚇.生了什麼樣的誤會。

「舅媽.你別再動手啊.咱們坐下來好好說成不成?」她抓著架子.隔著線娃看著一臉鐵青的宋三娘子說道。

這說話間,她們已經繞著架子轉了好幾圈了、宋三娘子抓不到她.氣急了反而笑。

「打你!我還嫌手疼!」她呸了聲.轉身去找鞋子穿。

劉梅寶這才鬆口氣,從架子後走出來、看著宋三娘子在院去裡坐下來穿鞋、想起方才的事.悶氣已經消了、倒有些想笑。

說起來、她畢竟不是真的劉梅寶,驟然來到這裡.對她來說,這一家人實在是太陌生人了.再加上兩次有關青丫的事觀念生分.跟宋三娘子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相敬如賓了,今日這一頓鬧.倒好像撕破了那層生疏。

她慢慢將與盧閻王這幾決見面說了。

「你要是不信,再去問問宋大夫.說起來.他亦是很小心,只要見了那人來.便立刻出來讓我回避。」劉梅寶說道,「我也許沒有跟他說什麼.更別提什麼私定終身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宋三娘子坐在石頭上.沉著臉慢慢平整自己的衣裳、沒有說話、看了眼劉梅寶,見這姑娘沖自已笑了笑.不由又好氣又好笑。

「你還笑得出啊?」她問道。

「我幹嘛不笑啊?」劉梅寶再次抿嘴一笑.「我又沒做錯什麼.難不成人家多看了我兩眼我就自己找根繩吊死自己啊?”

「你又不是沒這麼做過。」宋三娘子嗤了聲.看著她淡淡說道。那是以前的劉梅寶.如今的劉梅寶聽了只是一笑。

「好了.舅媽.你現在不生氣了吧?「她扯開話題問道。

「我生氣還是不生氣對你來說有什麼不一樣嗎?」宋三娘子依舊淡淡說道.整了整衣裳站起身來。

劉梅寶笑了笑沒說話.想了想才抬起頭說道:「你要是不生氣了.就不要送我回京城了。”

對她來說這個世界都是陌生人、但幸運的是目前認識的這些人.都是善良的、對她這具身主是真心的關切、雖然如今的日子是難了點.吃的差了點但還是餓不著.穿的蓋得次了點但也凍不著.而且她相信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

京城那裡雖然說是血親,但卻是明顯的無情.如果是真的劉梅寶或許毫不遲疑就要去.但對她沈劉梅來說、目前的生活才是最合適的。

此時的運司城裡.從演武場上下來的盧岩.如同所有人一樣.上身只穿著一件短坎,露出精壯微黑的肌膚.雖然已走初冬,但卻是佈滿了汗珠.在午後日光的照耀下閃著油光。

他正接過一個鹽丁遞來的手巾.就看見師爺領著一個青袍男人走過來.面色不由一喜。

他將擦汗的手巾扔下.拿過鹽丁手裡捧著的外袍、一面穿著一面幾步就走過來。

「怎麼樣?」他張口就問道。

師爺和那青袍男人面色有些尷尬。

「大人.實在是對不住......」那男人低聲說道。

此話一出口,盧岩的面色猛地沉下來.他看了看將爺、師爺也有些回避他的眼神。

在他身後跟著從演武場上下來的貴子等親信說笑著跟過來.看出他們的三人的神色不善。

「大人.怎麼了?」他們便齊聲的問道。

盧岩對劉梅寶的心思就目前來說.身邊的人除了師爺外還沒人知道,聽見問、他的臉色微微不自在。

盧岩自然不打算和他們說這件事。

「沒事.你們下去吧。「他淡談說道,一面起身向自已的宅院走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0 02:01 PM

第五十五章 未成

師爺會意,沖那青袍男人做個請,二人便落後跟了去。

看著他們的背影,貴子等人互相對視一眼。

「那男人是誰?」有人問道,看著跟師爺走在一起的男人。

大家搖頭,都不認得,這時旁邊一個鹽丁忽的一拍頭。

「哦,那是城裡秀才老爺家的管家!」他想起什麼似的說道。

秀才對於這些大字不識幾個的白丁們來說,那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解縣有多少秀才他們不知道,但能被稱為老爺的秀才卻只有一個,這位秀才老爺姓孟,據他自稱是孟子的後,代是解縣唯一一個領廩米六鬥的秀才。

至於這何為廩米大家也都不清楚,但只知道全縣只有麼一個人能領就夠了,這已經足以表明這位秀才老爺超然的地位。

「秀才老爺是多大的官?」有漢子愣愣問道,「比咱們二郎...哎呀...」

他脫口這個稱呼時,便有人在身後狠狠踢了他一腳,這是師爺再三交代無果後,由貴子想出的主意,大家互相監督,誰要一失口,旁人就可以踢他,這招很是見效,從最初不時響起的哎呀聲到現在只能偶爾聽到一次了。

“。。。比咱們大人還要大嗎?」那漢子及時改口接著問道。

「你們懂什麼,咱們算起來是兵丁,那大人便是武官,秀才老爺是不做官,要是做官,那就是縣太爺之類的文官,沒得比。。。」這個鹽丁說道,顯然是有些見識的。

這些鹽丁原本是衛所分出來的軍戶,又稱營兵,這鹽巡司在名分上說白也就是衛所,那麼做這裡的官員自然就是武官了。

此時的大周,在文官眼裡,武官自然是粗俗無知,地位差很多,更何況這個鹽巡檢還是副的,在武官裡也是不入流的。

貴子等人似懂非懂的哦了聲,再看過去,盧岩三人已經進了宅子看不到了。

盧岩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至於為什麼做做了什麼後果,他們從來不考慮,這是從盧岩第一次站出來帶領他們殺進另一夥私鹽販子的寨子時,慢慢形成的習慣,於是大家便不再多想各自散了去。

盧岩坐在椅子上,臉上的汗珠已經褪去,他的臉色越發沉得可怕,聽著面前這個男人將事情緩緩道來。

“。。。我家老爺親自去了,只是。。。」那男子微微躬身,聲音低緩和氣,帶著那種出自書香府邸大家的斯文氣息以及隱隱的驕傲,「有負所托。。。”

盧岩沉著臉只是不說話,師爺站在一旁面色也有些不自然,這個主意是他提出的,如今沒有得到期望的結果,心裡也是忐忑的很。

當日聽說盧岩要提親的是先知縣家的女兒,他立刻打消了隨便請個媒婆的念頭。

「如果說以前,這劉知縣還在位或者就是不在位但沒有獲罪,就是派...」他咳咳兩聲,及時咽下那句就是派天皇老子去說親也只會碰一鼻子灰,門當戶對是這種人家死守的規矩。

幸好盧岩心思沒在這裡,於是師爺忙舌頭一滑,越過這句話接著說道,「但現在他們家是罪官,這姑娘的身份已經完全不同了,這時咱們請個德高望重的人去說親,保准那家答應的歡歡喜喜的...」

這話讓盧岩很高興,當晚就和他將縣裡能稱得上德高望重的人扒拉一遍,最後看中了這位秀才老爺,師爺覺得秀才老爺不會管這該女人管的小事,但卻不敢跟盧岩說,也知道就是說了也沒用,這個年輕的出身草莽的大人看上去不言不語,卻是個極有主意的人。

如果惹惱盧岩,那倒楣的便是自己,如果惹惱了秀才老爺,那倒楣的可就是秀才老爺,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師爺麻利的就親自去請秀才老爺做媒了。

沒想到秀才老爺竟然一口答應了。隔天就去了那劉梅寶家,還是親自去的,痛快的讓師爺都驚訝不一。

只是更沒想到那劉梅寶的長輩宋三娘子竟然一點也不給秀才老爺的面子,一口回絕了。

他悄悄看了眼盧岩的臉色,便把頭垂的更低了。

「大人,我們老爺說大人年輕有為,如果有心娶親,他到有個更好的人家給大人撮合,比如河中府的馮家。。。」管家微微抬頭含笑說道。

師爺聽了心頓時噗通快跳了兩下,河中府的馮家那可是大族啊,要是跟這等人家聯姻,對於盧岩在河中府界來說,可是一大助力。

「大人。。。」他不由失態脫口喚道,想要提醒。

卻見盧岩站起身來,沖這管家拱手微微施禮。

「多謝孟先生費心,盧某感激在心。」他含笑說道,截斷了管家的話頭。

管家是何等心思靈敏的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順著轉移了話題,又說了兩句客套話,便知趣的告辭了。

盧岩親自送出去,管家再三要他留步後,才收住腳,到底讓師爺送出了運司城。

他站在那裡,看著傍晚的霞光鋪滿整個院子,只覺得眼睛火燒火燎的疼,不由猛地閉上眼。

師爺送走那管家,在外躊躇了好一會。最終還是硬著頭皮進來了。

盧岩依舊站在院子裡,他已經睜開眼了,只是人還是一動不動,面色神情雖然一如既往般淡淡,但此時就是瞎子也能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散發的我不高興的情緒。

「大人,其實孟秀才說的那河中府的馮家。。。」師爺大著膽子開口說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父母之命不允,媒灼之言不成,你說該怎麼辦?」盧岩打斷他,目光移到他身上,問道。師爺心裡哀嚎一聲,他要是知道怎麼辦,現如今只怕重孫子都抱上了,哪裡會還是老光棍一個。

「大人,這個劉姑娘也不算那麼好,說句不怕大人責怪的話,依照大人如今的身份,還有更好的人家...」師爺一咬牙說道。

但他的話又被打斷了。

「她就是很好。」盧岩說道,看著師爺,「接下來該怎麼辦?”

師爺只覺得額頭上冷汗淋淋,還要負責自家大人討媳婦的師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是獨一份吧?這將來會不會在史上留一名?

幾天之後,打聽來消息,那位劉梅寶姑娘已經不去藥鋪了,宋三娘子的家門白日黑夜都緊緊關著,只有其子打柴賣柴進出,可見這回避的態度多麼明顯。

盧岩的心情更不好了,在演武場上呆的時間越來越久,高強度的操練別說那些散漫慣了的鹽丁,就是一直跟著他一路打熬過來的那些私鹽販子們都叫苦不迭。

「如今河中府的鹽路已經打開了,那些鹽商派來的人也被咱們打怕了,大人怎麼還是不高興?”

「還以為當鹽丁能清閒些,好傢伙,現在竟然比我當營兵時還要苦,咱們又不上陣打韃子,幹嗎還要這樣不要命的練啊練。。。”

許多人在私底下議論猜測,終於有人熬不住,逮機會攔住師爺。

師爺黑著兩眼圈,幾天沒見又瘦巴巴的,乍一看還以為剛從鹽場撈出呢。

「清閒?太平?」師爺沒聲好氣的呵斥這些鹽丁,「看來你們真是沒受過苦,西邊看韃子,如狼似虎,東邊看流寇如蝗蟲過境,饑民遍地,將鹽場的苦工加起來,咱們也不過百人十人,真要韃子或者流寇打過來,要沒真本事,就只有丟命,你的爹娘妻兒也跟著倒楣。。。”

這話說的眾人嚇了一跳,他們也知道如今的世道不太平,但因為都沒出過河中府地界,外邊到底怎麼樣,還真沒切身的體會。

「不會吧,咱們這裡挺太平的...大同府的兵好多呢。。」大家低聲議論。

師爺哼了聲。

「那些也叫兵。。。」他低聲自言自語,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大人要你們怎麼做就怎麼做,你們都跟著大人這麼久了,難道大人害過你們嗎?”

這話說的是那些舊眾,舊眾們聽了都有些羞愧,低下頭忙稱是。

師爺撚著鬍鬚這才走開了。

「師爺你要出去啊,」有人看到他的方向問道。

師爺的臉更黑了幾分,嗯了一聲自去了,一個鹽丁拉著驢車等在外邊,看他過來便拉著臉問好。

「個今還是去喝茶?」鹽丁對這個差事很不高興,沒好氣的問道。

師爺看了他一眼,那鹽丁哼了一聲,轉頭不再說,請那師爺上車,老老實實的駕車向縣城方向而去。

到了城裡街上光景還早,師爺先去辦了幾件跟公務事,出來後也不坐車,只慢慢走著,這些日子在藥鋪以及那路老四的雜貨店守了幾日,都不見那劉梅寶來,可見這兩個常去的地是沒指望了,心裡又是上愁又是埋怨。

「不就是個女子,實在不行趁黑讓人翻牆劫了來,生米做成熟飯就罷了...」他心裡忍不住說道,「往日也是個打家劫舍的,就是說如今披上官身,進河中府對付那幾個鹽商也沒見多規矩,怎的偏偏對這個女子就講起斯文了?”

一面抱怨,還得一面想著去處,想著怎麼才能斯斯文文的成就了自家大人的心願。

「哥哥記得多挖些天麻,這時候正是天麻採挖的時節,可比春麻值錢多了。」劉梅寶在門口囑咐道。

周良玉背著籮筐拿著鋤頭回頭笑了笑,說聲知道了,一面讓她快進去。

劉梅寶應了聲,站在門口看著周良玉走遠了,還是不願進去。

宋三娘子在後帶著警告咳了一聲,劉梅寶才不情願轉過身插上門。

「其實,舅媽這純粹是自我安慰而已。」她懶洋洋的說道,一面坐下來拿起一本醫書翻看,「人家要真是有了歹心,就咱們這小門小戶能擋著住?”

宋三娘子捶布的動作並沒有停,也不理會她。

自那日劉梅寶說不想回京,又說了些可憐話,宋三娘子便答應了,但條件是她不得再出門,什麼挖藥賣藥夥計的都不能去做了,老老實實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這不是白白浪費人力浪費錢嘛。。。」劉梅寶翻著書,她不會女紅也沒興趣學那個,幸好從宋郎中那裡借來的書還沒還,除了日常家務外,便看書解悶,自言自語一句也就安心不再提了。

其實她心裡到底也是有些忐忑的,這種惡霸搶民女的事可是電視劇裡常有的戲碼,而欺男霸女對於這個強權就是王道的時代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萬一那人軟的不行,真來硬的。。。

那她到底是反抗不得就順應生活還是刀摸脖子再捶運氣穿越一回?

這個選擇太折磨人了,但願永遠不要出現。

正胡思亂想間,聽得外邊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著男女的嘈雜的說話聲。院子裡二人立刻都坐直了,眼帶警醒。

這群人在她們門外停下了。

宋三娘子握緊手裡的棒槌,劉梅寶也將手中的書卷起來。

「三娘子,三娘子。」有人敲門,卻是宋郎中的聲音。

二人松了口氣。

「是我。。。。」宋郎中知道她們現在的狀況,忙自我介紹,一面又說了來意,「有一味藥要麻煩一下姑娘。。。”

藥?宋三娘子看了眼劉梅寶,劉梅寶沖她做個不解的神情。

「來了。」宋三娘子濕手在衣裳上擦了擦起身開門。

一開門,見門外窄窄的巷子裡擠了四五個人,不由怔了下,目光掃過這三男一女,男的都不認識,不過這女的...宋三娘子臉一黑抬手就關門。

「三娘子,三娘子。。。」花園子的老鴇眼疾手快伸手拉住門,含笑說道,「我不進門,就在外邊站著,不會髒了你家的地。”

「你讓開讓開。」有人一把推開老鴇,就站到了宋三娘子身前。

劉梅寶這時也從宋三娘子身後探頭,看見這是一個個子高高的中年男人,帶著綢緞做的帽子,穿著綢緞做的圓領長袍夾襖,一眼就是個有錢人,此時他面色漲紅,上面還有明顯的抓痕,瞪著眼,看上去有些狼狽。

宋三娘子也也不認得他,看了眼宋郎中。

宋郎中才要介紹,那男人已經自己開口了。

「我是董莊的王家的。。。」男人說道,呼哧呼哧的喘氣,「是你家姐兒說我的阿膠是假的。。。”



第五十六章 請教

董莊王家,宋三娘子聽他自報門戶,面色一凝。

這解縣有幾個富戶,這董莊王家便是其中之一,王氏先祖曾中過舉人,至今河中府城還有為他建的科第坊。

祖宅就在縣城不遠外的董莊村,幾進幾出的大宅院,宋家先前也是富戶,倒是有些來往,宋三娘子曾去經過那裡做客,看到過那宅院建的跟小城門似得,堡牆、堡垣、吊橋、門樓甕城應有盡有,守護著幾乎占了半個村子的王家大院。

董莊村甚至隔壁幾個村子的良田幾乎都屬於他們王家,整個村子的人都是他們家的佃戶,在這董莊一帶威望素著,裡長甲首們要麼是出自他們家的人,要麼就是他們家提議的人,總之都要看他們家的臉色行事。

她知道劉梅寶在青樓給一個行首鑒別了假阿膠,看起來這男人便是貨主了,這花園子的老鴇最是無事生非雁過拔毛之人,肯定好一頓鬧騰這男人,如是別人也罷了,竟然是王家的人,莫非受了辱氣不過來找麻煩了?

「你是王家哪一房的?」宋三娘子略一沉吟,問道,「對王松之是什麼稱呼?”

王松之是如今王家的長房長子,將來王家的掌首,宋三娘子直呼其名也是給這人一個震懾,要他知道自己家跟王家也是說的上話的。

「大娘子,先別說這個了,快請姐兒救命吧......」那男人根本沒去理會宋三娘子在心裡轉了的這麼多念頭,急急的作揖。

宋三娘子一怔,有些意外,看向宋郎中。

「是這樣,這位王大爺進了一批阿膠,其中一個給了......」宋郎中忙低聲給她說道,指了指一旁含笑的老鴇,其意自明。

宋三娘子點點頭。

「多謝姐兒替我指出是假的,老娘我便好一頓教訓這王瘦子......」老鴇接過話頭笑嘻嘻的說道,一面帶著幾分得意看了眼那男人,有意無意的晃了晃自己染得鮮紅的長指甲,「這瘦子自然不承認,還跟老娘鬧,也不瞧瞧自己個,老娘我這一雙眼還沒看錯過人,我能不信劉姑娘,信你?”

「是......」宋郎中再次接過話,對宋三娘子低聲說道,拿眼看了下老鴇,「她便去了府城,不止找來一個藥鋪的藥櫃,還帶了兩塊阿膠......」

其實這王家男人不承認質疑時,一般人便只會將他指到第一個提出真假的人面前來對質,可以想像,那惱羞成怒的男人如果來找劉梅寶,會是怎麼樣的一場麻煩,縱然辨得出真假說服了他,也終是難堪。

沒想到這老鴇想的這樣周全,宋三娘子看向她,臉色好了許多,也知道如今這男人不是來找麻煩了。

「進來說吧。」她側身讓開說道。

宋郎中和那男人便一起進來了,老鴇在後沒有動。

「擺四個小凳子來。」宋三娘子不看她,也不關門,只對劉梅寶說道。

劉梅寶自然不用坐,她站著聽就可以了,那邊是帶著老鴇在內有四個人在,這話自然是讓老鴇進門了。

老鴇哪裡不知道,面上笑意更濃,但卻是沒有進來。

「這裡冷呼呼的,我這就回去了,王六七,你別忘了將老娘的辛苦費給送來,少一分晚一刻,撕下你的面皮......」老鴇說道。

那男子回過頭沒聲好氣的沖她擺手,老鴇這才扭著腰走了。

宋三娘子見她走了,心裡稍微松了口氣,又暗自點頭,這老鴇果然剔透,知進退。

劉梅寶已經擺好凳子,請宋郎中和這男人坐下,自己在一旁站著看,那男人已經將一大包放在桌子上,打開來全是阿膠。

「姐兒幫我看看,這些可都是假的?」男人說道。

劉梅寶便拿起來,先是對著日光觀色,又聞味道,再在桌角拍拍打打。

「那些從府城拿來的阿膠,依照姑娘說的拍打了,果然斷開,我這次進了好大一批阿膠,我拿了好些拍打了,竟然都沒有斷,我立刻找了那貨商去,人家根本不承認,還說他們山東的阿膠就是這樣,什麼他們這做的更好,所以才不斷......」男人一行絮叨說道。

「不是還請了個藥櫃嗎?」劉梅寶問道,視線沒有離開阿膠。

「那藥櫃說看不出,但又承認這兩種阿膠不一樣,因此那些人才一口咬定自己的是真的。」男人哭喪著臉說道。

劉梅寶已經逐個看完了。

「怎麼樣?」宋郎中低聲問道。

「做的不錯。」劉梅寶點點頭說道,「是老手。”

「啊?」男人一聽立刻跳起來,「這麼說是真的?我這些不是假的?”

「不是。」劉梅寶笑了,晃了晃手裡的阿膠,「我是說這假阿膠螞蟻做的很好。不止有論壇雜皮膠,還有手打骨膠鬼膠,手法純屬,幾乎是以假亂真,把假的做成真的,其實才是最要手藝的。”

「姑娘你難道也做個這個?」王家男人此時才問出疑問,他原以為老鴇說的劉家姑娘是個年紀不小的老姑娘,沒想到竟然這麼年輕,更何況路上又問了,才知道竟然是劉知縣的女兒,那這樣一個姑娘,怎麼會辨得出阿膠的真假。

「會吃豬肉不定會養豬啊。」劉梅寶笑道。

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提醒她注意言辭。

「那姑娘就是靠著拍打就分辨是真假?」男人又問道,面色很是焦急。

劉梅寶目光微閃,打量這男人身上的絲綢長袍,看起來這就是周良玉說的填充了絲綿的夾襖吧?嘖嘖,跟自己身上這舊衣沒得比啊......

「這個,自然還有別的法子。」她微微一笑道。

「那是怎麼辨別?」男人暫態驚喜,立刻問道。

劉梅寶看著他笑了笑。

「王大爺是經營藥材買賣的?」她並沒有回答,反而問道。

王家男人不明白她的意思,便愣愣的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剛盤下河中府一個藥行......」他說道,愁眉苦臉歎氣,「這還是頭一次進貨,還沒開張呢,沒想到就......唉......我還是怕買到假的,特意跑到山東去買的,這一路上可吃了不少苦,就指望這次發財,好讓別人瞧瞧,我王六七也不是窩囊廢......」

他說著竟然鼻頭紅了,聲音有些哽咽,抬起袖子抹了下鼻子,看樣子都要哭了。

劉梅寶看了眼那桌上堆著阿膠,不由替他歎口氣,這可真是虧大了。

「敢欺負到我王家人頭上來,我非要那群該死的山東販子吃不了兜著走,但是......」男人抹了把鼻子,帶著一臉悶悶道,「但是單憑著拍打短碎,可是證不了什麼。”

劉梅寶點點頭,「那確實是,這麼一批大量進貨,要是他們認了是假的,想必要賠你很多錢。”

「那當然,賠錢還是輕的,讓他們坐牢!」王六七恨聲說道。

「是該坐牢!」劉梅寶歎一口氣說道,面色有些低沉。

藥作假最是可惡!

「那姑娘快告訴怎麼鑒別真假?」男人忙忙再次問道。

劉梅寶看著他笑了笑,道:「既然王大爺是做藥行生意,想必也知道這一行的規矩吧。”

男人愣了下。

「什麼規矩?」他問道。

「炮製之法,辨別之術,是各個藥行的秘密,這個只怕不方便與外人說罷?」劉梅寶笑道。

男人買藥材被人騙了是因為外行,但並不代表他就是個諸事不通的癡傻,聽了這句話,便明白了。

「哎呀,」他一拍頭,帶著幾分自責道,「我都急糊塗了。”

說這話從袖子摸了摸,卻最終沒拿出錢來,面色更加尷尬。

「那個......那個......」他諾諾道,這才想起錢一多半都被那老鴇當渡夜資拿了走,剩下的也被那老鴇逼著給了府城來的藥櫃當辛苦費,以及買下了那老鴇借來的 兩塊阿膠,現在他身上是一分錢都沒了。

「我現在沒錢了......」他有些垂頭喪氣的說道,「不怕你們笑,我這次是在大老爺面前抵了全部身家才換來本錢做這個藥行生意,原本是要爭個臉面,沒想到還沒開張就遇到這群龜孫子......」

他咬的牙齒咯咯響。

「劉姑娘。」他抬起眼整容看著劉梅寶,似乎下定什麼決心。「你告訴我鑒別這阿膠的法子,多的不敢說,那群龜孫子賠的錢,我分一半給你!”

劉梅寶心裡頓時砰砰跳,一半得有多少?要是按照現代來說,一般做買賣都是喊著假一罰十什麼的,這阿膠本就貴重,聽著意思王家男人買的還不少,加入是買了一百兩銀子的貨,那得賠一千兩銀子,分自己一半的話就是......

五百兩銀子!劉梅寶只覺得渾身發癢,天啊,現在她對於銀錢的價值比例有了直觀的概念,五百兩啊,她就是一夜脫貧成了百萬元戶了!

「劉姑娘,怎麼樣?」男人眨了眨眼帶了幾分殷切問道,一面微微站直身子,臉上閃著幾分驕傲,「只要我能證明這些藥是假的,就憑我們王家的關係,一定要這群龜孫子們大大的出血......」

他在最後二字上加重語氣,再次提醒劉梅寶這極有可能是一筆數目不菲的價錢。

卻見劉梅寶含笑搖了搖頭。

「怎麼?還是嫌少?」男人一愣,問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2:36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31 02:42 P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這阿膠鑒定其實算不上什麼珍稀的法子,但對於眼前來說,就只有她劉梅寶能做到,物以稀為貴,她劉梅寶不打算將這法子一次賣了,而是要留在自己手裡,有了這一次,便有第二次,才能源源不斷的掙錢,不能目光短淺,只看到眼前。

「你雇我當鑒定師就行了。」劉梅寶笑道,「咱們簽一個用工協定,這樣大家都方便。”

「鑒定師?用工協定?」這個名詞很新鮮,男人不解,看了看宋郎中。

宋郎中自然也不懂,但他一句話不說,只任劉梅寶行事,宋三娘子由原來的主人身份已經變成旁聽了,最後乾脆起身走到一邊燒了壺茶端上來。

「就是我和你們藥行,簽訂一個契約,我幫你們鑒定藥材,你們付我工錢。」劉梅寶說道。

男人面色遲疑一刻。撫了撫下頜。

「這樣啊......」他緩緩說道。小眼睛微微閃了閃。「何必這麼麻煩呢、姑娘你將方法告訴我。不是一樣嘛。「一樣什麼呀。我又不是小孩子。劉梅寶心道。告訴了你。那以後還有人找我做鑒定嗎?

她便笑著搖搖頭。

「這鑒定藥材可不是三兩句話能說清的。更何況我就算告訴你。你也不一定能做的讓那些人信服......」她淡淡笑道。

的確有這個可能、男人心裡雖然微微失望。知道想要從這姑娘手裡套出這法子是不可能了。

「那姑娘你說。這用工協定該怎麼算?」他沉吟一刻說道。

這人都急到這個份上了。咋提到協定還能認真的考慮價錢。而不是胡亂應承可見是個心思縝密的。只是怎麼就栽在這假藥上了。劉梅寶插搖頭歎道。

「這用工協定呢有固定也有一次性的。」劉梅寶想了想將現代社會中的法律顧問啊什麼理念搬過來給他說了。「所以王大爺你可以跟我簽個長約。以後你們藥行的藥我都鑒定。這個呢價錢要高些。是按月算。也可以跟我簽個單約。就是只這一次。價錢根據要鑒定的藥價來算一次付清。兩不相欠。”

王六七被她方才的話說的有些暈暈乎乎的。感覺很新奇也很有意思。沉吟思忖一刻。

「那就簽個單約吧。」他說道。

這個答案在劉梅寶意料之中。想要被人認可就雇傭長工那是不可能。不過不怕,只要這次一舉成名總有人會來找自己鑒定藥材、那時候才是自己真正賺栽的時候。

「好。」她點點頭痛快的答應了。

涉及到文書契約。這看著已經心神沮喪焦慮無比的男人又清醒起來、跟劉梅寶足足討論了半日。才將一張用工協定敲定下來當然收入由先前承諾的賠償數額的一半改為一個固定的數額。二十兩銀子。這個數額雖然遠遠低於劉梅寶一開始想像的。但也真不算低了。畢竟方才只是她自己的揣測這還是因為鑒定的藥是價錢高的阿膠的緣故。要是一般的便宜藥。工錢也就跟著低了。這是王六七從劉梅寶方才講述那些理念時現學現用的可見這個男人的確是做生意的料。「姑娘這是不信我...」王六七一臉歎息的說道。對於她不肯同意按賠倍數額一半訂約很遺憾。

還真是不信就看方才這男人的表現。劉梅寶可真不敢傻傻的就等著人家給自己賠償金額的一半。

這藥行是人家的買阿膠花了多少銀子也是人家說了算、那該賠多少銀子也是人家說了算。更何況患難易共富貴難。等事成了。白花花的銀子到手了。這時候就難免覺得自己虧了不值。然後起些小九九。與其到時候傷了和氣。還不如現在就說清楚。

劉梅寶笑了笑。道:「這可不是信不信,到時候多了王大爺你吃虧。少了我吃虧、還是大家說個定數。不多不少。各自為安。「我還吃什麼虧啊。只要姑娘幫了我。那就是賺了。「王六七一臉愁苦哀痛的搖頭歎息說道。臉上被撓的指甲印子格外明顯。看上去很好笑。

劉梅寶笑了笑沒有說話。王六七身上就帶著印子。由宋郎中做保。簽字畫押為證。

王六七有些等不及。恨不得立刻帶劉梅寶去。

「今日不早了。等明日上午咱們再去。那時光線好。時間也夠。」她看看天色說道。

這還跟光棧時辰有關?男人將信將疑。但現在也只能信她了。「那我明日一早就來接姑娘。」他說道。這才起身告辭。

劉梅寶點點頭。和宋三娘子一起相送。

「最近還好吧?」一直沒說話的宋郎中在出門時。對她們低聲問道。他自然是問盧岩有沒有來為難的事。

「還好。」劉梅寶含笑答道。

宋郎中面上才松了口氣。點了點頭。

「無妨。你們別怕。」他說道。看著二人、面色堅定凝重。「有我等父老們在、真要有什麼不測,就是 拼著老命。我們也要為姑娘擋一擋。斷不容你們受辱...」

聽他這樣說。宋三娘子和劉梅寶面色動容。

「宋郎中......」宋三娘子看著他。整容彎身深深的施禮。

劉梅寶也忙跟著施禮。

「這就折殺老夫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要不是大人和周老爺當時捨身......」宋郎中神情也有些激動。一面還禮。一面低聲說道。「哪有我們今日......」

當時知縣等人捨身。雖然沒能阻擋韃子進城。但足夠讓城內民眾脫逃藏匿保得性命。

看著他們走了。宋三娘子掩門回身。劉梅寶見她眼睛發紅。有淚光閃爍、便忙走開不看收拾了桌凳。

「你可有把握?」宋三娘子呆呆的在一旁坐了一刻。忽的問道。「應該差不多。「劉梅寶說道。

「書上得來終覺淺。」宋三娘子說道。

「我知道了。舅媽我會小心些的。」劉梅寶沖她笑了笑說道。一面收拾了衣裳準備洗。

「我來吧。你看書吧。」宋三娘子說道。起身走過來。

劉梅寶哦了一聲。並沒有謙讓,事實上。她也不太會謙讓。便依言走到一邊拿起那本醫藥書。

其實這本書講的多是醫理。對於中藥涉及不多。但為了讓宋三娘子安心、劉梅寶還是安靜認真的看起來。

此時花園子裡。夜生活的熱鬧已經慢慢拉開帷幕。

雖然出門時鹽丁特意換下了那標誌性的甲衣,但是在這裡面還是不習慣、被兩個花枝招展的女子擁著。身子僵硬臉龐通紅。到好似比上刑場更難受。

「師......師......」他僵著舌頭喚前方的師爺。

師爺一手摟著一個女子,正側著臉跟左邊的女子來個香香嘴。一張老臉笑的如菊花開放。那是無比的猥褻。

聽見鹽丁在後喚。回了給他個白眼。

「師老爺我出錢讓你享樂你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呢!」師爺說道。「你說是來給大......」鹽丁一臉憤 憤的要開。。

「大什麼大!」師爺瞪了他一眼、截斷他的話頭。一擺手。「滾滾滾一邊玩去。”

當初進門時囑咐了這小丁二人是化名進來的。怎麼能喊出師爺大人來。

鹽丁還要說什麼。那兩個女子曉得師爺的心思。立刻拉住他。「小哥哥春宵一刻值千金吶,你們爺們要說話哪裡不能說」

說著拖著那小丁去了。

「伺候好了。我這小兄弟還走個雛......」師爺在後嘿嘿笑道說著一把撈住身邊兩個豐腴妖嬈的女子也自銷魂去了。

這個花園子是解縣最好的青樓。以前周餓虎沒少來這裡鬼混。但他這個做跟班將爺的卻連口湯都沒喝上。

一則是周惡虎給的錢少。這裡玩一次的花費可是足夠師爺到其他的窯子裡玩五天、權換利弊。師爺覺得對自已來說能填飽肚子就夠了。不用講究色香味俱全。二來雖然周惡虎惡名遠揚。手下人也自然狐假虎威。但還要是來花園子白玩姑娘逞威風。卻是沒人能討到好、因為這裡的老鴇也不是什麼善茬。

一番銷魂後、仟爺翹著腿。倚在女子香噴噴白花花的胸脯上。滿意的哼著小曲。

「怪不得有錢人都講究。這色香味俱全果然比只能填飽肚子來的滋潤啊。」他樂悠悠的在女子豐臀上捏了把,引得女子一陣嬌嗔。順便從他袖子裡又摸了些我。

「少拿點。這一次可是下了血本了。要是回去沒人給填上。我可就虧大了...「師爺還是有些心疼。忙捏緊了袖子。

「這才幾個錢。大爺。你要是去香姐兒那。還不得割了肉一般。」女子吃吃笑道。

花園子的香姐兒是頭牌。師爺久聞盛名。頓時動了心思。但一想到花費、還是又歇了。

「太貴了太貴了...」他搖頭感歎道。

「不貴、大爺那塊阿膠來就夠了。「女子咯咯笑道。

假阿膠事件已經成了花園子裡的笑話。女子們幾乎天天都要說一遍、難得有機會看一向眼長到頭頂的紅姐兒吃癟。誰也不會錯過這個踩一踩取個樂的機會。

第一次來的師爺自然不知道,便攬著那女子聽她講了。女子才說了一半、就猛地被師爺給推開了。

「你說那認出假貨的是什麼人?」他驚訝的問道。

女于被推開很是不滿嬌嗔。又見他問。直覺知道油水來了。更是扭著身子撒嬌。師爺忍著肉痛又拿出幾個錢。

「是劉知縣的女兒。」女子附在他耳邊軟語說道。

師爺心裡一喜。旋即覺得心裡一塊巨石落地。

「來呀。再上好酒來。「他一拍女子的豐臀,樂哈哈的說道。「呦。大爺原來這麼闊氣啊。「女子橫了他一眼。微微有些驚訝、一進門就看出這老小子小家子氣濃濃。嚷著最好的姑娘都要云云。不過是虛張聲勢。其實是個沒錢的主。沒想到突然還敢在青樓要酒吃。青樓的酒味道上不一定比酒樓的好多少。但價錢確實要高不少。「放心吧、大爺我花錢自有人出。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師爺笑的菊花燦爛。「快去叫。「女于便不再多問、不多時傳了酒席上來。又指來一個女子作陪、三人便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個肉中杯杯中肉花樣。吃的興濃又是一番香豔場面。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腳步虛浮的師爺才伸手撫著小丁的肩頭走出門。「醉臥美人膝。這才是人生趣味啊。」懷爺撚著稀拉拉的鬍鬚搖頭晃回味悠長的說道。

小丁的臉都黑成鍋底了。猛地一錯肩。讓師爺趔趄一下。

「小子你找打啊。」師爺很不高興瞪眼道。一面眯著眼打量他嘿嘿一笑、「怎麼樣?昨天知道什麼叫極樂仙境了吧?”

小丁的臉頓時騰地紅了。哼了聲。給他個白眼。

「我才沒有!」他憤憤道「早知道你就不是個好東西!”。

「傻小子。有福不享!」師爺壞恬。嘿嘿笑。「我本來就不是好東西嘛。這有什麼稀奇。”

「你說給大人辦事。竟然來這裡胡鬧。看我回去不告訴...」小丁一臉惱怒的說道。

他是在盧岩進了運司城後。從村子裡招來的。在盧岩的手下當差。給的錢多且不知待遇好,就算萬一出了事殘了或丟了命。一家老小也不用擔心、全有盧岩養著。這並不是哄人的話。而是實實在在已經印證的。

因此想要跟著盧岩混的人是四鄰八村搶的擠破頭。他家是托著和貴子娘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關係。好容易進來的。小丁一心一意要跟著幹出一番爭業、沒想到盧岩的面還沒見到。就被派來給這個師爺趕車。師爺在他們這些人眼裡。是個很不討喜的。帶累的自己也被別的人嫌棄。如今眼瞧著這師爺做出這等對不起大人的事。小夥子恨不得立刻飛回去。找人將師爺打一頓吊起來。

「回去後。你若敢跟別人吐露半個宇。小心你的命!「師爺忽的神色一凝。低聲說道。「除了可對大人說外。”

「我還怕你...」小丁收到威脅頓時炸毛。才要喊聽到到她最後一句。不由愣了下。

「這件事我自會給大人說。將爺我做事自有緣由。你這個沒長毛的孩子懂什麼!」師爺哼聲說道。一面往車上坐。因為身子發虛。硬是踩空了。差點跌倒。



第五十八章 辦法

看他這樣子,小鹽丁更是又氣又急。

「大人,大人不會讓你來......來吃花酒的!」小丁漲紅了臉,說道,「你花言巧語哄騙大人......」

「那你跟我一起去,我說你聽著,看我騙不騙大人!」師爺哼了聲說道,用力上了馬車,閉目養神不再理他。

鹽丁無法嘟囔幾句只得耷拉著臉趕車回去了。

師爺先是處理了一些公務後,才問了大人在哪裡做什麼。

「大人在看邸報。」一個文吏說道。

說是看邸報不如說是在練習識字,就他這幾天的功夫,能認得幾個字。

師爺心裡嘀咕一句,整了整衣衫出門,果真叫上那小鹽丁,並且通稟後,也帶著他往裡走。

小鹽丁又是驚訝又是激動,驚訝的是這師爺果真讓自己見盧岩,激動的也是因為要見到盧岩。

「怎麼?慫了?見了大人還說的出話不?」師爺笑嘻嘻地看著他打趣道。

鹽丁頓時挺起胸膛,脖子一梗。

「你們這些讀書人最是花花心腸,我才不怕,只管照實了說。」他說道。

師爺嘿嘿一笑,沒有再說話,聽得守衛傳話說大人讓進去,便邁步進去了。

盧岩坐在桌案前,手裡果然拿著一封邸報,手邊一杯熱茶騰騰熱氣散開,他看的很認真,一邊還用手在桌上描畫。

聽到動靜,便抬眼過來,面色平和,雙眼深沉,掃過跟著師爺站過來的鹽丁,沒有絲毫疑問。

「見過大人。」鹽丁卻是很激動,跪下叩頭。

盧岩可是他們這些人心裡神一般的人物,村裡人都說了,盧岩的哥哥死了後,老天可憐他,特讓二郎神君附身與他,所以才如此的英勇神武。

「起來說話。」盧岩說道,放下手裡的邸報。

鹽丁看了眼師爺,師爺只是含笑不說話,那鹽丁便漲著臉磕磕巴巴的說師爺他逛窯子吃花酒云云。

盧岩只是聽著神色不動,耐心等著鹽丁磕磕巴巴的說完了。

「我知道了。」他這才說道。

鹽丁見他語氣並未生氣,莫非真的是他吩咐的?頓時有些訕訕。

「你去吧,這件事莫要跟別人說,我自有安排。」盧岩說道。

鹽丁紅著臉應了聲,便退了出去。

「說說吧。」盧岩端起茶,看著師爺說道。

他的意思自然是質問逛窯子的事,師爺卻只當沒聽出來。

「劉姑娘這次可撿了個大買賣......」他含笑上前一步說道。

「哦?」盧岩明顯來了興趣,轉著茶杯,「她不是被關在家裡不出門了嗎?”

師爺嘿嘿笑著將青樓裡聽來的故事添油加醋的講了,盧岩面上浮現一絲笑。

「她真能幹。」他自言自語的說道。

師爺松了口氣,這青樓裡的花費有著落了。

「不過,聽個故事也不會讓師爺累成這樣吧?」盧岩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

師爺立刻訕訕笑了,心裡卻有些發慌,這意思就是說自己帶來的這消息不足以抵渡夜資,這可不行,乖乖的,那可是好大一筆錢。

「當然不是為了聽故事去的,再說了,這種事茶館裡坐著也能聽到,小的去那裡,去那裡是......」師爺帶著幾分謙卑說道,腦子飛快的轉,「是想要知道這些女子們都是怎麼想的......」

這句話一出口,他差點激動地拍一下自己的大腿以示讚揚,他簡直太聰明瞭!

「別的女子咱也不好接觸,我想來想去,也只有去那裡試試,」他的話順暢起來,抬眼見盧岩面色不善,忙又解釋道,「當然,那些女子不可與劉姑娘相比,但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結果如何?想到什麼好法子沒?」盧岩看著他似笑非笑問道。

「有,」師爺毫不遲疑的答道,再走上前幾步,低聲說起來。

盧岩聽著,眼神若有所動。

此時的劉梅寶已經被王六七請出門了,宋三娘子留下來看家,周良玉跟著她一起去。

王六七趕著一輛驢車來,請劉梅寶坐。
        
「不怕姑娘笑話,都說我們王家有錢大戶人家,但家裡人多了,也不是誰都照顧的到,這驢車委屈姑娘。」王六七笑道。

不委屈不委屈,劉梅寶擺著手,好奇的打量這輛驢車,這可跟上一次進城拉家什坐的驢車不一樣。

驢子雖然瘦小但很健壯,車是木頭做的,有些發舊,但在劉梅寶眼裡卻是很精緻,雖然沒有電視上演的那樣漂亮。

「妹妹。」周良玉提醒她上車。

坐進車內,少不得又是一陣新奇的東瞧西瞧,好在周良玉和王六七都走著,不至於失態。

「要準備些什麼?」王六七隔著車窗緊張的問道。

「需要坩堝鏟子之類的用具,最好有火,我要用。」劉梅寶說道,一不小心將這木格窗啪的推開了,差點打在王六七臉上,忙抱歉的笑了笑,拉上車窗。

這姑娘跟沒坐過驢車似的,王六七看她神情心裡嘀咕,一想又釋然,可不是,這姑娘以前是縣令家的千金姑娘,出入不是轎子就是馬車。

他點頭應了,催著身邊的一個小廝快去準備,小廝扶著帽子撒腳跑了。

不多時,一行人走到一間客棧前停下。

劉梅寶下了車,看到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客棧,小縣城裡沒什麼豪華酒樓,這是客棧又兼營茶肆,門前掛了兩個幌子,一個住宿歇腳一個則是寫著品茶香。

縣城雖然不大,但劉梅寶還是頭一次來這裡,此時天還不算早,見大堂裡擺著簡單的小方桌和小木椅,一個瘦小的夥計抱著一個茶壺,靠在櫃檯上打瞌睡。

一行人剛站定,就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小廝,蹭的竄到王六七跟前。

「六爺,看的好好的,一個人也沒跑掉......」他帶著幾分得意說道。

「敢,他們要是敢跑,我保證他們走不出城門十步!」王六七哼聲說道,推開小廝,一腳邁進去,扯著嗓子就喊,「吳老胖!吳老胖!出來!”

這陡然的喊聲驚醒了一旁的夥計,後堂裡還跑出來一個老婆子,手裡拎著大水壺。

「怎麼了?怎麼了?」她瞪著眼問,說話是一口的山東味,看到王六七,明顯松了口氣,又翻個白眼,「我說,六爺,吃茶啊,請坐吧。”

「我怕有毒!」王六七毫不客氣的啐了口,說道。

老婆子也不怒,嘿嘿笑,將水壺往櫃檯上一放。

「有毒沒毒,真真假假的,你王六爺開藥行還能認不得?」她咧嘴一笑,露出幾個大黃牙。

「叫吳老胖出來!」王六七哼了聲,不和她打嘴仗,只說道,自己扯凳子就坐下來。

坐下了又想起來劉梅寶,便又忙站起來,親自扯過一張凳子。

「劉姑娘,你坐。」他含笑說道,一面撇了撇嘴,白了那老婆子一眼,壓低聲音卻又故意讓人聽見,「咱們不吃這裡的茶,回頭我請你吃好茶。”

劉梅寶抿嘴一笑,沒有說話,依言坐下來,周良玉也在她身旁坐下,微微有些緊張。

「這俊閨女是誰呀?」老婆子眼在劉梅寶身上一掃,見她穿著打扮乾乾淨淨,卻不像個窮人家的,心裡有些迷惑,不知道這王六七做什麼對這個窮丫頭如此客氣。

「我請的鑒藥師。」王六七抬下巴說道。

「見什麼師?」老婆子沒聽懂,忍不住問道。

「要你多話,去,看你那老鄉跑了沒?沒跑就乖乖的滾出來給我退錢。」王六七不耐煩的一拍桌子說道。

老婆子哼了聲,還沒說話,一個男人就從後堂邁步出來。

「王六爺,您又來了。」他淡淡說道,聲音帶著山東口音。

劉梅寶抬眼看去,見這是個四十左右的男人,臉瘦眉長,看上去有些不好相處,穿著打扮亦是很普通,在他身後緊跟著走出來三四個年紀差不多的男人,亦是同樣行腳商的裝扮。

雙方相見,面色都不是很好。

「王六爺,你還想怎麼樣?」另一穿著藍布衣的男人皺眉不悅說道,卻是這邊的口音,「你要是再這樣鬧,休怪我們去告官,就算你是王家的人,也沒得這樣欺負人。”

「吳老胖,我還欺負人?到底是誰欺負人!」王六七氣不打一處來,跳腳起來,就想去揪那男人的衣襟。

呼啦啦那幾人全都站上前一步,面色沉下來。

王六七這邊只有自己一個人,不免氣勢一低,收住腳。

「有話好好說,王六爺怎麼還想動手?」最先那個被喚作吳老胖的男人淡淡一笑說道。

「好,有話咱們好好說。」王六七轉身坐下來。

那幾個男人對視一眼,便也坐下來。

「有什麼話,王六爺今日請一併說了,我們這就要走了。」吳老胖說道。

王六七也不客套,直接將劉梅寶一指。

「這是我請的鑒藥師,她能證你們的阿膠是假的。」他說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2:42 PM

第五十九章 鑒別

這些人一進來就注意到劉梅寶了,這小姑娘相貌不俗,穿著打扮卻是普通,想著或許是王六七新買的侍婢,沒想到王六七竟然說出這話。

「鑒藥師?」幾人同時道,「什麼鑒藥師?”

「就是鑒別藥的真假。」劉梅寶開口含笑道,一面微微頷首施禮,「不敢稱什麼師不是師的,就是憑手藝混口飯吃而已。”

大家都是做藥行生意的,聽了這話便明白了,面上都有些笑意。

「王六爺,你要是實在沒事,我們就不奉陪了,還有好些路要趕,就不陪你玩了。」吳老胖站起身來,似笑非笑道。

他一起身,其他幾人都起來了。

「誰跟你們玩呢!」王六七也站起來,瞪眼說道,轉身又喊小廝。

兩個小廝便氣喘吁吁的跑進來,抬著劉梅寶要的那些器具,並兩塊阿膠。

「把你們的那些假貨拿出來!」王六七看向這幾人說道,「讓你們見見棺材掉掉淚!”

這些器具有坩堝鏟子並小爐火,都是藥行用的,幾個男人自然認得,對視一眼。

「王六爺,我們這些阿膠都是上品貨,可經不起你這兩次三次的折騰啊。」吳老胖含笑說道,目光卻落在劉梅寶身上。
「我告訴你,你要是不拿,我這就請官府的人來拿。」王六七說道,伸手往外一掻,「到時候,可就不是咱們之間的事了。”

吳老胖的面上閃過一絲惱意。

「哥,怕他不成。」有人在他身後低聲道,「一個小姑娘而已......」

幾人的視線便都又看向劉梅寶。

劉梅寶一直安然而坐,只是目光帶著幾分好奇,不時四處看,似乎是第一次進茶館。

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而已,幾人眼中浮現幾分好笑。

「好,我就再讓你折騰一回。」吳老胖似乎帶著幾分無奈說道,「不過......」他的面色一冷,看著王六七,「事不過三,你若是還不依不饒的,就算你是地頭蛇,我們這外來的人也不懼打一打你這七寸。”

「少說廢話,快拿出來。」王六七說道,聲音卻有些沒底氣,忍不住看劉梅寶。

劉梅寶便沖他一笑,站起身來,讓小廝把器具在桌上擺出來。

「哎,你這些火啊鍋的,別燒壞了我的桌子,你們去後邊......」那一直沒說話的婆子忽的喊道。

劉梅寶等人的動作便一停,看向王六七。

此時察覺到這裡的動靜,門外便不知不覺的站了一些閑漢,只要這些閑漢站在這裡,不多時便會引來更多的人圍觀。

準備去拿阿膠的男人腳步便停了下來,帶著幾分問詢看向吳老胖。

「怎麼?心裡有鬼怕見不得人啊?」王六七立刻喊道,一面對那婆子咧嘴一笑,「你也別怕,就是燒壞了碰壞了,爺我賠得起,是吧,吳老胖,就是我現在沒錢,過一會兒,我也就有錢了不是,老虔婆,你們不得過我,還信不得你們老鄉啊。”

他這話帶有幾分挑釁幾分嘲諷。

吳老胖哼了聲,擺了擺手,那男人便自進去了,不多時果真拿著一包阿膠出來。

「吳老胖你該不會將你的假的換成真的了吧?」王六七問道。

看著他打開紙包,露出四塊阿膠。

「王六爺,我們這一天被你看的牢牢的,換沒換,你還不知道?」一個男了帶著幾分嘲諷不屑說道。

王六七這話純粹是讓外邊圍觀的人聽得,他自然知道,為了避免這次雞飛蛋打,他下血本讓人把這裡守得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這些人統共只帶了沒多少阿膠來,就是想換真的這解縣也沒地換,從頭到尾,他都盯好了,確保的確沒做手腳,或者是他們太篤定了根本就不屑做手腳。

「這是你們的阿膠。」劉梅寶拿起一塊,沖大家展示一下,放在桌子的一邊,然後又拿起王六七從老鴇手裡買的阿膠,「這是王六爺從河中府買來的阿膠。”

同樣展示給大家看。

「知道了知道了,快些說要做什麼吧。」有人不耐煩的催促道。

此時堂裡已經擠進來許多人,那老婆子便忙著賣茶水,且趁機叫高價錢,凡是不肯出錢的,都被趕出去不准圍觀,一時間堂亂哄哄的吵鬧成一片。

忽聽啪啪擊打聲響,就如同縣太爺的驚堂木,堂內頓時一靜。

劉梅寶舉著一塊阿膠連續擊打桌面,然後將手裡的阿膠拿起來沖大家一扯一握。

「你們的阿膠拍打後軟了,但是不碎。」她說道,看向吳老胖幾人。

吳老胖等人顯然已經知道這一點了,嗤了聲,連話都懶得說。

劉梅寶將這塊放在一邊,再拿起王六七的那一塊,啪的拍在桌面上,不過兩下而已,那阿膠便碎斷成幾塊。

「王六爺的阿膠拍打易碎。」她說道,將手裡的碎裂的阿膠拿起來展示給大家看。

圍觀的顯然都是外行,看著很熱鬧,有叫好的有說笑的還有虛心好學救教的。

王六七神色有些凝重,眉宇間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這一招他早就用過了,根本沒用,但事到如今,人事已盡,餘下的只有看天命。

劉梅寶看向吳老胖等人,卻見這些人不過再次一笑,一個男人便邁步走出來,就站在這張桌子前,伸手輕撫擺在那裡的自己的那些阿膠,看似隨意的拿起一塊,也不說話,抬手依著劉梅寶的模樣,拍打向桌面,只不過一下,這塊阿膠便碎裂了。

「哇,還是男人的力氣大......」圍觀的群眾頓時鼓掌叫好。

王六七臉色發黑,抬手扶額。

男人沖劉梅寶抬抬下頜,挑了挑眉。

「好玩嗎?」他說道,「還接著玩嗎?這裡多的是,只要你都買下來,隨你摔。”



第六十章 明白

聽這男人這樣說,圍觀的人聽到了都笑起來。
  
劉梅寶也笑了笑,不急不躁,伸手撿起他方才拍碎的一塊,放在眼前一看。
  
「斷面紅棕色..」她對那男人含笑說道,一面再拿起王六七的那塊阿膠,亦是一看,「此斷面為棕色..」
  
男人嗤了聲。
  
「同一塊白芷切成的片還薄厚不一樣呢。」他笑道,看著劉梅寶,「小姑娘,家裡是開藥行的?學了多久了啊?”
  
劉梅寶搖搖頭笑了笑。
  
「不是,我自己學的。」她說道,隨後轉身將手裡的兩塊阿膠都對著外邊的日光一照。
  
她雙眼微眯,仔細看著手裡舉起的兩塊阿膠,眾人不解其意,都瞪著眼看,一旁的吳老胖卻是面色一凝。
  
「這是鹿膠。」劉梅寶將屬於他們的那塊阿膠沖男人晃了晃,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你瞎說什麼呢。」男人挑眉說道,不自覺的也壓低了聲音,「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啊。”
  
劉梅寶也不急。
  
「沒事,我終會讓你們心服口服的。」她笑道,將這兩個碎片各自放好,對一直站在一旁警惕的防備的看著的周良玉低聲道,「哥,幫我生火。」周良玉點點頭,將小爐立刻點起來。
  
劉梅寶彎下身子,將坩堝放上去。
  
「這是王六爺從河中府採買的真阿膠。」她撿起一片碎片,例行沖眾人展示一下。
  
「別一口一個真膠假膠的,你憑什麼說我們的是假的。」男人憤聲說道。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可能一樣的。」劉梅寶抬頭沖他一笑,手一松,將這塊阿膠放入坩堝裡,然後讓周良玉再點燃一個爐火,放上一個坩堝。
  
「這是你們的阿膠。」她說道,拿起一塊碎片也投入坩堝裡。
  
外邊的人開始向前擁擠,想要看清楚,這種事實他們第一次見,很是好奇,消息很快傳了出去,越來越多的人向這裡湧來。
  
「大哥......」一直坐在那裡不動的幾個男人神色不經意間有些異樣,其中一個還忍不住向吳老胖低聲喚道。
  
吳老胖卻是一抬手,示意那男人閉嘴,男人領會住口了,幾人收起先前的隨意神色,視線投向劉梅寶身上。
  
隨著坩堝的加熱,一個坩堝裡發出迸裂聲,隨後騰起白煙,一股濃烈的香味在室內散開。
  
「好香好香。」大家紛紛說道,用力嗅著。
  
正用力嗅著,忽的一股惡臭散開,眾人又慌忙掩鼻子。
  
「這是什麼啊?」眾人紛紛問道。
  
一直站在旁邊仔細看的男人繃了繃嘴,忍不住回頭看向吳老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吳老胖沒有說話,只是沖他搖了搖頭。
  
男人便退了回來。
  
很快兩塊阿膠都燒完了,劉梅寶也不給眾人看,只讓小廝端著來到那吳老胖等人面前。
  
「幾位看看吧。」她說道。
  
王六七早忍不住奔過來,方才劉梅寶在讓小廝端坩堝時,似是不經意的換了下手,錯身間,竟忘了哪個是自己的真阿膠,哪個是吳老胖的阿膠。
  
「怎麼樣?」他探頭看過來,卻還沒看清什麼,就見那吳老胖已經站起來,伸手接過其中一個坩堝,幾人傳看,便再也沒有遞過來。
  
「多謝姑娘指教。」吳老胖忽的拱手說道。
  
王六七一愣,一時沒敢相信。
  
「不敢。」劉梅寶說道,面色上沒有笑意,她要說什麼,到了嘴邊卻終是咽了回去。
  
「姑娘說的不錯,憑手藝混口飯吃,不容易啊。」吳老胖帶著笑緩緩說道。
  
劉梅寶視線微垂。
  
「是啊,都不容易,只是願賭服輸吧。」她淡淡說道。
  
吳老胖的神色就緩和了,笑意散開,啪啪的拍了兩下巴掌,順手就搭上了王六七的肩頭。
  
「王六爺,咱們屋子裡說話。」他熱情地說道。
  
王六七已經回過神了,乍驚乍喜各種情緒在臉上變幻,沒反應過來被這幾人擁進去了。
  
「最後到底怎麼著了?”
  
「誰的真,誰的假?”
  
「這是做什麼呢?”
  
看客們也沒反應過來,紛紛問道,更有人從頭至尾都沒看懂是在做什麼,便都擠過來問劉梅寶。
  
劉梅寶只介紹了自己是辨別藥的真假,至於怎麼辨別的,卻是不再說,一眾人亂哄哄的議論一番,因為這是術業專行,不比說書唱戲吸引人,大家都不懂,便也沒了興趣,不多時便散去了,王六七出來時,堂裡就剩下劉梅寶和周良玉坐著低聲說話。
  
拿著水壺的老婆子在他們旁邊轉來轉去,有心套近乎,卻始終得不到回應,一臉不高興。
  
看王六七臉上難掩的笑意,以及懷裡鼓囊囊的包袱,就知道事情圓滿的解決了,劉梅寶和周良玉都站起來。
  
王六七喊著小廝收拾東西,一面對劉梅寶再次道謝。
  
「王六爺客氣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嘛。」劉梅寶還禮說道。
  
「只是......」王六七神色微微一凝,看著劉梅寶低聲道,「這等奸商講究該送官府查辦,姑娘何必對他們手下留情......」
  
王六七已經明白過來了,方才劉梅寶是故意混淆了真假坩堝,除了這幾個假藥主人,沒人看到這兩種阿膠最後到底是何分別。
  
這明顯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只辨真假,不管他事。

「是王六爺你請的我,又不是官府請的我,自然聽六爺你的意見,你若是說報官,我去作證就是了,情在咱們手裡,留還是不留還不是咱們自己做主。」劉梅寶笑道。
  
王六七哈哈笑了,旋即搖頭歎了口氣。
  
「大家買賣人,做事不能趕盡殺絕,留人一線日後好見嘛,既然他們肯認了錯,又賠了錢,也算是皆大歡喜了,官府什麼的,咱們買賣人便用買賣人的規矩解決就是了。」他說道,一面無奈的苦笑一下,「讓姑娘見笑了,咱這個做買賣的人混口飯吃也是不容易,講不得那些道義責任,有時候明明受了委屈卻偏還要跟沒骨蟲一般......這是沒辦法的事,我這心裡著實慚愧的很啊......」
  
其實這世道送官又有什麼用,那官府撈些銀子就把人放了,與其如此還不如他就替官府收了那份錢,還撈個人情,大家也不至於撕破臉,做買賣的,凡事都要留個後路,路子才能越走越寬。
  
劉梅寶聽了只是一笑。
  
順著他的話說了幾句辛苦便罷了。
  
王六七心裡這個念頭,劉梅寶不知道也並不在意,一開始她就知道這王六七沒有將這些人送官的意思,要不然就直接告到官府然後再來請她堂上作證就是了,既然主人家都沒這個意思,她又何必多事,多事的後果,她難道還沒嘗過嗎?
  
穿越後每個深夜無眠的日子,她回想那已經如夢境般不太真實的現代生活,翻來覆去的想自己遭遇的一切,尤其是工作後的那些事,才反應過來,造成自己死亡的那場車禍也許不僅僅是意外。
  
當然,不是說她怕了,沒了良心,眼睜睜看著做假藥的橫行,但吃一塹長一智,只有保護好自己才能更好的打擊敵人。
  
掙了這筆錢,劉梅寶第一件事就是到了瓦市上買了三床棉被,一床棉被要價三百文,對於一下子掙了二十兩銀子的劉梅寶來說,已經不算什麼大事了。
  
天越來越冷了,柴只夠用來做飯燒水,炭火取暖想都別想,白天天氣好,坐在院子裡曬太陽還好說,一到晚上,屋子裡寒森森的,這些日子,劉梅寶都是穿著夾襖睡,不舒服且不說,就這樣半夜還要被凍醒好幾回。
  
當周良玉將棉被抱回來後,摸著那軟軟的棉被,劉梅寶恨不得在上面打滾。
  
「妹妹怕冷,你都用了吧。」周良玉看她激動的樣子心裡很難過,便將自己那床也要給她,「我蓋兩床葛麻杯子就成了,火氣大,不怕冷。”
  
劉梅寶哪裡會允許。
  
「這葛麻的雖然裝的是稻草,好歹鋪在身下還多一層呢。」她說道,一面忙忙的鋪在褥子上,帶著幾分得意坐在上面顛了顛,「這就更舒服了。”
  
周良玉被她逗得笑了。
  
「走,去幫舅媽鋪好床,等她回來讓她吃一驚。」劉梅寶抱起另一床,說道。
  
周良玉點點頭,二人便一起去了,宋三娘子回來並沒有說什麼,吃過飯,讓周良玉劈柴燒一大鍋水,三人痛痛快快的洗熱水澡。
  
算起來入冬以來這還是頭一次洗澡,劉梅寶泡在木桶裡,激動得恨不得扎猛子亂撲騰,宋三娘子突然進來,嚇了她一跳。
  
她是第一個洗的,以為這是催促自己,劉梅寶忙快快的搓洗起來。
  
「我這就洗好了。」她一面說道,對於宋三娘子進來並沒有慌亂羞澀,這木桶高高的,坐在裡面只露個頭,對於在現代上大學洗澡都在公共浴室一大群人坦誠相見的沈劉梅來說,實在是不算什麼。
  
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將手裡的一套衣服放在一邊,拿了手巾過來。
  
「我給你洗頭。」她說道,一面拿過一個木盆另舀了熱水,扯過凳子放在木桶邊。
  
劉梅寶正發愁呢,這古人的頭髮很長,洗起來很麻煩,雖然已經穿過來快要一年了,她還是不習慣,估計是每一次洗頭的狼狽都被宋三娘子看在眼裡了。
  
「那多謝舅媽了。」劉梅寶笑道,便靠在木桶上,任宋三娘子將頭髮解開,慢慢的幫她洗。
  
熱水蒸汽騰騰,灶火還燒著,小小的廚房裡很是暖和。
  
經過那一次的口角,二人之間的關係緩和了很多,但由於都不是愛說話的人,這期間除了偶爾一兩句水還熱不熱,要添水嗎之類的簡單對話外,都是沉默著。
  
劉梅寶靠在木桶上,眯著眼泡著澡,宋三娘子站在她身旁,用毛巾仔細的擦拭頭髮上的水,她的動作輕柔,大手偶爾輕輕揉劉梅寶的頭皮,劉梅寶不自覺地想到媽媽還在時,讓小小的她坐在凳子上洗頭的事。
  
那時候她留著長髮,紮著漂亮的小辮子,後來媽媽不在了,爸爸也不會紮辮子,便把頭髮鉸了,一直到死的時候,她再也沒留過長頭髮。
  
她的鼻頭忽的一酸,用濕毛巾蓋在臉上,擋住了情緒。
  
「這是新做的一套貼身衣。」宋三娘子並沒有察覺她的異樣,做完這一切,站直身子說了聲,便出去了。
  
泡了小半個時辰,水漸漸涼了,劉梅寶這才起身,穿著宋三娘子新做的貼身衣褲,又往灶膛裡添了把柴,便請宋三娘子來洗了。
  
「你還站著做什麼?」宋三娘子進來準備解衣了,見劉梅寶還站在一旁,皺眉問道。
  
「我幫舅媽你洗頭啊。」劉梅寶笑嘻嘻的說道,一面將頭髮用手巾裹起來。
  
「我哪有你那麼笨手笨腳的。」宋三娘子擺了擺手,「快出去,晾乾了頭髮早點睡去吧。”
  
劉梅寶這才笑了笑走了。
  
回到屋子裡,點燃油燈看書,等頭髮晾的半幹了,才脫了夾襖,鑽進棉被,棉被白日曬過,帶著暖暖的太陽的味道,身下的稻草被子依舊發出咯吱咯吱響,但劉梅寶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了,她舒服的長長吐了口氣,再也不用為了取暖而縮起身子,放心的將手腳毫無顧忌的攤開擺個大字。
  
這才叫生活啊,她激動的都要熱淚盈眶了。
  
這一覺睡的很香,醒來天已經大亮了,被窩溫暖依舊,劉梅寶不由在內翻了幾個身,尋個舒服的姿勢準備重溫下冬日戀床的感覺,宋三娘子在外拍門叫起了。
  
「來了。」劉梅寶只得忙起身,飛快的穿上衣裳,挽著頭髮出來了。
  
周良玉已經吃過飯照例出門打柴挖草藥去了,宋三娘子也吃過了,見她出來說了聲飯在鍋裡,便轉身進屋子織布去了,劉梅寶自己吃完收拾了,又劈了些柴,在院子裡轉了一圈,見沒什麼可做的了,便又拿起書看起來。
  
這本醫書她就要看完了,尋思著再去借一些或者買些藥經本草之類的書看,一面又想到等王六七散佈開自己的名氣,要接的活會多起來,心裡不由有些緊迫,只怕到時候鑒別不出來丟人,便閉著眼將腦子裡的知識詳細的回憶整理,正猶豫著要不要在紙上寫下來,就聽有人在外叫門。
  
她還沒出聲問,宋三娘子就從屋內幾步走出來了。
  
「誰啊?」她問道。
  
「請問是那個會煎藥的劉姑娘家嗎?」一個婦人在外問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2:49 PM

第六十一章 扶助

煎藥?劉梅寶愣了下,看向宋三娘子。

宋三娘子遲疑一下,走過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婦人,手裡提著一麻包,帶著一臉緊張的笑。

「就是前日給董莊王六七煎藥的劉姑娘是這裡的吧?」她說道,目光掃過宋三娘子,落在劉梅寶身上。

這麼快就買賣上門了?可見廣告是多麼見效。

劉梅寶點點頭,一面打量她,見這婦人面色粗糙,看樣子有四五十歲,身上穿的卻是好衣裳料子,還帶著幾只銀鐲子,面容和善,但總覺得有些違和,至於哪裡違和又說不上來。

「我是閆家村的,剛買了一些藥,吃著總覺得不對勁,聽說姑娘會煎藥,就勞煩姑娘了。」看到劉梅寶打量自己,婦人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垂下視線,將手裡的麻包便遞過來,口裡忙忙的說道。

宋三娘子沒有說話,看著劉梅寶。

劉梅寶便走過來幾步,伸手接過她手裡的麻包,剛打開還沒看,那婦人又想起什麼,拿出一袋錢又遞過來。

「這是錢......」她說道,「姑娘收好.....」說完了又想了想,補了一句,「煎好了我再來拿......」

說罷往劉梅寶手裡一塞,轉身就走。

「慢著。」劉梅寶喚道,那婦人腳步頓時有些慌亂,那樣子似乎想要撒腳就跑,但卻又不得不生生轉回來。

「姑娘,還有什麼吩咐?」她有些僵硬的笑問道。

劉梅寶又打量她幾眼,只看得這婦人越發忐忑。

「大嬸,你是要煎藥啊還是鑒藥?」劉梅寶含笑問道。

婦人一愣。

“煎...鑒...」她有些磕巴,「煎藥吧?”

宋三娘子的面色沉下來。

「這位大嬸是不是聽錯了?我是鑒別藥的真假,不是煎藥。」劉梅寶依舊含笑說道,一面將手裡的麻包和錢塞給婦人,「要煎藥的話,西街的千金堂可以。”

婦人拿著麻包和錢袋,一臉尷尬。

「不是,我鑒別藥,我方才說錯了,是鑒別藥......」她忙忙的說道。

「到底是煎藥還是鑒藥,不如大嬸再回去問問?」劉梅寶認真的說道。

「哦,好。」婦人愣愣的順口接道,話一出口就聽砰地一聲,宋三娘子將門關上了。

「我,我真的鑒藥。」婦人急忙喊道,卻再沒人搭理她,呆呆站了半晌,只得拖著麻包悻悻走了。

剛走到巷子口,就見對面一輛馬車前站著的乾瘦老者瞪眼看她。

“我......我......」婦人尷尬忐忑的沖他要開口。

「真是蠢貨!」師爺哼了聲,看也不看那婦人一眼,轉身坐上車,趕著的鹽丁還蹲在地上津津有味的看著對面一個玩雜耍的扔大刀。

「起來,走了。」師爺沒好氣地喊了一聲。

鹽丁這才回過神忙站起來。

「辦好了?」他順口問道。

他現在已經知道師爺除了例行公事外還在忙活什麼了。

因為師爺感到這件事極有可能是自己的一項長期任務,做為被盧岩指派給自己的這個鹽丁總會察覺什麼,與其讓他胡亂猜測哪一日忍不住嚷出來,還不如告訴他真相,再警告他閉嘴,想他必不敢再亂說一句。

「好什麼好,」師爺沒好氣的說道,「還說是四鄰八村最能說會道的婦人,連一個小姑娘都哄騙不過,真是丟人!”

說罷再不看那還拎著麻袋站在對面的婦人一眼,只催鹽丁快走快走。

「桃嬸子沒幹過這事,難免生疏了些......」鹽丁笑呵呵的說道,依言催馬走起來。

「怎麼依你說讓她再多去幾次就熟練了?」師爺翻個白眼,「以為這是上館子點菜呢......」

想到回去將要給盧岩彙報結果,臉色便黑了幾分,愁苦的歎口氣,揪著越發稀疏的鬍鬚,再這樣下去,鬍子很快就要揪完,就該揪頭髮了。

「原本是想著婦人和善,不至於驚嚇到她們,又想城裡的怕被認出來,便尋了村裡的來,沒想到村婦倒是面生了,卻是沒見過世面,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師爺說著,一面滿臉歉意,悄悄的抬頭看了一眼,見盧岩端坐在桌案前,提筆慢慢的在描字,神色並未有什麼變化。

「知州大人回話了。」他放下筆,抬頭對師爺說道。

師爺正想著怎麼說這說媒的事,驟然聽到這一句不相干的話,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

如今盧岩做的官是從九品巡檢司副巡檢,在其上便是九品巡檢司巡檢,雖然一字之別,但主副之分還是很嚴格的。

鹽巡司在這河中府界來說,是個肥差,當周惡虎死了後許多人躍躍欲試要拿下這個位子,但自從盧岩通過知縣大人占了這個沒人搶的副巡檢的位子,又打了幾場跟私鹽販子鹽商的硬仗,徹底在解縣範圍內站穩腳後,原本炙手可熱的巡檢司位子便頓時無人問津了。

「知州大人怎麼說?」師爺忙凝重神色,問道。

盧岩這才放下筆,伸展手臂活動下關節,發出幾聲脆響。

「七百兩。」他說道。

「七百兩?」師爺皺起眉,帶著幾分遲疑,如今世道越發亂,物價飛漲,七百兩的話足夠一個安穩無憂的過一輩子了,「那再加上上一次出的五百兩,這個位子就值一千二百兩了......」

師爺嘴裡慢慢說道。

「大人,其實沒必要出這個錢的。」他抬頭說道,「就算大人不坐這個位子,也沒人敢來坐這個位子。”

盧岩雙手枕在腦後,笑了笑,顯然這是個不爭的事實。

「我答應了。」他笑了一下坐正身子說道,將手放回身前的桌子上。

師爺一愣,神色更凝重幾分,還帶著幾分不解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

「大人,何必如此?」他不由問道。

盧岩握了握雙手,帶著幾分輕鬆笑了笑。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說道,「只是覺得應該這樣做。”

師爺哦了聲,視線並沒有從盧岩身上移開,這與他一貫的低調唯唯諾諾小心謹慎態度不同,看樣子還要盧岩接著說。



第六十二章 打算

「我只是覺得做事還是名正言順的好,雖然多花些錢,但將來總會方便些。」盧岩接著說道。

「那麼,大人所想的將來是什麼樣的將來?」師爺看著他,忽的問道。

他這話突然問出來,盧岩倒有些意外,看向這個乾瘦還有些猥瑣的老頭。

這個老頭並沒有向以往一樣不敢和他的視線相對。而是抬著頭,面色肅然的看著自己。

盧岩就笑了。

「我這樣一個人能有什麼將來,不過是大家能吃飽飯睡好覺,不會被人如豬狗般驅逐殺戮便足矣。」他笑道。

「大人如今已經掌控了整個大鹽池附近的鹽路,就是河中府的鹽商也不敢對大人說半個不字,如今官鹽廢棄,私鹽價高,就憑這一個進項,大人每月都有千兩銀子吧。」師爺緩緩說道,一面掐指算。

盧岩只是讓他來協管鹽巡司的公務,除此之外其他的事都還是由自己那些親信掌握,尤其是涉及到錢財的事,就是親信中知道詳細的也不過四五人,這師爺竟然張口就將盈利說了個大概。

盧岩面色並沒有不悅,依舊淡淡的。

「大人勿怪,沒人告訴老兒,只不過老兒在這三教九流混了半輩子了,自己算也能算個大概。」師爺又躬身說道,一面再抬起身接著說道,「正如老兒所說,大人有財,手下又有一干驕勇,在這解縣巡檢司的位子上,只要你不想走,就沒人能逼你走,安安穩穩一輩子做個富家翁是沒問題的,何必花了大價錢去要這個九品巡檢的位子,而且,聽說大人又讓人出去大肆招收弓兵了?且喊出月例十兩銀子的高價...」

盧岩帶著溫和的笑,只是看著他,不言語。

「大人,如今一個婦女小廝賣也不過二兩銀子而已...」師爺亦是看著他,緩緩說道,「這一下子要來的人只怕沒有幾千也有幾百了吧?”

「差不多,」盧岩笑著點點頭,「到今日已經暫時收了一千人了......」

一千人,這個數目還是超過了師爺的預料,他不由微微失態。

「一千人...」他不自覺的算出一個數目,脫口道,「大人,這得用多少銀子養啊!”

巡檢司從功能來說屬於兵防軍防,但卻又不同于那些衛所,沒有正規軍隊,所統領的不過是從當地農民中僉點的弓兵,這些巡檢司弓兵不由朝廷出錢供養,而由巡檢司自己負責,因此就師爺所知的這些巡檢司,養這麼多弓兵的盧岩這裡還是頭一個。

如今世道亂,韃子災流民禍四起,人命最賤不值錢,又不是朝廷衛所,瘋了才養這麼多閒人。

「所以最近是有點缺錢啊,光靠河中府這點地界不夠咱們賺錢了。」盧岩點點頭靠在椅背上,臉上浮現幾分愁容,帶著幾分真誠看向師爺,「我沒讀過書,我們這些人也沒見過世面,當官也好做生意也好,還得要師爺你來指導啊。”

你還沒見過世面!師爺心裡哀嚎一聲,一個小小的巡檢司養千人弓兵,見過世面的人還真不多。

「大人,你到底有什麼打算?」師爺沉吟一刻,眼中帶著難掩的探問驚奇看向盧岩。

「我不是說過了嗎。」盧岩溫和一笑,再次拿起筆,「只是大家吃飽飯睡得好覺,不被人豬狗般驅逐殺戮便是了。”

師爺便不再問了,只是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自相處以來,這個年輕人越來越讓他覺得不可小瞧了。

他心裡忽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也許,那次無意間錯過逃跑機會而被這群人抓住,就是他這輩子迎來的命運轉捩點。

「不過,那件事師爺還得儘快給辦好啊。」盧岩又說道,抬頭看了眼師爺。

師爺打個機靈,從亂亂的悶想中回過神,頓時又是愁緒滿頭,他還以為大人想開了丟開這無聊的兒女事不提了呢。

「我知道了,我再去想想辦法......」他垂頭喪氣的說道。

其實不就是娶個媳婦嘛,對於一個敢養一千弓兵的人算什麼大事,對方又不是高門大戶權貴豪強,偏偏大人如此多顧忌,又怕嚇到人家又怕汙了人家的名聲,搞得低聲下氣偷偷摸摸,真是頭疼的很。

他躬身便要告退,卻又被盧岩開口喚住。

「今個還沒教我識字呢,」盧岩指了指桌上的百家姓,含笑道,「師爺,坐吧。”

幾日過去後,並沒有意料中的生意上門,劉梅寶便有些喪氣,看來像王六七這樣的事不常見啊,也是,想到自己炮製的那些假中藥,技藝平平的宋郎中都能一眼分辨出來,更不用提那些大藥鋪大藥行了,也就王六七這樣的一個剛入門的外行再加上又是經過加工的中成藥,才給了她一個機會。

雖然自那日提親後,盧岩再沒人出現過,但劉梅寶還是被關在家裡,家務不多,她又不願意學那些女紅,每日閑的有些無聊。

門外咯噔響,是周良玉打柴回來了,她忙放下手裡的書忙去開門。

周良玉背著一捆柴,手裡還拎著一個空框,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手裡抓著兩個紙包。

「這是要找妹妹鑒藥。」周良玉解釋道。

聽他這話,劉梅寶面上浮現警惕,宋三娘子也停下織布,從屋子裡走出來。

「我到宋郎中藥鋪送藥,遇到他正在和宋郎中爭執...」周良玉自然也知道那日那個莫名其妙的婦人的事,忙解釋道。

「什麼狗屁郎中,連個藥的真假都看不出來。」男人此時插話說道,「明明吃了不管用,非說是真的...」

他的年紀約有四十,滿腮的虯髯,看上去很是粗豪,說話也很是粗狂。

大嗓門嚷的鄰居都探頭來看。

「聽說你這個小娘子會鑒藥真假,你就給看看唄。」他接著大聲說道,街口的人都能聽到。

聽到宋郎中,劉梅寶這才放下警惕。

「先生哪裡的?」她問道。

「什麼先生後生的,叫我曹大就行了,我是西街關公廟打鐵鋪子的。」他大咧咧的說道,將手裡的藥包遞過來。

劉梅寶伸手接過來,一面請他院子裡坐,那人也不客氣邁步進來,看見宋三娘子,忙向她施禮。

「三娘,一向可好。」他說道,顯然是認得宋三娘子的。

「你在西街住啊?」宋三娘子問道,一面淺淺還禮。

周家以前就在西街上有大宅子。

「對呀,以前周老爺還在我鋪子裡打過刀呢。」男子說道。

聽他提起亡夫,宋三娘子便垂頭不言了,那男子也覺得這個話題不太好,摸了摸頭也不說話。

劉梅寶此時已經打開藥包,認真的看其中的藥。

「這都是從宋郎中鋪子裡抓的?」她一面問道。

曹大點點頭。

「那應該沒問題,我以前就在那裡啊,進的藥都看過了。」劉梅寶笑道,還是認真地看了一遍,這些都是常用的藥,的確沒問題。

「哦,既然小娘子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曹大便說道,站起身來,拿出一袋子錢,「這些錢夠了沒?”

劉梅寶嚇一跳,忙擺手。

「這個,不用了,這點藥,不收錢了。」她笑道。

「那怎麼成。」曹大大聲嚷道,將錢扔在桌子上,「你們瞧我曹大沒錢麼?”

「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真不用這麼多錢...」劉梅寶說道,還要說什麼,見那曹大略一遲疑,似乎想到什麼。

「那就十個錢好了。」他彎身拿起錢袋子從裡面拿出十個錢,放在桌子上,「這不多了吧?”

這話聽起來總有點怪,劉梅寶閃過一個念頭,但哪裡怪也說不上來。

「這真...」她有些為難,還要再說什麼。

「怎麼?小娘子是只肯鑒那些什麼阿膠啊人參之類的好東西,我們這些藥看不上眼啊?」曹大有些不高興了,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這...」這生意也太不像生意了,劉梅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想了想,伸手撿了五個錢出來,「那這樣吧,你這一包藥最多也就一百文,我收你五文錢好了。”

「就五文錢啊。」曹大吧嗒一下嘴,「五文就五文吧。”

按道理應該是自己這個收錢的討價還價,怎麼聽起來倒成了他這個給錢嫌價錢低了?看著曹大收拾東西道了謝走了,劉梅寶皺了皺眉。

「看起來倒像是照顧我生意來了,並非是真的需要鑒別藥啊。」她搖搖頭說道。

既然是城裡的百姓,想必和宋郎中路老四一般,心裡可憐她們一家的,如今正好有這個托詞來幫襯一下了。

聽了她的猜測,宋三娘子也點了點頭。

「那咱們怎麼辦?收還是不收啊?」劉梅寶為難的問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2:57 PM

第六十三章 生計

在飯桌上,三人商討著。

「不收。」宋三娘子沉吟一刻,說道。

「那萬一真是要妹妹鑒藥呢?」周良玉舉著筷子想了想說道,「妹妹不收錢,人家怎麼好意思來?”

「那就這樣。」劉梅寶一拍桌子說道,「看藥價格吧,價格低的就不收了,想來一般百姓用的都是普通的常用藥,不會很貴的,這樣幾次後大家也就不會再來了。”

宋三娘子和周良玉都點點頭,這件事算是定下來了,一家人又接著吃飯,其間周良玉說些外邊聽到的消息趣聞,說來說去多是哪裡遭災了,糧食價格又要漲了,這消息可算不上趣聞,宗旨所有的資訊都透露出這世道不太平,劉梅寶不由咬著筷子,甯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她到底處得是個什麼樣的時代。

宋三娘子用筷子敲了下桌面,提醒劉梅寶注意儀態。

劉梅寶放下筷子,暫時丟掉這個念頭,不管如今是什麼世道,她都在這裡了,只有想辦法讓自己過的好一點了,扒了兩口飯,又想到什麼。

「哥哥總這樣打柴也不行啊。」她眼睛亮晶晶的說道,「咱們買些田地來種吧。”

宋三娘子和周良玉看著她。

「對呀。」劉梅寶越想越覺得可行,不是說古代的地主老財有了錢都是置房子買地。

「現在一畝地多少錢?」她問道。

聽他一口答上來,可見也是打聽過的。

周家祖上就是靠著買田置業漸漸興旺發達起來的,卻在這一輩毀了基業,換做誰也想重整家業。

綜合現在的物價對比,這也不算太貴,而且手頭有銀也能多少買點,劉梅寶很高興。

「舅媽,咱們買吧?」她看向宋三娘子說道,掙來的二十兩銀子,她都交給宋三娘子了。

宋三娘子遲疑一刻,還是搖了搖頭。

「這錢留著還有別的用。」她說道。

「等再掙了再說吧。」宋三娘子卻不為所動,一口回絕。

「不買也好,如今田稅很高,咱們沒有功名又不是官員,沒有賦稅減免,買得起田不一定交得起稅,」周良玉忙說道,寬慰劉梅寶。

還有這一說,劉梅寶哦了聲,仔細問了幾句,不由被田稅嚇得吐了吐吐舌頭。

怪不得古代農民起義都是打著天地啊不納稅的旗號一呼百應。

「那就等掙再多錢的時候再去買。」她點點頭,痛快的說道。

對於古代的生活環境社會規則她畢竟不了解,她可不認為自己依靠現代知識,就能在這裡呼風喚雨一帆風順無所不能,既然他們都說不買,總有不買的到了。

如今這二十兩銀子可是她們最大家底,的確不能都扔出去花了。

宋三娘子看著她忽的一笑,這還是劉梅寶第一次看她笑,忍不住一臉驚訝。

「舅媽笑什麼?」是笑我誇口嗎?她亦笑嘻嘻的問道。

「你到底是有主意呢還是風一陣雨一陣?」宋三娘子收了笑,慢慢吃了口飯說道,「我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怎麼也不爭一爭了?”

這還是暗暗指當初青丫的事,劉梅寶抿嘴一笑,沒有說話,飯桌上的氣氛微微有些沉悶。

「快吃吧,都要涼了。」周良玉忙打圓場招呼道,此事便揭過不再提。

接下來果然如她們所料,接二連三有街坊百姓上門來請鑒藥,大多數說是從宋郎中藥鋪拿的藥,個別的是從游方大夫手裡拿的,劉梅寶一一幫他們看了,但均好言拒絕收錢,來人聽說不收錢都少不得鬧一番,但劉梅寶卻只是稱這是鑒藥的規矩,半點不動口,大家無奈只得悻悻離去,就這樣過了幾日,便也沒人再上門了。

「這幾日宋大夫的藥鋪不好過吧?」劉梅寶笑道,一面給宋郎中倒上茶。

因天氣寒冷,宋三娘子熬夜身虛,染了風寒,所以請了宋郎中來診治,便說起這段的事。

縣城很小,再加上花園子的老鴇刻意宣傳,劉梅寶鑒假藥的事很快流傳開了。

這一段宋郎中的藥鋪凡是來抓藥的都會不經意的問一句,你這藥是真的吧,讓他們哭笑不得。

劉梅寶笑了,對宋郎中連連抱歉。

「不敢不敢,劉姑娘這是為醫者病者造福,哪裡敢稱歉。」宋郎中忙擺手道,說罷又整容道,「姑娘該鑒別就鑒別,別顧忌老夫。”

或許人心本善吧,宋郎中暗自想道。

這一點劉梅寶也知道,不可能那些鑒藥的人都是這般心思,便笑著點頭。

「那也沒事,大家哪來的也不是什麼貴重藥,本身就不值錢,再說,有宋郎中掌眼,也不會是假的,大家也就是暫時不安心,過了這一段就好了。」她說道。

宋郎中也知道失言了,忙岔開話題說了幾句便告辭了,周良玉親自送他,也順便抓藥回來。

關好門,劉梅寶進屋子,宋三娘子閉著眼躺著,似乎是睡著了。

她的面色蒼白,眼底深深的青,劉梅寶不由歎了口氣,這都是長時間熬夜辛勞,又吃的沒有油腥,營養跟不上的緣故,她也曾提議至少每隔幾天買些肉吃,但因為越來越高的離譜的肉價,而被宋三娘子拒絕了。

還是沒有錢的緣故,要是手裡錢盈餘了,吃頓肉又算什麼,想必以前她們頓頓都離不了好菜好肉的。

劉梅寶歎了口氣,王六七一去沒了音訊,如果不是那二十兩銀子真切的擺在這裡,她都要以為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呢。

二十兩銀子暫時緩解了他們的生活壓力,但接下來呢?不能細水長流的話,這日子還是沒保證啊。

劉梅寶恨不得自己乾脆搖著鈴鐺四處上藥行吆喝推銷自己去,當然,也只能想想而已。

織布聲便是一停。

「誰讓你花錢買這個的。」宋三娘子停下織布,看著劉梅寶端進來的湯碗,沉臉說道。

劉梅寶和周良玉再三要求她晚上不要成宿不睡的織布。

「說是多織布掙錢,這一生病前前後後花去了幾百文,算下來還賠了好幾塊布錢呢。」劉梅寶板著手指給她算了一筆賬。

宋三娘子這才不熬夜織布了,只是白天多趕些活。病好了,藥也停了,卻見劉梅寶端進來一碗雞湯。

「還有人參!」宋三娘子嗅了嗅,見內裡浮著幾根細枝,她畢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當初也是人參雞湯頓頓的補著,這味道外形自然熟悉,頓時更急了,起身就要去摸自己藏好的銀子。

「不是人參,只是黨參而已,哥哥從山上挖來的,沒捨得賣了,雖然比不上人參補養,但也聊勝無有。」劉梅寶笑道。

宋三娘子這才松了口氣。

「那也該賣了,我都好了,用雞湯吃吃就足夠了。」她說道,一面端起碗慢慢的喝。

黨參其實賣了,只不過賣的錢換了幾根參須,宋三娘子聞得出人參的味道,但不一定分辨出黨參和人參,劉梅寶見騙過她,面上浮現幾分得意地笑。

吃過雞湯,宋三娘子便又開始織布。

劉梅寶曾經好奇的研究過這織布,看起來很好玩,實則很累人,一天坐下來肯定腰酸背痛腿抽筋。

「還是要多休息,這織布也怪累的。」她說道,看著宋三娘子依舊帶著孱弱之氣的臉。

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

按照以前還有接下來一句死了倒是省心,但現在這句話在嗓子裡打個轉,又咽了回去,她只低頭垂下視線織布。

鑒藥的鄉親們也都不來了,日子又恢復平靜了,並沒有意料中的大筆生意上門,劉梅寶有些失望。

也許那個王六七根本就沒把這件事宣揚,解縣是個小地方沒有藥行,河中府應該不會就王六七一家藥行吧,雖然沒去過府城,但府城肯定比縣城要繁華,躲躲閃閃也該有人來試探問問啊,再說有了王六七買到假藥的事,其他的藥行多少得警醒點。

要是自己能隨便出門就好了,劉梅寶歎了口氣,為自己的女子身份感覺很不方便。



第六十四章 再拒

因為天氣越來越冷了,對於習慣羽絨服暖氣的沈劉梅來說,這冬天實在是難熬的很,今日又是陰天,她乾脆坐在床上,裹著棉被看書,聽得宋三娘子咯噔咯噔織布聲,漸漸的也撫平了她微微有些煩躁的心。

日子一定會好起來的,她看了看身上裹著棉被,對自己點了點頭。

「宋娘子,宋娘子。」門外有人喚道。

已經好些日子沒人上門了,劉梅寶放下手裡的書,聽見宋三娘子的織布聲停下來,屋門咯吱一聲打開了。

「誰啊?」宋三娘子問道。

「我是城東孟家的。」門外的婦人聲說道。

劉梅寶豎起耳朵,半晌聽不到宋三娘子說話,也沒有開門聲,不由好奇,她起身下床,微微推開窗戶向外看。

「有何事?」宋三娘子問道。

「三娘,開開門好說話。」門外婦人聲音和藹的說道,聲音並沒有被怠慢的不滿。

劉梅寶不認得這孟家是什麼人家,看著宋三娘子慢慢的走向門口,打開了門,一個年約四十,穿著打扮一看就是有錢人的婦人便邁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丫鬟,各自拎著一禮品。

「孟家娘子,所為何來?」宋三娘子並沒有讓她進屋,而是問道。

「也沒事,就是來看看,妹妹最近還好吧,這麼冷,進屋子裡說吧。」婦人含笑說說道,一面就讓丫鬟,「快把東西放進去...」

「慢著。」宋三娘子制止她們。

劉梅寶從窗子看不到她的神情,但聽出她聲音已是不悅。

「孟家娘子來,要是還是為了那件事,就請回吧。」她接著說道,一面做了送客的手勢。

那件事,劉梅寶忽的想起什麼恍然了,對於那一次盧岩提親的事,宋三娘子並沒有多說,只提了一句孟老爺,莫非這個婦人便是那個孟老爺家的?

劉梅寶不由貼近窗戶,仔細的看著她們,見那孟婦人面上有些尷尬。

「你看,三娘,這事其實...」她靠近宋三娘子幾步,壓低聲音說話。

劉梅寶便聽不清了,隱隱只有「...是官身...」「大有前途...」傳來。

「請回吧。」宋三娘子不待她說完,就伸手推了她,忽的又停下,劉梅寶見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孟娘子,你也知道我小姑是怎麼死的吧?我們如今是活著,但也不是懼死的,要是想逼迫我們,就不用費心了。”

她的小姑自然是劉梅寶的母親,那位殉夫的節婦,雖然劉知縣獲罪,但朝廷民間對於節婦還是褒揚的。

有這樣的母親,她的女兒自然也是要視貞節為性命的。

孟娘子聽明白這話的意思,面色不由更是尷尬,訕訕說了幾句話,便忙帶著人走了。

看著禮物被退回來,再聽孟娘子轉達的話,師爺神色有些不安。

「大人,這話可不是隨便說說的,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家的婦人可都是真敢如此的...」他低聲說道。

要是真逼得那姑娘一氣之下出了什麼意外,這事可就鬧大了,官府當然不會追究什麼,但這劉知縣在解縣百姓心裡的地位他還是知道的,如今好幾個地方都鬧起了民亂,朝廷很是震怒,萬一這些百姓也鬧起來,這事可就可大可小了。

盧岩窮丁才起身,上邊可沒千頭萬緒的關係罩著,能打能殺又怎麼樣,真要調來衛所官兵,剿了你一個小小的鹽巡司九品鹽販子還不是什麼難事。

為了一個女人,把眼瞅著的好前程搭進去可是不值。

對於門第之見,估計不能指望這個窮丁出身的盧岩明白,師爺琢磨這話,要好好認真的勸一勸,可不能由著他肆意行事。

還沒張口,自從孟家老爺派的人走了後便沒再開口說過話的盧岩說話了。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說道,又輕輕的歎了口氣。

想要接近那姑娘不能,又請人提親無果,通過師爺從青樓請教來的怎麼討姑娘歡心的辦法,讓一群人都去找那劉姑娘鑒別藥材,第一個砸了,還讓那姑娘生了警惕之心,最終這條送人情的路也斷了,再次提親,還是被拒絕......

師爺忍不住揪了揪鬍鬚,跟著歎了口氣,娶個媳婦真不容易啊。

所以說跟這些死強死強的清高官宦人家打交道就是麻煩,這樣也好,大人折騰道現在,也該死心了,整個河中府土豪鄉紳大家多的是,這些人家總有幾個長得俊的姑娘。

師爺忍不住樂滋滋的想,要是跟這些人提親,可就簡單多了,心裡大大的松了口氣。

「這就是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一條路終是走不通了......」盧岩緊接著又說道。

師爺才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來。

「大人......」他怔怔地看著盧岩,那句你想幹什麼差點脫口而出。

難不成要動手搶人逼婚了?

師爺覺得自己有點岔氣,伸手按著腰肋,老天爺,你是在懲罰小老兒曾經做過哪些虧心害人的事吧,才讓我置身于此的吧。

「大人,任命大人為巡檢的公文已經下來了,有好些關係要處理,老兒我先去忙了。」師爺咽了口口水,說道。

盧岩點點頭,對於公事他從來不會耽誤懈怠,在這一點上比那些科班出身的官員兢兢業業的多了。

師爺如釋重負,忙轉身就走,才抬腳還沒邁步,身後的盧岩又輕輕飄來一句話。

「還有件事你去安排一下。」他緩緩說道。

師爺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自己把自己絆倒,他恨不得只當沒聽到,較快腳步離去。

「你不是說書上講過那些私定終生後花園的事......」盧岩說道,將手裡的比轉了轉,甩了紙上幾點墨汁。
師爺最終是不敢裝作沒聽見,哭喪著臉轉回身。

「大人,劉姑娘一天天關在家裡,就是出門也都是她哥哥陪著......」他說道。

再說已經挑明到這種地步,人家一定對他避之不及,哪裡還給他機會私定,這些莽漢的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啊,師爺很是頭疼。

「大人,人家是看不上......」師爺一咬牙,將話挑明瞭。

盧岩面上並沒有他意料的惱怒,只是握了握手上的筆,他學會寫字沒多久,拿筆的姿勢還是很僵硬,好似握刀。

「她是不認識我,跟我不熟,我...我會對她好的。」他淡淡說道。

「那要怎麼樣才能跟她熟啊。」師爺有些抓狂,問道。

「這不是請教師爺你呢。」盧岩依舊氣定神閑,看著師爺一笑,「你讀的書多,知道的事多。”

萬能的夫子啊,師爺忍不住想要下跪,救救學生吧。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3: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31 03:14 P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悅之

在這種壓力下,師爺再一次走進花園子的時候,也沒有了先前來這裡的那種欣喜雀躍,一邊吃著嬌媚姐兒喂來的酒,一邊不時歎氣。

「呦,大爺,你這是在家受媳婦氣了?」姐兒揪著他的鬍子調笑。

我是小媳婦受氣還差不多,師爺歎氣,美人在懷也有些索然。

忽聽得外邊一陣笑鬧,師爺隨意倚在視窗看了眼,見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擁著一個瘦高男子向樓上而去,看上去也是個窮酸,不就仗著年輕臉皮嫩就得了這待遇,從來沒有得到過這種待遇的師爺心裡憤憤,等你沒錢了,照樣一腳踹出去。

「哎呀,這個酸秀才終於得到香姐兒的青睞了...」倚在師爺身上的姐兒拍手笑道。

香姐兒?師爺更是嫉妒。

「花了多少錢?」他問道,一面盤算著,眼瞅這差事是完不成了,不如最後敲大人一筆,睡上一次,也不枉來了花園子一次...

「沒花錢...」姐兒笑道。

「沒花錢?」師爺大為吃驚,「你們花園子改做善堂了?”

「去!」姐兒嗔笑推了他一下,「人家可是給香姐兒寫了整整一個月的詩,一天一篇...」

說著滿面豔羨。

師爺便切了聲,「不就是幾篇酸詩,也就哄得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女人...」

說到這裡,他猛地坐直了,掛在身上的姐兒猝不及防差點摔倒,揚起粉拳就錘他。

「別鬧,別鬧。」師爺連連說道,瞪著眼似乎失了魂,就在這姐兒要掐人中叫人來看看的時候,他猛地一拍腿跳起來。

「可不是嘛,詩思之和之悅之...這是個好東西啊。」師爺撫掌大笑,說著話吸上鞋子,衣衫不整的就往外跑了去。

周良玉踏進家門,劉梅寶就第一時間接過來。

「今天沒什麼新鮮事。」眼看著眼前女孩子亮晶晶的面龐,周良玉忍不住笑道。

劉梅寶暫態情緒有些低落,關在家裡,真是沒意思。

「你今天挖到了什麼?」她低頭去看周良玉的筐,一面絮絮叨叨地說著,「哥,大黃你挖的時候,四周要多刨開些,你看傷了根莖了,不好了...

周良玉給宋三娘子說聲回來了,走出屋子應了聲,沖劉梅寶悄悄招手。

「做什麼?」劉梅寶問道。

周良玉依舊給她做手勢讓她過來,且示意她小聲。

劉梅寶這才不舍的放下那還帶著冬日泥土寒氣的藥材走過來,就見周良玉從懷中拿出一本書。

「本草拾遺!」劉梅寶驚訝的差點脫口而出。

周良玉忙擺手示意噤聲,一面小心去看宋三娘子的屋門,織布聲依舊不急不緩。

「哥,你從哪裡來的?」劉梅寶驚喜過後旋即狐疑,問道。

「我這幾日除了打柴挖藥,還給一大戶人家修院子去了,掙了些錢...」周良玉咧嘴一笑,眼中難掩幾分自豪,「你在家悶,又沒書看,我便給你買了本,他們說,這是很好的書呢。”

劉梅寶愣愣看了他一刻,並沒有接過書,而是就手將周良玉的手翻過來。

手上新舊繭子慢慢,掌心紅紅著,還帶著石灰沫子,怪不得這些日子他總是早早的就走了,天黑才回來,打得柴挖的藥也不見多。

「你傻啊,掙了就掙了,幹嗎要買這書,不當吃不當穿的。」劉梅寶覺得鼻頭髮酸,悶聲說道。

周良玉只是一笑,「你看了書,還可以再掙錢嘛,能當吃也能當穿,這不是浪費。”

「多少錢?」劉梅寶抬頭看他,問道。

不貴不貴。」周良玉只是不說。

這時候書籍並不流通,好些讀書人讀的書都是自己抄的,再看宋郎中鋪子裡,統共只有兩本藥書,珍貴得很,輕易不外借,自己都捨不得看。

這本書,做工精良,肯定下不來一百文。

「抵一斤豬肉吧?」劉梅寶塌嘴說道。

臨近年節,物價又是飛漲,米價已經漲到一鬥五百文了,豬肉也由曾經讓劉梅寶覺得貴的一百文,飛漲到二百文。

周良玉嘿嘿笑不言語,劉梅寶也沒再問,去燒了熱水,拉周良玉在灶火前坐下,給他洗擦手掌。

看著並頭而作的兩人一邊低聲說話一邊不時笑,宋三娘子從窗縫收回視線,輕輕歎了口氣,揉揉酸疼的肩,再次走回織布機前。

吱吱呀呀的織布聲再次在小院裡響起來。

對於書的事,二人都沒有跟宋三娘子講,宋三娘子也不問,雙方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只是周良玉的眉眼難掩一絲自豪,吃飯時總是忍不住咧嘴笑。

已經進入臘月了,天氣越發的冷,到吃晚飯的時候,還下起了雪,一家人擠在灶火間,就這尚未熄滅的灶火,這飯飯倒也吃的暖和。

宋三娘子正給周良玉說明日買些花紅香燭祭祀的事,忽的聽巷子裡細碎的腳步聲,緊接著門咚咚的被拍響,嚇了三人一跳。

「三娘。」門外有人喊道,是宋郎中的聲音。

劉梅寶忙起身過去開了門,看宋郎中抱著一個小童也不打傘,就站在外邊。

小童穿的厚厚的,帶著虎頭帽,不過三四歲,咬著手指好奇的看著劉梅寶。

「虎頭,吃飯了沒?」劉梅寶伸手戳戳他的臉蛋,笑問道。

這是宋郎中的小孫子,宋三娘子和周良玉已經過來了,熱情的請他們進裡面坐。

「我就過來說句話。」宋郎中看他們吃飯,並沒有進門,而是忙說道,「我也正吃飯呢,有人來說個事,我等不及,特先來告訴劉姑娘。”

「那也進來,這麼冷,看凍著虎頭。」宋三娘子說道。

「不了,」宋郎中依舊堅持,忙說道,「今日董莊的王六七讓人捎信來,他又進了一批新貨,要請姑娘掌掌眼。”

劉梅寶激動地差點立刻點頭,總算等來了。

「去河中府?」宋三娘子遲疑問道。

宋郎中點點頭,「我正好去採買些藥材,和姑娘一起去,我雇了車。」他這是特意陪著去的吧,宋三娘子三人心下了然,再三道謝,宋郎中抱著孩子不便多留,又囑咐幾句明日來接她,便忙忙踏雪走了。

「宋郎中真是個好人啊。」劉梅寶唯有感歎道,總算有生意上門了,她眉眼忍不住笑意,激動地連飯都吃不下。

周良玉也同他一般高興,只有宋三娘子神色依舊,一面慢慢的吃飯一面想著什麼事。

「明日你和她一起去。」她對周良玉說道。

這是自然,周良玉點點頭,吃過飯收拾好,宋三娘子又拿了幾吊錢並一些碎銀子給周良玉。

「住客棧的錢咱們付,務必不要宋郎中出。」她鄭重說道。

劉梅寶和周良玉都點頭應聲,宋三娘子又將周良玉的舊襖裡面縫了一個兜子,錢便仔細地貼身放好了。

「出了門,別多說話,別亂看,跟著你哥哥,你只看你會看的,別的事讓你哥哥來說。」宋三娘子對劉梅寶說道。

劉梅寶嗯嗯點頭,一口應承了。

「但願這雪別下起來。」臨近屋子前,宋三娘子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低聲道。

這一晚上這一家三人估計都沒睡好,第二日天不亮便都起來了。雪果然沒有下起來,地上只淡淡的一層雪粒,只是天更冷了,風刮在身上刀割一般。

「三娘你回去吧,放心。」宋郎中對送出門的宋三娘子說道。

已經坐進馬車裡的劉梅寶和周良玉也對宋三娘子擺手。

「路上慢點,天不好就住下,別急著趕路。」宋三娘子說道。

驢車吱吱呀呀的上路了,這是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次出遠門,劉梅寶心中有好多好奇要問,但沒有青丫在,她的諸多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撿些最簡單的問題問了個大概。

河中府,距離解縣有四十多裡地,掌管包括解縣在內的八縣,人眾多,總之是個比解縣繁華很多的大城鎮。

走的是官路,但依舊是坑坑窪窪,劉梅寶估計的超不過一小時車程的路,終於在顛簸了至少六七個小時以後看到了城門。

府城的城牆比縣城要宏偉多了,劉梅寶從車縫中看去,目測至少有七米左右,冬日天短,落日的余暉罩在城牆上,更添了幾分沉厚的氣息。

讓劉梅寶驚訝的是竟然在城牆上看到貌似火炮的東西,這個時候有這種火器了嗎?對於歷史一知半解,對於軍事半點不知的她很是好奇。

「哥,哥,你看你看。」她忍不住好奇拉周良玉的衣袖,指給他看。

周良玉畢竟也是少年心性,一路上也看外邊,他早看到了,神情卻是一暗,他還記得當初有人說姑父曾向河中府借火炮支援,結果當然沒有人送來,要是這個在,也許姑父和爹都不會死吧。

他沒有說話,垂下視線。

「最近不太平。」趕車的漢子聽到了,便回過頭笑道,「你看,這城牆上的兵也多了呢。一到冬天,這韃子們就出來禍害人。”

劉梅寶哦了聲,看了眼周良玉的顏色,便不再說了。



第六十六章 能助

路上來往的人也比解縣多了很多,穿著裘衣暖帽騎馬坐車的人也多了很多,當然大多數人衣著打扮卻依舊是窮困,神情也多是木然,看來大城鎮還是小城鎮,如今的生活都是不易。

城門的守兵跟解縣的守門兵一般裝扮,看來這是統一的軍裝了,只不過這軍裝實在是算不上威武,破爛灰舊,如果不是手裡握著長槍,說他們是乞丐都有人信。

士兵們一邊說笑,一邊警惕的注視著過往的行人,劉梅寶想起自己第一次進解縣城,就是因為過於好奇引起了士兵的注意,便忙放下車簾坐好,但依舊被叫住,兩個士兵懶洋洋的過來盤問,宋郎中忙介紹了自己是大夫,來這裡買藥材,又塞了幾個錢,便被放行了。

河中府城街巷密集,雖是天寒地凍,街上人流簇簇,店鋪比鄰皆是,比解縣城熱鬧許多,進了城裡就可以看到不時有衣著光鮮的人在僕從的擁護下招搖而過,與路旁街角瑟瑟發抖的乞丐們形成鮮明對比。

這裡乞丐的數量多過了劉梅寶的意料,她從來不知道,來到古代那些電視中描述的奢華生活一個沒見到,反而入目皆是這種流民困頓,看著這些神情哀苦眼神絕望的流民乞丐,當初醒來對自己這具身主境遇感覺悲慘的她再沒了絲毫抱怨。

至少她還有家,手頭還有錢,還能希望的活著,如果她穿越成這麼個流民,只怕此時早已經轉世投胎去了。

按照宋郎中的意思是先去見王六七,但劉梅寶因為顛簸了這麼久身子都酸了,又累又餓,覺得這種狀態去見客戶形象不好,便提議找地方住,吃飯稍歇息一刻再去。

對於她的話,宋郎中和周良玉自然都不反對,宋郎中便直接尋了自己熟悉的一間客棧,要了兩間房,劉梅寶自己一間,他和周良玉共住一間,洗漱後便出來簡單吃了口熱飯。

「哥,房錢......」趁著宋郎中還沒下來,劉梅寶忙提醒周良玉。

「我已經給了。」周良玉笑道,「方才宋大叔洗漱的時候,我出來給了兩天的,夥計說了如果明天不住,就還退給我。”

劉梅寶便笑了,宋郎中也下來了,招呼他們去吃飯。

這客棧不算多好,但前店後住很是方便,大堂裡散擺著桌椅,用於客人吃飯吃茶歇息,此時尚未到飯點,只坐著一桌三人在吃茶說話,見宋郎中他們過來坐,只看了一眼便不再注意。

「這裡的扯麵很有名,你們嘗嘗。」宋郎中坐下來含笑介紹道。

「好啊。」劉梅寶興致勃勃點頭道。

「這天真倆,宋大夫有日子沒來了。」店夥計顯然認識他,笑著過來問好,帶著濃濃的口音,又看劉梅寶和周良玉,「你家娃兒?」三人一笑也不多解釋。

「真倆?」劉梅寶悄悄問周良玉。

「就是真冷。」周良玉低聲道。

劉梅寶是從京城來的,說得一口吳儂軟語,對這裡的方言還是不熟,這也正給了沈劉梅不用裝懂的機會。

「第一次來吧?可是來對了,我們這好些嚎嚎的可得都嘗嘗......」店夥計又說道。

「嚎嚎的?」劉梅寶又沒聽明白,抬眼看他。

「就是好吃的。」周良玉笑道。

劉梅寶還沒問有什麼好吃的,就聽後院傳來女人孩童的哭聲。

「有人病得要死了!」有人喊著跑出來。

這話讓夥計們都嚇了一跳。

「快快趕出去。」一個夥計反應過來,撒腳就往後邊跑去。

人死在客棧裡可是不吉利的。

「怎麼了?」宋郎中醫者之心,立刻皺眉問道。

「一個漢子帶著媳婦娃子投親來了,沒尋到,漢子病了,在這裡住了好些天了,掌櫃的看他們可憐沒收錢。」站在他們身邊的店夥計一臉同情的搖頭。

「我瞧瞧去。」宋郎中便站起身。

「對,對,宋郎中你給她看看去,一家子是從太原府流落過來的,可憐的很。」夥計說道,立刻引著宋郎中去。

劉梅寶和周良玉自然也跟著去了,緊挨著騾馬院的是最便宜的大通鋪,房屋前已經圍了好些人,女人孩子的哭聲越發淒厲。

「要是不行了,可得快些抬出去,要是死在這裡就不好了。」掌櫃的跟幾個夥計在一旁說道。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夥計喊著,眾人立刻讓開一條路,讓宋郎中過去。

「是宋郎中啊。」掌櫃的認識他,忙說道,一面低聲道,「看看還有救不?”

宋郎中點點頭,走到哪展開著門的平房前,推開門,看到最靠近門邊的地鋪上的一家三口。

衣衫破舊的婦人,趴在一個破被褥下蓋著的男人身上大哭,身旁一個還不能走剛能坐的孩子也放聲大哭,聽得人心悸。

「吳娘子,大夫來了,快讓大夫看看。」夥計說道

婦人聽見了,抬頭看了眼,就立刻砰砰叩頭哭著請大夫救命。

宋郎中安撫她幾句,便就在地鋪上坐下來,掀開被子望聞問切。

劉梅寶和周良玉也站在門口,看著宋郎中凝神診斷,不多時宋郎中收回手,面帶憂色撚須。

「大夫?」婦人眼巴巴的看著他。

宋郎中打量這婦人一眼,看他們一家衣衫襤褸,比街上的乞丐好不到哪裡去,最終歎了口氣。

「元氣虛極欲脫,氣短欲絕,脈微欲絕,要是能吃的獨參湯,倒也還能救上一救。」他說道。

雖然大家聽不懂前邊說的那些病症,但最後一句獨參湯卻是都明白,那就是必須用人參來吊命了。

大家都看了那婦人一家一眼,歎氣搖頭,人參啊,這家人怎麼吃得起。

掌櫃的歎口氣,準備讓夥計們往外抬人了,卻見那婦人猛地向地鋪裡面爬去,口中還喊道:「人參!人參!我有,我有。”

這話讓眾人一怔,她竟然有人參?

宋郎中也是很驚訝,人參價格一直很高,尤其是極品的野山人參,堪比金銀,他祖輩幾代鋪子裡都沒有進過這種藥。

這個困頓入乞丐的婦人竟然有。

在大家懷疑的視線中,婦人捧著一個布包過來了,放在地上打開,果然是一根人參。

「來了這裡,想要投親,親者年高,便變賣了最後的家產置辦了這補身子的禮品,沒想到親者沒找到......正想著變賣了......」婦人哭哭啼啼的說道。

宋郎中哦了聲。

「先用二兩參再加棗五枚煎了......」他便說道,一面伸手拿起那人參,忽的面色一變,「這人參不能用了!”

此話一出,才松了口氣的人們又大吃一驚,紛紛問道怎麼了。

「這參已然發黴了。」宋郎中指著手裡的人參說道。

婦人大驚,顫抖著接過,看著宋郎中指出的那參上的斑斑黴點。

「不可能,不可能,我們這是才買了沒多久的......」她面色蒼白,身子抖得篩糠一般,「我們也不懂這個,那藥商說是最好的......」忽的尖聲嚎哭一聲,便癱在地上,口中只喃喃道沒了沒了。

周圍人都明白,人沒了,變賣人參孤兒寡母唯一存活的機會也沒了,都面色淒然,搖頭歎息,卻誰也無法,不忍心再看下去,紛紛離去。

「我看看。」劉梅寶邁步上前,忽的說道。

婦人已經心神俱喪,劉梅寶便自己從她手裡拿過那人參。

「怎麼樣?」宋郎中看她,有些不解。

「還能用。」劉梅寶看了一時,說道。

這話讓那婦人陡然直起身子來,看著劉梅寶。

「大姐兒,這要不同其他,一旦變質,便不可再用,否則救命便成了要命,這參,是有參毒的。」宋郎中說道。

劉梅寶卻看著人參,在手裡翻來翻去。

「這獨參湯用不了多少,我可以將這參黴出去,藥效雖不如以前,但總好過沒有。」她說道。

宋郎中一愣,「這,還可以除黴?”

「當然可以。」劉梅寶點點頭,不管如何的貯存條件,藥材變質是不可避免的,為了多少挽回經濟損失,對於如何除黴也是瞭解的。

但挽回的不過是經濟損失,卻不是品質損失,所以這一技藝,輕易還是不用的。

「姑娘,姑娘,救命救命。」婦人叩頭大哭。

劉梅寶忙攙扶她,一面道我盡力。

宋郎中看了她一刻,便點了點頭。

「需要什麼?」他低聲道,「你寫來,我去取。”

在他眼裡,這個自然也是獨門秘方,所以必要十分保密。

劉梅寶一笑,並沒有多說話,帶了那婦人的人參,三人便回了屋子,消息很快傳遍了,住客也好夥計也好,聚在一起議論紛紛,好奇的看著劉梅寶的屋子指指點點。

「什麼,發黴的人參還能用?」前堂裡最初坐著喝茶說話的三人一直坐著未動,後堂的哭聲也好熱鬧也好,都絲毫不感興趣,忽的此時聽到四周的夥計住店的人說道人參長毛髮黴什麼的,便轉過頭來問。

「怎麼可能,那可不是隨便用水刷刷刀刮刮就能成的事。」其中一個年長的搖頭說道。

「反正那姑娘說的很乾脆呢。」夥計聽到,一邊給他們提壺續水,一邊說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3:34 PM

第六十七章 感傷

這話對於這三人來說是個笑話,他們搖頭一笑,不再過問。

那夥計見他們興趣缺缺,很是沒意思,也沒多說,提著壺到別的桌上,加入了那夥人的談話,說的熱火朝天。

「姑娘。」年長的端起茶杯慢慢的吃了口,「如今的女子們都這麼厲害了啊。”

一個年輕些的將幾粒咸豆拋入口中,聽著只是笑,忽的一頓。

「姑娘......」他皺眉喃喃道。

「想姑娘了?」旁邊一人哈哈玩笑道,「這幾天還沒被那些姑娘榨幹啊?”

「去。」年輕人將手裡的咸豆扔給他,看著那年長的道,「叔,你聽見了沒,東平的吳老胖那夥人栽了。”

年長的人點點頭,面色很是愉悅。

「聽說,就是栽在一個小姑娘手裡。。。」年輕人緩緩說道。

年長的人面色微微訝異,旋即凝重起來。

此時天已經黑下來了,距離那姑娘拿了人參進去已經過去將近一個半時辰了,圍在院子裡的人不耐煩的漸漸散去,只有那婦人抱著孩子坐在門邊,癡癡呆呆的只盯著劉梅寶那亮著燈的窗戶。

「這麼久人死了沒......」掌櫃的也很關心這件事,但更關注的是那屋子裡躺著的男人,此時住通鋪的客人都在鬧騰呢,說屋子裡有死人,吵著要退房退錢。

「去問問......」掌櫃的被鬧得沒有辦法,對一個夥計說道,「到底還救的救不得......」

他話音才落,就見那抱著孩子的婦人猛地沖出來,而同時劉梅寶屋子的門打開了。

「讓讓,讓讓。」周良玉捧著那根人參飛步下樓,口中喊著,「借個鍋煎藥......」

聽到他這句話,眾人都譁然,這就意味著能用了。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好些人忍不住跑上前,攔著周良玉往他手裡的人參上看。

這是一株二節蘆的山參,形狀良好,湊得近的人可以清晰看到上面半點黴點也無,就是一株再正常不過的參。

「真的沒了!”

眾人嘩聲更大。

「我瞧瞧。」一個人乾脆伸手從周良玉手裡拿過人參,借著院子裡掛著的氣死風燈細看。

「你幹什麼。」周良玉被陡然奪走參,很是惱怒,抬眼看這是一個五十左右的男子,行腳商打扮,「人家等著救命呢!”

周良玉劈手奪回來,在店夥計的招呼下疾奔廚房而去。

院子裡的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說的更熱鬧了。

「叔,怎麼樣?」兩人方才都沒擠到跟前,並沒有看清那人參的模樣,此時才過來忙忙的問。

年長的男子點點頭,「不錯,完好如初。”

二人對視一眼,大為驚訝。

「也不知道藥效怎麼樣......」院子裡的其他人都在猜測這個,紛紛站著等著看結果。

這三人卻在人群聚集來的時候退出來,看起來對藥效如何完全不在意。

「我原以為不過是用刀刮了水刷了黴,沒想到竟然完好如初......」年長的男人口中喃喃說道,「不止完好如初,應該說外形更佳,一般藥行見了只會毫不猶豫的當上品收下......」

聽他這樣說,另外二人都是很驚訝,沒想到竟然給出這麼高的評價。

「吳老胖的阿膠就是栽在她手裡了?」年長男人似乎想到什麼,忽的問道。

「只聽說是個小姑娘,至於人長得什麼樣,咱們卻是不知道。」年輕人答道。

說著話覺見人群一陣騷動,紛紛說那姑娘下來了,他們便也抬頭看去,見一個老者緩步下樓,身後低頭垂目跟著一個瘦小的姑娘,燈影晃晃看不清模樣。

周良玉很快熬好了獨參湯,宋郎中幫著施針,又借了鶴嘴壺灌那男人喝了。

「看看能不能熬過今晚吧。」他說道。

婦人抱著孩子跪地叩頭哭著道謝。

「雖然黴並沒有傷到內裡,但藥效肯定不如完好時,所以這獨參湯只用二兩是不行了就只能全部都煎了......」劉梅寶給她說道。

婦人哪裡還管這個,又對她叩頭道謝。

掌櫃的看她們可憐,特意讓人送來簡單的飯,婦人哭得不能言語,只是叩頭謝過這些好心人。

有了這一事,他們三人也沒了興致,草草吃過飯,看天色也晚了,乾脆早點歇息,等明日去見王六七。

宋郎中看著劉梅寶欲言又止。

「大叔要問什麼」」劉梅寶笑道。

「那些發黴的藥用這個法子都能弄好,」宋郎中遲疑一刻,還是忍不住好奇低聲問道。

方才屋子裡,看著劉梅寶用簡單的醋噴了那人參.翻過來翻過去的捯飭,然後用一塊布緊緊裹了,這在他眼裡根本就不能用的人參一個時辰後竟然大變了模樣,這太超出他的想像了。

藥鋪裡每年發黴壞掉的藥都有好多,如果用這個法子就能解決,那真是太好了。

「不是,不同的藥有不同的法子,大致分就是撞刷淘洗......」劉梅寶笑道,再看宋郎中不轉動眼神,明白他心裡想什麼,便苦笑一下,「這個,卻是不行的。”

「什麼不行?」宋郎中沒明白又問道。

「壞了就是壞了,這個治標不治本的,藥材還是以防黴為主,除黴有時候就是......就是恩稍微挽回一點......如果不是看那婦人太可憐,又實在沒法子。」劉梅寶搖頭,含含糊糊的說道。「就是說藥其實還是壞了,藥效不如以前。」宋郎中哦了聲,聽明白了。

劉梅寶點點頭,「好在我拿起來的時候看到她這個參尚未變軟,用手指甲刮開黴點也能看到原色,還算能吃,所以就處理一下,要是軟了或者黴點滲入,那就沒辦法了,是絕對不能吃的,要不然不是救命反而是催命了。”

宋郎中點點頭明白了便不再問,便各自歇息去不提。

因湯記掛那參湯藥效到底幾何,劉梅寶一晚上沒睡好天不亮就起來了,正要下樓,一個夥計看到她,揚著手咧著嘴就笑。

「姑娘,好了好了。」他說道。

「真的?」劉梅寶知道他說的什麼,很是高興,加快腳步下了樓。

宋郎中已經在那裡了,正和婦人說話。

「這一副藥先吃著,吃完了再湊湊錢找個大夫看看......」宋郎中低聲說道,一面將一個藥方並一包藥遞給她。

婦人垂淚道謝,宋郎中歎了口氣,還禮走開了。

「怎麼樣?」劉梅寶跟著他走回來,低聲問道。

「要是能好好的吃藥,將養一段,是沒問題,但是......」,宋郎中低聲說道,一面回頭看了眼那婦人。

婦人手裡抱著孩子,跪在地上呆坐,慢慢的垂淚。

住店都沒錢了,就算拿了藥,何處棲身?

這寒冬臘月每天街頭凍死的乞丐官府都抬不及。

劉梅寶也歎了口氣,心情有些壓抑,想要做什麼卻又無力。如果再掙不到錢,遇到一個哪怕生病之類的什麼意外,他們這個家也就掙不下去了,到時候會不會也是流落街頭的命運,頓時打了個寒戰。

為這件事劉梅寶的情緒有些低落,慢慢的吃過飯,宋郎中昨晚的義診善心,客棧裡便有幾個身體不適的人請他診病。

宋郎中急著要帶劉梅寶去王六七的藥行,便要抱歉的推脫。

「不急,天還早,好多鋪子還沒開門呢。」劉梅寶忙說道。

宋郎中給這婦人自己掏錢買了藥,劉梅寶願意讓他好人好報,把這錢再掙回來。

「我見門口有個賣柿餅的,我去給舅媽買點帶回去。」劉梅寶說道,想起昨晚在前堂隨意看到的鋪子。

「河中府的清柿很是有名,帶回去嘗嘗吧。」宋郎中點點頭,信了她的話。

劉梅寶拉了拉周良玉二人便信步走出來。

「真要買啊?」周良玉低聲問道,不自覺的按了按腰間貼身小兜的錢。

劉梅寶原本只是隨口說說,但此時站在堂內,正對著那家捕子,剛開門,幾個夥計正往外擺貨攤,看著碼出來的柿餅,她不由咽了口口水。

已經多久沒有吃過零食了,曾經不屑多吃幾口的再普通不過的零食,現在竟是那麼遙不可及。

「不知道一斤多少錢......」她忍不住說道。

「那就過去問問啊。」周良玉看著她一笑道,邁步就走。

「還是算了。」劉梅寶伸手拉住他,眨眨眼笑道,「等這筆生意成了,再買吧。”

「那還不一樣,現在買吧。」周良玉說道,還是願意讓她即刻就吃上。

劉梅寶拉著他不讓,周良玉最終一笑依她,二人就在門邊坐下,一邊看著街景,一邊等著宋郎中,低聲說說笑笑,心中的陰霾漸漸消散了不少。

街上人流漸漸多起來,有一個穿的嚴嚴實實的男人晃晃悠悠的朝這邊走過來,劉梅寶和周良玉都沒在意,依舊看著街景低聲說話。

「原來你們到了啊,我還以為你們沒來呢。」男人停在他們面前,開口說話。

劉梅寶和周良玉這才看向他,來人竟然是王六七,二人忙站起來。

「王大爺,你怎麼親自過來了?」劉梅寶笑道。

王六七看著這姑娘淡然含笑的臉,心裡不由暗自點頭,真是夠沉穩。

其實他早就想要劉梅寶來鑒別藥了,只不過如果當時就急切的請她來,只怕被坐地起價。

做生意嘛,千萬不能讓對方知道自已的真實想法,越需要她,越需要晾她一下,更何況也知道這姑娘家日子不好過,想必自己晾了她這麼就才請,一定心焦難耐,也好讓她別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沒想到從昨日他就等著,結果眼瞧第二天都要中午了,人還沒來。



第六十八章 橫財

結果反而是他忍不住了,來宋郎中事先說的客棧看看,就看到這姑娘氣定神閑的坐在門邊歇著。

果然胸有成竹人不慌啊,那小瞧她的念頭就消了很多。

劉梅寶倒不知道這王六七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但她不習慣和不太熟的人說太多話,便只是一笑,並沒有解釋什麼。

「正要過去呢,」她含笑著,一面施禮,「勞煩王大爺親自過來了。”

說著又請他坐下吃茶,半點不提鑒藥的事,她這是出於禮貌,但在王六七眼裡則是另一番感覺了。

「這裡有什麼好吃的,還是先去我店裡看看我的藥,再嘗嘗我那裡的好茶。」王六七也丟棄那些事先準備的那些拿捏的話,開門見山的說道。

既然他親自開口了,劉梅寶也不再客氣,讓他稍等,進去告訴了宋郎中。

宋郎中已經給看過兩個人了,還有三個人在一旁等著,不是跟宋郎中說幾句話,問些大夫是哪裡人啊之類的閒話。

看到劉梅寶進來,三人都不說話了,視線若有若無的落在她身上。

一個姑娘家在外行走,總是特別引人注意,劉梅寶對這種視線已經習慣了。

「你們少年人,不會說話,還是我和你們一起去的好。」宋郎中卻不同意,一面說道,一面收拾東西,又對那三人說抱歉。

劉梅寶再三推讓不得,便不再強求了,也沖那三人點頭示意抱歉。

「大夫你自去忙。」其中一個年長的男人忙還禮,溫和的說道,目光最終落在劉梅寶身上,看著他們一起走了。

一眾人跟隨王六七一路走到他的藥鋪,這是一排氣派的瓦房。

果然有錢人開鋪子跟一般人不同,門面很是闊氣,因為藥行不同藥鋪,用於藥材交易,所以房間很多,但幾乎都關著門窗,只有三開間的大堂門開著,走進去,也沒有坐堂大夫櫃檯什麼的設施,大堂裡擺著幾張桌椅,然後就是一架架的貨櫃,散發著濃濃的藥香味。

看到他們進來,一個小夥計熱情的迎過來,先給王六七問好。

「上茶。」王六七大方的擺手吩咐。

上一次阿膠事件的圓滿解決,化解了他大大的危機,如今整個藥行得以正常運轉,帶著真切的感激,王六七請他們在桌前坐了。

吃了一口茶,便開始說這次鑒藥的事,有過上一次的經驗,很快就敲定了合同。

這次鑒別的是常用普通藥板藍根,價錢比起上一次的阿膠低了很多。

簽字畫押之後,劉梅寶便隨著王六七來到庫房。

一路走來,見麻袋裝的藥材都亂亂的堆著屋子裡,她不由皺了皺眉。

「這就是了。」王六七停在足足有七八個的麻袋前。

劉梅寶點點頭,暫且按下念頭,開始認真的打開麻包拿出板藍根看,她採用的是隨意抽查,每一麻袋裡隨手抓兩把,然後提著出來到炮製房水煎。

王六七還是存著多學一點便省一點的念頭,熱情的跟著她,打著招待的旗號看。

「這看起來很簡單啊。。。」他踮著腳看那姑娘將那些板藍根都煮了,盯著鍋碗仔細的看,便問一旁的藥櫃師傅,「看明白沒?”

「看明白了。」藥櫃師傅點點頭,「放心吧掌櫃的,知道她怎麼做的,就算不說怎麼看出的差異,咱們找些真的假的一起多試幾次,准能看出來。”

王六七滿意的點點頭,劉梅寶也完成了鑒別。

「沒問題,都是真的。」她笑道。

「辛苦了。」王六七心情大好,一面吩咐人取錢來。

二人走到前堂,見除了宋郎中和周良玉在那坐著吃茶,還有另外一個胖乎乎的老者邁步進來,穿著浸泡,白須飄飄,滿面紅光。

「王掌櫃挺忙啊。」老者笑呵呵的說道,只不過這話裡帶著幾分打趣。

「馮掌櫃挺閑啊。」王六七哼聲答道,顧不得上理他,結果小廝遞來的錢給了劉梅寶,「劉姑娘,這是辛勞費,你收好。”

劉梅寶點點頭,看著這一兩多點的銀子,心裡算著出去住店吃飯費用,這一趟掙得並不是很多,更關鍵是這王六七似乎還是沒有和她簽長約的意思。

這樣下去光等人家買了假貨來找自己,那概率太小了,更何況在這遍地都是中藥的古代,哪裡有那麼多假藥就等著讓她鑒別,有本事的藥櫃炮製師傅也多得是。

難道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條財路難道又要走不通了?

「就不留你們吃飯了,天也不好。」王六七又笑道。

這是送客的意思了,宋郎中和周良玉也都站起來。

一旁的老者聽著他們的對話,目光一閃,想起什麼。

「這位就是幫你看出假阿膠的那位小姑娘?」他走過來幾步問道。

王六七不太願意讓人提這件事,但架不住河中府地方不大,有點風吹草動全城人都能知道,更何況這些互相提防的同行之間。

含糊一聲,到底不願意多說,畢竟自己買了假貨不是什麼光鮮事,影響了聲譽就不好了。

「王大爺,我方才看你們的庫房。」劉梅寶並沒有開口告辭,而是又說道,「藥材都那樣放著啊?”

「要不然還怎麼放?」王六七說道,看著那老者在一旁一副看熱鬧的模樣,心裡就不舒服,心裡忍不住催促他們快些走。

「那樣對藥材不好。。。」劉梅寶說道,抿了抿嘴,捏著手裡的銀錢,得想辦法說服他,證明自己值得雇傭,「這樣亂亂的堆放,容易讓藥材走油發黴,而且蟲鼠咬。。。”

「大家都是這樣放的。」王六七笑了笑道,打斷了她的話。

一旁的老者沒有再說話,饒有興趣的看著劉梅寶。

「大家都這樣做不代表就是對的啊。」劉梅寶笑道,「我有一些佈置庫房存放藥材的法子,能夠更好的保證藥材的品質。。。”

王六七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

「這法子劉姑娘不是白送的吧?」他說道。

「那當然。」劉梅寶並沒有不好意思,笑了笑道,「我就是靠著手藝吃飯的。”

王六七就乾笑幾聲。

「劉姑娘,我這藥行也剛開張,什麼都還沒理順呢,等過一段理順了再來請教姑娘。」他笑道。

這就是不要了,劉梅寶心裡很是失望,還想再努力推銷一下自己,卻看王六七已是面色不耐煩,便只得咽下去。

「那就多謝了。」她垂頭施禮告辭。

宋郎中和周良玉也分別道謝告辭,三人一同出去了。

「真把我當冤大頭吃定了。。。」看著他們的背影,王六七忍不住低聲嘀咕一句。

「我說王掌櫃,這姑娘說的有道理啊,你幹嘛不聽聽。」老者此時又湊上來笑道。

「你有興趣,你自己花錢問去。」王六七哼了聲說道。

「你已經花了不少錢了,還在乎多花一點,真是小氣。」老者哈哈笑道。

王六七翻個白眼。

「你以為這錢花的不多啊?」他哼聲說道,「告訴你,別看是個小姑娘,那算起帳來精明的很,光跟我鑒別藥定的文書,我都是頭一次聽說,那條條款款長約單約,一不小心就是被她吃的死死的,指不定多少錢給出去呢。。。”

老者聽了更感興趣,將雙手在袖子裡又攏了攏,用腳勾過一條凳。

「來來,你給講講,怎麼個條條款款,還有什麼叫長約單約?」他坐下來問道。

且說劉梅寶三人回到客棧,此時不過是中午十分,算著如果加快腳程趕回解縣這天也黑了,如今世道不太平,為了安全還是決定多住一晚,宋郎中採買藥材去了,囑咐他們不可亂走,免得被人拐了去。

劉梅寶雖然對這個府城很好奇,但還是很聽話的沒有出去逛,只在客棧外的鋪子買了一斤柿餅。

周良玉接過夥計遞來的紙包,打開拿出一個遞給劉梅寶。

「回家再吃吧。」劉梅寶沒有接說道。

「那有什麼不一樣的。」周良玉笑道,拉過她的手放進去,擺出哥哥的架勢,「吃吧。”

劉梅寶就笑了,就手掰開,遞給周良玉一半。

「我不愛吃這甜的。」周良玉擺手不要。

劉梅寶笑著站到他身前,用手遞到他嘴邊,周良玉躲不過,只得咬了,忽聞旁邊有人咳了一聲,他的面色不由一紅,忙斂容,忙伸手拿過柿餅。

此時他們已經穿過前堂來到後院,正要上樓去客房,扭頭看去,見有三人站在左側不遠處廊下。

為首的年長者沖他們遙遙一拱手。

這三人正是早些時候找宋郎中診病的,劉梅寶還記得。

「宋郎中一會兒就回來了。」劉梅寶以為他們要找宋郎中,便說道。

「有一事要請教姑娘,不知道方便否?」年長者緩步走過來,含笑道。

周良玉面帶警惕看著他們,將劉梅寶往身後護了護。

「呦,哥兒姐兒倆個真親。。。」站在年長者身後的年輕人吃吃笑道。

他的面容帶著幾分油滑,目光在二人身上溜了一溜,周良玉和劉梅寶都感覺有些不舒服。

「我不會診病。」劉梅寶說道,一面拉了拉周良玉,二人舉步便走。

「姑娘,不知道你那給人參除黴的法子賣不賣?」年長者忙開口說道。

聽到這個,劉梅寶腳步一停。

「你是開藥行的?」她問道。

年長者點點頭,「一到夏天,這些藥物總是愛發黴走油,廢棄的一包一包的扔,真是可惜的心疼。。。”

他說這話一臉痛惜。

劉梅寶點點頭,就看王六七那庫房放藥材的樣子,又說如今都是這樣,就知道肯定要損耗很多。

「這是因為庫房設置不合理的緣故,如果改進一些的話,很大程度上可以避免的。」她含笑說道,一面大量這三人,見他們穿著打扮雖然說不上多富裕,但乾乾淨淨,並非窮困之人,王六七不要,那麼賣給他們也行。

「兩位不如到前堂坐下來詳談?」年長者面帶喜色,邀請道。

周良玉想了想,點了點頭,幾人便來到前堂,叫了夥計上好茶,那年長者便說起這藥材變質的問題,劉梅寶聽他出口便是藥行專業的話,確定的確是這一行當,閒話幾句後,便表明了願意將藥材儲存的法子賣給他。

「那這除黴的法子?」年長者問道。

「只要起到防護,發黴便很大程度能防止的。」劉梅寶答道。

「那這除黴的法子跟儲存的法子包含在一起賣嗎?」一旁的年輕人忍不住問道。

劉梅寶看了他一眼,心中閃過一絲疑惑,坐下來這一刻,東拉西扯的說了不少,她淡的都是怎麼儲存防止藥材變質,而這些人所有的話最終都還是繞在怎麼樣將變質的藥材除黴上,她的眉頭不由輕輕皺起來。

年長者察覺,便瞪了那年輕人一眼,又含笑看劉梅寶。

「儲存的法子固然重要,能防患於未然自然是好的,但萬一還是有發黴的藥材,有著除黴的法子豈不是更好?」他緩緩說道。

「藥材發黴便是壞了,最好還是不用了。」劉梅寶也含笑道。

「那人參不是用了嗎?不是也管用了?」年輕人又忍不住說道。

劉梅寶看了他一眼。

「那個啊,是剛發黴,本身還能用,並不是除黴的緣故。」她說道。

「那就挺好的,挺好的,就把這個賣給我們就成。」年輕人看著她嘻嘻一笑,眼中閃過幾分熱切。

「這個麼。」劉梅寶抿了抿嘴,「不賣。”

桌上三人沒料到她答的這樣乾脆,都是一怔。

「姑娘,價錢好說。」年長者緩緩說道,一面抬手在桌面上一推。

一錠銀子便出現在劉梅寶面前。

元寶形的大銀錠,做工精良,上面刻有銘文戳記。

劉梅寶來到這裡後這是第一次見到銀錠,不由滿臉好奇,忍不住伸手拿起來。

「這是上好的雪花銀,足兩足重,不多不少二十五兩一錠。」年長者緩緩說道。

二十五兩!劉梅寶驚訝的差點張嘴失態,一旁的周良玉也一臉驚愕。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3:43 PM

第六十九章 驚喜

劉梅寶看著手中的這錠銀子,觸手細膩,弧首束腰,錠中鈐有兩個戳記,這就是官銀啊,再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的那豆子般的碎銀子,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不錯,不錯。」她忍不住讚歎道。

聽她說了這話,這三人對視一笑,一錠雪花銀買一個方子,縱觀這河中府界,只怕還沒有過如此的大手筆,他們也看出來了,這姑娘身家窮困,連吃個柿餅還你推我讓的,這白花花的銀子擺在這裡,由不得她不動心。「你看是姑娘你寫呢還是你說我來寫......」年長者含笑道。

話音未落,就見劉梅寶將銀子又推回來,人也站起身來。

「怎麼?」三人一怔,看向她,這是嫌少?

「姑娘,價錢好商量。」年長者說道,也跟著站起來。

劉梅寶搖搖頭,看著那男人要說什麼,最終動了動嘴唇什麼也沒說。

「小姑娘,要多少你開口啊。」年輕人見她要走,乾脆伸手一攔,說道。

周良玉一個踏步過去,將劉梅寶掩在身後,對那年輕人冷臉。

「你想幹什麼?」他豎眉喝道。

這動靜引得不遠處的夥計看過來,年輕人便訕訕一笑。

「沒什麼沒什麼,談生意嘛。」他說道。

姑娘不再考慮考慮?」年長者喝退他,對著二人歉意拱手,然後又問道。

劉梅寶不願與他們多說話,只是垂目嗯了聲,略一施禮,和周良玉疾步走開了。

「叔,」看著他們離去,年輕人有些著急,忍不住說道,「這丫頭胃口還挺大啊......」

一直未說話的另一個人搖了搖頭。

「我看不是胃口的事。」他緩緩說道。

年長者也點了點頭,看著周良玉和劉梅寶的身影。

「看來,這小姑娘是知道我們是做什麼的了。」他撚須說道,「不會吧?」年輕人說道,「我們沒說什麼啊,就是藥行也難免會想要些修藥的法子啊,她怎麼就斷定我們是賣假藥的......」

他這話一出口,就被兩人瞪了一眼,年輕人也察覺失言,忙伸手掩住嘴,眼珠滴溜溜轉。

夥計們倚在櫃檯上說笑,來往的客人進進出出,街上攤販叫賣,並沒有人注意他們。

「他們肯定是賣假藥的。」劉梅寶對周良玉和宋郎中說道。

對於這些人劉梅寶是上一世帶來的敏感,不會認錯。

宋郎中回來後便聽說了這件事,對於那一錠雪花銀很是驚訝不已,對於劉梅寶斷然拒絕賣方子很是感歎。

「我知道不可能阻止世上這些無良之人,但至少,我不能助紂為虐,要不然,豈不是白死了。」劉梅寶說道,笑了笑,最後那句話聲音很低,周良玉和宋郎中並沒有聽清。

她知道單憑自己不可能對抗這些人,義憤行事對於目前的她來說,只會引來禍患。

所以那什麼告到官府抓起來的這種事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去做,但助他們造假一臂之力那更是絕對不可能的。

「有些錢可以掙,有些錢是絕對不能掙。」她點點頭堅定的說道。

宋郎中心下了然,他親眼看到那人參經過劉梅寶的修治發生了怎樣驚人的變化,如果這些人真的是賣假藥的,學了這法子可以想像會有什麼後果,他不由打個寒戰,面容凝重。

「好孩子。」他點頭說道,一面又感歎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等黑心人掙著等無良的錢,那可干係人命啊。

這算什麼,為了錢有些人什麼不敢做,對於沈劉梅來說,所知的造假五花八門只穿住行無所不入,已經見怪不怪了。

瞧著氣氛有些低沉,周良玉忙說些別的話轉開,到了吃飯的時候下來,並沒有再見那三個人,想必他們也明白了所以也特意避開了。

「不過那銀子真是誘人啊。」劉梅寶笑道。

二十五兩啊,這可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心安理得掙到這個錢的機會。

吃過飯,宋郎中再三搶著結了帳。

「明日早起就走,今日早些休息吧。」他說道,一面想了想,看向那大通鋪的方向,「我去看看那家人......」

周良玉和劉梅寶點點頭,還沒邁步就見個夥計引著一個人走過來。

「宋郎中,有人找。」夥計大聲說道。

此時正值飯點,這間客棧價錢便宜,味道也可以,因此大堂裡坐滿了人,這些都是行腳的客商小販,也沒那麼多講究,喝酒說笑,整個大堂裡嘈雜的很,要扯著嗓子喊,才能聽到對方說話。

有人要看病嗎?劉梅寶看了眼,見是一個老者緩緩走來,覺得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種感覺周良玉和宋郎中也有,正皺眉想,那老者笑著開口了。

「咱們在王六七的鋪子裡見過。」他笑呵呵地說道,聲音爽朗,中氣十足。

三人哦了聲恍然。

「姑娘,老夫也開間藥行......」他自我介紹道。

「這是我們這裡廣順和藥行的馮藥櫃。」夥計在一旁笑著補充道。

宋郎中倒是聽過這家藥行,聞言便拱手施禮說久仰。

「這裡嘈雜了些。」馮藥櫃說道,「老夫唐突,要請教劉姑娘一些事,不如道你們客房一談?”

宋郎中看了眼劉梅寶,劉梅寶點點頭。

「那請。」宋郎中說道,一面側身讓路。

「客氣,客氣。」馮藥櫃笑道,並沒有再推辭,邁步而去。

這個人看起來倒比那王六七要爽快,劉梅寶和周良玉旋即跟上,周良玉走了幾步,又回身過來給那夥計要了壺好茶。

在宋郎中的客房裡,幾人分別坐下,待夥計送來茶退出去,馮藥櫃便開門見山說明來意了。

「我聽姑娘說這藥物的存放也有一定的講究,老夫很感興趣。」他含笑說道,「不知道姑娘可否舉個例子說來聽聽?”

劉梅寶笑著點點頭,略想一刻。

「比如,貴行是怎麼樣存放澤瀉的?」她問道。

存放藥材不是什麼保密的事,馮藥櫃立刻爽快的答道:「就是炕幹再撞去鬚根粗皮就裝包放起來。”

「是不是很容易被蟲咬?」劉梅寶問道。

馮藥櫃點點頭,「沒錯,還容易發黴,夏天都是一筐一筐的抬出去扔,這是讓人頭疼的很,姑娘說該怎麼放?”

劉梅寶卻沒有回答,而是又問道:「那麼丹皮貴行是怎麼存放的?”

「哎呀,還是那樣啊。」馮藥櫃說道,「姑娘就直說吧。”

「丹皮很容易變色壞掉是吧。」劉梅寶笑道,「如果馮先生你回去後,將澤瀉和山藥丹皮交互層層存放,這些情況很大程度上便能避免。”

「真的?」馮藥櫃問道。

「而且,我見你們不習慣用些貨架,只是堆在地上,或者瓦罐裡,這樣很不好,最好是分門別類,分別利用乾燥、冷藏、埋藏、對抗、氣調養護法來進行保管......」劉梅寶說道。

馮藥櫃被這一系列名詞搞得糊塗了。

「這乾燥是怎麼個乾燥法?冷藏埋藏又是什麼?對抗氣調?」他一個一個的問道。

劉梅寶並不介意,一一給他介紹,並不怕馮藥櫃聽了不給錢白學了去,事實上,她說的簡單籠統,再說聽懂和事實去操作又是兩碼事。

果然劉梅寶解釋完,馮藥櫃更是糊塗了。

「劉姑娘,你也別說了,這樣吧,我請你來我藥行,給我指導。」他一拍腿,說道。

劉梅寶心猛地一跳,面上不動聲色,端起茶吃了口。

「不知道馮先生怎麼個請法?」她淡定地問道。

聽她問,馮藥櫃就笑了。

「我已經從王六七那裡聽到姑娘的長約單約了。」他笑道,「我打算跟姑娘簽個長約。”

此話一出,劉梅寶神色一喜,又忙收起,依舊裝作淡定的飲茶。

不過她這點情緒還逃不過馮藥櫃的眼。

「單單佈置貨倉,不值得馮先生如此吧?」劉梅寶又問道。

馮藥櫃笑著點點頭。

「沒錯,這個長約不僅僅是要姑娘為我們佈置貨倉。」他端起茶飲了口,沖周良玉點了點頭,「不錯,小哥要的茶不錯。”

周良玉笑了笑,「先生合口就好。”

「好,這壺茶價錢不低,讓小哥破費了。」馮藥櫃說道,放下茶,接著說道,「佈置貨倉這個想必姑娘也知道,藥行裡進進出出,不比炮製藥材有單獨的房間,這個是不能保密的。”

這的確如此,劉梅寶點點頭,並沒有爭辯。

「所以呢,我打算跟姑娘簽個長約,專門做我們藥行的藥櫃。」馮藥櫃說道。

藥櫃?劉梅寶愣了下。

「這個藥櫃是個稱呼,就是說,除了佈置倉庫儲存藥材,我們藥行與藥有關的事姑娘知道的都要管。」馮藥櫃含笑說道。

這個要求出乎了他們的意料,劉梅寶不由和宋郎中周良玉對視一眼。

「當然,價錢自然比你當初跟王六七說的那長約要高。」馮藥櫃笑道。

當初劉梅寶和王六七說這個長約的時候,提出了月薪一千文,這相當於一個規模不小的藥行炮製師傅的月薪,在這個年代來說,憑著這等薪金,養活一家四口人是不成問題的。

她當時之所以提出這個價錢,考慮的也是自己除了鑒別藥材,還可以在別的地方出力,說白了就好似一個企業的管理顧問,只要對企業盈利發展有益的,方方面面她都會提出指導意見。

「我給你月薪兩千文。」馮藥櫃說道。

這句話是絕對重量級的,屋內三人都再也掩飾不住驚愕。

兩千文!宋郎中心裡算著,自己兩個月也賺不到這個數。

「馮先生,」劉梅寶面皮有些發僵,驚喜來的太過於突然,她反而覺得忐忑了,「這價錢馮先生是不是衝動了......」

「我相信劉姑娘值這個價錢。」馮藥櫃又端起茶慢慢飲了口說道。

一開始穿越來的時候,劉梅寶的確覺得自己不同凡響,跺一跺腳便能讓這個時代抖上一抖,發家致富更是小菜一碟,但磕磕絆絆的走到現在,還在溫飽線上掙扎,她已經不敢再高看自己了,她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百無一用。不過,她終究是會些技藝的,不管是否精通,那也是幾輩子的老祖宗凝聚的精華傳承下來的,她相信,這些知識一定有用武之地,而她劉梅寶一定能養活自己,她只是需要一個機會。

「那就多謝馮先生抬愛了。」深吸一口氣,劉梅寶恢復平靜,對馮藥櫃施禮笑道。

馮藥櫃哈哈笑了,說了聲客氣客氣。

「不過還有一點要提前說好。」他又說道,「劉姑娘做了我們家的藥櫃,其他藥行的生意可就不能再做了。”

這就是說不能接私活了,劉梅寶沉吟一刻,這也不為過,點了點頭。

「可以。」她說道,自己也提出一個條件,「不過,我也要說明一下,這個長約我一次只能和你們簽一年。”

一年?這輪到馮藥櫃愣了下。

「一年......」他撚著鬍鬚緩緩說道,「是不是短了點?”

「一年期滿還可以再續約的。」劉梅寶笑道。

只怕這續約薪金就不會再是兩千文了吧,也許是三千文也許是更多,馮藥櫃了然一笑。

「這樣萬一我有負先生期望,先生也不至於虧本為難。」劉梅寶接著說道。

不負期望的話,她也不會讓自己虧本,隨行就市,很好很好,馮藥櫃哈哈一笑。

「就沖姑娘這句話,我也不會虧本的。」他意味深長一笑說道。

在這麼大的月薪金誘惑下,還能說出只簽一年約的人,難道真的是擔心自己辜負對方嗎?

劉梅寶一笑,並沒有再解釋什麼。

這兩個條件達成一致,馮藥櫃便讓取紙筆來,當場開始敲定具體的合約,在以馮藥櫃和劉梅寶為主,宋郎中和周良玉參謀商討的配合下,一個時辰後,合約終於敲定了,雙方簽字畫押,宋郎中依舊做了保人。

抖著字跡未幹的文書,馮藥櫃笑道:「怪不得那王六七說的誇張,劉姑娘小小年紀能收能放,不可小瞧啊。”

「先生過譽了。」劉梅寶笑著說道。

並不是自己多精明,事實上沈劉梅反而有點迂,只不過畢竟現代社會商業氛圍已經滲透各處,她多少不知不覺受了薰陶,在一些事上自然比這裡土生土長的小姑娘要靈敏一些。

這不是她多特別,換做任何一個穿越來的姑娘,都會是如此。



第七十章 路遇

天色不早了,他們明日還要起早趕路,馮藥櫃便不再多留,告辭走了。

三人親自送出去,因為冬日天冷,這個點街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一個小廝提著燈照著,馮藥櫃晃晃悠悠的遠去了。

送走了他,劉梅寶再難掩激動,搖著周良玉的胳膊恨不得跳起來。

「哥,哥,我們這次能安心過個好年了。」她笑的合不攏嘴。

合約上明確規定劉梅寶要做的是佈置倉庫和鑒別藥材,鑒於她的工作性質,所以並不要她每天都在藥行,每個月只要保證來十次到十五次,當然有藥材要鑒別的話則不計次數,必須隨叫隨到。

合約從這個月起算,今日是初八,減去二十三以後迎接新年不便出門的日子,她最少能保證拿到半個月的工錢,一千文啊,足以過個好年了。

周良玉和宋郎中自然也是高興的很,宋郎中撚著鬍鬚連連說道喜事喜事。

第二日三人早早起來,宋郎中結帳時發現周良玉已經給了錢,很是不高興,少不得爭執一番,最終拗不過這兩個孩子,只得作罷,臨走時又看了看那婦人,見那男人已經有些起色,三人感慨一番,丟下一些錢,這讓那婦人又是跪地叩頭不止。

說起來他們的日子雖然艱苦,但至少還能走下去,而眼前這一家三口確實寸步難行了,雖然這幾十文錢只能算是杯水車薪,但聊勝於無吧。

坐上驢車,三人歡歡喜喜的向解縣而去,在他們身後一輛馬車不遠不近的跟著慢行,匯入人流不斷的官路上,並沒有引人注意。

進入解縣境內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天色陰沉,雖然是官道,路上行人也不是很多。

車棚簡陋,背風呼呼的灌進來,坐在車上還不如走著暖和。

劉梅寶雙手攏在嘴邊哈著熱氣,凍得有些發紫的臉上卻是忍不住的笑意。

「哎呀,還有個問題,這一來一去好些路程,來一次一天趕不回去,還得住最少一晚,這開銷也不少......」宋郎中說道,一面掐著手指算。

劉梅寶和周良玉都點頭。

「對了,還有這個合約的事,只怕我舅媽不同意。」劉梅寶猶猶豫豫的說道。

在解縣城,宋三娘子還不打算讓她出門,這可是要在河中府來來走走啊。

她當時看到機會上門,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錯過,但想到這畢竟是古代,再加上那盧閻王提親的事,宋三娘子能放她這樣出來行走嗎?

這的確是個問題,宋郎中撚須有些上愁。

「最好是你們都搬到河中府來。」他想到一個主意,眼睛一亮說道。

既然都是租房子,在哪裡租不是一樣。

劉梅寶和周良玉對視一眼,顯然對這個主意很是贊同。

「回去跟舅媽說說。」劉梅寶高興的說道。

「好好說,別跟三娘吵。」宋郎中囑咐道,「她都是為你好。”

「我知道。」劉梅寶笑道,看著宋郎中慈父般的關懷,「謝謝大叔。”

「嗨,這說什麼話呢。」宋郎中笑道。

車子搖搖晃晃的慢慢行駛著,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話,天雖然冷,但有了這件喜事,大家心裡都暖洋洋的。
突然間,聽得前方一陣大喊。

「巡檢司緝拿私鹽,違者格殺勿論!”

同時重重的腳步聲響起。

三人並趕車的車夫都嚇了一跳,那車夫更是哎呀一聲,乾脆跳下車,抱頭就趴在路邊,動作熟練迅速,顯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狀況。

宋郎中三人都愣在車內,看著迎面似乎從路邊溝壑跳出來的四五人,穿著破破爛爛的暗紅襖,手裡拿著單刀鐵尺並長槍亂七八糟的武器,步伐一致的大步跑來。

「巡檢司緝拿私鹽,無關者退避!」為首的一個大漢再次喊道。

轉眼間他們憶經跑到跟前。

「快抱頭趴下。」渾身瑟瑟發抖的車夫大著膽子忙沖車上呆坐的三人急急的喊道。

宋郎中這才醒過來,雖然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但一手拉起一個,就要往車下跳。

「趕車快滾!別耽誤差爺辦事!」卻見跑過來一個大漢一腳踹在那車夫的撅起的屁股上。

車夫如蒙大赦,猛地跳起來,拉過驢子就跑。

車上宋郎中三人被顛地又倒了回去,在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這些人了。

「好運氣好運氣。」車夫嘴裡只喃喃的說著這句話,坐上驢車,也顧不得心疼自己的驢子,將鞭子抽得啪啪響,趕著驢子撒腳的跑,將車裡的三人顛地坐不住的亂撞。

劉梅寶忍不住好奇的回頭看去,見那五六人圍住了另一輛馬車,很顯然那輛馬車沒那麼好運氣了。

這輛馬車旁,在車夫的帶動下,齊齊的趴著三人。

當著這幾個喊著口號的人跳出來時,他們便都這樣做了。「官爺,官爺,我們不是販私鹽的......」

看著幾人冷冷的圍過來,手裡的武器帶著森森的寒意,趴在地上的一個年長者大著膽子抬起頭說道。

他的話音未落,就見迎面一個鐵尺打下來,頓時一聲慘叫響起,年長者捂著臉滾在地上。

這毫不留情的一擊,讓別外幾人心下冰涼,手腳發寒。

他們早聽說這河中府內的私鹽販子兇猛如兒狼,便認為這定然是巡檢司軟弱如羊的緣故,當這些人喊著口號冒出來時,他們並沒有當回事,而且車夫也告訴他們,巡檢司最近定了規矩,緝拿私鹽販子時,無干人等只要抱頭趴地表示不抵抗,就能不被牽連。

那這現在是怎麼回事?這巡檢司哪裡有半點弱羊的樣子,明明就是兇狠如虎啊。

「大膽賊人,還敢狡辯!」手持鐵尺的漢子喝道。

他們也是走過很多地方的,對於這些看守城門維持治安之類的衛所官兵也是常見的,但看著眼前這五人,雖然穿著的也是那種如同乞丐的破舊紅襖,但身上卻帶著一種以往那些衛所兵身上看不到的氣息。

這是一種讓人膽寒的氣息,就好像,他們是那種一過戰場殺過不少人的營兵。

顧不得去安撫依舊捂著臉哀嚎的年長者,那年輕人忙抖著手喊道:「我們有路引,我們有路引,我們不是販私鹽的,我們是藥材商......」

他說著話就抖手要從袖子裡拿路引。

「小心賊人拿兵器了!」一個拿著長槍的大漢猛地喊道,順手就刺了過來。

但聽又是一聲慘叫,那年輕人捂著手臂也滾到在一邊。

這不過是電光石火之間發生的事,已經兩人流血哀叫翻滾在地,那車夫嚇得尿了一褲子,餘下那人卻是半點話也不敢再說了,只是叩頭求饒。

看著三人已經嚇破了膽子,五人對視一眼,交換個眼神,分出三人在他們身上車上翻騰一陣。

「竟然有這麼多錢!還敢說不是賊人!”

看著扔在地上散碎的金錁子和碎銀子。

這是要劫財了,這話讓地上叩頭的男人一陣慶倖,幸好將那些官銀都放起來沒帶來,要不然這次這是虧大了。

啪啪幾聲,從車上搜出來又扔過來幾件繩索還有短刀。

「還帶著兵器!」大漢們頓時一陣厲喝。

「官爺,官爺,這是防身用的,防身用的!」男人嚇得忙說道。

那大漢劈頭鼻臉的刀背鐵尺憶經打下來,打得這男人很快也哀嚎滾到地上。

「呸。」大漢們這才收手,往那滾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三人啐了口,低聲罵道,「讓你們吃了豹子膽瞎了眼敢謀劫不該謀劫的人。”

搜車的漢子下來了,示意搜完了。

「既然沒有私鹽,但是帶著兵器。」為首的漢子擺出一臉正義的樣子,叉腰說道,「那就不歸咱們鹽巡司管了,綁著,送知縣衙門吧。”

「哥,是知州。」有人提醒道。

「哦,還沒到解縣境內,那就送知州衙門。」大漢說道,對於路邊解縣界碑根本看不見一般,一腳踢起那尿褲子的車夫,「起來,趕車,你替我們鹽巡司送去。”

絲毫不擔心這車夫敢半路放人,事實上車夫想都不敢想這個。

車夫渾身發抖,但動作卻很迅速,跳起來抓住馬韁繩,得得的調轉馬頭。

大漢們三下兩下把這三人就用搜出的繩子綁了,扔在車上,讓車夫吃驚的是,那搜出來的錢並沒有按照常理由這些人裝起來,而是一併扔到車上。

這還真是大公無私了?

「走,走,快送去,別耽誤了爺們的正事。」漢子們喊道。

車夫不敢停留,也不管車上幾人的死活,拼命趕車向河中府去了。

直到這時,一直在路邊趴著的一個人才拍拍身上的土,站起來。

「這下夠這幾個孫子好好喝一壺了。」他咧嘴說道,眼中帶著滿滿的欽慕看著這幾個漢子,目光在他們的兵器上巡戈。

什麼時候他才能也穿上這一身衣裳,拿著兵器,而不是做個雜役,伺候完師爺,又跟蹤一個姑娘家,遇到可以挺身而出的機會,但偏偏自己沒兵器,對付三人不一定能勝,只得還是稟告大人請別人來護。

這哪裡是男子漢大丈夫幹的事,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跟在大人跟前練武揚武,或者遇賊殺人絲毫不眨眼。

「保管他們這輩子不敢再踏入咱們河中府一步。」漢子們哈哈笑道,帶著幾分難掩的得意自信,更引得那小鹽丁一臉豔羨。

「走了走了,回去覆命。”

大家招呼著大步沿路向解縣而去,北風吹起塵土,很快掩飾了地上的血跡,一切又恢復如常。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3:55 PM

第七十一章 決定

對於路上這突然的插曲,受驚的三人並不知道一切原來是跟自己有關,車夫也不顧不得心疼自己的驢子,一路狂奔的進了縣城。
  
「無論如何也得說服三娘子搬到河中府去,這一路上來來回回太危險了。」宋郎中顧不得回家,直接來到宋三娘子家。
  
劉梅寶倒是很高興,有他做說客,事情就好辦了,不管怎麼說,這是難得的改善生活的機會,她真不想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失去。
  
宋三娘子聽他們說完這一切,面色變幻不定,沉默不言。
  
「三娘,看日子艱難,姑娘有這份心......」宋郎中輕輕歎了口氣說道。
  
宋三娘子也歎了口氣,從門看出去,劉梅寶和周良玉正在燒水,準備洗一下路上風塵,劉梅寶抱柴燒火,周良玉從外邊打了井水正往鍋裡倒,跳躍的灶火照耀著二人忙碌的身影,看上去格外的溫馨。
  
她怔怔一刻,忽的掉下淚來。
  
「只是要讓姐兒養家,我這心裡......」她抬手抹淚低聲說道。
  
「如沒有你撐著這個家,她哪有這個機會養家啊,三娘,你是孩子們的主心骨啊。」宋郎中沉聲說道。
  
屋內的氣氛有些低迷。
  
「她大叔說的也是,到了府城,掙錢的機會更多。」宋三娘子很快擦乾了淚,笑了笑說道。
  
「可不是,三娘你織的一手好布到了那裡賣的更多,省的被路老四那從中賺一把。」宋郎中也隨著說笑道。
  
「他大叔別這麼說......路掌櫃他哪裡賺錢,倒是貼補我們才是......」宋三娘子笑了,旋即眼圈又紅了,低頭拭淚道,「你們對我們孤兒寡母的恩情,我這心裡都知道。”
  
「好好的又說這個做什麼。」宋郎中覺得心裡也不好受,歎氣說道,一面站起身來,「我這幾日就托人在河中府尋尋,找個住處,年前就搬過去吧。”
  
「那就讓你費心了。」宋三娘子起身施禮,遲疑一刻又道,「不如過了年再搬吧,這大過年的,我不想讓他爹妹夫他們孤零零的留在這裡......」
  
說著話,眼淚終是忍不住掉下來。
  
宋郎中也覺得嗓子火辣辣的難受。
  
「好,好,過了年再走,到了那裡也沒個認識的人,過年怪冷清的。」他忙說道。
  
這件事就說定了。
  
「所以年前就跟馮藥櫃捎個信,就說從過了年開始。」宋郎中叫過劉梅寶說道,怕她不懂事鬧,忙又壓低聲音道,「要過年了,故土難離。”
  
劉梅寶點點頭,又笑了笑。
  
「大叔,我沒那麼不懂事。」她說道,一面應下了,知道宋郎中要幫他們在那裡尋房子,便也施禮道謝。
  
宋郎中是被那次在店裡這二人的吵鬧嚇到了,此時見她們都如此好說話,互相體貼,心裡松了口氣。
  
「大叔快回去歇歇吧,顛簸一天了。」周良玉說道,要親自送他回去。
  
宋郎中拒絕了,讓他們也快歇歇,自己慢慢走了。
  
簡單的吃過飯,泡了熱熱的澡,換上宋三娘子在灶火上熏熱的裡衣,劉梅寶心滿意足的坐在屋子裡,一面抖著頭髮等幹,一面隨手在桌案上拿出那本本草拾遺。

「咦?」她突然發現這本書中間夾了東西,且比自己慣用的廢草紙條做的書簽要厚,伸手翻開,竟然是一張折疊在一起的白紙,不對,透過紙背,可以看到裡面寫著字。
  
這是什麼?劉梅寶拿著這張紙,她印象裡自己泵沒有寫過什麼夾在書裡,因為筆墨紙硯也是一筆開銷,日常能不用就不用,只是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舅媽。」她忍不住扒開窗戶問道,「有人動過我的書嘛?”
  
宋三娘子在院子裡洗刷周良玉換下的衣裳,聞言抬起頭,看她只穿著裡衣濕著頭髮打開窗戶,忙讓她關上。
  
「哪裡有閒錢讓你生病!」她說道。
  
劉梅寶笑了笑,知道這婦人慣于將好話說難聽了。
  
「昨天隔壁的六嬸來過,說要借筆墨給她孫子用一下,今日還回來了,怎麼?屋裡少了什麼?」宋三娘子想了想說道,「我當時忙著,讓她自己進去放你桌上了,那六嬸不是那種人把?”
  
劉梅寶一面說著話,一面已經抖開了那張紙,借著昏暗的油燈,赫然看到開頭幾個字。
  
我叫盧岩!
  
她的手頓時燒了一下,啪嗒將紙扔在桌子上。
  
「是不是少了什麼?」宋三娘子聽不到她回答,便放下衣服要走過來。
  
「沒有,沒有。」劉梅寶下意識的就說道,「就是桌上的書亂了,我就問問。”
  
宋三娘子哦了聲,說了句是那六嬸不小心碰到了吧,停下腳又接著去洗自己的衣服。
  
「快關上窗戶,夜風涼的很。」她囑咐道。
  
劉梅寶哦了聲,帶著幾分慌亂關上了窗。
  
院子裡有宋三娘子的洗衣服聲,還有周良玉的說話聲,劉梅寶站在桌邊,看著桌上的那張紙有些不知道什麼感覺。
  
這可真有意思,她呆了一刻,又有些想笑。
  
以前看電視上那些姑娘們身旁有丫鬟牽線搭橋,替姑娘才子什麼的遞個詩詞啊表記啊什麼,沒想到自己來古代竟能親自體驗一把,雖然給自己搭橋的是個靠著給人漿洗過活的粗糙婆子。
  
且看看他寫的什麼,怔怔一刻後,劉梅寶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紙。
  
一張紙倒是寫滿了,但因為這個人的字寫得很差,歪歪扭扭,忽大忽小,其實內容並不多,不過是寥寥幾行,寫了自己叫什麼哪裡人今年多大,他的用詞很簡單,有些還語句不通順,似乎是詞語有限一般。
  
“......自從見到你以後,我就決定向你提親,讓你受驚了,你別害怕。”
  
內容到此戛然而止,與其說是信,倒不如說是小紙條。
  
劉梅寶看了一刻,感覺有些怪怪的,通篇並沒有什麼愛啊喜歡之類的字眼,那這句向你提親,應該算是再明白不過的表白的話了吧?
  
說不上什麼滋味,她突然覺得這種場景似曾相識。
  
那豆蔻的年紀,朗朗讀書聲的校園,從密密麻麻壘的如同長城的書牆後,展開一張寫著少年青澀情懷的紙條,縱然內容一進早已記不得,但那種咚咚的心跳,酸酸澀澀的感覺卻永生難忘。
  
「怎麼還沒睡啊。」不知道過了多久,宋三娘子忽的敲了敲窗戶道。
  
劉梅寶這才回過神,忙應了聲,摸了摸頭髮已經半幹了。
  
「這就睡。」她口裡答道,一面站起來,起身的風將那一直擱在桌角的信帶了下去,打個轉落在地上。
  
劉梅寶看了這張紙一眼,彎身撿起來,在油燈上一燎,冒著煙的火卷著紙落在地上,很快化成一片灰燼。



第七十二章 回避

接到宋郎中捎來的信,馮藥櫃也很爽快,同意劉梅寶過了年再正式上工,還主動幫他們找地方住,不到三天便尋到了一個距離他們家藥行不遠的院子。

看房子的事必須要親自去了,正好路老四去進貨,宋三娘子便坐上他家的車去了,一行有好幾個人作伴,一天就能來回,留下周良玉和劉梅寶看家。

因家裡的柴曬乾了,周良玉趁著大早就去瓦市上賣,劉梅寶收拾完,便慢慢的將一些眼下用不著的東西打包,忽聽門外有人叩門。

周良玉才出門,不會這麼快回來,她停下手走出屋子。

「三娘,三娘,」門外是個婦人的聲音。

「舅媽出去了,你是?」劉梅寶問道。

「我是隔壁的六嬸。」門外的婦人笑答道。

劉梅寶心裡合噗通的緊跳了兩下。

宋三娘子日日在家不出門,有人翻牆入室定然不會瞞過她,那麼離開家那兩日,就這個六嬸來過,而且還到過自己的屋子,可見那封信只有是這個人塞進來的。

這個人是被那個盧閻王收買的。

「三娘不在家啊......」門外的婦人接著說道,聲音裡似乎帶著幾分遺憾。

劉梅寶搖搖頭,這個六嬸肯定知道三娘不在家,而且也知道周良玉也不在家。

她嗯了聲,沒有再說話。

「姑娘,我來拿幾綹線,跟三娘說好了。」門外的婦人略一停頓,接著說道。

這意思就是要請她開門了。

「我不知道放在哪裡。」劉梅寶淡淡說道,「等舅媽回來,我告訴她,讓她親自給六嬸你送去吧。”

門外的婦人沉默一刻。

劉梅寶繃緊了神經,下意識的握著手裡的一根布條,想著如果她或者跟她來的人破門而入的話,自己是將布條勒在他們的脖子還是直接就勒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就打擾姑娘了。」似乎過了很久,門外的婦人笑著說了聲,停頓一刻又低聲道,「嬸子唐突了,還望姑娘擔待,嬸子也是沒辦法的事,別驚擾了三娘,嬸子心裡過意不去。”

這是在說那封信的事,劉梅寶遲疑一下,其實她原本也沒打算告訴宋三娘子,鑒於年少時那些將情書交給家長老師的孩子們的下場,劉梅寶覺得還是瞞下來的好,也許人家本意也就是道個歉。

劉梅寶嗯了聲,並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她側耳傾聽,門外似乎只有六嬸一人。

「那我就到別家去借一下。」門外的婦人松了口氣,笑著說道。

腳步聲悉悉的遠去了。劉梅寶又警惕一會兒,確認的確沒人在門外,才稍稍松了口氣。

這一天便再沒有意外的事發生,到了晚上宋三娘子安安穩穩的進了家門,劉梅寶提著一顆心算是徹底放下了。

「乾乾淨淨,雖然小點,又在巷子裡,因為兩邊的大戶皆是蓋了高牆,遮了光,所以原主人家變棄之不用了。」宋三娘子吃過飯,坐下來給他們說道。

「那房租多少?」劉梅寶關心這個,忙問道。

「一年四千文。」宋三娘子說道,面上也是有些心疼。

「這麼貴啊。」劉梅寶和周良玉都咂舌。

馮藥櫃的藥行在繁華的街上,臨近這裡地段當然要貴的多。

「不如再去別的地方找找,臨近城門啊,不行的話,城門外的租一間也好。」劉梅寶建議道。

宋三娘子卻是面色微變,搖了搖頭。

「城門外住不得,萬一......」她喃喃說道。

「萬一什麼?」劉梅寶問道。

「冬日韃子易來侵犯,那些韃子人馬強壯,來去如風,哪裡都到的,萬一來到府城,城門一關,裡面還好,外邊的可就......」周良玉低聲說道。

劉梅寶恍然,哦了聲。

「四千就四千吧,咱們現在手頭的錢就夠了,而且咱們還接著掙錢呢。」她忙笑道。

「對呀,我也可以找個事做。」周良玉也點頭說道。

宋三娘子看了劉梅寶一眼。

「我也沒說不租。」她淡淡說道,「已經租下了,過了初六就搬。”

劉梅寶和周良玉大喜。

「舅媽真利索!」劉梅寶忍不住拍手鼓掌笑道。

「女孩子家的咋咋呼呼的什麼樣子。」宋三娘子橫了她一眼說道。

劉梅寶一笑,趕快擺端正姿勢坐好,又說了幾句話,便讓宋三娘子早些歇息。

「我不在家,沒什麼事吧?”

要走出宋三娘子屋門時,聽她在身後突然問道,劉梅寶不由面皮一僵。

「沒有啊。」她轉過身鎮定的說道。

「那六嬸說要借線,我忘了和你說給她送去......今日也晚了,我明天去給她吧。」宋三娘子說道,擺擺手,揉著肩頭歪在床上。

劉梅寶忙走了出來,站在門邊輕輕撫胸吐了口氣。

雖然沒有親自去河中府,但劉梅寶還是擔負起了責任,先將藥物儲存的基本方法寫了,又寫了要準備的東西,例如貨架瓦罐以及地窖什麼的,讓馮藥櫃先簡單收拾了。

馮藥櫃很快回信來了,說了多謝,還讓人捎來一吊錢,說是藥行師傅夥計過年的都有的,劉梅寶又意外又高興。

臨近年關,最後一個集很熱鬧,宋三娘子便讓周良玉帶著劉梅寶去賣年華。

「舅媽真好。」劉梅寶笑著對周良玉說道,「知道我在家悶得慌,特意讓我出來逛逛。”

「一家人,不對你好,對誰好。」周良玉笑道,一面仔細的看著路,時候還早,但街上人流已是很多了。

二人一邊走,一邊看,先是買了一些桃符,又買了紅紙。

「娘會剪窗花。」周良玉說道,一面看了看一旁的爆竹,思忖再三拿了兩個。

「菜啊肉啊的也得買吧?」劉梅寶在一旁說道,「還有酒。”

周良玉就笑了。

「那個也沒人吃。」他遲疑一刻說道,手在腰裡捏了捏錢袋。

「祭祖總的用吧。」劉梅寶提醒他,「還有豬肉。”

周良玉點點頭,最後依言買了幾刀豬肉一壺酒,劉梅寶心滿意足,日子一天天好了不是,現在她買豬肉不是一兩一兩的了。

想到這個,又想到青丫,臉上的神情便不由一暗。

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這些日子她儘量避免去想,但心裡到底是惦念,她知道古代的奴婢如同賤物不如貓狗,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因為心裡有事,便垂了頭,忽的身旁人流洶洶,有人撞了她一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4:06 PM

第七十三章 過年

「啊!」劉梅寶似乎受到什麼驚嚇,猛地喊出聲。

喂。」周良玉忙伸手護住她,瞪著那惹禍的人。

那是一個瘦小的孩子,聽見喊,哧溜鑽入人群跑了。

「沒事吧?」周良玉忙安撫劉梅寶,看她臉色不對,「怎麼了?”

「沒事...沒事...」劉梅寶一手握著另一手,有些不自然對周良玉笑道。

「果真沒事?」周良玉半信半疑,忽的一拍頭想起什麼,「會不會是偷兒!快看看少了什麼...」

劉梅寶嚇了一跳。

「沒有,沒有。」她忙說道,一面垂下手,「就是嚇了一跳。”

周良玉哦了聲,看她神情微微發白又微微泛紅,可能真是受驚嚇了。

「那咱們快走吧。」他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加快腳步,袖子遮蓋住的左手裡握著那張折疊的方塊紙,如同火炭。

沈劉梅來到古代的第一個春節伴著一場雪到來了。

前兩天宋三娘子又上街買了幾塊年糕,現在已經擺到祭祖的桌子上,灶火上正在煮著的是那幾刀豬肉,一陣陣肉香飄散在小院的上空,周良玉則在屋子裡擺開桃符,拿著筆皺眉上愁。

「這是桃木做的?」劉梅寶則好奇的問著一些在周良玉看起來很可笑的問題。

「當然。」周良玉點頭說道,接著想對聯。

「這上面畫的什麼啊?」劉梅寶拿著桃符在手裡看。

這塊不大不小的木板上,用粗狂的刀筆勾勒出兩個神態威武的人像。

「這是神茶這是郁壘...」周良玉乾脆放下筆,給她解釋。

「那是什麼?」劉梅寶完全不知道,更好奇的問道。

周良玉也是一臉驚奇。

「妹妹怎麼不知道?」他說道,「就是門神啊。”

門神不是秦叔寶什麼的嗎?劉梅寶差點脫口而出,幸好及時咽了回去,嘿嘿笑了笑,含糊幾句應付過去。

「寫好了沒?」宋三娘子在外邊問道。

「快了。」周良玉應了聲,再次拿起筆,做愁苦狀。

「寫對聯嗎?」劉梅寶問道。

周良玉點點頭,「我不知道寫什麼。”

春聯嘛,劉梅寶笑了。

「我來想一個,哥你看成不。」她笑道。

「好啊。」周良玉很是高興,「我倒忘了,你讀的書多,這個自然不難。”

讀的書上倒沒有這個,不過順和堂一直掛著一幅,她記得很牢靠。

「和順一門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她緩緩念道。

「好。」周良玉贊道,在嘴裡念了幾遍,越發覺得好,跟那些桃符上習慣寫的吉慶祈福什麼的比起來,這個雖然直白了點,但卻是貼近心意。

娘和妹妹的關係越來越好了,家裡人都平平安安的,他們的終於要走出厄運了。

「妹妹,你的字好,你來寫。」周良玉提筆要寫,想到什麼,又忙讓給劉梅寶。

「我的字還是太過於秀氣了,不適合寫這個。」劉梅寶搖頭,「還是哥哥寫吧,哥哥的字剛勁,有氣勢。”

聽她誇讚,周良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做什麼呢,還沒寫好?」宋三娘子走進來,看他們相視而笑,竟沒注意她走進來,便咳了一聲說道。

周良玉忙提筆寫下來。

「好了好了。」他說道,「晾一晾就掛出去。”

「我去貼窗花。」劉梅寶也忙說道,拿起一旁桌子上宋三娘子早已經鉸好的窗花,端起一碗漿子去了。

掛完桃符,貼完窗花,周良玉把院子打掃了,熱水燒好各自梳洗換了乾淨的衣服,開始祭祖。

供桌就擺在宋三娘子的屋子裡,供品很簡單,一盤肉,一盤白麵饃,年糕,還有酒,點著蠟燭,鋪設了紙錢,插上了紅筷子。

宋三娘子帶著二人站在供桌前,念叨了一番請祖宗保佑後輩的吉祥話後,插上香,一起叩頭,儀式就算完成了,桌上的肉饅頭酒便也可以端下來讓他們來享用了。

外邊已經有啪啪的爆竹聲響,這一點跟沈劉梅熟悉的現代有些相似,宋三娘子在廚房裡將白水煮的肉重新炒了,劉梅寶站在大門口,饒有興趣的看巷子裡孩童們的笑鬧。

「雪大,看濕了衣裳。」周良玉拿著傘給她撐上,又問,「看什麼呢,這麼高興?”

劉梅寶才要說話,就見隔壁走出一人。

「哥兒姐兒過年好啊。」六嬸笑道。

看到她,劉梅寶面上有些微微的不自在,這些日子,雖然這個人沒有再遞信來,但信卻是沒有斷,來路五花八門,那一日上街被疑似小偷兒般的孩子塞進手裡,前幾天還有一封在她打掃門外的雪時掃了出來,搞得她緊張的如臨大敵,只怕萬一信沒有安全的落在自己手裡,而是被被人看到,會是什麼結果,浸豬籠當尼姑關起來一輩子...

所幸她擔憂的這些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發生。

「六嬸好。」她和周良玉一起說道。

六嬸笑著點點頭,就在在門口,喊了幾句玩鬧的小孫子,又歪著頭看自己門外掛著桃符。

宋三娘子在內喊周良玉抬桌子,周良玉便進去了。

周良玉前腳走,劉梅寶便見六嬸抬腳過來了。

「我看看姐兒家的桃符寫的什麼。」她口裡說道,似乎怕劉梅寶立刻走了一般,小碎步急急的就到了跟前。

劉梅寶被她嚇得後退一步。

「姐兒,可有什麼要我稍送的?」六嬸低聲說道。

這意思是...

劉梅寶的臉騰地紅了,不是因為這句話,而是因為自己似乎聽懂了她這句話的意思,頓時答覆沒有也不好意思,不答覆裝傻她也裝不出來,一時便愣住了。

「有句話也成。」六嬸見她神情,忙又說道。

這句話說完,見著姑娘猛地轉身進去了,六嬸尷尬的站在原地。

「六嬸,忙完了?」宋三娘子從屋子看到她,打招呼道。

「是。」六嬸回過神應了聲,目光又落在劉梅寶身上,見著姑娘腳步快快的進了屋子,便看不清了。

「這桃符的字寫的真好。」六嬸笑道,一面找話說。

宋三娘子便走出來與她說話,東拉西扯一番,眼看天都黑下來,劉梅寶並沒有走出來的跡象。

看了是沒信也沒話了,六嬸有些失望的歎了口氣,告辭走了。

「她有什麼事?」周良玉帶著幾分不悅說道,幫宋三娘子抄去身上的雪花,「沒見咱們等著吃飯呢,做好的菜又涼了。”

「我看她好似有什麼話要說,只是又不便說。」宋三娘子說道,一面端起菜要去熱,看劉梅寶不知什麼時候坐在桌子旁,看著桌上的菜心神不寧一般。

「你做什麼呢?也不知道把菜熱熱去。」宋三娘子皺眉道。

劉梅寶哦了聲,站起來端盤子,和她一起進了廚房熱了菜出來。

經過這一插曲,一家人終於在桌前坐下來,周良玉給三人斟上酒。

「你妹妹怎麼能吃。」宋三娘子說道。

劉梅寶正有些好奇的端著酒杯嗅古代的酒,聞言笑道:「過年嘛,就喝一杯。」說著只怕喝不到,忙沖宋三娘子舉起來,整容道,「舅媽,這些日子,你辛苦了。」這句話雖然簡單,但卻讓宋三娘子心裡一暖,也沒有責備她,看著劉梅寶仰頭吃了。

「哎呀,真難喝。」劉梅寶旋即側頭呸呸兩口。

這酒又酸又澀,除了辣乎乎的,半點她所熟知的酒味也沒。

宋三娘子和周良玉只當她吃不得酒,瞧她這樣子便都忍不住一笑。

「該,說不讓你吃,偏不聽。」宋三娘子起身給她倒了水,說道。

「真是可惜啊。」劉梅寶喝了口水,又吃了口菜,才緩解了不適,一面又看著酒杯嘖嘖搖頭。

「可惜什麼?」周良玉笑道,一面仰頭吃了自己的酒,一副解饞的樣子,伸手又要去倒,被宋三娘子奪走了。

看著周良玉第一次露出撒嬌的神態,求著娘讓自己再吃一杯,劉梅寶不由再次歎息,就這種味道的酒還值得這麼稀罕,這要是將現代的酒拿來了,還不搶瘋了。

只可惜,她根本就不知道酒是怎麼釀造出來的,也談不上靠著制酒發大財了。

「知識就是金錢啊。」劉梅寶夾起一筷子肥膩膩的白肉,深刻的感歎一句,大口吃了。

在這個時候,白肉比瘦肉要值錢多了,這也是過年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鹽巡檢司此時亦是一片熱鬧。

從三天前起,所有的鹽丁以及鹽場的勞工僕役都排著隊在操練場上領取年貨,看著那堆得小山一樣的年貨漸漸消失,一旁的師爺心疼的揪完了最後一根鬍鬚。

「銀子啊這都是銀子啊。」一直到吃年夜飯的時候,他還在輕聲的念叨。

就算是收買人心,一個月那麼多餉銀還不夠啊,還額外出這些東西做什麼啊!

大多數鹽丁都房價回家過年去了,留下的除了正常巡邏的外,都集中在盧岩的院子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當然在屋子裡和盧岩坐一桌的是那些心腹。

「過年冷冷清清的,你跟我回家去吧。」貴子說道,一面勸道,「我娘也惦記著你。”

盧岩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以前過年都是在貴子家過,今年他留在鹽巡司不打算回村子了。

「我看邸報上說,最近韃子又不太安生,」盧岩喝了口酒說道,一面看了眼恭敬的坐在另一桌的師爺。

師爺是第一次有資格上了這些人的飯桌,面色發紅,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吃酒吃多了,雖然一桌上的人都看他不順眼,專門灌他酒吃,師爺 也都來者不拒了。

他時刻警醒著,聽見盧岩說話,立刻站起身。

「剛進臘月的時候,韃子從大同侵入,一路劫掠保德州,到祁縣而歸。」師爺大著舌頭,但思路卻清晰的說道。

韃子過境,燒殺搶掠,焚村毀城,甚是淒慘,當初解縣遭災的記憶大家還很深刻,屋子裡的說笑聲便低了下去。

「這該死的韃子,咱們大周的官兵都是死的嗎?」有個大漢重重的將酒碗頓在桌子上,大聲喊道。

室內的氣氛便有些低迷。

「雖然說離咱們這裡有些遠,但那韃子的人馬卻是腿腳極快,所以州府發文要各處嚴整城防密佈巡邏示警...」盧岩笑道,示意大家繼續吃酒。

「那也是知縣兵備道老爺們的差事,咱們鹽巡司礙著什麼事。」貴子說道,還想勸他回家過年。

「那些人...」盧岩輕輕搖搖頭,到如今他算是明白了,指望誰也不如指望自己,等著別人來護來救,在這亂世中,只有死路一條,他還是靠自己吧。

貴子見說不動他,便也作罷。

「二郎,」他遲疑一刻說道,「你也該成個家了。”

師爺正吃酒,聽到這句話嗆的咳嗽了幾聲。

「我看那劉家的姑娘是沒指望了。」貴子不理會,接著說道。

盧岩對劉家姑娘的心思,如今他們這些心腹之人大多數已經知道了,聞言都看過來,七嘴八舌的說道是啊是啊,就是不成家先買個丫頭放在身邊伺候也是啊,這偌大的宅院一個女人也沒,實在是冷清的不像話。

盧岩只是一笑,擺擺手讓他們別管。

「吃了你的喜酒再說吧。」他端起酒碗跟貴子碰下了。

貴子說了個媳婦,就是隔壁村的一個寡婦,因為這門親事貴子的老娘哭鬧了好久,娶了寡婦在村人看來實在是晦氣的事,以前貴子家是窮,拖了到這麼大了還沒說上媳婦,但現在不一樣了,誰不知道貴子是盧岩的第一號心腹,那掙得錢嘩嘩的水一般,而且將來肯定也是要做官老爺的,一時間說媒的擠破了頭,多少大姑娘卻都看不上,偏偏看中一個寡婦。

而且這寡婦也挺硬氣,說要娶也成,就是只能有自己一個,別想納妾收小,足足讓貴子娘氣的躺了三天,卻始終拗不過自己兒子,只得定了這門親。

盧岩等人倒沒什麼感覺,喜歡嘛,自己的媳婦自己喜歡就成,倒是師爺磨磨唧唧的說了幾天,給貴子講些沉魚落雁啊醉臥美人膝坐擁三千美什麼的話,換來貴子一拳頭,便也作罷了。

「無知莽夫啊,不知道什麼叫享受啊。」師爺搖頭感歎,頗有曲高和寡的滋味。

貴子的親事定在三月初一,聽盧岩這麼一說,大家轉開話頭,沖貴子起哄去了,將貴子灌得醉倒,被人攙著散了場。

人都散去了,自有鹽丁進來收拾,師爺也喝得搖搖晃晃了,但還撐著沒走。

一個小鹽丁跟著大家忙前忙後的收拾,看到盧岩坐在臺階上,望著燈火通明的院子不知道想什麼。



第七十四章 期盼

「大人,石頭涼,還是去屋子裡坐吧。」他忙說道。

盧岩聽見他說話,便看過來。

這個小鹽丁叫順子,正是當初跟著師爺,因為最早知道消息,又被派去跟著劉梅寶行蹤,也就是他在河中府打聽那三個外地人密謀路上綁了劉梅寶,快馬加鞭報告給盧岩,雖然他並沒有親自動手教訓賊人,但終是立了大功一件,如願以償的進了鹽丁隊伍。

因為屬於新丁,除了日常訓練,還但負責鹽巡司的雜役。

「順子,那邊還是沒回信嗎?」盧岩並沒有起身,而是問道。

雖然他成了兵丁,但有些事還是要管的,比如送送信探探消息什麼的,聽大人問這個,順子低下頭,有些尷尬的答道:「沒有。”

「那,有沒有句話說?」盧岩沉默一刻,又問道。

順子的頭垂的更低了,聲音又小了幾分。

「沒有...」他說道。

盧岩便沉默不說話了。

裡裡外外都收拾好了,鹽丁們都退了出來,只有順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是尷尬的站著。

「你確定那些信都到她手上了?」過了許久,盧岩又問道。

「是,小的都是親眼看著的,劉姑娘都拿著呢。」順子忙答道。

盧岩的眉頭皺起來,大手有些無措的在臉上揉了揉,似乎很是愁悶。

「也許是沒看吧。」師爺大著舌頭突然說道,一面搖搖晃晃的走過去,「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家都有非禮勿視的規矩,你這等私相授受,人家也許轉頭就燒了...」

「燒了嗎?」盧岩悶悶道,歎了口氣,然後站起來,「順子,你等一等,我再去寫一封。”

順子有些無奈的應了聲,看著盧岩走進去。

「所以說,那家姑娘有什麼好的...」師爺也在臺階上坐下來,大著舌頭拉著順子繼續嘮叨,「...你們這些人就是想不開...這女人就跟牆皮似的,這層沒了再揭一層就是了,牆皮嘛,就得多刷幾層,這日子過得才滋潤...」

「你瞎說什麼。」順子很不高興,瞪眼低聲道,「你怎麼知道劉姑娘沒看,大過年的,讓大人心裡不好受。

「那她看了嗎?你知道她看了嗎?」師爺跟他瞪眼爭辯。

「反正,反正我看劉姑娘不是那種人。」順子自然說不過他,只得哼聲說道。

「你小子才看了幾個女人...」師爺切了聲,伸腳踹了他一下。

「你看的多,你看得多又怎麼樣,照樣沒媳婦...」順子躲開說道。

「你這臭小子。」師爺笑駡道,從地上起來,要接著踹他,順子呸了一聲,乾脆站到盧岩的屋門口。

師爺哼哼幾聲,想起什麼也搖搖晃晃的過來了。

「要是看了,那就是信的問題。」他嘴裡嘟囔道,邁步進去了。

盧岩整襟危坐的在桌案前,神色嚴肅,握著筆一筆一筆的寫著什麼。

「我瞧瞧大人寫的什麼。」師爺說道,一面站到他身旁。這還是他頭一次這樣,盧岩下意識的就要掩住,但又覺得自己寫的不是見不得人。

“…今年過年...,」師爺大著舌頭念叨,一面指了指一處,「這個字錯了...」

盧岩面色微紅,沒有說話。

「今年過年我買了十頭豬...」師爺接著念道,帶著醉意的眼便瞪大了,看著盧岩道,「大人,你的信都是寫這個?”

一則盧岩認識的字還是少,再者他也不知道該寫什麼,所以一直以來都寫自己的生活瑣事,今天做了什麼,遇到什麼高興的事,吃了什麼飯,很好吃什麼的。

聽師爺這樣一問,盧岩有些尷尬但還是嗯了聲。

「不是,」師爺扶著桌角站好,見鬼似的打量盧岩,「不是,大人,你寫買了多少頭豬多少匹布今天吃了什麼,大家都很高興什麼的...,跟劉姑娘有什麼干係?”

盧岩面色更有些尷尬,其實他也不知道跟人家姑娘說這些有什麼干係,只是,只是覺得想跟她說說。

「來來,讓我來寫。」師爺看著這個莽漢面皮僵硬,忍不住搖頭,早知道單靠這個莽漢是不行的,白瞎了他的好主意,加上酒意,也少了往日的拘束,乾脆伸手扯過一張紙,奪過盧岩手裡的筆,略一沉思,在紙上運筆如風,一氣呵成。

“…多情苦誰知,望斷西江水,相思玄妙,如影隨形,不知同心何時結成...」師爺抖著手裡的紙,如癡如醉的搖頭晃腦念道。

盧岩木木的聽著。

「怎麼樣?」師爺念完問道,一手要去習慣性的撚須,觸及發現鬍鬚已經沒了,只得在下巴上摸了兩把。

盧岩抬眼淡淡看著他。

「我聽不懂。」他答道。

忘了這莽漢剛認識字,師爺心裡嗨了聲。

「你聽不懂沒關係,那劉姑娘肯定是讀書識字的,她聽得懂就成。」師爺笑道,一面將紙在桌案上放好,「來,來,你按著這個抄下來...保管那姑娘看了心動。”

盧岩接過筆,沒有動。

「我看不懂。」他再次說道。

「我知道你看不懂...」師爺有些急躁的說道。

「你知道,劉姑娘難道不知道嗎?」盧岩看著他淡淡說道。

師爺一愣。

的確是,一個莽漢能寫出這個文縐縐酸乎乎的詩句,是沒人相信。

「我也知道我寫這些沒什麼意思。」盧岩笑了笑,從愣愣的師爺手裡拿過筆,接著開始慢慢的寫下自己領了年貨,看著大家高興,自己也很高興這句話,口中慢慢說道,「我只是想寫,想和她說說話,想讓她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每天做著什麼樣的事...」

說著又自嘲一笑:「當然,我是什麼樣的人,又豈能是這幾句話能說清的。”

說完這句話,他重新握了握筆,寫下最後一句你最近做些什麼,高興嗎。

每一次他以詢問對方做結尾,便是期待能收到隻言片語的回答,到如今已經四五封信送了出去,卻始終沒有達成這個心願。

也許,那姑娘真的沒有看。

「順子。」他放下筆,又看了遍這封信,比起當初的第一封,隨著他識字越來越多,信寫的也越來越長,當然,為了方便投遞最終不過是一張紙,他的字寫的小了點,不是當初那種一個字就占好幾行的時候了。

一直站在門外的鹽丁立刻進來了。

盧岩沒有說話,而是將桌上的信折疊起來,遞給他。

順子也沒說話,接過小心的捧在手裡。

「時候不早了,你下去吧。」盧岩說道。

順子應了聲,退了出去。

師爺還站在一旁,但酒已經醒了一半了,很為自己醉後的唐突後悔,有些尷尬的也跟著告退了。

「這幾日的邸報還要勞煩師爺費心。」盧岩說道。

因為他這裡是不入流的九品鹽巡司,有時候邸報都不送過來,需要去知縣大人等其他官員那裡借閱。

盧岩似乎很愛看邸報,這跟以前幾任巡檢又是一大區別。

「那些書我看不懂,還是這個寫的簡單,又能知道外邊發生了什麼事。」他這樣跟師爺解釋過。

這原本不過是一個從來沒有走出解縣範圍的不識字的無父無母的孤兒,師爺默然,這樣的人對於外界的天地有著不同于其他人的熱切。

「還有,你方才說我寫的一個字不對。」盧岩又喚住他,指了指桌上筆,「你給我寫一遍。”

師爺應了聲,便走過去,又恢復以往的小心恭敬,半彎著身子,提筆一筆一劃的寫了一遍。

盧岩點點頭,跟著寫了一遍,師爺點點頭說了聲這就對了。

「大人早些歇息吧,都忙了一天了,又吃了酒。」師爺說道。

「沒事,今日要守歲過年,再說已經過了三更天了。」盧岩說道,一面提筆慢慢的寫起來,「師爺稍微躺一會兒去吧。”

師爺這才應聲告退出來,走出巡檢的宅院,天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飄起雪,整個鹽司城燈火通明,還有遠的近的爆竹聲漸漸響起。

又一年過去了。

「大吉大利平平安安嘍。」師爺口中說道,一面將手攏在袖子裡,縮了縮脖子,慢慢的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宋三娘子並沒有讓周良玉和劉梅寶按規矩守夜,吃過簡單的年夜飯,就趕他們去睡覺,主要是這大冷天的夜裡,對於用不起炭火的他們來說,守夜太難熬了。

現代來的沈劉梅早就沒有守夜的習慣,打著哈欠便去睡了,周良玉因為吃了一杯酒,他少年人沒吃過,酒意很容易上頭,迷迷瞪瞪的也去睡了,宋三娘子挑暗了屋子裡的燈,坐在床頭聽著外邊撲撲的雪落聲,獨自守夜。

劉梅寶並沒有睡多久,很快她就被爆竹聲驚醒了,大年初一的爆竹總是格外的震撼,這一點古今倒是沒什麼區別,看外邊漆黑漆黑一片,知道時候還早,她往暖和的棉被裡縮了縮,準備蒙住頭接著睡。

宋三娘子已經在外先是拍起了周良玉,又接著拍她的門。

「起了沒?起了沒?」她大聲問道。

劉梅寶想要裝睡不答,又想起周良玉昨晚的囑咐,便忙爬起來。

「起了,起了。」她答道。

這是吉利話,宋三娘子很滿意的沒有再拍門,劉梅寶也不好再倒頭接著睡,聽院子裡周良玉已經起來,打開門準備放爆竹,自己便也起來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4:17 PM

第七十五章 心意

雪下了地上一層,宋三娘子和劉梅寶站在屋簷下,看著周良玉用香點燃了爆竹。

爆竹遠沒有現代的那樣精巧,發出一聲悶悶的炸裂聲便散了。

劉梅寶抬頭看還黑著的夜空,不知道誰家放的焰火不時點亮夜空,和晶瑩飄下的雪花相映成趣,倒也十分好看。

「大吉大利。」宋三娘子喃喃說道。

周良玉點完爆竹,回身就沖宋三娘子跪下叩頭。

「娘,兒子給你拜年了。」他笑嘻嘻的說道。

看著他額頭沾上的雪花,宋三娘子忙伸手拉他起來,一面將一個紅包塞給他。

劉梅寶在一旁遲疑一下,她也要叩頭嗎?說起來,這種事還真不習慣啊。

遲疑的時候,宋三娘子已經轉向她,也將一個紅包塞過來。

劉梅寶順勢道謝,又說了句吉利話,這叩頭的事便混過去了。

「你們再回去睡會兒吧,時候還早。」宋三娘子說道,自己準備了香蠟,開始在神靈供奉的地方點燃。

雪夜的天格外的冷,再加上半夜起身,劉梅寶已經凍得牙關相撞,聞言也不再客套,忙轉回自己的屋子裡去了。

重新脫了衣裳,鑽進還帶著余溫的被窩,滿意的舒了口氣,只可惜外邊爆竹聲越來越多,想睡著卻是很難了。

她乾脆拿過宋三娘子給的紅包拆開看,見裡面只裝了六文錢,估計是取六六大順的吉祥,又穿著裡衣跳下來去扯桌上的書看,不小心扯到帳子,從上面掉下一遝子紙。

看到這遝子紙,劉梅寶面色不由一紅,思忖一刻,伸手拿起來,卻並沒有放回帳子頂上藏起來,而是躺在床上,慢慢的打開了看。

這些都是那盧岩送來的信,除了第一次的那張被他燒了以外,餘下的這幾封都還留著,她如今日日在家,藏在屋子裡倒也不怕被人看到。

「字倒是越寫越好了......」她心裡想著,嘴角浮現一絲不自覺的笑,「不過有些語句還是不太通順......」

想著又是一笑,搖搖頭,她又不是老師批改學生的作文,怎麼竟想這些。

不過,不想著這些又該想些什麼。

她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將手裡翻看的信紙倒扣起來,平心而論,古人盧岩寫的這些信算不上情書,對於來自現代開放神會的沈劉梅來說,通篇沒有一個愛字的信怎麼算的上情書,但在古代主動跟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孩子寫信,這種行徑本身已經是極大的荒唐。

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過個三四天就給你寫信,說說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高興與不高興事,除了表達愛意,還能有什麼?交筆友認乾親嗎?更何況,在這之前他已經提過親了。

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路被堵了,所以要來搞自由戀愛了嗎?

這小子倒還真有辦法,劉梅寶再次露出笑,幸虧自己已經不是劉梅寶本尊,要不然,那個驕傲敏感的因為別人多看一眼就敢上吊的是,此時不知道已經以死明志多少回了。

「不是說很有錢嗎?吃上一頓燒豬頭,有那麼高興嗎?」劉梅寶又翻開一張信紙,一面看,一面自言自語笑道,「還問我高興不高興?我要是天天豬頭隨便吃,我也高興......」

屋子裡的光線漸漸亮起來,外邊走訪的人也多了起來,宋三娘子早已經打開了大門,以便街坊四鄰的拜年。

聽得院子裡迎來第一批拜年的鄰居,劉梅寶也不好再躺著,穿衣起身,猶豫一刻,還是將這些信疊好,重新放在帳頂上。

早飯早已經做好了,宋三娘子因為要敬神迎客,自己早早吃過了,餘下的給他們在鍋裡捂著。

劉梅寶簡單吃了口,雪已經停了,但積雪一層,便拿起掃帚打掃,一直掃出門,將巷子裡自己門前掃出一條路。

一邊掃一邊小心的四下看,果不其然在門旁的流水口大石頭下發現一張紙露出一角。

真是越來越膽子大了,難道看自己每次都會及時收走,就將這種信定點投放了嗎?

如果自己不收,難道他們也不拿走嗎?劉梅寶心裡嘀咕道,到底是沒膽子試試,萬一出了差池,最終倒楣的還是自己。

她借著攔掃帚彎身將那封信收入袖子裡,還沒直起身,周良玉已經從門內跑出來。

「我來掃。」他說道,一面奪過劉梅寶手裡的掃帚,「天冷,快進去。”

劉梅寶說了聲謝謝哥,並沒有進去,而是袖著手看他掃,二人一面說話,天漸漸亮起來,巷子裡走動的人更多了,見周良玉已經將整條巷子都掃了,紛紛誇他勤快。

當六嬸也說笑著過來時,劉梅寶才轉身進了家門,這些互相拜年不用她出面,便徑直進了屋子,聽宋三娘子跟人在外互相問好說吉利話,知道她不會突然進自己屋子來,關上門從袖子裡拿出那封信。

信上內容一如既往,說了些盧岩近日的生活。

「倒是個會收買人心的上司......」她看到那些給鹽丁等集中發入年華的事,點點頭心裡說道。

在這個韃子災賊匪亂饑荒橫行的時候,這看似簡單的一份年貨,就足夠讓人願意付出生命,怪不得這個年輕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成為地方一霸,應該不僅僅是因為他如閻王般的兇惡嚇人吧。

至少從他這些信來看,劉梅寶絲毫沒覺得他一點兇惡,反而一個純樸簡單甚至有些呆呆的年輕人躍然紙上。

這個念頭冒出來,劉梅寶嚇了一跳,忙甩甩頭,她怎麼能這樣想,這就跟現代網路上聊天,通過那鍵盤敲出來的字,你所認為的對方性情模樣什麼的,其實不過是你自己構想出來的,與真實的對方完全沒有關系。

她的視線落在最後一行那句例行的問自己的話上,咬了咬下唇,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將信疊好,站在床上跟帳頂上的那些放在了一起。

三十晚上下了雪之後,倒是開了天,但劉梅寶並沒有獲准去街上逛逛這古代的年景,因為初六就要搬走了,宋三娘子只怕再出什麼意外,乾脆將她關在家裡。

對於搶親什麼的揣測劉梅寶憶經淡了很多,一個隔幾天就寫信有耐心想要走迂回路線的人,想必不會做出如此短視的事。

不過也說不定,劉梅寶又覺得這想法是自己構造出來的,感覺自己已經被這些信影響了,覺得再收到信一定不能看,她為此很懊惱,也便沒了心情出去逛,破家值萬貫,也夠她收拾幾天了。

正月初七那一天,一輛驢車再次拉著滿滿的家什離開了這條窄窄的巷子。

巷子裡的街坊都知道了,雖然日常接觸不多,但還是出來相送。

其中六嬸的神色最為複雜,擠在最前面,看著劉梅寶欲言又止,劉梅寶自然避開她。

路老四要去府城走親戚,正好和他們一路做個伴,很快也趕著車拉著一大家過來,匯合之後,宋三娘子拜別街坊,兩輛車搖搖晃晃的上路了。

行走在路上,四處一片過年的喜慶,但這其中依舊點綴著瑟瑟乞討的流民,看上去總是讓人有些鬱鬱。

過年走親戚,路上行人不少,大多數人都換了新衣,坐在驢車或者獨輪車上的婦人們,手上頭上多少都戴著幾件首飾。

雖然大家日子過得都辛苦,但過年畢竟是喜慶事,人人臉上都帶著笑,路老四的車上坐了滿滿一家,小孩子裹著厚厚的斗篷,一雙眼從厚厚的帽子下滴溜溜的四處看不夠,大點的孩子說笑著,大人們呵斥著,路上很是熱鬧。

忽的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後傳來,這年頭能騎馬的都不是一般人家,兩家人忙催著車讓路,待看清來者五人穿著暗紅襖,腰裡掛著刀,這是再明顯不過的官差兵衛的裝扮,面上都浮現驚懼,連小孩子都噤聲不敢說話。

所幸那些人只是拍馬過去,並沒有停下來盤查騷擾,其中不過有幾人盯著他們多看了兩眼,車上的婦人女子們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頭。

他們一陣幾一般拍馬過去了。

「大過年的,這些人也不歇歇。」路家車上有人低聲抱怨道,看到官兵總是讓人有些害怕。

「不是說大同那邊韃子又來了,官兵們也都顧不得歇了吧。」有消息靈通的說道。

這讓婦人孩子們更加害怕,催著趕車的快些走。

「那不是什麼官差。」見多識廣的路老四低聲喝道,「那是鹽丁。”

雖然穿的衣服都一樣,但對於大鹽湖附近的民眾來說,官兵和鹽丁還是能分得清的,尤其是如今被以盧閻王為首的鹽丁。

盧閻王雖然名聲嚇人,但對於和鹽沒關係的人還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眾人聞言都松了口氣。

「這樣更好,有這身衣裳在,一路過去至少那些賊盜不敢出來了。」立刻有人喜滋滋的說道。

這話引來其他人的笑。

「人家不知道忙著去哪裡發財呢,那馬跑得快,咱們能跟得上?”

大家說笑著,方才的緊張一掃而光。

而相比他們一家,前方幾步外的宋三娘子一家神色卻是很緊張。

鹽丁這個詞飄入宋三娘子耳內,讓她陡然繃緊了脊背,下意識的就看向劉梅寶。

劉梅寶也瞪大眼看向她,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裡的緊張。

應該不會吧......

劉梅寶忽的轉身在家會中間一陣亂摸,扯出一把菜刀,面帶喜色的沖宋三娘子晃了晃。

宋三娘子的面色黑了幾分,卻並沒有說話。

「妹妹,你拿那個做什麼?仔細割了手。」周良玉回頭看到,忙說道。

周良玉只知道有人向劉梅寶提親,但具體是誰,宋三娘子並沒有告訴他,因此不知道二人對鹽丁這兩個字的緊張。

劉梅寶哦了聲,說了句掉出來了我這就放回去就混了過去,周良玉便不再問了,劉梅寶將那把菜刀悄悄的背在身後,用手握著緊緊的。

路程在忐忑不安中慢慢走過,並沒有什麼意外,正當劉梅寶要稍稍鬆口氣時,忽見前方有人馬晃晃悠悠,正是方才那五個鹽丁。

他們已經不似方才那樣催馬飛奔,而是縱馬閒步,一邊走,一邊大聲說笑什麼。

大家頓時又緊張起來,卻見這些人只是這樣走著,與他們之間保持著一定距離,慢慢行了一段,大家都放下心來。

「這些人看來不忙,如此慢行,倒讓咱們沾了光。」路家的一人樂滋滋的說道。

「是呀是呀有這些鹽丁同行,盜賊是不用擔心了。」婦人們也紛紛喜道。

鹽巡司雖然是管鹽的,但在她們眼裡,還是很有震懾力的,再大膽的賊人也不敢堂而皇之的當著他們的面作惡吧。
大家歡歡喜喜起來,覺得這一次走親戚真是好運。

與他們的歡喜不同,宋三娘子和劉梅寶的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死死盯著在不遠處慢行的鹽丁。

鹽丁們一直這樣走著,直到看到河中府城門,忽的調轉馬頭拍馬疾馳而來。

宋三娘子和劉梅寶差點驚呼出聲,卻見這些人從身旁越過,很快遠去了。

二人驚愕的神情一直到進了城門才緩解,回頭看了眼,那些鹽丁真的已經走了。

這倒真像是特意護送的......

宋三娘子意味不明的看了劉梅寶一眼,劉梅寶自然也想到這一點,不知怎地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視線。

所幸宋三娘子並沒有說什麼,和路家人分了手道了謝,便直奔租住的院子去了。



第七十六章 新居

風呼呼刮過,屋簷上的積雪被掃了下來,落在要進門的馮藥櫃一頭,旁邊的小廝忙伸手替他拍打。

馮藥櫃不以為意,跺了跺腳,將帽子摘下來抖了抖,一面看了眼兩邊過年新換上的桃符。

「一藥一性,豈能指鹿為馬;百病百方,焉敢以牛做羊」走在後面的劉梅寶念了出來,一面對馮藥櫃笑道,「好聯。”

馮藥櫃就哈哈笑了,口中謙虛道一般一般,面上卻是難掩的幾分得意。

「這是我們小少爺寫的。」小廝忙說道,「小少爺讀書很好的...」

自己孩子讀書好,父母長輩都是很自豪,古今相同,劉梅寶一笑,又贊了幾句,馮藥櫃面上的笑意更濃了。

馮家的藥行廣順和規模不小,門窗都是雕花的,門簾用的也是絲棉的,今日已經是正月初十了,這是劉梅寶第一次來上工,進門時她不由悄悄伸手捏了捏這門簾,感歎一下,這門簾比自己身上穿的棉襖可還要好。

邁進大堂,混雜著藥香的暖氣便撲面而來,劉梅寶再次對著那正中擺著的兩個黃銅火盆露出幾分豔羨,光看到那火紅的炭火,就已經覺得渾身暖洋洋了。

看到主家進來,忙碌的四個小夥計忙問好,順便看了眼劉梅寶,馮藥櫃將劉梅寶介紹給他們。

馮掌櫃新請了藥櫃的事大家已經都知道了,畢竟年前整個庫房都添置了很多怪東西,並且進行了初步調整,據說就是這個新藥櫃的要求。

夥計們雖然有些好奇,但並沒有什麼輕視懷疑。

笑話,難道自己主子瘋了傻了才花錢請個廢物來?既然請了,就足以證明這個姑娘有真本事值這個價。

接下來馮藥櫃帶著她見了炮製師傅們以及幾個管事,都是討生活的人,雖然對劉梅寶超出意料中的年輕很是驚異,但是態度都很和善。

不到萬不得已,一個姑娘怎麼會拋頭露面的,更何況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世,和善中便多了幾分敬意憐惜。

大家又都去看了已經按照她的要求初步整理的倉庫。

「不錯,不錯。」劉梅寶點頭說道,古人果真智慧,她年前寫的那些雜亂的要求,這些人竟然自己摸索的基本上都做好了,甚至還不用她提醒多做了一些,心裡讚歎又不安,讚歎這些人的心靈手巧,不安自己的學識粗淺,將來總有坐吃山空的時候,不進則退,壓力很大啊。

「幾位師傅真是心靈手巧。」她再次說道。

看她神情真摯,並非虛言客套,幾個老藥工師傅並管事很是高興,也忙謙虛。

劉梅寶又拿出自己這幾日整理的藥庫的有關事項,請馮藥櫃先過目。

馮藥櫃並沒有接,搖搖頭,「說交給你了就是交給你了,我看了也不懂,我只等著看成效就好了。”

劉梅寶聽了一笑。

「雖然條件有限,但到開春以後,還是能看出點成效的。」她想了想,沒敢說太大的話。

「條件有限?」馮藥櫃卻注意到這句話,一面皺眉,「劉姑娘,缺什麼要什麼你儘管說就是了,你說的缸罐盆也好,石灰木屑砂子也好,地窖出了正月就動工,還有什麼條件的,你別藏著啊。”

塑膠密封、倉庫溫濕度智慧控制、氮氣防腐殺蟲、藥物薰蒸...

「好,我知道了。」劉梅寶一笑點點頭答道。

馮藥櫃這才點點頭,小廝來報有藥商來了,他出去忙去了,劉梅寶便接著去佈置藥庫,這種工作雖然不需要出大力氣,但卻是瑣碎,再加上的確有很大的條件限制,劉梅寶只怕達不到預想的效果,那可就砸了飯碗了,因此十分盡心半點不敢疏忽。

一直忙到天擦黑,才揉著眼走出來,藥行裡已經準備關門了。

「路上滑,姑娘慢走。」在大堂裡準備上門板的夥計笑著說道。

劉梅寶道謝,掀鏈子出門,順便又捏了捏絲棉門簾,在屋子裡呆了一天,驟然被外邊冷風一吹,不由縮起脖子,恨不得將門簾裹在自己身上。

「這邊。」周良玉在一旁沖她招手。

「哥,你怎麼來了?」劉梅寶忙鬆開門簾,快步過去。

「看你這麼晚沒回來,娘不放心讓我來接。」周良玉說道。

二人沿路而行,這府城比縣城的城市規劃要好的一點,路平整,街角的店鋪下也都掛著大紅燈籠,此時天色微暗,燈籠都已經點著,雖然昏昏暗暗,但至少還能照著腳下的路。

「我也找到工做了。」周良玉一面走一面說道。

「去做什麼?」劉梅寶問道。

「府衙要修城牆防垛,全城招勞工,我已經報名了。」周良玉笑道。

「修城牆?」劉梅寶皺皺眉。

這算是建築工人了,雖然現代社會有各種機械,但工人還是很辛苦,那在這全靠人力的年代,做這個更辛苦吧。

「哥,還是別去了吧。」她說道。

周良玉知道她擔心自己,笑意更濃,伸手拍了拍胸脯。

「沒事,沒那麼累,就是挖土而已,好些婦人老人都去呢。」他笑道,「難道我果真連女子們也比不得了?”

如今是劉梅寶撐起整個家,周良玉心裡很是過意不去,自從進城就每天出去找事做,劉梅寶明白他的自尊,也不再勸了。

「那你小心些,別被人欺負了,也別搶著幹,畢竟腿上有舊傷。」她細心囑咐道。

周良玉應著,說這話二人走離了這商鋪的街道,拐進一條小巷子裡。

這裡住的人家不多,也沒人打掃,年前下的雪都已經結成冰,周良玉和宋三娘子因為沒有鐵鏟,光靠木板鏟了兩天,還是未盡。

「有些滑。」周良玉回頭囑咐道。

劉梅寶點點頭嗯了聲,一手扶住冰冷的高牆。

巷子裡沒有燈,漆黑一片,隱隱聽到高牆後傳來孩子的哭聲,婦人的說話聲,以及不知哪裡傳來的狗叫。

周良玉自己也伸手扶住牆,陰寒的牆面傳來徹骨的寒意,他不由打個哆嗦,回頭看了眼劉梅寶,幾次遲疑要伸出手。

劉梅寶雖然走得小心,但並不慢,很快就越過他。

巷子勁頭突然亮起一盞昏昏的燈,走在這樣的巷子裡,正滿腦子都是靈異事件的劉梅寶被嚇了一跳。

周良玉眼尖,看清提燈的人。

「娘,你怎麼也出來了。」他說道,一面加快腳步。

劉梅寶松了口氣。

「怎麼這麼晚?」宋三娘子問道,一面緊走過來幾步,將燈往路上照。

「出來的時候還沒這麼黑呢。」劉梅寶笑道,一面很自然的結果她手裡的燈籠,「是咱們這巷子牆太高了。”

宋三娘子哼了聲,沒言語,一家人進了家門,灶火間未燃盡的柴火,屋子裡亮著的黃豆大油燈,帶著溫暖的氣息擁抱過來,劉梅寶跺跺腳握著手舒服的歎了口氣。

「鍋裡有熱水,洗洗手吃飯吧。」宋三娘子說道,回身栓上門,又用兩根粗棍子頂好,這才放心的轉過身進屋子。

雖然說當初定的合同是不必要每天都去藥行,但劉梅寶還是每天都去,這是第一個肯爽快請自己做工的藥行,掙著人家的錢,她總覺得多做點事心裡安穩些。

倉庫的事雖然瑣碎,但並不複雜,很多也不需要她親自動手,給夥計們講了,便看著他們擺放安置就可以了,一日一日的與這裡的人熟了些,再看倉庫擺放已經初步正規,便偶爾四處走走看看,查看藥材是否地道真假。

「真臭!」劉梅寶放下手裡的一把紅花,忍著作嘔擺手說道。

一旁送貨來的藥商更加不高興了,方才來送貨這個小姑娘就從後面走過來東看西看,偏還沒人說她,一問竟然是藥櫃。

「老馮瘋了?」藥商低聲問道。

「莫要以貌取人。」一旁的管事低聲笑道,「王六七阿膠的事,四爺聽說了吧?”

這種大事自然要知道,藥商點點頭。

「就是她認出的。」管事沖劉梅寶抬抬下巴笑道。

「哦,是她啊。」藥商恍然道,但旋即又皺眉,「該不會是恰好蒙的吧,再說怎麼王六七沒請她,反而是你們掌櫃的請了,老馮這人,別是以為搶了先機,卻最終吃虧罷。”

「也吃不了多少虧。」管事的說道。

他身為老人,自然知道馮藥櫃和劉梅寶簽訂的合約,不過是一年之期,一年時間短短,就算沒成效,工錢上也不算吃大虧,做買賣,總是有賠有賺的。

藥商不置可否,見劉梅寶又聞了那些紅花,乾脆伸手捏住了鼻子。

藥商心裡哼了聲,才要說話,就見那姑娘擺了擺手。

「上品。」她說道。

藥商那要諷刺質問的話就卡在喉嚨裡了。

「真臭,真臭,果然是上品。」劉梅寶再次說道,一面站開了。

聽了她這句話,夥計們利索的將這些紅花過稱。

藥商見對自己沒有影響,便不再言語,一面和管事的說話,一面隨意的看著夥計們忙碌,忽的見那過秤裝包的夥計,似乎是往麻包裡塞了一小包什麼。

「哎,往裡面放什麼呢?」藥商忍不住問道。

「哦。」管事的看到了,便含笑道,「沒什麼,這是我們這裡存放藥材的規矩。”

「存放藥材還有什麼規矩?」藥商問道。

管事的卻是一笑,沖他搖搖頭。

「四爺家的川烏是怎麼炮製的?」管事卻陡然問道。

藥商斜了他一眼,「你魔怔了,問什麼呢!”

炮製之法是各個藥商藥行的秘密,安規矩沒人問也沒人答。

「所以啊,四爺你又問什麼呢。」管事的哈哈笑道。

藥商這才回過味,知道他這是說那往麻包裡放的東西是秘密,擺擺手切了聲。

「什麼稀奇的,以前沒有,我看這也是那姑娘給你們說的吧?」藥商瞟了那還站在一旁跟一個炮製師傅說話的劉梅寶。

他跟這家藥行打交道很久了,自然知道這是從前沒有的規矩。

管事的只是笑,並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藥商卻有些好奇了。

「哎,說真的,做什麼用的?」藥商低聲問道。

「紅花容易褪色發潮是不是?」管事的說道。

「哎,我賣給你們的時候,可還沒這樣啊,那些褪色發潮的我可都扔了。」藥商立刻警惕說道。

管事的大笑,伸手拍他肩頭。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每年也扔掉好多,不幹你的事。」他說道,「不過,現在有法子了,以後便不會白瞎了這麼多紅花了...」

「就是那個小布包?」藥商很機靈,將信將疑的問道。

管事的點點頭,卻不再言語。

藥商這下子更感興趣了,「真的假的?”

「到時候看看嘍。」管事的也不誇口,只簡單的說道。

他越這樣,藥商反而更在心,那些夥計們已經裝完包,扛著走了,已經看不到那布包裡到底是什麼。

「這個東西很貴嗎?」他想了想又問道。

如果價值超過紅花,那就有點得不償失了。

「不貴,很普通,不值錢。」管事的笑道。

藥商聽了就在心裡合計起來了,如果這種東西真不值錢,自己也用起來,管事的話挽回的損失年年累計算可就大的很,不管用的話,賠也賠不了幾個錢,這樣想來,倒是值得一試。

於是拉著管事的還想多問些什麼,那管事的卻又推脫忙,要走開。

「別,別,老弟,咱們再說說。」藥商卻捨不得他走,拉著道,「那個,你賣不賣?”

「什麼?」管事的沒聽懂。

「就是小布包。」藥商說道,「你告訴我,就當賣給我個炮製法子。”

「那我可不敢做主。」管事的忙搖頭說道。

藥商見他這樣,就更加想要了,拉著他百般勸說,管事的這才答應去問問,不多時回來了,要了這藥商一兩銀子,將一個小布包塞給他。

藥商興高采烈當場打開就看。

「什麼啊,就是石灰啊!」他瞪眼說道,「這,這能管用嗎?”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管事的笑道。

藥商將信將疑,一兩銀子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那我就試試,不管用的話,反正是大家都賠。」他說道。

「管用的話,大家都賺。」管事也說道。

二人相視一笑,相互滿意,拱手作別。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4:31 PM

第七十七章 哀事

送走藥商,管事的便來到馮藥櫃的屋子裡。
  
「做買賣嘛,到處都是錢,能撿的都要撿。」馮藥櫃笑道,一面沏了一碗茶,濃濃的藥味散開,「這些法子早晚不是秘密,趁著還新奇,能賣就多賣了去。”
  
管事的應聲是。
  
「要是按這樣的賣法,劉姑娘的工錢老爺給的還真不虧。」他笑道。
  
「不能這樣算。」馮藥櫃吹了吹熱滾滾的茶,哧溜吃了口,「這些法子在劉姑娘手裡,可不一定能值這個價錢,如果不是咱們藥行信譽作保,誰會花錢買這個,我們給了她工錢,豁出這麼多藥材任她試用,如果不成,真正吃虧的可是咱們,如果真見效,那就幫她打響了名氣,一年之後,她可就能坐享其成,坐地起價,這樣算下來,她也不吃虧啊。”
  
管事的點點頭,說了聲掌櫃的說的是。
  
「去吧,先緊著這些儲存的法子賣,等過了半年再賣倉庫的佈置。」馮藥櫃說道。
  
管事的應聲而去。
  
「你是賠是賺,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馮藥櫃自言自語說道,「反正我得先賺了錢。”
  
轉眼就過了正月十五,十五十六是很熱鬧的節日,河中府街面上張燈結綵,比過年還要喜慶幾分,但很可惜,劉梅寶依舊沒能去看,每天天一擦黑,她就離開馮家的藥行回到家,安安靜靜的呆在家裡,或看書,或洗衣服。
  
「妹妹找什麼呢?”
  
這一天劉梅寶走進巷子時,下意識的又低頭四下仔細的看,身後傳來周良玉的聲音,她忙抬起頭。
  
「沒什麼,」她隨口道,看了下周良玉皺了皺眉頭。
  
周良玉已經做了好幾天工了,每日早出晚歸,今天還是回來最早的一次,每一次回家連飯都不想吃倒頭就睡,短短幾天整個人都要脫層皮。
  
「哥,要不就別去了。」劉梅寶說道。
  
「不累。」周良玉只是笑道,二人一同進了門。
  
「你還是挖土嗎?」劉梅寶問道。
  
周良玉說了聲是,便去洗漱了。
  
劉梅寶進屋換衣裳,似是不經意的掃了眼桌子,桌案上很簡單,連個銅鏡也沒,只放著一把梳子,一本書和最普通的筆墨紙硯。
  
一切都原樣未動的擺在那裡,並沒有任何私藏的東西。
  
「這次是真的死心了吧。」她自言自語一句,算起來距離上一次盧岩的信送來已經隔了好多天了,以前都是三四天一封。
  
提親再三被拒,私信也得不到回應,事情終於可以結束了,這樣結局總好過惡霸欺男霸女惹來滔天冤屈人命。
  
看來那個黑社會起身的盧閻王還有點道義,劉梅寶默默想著。
  
「梅寶,吃飯了。」宋三娘子在外喚道,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來了。」劉梅寶應了聲,快步出來了。
  
第二天來到藥行,按習慣巡查了一遍藥庫,又去看就要建好的地窖,兩三個小工正聚在一起說話,看到劉梅寶過來,便恭敬地打聲招呼。
  
「你們在說什麼?又打仗了嗎?」劉梅寶問道。
  
她恍惚聽到他們提到官府兵死了好多人什麼的,心裡不由緊張。
  
「是從河南那邊來了一群馬賊,四處劫掠。」一個夥計低聲說道。
  
這世道生活艱難,流民無數,自然也冒出來很多落單為寇占山為王的匪賊,結夥從眾幹些殺人綁票搶奪的勾當。
  
河中府境內盤踞著好幾股匪賊,但秉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對著河中府境內的百姓還不算太兇殘,最怕的就是一些流竄的匪賊,這些人如同蝗蟲過境,比之韃子有過之而不無不及。
  
這真是個可怕的世道,劉梅寶在一旁聽著打個寒戰,又聽那幾個夥計接著議論紛紛,忽的解縣二字鑽入耳內。
  
「解縣!」劉梅寶忙問道,「不會也被劫掠了吧?”
  
那可是一個縣城啊,有城牆有縣衙官兵,抵擋不了韃子,難道連馬賊也能任意入城嗎?
  
「那沒有,只是到了解縣境內了,聽說幾天前屠了一個村子。」夥計知道她是解縣人,忙說道。
  
「屠村?」劉梅寶更加震驚。
  
「是呀是呀,聽說幾乎沒人跑出來......」
  
「我二表叔的三舅哥的小叔子在府衙當差,我聽他說了,可慘了......」
  
「我也知道,是沙窩村......」
  
“......聽說知州大人震怒,河東驛指揮使出兵剿匪,還要治解縣知縣的罪......」
  
「剿匪?就靠河東驛那幾個老兵?”
  
劉梅寶默默的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這才過了新年,喜慶氣氛還未散去,那些村民便遭了大難。
  
說了一時,大家便都忙去了,劉梅寶自己怔怔呆了一刻,便也起身向藥庫旁邊的一個小屋子走去,這是馮掌櫃特意給她安排的房間,佈置簡單,用於歇腳吃口茶。
  
她剛走近,就見一個老婦從內挑簾子出來。
  
「姐兒喝口水暖暖身子吧。」老婦堆起笑顫悠悠的說道。
  
這個老婦是在藥行打雜的,給夥計們做午飯燒茶水,也沒什麼正經名字,娘家姓石,人都喊一聲石婆子。
  
劉梅寶道了謝。
  
「姑娘要是有什麼事了,就放桌子上等我老婆子收拾吧。」石婆子側身讓開,一面含笑說道。
  
她這句話說的有點語病,但劉梅寶沒注意,嗯了聲邁步進去了,在凳子上坐下來,順手就去端茶碗,忽的一怔。
  
茶碗下壓著一封疊起來的信。
  
劉梅寶受驚猛地站起來,幾步到了門邊,掀開簾子,看那石婆子佝僂著背已經慢慢的走開了。
  
不會吧,這人還真是無孔不入啊,劉梅寶腹議一句,有些惱怒,還有些淡淡的喜悅一般,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她左右看了看,最終關上門,走回桌前,拿起那封信。

或許是好久沒寫了,這次的信比以前多了一張,且正正經經的用信箋裝著。
  
說起來,這盧岩每次寫的內容並不是那些表達相思好感什麼的話,而是講述自己的日常生活,文字優美是絕對談不上,甚至錯別字語句不通順倒是常事,但也不會給看信的人增加壓力。
  
「不知道最近又吃了什麼好吃的......」劉梅寶心裡嘀咕一句,伸手抽出信,展開來第一行字闖入眼中,不由愣了下。
  
「我很難過......」
  
盧岩走出貴子家,腳步有些虛浮,他抬起頭想要深吸口氣,卻又被大門上掛著的白幡刺得雙眼生痛。
  
「二郎,你看我這新衣怎麼樣?」貴子帶著幾分不好意思沖他憨憨一笑,手裡捧著一件鮮紅的新郎官的禮服。
  
那禮服越來越紅,就如同貴子那被血水浸泡的屍體。
  
「二郎!」幾聲帶著悲憤的喚聲在身前響起。
  
盧岩睜開眼,見到身邊幾個親信都白巾裹頭,每個人都是鬍子拉碴,雙眼通紅。
  
「貴子哥不能就這樣白死了!」一個大漢哽咽喊道,揮舞著手裡大刀,「貴子哥不能就這樣死了!”
  
「我還要跟著二郎享福呢,將來撈個官當當。」貴子的說笑聲又在盧岩耳邊響起。
  
當初他決定為哥哥報仇,夜襲聞喜縣最大私鹽幫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敢跟他去,只有貴子,這個從小到大照顧著他們兄弟二人的哥哥,毫不遲疑的抓著一根竹竿跟上來。
  
後來他要跟周惡虎拉關係,所有人都不捨得將賺來的錢拿出來,又是貴子,毫不遲疑的將給老娘攢的棺材本都拿出來。
  
「他不能就這樣死......」盧岩慢慢說道,聲音微微發抖,「不能就這樣死......」
  
他還沒享福,還沒娶妻生子,就是有一天要死,也是死的轟轟烈烈,而不是被一群馬賊亂刀挑死。
  
「列隊!」盧岩聲音沙啞的慢慢說道,從身後抽出一柄短短的刀,這是一柄沒有刀把,只有刀刃的刀,「殺馬賊!”
  
「殺馬賊!」身前的幾個漢子們頓時齊聲喊道。
  
「殺馬賊!」四周的漢子們也跟著喊道。
  
聲音越來越大,在整個鹽池灘村的上空盤旋。
  
聽聞盧岩要組織鹽丁去追殺馬賊,師爺大吃一驚,顧不得再幫著安排貴子的後事就跑回鹽司城。
  
這群莽漢子並沒有如他意料的那樣已經沒頭蒼蠅的撞了出去,而是聚在盧岩的屋子裡,認真而又熱烈的討論什麼。
  
「大人,我接到消息說,知州大人以及河東驛指揮使會安排營兵......」師爺小心的想要勸說。
  
「那些營兵到現在還沒出發,等他們從河東驛出來,那群馬賊早出了河中府界了!」一個大漢立刻瞪眼喝道,「你個怕死的狗才。”
  
這話說的就不客氣了,好在師爺被罵慣了,只尷尬的笑。
  
「閉嘴!」盧岩沉聲喝道,瞪了那漢子一眼,「怎麼跟師爺說話呢!”
  
漢子漲紅了臉。
  
「沒事沒事,貴子兄弟的事,大家心裡都難過,自家兄弟,沒事沒事。」師爺忙說道,忙轉開這個話題,「大人,據消息說,這馬賊有將近三百人,而且都是有馬匹的,一路劫掠過來,這...這...”
  
這種戰鬥力,可不是盧岩他們以往打交道的那些私鹽販子能比的,說起來就是營兵也只怕在這群馬賊手裡輕易討不得便宜,再加上河東驛的一隊精兵又被山西總兵調到老營堡駐防去了,餘下的都是些老弱殘兵,嚇唬嚇唬百姓一般的匪盜也就罷了,真要跟這群殺出經驗的馬賊對陣......
  
想必他們也是心裡明白,所以遲遲不出兵,只盼著馬賊們出了河中府界,那就不幹他們的事了,自有其他地方的上官想法子去了。
  
「我知道。」盧岩聽了師爺的話,並沒有震怒激動,而是依舊沉穩的點點頭,「所以,我們要仔細籌畫一下。”
  
這時候,私鹽販子以及鹽商中人的能力就顯現了,在得知貴子去沙窩村給將要娶過門的寡婦媳婦送衣裳料子遇到馬賊身亡的消息後,各處的有關馬賊的消息就不斷被送來,畢竟這貴子在盧岩身邊可是第一等的心腹,道盧岩決定追殺馬賊時,馬賊的動向以及人馬多少已經可以擺在桌面上供這些人研究了。
  
這群馬賊從沙窩村劫掠而走一路向西,如今到了樊橋驛下一個村子駐紮整修,目標是跨過山西界往陝西去了。
  
「這個村子叫郭家台,住著一個大戶,為了避韃子給村外布了高牆,挖了深溝,前後有吊門。」一個樊橋驛當地人的鹽丁介紹道。
  
「依你這麼說,這個村子可比沙窩村強的多,那些馬賊是怎麼進去了?」一個大漢瞪眼問道。
  
鹽丁微微低頭說道:「馬賊說,只是過路休整,只要大戶給些過路錢,再開門讓他們進去歇一天,就不驚擾村民,否則就要屠村......」
  
「然後那大戶就信了?」大漢們如同見鬼的般齊聲問道。
  
作為樊橋驛人的這個鹽丁對於有這樣一個鄉親很是丟人,啃啃的嗯了聲將頭垂的更低了。
  
師爺也搖頭,不過這也不能怪那大戶,馬賊圍村,開出的這個條件雖然遭難難免,但應該要比人家直接圍攻燒殺要好點,在有更壞的結果對比下,人們下意識的就會選擇稍壞一點的那個結果。
  
屋子裡討論更加熱烈了,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對陣這種比他們殺人要多得多的馬賊,雖然如今手下的鹽丁算起來一千多人,但大多數失去年入冬時才招來的新人,其中拿過刀的不足三百人,殺過人的更是不到二百人,報仇是必須要報的,但也要確保不能死傷慘重,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一夜整個鹽司城燈火通明無人入眠,第二日天剛明時,盧岩的屋子終於打開了,一夥漢子們紅著眼走出來,面色申請凝重還有一絲難掩的興奮。
  
不多時,早已經得到消息的鹽丁們在操練場集合了,引文鹽巡司馬匹有限,且盧岩這群主要戰鬥力的人大多數不會騎馬,因此除了派出一隊會騎馬的鹽丁做探子傳遞消息外,餘下的五百人都步行。
  
「還是多帶點人吧。」師爺很不放心,看著那些列隊站立穿著破爛,手裡拿的武器也五花八門的鹽丁。
  
「不用,我們沒有馬,靠腳力,人多反而礙事。」盧岩說道,目光掃過這齊刷刷站立的五百人。
  
這其中一半多是跟隨他一路打殺過來的舊人,混在在鹽丁中,也好起到掌控的作用,省的這些以前只會打壓欺負落單私鹽販子的鹽丁們壞了氣勢。
  
「鹽司城就交給師爺了。」盧岩看向師爺,鄭重說道。
  
師爺一愣,旋即面色激動,將瘦小乾枯的身子也學著那些大漢們挺了又挺。
  
「大人放心!」他鄭重答道。
  
隊伍很快出發了,盧岩走在最前方,出門時腳步略一停頓,向南方看了眼,眼神略有悵然。



第七十八章 平安

見盧岩停步不走,身後的漢子了有些不解的對視一眼,二郎不是那等貪生怕死的...

正思索間,盧岩已經舉步前行了,因為要趕路,他們都是一路小跑,才走出來沒多遠,就聽身後有馬蹄聲,還有人喊大人。

盧岩回頭看了眼,眼中忽的閃過一絲狂喜,立刻停下腳步。

因為他停下腳,整個隊伍也都停下來,不解的看向來人。

來人是小鹽丁順子,他才加入鹽丁,還沒正式訓練過,自然不在這次出戰之列,為此還哭了一場。

此時他騎著一匹瘦弱的馬,狂奔而來。

「這傢伙會騎馬啊?」有人反應過來,驚訝的說道。

話音剛落,大家竟然發現那馬速見了人群不減反而加速,而馬上的順子頭髮散亂。

「讓我下來讓我下來。」他帶著哭意喊道。

漢子們哄得笑了,便有兩個搶上前,發力攔住馬。

「大人。。。」順子臉上涕淚四流,從馬上滾下來,不理會眾人的嘲笑,從懷裡拿出一封信遞給盧岩。

盧岩印證了想像,又不敢相信,遲疑一刻才伸手接過。

大漢們都好奇的圍過來。

「幹什麼!」盧岩面色微微一紅,沉臉對眾人道,「繼續前進。”

大漢們不解的對視一眼,便立刻忙忙的前行了。

盧岩這才伸手拆開,那熟悉的字體便闖入眼簾。

「平安。”

大大的一張紙上,雖然只有這兩個字,盧岩卻覺得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他將信小心的疊好,解開戰襖貼身放好,猛地仰頭大喊一聲,大步追向遠去的隊伍。

北風呼呼的刮了一夜,天剛亮劉梅寶就起床了,第一次毫無留戀的離開溫暖的被窩。

屋子裡依舊沒有炭火,冷的像冰窖,她哆哆嗦嗦的穿上夾襖,抱著肩頭跑向廚房,準備燒熱水暖暖手和臉,剛將灶火點著,宋三娘子聽見動靜出來了。

「怎麼起這麼早?」她問道,一面走過來,挽袖子準備做飯。

劉梅寶哼哼一句醒了就起來了。

「醒了就起來了?」宋三娘子哼了聲,「哪一天不用拍門就起來過。。。”

她說著話看了眼劉梅寶,面露異色,停下手。

「你昨晚沒睡好?」宋三娘子問道。

「沒有啊?」劉梅寶一驚,伸手摸自己的臉和眼,一夜不睡有這麼明顯嗎?

鍋裡的水已經溫熱了,她忙舀了一盆借著洗漱走到一邊,避開了宋三娘子的查問。

宋三娘子也沒有再問,很快做好了飯,天光也大亮了。

「怎麼狗兒還沒起來?」她看著周良玉的屋子輕輕皺眉。

周良玉做工辛苦,每天都是早出晚歸,而且越來起床越晚,看來是累的很。

「讓哥哥再睡一會兒吧。」劉梅寶說道,「等我們吃完再叫他。”

宋三娘子點點頭,二人便坐在灶火前吃飯。

飯依舊很簡單,但比當初在解縣時要好得多,稀粥已經可以熬出一點米油,餅子裡白麵終於占到一半多,還有一塊醃蘿蔔切絲下飯。

多少也有點劉梅寶中學住校食堂早餐的感覺了,想來吃上大學食堂的日子應該也不遠了。

二人吃完飯,周良玉還沒起•宋三娘子上前叫門,聽內裡周良玉微微有些虛弱的應了聲,悉悉索索的起床了。

「狗兒•你沒事吧?」宋三娘子聽他聲音不對,忙問道。

「沒事,娘。」周良玉答道,聲音提高幾分。

宋三娘子這才不問了,周良玉打開門,拎著馬桶出來。

「我來,你快洗洗吃飯。」宋三娘子習慣性的要接過。

周良玉卻躲開了。

「娘,我來吧。」他說道,不待宋三娘子說話,就忙跑出去了。

「這孩子。。。」宋三娘子搖頭說道。

不多時周良玉回來了,劉梅寶給他備好了洗漱的熱水。

「哥,你面色不太好,是不是也沒睡好?」她在一旁問道。

「沒呀。」周良玉答道,笑了笑。

宋三娘子看了劉梅寶一眼。

周良玉做下來吃飯,劉梅寶在一旁和他說閒話,說了馬賊的傳聞。

「的確是。」周良玉點點頭,「我聽知府衙門的差兵們說了....”

「那官府有沒有派兵去剿匪?」劉梅寶問道。

「好像去了吧?」周良聖不確定的說道。

「那官兵能打贏馬賊嗎?要是...」劉梅寶遲疑一刻,緊接著問道。

話沒說完,就被宋三娘子瞪了一眼打斷了。

「你哥哥吃飯呢。」她說道,看著周良玉的面色,微微皺眉。

“沒事,”周良玉忙說道,只怕劉梅寶被打斷心里不高興,對她含笑認真說道,“我聽人說,河東驛的兵原本是不錯,不過自從三年前蘇指揮使調走,去年又抽調精幹的營兵調防去了,如今剩下的這些到底是弱了些,但由上頭命令在,他們也不敢不去,只是絕不會上前叫陣,最多跟著尾隨,想必那些馬賊也不會跟他們來真的,雙方心裡都有底線,那馬賊是不會再次停留過久的,等離開了,這事也就算過去了。。。”

劉梅寶聽他說了,也就明白了,點了點頭。

「還是你知道得多。」她笑道。

被她誇獎,周良玉孱白的面上浮現一絲紅暈,咧嘴笑了。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他說道,幾口喝完湯,「妹妹別怕,府城是沒事的,」想了想又補充道,「解縣也沒事。。。”

劉梅寶點點頭,看著周良玉起身,在嘴邊盤旋很久的那句話還是忍不住問出來。

「哥,」她看宋三娘子進屋子去了,忙壓低聲音道,「如果那些鹽丁的話,能不能打過那些馬賊?”

「鹽丁?」周良玉不解的說道。

劉梅寶忙沖他示意小聲點。

「不是說那些鹽丁很凶嘛,那跟馬賊比哪個更凶?」她訕訕的說道。

「那怎麼一樣。」周良玉笑了,搖搖頭「那些鹽丁對付的私鹽販子可跟這些殺人越貨的馬賊不能比,再怎麼說,鹽丁也不是營兵。”

劉梅寶哦了聲,沒有再說話,周良玉今日起晚了,不敢再耽擱忙忙的走了。

「我也走了啊。」劉梅寶沖宋三娘子的屋子說了聲整了整衣裳,也出門了。

這一天,劉梅寶都有些心不在焉,看到有夥計師傅聚在一起說話,就忍不住湊上前,期望可以聽到一些消息,但可惜的是,夥計師傅們談論的都不是馬賊的事。

馬賊的事對他們來說,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新鮮了。

這一天下工回家的時候,劉梅寶在街上走得慢了些,還特意問了知府衙門的方向,繞過去轉了一圈,卻見門前站著的兵衛神態輕鬆的互相說笑進進出出的人倒是不少,只是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有關的消息。

劉梅寶怔怔站了一時,忽然覺得有些懊惱,她這是怎麼了?這些事幹她什麼事!

不過雖然不算熟悉,但多少也說過一兩句話,又有過書信交流,儘管是單方面的,這也算是認識的人吧去做這樣大的很危險的事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吧?

這樣想著她的神情便緩和一些,但旋即又想到也不對,要是按照真正劉梅寶該有的理念,這個人可是對她自己威脅很大的,很危險的,詛咒他去死才是應該的吧?

呸呸,腦中閃過死字,劉梅寶只覺得心裡膈應,忙啐了幾口,念叨幾句有怪莫怪才稍微安心。

「呔,那女子,做什麼的!”

一聲呵斥打斷了劉梅寶的胡思亂想。

她回過神看去,見是兩個官差沖自己瞪眼,想必是自己在這裡呆呆站的時候久了引來猜忌,忙轉頭疾步走開。

不管真正的盧岩是什麼樣的人,那信上展現出來的是個充滿生活熱情的年輕人,她不希望這樣一個年輕人就這樣死去,對於生活充滿熱情的人,期望上天能厚愛一點,是的,僅僅如此而已。

想明白這個,劉梅寶的步子輕鬆了許多,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邁進家門。

周良玉回來後,劉梅寶依舊沒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周良玉不過是在城牆上做工,都是一些苦力,幹活累的腰都沒時間直起來,哪裡有時間扯閑天。

周良玉吃了一點就不吃了。

「每天那麼累,吃這麼少怎麼成?」宋三娘子皺眉道,硬給他塞了一張餅。

「中午管飯吃的多了些,撐得慌。」周良玉還是沒有接,撫了撫額頭,有些疲憊,站起身來,「我先去睡了。”

劉梅寶嘴裡還咬著一口餅,聞言忙跟著起身。

「我給你燒熱水洗洗,解解乏。」她說道。

周良玉推辭不過,就由她去了,宋三娘子也幾口吃完收拾了,去給他鋪床。

劉梅寶燒好水,便走到門外,天已經黑了,巷子裡昏昏暗暗,一個人影也沒有,忽的聽到風沖似乎有人馬喧囂聲,她不由猛地站直,側耳聽,卻又什麼也聽不到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4:40 PM

第七十九章 勞工

「站在風口做什麼?」宋三娘子喊道,「插上門進來。”

劉梅寶哦了聲,只得依言進來,一夜無眠。

「姑娘不用每日都來上工的。」看到她準點踏入藥行,管事的笑道。

「我閑著也是閑著。」劉梅寶笑道。

管事便笑了,也不再說話,從桌上的一個茶罐裡拿出一塊茶,掰了一小塊,自己拎起水壺沖,藥香味隨著熱氣散開。

「大叔泡的什麼茶?」劉梅寶嗅了嗅,下意識的問道。

「來,姐兒來嘗嘗。」管事的說道,一面招呼她坐,一面取過茶杯給她沖上。

劉梅寶說聲多謝,過去端起來嘗了口。

「這是艾葉茶。」她說道。

管事的就笑了,沖她點頭。

「不錯,這是我們藥行特製的溫中散寒的藥茶。」他說道。

藥茶,也是中醫的一部分,治病養身用處多多,這也是藥行必做的一味。

劉梅寶點點頭,目光落在桌子上的茶罐。

這是一件做工精美雕花細緻造型小巧的木茶罐。

她不由伸手拿起來。

「不過,賣的不是很好......」管事的接著說道,搖頭。

「為什麼不好?」劉梅寶問道,手裡轉動這個茶罐。

「誰知道,說一開始喝著還行,後來就不好了,就都不買了......」管事的答道,又想起什麼忙說道,「這可不是因為咱們家的藥茶做的不好,整個河中府,甚至太原府都不好賣......」

劉梅寶哦了聲,覺得腦子裡似乎有什麼閃過,卻有些抓不住,在手裡依舊轉著這木罐,聽管事的在一旁接著絮叨閒話。

“……說到底是咱們這地窮的緣故,那江南京城,有錢人特講究,喝個藥酒啊,藥茶更是恨不得當飯吃......瞧瞧,我這茶罐......」管事的說道,指了指劉梅寶手裡拿著的木罐:「怎麼樣?”

「不錯,真好看。」劉梅寶答道。

「好看吧,」管事的笑道,「這可是花梨木的,是我那大兒從江南給我買來的,那裡裝茶葉的物件都是這般精貴......哪像咱們這裡......」

他說著話,靠在椅背上,吸溜又吃了一大口茶。

「人窮命賤啊......」他拉長聲調。

「江南,很繁華嗎?」劉梅寶問道。

「繁華?那就不叫繁華了,叫奢華!」管事的晃頭帶著幾分嚮往說道:「金錢水中撒,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咱們這的人想都想不到了......」

「那也是有錢才能啊。」劉梅寶撇撇嘴說道,作為一個連肉都不能常吃的窮人來說,對這種生活很是憤憤。

管事依舊搖頭感歎。

劉梅寶也不再理會他。那種對她來說完全不現實的奢華生活根本沒興趣,她只是依舊看著手中的木罐。

「你是說,大家很喜歡用木罐裝藥茶?」一句話忽的脫口而出,在這話出口之後,劉梅寶只覺得腦中一道亮光閃過。

她知道了!劉梅寶猛地站起來,差點大喊出聲。

管事的嚇了一跳。

「怎麼了?」他問道,不解的看劉梅寶,見她手裡還拿著自己的茶罐只當這小姑娘喜歡這個「喜歡是喜歡,但這東西可金貴呢不是誰都能用的......」

一面想著這姑娘是個知分寸的,應該不會唐突的張口要自己的茶罐吧?管事的心裡很是糾結。

「太好了!」劉梅寶笑道,放下手裡的木罐,眉開眼笑道。

管事的雖然不知道她說的太好了是指什麼,但見她放下了自己的茶罐,心中便松了口氣。

「大叔,我想到一件事。」劉梅寶對他說道。

話說一半卻又停下來。

「什麼事?」管事的問道。

「我還是再想想,想好了再說。」劉梅寶皺皺眉,又笑道,說著便告辭向內走了。

看她腳步輕快,透著一股喜悅之氣,管事不由搖搖頭。

「我瞧著昨天剛才還懨懨的,這轉眼就又高興了,還是個小孩子啊。」他歎道,一面拎水壺續水,慢悠悠的品自己的藥茶。

除了早上的一時異常,管事的並沒有再發現劉梅寶有什麼更大的異常,她一如既往巡查藥庫,往人堆裡湊,也不說話只是聽,只不過到下午的時候,第一次提前告退,而且還說明日有事不來了。

「早說你不用每天都來的,這藥庫都歸置的差不多了,隔幾天你來查看一下就成了。」管事笑道。

劉梅寶笑著道謝,轉身要趑,那管事又喚住她。

「姐兒也喜歡吃茶吧,這是一包補益茶,大冬天的,拿回去給家裡人閑吃。」管事說道,將一塊紙包的茶餅遞過來。

「這怎麼好意思。」劉梅寶忙推辭。

「拿著吧,客氣什麼,又不值幾個錢。」管事說道,故作不悅道,「或者是怕我沒資格拿店裡的東西送。”

劉梅寶就笑了,不再推辭,伸手接過。

「謝謝大叔。」她說道,真誠的道謝,「我哥最近正有些不舒服,正需補益養氣,那我就不客氣了。”

「誰讓你客氣了,拿去吧。」管事對於她的爽快也很高興,覺得終於可以放下木茶罐的事了,笑道。

劉梅寶再次道謝,拿著茶走了。

她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打聽了修補城牆的工地在哪,一路尋過來。

因為修補城牆要石料和土,主要工程都在城外,劉梅寶走出城門,繞了一大圈才看到忙碌的人群。

正如周良玉所說,幹活的人果真是婦孺老弱都有,一個個穿的破爛如同乞丐,臉如菜色,神情麻木的如同沒有靈魂,在虎視眈眈的監工眼下機械的勞作著。

劉梅寶一眼掃過去看不到周良玉的身影,記得他說自己挖土,便尋了挖土的地方過去打聽。

挖土也是個辛苦活,一刻不停的揮鐵釺,運土的籮筐似乎一刻也沒中斷過。

十幾個挖土的人就跟聾了似的聽不到劉梅寶的問話。

「幹什麼的!」幾個正在說笑的監工看到了,立刻喊道,一面揮著鞭子走過來,「敢偷懶,工錢還想不想要了!”

劉梅寶忙賠笑過去,問周良玉。

「這麼多人誰知道叫什麼!」監工不耐煩的說道。

正說著話,就聽另外一個監工喊:「運木料的回來了!”

「這群懶鬼!這麼久才回來!」說話的監工便不理會劉梅寶,挽著袖子,揮著鞭子就沖過去,口裡罵罵咧咧的。

劉梅寶跟著看去,見遠處走來一隊人,個個身上背著一根圓木,他們走的很慢,其間還有三四個人走著走著就摔倒了,但沒多久他們又掙扎著起來,扛起木頭接著走。

「從哪裡運的木料?」劉梅寶忍不住問道,「很遠嗎?”

「雷首山,不遠,十五裡。」一旁一個挖土的老者木木說道。

「十五裡!」劉梅寶忍不住驚訝道,這還叫不遠,走著而且還要扛一根木頭,而且看他們的樣子,應該不是一天只扛一根。

那群人走得更近了,可以清楚看到他們的形容,每個人臉色蒼白,穿著粗氣,雙目失神,似乎下一刻就會撲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劉梅寶不由伸手掩住嘴,制止住失聲驚呼,周良玉就在其中,在圓木的襯托下,更顯得瘦小。

終於運到目的地,一群人紛紛撲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任監工斥駡而不理會,此時的他們眼中已經無物可視了。

劉梅寶最終沒有走上前,她伸手擦了眼淚,轉身疾步走開,那少年已經疲憊不堪,不能讓他將這狼狽展現在最不想讓其看到的人面前。

劉梅寶知道做工肯定辛苦,但如果不是親眼見,還真難以想像到底有多辛苦。

這麼高強度的勞力,真不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承受的,怪不得周良玉越來越虛弱。

劉梅寶抬袖子狠狠擦了眼淚,站住腳攔住一個路人。

「這位大嬸,哪裡有肉賣?」她問道。

周良玉走進巷子的時候,就聞到濃濃的肉香,再看四周有不少拖著鼻涕的孩童趴在上馬石上,沖巷子裡流口冰。

待看到桌上擺的滿滿一盆豬肉燉菜,周良玉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他這反應比宋三娘子見她拎回家一大塊豬肉時還要誇張。

「我要吃肉。」劉梅寶帶著幾分憤憤,自己先坐下來,拿起筷子撈出一塊狠狠的吃起來,嘴裡還含糊的說道,「我一個月掙兩千文錢,難道連頓肉還吃不痛快嗎?”

她這種帶著小孩子脾氣般的憤憤,讓周良玉笑了,再沒了半點疑問,看了眼宋三娘子,宋三娘子撇了撇嘴,但是沒說什麼。

「想吃就吃嘛,又沒人說你。」周良玉說道,坐下來,有些遲疑的拿起筷子。

「哥,快吃吧。」劉梅寶說道,夾起一塊放到他碗裡,自己也繼續吃,似乎怨氣還未消,接著憤憤道,「我以後每天都要吃一頓......」

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還沒說話,劉梅寶自己可能也察覺這目標定得有些遠大,嚼著肉又含糊道,「......這麼膩,吃傷了怎麼辦......那就......那就三天吃一頓!”

宋三娘子撲哧笑了。

「舅媽你笑什麼。」劉梅寶哼聲說道。

「我沒笑什麼。」宋三娘子第一次含笑說話,看著劉梅寶,很自然的抬手拿下腰裡的手巾抄了下她的前襟,「跟飯沒仇,吃的斯文些。”

這句話說了,劉梅寶和周良玉都笑起來,香味夾著笑聲在高牆罩起來的小院子散開,掃去了一天的疲憊。



第八十章 籌畫

夜色漸深的時候,劉梅寶揉了揉眼,放下手裡的書,將油燈挑亮一些。

「不早了,快睡吧。」宋三娘子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

劉梅寶應了聲,再看了眼書。

「高強度勞作,除了保證飲食,葷素搭配,正好大叔給的補益茶也能用...」她自言自語,將桌上的茶包拿起來,「除了每天熬粥,每日早晚飯前再給他吃一杯藥茶,應該不會再出現尿血的症狀...」

發現周良玉並沒有挖土而是做最辛苦的搬運工後,劉梅寶就聯想到他這幾天早上奇怪的跡象,以前家裡的馬桶都是宋三娘子收拾,但這幾天周良玉卻總是自己去刷洗,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巷子最裡面的茅廁。

這茅廁也不分男女,事實上,這裡的人很多都是隨地大小便的習慣,有沒有茅廁也沒什麼區別。

果然在茅廁裡看到血跡,又仔細看了家裡的馬桶,也看到了血跡的殘留,這說明周良玉已經有了尿血的症狀。

尿血之症,多因熱擾血分,熱蓄腎與膀胱,損傷脈絡,致營血妄行,而周良玉本身並沒有什麼病,這便是近段超負荷的體力勞動所致。

宋三娘子在外敲了敲窗戶,催促她快睡。

劉梅寶忙放下手裡的東西,熄滅了燈上床。

吃的好點養一養便沒事了,但是最關鍵的是,不能讓他一直這樣拼命做工。

才躺下的劉梅寶又坐起來,側耳聽了外邊,院子裡一片寂靜,不見光亮,想必宋三娘子也睡了。

她便取過油燈,在床邊點亮,裹著被子就在床上拿了紙筆想想寫寫,過了許久才滿意的審視一遍滿當當的紙。

「也許這次應該能多少發點財了吧?」她伸了個懶腰舒展下身體,自言自語道。

揉了揉發澀的眼,已經兩天沒睡好了,倦意再也抵擋不住,將這些收拾了,吹熄了燈,才躺下沒多久,她又起來了,悉悉索索的黑暗裡站床上,在帳頂上摸了摸,這才躺下睡去了。

昨晚一頓葷腥犒勞,早上起來的周良玉明顯氣色好了幾分,洗漱完,劉梅寶給他端上半碗熱湯茶。

「這是什麼?」周良玉問道,嗅到藥味,頓時警覺下意識的去看自己刷乾淨放在牆角的馬桶,「我可沒病,吃什麼藥?”

「不是藥。」劉梅寶笑道,「是我們藥行的補益藥茶,昨天管事的才送給我的,確切說是茶,喝了對身子好。」說著又指了指一邊的灶台,那裡還放著兩碗,「我和舅媽也吃呢。”

周良玉這才松了口氣,接過來。

「那就只吃這個就好了,不用煮稀粥了。」他說道,大口大口的將茶湯喝了。

「這才半碗,再吃半碗稀飯就好了。」劉梅寶看著他喝了,欣慰道。

兄妹二人吃過飯,一同出了家門。

「你不是今日不去藥行了嗎?」周良玉問道,「還這麼早出門?”

「我找點東西去。」劉梅寶答道。

周良玉便不再問了,囑咐她世道畢竟不太平辦完事了早點回去,兄妹二人在路口分了手,劉梅寶昨日買肉已經打聽了哪裡是最熱鬧的街道,便一路過去了。

因為時候還早,店鋪開門的不多,劉梅寶也並不是要找什麼買,只是看著那商鋪的招牌一路走過去,終於在幾乎已經到了城的最邊上,在一片低矮的屬於私搭亂建的棚戶區般的巷子前,看到一個掛著「打錫」的幌子破破爛爛的鋪子。

此時這個鋪子的門大開著,還能聽到內裡叮叮噹當的敲打聲。

劉梅寶邁步進去,一個穿著一件破襖的老漢坐在一個木凳上打盹,聽見動靜睜開眼。

「姐兒要些什麼?是現打還是舊翻新?」老漢站起來含笑問道。

劉梅寶的目光掃過這間鋪內簡陋又雜亂,堆放的成品半成品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她不認得的東西。

「這是什麼?」她忍不住指著其中一件問道。

老漢笑呵呵的看了她一眼。

「這是冥供。」他答道,又怕劉梅寶不理解一般,補充道,「就是白事用的。”

劉梅寶有些訕訕笑了,又依次去看,另一邊的生活用品便都認得了。

老漢也不催問,脾氣和善的任她看,一面還給她介紹這是茶壺這是酒壺這是湯壺這是夜壺......

劉梅寶咳了聲,彎身從架子最底下拿出一件。

「姐兒是要貯罐嗎?」老漢問道,看著她手裡拿著的錫器。

這是一件色暗質粗的圓罐,拳頭大小。

「可以放鹽。」老漢又說道,看劉梅寶翻來覆去的看著,還微微皺眉,只當他也不認得,便介紹道。

「大小倒是合適,只是不太好看,品質也不是很好。」劉梅寶搖搖頭。

老漢就笑了。

「這是狗牙齒,能好到哪裡去。」他說道,一面顫巍巍的轉身向另一邊走去。

「狗牙齒?」劉梅寶聽不懂,頗有興趣的問道,「為什麼叫狗牙齒?”

「這個錫罐打得時候加了糙銅鐵,無韌性易脆斷,是最下等的,我們都叫狗牙齒,至於為什麼叫這個,老兒我就不知道了。」老漢笑著說道,轉過身拿著一件錫器,「有下等的,自然有上等的,姐兒,瞧瞧這個大肚。”

大肚?估計這又是俗語,劉梅寶聽不懂,伸手接過,忍不住哇的讚歎一聲。

這是一件錫瓶,色白質細光澤耀人,上有喜鵲登枝的圖案,喜鵲惟妙-惟肖,靈動可人。

「這是點錫做的,姐兒瞧這好吧。」老漢笑咪咪的說道,一面輕輕咳嗽兩聲。

劉梅寶還沒答話,就見內裡跑出來一個五六歲的小童,髒兮兮的也看不清是男是女,大冬天的只穿著一件大人的破麻袋般的褂子,凍得手腳蘿蔔一般。

「爺,我餓。」小童咬著手指說道。

老漢在袖子裡掏了半天,摸出一塊不知道是什麼做的東西,塞給小童。

「冷,別亂跑,去爐子前呆著。」他拍了拍小童,說道。

小童將那東西一口塞進嘴裡,嗯嗯嚼著跑進去了。

「姐兒,你看這個怎麼樣?」老漢帶著幾分歉意,接著沖劉梅寶笑道,「你可是要...」

他的話沒說完,外邊又蹬蹬跑進來一個半大孩子,穿的也是破破爛爛,將懷裡一個斷成兩瓣的錫燭臺往地上一放。

「胡老爹,將這個補一補。」他說道。

「你先忙,我再看看。」劉梅寶忙說道。

那老漢便道聲謝,顫巍巍的拿起那錫燭臺看。

「要兩個錢。」他說道。

「我娘說了,一個錢。」半大孩子吸著鼻涕答道,瞪眼好奇的看劉梅寶,確切的說是看劉梅寶身上穿的襖。

看到這孩子流露出豔羨的目光,劉梅寶忍不住摸摸袖口,想到自己每次盯著馮藥櫃藥行的門簾看時,會不會也是這種眼神。

所以那句俗話說的真沒錯,回顧又見挑腳漢,比上不足下有餘。

這一老一小為了這一文錢爭執幾句,最終以那半大孩子又許諾再拿來他家蒸的半個饃成交。

「讓姐兒見笑了。」老漢談完這筆生意,帶著不好意思的笑說道,「咱們光亮窯子的討口飯不容易。”

光亮窯子又是什麼?劉梅寶心中不解,但沒有再問。

「就這樣的成色,做成這樣的大小,得多少錢?」她晃了晃手裡的那個上品錫壺,又晃了晃最初的那個狗牙齒,問道。

老漢一愣,目光不自覺的打量一下劉梅寶。

「這個麼,雖然罐子小了點,但這種點錫材質上佳,價格.......他思付一刻,遲疑說道。

「我要大批量的要,你們能不能儘快做出來?」劉梅寶又問道。

這一句話讓老漢餘下的話就噎在喉嚨裡了。

如今這城裡的人有錢人日常用的都是瓷器,窮人大多數用陶器,雖然錫器用的也有,但更多是時候這種錫器只是用來做冥器。

用這上等點錫,做這種沒甚用途的小罐子?還要大批量的?這姑娘不會是說笑呢吧?看她的樣子也不像個有錢沒處花尋開心的主兒。

劉梅寶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

「你就別管我用著做什麼,你就說個大概的價錢吧。」她笑道。

老漢心一橫,如果是真的就發財了,如果是假的,橫豎也不損失什麼。

「姐兒,用點錫做這般大小的...還要雕花嗎?」他略一思索問道。

「多少要點。」劉梅寶說道。

「三十文一個。」老漢一咬牙說道,說了又有些後悔,忙又道,「當然,你要的多,價錢可以再優惠些。”

三十文一個,劉梅寶在心裡默默算了下,點了點頭。

「你先給我做幾個我瞧瞧。」她說道,從袖子裡拿出錢袋。

老漢心裡正忐忑,忽見她並沒有討價還價,還只當果然是沒誠意要買的,沒想到轉手就拿了錢袋來。

他的視線落在那錢袋上,上好絲綢,繡工精美,一看就是良品,心就砰砰跳起來。

也許這一次,他老胡真的能掙到錢了。

「這是五百錢,算是我付的定金,我要看看你做出來的怎麼樣。」劉梅寶將錢遞給老漢,認真說道,「不過,要是成品做出來我不滿意,就...」

「姐兒就放心吧,老兒我要是做不好,就讓我胡蠟匠再拜不得白雲老祖。」老漢雙手顫抖的接過錢,渾濁的雙眼陡然閃閃發光。

什麼糊辣醬,什麼白雲老祖,劉梅寶一概聽不懂,也沒有再問,只是笑了笑,又大致描述了下自己要的具體形狀,便在那老漢送佛祖一般走出來。

劉梅寶離了這裡,又尋了幾個藥行藥鋪,借著買東西進去看了看,證實了管事的那日說的藥茶不好賣的事,轉完這一圈,已經到了中午了,怕宋三娘子擔心,便加快腳步向家走去,剛走到這條街,就見巷子口的上馬石上坐著一人,背對著街口,面向巷子裡,偶爾看一下身旁腳下蹲在地上玩泥巴玩土抓羊兒的孩童們。

劉梅寶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仔細看了兩眼,那人似是察覺到,猛地轉過頭來,恰與劉梅寶視線相撞。

正是盧岩。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4:46 PM

第八十一章 功成

盧岩身上依舊穿著從來沒變過的短衣肥褲,只是卻不似見過的幾次那樣乾淨整潔,褲腳甚至破了,面上鬍子拉渣,只是那一雙眼依舊精神奕奕。

看到劉梅寶,他似乎也是怔了下,但旋即滿面驚喜,立刻站起身來,毫不掩飾熱情的火辣辣的盯著她看。

劉梅寶只覺得腦中哄得一下,臉便騰地紅了,向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過心裡卻是一塊石頭落地。

平安,就好。

街邊上馬石旁邊的孩子依舊玩的熱鬧,伴著不知哪家傳來喚孩童回家吃飯的喊聲,孩童們便作鳥獸散。

這樣兩個人站在這裡就有點太突兀了,劉梅寶嚇了一跳。

其實沒什麼,就像街坊鄰居認識的關心的一下也是正常的,再說那日收到那樣的信,她要是不回應一下也實在有點太不近人情了,只是祝福一下而已,沒有別的意思,不心虛,劉梅寶心裡反復說道,將頭垂下,目不斜視疾步向巷子裡沖去。

看著她走過來,盧岩也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二人的距離更近了,盧岩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幾乎要把頭埋進衣襟裡的劉梅寶從臉到脖子的通紅。

「我......」他張口說道,話音才出口,那姑娘已經一陣風從他身邊沖過去了,幾步就走遠了,站到一家門前拍門。

在門打開的那一刻,盧岩反應過來,忙往一旁站了站,離開了巷子口,聽得門響以及幾聲聽不清的說話聲,巷子裡又恢復安靜。

盧岩再次站過來,巷子裡看不到那姑娘的身影,只有空氣中還殘留一絲淡香。

「我沒事。」他喃喃自語一句,說著忍不住咧嘴笑了。

今天能見到她真是高興,原本打聽的消息是她不在藥行,盧岩知道她們一家回避自己,如果不是上工,那絕對是不出門的,以為今天是見不到她了,他又不能闖進人家家裡告訴她自己平安歸來了,雖然他不只一次恨不得那樣做。

「大人......」街道的另一邊走來幾個漢子,面上帶著幾分焦急惶惶,在看到他後明顯松了口氣。

盧岩再看了眼巷子,便轉身過,迎著這幾個漢子走過去。

「大人,知州大人和那個什麼指揮使大人有請大人......」漢子們忙忙的說道,臉上難掩激動興奮。

老天爺,以前做夢也想不到能跟這樣的人物有交集,更別提聽到請這個字了。

果然跟著二郎走的路越來越寬,越來越出人意料。

「什麼事?」盧岩並沒有多麼興奮,反而問道。

「哦,是郭家台的那大戶帶著鄉親們來道謝來了。」漢子答道,難掩面上的自豪。

盧岩只是哦了聲,並沒有再多說話,舉步向知府衙門走去。

鑼鼓爆竹聲震響了半個河中府城,很快前一段劫掠的馬賊被剿殺的消息傳遍了全城。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宋三娘子也被這聲響震動,到底是忍不住出門向街坊打聽了,然後回來念了好幾聲。

「怎麼樣?快講講。」劉梅寶已經恢復了情緒,帶著幾分激動好奇問道。

「能怎麼樣?沒什麼可講的。」宋三娘子被她一問便又拉下臉,說道,「只知道馬賊被剿殺就是了,還要講什麼?”

「比如怎麼殺的?比如......」劉梅寶遲疑一刻,小心看著宋三娘子的面色,故作輕鬆隨意的問道,「誰殺的?”

「殺了就是殺了,問那些做什麼,這麼大的功勞功德,除了官府還能有誰。」宋三娘子說道,淡淡的聲音裡似乎帶著幾分嘲諷,說這話又慢慢的抬眼看她,「聽你的意思,莫非知道些什麼詳情?”

「我哪裡知道,我又沒出去看熱鬧。」劉梅寶到底有些心虛,低頭去看手裡的書,一面答道。

宋三娘子帶著幾分狐疑打量她。

「你今天去哪裡了?」她問道。

「去了城西的賣錫器的鋪子。」劉梅寶答道,倒是很高興說起這個,因為轉移了話題。

「錫器?」宋三娘子皺眉,「蠟匠鋪子?”

「辣醬......舅媽,錫器為什麼叫辣醬?」劉梅寶再忍不住好奇問道。

宋三娘子被她逗得笑了。

「什麼辣醬。」她說道,一面接著做手裡的活,一面說道,「是蠟匠,這些錫器要說還是汀州那邊做的最好,咱們這裡的這些都是不上臺面的,你是去了胡家光亮窯子吧?”

「舅媽也懂這個。」劉梅寶點點頭,也不再看手裡的書,笑道。

「以前家裡用過錫茶瓶,樣子倒是挺好看的,你外租父說了,煎的水卻是纏口湯,很是不喜歡,後來也就不用了。」宋三娘子慢慢說道。

這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起以前的事,雖然語氣有些低沉,但至少是不回避了。

忘記過去並不是療傷的好途徑,不怕面對過去,也許才說明傷正在痊癒,劉梅寶只覺得身心輕鬆,聽著外邊偶爾還隱隱響起的爆竹聲,覺得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周良玉回來後,也並沒有能帶來更多的有關這場大功的消息,劉梅寶也並不在意了,第二日一大早便又去上工了。

這一次街上也好,藥行裡也好,處處都可見聚集的人群在興奮的談論郭家台大捷的事,讓她不想聽也得聽,以前在意時沒有人談論,如今放下心事,反而四處都在談。

“……話說是那防守官張蘭芝大人臨危不懼,大喝一聲,一把拉開那三石弓,一箭射中那賊首...」

「你瞎說,明明是那樊橋驛的管隊郭大人英勇殺敵,身先士卒沖到大門前...」

兩個夥計說著說著,各自擁護心中的英雄,差點動手打起來,劉梅寶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藥行管事從前邊進來了,跺腳咳了一聲,夥計們忙吐吐舌頭散開了。

劉梅寶跟他們不一樣,依舊站在那裡,跟管事打個招呼。

「這些官府之間的公文捷報也值信,還吵來吵去......」管事的搖頭自言自語,「郭家台的人又不是瞎子,到底是誰奮勇殺賊,他們能不知道,也就這些當官的自己編故事哄自己高興罷了。”

劉梅寶聽他說的頗感慨,便問他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這些事姐兒一個姑娘家不聽也罷。」管事說道,看了眼劉梅寶,想到這姑娘的父親便也是這官場上的枉死者,歎了口氣,走開了。

劉梅寶自己站了也是無趣,又聽了半日閒話覺得渴了,便轉身向屋子走去,正好見那石婆子拎著茶壺顫巍巍的向她的屋子走去。

劉梅寶想到什麼收住腳,心跳加速,面色微紅,果然不多時,見那婆子從自己屋子走出來。

「姐兒,喝口茶吧。」她笑咪咪的沖劉梅寶說道,「要是有什麼事了,就放桌子上等我老婆子收拾吧。”

又是這句話,劉梅寶頓時臉更紅了,幸好那石婆子並沒有多停留就走了,免了她的尷尬。

在門外站了一刻,在進去看還是不看中鬥爭一刻,劉梅寶還是掀簾子進去了。

桌上的茶碗下果然壓著一封信,這封信比上一次的還要厚,與其說是被茶碗壓著,還不如說是給茶碗墊著。

「反正已經看了那麼多封了,回信也寫了,再看一封也是這樣了。」劉梅寶心內嘀咕道,猶豫一刻後,拆開了信。

展開信紙,她又露出異色,這次的信上字體明顯不是盧岩的。

“…因為我識字不多,又有好多話想要和你說,為免我自己寫的不好,你看不懂,便讓師爺代筆了...」

這封信上,簡單的描述了這場雖然不大,但對於盧岩這些人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意義深刻的一次對戰,因為就是從這一場戰鬥開始,他們躍出了鹽丁這個狹隘的身份,跨入了一個新的天地。

盧岩帶著這群穿著破爛,拿著各種混雜武器的隊伍快速的行駛在路上。

雖然就要出正月,但對於這裡來說,依舊是天寒地凍,寒風呼嘯而過,因為馬賊的到來,原本就冷清的路上,更是一個人影也不見了。

騎馬的鹽丁不時奔回,帶來前方哨探的消息。

馬賊沒有動靜,官兵也沒有動靜,一路沒動靜,很快這一隊人就到了郭家台。

正如事先所知的那樣,郭家台的防禦的確很好,如果硬攻損傷很大,且不一定能攻下來,要是就這樣上前叫陣,那些馬賊縱馬奔出的話,他們這些還沒經過什麼大陣仗戰鬥的鹽丁只怕很快就會被沖散。

潛藏在郭家台外,盧岩一眾人聚集在一起,蹲在地上或席地而坐,以土為紙,以刀柄為筆,說說畫畫半日,得出一個結論。

最好就是不給那些馬賊騎馬的機會,如果大家肉搏,或許勝的機會大些。

「你們這群小子們,都拿出當初對付俺們這些私鹽販子的力氣......」盧岩身旁的大漢瞪著眼揮著拳頭對眾人低聲吼道。

「那得看什麼樣的私鹽販子......」鹽丁裡有人低聲說道。

要是盧岩這樣的,大家直接掉頭跑就是了。

這話引得不少人笑出聲,緊張的氣氛微微得到緩解。

「當然是遇到落單的私鹽販子的時候!」大漢笑駡一句,接著說道,「而你們......」

他伸手在人群裡指點幾下。

「就拿出咱們以前遇到鹽丁鹽狗子的氣勢來!」大漢叉腰低聲吼道。

這話引得大家低聲笑起來,面色都有些古怪,互相看了眼自己身邊的人,這人曾經是見了面就要分出你死我活的,如今卻站在一起。

「如今我們要奮勇殺敵。」盧岩開口說道,目光掃過眾人。

他的神情沉沉,聲音依舊醇厚,但卻帶上一絲淩冽,帶著笑的眾人都慢慢肅正起來,百十多人的隊伍不聞一絲雜聲。

「此戰有進無退,進則生,退則死。」盧岩緩緩說道,一面舉起自己的短刃,目光看向前方隱隱可見的郭家台,「我要讓他們知道,我盧岩的人,不是誰想殺就能殺的,不僅是貴子,換做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我盧岩都會如此。”

「此戰得勝,揚我鹽巡,人人退避,百無禁忌。」站在他身旁的大漢緊跟著說道,也揚起手裡的大刀,低聲吼道。

人人退避,百無禁忌,這可是個好大的噱頭,如果真做到只要亮出鹽巡司鹽丁的身份,不管哪一路的人都要忌諱三分,對於這些出身低賤的人們來說,光想想就是很過癮的。

再想這盧岩也不算說大話,當初以他為首的鹽池灘的私鹽販子,在解縣境內可不是人人退避,百無禁忌麼。

那是怎麼得來的,真刀真槍的殺出來的。

這樣一想,這句話也不算什麼大話,真刀真槍的殺唄。

「有進無退!揚我鹽巡!百無禁忌!」眾人齊聲低吼道,大刀長槍短刀雜亂的舉起來,在夕陽的余暉下發出寒兄。

盧岩看了眼身旁的漢子。

「二郎,貴子哥不在了,還有我。」一向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漢子捶了下胸膛,鄭重的說道。

「還有我,」

「還有我。”

更多的漢子爭先恐後的說道。

盧岩的視線掃過他們,緩緩點了點頭。

士氣沒問題了,怎麼打也說定了,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才能搶在馬賊上馬之前開戰。

「大人......」一個鹽丁從外急沖進來,「謝四娘來了。”

此話一出,在場諸人皆是異色。

謝四娘就是貴子未過門的媳婦,也是沙窩村唯一的倖存者,是貴子用命換來的一條命。

如果不是為了她,雖然馬賊來勢洶洶,但貴子一個人逃離還是不成問題的,最多受些傷,但命不致死。

自那日在昏死過去的貴子娘跟前叩了個頭之後,這個謝寡婦就消失了。

大家都猜測,她一定是逃離這裡了,本身寡婦就是不詳的,這次剛說了親還沒進門,就又克死了貴子,這不詳的名聲算是坐實了,這裡是絕對呆不下去了,還不是趁亂跑了。

所有婦人們對這個謝寡婦恨得牙癢癢,盧岩倒沒覺得如何。

“…男人就該護住自己的女人,如果當時是我,我也會像貴子一般...」



第八十二章 詳情

這句話說的很樸實,卻也很有衝擊感。

劉梅寶看著怔怔一刻,忍不住抿嘴一笑,聽得院子裡有說話走動聲,忙按著心跳站起身,掀開窗戶向外看,見是兩個夥計說笑著尋了日頭底下坐了吃飯。

到吃飯的時候了,劉梅寶這才恍然,遲疑一刻,將信仔細的疊起來貼身放好,加快腳步向廚房走去。

石婆子見她來了,沒什麼反應,只是如常的給她盛了飯菜,劉梅寶說聲多謝,又跟廚房裡或坐或站或蹲著吃飯的夥計師傅們含笑打招呼,這才走開。

一回到屋子,關好門,將飯菜放在桌上一推,又忙打開信接著看起來。

「你來做什麼?」盧岩看著被帶到面前的謝四娘。

她穿著件乾淨整潔的衣裳,還帶著銀首飾,如同走親戚的小媳婦。

看到她這樣出現,在場的很多人都露出鄙視憤怒的神情。

「我跟了這些馬賊好幾天了。」謝四娘說道,她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乾巴巴的,「我知道貴子是大人的人,貴子說過,要助大人做任何事。”

聽她說這句話,盧岩並沒有答話,也沒有什麼情緒,但他在信上讓師爺寫了,心如重擊,劉梅寶在信上看到這個詞,然後在這個詞之後,又加了一句「就像有人在胸口重重打了一拳一般的悶悶的難受」,她就又忍不住抿嘴笑了。

很顯然,四個字是師爺的用語,後邊一句是盧岩的話,這一次二人合作寫的信,行文很有意思。

她甚至似乎能看到書桌前坐著一個文人,皺著眉一邊聽來一旁盧岩的口述,哦,盧岩口述的時候,一定是來回走動的,這個文人的用詞習慣必定跟盧岩有很大的不同,然後他就會在口語化和文言化之間糾結。

但這明顯不是笑的時候,劉梅寶又忙掩住嘴,接著看下去,她對這個謝四娘有些興趣,很好奇她要做什麼。

「貴子替我死了,那麼就由我來替他為大人效力吧。」謝四娘說道。

這句話引來嗤聲,還有人低聲吼道滾。

盧岩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看著她。

「我見過這些馬賊怎麼殺人。」謝四娘接著說道,對四周的嗤聲鄙視甚至厭惡的情緒絲毫不在乎,「他們馬術很好,如果大人這樣和他們對陣,結果比貴子好不到哪裡去。”

如此不敬的談論死者,以及就要為死者報仇的生者,終於讓大家忍不住怒火,紛紛罵出聲來,更有不知道哪裡的石子砸在這謝四娘身上。

謝四娘只是站著,一動不動。

盧岩擺擺手,喧鬧的眾人暫態安靜下來。

「我進去,找機會挑起點亂子,大人趁機想法子讓人開門吧。」謝四娘說道。

她說完這句話,不等盧岩回話,轉身就走了。

大家的視線跟在她身後,很多人還處在沒回過神的狀態。

「她進去能挑什麼亂子?」站在盧岩身旁的漢子開口說道,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她進去了,能有什麼好!”

實話說謝四娘還是有些姿色的,此時又是特意打扮過,這樣的女人如果走進馬賊群中,那結果......

在場的都是男人們,自然心裡明白,面上神情便很難看。

「讓她回來。」盧岩低聲說道。

立刻有兩個鹽丁奔了出去,攔住謝四娘,她已經走出去一段了,因為怕驚擾了馬賊,他們的談話都是壓低了聲音,因此只能看到鹽丁和謝四娘爭執幾句,很快兩個鹽丁就回來了,而謝四娘依舊向郭家台走了去。

「她說,不讓她去的話,就要大聲嚷嚷,讓馬賊知道咱們來了。」兩個鹽丁神情很尷尬,低聲說道。

「這女人就是想死,能不能死遠點,非要咱們爺們添堵......」幾個大漢忍不住低聲喝罵道。

在他們眼裡,謝四娘這是一心求死了。

有時候死也是一種解脫,盧岩默默的想到,沒有在說話,擺了擺手。

「靜候備戰。」他低聲說道。

所有人都按照要求潛伏好,隔著土坡遠遠的看著謝四娘站到了郭家台的吊橋前。

距離遠,也看不太清更聽不清,只看著有人從門樓裡探出頭,門並沒有立刻被打開,謝四娘似乎是累了,坐在地上似乎是哭,又過了一會兒,吊橋才被吱吱呀呀的放下來,奔出來四五匹馬。

謝四娘似乎受驚了,從地上爬起來就跑。

這些馬賊果然很警覺,馬匹散開四處探查一番,才一把撈起跑出去沒多遠的謝四娘,在一陣怪笑和謝四娘的哭聲中進了寨門,吊橋緩緩又被拉上,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天在這時也黑透了。

因為有日光而稍微存在的一點溫暖被夜色吞噬了,冬日的夜晚極其寒冷,更何況這些人穿的棉襖都是破爛的,不多時便聽到牙關打架的聲音。

但是沒有人敢動,一個個全身發抖的趴在土堆後邊,緊緊盯著亮著燈火的郭家台的寨門。

「這...女人,不...不會是...已經...」終於有人忍不住低聲說道,因為冷,聲音都是結巴的。

盧岩不說話,只是一動不動的盯著黑暗中如同巨獸的村落。

他不說話,自然沒人敢再說話。

很快已經要到後半夜了,刮起了北風,或蹲或趴在地上的眾人幾乎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被凍僵了。

或許他們還沒來得及對戰馬賊就已經在這夜色裡凍死了。

盧岩心裡也有些焦急了,他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就見村落裡忽的亮起火光,火光越來越大,還隱隱有人馬聲隨風傳來。

就是這個時候。

盧岩猛地跳起來,因為身子已經凍僵了,沒有站穩又栽倒在地上,他很快又站起來。

「一二兩列跟我走。」他低聲說道,帶頭向前沖去。

後來他們終於趁亂爬上郭家台的門樓,廝殺之後打開了大門,馬賊也在同時發現了,大家之間終於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對戰,值得慶倖的是,馬賊的馬匹還來不及騎上,避免了這些鹽丁們還沒動手就被馬匹踐踏而死的慘烈局面,當然,這種肉搏戰也是很慘烈的。

至於詳細的對戰過程以盧岩的表達方式自然說的很簡單,而師爺雖然沒有親臨現場,但並不妨礙他妙筆生花,不過可惜的是,這個妙筆生花被盧岩截斷了。

看著信上的內容忽的轉化成華麗的駢體文,然後又突然生硬的被掐斷,劉梅寶便猜到這一點,她嘴角的笑意再次浮現,但很快又歎了口氣。

雖然盧岩沒有詳細說,但真刀真槍你死我活的對戰又怎麼會是好玩的事呢,也不知道他受傷了沒。

劉梅寶皺眉回憶昨日那短短的一瞥,有點後悔低著頭什麼也沒看到,或許她該大方的問聲好什麼的,這個盧岩應該不是如傳說中那樣兇狠不講道理,想必好好說的開的話,他並不會對自己怎麼怎麼樣」,...

她愣了會神,又低下頭翻過一頁紙,接著看信。

這信的最後便又換了盧岩熟悉的字體。

“…接到你的回信,我很高興,讓你擔心了,那天能見到你,我很高興....”

劉梅寶抿了抿嘴,忍不住嘀咕一句我才沒擔心,很高興,就會說一句很高興,還語句不通順,怎麼看都是因為自己很擔心他所以才高興....

當時之所以回信,不過是看信上寫的那麼難過,出於禮貌也該多少問候一下,看,誤會了吧,早知道在這古代可不能亂說話亂做事。

這下有了自己的回信,雖然只是短短的二個字,但要是盧岩拿出來往桌上一拍,也就坐實了他們兩個是私相授受私定終身的事實了吧,那不用他來求親,自己就得乖乖的嫁給他,要麼就背著一個有傷風化投河上吊什麼的...

劉梅寶打個寒戰,但同時又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她還是覺得盧岩是不會那麼做的。

信的末尾自然還是詢問她有什麼高興事可以跟他說一說,劉梅寶這次不打算跟他再回信了,雖然她真的有件開心事。

靜了靜心神,疊好信放好,劉梅寶先去問了問馮藥櫃今日來了沒。

「出門去了,後日就回來了。」管事的說道,「姐兒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和我說就是了。”

劉梅寶便笑說沒事,只是明日就不來了。

「這個不用說。」管事的笑了。

劉梅寶其實就是想問問馮藥櫃在沒在,便說了句說是應該說一聲的就告辭了,先去那個錫器鋪子看了看。

錫器鋪子的老漢一見到她激動的什麼似的,顧不上客套,就擺出幾件拳頭大小的錫罐。

劉梅寶很驚訝,這做的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好,果然古代的匠人很厲害。

「就照這樣做,到時候會有人來和你下單。」她爽快的說道。

「不知道姑娘要多少?」老漢帶著幾分忐忑又幾分期盼問道。

「最少也得幾千個吧?」劉梅寶大概算了下,說道。

話說了完,見著老漢傻了。

「幾千個?」他一臉不可置信,明顯不是激動而是有些受驚了。

再次打量劉梅寶,那痛快的幾百錢的定金已經不足以消除懷疑了,看起來這個姐兒可不像是一下子能拿出這麼多錢的人,聽說有些瘋子,外表和正常人一樣,有時候根本看不出來。

見這老漢一臉震驚的打量自己,劉梅寶就笑了。

「你放心,我給你定金後你再做,不會讓你吃虧的。」她說道。

「姑娘要這些做什麼?」老漢遲疑一下,小心翼翼的問道,「這些看著是挺好的,但要是打算賣的話,銷路不是很好的,那些富貴人家不愛玩這個,而窮人家自然也用不上,再說,姑娘要做的這罐子,只是看著好看,卻不是很實用...姑娘可是家裡大人吩咐要的?”

「你放心就是了,我自有用處。」劉梅寶笑道,謝過這老漢如此貧頓還心腸良善,不再和他多說,在老漢忐忑不安的眼神中告辭而去。

回去的路上買了大塊的肉,還買了一壺酒,回到家宋三娘子忍不住有些嘮叨。

「哥哥做這個太累,如果不及時補充體力,吃些葷腥,會吃不消的。」劉梅寶沉吟一刻說道。

宋三娘子一驚,面色有些發白,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出話來。

周良玉回來後看到又是一桌子肉,還有酒,很是驚訝,他這時也反應過來了,知道這不是劉梅寶嘴饞,而是為了自己,嘴上雖然沒說,心底有些黯然,覺得自己到底還是沒用,掙不得幾個錢,反而要貼進去很多。

「哥哥再過幾天就別去做工了。」劉梅寶說道,一面給周良玉倒了酒。

「不去就不去了吧。」周良玉低著頭說道。

「有件事我要哥哥幫忙去做。」劉梅寶瞧出他的心思,忙笑道。

「什麼事妹妹儘管說就是了。」周良玉抬起頭沖她笑了笑。

「哥哥幫我賣錫器吧。」劉梅寶說道,一面拿出從錫器鋪子拿來的一個成品放在桌子上。

宋三娘子和周良玉被她這話說的一愣,對視一眼,才看向這個錫罐。

當劉梅寶將這個錫罐擺在馮藥櫃桌上時,馮藥櫃也是有些不解。

他才從外地回來,剛來鋪子看看,就聽到劉梅寶要見他,以為有什麼大事,沒想到只是給他看這個。

「做的不錯,姑娘從哪裡買的?倒是上好的點錫。」他拿起來看了看,帶著幾分哄小孩子的語氣笑道。

「是很好吧?」劉梅寶笑道,「我打算賣給掌櫃你。”

馮藥櫃笑了,又有些拿不准她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好,既然姑娘張開了口,我就要了。」他笑道。

「四千個怎麼樣?」劉梅寶笑道。

馮藥櫃端著茶吃,被嗆得咳嗽起來。

「姐兒,這可玩笑不得。」他有些哭笑不得道。

「我沒開玩笑。」劉梅寶笑道,「前幾天我看藥行裡的藥茶,想到一件事,想給掌櫃的你提個建議。”

馮藥櫃看她神情不像玩笑,便收正神色。

「姑娘是說真的?」他問道,眼中有些不解。

「我當然是說真的。」劉梅寶笑道。

馮藥櫃沉吟一刻,伸手做請。

「怎麼個真法?姑娘說來聽聽。」他說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4:55 PM

第八十三章 高興

見他肯聽,劉梅寶點點頭。

「我看你們這裡的藥茶賣的時候都是用紙包,再看很多人買到家裡去,也不過是依舊紙包著或者跟茶葉一般放在瓷罐或者木罐子裡。」劉梅寶思付一刻,認真說道。

她說這話,看馮藥櫃桌上擺著的一個木茶罐。

馮藥櫃自然也看去了,伸手拿起來,有些不解。

「茶葉不都是這樣裝嗎?」他轉著手裡的罐子,說道。

「茶葉自然是這樣裝,但藥茶畢竟跟茶葉不一樣。」劉梅寶說道,一面從他手裡接過茶罐,倒出一些藥茶在手上,「你瞧,已經有些結串了。”

「那......」馮藥櫃來了興趣,坐正身子,看著劉梅寶道,「姑娘有什麼好法子?”

「也算不上好法子,我看過的書上說過,這裝藥茶最好是用錫器,所以想到個建議,想跟掌櫃說說,我不懂做生意,還請掌櫃的聽聽,看看可行不可行。」劉梅寶認真說道。

馮藥櫃點點頭,「你請說。”

「我聽櫃上的人說了,藥茶賣的不好,問原因是好多人都說買回去吃著吃著就不好吃了,我仔細看了咱們的藥茶,品質是沒問題,那就極有可能是貯存的緣故。」劉梅寶拿出準備好的幾樣藥茶,在桌子上擺開,「藥茶一則是藥,二則也是茶,有很強的吸濕性、陳化性和吸收異味性,存放不當,極易失去藥性,不能飲用,我想不如我們藥行在賣藥茶的時候,乾脆做好包裝,這樣可以極大的保持藥性,而且也能提升檔次,不是說有錢人愛吃藥茶,且偏好好看精緻的器具......」

劉梅寶說著又拿起自己的錫茶罐,晃了晃。

「這個,不是一舉兩得。」她說道。

馮藥櫃這一番話聽下來,神情變幻不定,若有所思的撚須,卻沒有言語。

「再者說,大多數人並不知道自己以前買回去的藥茶為什麼不好吃了,咱們也不說,就說是咱們藥行的藥茶好...」劉梅寶接著說道,想著自己有限的現代行銷理念。

她的話音未落,就見馮藥櫃啪的拍了下桌子。

「好!」他哈哈笑道,旋即想到什麼,又收了笑。

「劉姑娘,你確定用這個裝藥茶,就不會變的難吃?」他遲疑一刻問道。

劉梅寶點點頭。

「這個沒問題。我可以保證。」她說道。

馮藥櫃拿著那個錫罐慢慢的看,皺著眉想著什麼。

「而且咱們賣的時候,儘管將這些藥茶定的價格高一些,比河中府地界所有的藥茶價格都要高一點也沒問題,宣傳些什麼養身啊保健啊奇效啊,誇大一些也沒問題,怕他們不信的話,還可以附贈一些沒有這個包裝的藥茶,讓賣的人做對比,如今天氣轉暖,春天易受潮,我相信兩樣藥茶的對比成效會很快出來的...」劉梅寶一邊想一邊說,說著說著想到了自己的大學同學。

中藥專業出來的找工作很不容易,很多同學最終都走上了藥品銷售的方向,她還記得聚會時聽這些同學講述推銷新藥賣高價藥的法子,當時心裡是有些不屑甚至鄙夷,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麼一天。

說著說著,她不由苦笑一下,收住了話頭。

馮藥櫃正聽得認真,見她不說了,忙追問。

「具體做生意的法子我也不太清楚,掌櫃的是生意人,自然比我懂得多。」劉梅寶笑道,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姐兒自謙了。」馮藥櫃笑道,看著她意味深長,手裡轉動著這個小巧精緻的錫罐,「姐兒方才說的就很好......」

他不再說話了,顯然正在認真的想什麼,室內有些沉默。

「我呢,是拿著掌櫃的工錢的,所以這本是分內的事,不該再提錢的事。」劉梅寶停了一刻,慢慢說道,「只是掌櫃的也知道,我家的條件不太好,我哥哥為了養家去修補城牆扛木頭......」

「姑娘的意思是?」馮藥櫃含笑問道,心裡也猜到個大概。

「藥行裝藥茶的錫罐,由我哥負責採辦。」劉梅寶乾脆的說道。

馮藥櫃笑了笑。

「沒問題。」他爽快的答道。

沒想到他答得這樣爽快,劉梅寶有些意外。

「那多謝掌櫃的。」她站起來深深施禮。

「哎,可不敢。」馮藥櫃也忙起身虛扶她,「劉姑娘,這是應該的。”

二人分別再次坐好。

「這件事不是件小事,待我和管事們商議了,再做定奪。」馮藥櫃說道。

上一個新專案自然要周密考察佈置,人家這麼大一個藥行不可能聽她三兩句話就立刻依言而行,劉梅寶點點頭,她對這個專案有信心,也不著急,當然也不怕馮藥櫃會反悔。

從這個馮掌櫃肯痛快的和自己簽合同就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有見識有魄力敢常識新事物的人,這樣的人有遠見,不會為一時之利毀了長遠的發展,這個生意越能掙錢,她越有信心馮藥櫃不會反悔。

馮藥櫃在和管事們商量的同時,也要求劉梅寶進行藥效驗證,這讓劉梅寶對古人的智慧以及嚴謹更多了幾分尊重,誰說穿越人一說什麼,古人就驚為天人立刻照做不疑。

幾天之後,周良玉作為錫罐採買人,穿著宋三娘子特意做的新袍子,邁入了胡老爹的光亮窯子,定下了第一批的四千多個錫罐。

不止劉梅寶最近很高興,放眼這河中府,最近好些人都很高興。

最高興的就是河中驛指揮使,鹽巡司雖然不是兵備,但也是隸屬于他衛所,這樣說來也是他的下屬,下屬做出此等功績,自然是他這上司指揮有方,管理得當。

當天指揮使大人就寫了一封快信報給上級守備,只等上級的嘉獎朝廷的賞賜了。

知府大人也很高興,馬賊劫掠擾民,如今除了這等大患,也是他治下有方,護民如子的表現,於是同樣一封精雕細琢洋洋灑灑的文書報了上去。

鹽巡司的師爺原本也很高興,這一次在他看來有些唐突純屬胡鬧的圍剿馬賊之戰帶來的好處,竟是數不勝數。

對他自己來說,在盧岩帶精壯鹽丁出戰,當眾託付自己守護鹽巡司,就說明了他在盧岩心裡已經是自己人了,這一件事後,那些平日看自己不順眼的鹽丁惘態度也恭敬了不少,這讓師爺很慶倖當時果斷的放棄打包連鐮逃走的念頭,是多麼的明智。

對鹽巡司來說,這一戰損失了百十號人,但收穫卻是超出了他們的想像,先是那馬賊的俘獲光金銀都有好幾箱子,還有那些不知道從哪裡搶來的馬匹,一個個都是彪壯的很,足足上百匹,被拉進鹽巡司時那趕來撈油水的衛所營兵以及指揮使的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

這還不算,還有郭家台的大戶,為了感激盧岩的及時仗義解救,除了敲鑼打鼓的道謝,還暗地裡送來了一箱子銀錢。

「除去安葬費,養家費,這一戰可是收穫太大了!」師爺坐在書房裡,樂滋滋的說道同時又忍不住感歎「這小子還真是有點運氣,怪不得那些莽漢總說聽二郎的沒錯...怎麼看上去不好的事到他手裡就能變成好的?難不成真是神靈附體了?”

說著他自己都笑了一面拿起桌上的一張公函,他的笑容就嗖的不見了。

他似乎這時才想起,那些讓他高興的錢財馬匹,還沒在手裡捂暖和的時候,都已經易主了。

一部分抬進了知府衙門,一部分抬進了河中驛衛所。

「這些吸血的游魂!」師爺憤憤的將公函拍在桌子上。

剿殺馬賊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能拖,搶功勞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能跑。

當時盧岩帶人去剿殺馬賊,並不是消息隱蔽的沒人知道,河東驛的兵雖然有些弱,但並不是說他們就一文不值,在盧岩帶人行進在路上時,衛所和知府衙門都知道了消息,當然,那時候在那些大人物看來,這是很可笑的事,但隨著消息的傳來,他們笑不出來了。

在戰鬥結束的時候,河東驛召集治下衛所的三百兵馬終於到了,此時天已經大亮,看著濃煙滾滾,破敗的村寨,滿地的屍體,血流成河,饒是這些上過戰場的營兵都忍不住膽寒。

可以想像,這一晚的廝殺時如何的慘烈,但當看到那滿滿當當滾得遍地都是金銀財寶,以及雖然驚慌但還沒跑散的馬匹時,所有人的眼睛都冒出了綠光。

然後這個不入流的小官盧岩終於入了他們的眼,雖然已經從盧岩身上拿到幾回錢,但對於這些官員來說,根本不會把這個小人物放在眼裡,那一天,披著一身血握著卷了刃的刀的年輕人,給趕來的官員營兵終於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吃了人家幾杯酒,就暈了頭了,隨便好話一誇,就拱手將拿命換來的東西給了人家......」師爺憤憤的說道,「報功,這話也能信!”

「怎麼不能信!」盧岩邁步走進來,身後跟著幾個大漢。

「大人,那報功的規矩你是不知道,」師爺有些著急,站起身也顧不得施禮′就說道,「必是自己給自己貼金,一級吹捧一級,像咱們這等真正有功的能在公文上提一下名字就不錯了。”

「提一下名字,那也算是說了功勞了。」盧岩淡淡說道,他的面色有些不好。

鹽巡司依舊沒有僕婦丫鬟,有什麼事大家都是自己動手,不過在師爺的訓導下,端茶倒水擦桌抹凳這些雜事,便由鹽丁充當雜役來做了。

一個當值的鹽丁給盧岩倒了水,又在其他漢子的嚷嚷聲裡,給他們也倒上,便出去了。

「提個名字,也不該要走咱們這些多東西!虧死了!」師爺幾乎要捶胸頓足。

「東西而已,沒了還能有。」盧岩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一則交好了他們,二則許諾了朝廷報功恩賞,這種機會錯過就不一定有下次。”

東西而已?師爺一臉哀歎,說的真輕鬆,那些東西來的多不容易,難不成以後遍地都是馬賊等著他去剿殺?

他還想說什麼,其他的大漢們都瞪眼不高興了。

「大人說如何便如何,你聒噪什麼!」幾個人喝道,然後又咧嘴笑看盧岩,「那營兵的大人果真說咱們這是軍功?”

盧岩嗯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

「有了軍功就能升官了!”

「那日吃酒我聽一個營兵兄弟說了,他現在是個小旗,就是殺了兩個韃子換來的...」

「咱們殺的是馬賊,不是韃子,是不是不行啊?”

「咱們殺了那麼多馬賊,就按十個抵一個韃子來算,應該也能升個小旗當當了吧?”

聽著這些莽漢興致勃勃的談論,師爺翻著白眼心裡只喊做夢,一群根本不在編的弓兵,還想當小旗總旗,自己家大人論起來不過是九品,連一個百戶的級別就夠不上...

這群莽漢明顯是被人蒙了,師爺心裡哀歎一聲,沒文化真可怕。

「還要再練,儘快將那些新丁給我練出來......」盧岩打斷大漢們的聒噪,沉聲說道。

大漢們站起來應了聲是。

「還有,讓這次殺馬賊的鹽丁們教練這些人,不僅要看著他們練,還要說,說說當時是怎麼殺的,怎麼能避免被殺,都去好好想,好好說,分成兩隊給我練。」盧岩想了想又說道。

「這法子好。」大漢們咧嘴笑道,「說起來那天晚上有好幾個孬種,差點給拖了後腿,趁這個機會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盧岩點點頭不再說話,大漢們便告辭呼啦啦的下去了。

盧岩皺著眉,一臉不高興,也不說話,呆呆的不知道想什麼。

看來他心裡大概也覺得做了件虧本買賣,師爺心裡猜測道,這嘴上硬打腫臉充胖子不好說,心裡大概也正難受呢。

畢竟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只會打打殺殺的年輕人,哪裡玩的過那些官場老油子,吃過幾次虧,以後就好了,師爺點點頭,撚著剛長出來的短須想道。

「為什麼呢?」這邊盧岩終於開口說話,攥著拳頭,一臉的悶悶。

「能為什麼,搶功分功......」師爺帶善幾分對待孩子般的憐惜,準備授業解惑,話才開口,就被盧岩打斷了。

「為什麼又不給我回信了。」盧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皺眉說道。

師爺餘下的話就噎在嗓子眼,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裡騰地冒出來。



第八十四章 行銷

完蛋了,師爺心裡哀嚎一聲,又要考慮這個讓人頭疼的兒女情長了!

「大,大人,還有些公文要處理,我先去...」他立刻結結巴巴的說道。

「那些事不急。」盧岩看著他淡淡說道,「你說,這都過去兩天了,怎麼還不回信?”

我怎麼知道,師爺心裡哀嚎一聲,我又不是大姑娘家,怎麼知道這些女人們到底想的是什麼。

「是不是你代我寫的信太花哨了,她看了不高興了?」盧岩皺眉說道。

「大人,這不關我事,我可是按著你說的寫的...」師爺忙擺手否認,可不敢背著個黑鍋。

「你自己加了好些話。」盧岩哼了聲說道。

「那大人你當時不是也看了,並沒有說什麼嘛。」師爺說道,仗著心裡不痛快大膽反駁。

盧岩有些語塞,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猛地站起來,吩咐外邊站著的鹽丁備馬。

「這都快要吃飯了,大人還要去練習騎馬?」師爺問道。

這些日子盧岩帶著一眾人利用鹽巡司的那些瘦馬抓緊練習騎術,以彌補馬上對戰的不足。

「去府城。」盧岩答道,抬腳往外走。

「大人,你要去那裡做什麼?」師爺嚇了一跳問道。

盧岩並沒有理會他,徑直走了。

他直接沖到那姑娘家,當著那家女主人的面質問那姑娘,為什麼又不回信,或者乾脆將那姑娘擄出來問她到底同不同意這門親事...

師爺在心裡描繪了各種猜測,又擔心又有些興奮,一直等到半夜的時候,才看到盧岩回來了,身邊沒有強擄來的姑娘,也沒有被廝打過的跡象,年輕人神情淡淡,簡單的吃了口飯,就坐在屋子裡又看起那些沒什麼意思的邸報。

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不管天多晚,必定要看一看邸報,有新的得看新的,沒新的就看舊的。

看新的師爺能理解,真不知道這舊的看過的還有什麼看頭。

「我沒讀過書,不比你們聰明,有好些事看不懂,只能多看幾遍。」盧岩曾回答過。

師爺表示不太理解,這邸報不過是一些簡單的朝政之事以及官員變動,每個月都是這一套,有什麼看懂看不懂的。

「大人...」師爺再三忍不住,終於問道,「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盧岩淡淡說道,目光沒有離開邸報。

這是裝傻?師爺一愣。

「那劉姑娘怎麼說的?」師爺問道。

「我沒見她。」盧岩答道。

「沒見?」師爺一愣,「那大人這半日去做什麼了?”

這話問的盧岩面上微微有些不自在。

「時候不早了,師爺早點休息吧。」他下了逐客令。

師爺也覺得自己問的唐突了,訕訕笑了笑,忙告退出來了。不過這心裡到底是好奇,第二日找個機會套出跟著盧岩出去的順子的話。

「沒幹什麼啊,就是在劉姑娘家門前坐了半日,然後就回來了。」順子抓了抓頭說道。

「就這樣啊?」師爺瞪大眼驚訝道。

「要不然還怎麼樣?」順子也瞪了眼道。

那倒是,真要是按自己想的那樣沖進人家家裡逼問,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痛快倒是痛快了,只怕那姑娘就慘了。這種私相授受有傷風化的事,擱到哪個姑娘身上,也沒好日子過,更何況那宋三娘子早就表明堅決的態度。

「還真不能怎麼樣。」師爺有些愁悶的抓了抓頭,事到如今,他真是一點主意也沒了。

講究斯文的大人是絕對不敢來強,再說只怕來強也沒用。

那就只有等那姑娘自己心甘情願要死要活的跟家人鬧騰,衝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主動奔來嫁給大人了。

可是,這種事有可能嗎?

這件事就這樣被揭過了,盧岩也不再問為什麼沒有回信,又開始隔三差五的寫信,生活又恢復了如常。

出了正月,天氣漸漸轉暖的時候,凍了一冬天的流民乞丐死了很多,但府城內外的總體人數還是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世道不安民眾艱苦,但這並不能阻擋有錢人繼續過著奢靡的生活,而且這種奢靡的風氣還愈演愈烈,一個地方但凡有什麼新奇的物件,很快就會通過水陸陸路傳遍大江南北。

尤其是在大的繁華的城鎮,朱門酒肉臭與路有凍死骨的對比更加鮮明。

太原府位於山西中部,又有當今是的叔叔晉王分封于此,陝西河南以及關外三路彙集,南來北往的貨船和客商帶來了無盡商機和財富,雖然世道不太平,但卻擋不住晉商富甲天下腰纏萬貫極盡奢靡。

不過最近的日子有些不好過,因為韃子頻頻侵犯,又有馬賊不時劫掠,聽說河南那邊又鬧了民變,這個商路便不如以前暢通,因此好些南邊的新鮮玩意傳不過來,這讓有錢老爺們很是不舒服,富豪之間炫耀也有些沒了樂趣。

這些有錢人是很有錢,他們迫切的需要讓別人知道他們怎樣有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總有人有意無意的提起自己吃的藥茶。

「以前總是睡不好,但現在就跟被瞌睡蟲上了身似的,一到晚上沾枕頭就睡,這精神是越來越好了,我那第十七個小妾都誇我越老越壯了...」

藥茶這種東西對於富人們來說沒什麼稀奇,誰家沒有七八個老山參,也沒人拿出來四處炫耀,這玩意又不是長生不老的金丹。

「你們懂什麼,我這藥茶可是河中府廣順和秘制的,一個月才出十罐,這就跟鑄劍似的,師傅的精氣神就那麼多,超過這個數再炮製出來的,就不純了。”

這世上什麼事都是物以稀為貴,而且這些有錢人最忌諱的就是別人有自己沒,這以後出去你要是說不來個四五六,都感覺低人一等,且不管這所謂的秘製藥茶管不管用,一時間成風的購買。

買的人多了,果然差別就出來了,越來越多的人覺得果然跟其他的藥茶不同,到最後,一些藥堂郎中開藥開到藥茶時,也特意囑咐如果用廣順和的藥茶的話效果會更好。

到了二月中旬的時候,廣順和藥茶已經是名滿太原府,而且伴著各地客商的來回,漸漸向南方傳去。

「這東西真就那麼神?」此時已經許久不見的王六七坐在自己的藥行裡,滿腹狐疑的看著眼前的這瓶茶罐。

「可不是,掌櫃的,你瞧,這瓶子做得多好看...」一個夥計帶著幾分豔羨說道。

「瓶子好跟藥好兩回事,這東西,也就是哄哄那些愛顯擺的有錢人而已。」王六七嗤了聲,帶著幾分不屑說道。

「那咱們怎麼沒想到去哄哄?」夥計嘀咕道。

「現在哄也不晚,不就是一個破罐子嘛,更好的罐子咱們用不起嘛,去,做更好的罐子來,把咱們的藥茶也裝上,都是河中府的,憑什麼只是他廣順和賣的好。」王六七哼聲說道,將茶罐往桌上一扔。

有這種想法的人很多,很快河中府乃至太原府境內用各種器具裝的藥茶遍地都是,也有人跟風圖新鮮買了一段,但很快發現,味道還是廣順和的地道,還沒來得及發財的各個藥行頓時又陷入滯銷。

各個藥行也不是都是吃素的,自有能人高手,終於發現問題的關鍵在錫罐上,但這時候廣順和藥茶的名氣已經坐實了。

王六七手忙腳亂,花了大筆銀子弄得江南名匠木雕罐藥茶几乎全砸在手裡,得知是錫罐的原因後,又一咬牙造了一大批上好點錫罐裝藥茶,總算銷量有了起色。

如今廣順和的藥茶名氣響亮已經傳出了山西境內,那些精明的藥商已經將這個宣傳到各地,聽說京城乃至那些更富饒的江南諸地,都在求購廣順和藥茶,不知從哪裡流傳一句今天過節不送禮,送禮就送廣順和,刺激的眾人要是探親訪友不拿上廣順和,都不好意思登門。

「我說老六啊,同樣是做藥行生意的,你瞧瞧你,再瞧瞧人家老馮,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後堂裡,一個穿著綾羅綢緞的中年男人,笑著搖頭說道。

王六七拉著臉沒有說話。

「聽說那個劉姑娘,最早還是跟你打交道的?」那男人接著笑道,專揀著王六七的痛處說。

廣順和在河中府原本是個很普通的藥行,短短的不到兩個月時間名聲大振,引來眾人豔羨的同時也引來探究,這一打探,便知道了,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請了個鑒藥師。

而這個鑒藥師,大家其實也不陌生,就是説明王六七鑒別假阿膠的那個姑娘,只不過當時大家誰也沒把她當回事。

「聽說當時她本來是求著要來你的藥行的,你卻不願意?」那男人搖頭嘖嘖說道,說不上是可憐還是幸災樂禍的笑,「真是白白的讓那老馮撿了個大便宜...」

自從得知這一切後,王六七已經後悔的幾夜都睡不著,想到一次就心疼一次,偏偏又無話可說,每一次午夜夢回,他都要忍不住扇自己一耳光。

更可氣的是不知道那個多嘴的,把這件事告訴了家裡,家裡的老太爺把他叫回去,第一次給臉面親自接見他,只不過是為了臭駡他一頓,指責他不會做生意,丟了王家人的面子,並且限定他一年之內盈利,否則就要關了他的藥行。

「不管怎麼說,雖然晚了一步,但好歹也找對路子了,就算沒那姑娘的指導,這錫罐裝茶的秘密不是也知道了...」王六七乾笑一聲,決定說點自己高興的事,「那姑娘可是很能要錢的,這一次老馮賺了錢,不知道要分多少給她呢,我至少一分錢也沒出,就知道了這個,不是照樣賣的好好的,掙大把的錢...」

他話音未落,就聽外邊一陣熱鬧,不經通報就跑進來一個管事。

「六爺,不好了。」管事的一臉驚恐,扶著不知道被誰打歪的帽子,「那些貨商要求退貨,說咱們的藥茶是假的...」

「什麼?」王六七跳了起來,「他們憑什麼這麼說?”

「憑什麼?就憑這個!」幾個貨商將錫罐扔在桌面上。

錫罐打個轉倒下,露出平整的底。

「什麼這個那個?」王六七聽不明白。

「瞧瞧,這是廣順和的。」一個貨商拿出另外一個錫罐,反手一轉,將底朝上遞過來,「瞧瞧,這上面有什麼。”

王六七和其他人都湊上前,赫然見這一般平整的罐底,刻著一塊四四方方內裡由著奇怪花紋的圖案。

「這這...」王六七一愣,旋即明白了,忙對那幾個貨商陪笑道,「幾位,其實藥茶都是一樣的,都是河中府的...」

「一樣個屁,人家就看有沒有圖案,沒有的算什麼廣順和藥茶!”

貨商根本不聽,紛紛嚷道,「退貨!”

看著滿堂鬧騰的人,王六七一瞬間死的心都有了。

這一場景不止發生在王六七的藥行,其他任何一個打著廣順和藥茶名號賣茶的藥行都遭遇退貨風潮,這樣一鬧,廣順和藥茶的價格頓時又被炒的更高了。

周良玉踏進家門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三月的天還是冷得很,如今家裡已經燒的起炭火了,進了屋門暖意襲來,他不由搓了搓手跺了跺腳。

「怎麼又這麼晚?」劉梅寶問道,給他捧上熱湯茶。

「吃過飯了嗎?」宋三娘子問道,伸手接過他腋下夾著的一個包,重重的有些分量,伸手捏了捏,似乎是布。

「吃過了,跟馮少爺一起吃的,我沒有吃酒。」周良玉先答了母親的問話,又看著劉梅寶笑道,「訂貨的太多了,沒日沒夜的趕也趕不出來,我和胡老爹商量了,準備再尋一個光亮窯子...」

「這麼搶手啊?」劉梅寶有些意外,自從那日和馮藥櫃談了之後,她基本上沒有再參與,也就是其間給馮藥櫃講了後世慣用的幾個廣告藥品補品的營銷方式,對於生意她畢竟不在行,錫罐的事都交給周良玉,這個也不需要什麼特別的技術,就是個白掙錢的中間人。

所以這一段熱鬧沸騰的日子,反而就是她這個最初挑起頭的人,安靜的呆在藥庫裡,外界的熱鬧喧鬧與她沒有絲毫的關係。

春天到了,最是藥物泛潮發黴生蟲的時候,這才是她最要盡心的事。

周良玉聞言笑了,從身後解下一個鼓鼓囊囊放在桌上。

「這是什麼?啊!」劉梅寶好奇的問道,話沒說完,周良玉已經打開了,她不由發出一聲驚叫。

五錠雪白的細膩的金花銀整整齊齊的擺在眼前,油燈下散發出柔和的光澤。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5:07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31 05:12 P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不收

銀子!銀子!劉梅寶忍不住雀躍,撲上去一把抱住。

不用周良玉說,她就知道,這肯定是馮藥櫃的藥行訂購錫罐給的錢。

在隔了三個多月後,她終於如願以償的再次見到這雪花銀。

而且這是合法合理的!還有什麼事比心願達成更高興的。

看著她的突然失態,周良玉和宋三娘子有些愕然,旋即又都笑起來。

「成什麼樣子。」宋三娘子伸手拉起她,一面細心的問周良玉,「給胡老爹那邊結清了沒?”

「結清了,這些是咱們的。」周良玉點點頭,這些日子不再去做苦力,氣色好了許多,而且在外行走,跟藥行打蠟鋪子等等各色人等來往,面上也多了幾分成熟。

「哦,對了,還有這個。」周良玉笑道,一面拿過被宋三娘子放到一邊的那個包袱,解開來。

「絹羅。」宋三娘子有些驚訝的說道,伸手撫上這一匹素藍色的布。

劉梅寶不懂這個,伸手也去摸,感覺比自己身上穿的葛麻要好的多。

「就是綾羅綢緞啊。」她故作懂的點頭說道。

「買這個做什麼,如今這麼貴。」宋三娘子低聲說道,手卻忍不住在這匹布上來回摩挲。

再次接觸到這種料子,感覺好像過了一輩子似的。

「天氣暖和了,娘和妹妹做身新衣裳。」周良玉說道。

「好啊好啊。」劉梅寶忙笑道,一面對宋三娘子道,「哥哥掙錢了,舅媽你就安心享受孝敬就是了。”

「都是托妹妹的福,我又沒幫上什麼。」周良玉帶著幾分慚愧說道。

「哪有啊,我幫什麼忙啦,成天在外奔波,算帳,應酬的又不是我。」劉梅寶笑道,「再說,還是哥哥能幹,一早就想出在錫罐上刻章的法子,要不然,馮藥櫃的生意可不會這麼越來越好......」

這一點還真不是劉梅寶想出來的,在她還沒有提醒的時候,周良玉便提出來了,這讓劉梅寶很是驚訝,就跟驚訝馮藥櫃那些管事們憑著自己三兩句,就打造了一系列完美的流暢的宣傳造勢。

劉梅寶是真心的佩服,心裡存著的對馮藥櫃賺錢而覺得自己分得太少的那點不滿心思,立刻煙消雲散。

是的,她是知道這些現代行銷手段,但她自己完全不能將這個法子變成自己的財富,這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需要的是一個有資金有人力的後臺支援,這是目前的她完全不能做到的。

做自己能做的,掙自己能掙的,一步一步踏踏實實穩穩當當的把日子過好,這就足夠了。

她劉梅寶如今能做的,就是不斷的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可以帶來財富,值得高薪聘用。

「以前家裡有鋪子,我見爹爹和管事這樣吩咐過。」周良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那還是哥哥厲害,馮藥櫃他們也是有鋪子的,他們一開始也沒想到嘛。」劉梅寶笑道,高高興興的和宋三娘子拿著布匹在身上比劃。

看著娘和妹妹商量做什麼樣的衣裳,聽著她的誇讚,周良玉坐在暖暖的屋子裡,雖然奔波一天,但身心竟是無比的舒坦。

終於他能為這個家做些什麼了,不是單靠妹妹一個人撐起來了。

歡歡喜喜的說笑一通,因為周良玉明日還要和胡老爹出門,便散去各自歇息。

洗過澡,劉梅寶穿著貼身的裡衣坐在床上,她的屋子裡也單獨有了炭火,雖然燒的炭不多,但比起曾經,劉梅寶已經很知足了。

坐在床上,先是側耳聽了外邊,夜色沉沉一片靜謐,偶爾有狗吠傳來,她才挑亮燈火,從褥子下拿出一封信來。

如今的信大多數都是通過石婆子送到手的,今日在藥庫忙,所以只得帶回家來看。

「咦,又發財了?」劉梅寶的視線掃過紙上,有些驚訝的自言出聲。

“……剿殺馬賊的賞賜今天下來了,我很高興,這次的賞賜有銀六十兩,緞一匹,雖然他們都覺得這不值得高興,日常見到的錢比這個要多了去,但我還是覺得高興,日常中賺到的錢是自己的錢,這次卻是賞賜,是軍功的賞賜...」

他似乎要說什麼又說不明白,這幾句話寫的顛來倒去,最終也不過是一句,跟以前不一樣結束了這個話題。

劉梅寶知道他要說什麼,笑了笑,錢財對於如今的盧岩來說,已經沒有吸引力,他想要的應該是如同所有男兒們的一樣,建功揚名立業。

盧岩可能也知道這個話題不好繼續下去,及時的轉了話頭。

“…這緞子是暗細花的,作衣裳的話一定很好看,不知道能不能讓人送過來給你,你如果同意的話,不願意寫信,跟石婆子說一聲也行...」

看到這裡劉梅寶忍不住抿嘴一笑。

傻瓜,怎麼可能會要,總是問這些根本不會得到回應的話。

“…我也買了廣順和的藥茶了,真的很好喝,你真厲害,能想到這麼好的法子...」

劉梅寶再次抿嘴一笑,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說來也是,這一次她能抓住錫罐裝藥茶這麼一點小事,並成功的將它變成一筆財富,不僅得到金錢而且是自身才幹上也得到證明,穿越以來這麼久,終於能體會一把穿越女的小小優勢感了。

她笑了一時,只覺得滿心的暖暖,將棉被往身上裹了裹,信上又說了些日常的事,讀了什麼書,又認識了幾個字,吃了什麼飯,絮絮叨叨,如果單看信,可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是一個背著閻王綽號的男人寫的。

這個念頭又讓劉梅寶的笑沉了下來,是啊,她自己都要忘了,這是個什麼人了。

她靜靜的想了一刻,將信放下疊好,依舊放到帳子上,不知不覺那裡堆著的信已經有一摞了,她看了一眼,伸手一揮,熄滅了油燈,屋子裡陷入夜的靜謐。

幾日後的一天,廣順和的雜僕石婆子如常走進劉梅寶的屋子倒茶,卻驚恐的發現自己昨日擺在那裡的信依舊擺在那裡,嚇得她差點將茶壺砸在自己腳上。

天光微亮的時候,師爺就起來了。

窗外是經習慣了的巡邏鹽丁的跑步聲•操練場上鹽丁的廝殺聲。

度過最初不能睡懶覺的各種不適應階段後,如今早早起來,倒覺得比以往睡的天昏地暗要有精神的多。

起了床,就又雜役鹽丁打水,作為鹽巡司的師爺,他的薪水比以前可觀的很,但那個曾經無數次設想有了錢就賣十七八個嫩蔥般的丫頭伺候的願望,依舊沒能實現,雖然他已經有足夠的錢去買。

整個鹽巡司沒有一個女人,一心要打入大人心腹的師爺,是絕對不會做個出頭的傻鳥。

簡單的洗漱過,師爺就忙忙的出門了,他要趕往盧岩那裡說一下公事,然後跟著盧岩和所有的操練的鹽丁一起吃早飯。

他原本不需要如此,但卻一直堅持這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明他的忠心。

師爺來到盧岩的院子時,盧岩與往常一樣正在打拳。

料峭的初春三月,盧岩卻並未穿上衣,晨光下,身上已經是汗水淋淋,如同岩石般的肌肉越發顯得油光水滑。

他的一拳一勢看上去簡單的很,但卻是剛勁有力,雖然說不上賞心悅目•但卻虎虎生風,讓人不敢小瞧。

這盧岩就是靠著一身猛力打殺出來的,據說他最厲害的時候曾一人對陣四人而毫髮無傷。

師爺好奇的問過這是什麼拳,盧岩也並沒有隱瞞,說是小時候和哥哥給了一個乞丐一塊餅子換來的,那個乞丐自稱是個募兵,這是當年戚爺爺所創的拳法。

戚爺爺是大週一個赫赫有名的大將,大周朝人人皆知,只是這套拳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如今戚爺爺早已化為塵土,而當年他所帶過的兵也都分散各處,對於師爺等人來說,無法驗證這拳法是不是真的,但不可否認,這套招式簡單的拳法用於實戰卻很是犀利。

如今整個鹽巡司的鹽丁,都在操練這套拳法。

一直到有鹽丁過來請吃飯,盧岩才收了手,簡單的擦洗身子,一面和師爺說些日常公務,對於這些日常公務,盧岩一概不操心,他所有的興趣都在操練場上,訓練鹽丁,聯繫騎馬,晚上還要讀書識字,也只有早上這一段,聽聽師爺的公務事,好在鹽巡司小小一個九品位置也沒什麼公務,無非是催催苛捐雜稅,查查流寇匪盜人口等等。

正說著話,就見鹽丁順子引著一個人過來了。

「大人。」順子面色不是很好,帶著幾分忐忑,低聲道,「小石頭來了。”

盧岩本不在意,正接過鹽丁遞來的外袍,猛的聽到這句話,他的動作不由一僵,目光看過來,暫態面滿難掩的驚喜。

「可是...可是劉姑娘有什麼給我?」他上前一步看著站在順子一旁的一個小鹽丁

這個鹽丁比順子還小,更顯得怯怯,他並不是盧岩帶來的人,本就是這鹽巡司的鹽丁,自從周餓虎死了後,戰戰兢兢只怕丟了飯碗。

沒想到盧岩將他們都留下來,而且餉銀也不再克扣,就是訓練苦了點,但頓頓能吃飽,還隔三差五有肉吃,這日子跟以前相比,簡直是神仙一般,尤其是過年時還拿了酒肉回去,不僅讓一家人欣喜若狂,還引來一村子的豔羨,讓他走路都比以前氣勢的多。

這些都是盧岩盧大人的恩賜,大道理鹽丁也不知道,他只牢牢的記住這一點。

他一心一意的想要為大人效力,沒想到竟真的有一件差事砸到頭上。

不知道大人怎麼知道他的一個姑母在府城一間藥行做事,那一天他被叫大人面前,接過了一封信,並一些銀子,要他說動他的姑母幫忙。

幫大人討媳婦這可是個美差,將來大人以及主母肯定都要另眼相待自己,被突然的餡餅砸暈的鹽丁樂的不可自製,一口應承了,完全沒想到會有今日這樣尷尬的局面。

像大人這般人物,有錢又有勢,長得也不難看,那姑娘們還不都搶著要嫁給大人,鹽丁還特意偷偷的去看過那個劉姑娘,長得雖然不難看,但也算不上傾國傾城的絕色,而且家裡條件那麼差,這事簡直是手到擒來。

可憐的鹽丁到此時才明白那日為什麼師爺會用可憐的眼神看著自己。

「大人......」鹽丁把頭垂的恨不得塞進褲腰裡,用蚊子般的聲音喃喃說了句什麼。

「什麼?」盧岩沒聽清,察覺一種不好的預感,皺起眉頭問道。

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的握了起來。

「劉姑娘......不收信......」鹽丁鼓起勇氣大聲說道。

劉梅寶這次特意晚走了一會兒,確信桌上的信被拿走了,而不是落到別的人手裡,她才松了口氣。

還好如她猜測的那樣,那個盧岩對這件在世人眼裡很大膽出格的事安排的很完善,不會失了差錯毀了她的閨譽,這樣想著,心裡竟忍不住有些歉意。

可是要不然又能如何,再這樣收下去,那盧岩只怕就認定了自己對他有意了,與其誤會越來越深,還不如早點斷了的好。

走出門的時候天微黑,街上有些冷,店鋪多數都關門了,除了縮在街角屋簷下瑟瑟發抖的乞丐,街上已經沒有多少人。

冷風吹來,劉梅寶不由裹緊了衣裳,加快腳步,走到自己住的街道時,因為不是臨街,更沒有什麼什麼燈火和人流,顯得十分安靜,剛走到巷子口,就見一旁上馬石後走出一人。

劉梅寶嚇了一跳。

「是我。」盧岩忙說道。

劉梅寶及時掩住嘴沒有驚叫出聲,看著夜色裡看起來更加高大的身影,忙忙的後退幾步。

見她後退,盧岩便收住了腳,沒有再走近。

「你......你想幹什麼......」劉梅寶有些緊張的問道。

她下意識的就四下看,期盼有人能來,但理智又告訴她最好期盼沒人過來,要不然被人看到,她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街上隱隱有人走動的身影,但卻都站的遠遠的,似乎刻意的將這塊地隔空起來。



第八十六章 強橫

看著眼前明顯防備卻並沒有被嚇得癱軟大哭劉梅寶,盧岩心堂稍微松了口氣,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

當得知劉梅寶不肯收信後,他腦袋一熱,就催馬過來,至於過來做什麼,是質問?是哀求?都是沒道理的。

劉梅寶問出話後,四周一片沉靜,面前的人久久沒有回答,她一咬牙,大著膽子就要往巷子裡跑,剛抬腳,盧岩察覺,側身幾步就擋住了。

幸虧劉梅寶收住腳,要不然就撞他身上了,饒是如此二人還是接近了,劉梅寶只得又忙忙的後退幾步。

「你幹嗎?」她壓低聲音再次說道,比起上一句的緊張,聲音裡多了幾分羞惱問道。

巷子裡不知道哪家傳來說話聲走動聲,空氣中飄散著飯菜的香味。

宋三娘子很可能就要出來查看還未歸家的孩子們,周良玉也可能正披著一身寒氣向家中走來。

盧岩忍不住搓了搓手,開口說話了。

「我,我是真心的。」他的聲音乾巴巴的說道。

或許是這聲音太不合他的形象以及名聲,不過倒是和自己從信上看到的形象貼切,緊張驚懼的劉梅寶忽的有些想笑。

真實的盧岩算起來不過是見了兩三面而已,完全是個陌生人,但信上的盧岩卻不知不覺中有了熟人的感覺。

「大人,見過我幾回?」劉梅寶遲疑一刻,低聲問道。

「五次。」盧岩飛快的答道,看著眼前的姑娘。

夜色濛濛,眉眼是看不清了,但卻可以感受到恬靜安詳柔美的氣息。

窈窕淑女,盧岩腦子裡蹦出這近日才學到的四個字,然後自然想到餘下的四個字,君子好逑。

只可惜,他不是君子。

「我會對你好的,我是真......」似乎為了驅散那一絲慌亂的自卑,他忙又開口說道,攥拳捶了下自己的胸膛。

劉梅寶終於大著膽子抬起頭看他,清楚的感覺到這個人似乎比自己還要緊張,劉梅寶有些忍不住想笑。

「你以前認得我?」她問道,聲音明顯比方才要緩和許多,緊張褪去,似乎隱隱帶了笑意。

她再次開口說話,已經大出盧岩的意料,一絲絲的難掩的欣喜從心底蔓延開來,她不怕我,她不厭我,她...真的很好。

「不認得。」他認真的答道,在夜色的掩護下,毫不避諱的盯著劉梅寶的臉,雖然模糊一片,但一刻也不捨得移開。

「那為什麼?」劉梅寶問道,因為劉梅寶長得好看?

「什麼為什麼?」盧岩有些愣愣的問道。

「為什麼就看上我了?」劉梅寶問道。

因為他比自己還緊張,劉梅寶反而不緊張了,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威名赫赫的盧閻王。

這種話她竟然如此輕鬆隨意的問了出來,就好似說的是今天天氣不錯。

盧岩的臉騰地紅了。

他哪裡答得上來,沒有說話,皺著眉搜腸刮肚的要找出學到的文雅的合適的詞彙。

「是因為長得好看?」劉梅寶又問道。

的確很好看,盧岩就點了點頭。

「哦。」劉梅寶也點了點頭,解惑後恍然,「沒事,你以後還會見到更好看的。”

盧岩一愣,覺得這樣回答不對,或者這姑娘這樣回答不對。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忙說道,忍不住跨上前一步。

劉梅寶立刻警惕的後退幾步,做出防備的姿勢。

「大人。」忽的又低聲的呼喚傳來。

盧岩的身形一僵。

「我是真心的。」他停了一刻,緩緩說道,聲音低沉,褪去了方才的緊張乾澀,「我會對你好的。”

說完這句話,他抬步就走過來。

「你要幹什麼!」劉梅寶不由稍稍提高幾分聲音,忙後退。

盧岩幾步逼近,卻是猛地將一封信帶著幾分霸道硬塞到她手裡,然後轉頭快步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劉梅寶拿著信,氣惱又無奈的站在那裡。

「妹妹。」周良玉的聲音從後邊傳來。

劉梅寶忙將信掖在袖子裡,轉過身看著加快腳步走過來的周良聖。

「今日回來不晚。」她笑道。

「你怎麼回來晚了?」周良玉走近來,笑道,「很忙?”

劉梅寶點點頭,巷子裡面有門咯吱一聲打開了,一盞燈籠亮起來,照出宋三娘子向外探望的身形。

「走吧,舅媽等急了。」劉梅寶笑道。

周良玉點點頭,兄妹二人一同向家中而去。

吃過飯,劉梅寶和宋三娘子聽著周良玉講述一天在外的事,怎麼找的光亮窯子,怎麼討價還價,怎麼簽訂合約。

少年人有了自己的事做,雖然難掩奔波的疲憊,但眉眼都是精神奕奕。

「現在不光廣順和,好些其他的藥行都來找要訂做錫罐。」周良玉吃了口茶,笑道。

「那馮藥櫃那裡......」宋三娘子有些遲疑,問道。

「娘,馮藥櫃那裡自然還是他那種錫罐,當初印上那圖案,他是給了錢的,至於別的藥行,有的要圖案,有的不要,就算要的,也不會和廣順和的做的一樣,我都好好看著呢,也跟胡老爹說了,這一點務必不能錯。」周良玉細細的給宋三娘子解釋道。

宋三娘子和劉梅寶便都松了口氣。

「胡老爹現在不上愁了吧?」劉梅寶又笑道,想起最初和那老漢打交道時他看自己如同瘋子的眼神。

「上愁。」周良玉哈哈笑了,「愁的是自己沒有三頭六臂,看著那麼多生意偏偏接不下來。”

說笑一刻,知道他奔波一天累了,宋三娘子讓周良玉早早歇息,三人便散去了。

劉梅寶如常坐在桌案前,一面解開頭髮,一面拿出被盧岩塞給的信。

對於這樣一個蠻橫強硬不講道理的人,她很是著惱。

「你愛寫就寫,我就當沒看到,總不能逼著我看吧?」她憤憤的想道,盯著桌上的信封一刻,抿了抿嘴,「看就看,看能寫出什麼花來,我不回信就是了。”

信是倉促寫成的,原本已經有模有樣的字又變得歪歪扭扭。

“……自從第一次見到你以後,我就忘不了,但我並沒有敢想什麼,我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跟你相提並論,沒想到有機會再見到你,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才能讓你注意到我這樣的人,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你覺得我值得匹配,才想出這樣莽撞無禮的法子,冒犯了你還請你不要生氣,請相信我沒有惡意,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是真心實意,我能說的是我會好好的待你,如果你不想回信,就不用回信了,我也不會逼問你什麼,只是請不要拒絕我的信,不過你也不要害怕,我不會强迫你做什麼,如果有一天你定了親事,我盧岩雖然是草莽野漢出身但也絕不會再做出强顏糾纏騷擾之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5:11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31 05:15 PM 編輯

第八十七章

開春後似乎一眨眼間大地披上一層綠衣,天氣越來越暖和終於告別嚴冬,不管窮人還是富人,日子都過的舒服了些。

馮藥櫃的生意越做越好,借著藥茶一事,河中府廣順和名聲大揚。

「除去給酒樓,藥鋪支付的大筆銀兩,街頭的閑漢的小頭數額不算,另付了周小爺的錫罐、藥茶原料等等,到目前為止,咱們一共得了五萬三千二百兩銀子......」

當馮家的帳房管事,顫抖著聲音將這個數目報出來後,滿屋子的人都一臉呆滯。

雖然都在心裡多少算過,但當準確的數目說出來後,他們還是心跳加速渾身發熱。

就憑這藥茶,藥茶啊,就得了他們開辦藥行以來最大的一筆盈利。

屋子裡有咕咚的咽口水的聲音響起。

“……老爺,還不止這些。」另一個管事站出來說道。

屋子裡的人包括最淡定的馮藥櫃在內,都有些激動的承受不住,他伸手不自然的按了按心口。

「還有什麼?」他問道。

「今年開春後,咱們的藥材比以往損耗少了一半多......」管事的笑咪咪的說道,「減去為了歸置藥庫購置貨架挖地窖等等費用,算起來比去年還少損耗四千兩......」

少損耗就是盈利了。

這話讓在場的眾人又松了口氣,要是擱在以四千兩還能讓大家激動幾分,但現在有五萬兩擺在眼前,四千兩已經不算什麼了。

「就算她倒飭的那藥庫並沒有起效,有藥茶這一項,就足夠了。」有人笑道。

馮藥櫃卻笑了笑,在那個姑娘心裡,藥庫才是她最在意的,至少證明了她並沒有誇大其詞,也證明了自己聘用她沒有走眼。

「給劉姑娘包個紅包。」馮藥櫃想了想說道。

這是應該的,在場人沒有一個異議的。

「那數額按多少?」大管事請示道。

「就按你的分量來吧。」馮藥櫃笑道。

大管事忙笑著應了,心中也滿是感慨,瞧瞧自己,在這裡混了大半輩子了才得了今天的位子,而這個小姑娘,年紀輕輕,不過才來了幾個月,就能跟自己一般待遇。

不過他也知道這劉梅寶為什麼會被馮家上下如此看重,自己也是依著這藥行生存的,藥行越好,自己才能越好,這一點他是很清楚的,斷不會對給藥帶來如此大效益的劉梅寶生出嫉妒之心,相反,他只會更加尊敬這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姑娘。

「這幾天劉姑娘沒來,你親自給她送家去吧。」馮藥櫃又囑咐道。

管事的忙應了,這件事他不敢拖延,從馮藥櫃家裡出來,就在賬上支了錢往劉梅寶家裡去。

來到劉梅寶家的巷子口,就見到幾個泥瓦匠正忙活著修補牆頭,補漏屋頂。

宋三娘子已經將這裡買下了,如今天氣暖和了,就趕著讓人修整。

因為有人做活,巷子裡的氣氛就格外熱鬧,自有鄰居的婦人主動來幫忙,孩子們則跑來跑去,或咬著手指看大人們擺弄各種工具。

看到管事的過來,穿著乾淨整潔,雖然說不上多好,但一看就是有些身份的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這條原本偏僻的巷子裡,這種人的造訪突然多了起來。

便有人忙去喊宋三娘子。

宋三娘子從屋子裡應聲出來,手裡還拿著擀麵杖子,圍裙上沾著白麵,頭髮梳的整整齊齊,這一段已經不再日夜織布,再加上吃的好了,氣色便好了很多,一面問誰呀,管事的忙笑著過來問好。

「大叔你來了?」劉梅寶聞聲也從屋子出來,她身上穿的正是周良玉買回來的那塊絹羅做的衣裳,這是她穿越來到這裡後,第一次穿的這麼樣乾淨體面。

一冬天過去,她的個子又長高了幾分,葷素搭配,能吃飽不餓肚子,脫去厚重冬裝的換上夾襖春裝,裹著身子漸漸顯出幾分豐腴。

管事的給她們二人問了好,便進了屋子,將馮藥櫃的意思說了,又拿出一包銀錢。

「這是我應該做的,掌櫃的客氣了。」劉梅寶笑道。

管事的認真看了,她的面上並沒有絲毫虛偽,也沒有問過半句藥茶賺了多少錢的事,但這錢她也沒有過分謙讓,客套一句便坦然收下了。

「這幾日家裡忙,就不能去藥行了,有什麼事托人來家裡找我就是了。」她又說道。

管事的忙笑著說客氣,又說哪裡用得著的儘管開口。

宋三娘子又笑著留他吃飯。

「就要完工了,特意做了扯麵條子,嘗嘗我的手藝。」她含笑說道。

說這話又聽外邊喊玉哥兒回來了,宋三娘子更加高興,看著周良玉邁步進來。

管事的又與他見禮說了幾句話,這才謝過宋三娘子的再三挽留告辭了。

這間有些破舊的房子經過幾天的修整煥然一新,宋三娘子擺了簡單的宴席慶賀新居以及招待工匠幫閒的鄰居。

實實在在不摻雜一點糠谷皮的白麵條子,有著大塊肉噴香的菜湯,幹活的工匠還每人分得一杓酒,人人吃的狼吞虎嚥,畢竟都是窮苦人家,好久都沒吃到這麼好的飯菜了。

一時間滿院子都是悶頭吃飯的呼嚕聲,就連吵鬧的孩子們也都沒了聲音,趴在桌角拼了命的往嘴裡扒拉飯菜,直到吃的肚子滾圓還不肯停下來。

「這都是玉哥兒能幹啊,做了大生意......」鄰居們紛紛感慨議論,帶著滿滿的豔羨看向堂屋,宋三娘子一家也在吃飯。

「大姐兒也能幹啊,你沒見,方才那個管事的就是專門來見她了......」又有鄰居說道,一面壓低聲音,「這些日子,好多藥行的老爺們都來過了,我聽說,都要請這大姐兒去他們藥行做事呢......」

「這兩個孩子如此能幹,真是好人有好報,可見那些戲詞上唱的都是真的,老天爺都看著呢。」大家都低聲感歎道。

對於宋三娘子一家的來歷,在河中府已經不是秘密,雖然有很多人因為忌諱對她們避之如虎,但大多數底層百姓還是心有戚戚,不管怎麼說,死在韃子手裡的官員總比那些見了韃子就只會躲起來的官員要讓大家敬畏的多,什麼棄城不戰而逃,真要逃,怎麼會傻到逃到韃子圈裡去,可見另有真相。

因此對於這家的兩個孩子如此能幹,這些最普通的民眾就找到了更合理合情的解釋,那就是神仙保佑,上天垂憐,讓他們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第八十八章 態度

這種話傳來傳去,不止百姓這樣想,就連那些原本不信神佛的藥行生意人,都也忍不住這樣認為。

明明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怎麼就突然變得這麼厲害,能鑒別真假藥,還會佈置藥庫,還能幾句話就讓一個藥行發了大財......除了神仙保佑,還真找不到別的解釋。

得到神仙庇佑的人,那請來豈不是跟請了神仙坐鎮一樣,尤其是劉梅寶跟廣順和只簽訂一年契約的消息傳出後,聞風而動的藥行簡直要踏破宋三娘子的家門。

說著話,宋三娘子帶著周良玉出來敬酒了。

遠親不如近鄰,更何況,自從家裡出了事,近親遠親都相當於沒有了,好在這些鄰居雖然窮困但都是心善之輩。

如今這家人不似剛搬來時那般困頓,人家將來肯定要越過越好,鄰居們紛紛站起身熱情中帶著幾份恭敬道謝。

周良玉也長高了很多,在外奔波瘦了些黑了些。但精神卻比當初做勞工時要好得多,過了年長了一歲,如今已經十六了。

「什麼時候吃哥兒的喜酒啊。」便有人玩笑道。

周良玉的面色微紅,只是笑著沒說話。

「有好的人家勞煩大家給打聽著些。」宋三娘子倒是落落大方的說道,帶著溫和的笑,看了眼兒子。

是啊,又長大一歲了,她的眼中帶著幾分欣慰又幾分心酸,要是他爹還在,看到當初嬌生慣養的兒子已經這般懂事能幹,該是多麼的高興。

聽宋三娘子這樣回答,在場的人都有些意外。

「不知道三娘打算找個什麼樣人家的......」便有人忍不住問道。

聽她們說起這個。周良玉面色更加尷尬,吃了杯酒,藉口回屋子去了。

「只要是個正經清白的人家,人好,就成。」宋三娘子溫和一笑答道。

這就是說並非刻意要求一定的或者詩書或者富貴門庭,在場的鄰居甚至那些做工的泥瓦匠都心動了。

「我在這裡也不熟,就勞煩各位多費心了。」宋三娘子笑道,一面敬大家吃了酒。

眾人一連聲的答應,有人當時就坐不住了。心裡盤算著自己的親朋好友中有合適的女子沒。如今的世道能吃飽穿暖,就是天大的幸福了,對於一個普通甚至窮困人家的女子來說,能嫁到這個樣的人家,真是再好不過了。

聽得外邊說笑熱鬧,專心吃麵條的劉梅寶停下筷子。

「哥,舅媽要給你找媳婦了。」她側耳聽了笑道。

周良玉的神情一陣紅一陣白。

宋三娘子進來了,面上的笑意還未散去。如今家裡有了錢,又買了自己的房子,雖然是舊的,但翻新一下也不錯,餘下的錢,再去買些田地,家業也許回不到當初那般,但至少也是無憂了。

「娘,你說那個做什麼。」周良玉打斷她說買田地的話,有些悶悶的說道。

「傻孩子,你也該說媳婦了。」宋三娘子說道,輕輕歎了口氣,看著他,「以前家裡窮,找不到合適的好的人家,也娶不起......」

母親最大的願望就是看著兒子成家立業,自己膝下兒孫環繞,這一點古今相同。

劉梅寶咬著筷子笑。

「如今娶個媳婦也很貴嗎?」她插話道。

她不自覺的用了也字,幸好周良玉和宋三娘子都沒在意。

「我記得年前府城結親的聘禮都已經少了三十兩銀子下不來......」雖然一直被生活重壓,但作為一個母親,作為周家的媳婦,對於將來的傳宗接代,宋三娘子一直很在心。

「三十兩!」劉梅寶很是驚訝,「是那些有錢人家吧?”

「有錢沒錢,都得有聘禮,聘禮少了,別人笑話,女方也不答應。」宋三娘子說道,「當然,陪嫁也寒酸不得,媳婦過去會被夫家瞧不起......」

這倒跟後世一樣,劉梅寶塌塌嘴,誰家給了多少彩禮,誰家陪送了什麼,鑽戒一個賽一個,車一輛比一輛。

當初弟弟娶媳婦時,臨到結婚的前一天還差點談崩了,就因為後媽發現女方的陪嫁少了一台液晶電視,女方的意思是跟老人住一起,家裡新裝修的已經有兩台電視了,沒必要再買,後媽不幹,拿出多少親朋好友舉例子。最終弟媳家到底額外給弟媳包了一個紅包才罷。

她走神中聽周良玉嘀咕一句娶妻嫁女如破家,我才不要這樣。

「瞎說,娘不會過分鋪張,但也不能讓人笑話了去,一定要給結個體面的親事。」宋三娘子瞪了他一眼,認真說道。

「哦,舅媽你這些日子織的布越來越好,卻從來不賣,是不是就給新媳婦準備著呢?」劉梅寶笑道。

宋三娘子一笑預設,她這個做娘,也要為兒子的將來出一份力。

劉梅寶又好奇的問結親的一些事,這個話題很對宋三娘子的胃口,二人便說了起來,一旁的周良玉面色越來越難看。

「我才不要說親。」他終於站起來,將筷子拍在桌子上。

宋三娘子和劉梅寶嚇了一跳。

「哥害羞了。」劉梅寶看著少年黑紅的臉笑道。

「我才不要那些人。」周良玉說道。

「那你要什麼人?」宋三娘子面色微微沉下來,看著兒子,神色中帶著幾分不悅。

親事對於少年人都是很害羞的話題,周良玉紅著臉答不出。

「哥是不是想要自己找?」劉梅寶在一旁笑道。

「自己找?」宋三娘子冷哼一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的找的規矩。”

「反正得我自己中意。」周良玉低聲嘀咕一句。

「自己中意?」宋三娘子帶著幾分惱火,將手裡的筷子也啪的放下來,「那匪賊娼盜你中意了,也要討來做媳婦不成?”

這話一出口,一旁的劉梅寶沒由來的心虛一下,不過盧岩現在不算匪賊之流的了吧......旋即她又騰地一下紅了臉,呸呸呸,她想什麼呢!他是什麼人與她何干!

看著這邊母子二人的氣氛僵持,劉梅寶忙相勸。

「哥的性子舅媽還不放心?哥要是中意的舅媽你怎麼會不中意?」她一手拉周良玉坐下,一面對宋三娘子笑道,「兒是娘的心頭肉,你對媳婦不滿意,舅媽又怎麼會捨得讓你為難?”

僵持的母子之間便軟下來。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說親的事八字還沒有一撇,何必為了這沒的事壞了現在的喜慶,來來坐下,明天的事明天想,今天高興今天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劉梅寶笑道。

話沒說完就被宋三娘子從手裡拿走了酒杯。

「誰讓你吃這個了。」她不咸不淡的說道,又倒回酒壺去了。

雖然很難吃,但好歹也算跟水不一樣的飲料,劉梅寶有些可惜,吧嗒吧嗒嘴,周良玉便忍不笑了。

這一笑,劉梅寶也笑了。

「哥也是,舅媽難道會給你選個不如意的媳婦嘛。」她笑道。

周良玉帶著幾分歉意看了眼宋三娘子,卻沒說什麼。垂下頭不言語了,手無意識的轉動著酒杯,不知道在想什麼。

婚姻大事啊,那可是要和自己過一輩子的人,陌生人到相伴一生,任誰都會有些忐忑不安,劉梅寶笑了笑,問宋三娘子看中哪裡的地了轉開了話題。

吃過飯,人都散去了,周良玉和劉梅寶收拾桌椅,洗涮碗筷。

「哥你也別怕,到時候人來說了,你就先去相看一下,滿意了再讓舅媽相看,這不就沒事了。」看周良玉還蹙著眉頭,一副心情不好的樣子,劉梅寶忙低聲勸解道。

周良玉只是低著並沒有嗯了聲,也不知道聽進去沒聽進去,收拾完東西說了聲累,便早早進屋子歇息去了。

沒想到這不過平常隨意的一件事,讓他這樣的反應,劉梅寶不由搖搖頭,旋即又想,他反映這麼大,該不會已經有相中的人了吧?

越想越有可能,但卻沒敢再去追問周良玉,或者跟宋三娘子討論,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說一步吧,她自己的事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作為一個女人,一輩子不結婚是不可能的,沈劉梅臨死前,剛介紹了一個相親物件,還沒去見,不過估計聽說自己工作黃了,也就不會見了吧,轉眼回到了古代,這個時代男尊女卑,三妻四妾......

「怎麼還不睡?」宋三娘子敲了敲窗戶,「白天看書還看?”

「就睡了,」劉梅寶忙說道探身推開窗,對宋三娘子笑道,「舅媽也別織布,忙了好幾天了好好歇息一下。”

宋三娘子嗯了聲,走開了,一夜無話。

隔了幾天,劉梅寶來到藥行,先是查看了藥,又糾正了幾個夥計錯誤的擺放藥袋。

「新進了一批牛黃。」有管事的過來說道。

劉梅寶便過去看。

「這就是劉藥櫃啊?」牛黃的主人肥頭大耳,帶著幾分好奇又恭敬的笑看著劉梅寶。

對於他的好奇劉梅寶能理解,但恭敬就有點......她不由多看了幾眼這主人。

「我的牛黃,勞煩姑娘給看看。」牛黃的主人被她看得更加惶恐,幾乎要點頭哈腰了。

這可是神仙庇佑的人啊。

劉梅寶哪裡知道他心裡想的是這個,她高興的是以前那些藥商得知自己要驗藥時,態度都是不高興或者質疑,現在基本上都已經接受了,態度也大大的好起來,這說明自己的名氣終於打出去了,也說明這種職業也被大家接受了,應該不用再擔心失業問題了。

劉梅寶目光掃過擺在袋子裡的牛黃,忍不住歎口氣,多好的古代啊。

這牛黃形狀良好,色澤細膩光澤,在這個時代,光看就知道一定是真品。

這種真品要是擱在後世,那價格堪比黃金,她所在的中醫院,用的都是人工牛黃,這種天然牛黃,她上班以來也就見過一兩次而已。

旁邊的貨商見她歎氣,心便揪了起來,不會有問題吧......

劉梅寶沒注意他緊張的快要哭了神情,隨手拿過不知道誰用的碗,裡面還剩著半碗水,捏了一片牛黃搓碎沾水調和,然後塗在指甲上,便隨口跟管事的說起別的話來,又問那貨商哪裡人啊,只專門養牛還是收來的云云。

此時牛養來就是耕地用的,宰殺耕牛可是大罪,並沒有專門的養牛屠宰場。

「病牛快死的牛都在官府報備,老兒就是托了這層干係,便尋了去,運氣好,一個月能收兩三個,運氣不好,一年都碰不上一個......」見劉梅寶與自己說話客客氣氣,牛黃主人便稍微松了口氣,仔細的答道。

說了幾句,劉梅寶看了眼自己的指甲,點了點頭。

「不錯,西牛黃正品。」她笑道。

她這話一出口,牛黃主人頓時欣喜若狂,管事的便吩咐人收了貨,給他支錢。

那牛黃主人還不肯走,站在劉梅寶面前東扯西扯,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大叔有什麼話就請說吧。」劉梅寶笑道。

牛黃的主人左看右看,看管事的走開了。

「劉姑娘,你能不能把剛才鑒定牛黃的話,給我寫下來......」他壓低聲說道,一面塞過來一個錢袋。

劉梅寶一愣,手摸著那錢袋,可以感覺分量不少......

「我給你寫什麼?」她問道。

「就是姑娘方才說我的牛黃正品什麼的,勞煩姑娘寫下來,再給我簽個名蓋個私章,將來有姑娘這個,我的牛黃一定好賣......」牛黃主人帶著期盼恭敬的諂媚的笑說道。

正品真品鑒定書!劉梅寶眼睛一亮,但旋即又是一暗。

這個責任太重了,她不一定承受的起,更何況也不是好操作的,涉及到的問題太多。

「那我怎麼知道你其他的牛黃的真假。」劉梅寶笑道,搖了搖頭,將錢袋推回去。

「哎呀我怎麼敢自己砸自己招牌,我斷不會做那等骯髒之事,劉姑娘你信我......」牛黃主人拍胸脯連聲發誓。

「信你什麼?」管事的一直注意這邊,走過來笑問道。

牛黃主人有些做賊心虛,訕訕的忙說聲沒什麼告辭走了。

看著管事投來探尋的視線,劉梅寶笑了笑並沒有解釋什麼,這段日子找她的人多了很,且都不躲躲藏藏,她畢竟也沒有賣身給廣順和,所以自然也坦坦然然。

「姐兒,這天雖然還不算熱,日頭可毒了,太陽地底下站了半日,快進屋歇歇。」管事的也沒有再問,而是含笑說道,帶著幾分恭敬客氣。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5:2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31 05:23 P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來往

最開始來到這廣順和的時候,大家對她也是很好,並沒有什麼瞧不起質疑,但總是有些隨意散漫,但自從錫罐藥茶以及春節藥品損耗減少後,廣順和藥行上上下下看她的目光終於變了,和氣中多了幾分恭敬,而那些大大小小的管事,除了恭敬,還有幾分討好。

稱她大姐兒的越來越少,喚她劉姑娘或者劉藥櫃的越來越多。

劉梅寶笑著謝過管事的,她倒是不累,但正好要想想方才那個鑒定書的事,便依言走向屋子。

「 石婆子,給姑娘倒熱水......」管事的看到石婆子顫巍巍的從一旁走過,手裡還拎著水壺,忙喊道。

「正要去呢。」石婆子笑呵呵的說道。

目光並沒有刻意多看劉梅寶一眼,面上也沒有多餘的神情,雖然有著傳遞信件的事實,但石婆子對待劉梅寶並沒有什麼不同,與其他夥計師傅一樣,沒有過分的熱情也沒有失禮的意味不明的注視,如果不是有信來送,她反而儘量的避免出現在劉梅寶身邊。

畢竟這種有傷風化的事,二人互相面對的話,都是很尷尬的吧,這樣不見,劉梅寶果真心裡輕鬆不少。

見石婆子往屋子裡走,劉梅寶的腳步便刻意的慢了下來,裝作看一旁兩個夥計分藥。

不多時石婆子就出來了,也沒說話走開了。

劉梅寶這才走進屋內,第一視線就落在桌子上,卻並沒有見到以往在茶碗下壓著的信,只有一碗熱茶熱氣騰騰而起。

算起來倒是有些日子沒有再寫信來......是又出門了嗎?

劉梅寶坐下來,慢慢的撫著茶碗想,上幾封信上提過,自從那次剿殺馬賊後,得了賞賜,還得軍功,雖然並沒有想像中的升職,讓大家心底有些失望,但得到衛所的重視卻是事實,聞喜縣、浮山堡、介休等等地方的衛所都請求盧岩協助剿殺當地的匪賊。

盧岩隸屬的河中驛原本是要拒絕的,這種調兵協助的事是最費力不討好的賠錢買賣,但盧岩卻答應了。

「太祖言設巡檢于關津,扼要道,察奸偽,期在士民樂業,商旅無艱......」盧岩將師爺翻了幾天幾夜官文後找出的一句話準確無誤的給阻止他出兵的指揮使大人說道。

指揮使大人一臉驚愕,沒想到這個據說大字不識的莽漢子竟會說出這等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太祖說過這句話......

「你是鹽巡司,又是專設在解縣的,離了咱們河東驛,去別的地方,就是越界了,這個要是被上頭知道了,只怕不好交代......」指揮使大人還是關切自己的屬下的,有必要提醒他這其實不是什麼好差事。

「殺賊剿匪,除暴安良,保地方父老安全乃是我巡檢司的職責......」盧岩一臉肅正的說道。

這話讓早已經沒了熱血,只想安穩求告老的指揮使大人翻了白眼。

「鹽兵也是兵,兵者衛國護民,那就去吧。」上邊的大人開了口,底下更是無人阻撓,反正又不用他們衛所提供給養,大手一揮,開了路引,由這群熱血傻憨鬧騰去吧。

而這是場面上的話,劉梅寶並不知道,她知道的是只是盧岩在信中說道的。

“……小時候和哥哥總是受人欺負,一開始打架總是打不過人家,後來哥哥說那也得打,打的多了,就自然打得過了,想要不被人打,想要比別人打得好,我覺得只有帶著這些人多出去打架了,而且,聽人說那些馬賊都挺有錢的。”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劉梅寶躲在被窩裡笑的內傷,她第一次覺得用生硬直白的詞語說出這句話,怎麼都有點故意裝傻的感覺,小說上有個詞怎麼說的,腹黑?扮豬吃老虎?

雖然信上以及那短短的幾次見面對話,盧岩給人的感覺是有點粗楞,但事實上他怎麼會是粗傻的人呢。

「別為了發財,倒把自己賠進去......」劉梅寶心裡自言自語一句,微微皺眉,有些擔心,那些匪賊盤踞當地都有些時候了,強龍壓不住地頭蛇,正經的官兵都管不了的,他們這一群私鹽販子起家的非正規軍能行嗎?

那可不是孩童之間的打架,而是要動真刀真槍你死我活的對戰。

「販鹽不是很能掙錢嗎?還這樣瞎折騰什麼!」她嘀咕一句,端起茶吃了口,到底有些心神不寧,也無法靜心想鑒定文書的事,乾脆起身走出來,回家的時候還特意繞道府衙,指望也許能聽到什麼隻言片語的消息,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

回到家,周良玉意外的早回來了,因為家裡的柴用完了,從瓦市上買了帶著送柴的人過來。

如今他們兄妹自然不用再做劈祭砍柴的事,都是從瓦市上買了而且還讓人給送過來。

劉梅寶見到他很高興,那個牛黃主人的話在她腦子裡一直盤旋,她總覺得自己該抓住點什麼,這種感覺就跟那日聽管事的說木茶罐時靈光一閃一樣,但卻亂哄哄的不知道該從何想起。

現代社會各種各樣的鑒定書多得是,但也混亂的很,能得到人們認可的不能說沒有,只能說不多,而且對這一行當具體怎麼操作劉梅寶也不了解,但直覺告訴她,如果做好了,這又是自己一條生財路,而且能讓她的事業發展更上一層樓。

但她自己越想越理不清,於是拉著周良玉連說帶寫寫畫畫,請他一起分析一下,周良玉認真聽了。

「我覺得可行......」他點點頭,如有所思,但也輕輕皺眉,「不過,正如妹妹你所說,萬一那些人背信棄義,拿著你鑒定的文書進行哄騙他人,那咱們必定要大受牽連......」

劉梅寶點點頭。

「今日天晚了,有話明日再說吧,別忘了你們明天要去廟裡添香油。」宋三娘子在燈下做鞋,聽他們兄妹熱鬧的說了一晚上,雖然聽不懂說的什麼,但卻是覺得心裡很高興,看天色不早了,便提醒他們。

劉梅寶父母的棺木寄在解縣城外的一個寺廟裡,隔一段就要去拜祭以及打點一下寺廟的僧人。

「咱們再仔細想想再說。」今日說的也不少了,劉梅寶便笑著說道,於是便都散去睡覺。

春光明媚,寒冬的陰鬱是一去不復返了,站在城門樓上,遠遠的就看到碧綠的原野,柔和的春風吹來,守城的門兵們都覺得舒坦的不得了。

三五個抱著長槍,靠在城牆上,熱熱鬧鬧的說話,一面看著進城的人,遇到有女子過來,便都忍不住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一番,城樓上不時爆發出一陣怪笑。

日頭漸漸升高,進進出出的人流更加密集。

「今個我請客,哥幾個想吃什麼?我......」其中一個兵衛伸個懶腰大咧咧的說道。

他說這話,隨意的將視線向城門外的原野看去,忽的呆滯了,剩下的話也卡住了。

「早該你小子請客,贏了我這麼多錢......」另外幾個兵衛也站直身子,抄了抄身上的土,笑著說道,察覺先前說話人的異樣,便都看過來,見他呆了一般,便都仲手捶他,「說大話呢不是,怎麼不說了......」

那先前的兵衛面色忽的煞白,整個身子篩糠般抖起來,他的視線依舊死死的看著原野。

「韃......韃子來了!」他的忽的一聲嘶啞的喊叫。

這話嚇得眾人一個哆嗦,同時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西北方向,有一束狼煙筆直升起,在清新的春日天空中是格外的醒目刺眼。

「快他娘的點狼煙!!敲梆子!!」旋即幾人回過神,大聲又嘶啞的喊道。

很快,城門樓上響起了淒厲的梆子聲,緊接著一束濃煙直升而起。

「關城門!關城門!」所有人都大聲的喊道。

人流密集的城門一時間混亂成一鍋粥,所有人都拼命的向城內跑,兇殘韃子劫掠,只有有著堅固城牆的城鎮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隨著這一束狼煙的升起,平坦廣闊的原野上不斷有狼煙升起,消息已經傳遞開來,大路上倒出都是狂奔哭喊的人群,所有人的目標都是這座有著大炮的府城城門。

但依舊有很多人在跑過來的時候,吊橋拉起,城門關閉,城門下聚集無數哭喊哀求的民眾,但對於已經訓練有素的城門守兵來說,是絕對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開門。

「有多少人?來自哪裡?如今到了何處?」得到消息的知府大人第一時間趕到了城門,面色煞白的問道。

「方才炮響一聲,傳來的烽煙皆是一束。」兵衛答道。

炮響狼煙都是有各種形式來表達各種含義,就如同旗語一般。

「那就是幾十人......」知府大人神色稍緩,二三十個韃子,對於府城來說,還不算是威脅,「來自何方?此時到了哪裡?”

「西北,」兵衛們觀察一刻,看著那西北方向不斷升起的狼煙,「應該是解縣境內。”

城門外民眾知道進城無望,一部分人另尋他處逃去,但還有一部分老弱婦孺依舊把這裡當做依靠,哭著不肯離去,而就在城外哭喊得知府大人心煩時,城門內也一陣騷亂。

「開門!開門!我的孩子們還在外邊!」一個婦人尖聲喊道,帶著歇斯底里的瘋狂。



第九十章 險境

這時候開城門豈不是讓全城人都置於危險之中,這婦人的哭喊讓知府大人皺了皺眉頭,但也並沒有在意,誰家總有來不及逃入城中的親人,哭鬧也是人之常情。

「驅散城門閒雜人等,關門閉戶,有家團的準備聽候調遣。」知府大人也是皺眉而已,並沒有往心裡去,自然也不會理會,吩咐道。

兵衛立刻領命去了,很快聚集在城門處惶恐不安的民眾被驅散了,但依舊有個婦人嘶喊不停,一次一次的沖向城門。

宋三娘子已經聽不到任何人說話,眼睛能看到的的也只是那緊閉的城門,以及人人喊著的韃子在解縣境。

「開門,開門,我要出去。」她大聲喊著,並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嘶啞的已經讓人聽不清說的什麼。

有人推搡她,大聲的呵斥什麼。

「我的孩子們還在外邊...開門開門...」她拼命的揮手也要驅散開擋著自己的人。

「這瘋婦!快滾開!」兵衛們不耐煩又氣惱的喊道,乾脆一腳踹過來。

宋三娘子哪裡抵擋著住,滾倒在地上,但她很快爬起來。

「你們,不開門,我就撞死在這裡。」她尖聲喊道。

兵衛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這婦人果真一頭頂了過來,忙錯身躲開。

宋三娘子踉蹌撞在一旁的樹上,額頭迸出鮮血,人也緩緩的軟了下。

「這瘋婦!」兵衛們都驚訝的喊道。

「怎麼回事?「知府大人從城門樓探身不耐煩的問道。

有兵衛走過去,矮身探了探宋三娘子的鼻息。

「沒事,還有氣。」他說道。

「抬走抬走!」有人不耐煩的擺擺手道,於是兩個人便抬著宋三娘子快步離開了。

血跡滴落塵土很快不見,宋三娘子的手還緩緩的指向城門方向。

今天一定是黑道日,出門不看黃曆就活該倒楣,劉梅寶心裡不斷的重複這句話,此時她被周良玉拉著,用盡最大的力氣飛奔。

身後是不斷被拉開距離的同樣飛奔的人群而再這之後,已經肉眼可見有煙塵數股,且一陣陣如野獸般的呼嚎怪叫聲傳來。

那就是韃子,人人懼怕,官兵也退避的洪水猛獸。

今天應該是個好日子的,當劉梅寶和周良玉到解縣城外時小小的寺廟裡人流滿滿香火濃濃,廟裡廟外都跪滿了虔誠的民眾,當然大多數都是窮困的百姓。

廟很小,但很乾淨,劉梅寶不太清楚這裡供奉的是什麼,但看起來香火很盛,和周良玉拜祭了父母的靈柩,因為他們不是本地人,所以未有下葬又因為是戴罪之身,只得寄在寺廟裡。

對於劉梅寶的父母,沈劉梅真誠的叩頭悼念,自己借了人家女兒的身體,侍奉人家香火也是應該的。

做完這一切周良玉怕她傷心,特意引著她看廟裡盛開的桃花,順便還給她買了一個糖人。

突然之間,喜樂安穩都不見了,就算在菩薩腳下,也得不到平安的庇佑。

周良玉拉著她,二人都是用盡最大的力氣奔跑,這個時候跑得越快生的機會才能更大。

劉梅寶很久都沒有這樣跑過了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嗓子火辣辣的疼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

身後男女老少的哭喊漸漸被拉開距離,到隱隱可見城門的時候,身旁只剩下一個人,確切的說是兩個人。

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此時身材瘦小的她身上背著一個同樣瘦小的老婦。

她喘著氣,面色已經不成人樣,鞋早已經沒了,但腳下的步子卻絲毫不停。

漸漸的她超過了劉梅寶和周良玉。

這女人神仙附體了麼...劉梅寶驚訝的看著越過自己而去的瘦小女人。

她記得這個女人和老婦,她們也是寺廟裡上香的,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當時那個老婦不停的咒駡這個女人,那老婦罵的那樣難聽,眼神是赤裸裸的怨毒,任誰看了也都要毫不懷疑這二人之間有著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但奇怪的是這個女人只是低著頭跟在老婦身後,旁人都聽不下去了,這女人卻如同聾子啞巴一般無知無覺。

此時被女人背著,老婦依舊在哭罵,一雙手還捶打著這個女人,將女人的頭抓撓的散亂開。

就是親生母親這樣也要忍不住掉下她不管了吧!劉梅寶心裡萬分的驚愕佩服。

「上來。」周良玉看著被一個女人超過,就將劉梅寶背上,咬牙向前跑。

身後的煙塵濃濃裡已經可以看到穿著打扮異于這裡民眾的韃子,且不斷有慘叫聲傳來,每一聲慘叫就代表一個生命的離去。

雖然知道無望,但所有人還是拼命的向前跑,只要跑過其他人,自己就能多一分機會吧。

周良玉背著劉梅寶慢慢的超過了那女人,身後韃子的怪笑叫囂民眾的哭喊慘叫卻始終沒有散去,反而越來越近,就如同死神的手,在身後張開下一刻就會將他們這些螻蟻輕輕一擊拍死。「哥城門關了!」劉梅寶的視線落在已經近在咫尺的城門,忽的驚叫。

周良玉只覺得腿腳一軟,這一點他們早已經料到,但因這些韃子很明顯的是在驅逐他們往這邊來,一開始逃亡別的地方的人都已經被射殺,雖然明知下場一樣,但求生的本能還是促使他們向城門而來。

城門上十幾個守兵瑟瑟發抖的躲在城垛後,聽著城門下民眾的哭喊,韃子的怪叫,竟連向外看一眼的膽子都沒有。

「多.....多..........少?」得到消息的知縣大人顫聲問道,由身旁師爺的攙扶著爬上城門。

「十一個。」守兵答道。

哭喊聲更濃,伴著一聲慘叫,知縣心驚肉顫的透過城垛向下看去。

只見十幾個身披棉甲,帶著頭盔,手拿鐮刀,身背弓弩的韃子正如同貓戲老鼠一般,縱馬驅趕那在城門下倉皇逃竄的二十幾個民眾,伴著啪啪的馬鞭聲帶起一片片血肉,不斷有老弱婦孺倒下,一個老者倒下後還沒起身,就被一韃子縱馬揚蹄踏爛了頭顱。

城門上看的清楚,知縣臉色一白,轉身嘔吐起來。

回頭一定要多送些錢財調離這個鬼門關,知縣心裡下定決心,對於自己上一次沒捨得送出的千兩銀子而後悔不已。

城門下民眾絕望的哭喊,韃子挑釁般的叫囂怪笑,不斷的刺激著城門上的人,但眼前的城門如同死城一般,半點聲響也無,吊橋高高吊起,城門緊閉沒有絲毫打開的意思。

「外邊那麼多人,為什麼不開門讓他們進來!」忽的有人大聲的問道。

「開門?」知縣正心煩氣躁,回頭喝罵道,「你想讓全城人都送死嗎?”

他回頭,罵聲一頓看著眼前四五個穿著短揭的大漢,目光落在正中的年輕人身上。

「盧老弟進城了?可是有什麼事?」知縣的神情立刻變得笑容可掬。

盧岩並沒有理會他,而是緊走幾步,向城門外看去。

確切的說,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到韃子,以前他們這些鹽販子都是鄉村野地之人,韃子雖然也侵擾村裡,但這些刀尖上討生活的人感覺靈敏大多時候都提前避開了。

這些韃子身材粗壯一看就是馬術嫺熟,揮鞭控馬幾乎是行雲流水身上的鎧甲也好,手中的兵器也好,總之一切都都遠遠好過大周的這些守兵。

其他的漢子也都站過來看,看著挑釁般叫囂的韃子,墩外百姓一片淒涼絕望的哭喊,面色很是難看。

一旁的知縣大著膽子站過來。

「這些韃子一看就是韃子兵,可不是那些散韃子游眾,幸好咱們的城牆年前修好了,要不然...這些人是攻不進來的,叫囂一會兒也就走了,盧老弟不如到縣衙住一晚,等韃子走了再•••」知縣低聲絮絮叨叨。

話沒說完,就聽嗖的一聲,一隻包金的箭簇擦著他的耳邊射過來。

知縣一聲驚叫,噗通坐在地上,其他的守兵被他這一聲叫嚇得也都抱頭蹲下,只有盧岩等人依舊站著不動,看著城門下。

一個韃子兵揮了揮手中的弓箭,沖城門上的諸人,發出一聲哈哈大笑。

「這群賊,爺爺我怕他怎的!」一個大漢臉色漲紅暴怒喊道,「開城門!咱們十幾人,你們十幾人,加起來難道還打不過•••」

爺爺啊,知縣等人心裡哀嚎一聲,還真打不過•••

就這些韃子兵,一人可抵他們十人啊。

「二郎!」大漢漲紅臉看向一直未作聲的盧岩。

盧岩的視線一直看著城門下,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次進城來是應幾個鹽商的邀請商量些事,所以大家都穿了便服,統共只有十四人。

「大人,有多少兵馬可以調動?」盧岩忽的轉身問知縣。

知縣一怔。

「你,你要做什麼?」他瞪眼說道,面上驚恐驚懼交加,「我哪有兵,只有十幾個守城的兵。”

他說著指了指城牆下蹲著的兵衛,見他指過來,兵衛們頓時面色驚恐。

盧岩看過去,搖了搖頭,這些人還未戰已經怕了,怎麼可能用。

「二郎啊。」知縣歎口氣,對這個出身不太光彩,但卻是知情知味大手大腳送錢從不吝嗇的年輕人還是很喜歡的,不忍心看因為年輕就做傻事,仲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不是老哥我膽小怕死,而實在是這些韃子兵厲害,你們是打過一些馬賊,但那些馬賊可不能能這些人比...聽老哥的話,跟我回縣衙,看吧,不到天黑,這些韃子鬧騰一陣無趣就自己退去了。”

「那這些百姓呢?」一個大漢瞪眼問道。

城門上一片沉默。

百姓呢,韃子得不到好處,自然要出氣了。

城門下又是一陣驚叫哭喊,馬蹄聲重,韃子此時已經覺得有些無趣了,要下手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5:31 PM

第九十一章 廝殺

盧岩等人都看向城門下,忽的一個大漢驚叫一聲。

「是謝四娘!!」大漢伸手指著城下喊道。

此時原本緊緊貼著城牆躲避的民眾被驅趕出來,絕望而又無助的四散奔逃,卻始終逃不過縱馬圍獵的韃子。

就在那四散奔逃的人群裡,一個背著老婦的女人落在城門上眾人眼裡。

「是貴子娘!」幾個大漢同時大聲喊道。

盧岩面色一變,才要說話,另一個人就又闖入視線,下一刻,眾人就覺得一陣疾風,再看盧岩已經奔下去。

「哎呀,那個是劉姑娘!」站在大漢中間的瘦小的鹽丁順子,忽的喊出來。

他曾經專門被指派跟隨劉梅寶,自然認得她。

「開城門!」伴著一聲爆喝,盧岩已經沖到城門前。

城門下已經上了門,頂了重重的門柱,盧岩沖過來,守兵見他一臉兇狠,竟沒敢阻攔。

盧岩抬腳踹到一根門柱。

「盧岩!你要幹什麼!」知縣從城門上追下來,面色煞白。

「開城門!殺韃子!」盧岩口中喊道,手下不停,推開了另一根門柱,就去拉門閂。

「不行!」知縣大人撲過去,抱住他的手臂,「你要害死全城的百姓!”

城門打開,城外的民眾一定會不管不顧的撲進來,一旦這麼多人湧過來,再想要關門就沒那麼容易了,那韃子一定會趁勢進來,雖然是十幾個韃子,但進了這縣城,也不亞于猛虎入羊群。

四周的兵衛也反應過來,甚至有膽小的哭著哀求起來,他們的父母妻兒可都在城內。

城門上城門下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盧岩,而盧岩手下的十幾人更是不用說,已經主動站到盧岩身後•拿出了自己的腰刀橫在身前,做出攻擊的準備。

「我要去殺韃子,開城門。」盧岩看著知縣大人,一字一頓的說道。

「你就是想死,也別拖著大家去死...」知縣的臉色也變得鐵青了,眼中滿是怒氣•但下一刻他的怒氣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恐。

盧岩手裡的刀擱在他的脖子上。

「你,你要幹什麼?盧岩,你敢.敢謀殺上官!這可是殺頭的大罪!」知縣大人結結巴巴的說道。

「開城門。」盧岩再次說道,聲音平淡,聽不出一點感情。

劉梅寶覺得這次死定了,死,誰不怕呢,但比死更可怕的是...

不知道韃子們喊了什麼,就見奔逃的民眾中很多老弱幼小被毫不留情的打殺,但女人們卻都被特意的放過。

這當然不是韃子存好心講道義,其意不說而明,女人在死之前還有別的用處。

她被周良玉緊緊護在懷裡,感覺頭頂上馬鞭聲呼嘯,眼前夾雜著血肉的破布片橫飛。

「哥。」劉梅寶緊緊抱住周良玉,感覺少年的身子也瑟瑟發抖。

轉眼間城門外已經倒下了七八人,被刀砍中的人一時還沒死透,掙扎時又被韃子縱馬踐踏,一時間血腥氣熏人,慘叫連連,可謂人間地獄。

劉梅寶被護在周良玉身前,仰頭看去,見一柄刀正對著周良玉砍來。

「哥......」她驚叫,但周良玉卻絲毫沒有躲避的念頭,反而將她緊緊一抱,瘦小的身軀將劉梅寶護住,臉煞白的,眼中卻是視死如歸的堅毅。

嗖的一聲,弓弦緊繃聲響起,一隻重箭強勁的飛過來,正中那韃子兵的咽喉。

看著那韃子兵從馬上翻倒下,用手捂著咽喉呵呵幾聲,雙目暴睜氣絕身亡。

與此同時城門發出咯吱一聲響,吊橋重重的被放下來。

「殺啊!」伴著一陣轟然喊聲,十幾個舉著大刀長槍的男人沖了過來。

在他們身後,城門又被關起來,吊橋也拉了起來,讓以為看到生的希望的民眾頓時再次絕望。

而與此同時,城門牆上站的一個大漢,紅著眼再次拉響弓弦。

一隻重箭又帶著一個韃子兵翻下馬背,但這次卻只是射中了胸口,因為棉甲並沒有致死,那韃子兵很快又跳起來,用大家聽不懂的語言嚎叫起來。

就這一眨眼的功夫,沖過來的十幾人已經撞入韃子兵身前。

「砍馬腿!」盧岩一聲大喊,手中的大刀已經掃向眼前一匹馬。

他的力氣奇大,刀法快准恨,馬兒一聲嘶鳴撲倒,將上面的韃子兵栽下來。

那韃子兵還沒從地上跳起來,盧岩的刀已經到了他的脖頸。

那韃子兵手中的長柄刀也同時揮舞,但還是慢了一步,轉眼間一顆頭顱帶著血飛了出去。

見轉眼損失了兩人,韃子驚怒的嚎叫,雙方混戰成一團,兵器交擊與慘叫聲不時傳來,血腥而殘酷。

而先前被追殺的民眾此時四散逃去,趁著這一點機會,期望能求生,而那些逃不動的老弱婦孺則瑟瑟的縮在城門牆下,瞪著驚恐的眼看著廝殺在一起的雙方。

很少有守城的兵敢出面迎擊韃子,但願這些英勇的人能保得命,大獲全勝,救得他們的命。

周良玉也抱著劉梅寶貼在牆根下,二人閻王門前轉了一圈,都是驚魂未定。

忽的見一個女子撿起地上散落的一根長槍,沖向混戰中。

劉梅寶一愣,認出就是那個背著老婦的女人,再看那老婦已經被放在人群中。

「大人,我替貴子助大人。」那女人發出一聲尖叫,手中的長槍刺向一個剛砍死一個大漢的韃子。

那韃子措不及防,被刺中肩頭,發出一聲嚎叫,回身手中的鐵質挑刀就砍向那女子。

那女子卻是矮身,踉蹌前撲,竟然僥倖躲過。

「殺韃子!」女人再次尖叫,她的聲音尖細,在陣陣慘叫呼喝聲中格外響亮。

那韃子的刀砍中女子的肩頭,但女子的長槍也同時刺入他的下體

這恰是女子躺在地上的劣勢姿勢所制。

韃子一聲慘叫滾到在地。

周良玉忽的跳起來,大喊一聲殺韃子,竟也沖了過去,學著那女子的樣子隨手抓起地上丟棄的刀,一刀砍在那被女子刺中下體倒地翻滾的韃子身上。

一刀兩刀,血濺滿了他的衣裳面目。

韃子不死,就是他們死,救人亦是救自己,助人亦是助自己。

轉眼間,韃子損失了五人,跟隨盧岩沖出來的十四人也倒下了六人,而餘下的人皆已經都掛了彩。

只要沒斷氣,每個人都紅著眼咬牙搏殺,此時不殺既是死。

城門上的大漢看著慘烈的廝殺,整個人不可自製的發抖,他握緊手中的弓箭,咬著牙瞪著眼死死盯著混戰的場中。

此時雙方混戰在一起,要想射殺韃子極其不易,他的弓箭左右移動最終沒能射出去。

大漢氣得嗷嗷大叫。

「給我開城門,老子要出去!」他大聲叫道。

被城門下慘烈的廝殺已經嚇得面無血色的守兵驚恐的看著他,紛紛後退。

「你們這些沒卵子的!如果是你們的爹娘妻兒此時在外,你們也不管不顧嗎?」大漢紅著眼舉著拳頭大聲喊道,「活的這般窩囊,死了算了!”

他嗷嗷的向城門下沖去,餘下的守兵你看我我看你,忽的有一人跳了出來。

「爹,兒子給你報仇去!」他抓著自己的長槍,紅著眼喊道,跟著沖了下去。

「給老子開門,誰敢不開,老子先宰了你們,再去殺韃子!」大漢舉著刀沖向城門。

盧岩不顧左臂上的刀傷,反手一推,將自己的刀刺入那韃子兵的胸口,那韃子雙目暴睜•口中哇哇叫,看著面前這個兇狠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盧岩抬起手肘重重的擊在他的面部。

只聽骨頭碎裂的聲音,韃子終於向後倒去,盧岩一腳踩在他胸口,借力趁勢拔出自己的刀。

城門終於打開了,一個大漢嚎叫著沖出來。

「給我付老三留幾個!」他嚎叫著,如同餓了幾天的虎狼被放出牢籠,雙目發紅的沖入戰局。

在他身後,緊跟著兩個守門兵,帶著初次作戰的緊張僵硬,但卻腳步不停的也沖了過來。

身後城門再次被關上,一旦入了此戰局身後便無退路,唯有廝殺尚能博得生路。

突然再次有人從城中沖過來,讓已經死了大半的韃子氣勢大減,這些人一路劫掠而來,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尤其是那個年輕的大漢,一人連殺了他們四人,兇狠異常。

怯意一生,韃子的氣勢頓時如潮水而退。

順子就在此時看到與自己對戰的韃子露出破綻,大叫一聲刺入他的心口。

「我殺死韃子了我殺...」第一次上陣作戰的順子忍不住驚喜的大叫。

他的話音未落,就聽噗的一聲,一陣劇痛從腿上傳來,他低頭去看,只見一柄長槍由後穿透自己的大腿。

看著順子倒地,盧岩一聲大喝,連人帶刀撲過來,那韃子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撞飛。

從城門沖出來的大漢一聲大叫,揮刀一砍,跌過來的韃子竟生生被從中間砍成兩半,血霧夾雜著內臟散落,周良玉就在旁邊被濺了一頭一身,雖然已經和那女子合作殺了一個韃子,但還是受不了這慘烈的血腥,面色發白忍不住嘔吐起來。

大漢卻是哈哈大笑,發狂一般揮刀衝殺,韃子終於肝膽嚇破,餘下的三人拼命的搶過還沒死傷的馬要跑,被盧岩等人追上亂刀砍死。

戰事到此為止,所有人都抽弈了力氣一般坐倒在地上。

韃子十一人全部殺光,盧岩這邊先出戰十四人,後付老三加上兩個守城兵,再加上謝四娘和周良玉,一共十九人,陣亡九人,生者皆是帶傷。

劉梅寶最先反應過來,哇的一聲大哭就沖周良玉撲過去。



第九十二章 善後

周良玉躺在地上還在不停的幹嘔,但精神還算不錯,因為說不出話來,只緊緊拉著劉梅寶的手以示安慰。

其他的民眾終於相信自己得救了,紛紛哭著沖這些躺在地上呼呼喘氣的大漢們叩頭謝恩。

「大人大人......」城門上的人都驚呆了,此時才回過神,看向同樣呆滯的知縣大人,「開不開城門?”

「廢話!」知縣大人咕咚咽了口口水,忍不住手腳顫抖,斬殺所有韃子,這是多大的軍功......這是他解縣的軍功!!

他的話音未落,忽見城門遠處又是煙塵滾滾。

難道又有韃子來?城門上的人全部色變,盧岩等人還躺在地上,也聽到馬蹄聲,也是面色大變。

「快進城!」盧岩大聲喊道,從地上一躍而起,幾步就到了劉梅寶身前,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劉梅寶猝不及防不由嚇得驚叫一聲,周良玉也猛地從地上爬起來。

「是我,快走。」盧岩啞聲說道。

劉梅寶嚇了一跳,待看清面前人,更是驚訝。

方才場中混戰,到處一片血腥刀光,她根本沒看清迎敵的是什麼人。

不容她再反應,盧岩已經大步向城門跑去,周良玉緊緊跟著就跑,那傷了胳膊的謝四娘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掙扎著就要去攙扶貴子娘。

「嫂子。」忽的一個傷了一條腿的漢子喚了聲,搶在她前頭背起了貴子娘,「我來。”

貴子死了後,雖然這些漢子們不像婦人那樣咒駡她是個掃把星,但也沒有什麼好態度,嫂子這個稱呼更是別想。

此時驟然聽到,讓謝四娘身形一僵,旋即她低下頭,並沒有說什麼。

所有人不敢怠慢直奔向城門。

大家都已經負傷,且力氣已經使盡,再有韃子的話那純粹就是案上魚肉了。

如果這群貪生怕死的知縣不肯開門,老子就是做鬼也不放過他...所有人心裡都這樣想著,付老三一邊跑一邊就要張口大罵。

城門卻在這時打開了。

知縣大人第一個沖了出來。

這孫子被嚇瘋了?盧岩等人反而嚇了一跳。

「是河東驛的指揮使大人來了。」知縣笑的如同盛開的菊花,大聲的喊道。

大家扭頭看去,果然見來者漸進,正是大周衛兵的裝扮以及河東驛的旗號。

眾人都松了口氣,一鬆弛一緊張又鬆弛,負傷的眾人終是支撐不住,好幾人虛脫又躺在地上。

盧岩沒有倒,依舊將劉梅寶緊緊抱在身前,他身上不知道是韃子還是自己的血染紅了劉梅寶的衣裳。

「放我下來。」劉梅寶低聲說道,看著越來越近的人馬。

盧岩這才回過神,忙小心的扶她站下來。

「你......」二人同時開口道,視線相對,話都是一頓。

「我沒事。」劉梅寶快速說道,又飛快的抬眼看他,「你怎麼樣?”

盧岩臉上浮現笑。

「沒事......」他答道。

交談到此為止,那隊官兵已經到了眼前,這是快速奔來的騎兵,河東驛騎兵不多,這一次來的有六十多人,顯然是差不多一半多人馬出動了,為首的正是指揮使大人。

這些人走近也是被慘烈的現場震驚了,知縣已經搶著接了過去。

指揮使根本就沒理會他,跳下馬直沖盧岩而來。

劉梅寶慢慢的後退幾步,坐在閉著眼躺在地上的周良玉身旁,幫他簡單的進行包紮。

周良玉是手臂大腿前胸受傷,萬幸並不傷及內臟,只是力氣用盡虛脫。

這邊指揮使已經詳細問了詳情,他徑直問的是盧岩,這讓知縣大人頗覺收到冷落,但卻絲毫不敢露出不滿,而是恭敬又帶著討好的笑添油加醋的補充幾句。

「十一韃子全部斬殺!十一個韃子!」指揮使哈哈大笑,聲音顫抖,說不上是欣喜還是震驚,而在他身後,士兵們震驚驚恐的神情中多了難掩的豔羨。

這是軍功,毫無置疑的軍功,看那滿地的韃子屍首,看那死傷馬背上韃子劫掠的大包小包,還有四五匹肥壯的馬,韃子的馬訓練有素,並沒有四散逃走,正悠閒的在一旁吃草。

這些可都是那盧岩等人的了,為鼓勵將士士氣,大周軍部有令,殺敵俘獲物資歸殺敵者所有。

「好!盧岩,給我引見咱們殺敵的好漢!」指揮使面色肅正,鄭重說道。

盧岩點點頭,將餘下的幾人一一叫到名字,聽盧岩叫到名字,原本疲憊不堪的大漢們都站了起來,挺起胸膛,知縣也忙跟著驕傲滿滿,這幾人中就有他的兩名守城兵,指揮使則一一走到他們銦前,點頭讚歎幾聲好漢。

「周良玉。」盧岩喊道這個名字,目光看過來。

正大口喘氣的周良玉一愣,睜開眼,躺在地上被一片陰影籠罩。

「這麼小!」指揮使低頭看著地上躺著的渾身是血的少年,驚訝又點頭更加鄭重的讚歎,「好,少年有為。

「這是解縣周長葛之子。」盧岩在一旁忽的說道。

「周長葛?」指揮使一時沒反應過來。

知縣大人忙低聲又補充幾句,指揮使恍然,再看周良玉面色就有些複雜。

「好......」他沒有再說什麼,看了眼站起身來的周良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走開了。

「這是謝四娘......」盧岩又說道。

看向躺在地上,被一個老婦守著哭的女人。

「還有女子?」指揮使驚訝失色。

盧岩便低聲幾句講了謝四娘的事,聽說上一次剿殺馬賊這婦人就有功,指揮使面色肅然。

「快,請大夫,給這些好漢們診治!」他轉過身,大聲喊道。

知縣這一點做得很好,在下城門的那一刻就派人找了全縣的大夫過來,此時說話間郎中們都過來了,其他的兵丁也都忙著過來將傷者或攙扶或抬進了城。

「盧岩,好兄弟。」指揮使看著盧岩,毫不掩飾欣賞,重重的拍了下他的肩頭,「好漢!”

「為國殺賊,為民除害,某既然身負君恩,便早已生死置之度外!」盧岩抱拳說道,「是大人栽培教導有方!”

這句話不枉師爺日夜教導多遍,今天終於派上用場,如果師爺在場一定很欣慰,盧岩這次竟然一個字也沒說錯,既沒有減字,也沒有多字。

「好!」指揮使哈哈大笑,難掩得意欣喜,有此等英勇又知趣的屬下,自己不想升官發財都難。

「只是多名兄弟戰死......」盧岩形容有些黯然,目光掃過那些死狀慘烈的兄弟們。

前一刻他們還和自己在酒樓裡大口吃肉喝酒,這一刻就已經變成冰涼的屍體,生命如此無常,戰場上更是如此。

只要走上這一條路,他們早已經做好今天的準備,但真的到了這一天,心裡怎能不難過。

指揮使和知縣也都是神色黯然,歎了口氣。

「如此忠勇之士,我定當向上官報功請賞,死難弟兄們,一定請下撫恤,護佑他們父母妻小,以慰他們在天之靈......」指揮使大人鄭重說道。

盧岩再次施禮道謝,支撐到現在要說的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他的面色疲憊不堪,身形搖晃栽倒在地上。

解縣十九人斬殺韃子的消息很快傳開了,整個河中府都轟動了,知府大人緊接著就趕來了,所有的傷者都被安置在縣衙驛站,得到最好的照顧和救治,那些獲救的民眾跪在縣衙外哭喊青天老爺謝大恩,讓急匆匆第一時間趕到解縣的各路官老爺大人們激動的滿面紅光,這種被民眾擁戴的感覺雖然不值錢,但卻是很讓人心裡舒坦。

解縣鞭炮鑼鼓聲幾乎是響了一天,天色微黑的時候,周良玉終於沉沉的睡去了,劉梅寶這才松了口氣,再去看一旁的宋三娘子。

宋三娘子躺在另一邊的床上,額頭上包著布條,上面血跡還沒有幹。

「舅媽,你將這參湯吃了...」劉梅寶幾步過去,端起餘下的半碗參湯說道。

宋三娘子搖了搖頭,虛弱的閉著眼。

「等你哥醒了,再讓他吃吧。」她嗓子啞啞的說道。

「到時候應該還會再給的吧,舅媽,你吃了吧,這一過夜就不好了。」劉梅寶在她身邊坐下,低聲勸道,「你早些好起來,哥心裡才好過些,傷好的也更快。”

宋三娘子這才嗯了聲,睜開眼。

劉梅寶扶著她坐在起來,一口一口的喂她。

「那幾個鄰居們可都安排好了?」宋三娘子又問道。

她衝擊城門受了傷被兵丁扔到一邊,是跟來的鄰居們送她診治,聽到解縣大勝的消息後,又抬著她一路疾馳趕來。

「安排好了,就在東街的客棧裡,我還給了他們碎銀子零用。」劉梅寶說道。

宋三娘子這才點點頭,重重的吐了口氣,昏昏的油燈下,看到劉梅寶,弄髒破爛帶著血跡的衣裳只是簡單擦了擦,還沒有換,臉上的血跡也擦洗了,露出一塊瘀傷,不過神情倒是沒多少驚恐了。

「嚇壞了吧?」宋三娘子伸手將她散落的頭髮掖在耳後,帶著幾分關切幾分擔憂低聲問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5:43 PM

第九十三章 勸說

劉梅寶點點頭,這一點倒沒必要故作鎮定,她真是嚇壞了。

沈劉梅被車撞死時因為是 不經意間,面臨死亡的感覺還沒來得及,但這一次,可 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無法言表,這種滋味很不好受,但願不要再嘗一遍。

「我這裡還有錢,去托著這裡的婦人買件衣裳,洗澡就不要了,等回家再洗......」宋三娘子細聲囑咐道,一面從貼身衣裡拿出一個錢袋。

那是 一錠銀子絞碎了,鼓囊囊的裝了一袋子。

劉梅寶點點頭,從中撿了最小的一塊。

宋三娘子看著她欲言又止。

「舅媽,你快睡吧,補血養氣最要緊。」劉梅寶扶她躺下,自己準備去尋個婦人幫忙買衣裳,才起身就被宋三娘子拽住手。

「寶兒。」宋三娘子低聲喚道。

這是劉梅寶的小名嗎?沈劉梅還是第一次聽,可見這個姑娘多受爹娘疼愛,這小名叫的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舅媽,怎麼了?」劉梅寶又坐下,含笑問道。

「你一個少年女子,以前被你爹娘好好的守著在家裡,出個門多少婆子丫鬟小廝跟著,接觸的也不過是同年齡的幾個女子而已,哪裡知道這外邊的事......」宋三娘子低聲說道,神色有些黯然又有些複雜。

劉梅寶有些不解,但還是聽她繼續說。

「舅媽也是少年人過來的...」宋三娘子看著她,輕輕歎了口氣,「這盧二郎......」

劉梅寶心裡咯噔一聲,知道她要說什麼了,面色不由緊張。

「這盧二郎小小年紀,短短日子,從一個窮戶到私鹽販子頭目,從賤民一躍成官身,不聲不響殺過多少人做過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又一見之下對你便起了覬覦之心,可見是個好色的,且不說他身份低賤,就說這陰險暴虐好色,就絕不是你的良配......」宋三娘子低聲說道,緊緊拉著她的手。

劉梅寶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舅媽突然說這個做什麼。」她說道。

「今日那盧二郎可是 為了你才出手相救的?」宋三娘子問道。

聽到這句話劉梅寶心猛地跳了幾下,一種難言的滋味從心底冒出來,酸酸澀澀卻又歡歡喜喜熱熱辣辣,想到那渾身是血的人沖過來將自己抱起來,想到那刺鼻的血腥,想到那結實有力的胳膊......呸,想過了。

「那怎麼會。」劉梅寶笑了笑道,「是他看不過這麼多百姓受虐,就是沒有我也會如此的。”

宋三娘子仔細審視她的臉色,一眼便看出細微的變化,握著劉梅寶的手便一用力。

「寶兒,你莫要認為這就是他的真心了。」她雖然低聲但卻加重語氣。

劉梅寶神色一凝,還有些尷尬。

「是 舅媽,我沒有。」她垂下頭說道。

“他救咱們的命,咱們自然感激,但感激的法子很多,你要記著這一點,萬萬不可就……”宋三娘子也沒有直接再說什麼,而是接著柔聲說道,一面緊緊的握著劉梅寶的手似乎將自己的力量決心傳遞給她,“寶兒,將來如果你祖母派人來接你回去後,家里一定要給你尋個純良君子,如果他們最終不接你,有舅媽在,你又如此能幹,就算尋不到一個讀書走科舉的,尋個醇厚能干的也是不成問題的,別的不說,那馮藥櫃已經三番倆次的托人來透口風,不拘哪一個,都能和和美美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

她說到這裡再次重重的握了握劉梅寶的手。

劉梅寶沖她笑了笑,只是這笑怎麼看都有些不自然。

「我知道,舅媽你多心了,我沒有、沒有想什麼。」她說道。

「沒有最好,」宋三娘子輕歎口氣,「你這孩子我知道,看上去文靜,其實都是 被你爹娘慣壞了,執拗的很,如今你爹娘不在了,我真怕你一時糊塗誤了自己的終身,你叫我怎麼去見你地下的爹娘,就是你外祖舅舅都饒不得我......」

她說這話,眼淚慢慢掉下來。

「舅媽。」劉梅寶忙抬手替她擦淚,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別擔心,我......我不會亂來的。”

又勸慰一時,宋三娘子才再次躺下,她運一天亦是又驚又怕又帶了傷,總算孩子們的偶平安無事,放心一塊巨石,很快也沉沉的睡去了。

劉梅寶又幫周良玉掖了掖被角,試探下體溫,並未有異常,心裡放鬆一些,在桌前望著油燈怔怔坐了一時,慢慢的起身開門走出來。

天已經黑透了,他們被安排的地方時驛站的後廂房,一排五間,共有三排,此時都亮著燈火,隱隱有呻吟聲傳來,不斷的有小廝婦人小心進出,那些受傷的好漢們都被安排在這裡,他們很多人都比周良玉、傷得重。

劉梅寶咬了咬嘴唇,眼前再次浮現那個衝過來的血人。

「我沒事。」他微微一笑。

怎麼會沒事,他也是血肉之軀,又不是奧特曼。

劉梅寶晃了晃頭,甩去眼前的幻像,看著一個端著熱水匆匆過來的小廝。

「小哥。」她低聲喚住他。

小廝見她站在這排屋子外,便知道是 好漢的親近之人,這些好漢如今都是 他們心中的金甲神,忙殷勤的過來。

「姐兒,可是需要什麼,大人老爺們都吩咐了,要什麼儘管說。」他熱情的說道。

「我是想托人買件衣裳換換,你看不知道有沒有人方便......」劉梅寶含笑說道,一面遞上碎銀子。

「哪裡用得著,我先給這邊送了熱水,就去給姐兒稟告一聲,老爺們必然安排人送來......」小廝忙搖頭說道,不接她的銀子,一面忙忙的就要走。

「還有......」劉梅寶忙又叫住他。

「還有什麼,大姐兒儘管說來。」小廝爽快的說道。

「那個......」劉梅寶下意識的看了眼屋內,壓低聲音道,「那個盧大人怎麼樣了?”

一聽見問這個英雄好漢,小廝頓時挺起胸膛。

「盧大人真是好漢,不虧是二郎真君轉世......」他一臉激動的說道,「娘咧,那傷口多的,嚇得那些郎中們都哆嗦......」

他的話說到這裡,就聽不遠處一間屋子門打開了。

「作死的懶鬼!要的水還不拿來,想讓爺捶爛你的皮!」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扯著嗓子罵道。

小廝和劉梅寶都嚇了一跳。

小廝是被這大漢的大嗓門嚇得,劉梅寶則是被小廝的話嚇得。

「來了來了。」小廝不敢再說,端著水立刻跑過去。

劉梅寶被這一句話吊在原地,心裡騰騰的冒火,她左右看了看乾脆抬腳向外走去。

盧岩如今大功,身份更是不一般,絕對不會被安置在這裡。

驛站不大,雖然天黑,但到處都點著燈籠,一出後廂房,就看到院子裡站著或坐著好些男人,她不由嚇了一跳收住腳。

這些人身上穿的有短揭有軍士的戰襖,雖然著裝不一,但手中皆是拿著兵器,渾身上下殺氣騰騰,聚在一起有人高聲罵韃子,有人則低頭交談。

這些人應該是鹽巡司盧岩手下的人吧。

就在衛所那些兵來了沒多久,巡檢司得到消息的鹽丁們也都沖過來了,看著戰鬥已經結束,捶胸頓足的懊惱,再看受傷的弟兄這麼多這麼重,更是難過之極,尤其是他們視為天地的大人昏迷不醒。

要是問他們,一定知道盧岩在哪裡,劉梅寶扶著牆,心中思忖,才要邁步,就聽身後一陣腳步聲,她忙回頭看去,就見一個小廝引著一個男人急匆匆過來。

兩廂一照面,都露出驚喜的笑容。

「宋大叔。」劉梅寶先喊道。

劉姑娘,我正說要去看看你們......」宋郎中一臉擔憂的說道,「卻是一直忙的不脫身,只遠遠的看了眼,知道哥兒沒事,我這心才算是 ...」

他拍了拍心口重重的吐了口氣。

「是 ,讓大叔擔心了。」劉梅寶笑道。

「宋郎中,咱們快些去吧,那邊等著用人......」小廝催促道,看了眼劉梅寶,並沒有因為她形象的狼狽而驚異。

與那個受了傷的殺了韃子的女人比,已經沒有什麼女人讓這小廝驚異的了。

宋郎中哎哎兩聲。

「來的都是府城的好郎中,我們就是打打下手,熬藥什麼的......」宋郎中又對劉梅寶說道,「姐兒早點歇息,養養神,明日讓你大嬸他們來看你......」

說這話邁步疾走。

「大叔。」劉梅寶跟上他,壓低聲道,「那、那盧大人怎麼樣了?”

宋郎中腳步一頓,神情複雜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盧岩和劉梅寶之間的事,宋郎中再清楚不過。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盧岩是 看不過韃子暴虐挺胸而出救百姓與生死間,但當宋郎中得知這其中被救的百姓裡有劉梅寶時,在他心裡便自然有些不明的意味了。

在生死之間,一個男人豁出自己的性命來相救,換做哪個女子也抵不住這份恩情,戲詞上不是 也常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見宋郎中眼神閃爍只是不說話,劉梅寶就知道他心裡想什麼,心裡不由歎了口氣。

「大叔,非是別的,只是如此大恩,如果不親眼看看他,我這心裡怎麼能安。」劉梅寶低聲說道,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第九十四章 探視

宋郎中心裡一軟,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這劉梅寶受了如此大恩,反而還因為先前的事忌諱躲避,那才叫人心寒,也就不是他認識的重情重義又知進退的劉梅寶了。

與其總在心裡因為恩情不安而記掛著,還不如謝了恩心安的好。

「跟我來吧。」宋郎中說道。

劉梅寶大喜,忙點頭道謝。

「郎中,這位是?」小廝看著跟過來的姑娘,不解的問道。

「這姑娘曾是我藥鋪的夥計,做藥最拿手或能幫上忙..」宋郎中解釋道。

「這個姑娘家嗎?」小廝打量劉梅寶問道,腳步未停。

「你可,別小瞧她,你知道廣順和吧?」宋郎中笑道。

「今年過節不送禮,送禮就送廣順和嘛。」小廝立刻答道。

劉梅寶便忍不住笑了。

「她就是廣順和的藥櫃。」宋郎中笑道。

小廝很驚訝,瞪著眼看劉梅寶。

「真的假的啊?」他問道。

說著話他們已經走出了驛站,穿過一條夾道,邁進一個有兩排兵丁守護的門後,就來到一個寬敞的院子裡。

院子裡燈火通明,站著更多的人,多是男人,一個個紅著臉看向正中的屋子。

「生黃,淨萸肉,生山藥快煎了送來!」一個小廝挑簾子喊道,「煎藥的大夫呢?煎藥的......」

宋郎中聽見喊,忙上前應了聲。

「快去快去。」小廝跺腳道。

生黃,生山藥,茱萸......這是固氣防脫,劉梅寶的腿腳有些發現軟,被宋郎中一拽,跟著他進了一旁的一個屋子。

屋子裡架著火,有三四個人在調配藥,見宋郎中帶著一個女子進來,再看她的形容,只當是那些受傷的百姓來求藥的,那些百姓自然不在官府救治之列,但既然跟著宋郎中進來,想必是有關系的,大家都是郎中,自家人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也就沒人多說什麼,看了一眼,便自忙去了。

劉梅寶也幫不上忙,看著宋郎中煎藥,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拿了藥出去,又過來撿了藥忙碌。

她就在那裡坐著,呆呆的也不知道想什麼,一直等了將近一個時辰,有人進來說了句謝天謝地,沒事了,睡了,忙碌的大夫們這才松了口氣。

又聽得說大人們都走了,院子裡的鹽丁再三被邀請勸說,卻沒人肯離去,就在院子裡席地而坐。

「我在這裡看著吧。」宋郎中主動要求的。

管事的便點點頭,留下宋郎中和另外一個府城來的郎中,其他的郎中便都退去了。

「跟我來吧。」宋郎中對劉梅寶說道,又對另外一個郎中點點頭說聲我先去屋子裡守著。

「後半夜換我。」那郎中撚須說道,目光在劉梅寶身上掃了眼,卻並沒有問什麼。

這是一間上好的客房,佈置精美,還有兩個嬌俏的丫鬟守在屋子裡,看著暖爐上的茶水,見宋郎中進來倒同什麼,看到劉梅寶,都驚訝的瞪大眼。

劉梅寶顧不得理會她們,幾步就越過隔扇,來到垂著幔帳的床前。

他沉沉的睡著了,面色蒼白,這是失血過多的表現,眉頭簇起,是傷口疼痛的症狀,雖然難受了些,總好過沒有感知,那樣可就是陷入深昏迷了。

「最主要的傷是後背和胳膊......」宋郎中低聲說道。

劉梅寶遲疑一刻,伸手掀起被子,這是她第一次看這男人的身子,不過此時卻只看到密密裹起來的棉布,以及上面滲出的片片血。

盧岩的眼卻在這時睜開了。

劉梅寶和宋郎中都嚇了一跳。

「可是碰疼了?」劉梅寶忙鬆手輕輕將被子給他蓋好,低聲問道。

「你沒事吧?」盧岩全眼看著她,動了動嘴唇,發出澀啞的聲音。

劉梅寶面色微微一紅,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他還惦記著這個......

宋郎中將頭扭向一邊。

「我沒事......你覺得怎麼樣?可要喝水?」劉梅寶低聲道。

話音才落,就見盧岩合上眼又不動了。

劉梅寶和宋郎中對視一眼,莫非是沒醒?

宋郎中伸手探了探脈息。

「無事。」他低聲道,再看了眼劉梅寶,「沒醒,只是夢囈。”

劉梅寶哦了聲,夢囈都還說這些......

她輕輕咬了咬下唇沒有再說話,站在床邊看著盧岩。

以前短短幾次接觸,她都沒敢看他,以至於到現在都不太清楚他長什麼樣子,此時他安靜的睡著,傷病的人自然不可能好看,但也算不上難看。

宋郎中在一旁又咳了一聲,劉梅寶垂下視線。

「皮肉傷,看著挺厲害,其實也好養。」宋郎中低聲主道,看了眼站在床邊不挪腳沒有走的意思的姑娘,「你先回去吧。”

劉梅寶哦了聲,卻是沒有動。

「劉姑娘。」宋郎中心裡歎了口氣,接著說道,「你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看看,心裡不記掛了就好了。”

是啊,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吃的喝的用的,自有人安排的好好的,如果說幫忙的話......劉梅寶眼睛一亮。

「不如我給他寫句道謝的話,大叔你待他醒了交給。」她眼睛亮亮的說道。

盧岩地那麼期待自己的回信,那麼自己這次寫點東西,他看了一定很高興,對於養傷也大有益處了吧......

「胡鬧!」宋郎中瞪眼加重語氣低聲喝道,「這,這也是你個女子家能做的事!”

劉梅寶吐了吐舌頭,她倒忘了,這種書信私交最是男女間忌諱的,盧岩給她寫信已是有傷風化的大事,自己來自現代從小到大多少也收到過幾封情書,不覺得怎麼樣,但其他人可接受不了,尤其是關心自己閨譽的親朋好友。

「你在道謝,等明日三娘親自來就是了,她是長輩,合情合理又有誠意,你一個女子家別管了。」宋郎中說道,一面又催促她走。

劉梅寶嗯了聲,再看了眼盧岩,低頭快步走開了。

宋郎中喚過屋內的一個丫鬟,和她借套衣裳。

丫鬟打量劉梅寶幾眼,宋郎中便低聲給她說他哥哥也殺了韃子,丫鬟便點點頭,笑嘻嘻的去了,不多時拿了套衣裳過來。

「姑娘別嫌棄,是我穿過的。」丫鬟說道。

劉梅寶忙道謝,將一塊碎銀子遞給她。

「這可使不得。」丫鬟擺手死活不接,「姑娘要是這樣那就用錢去外邊買吧,我們可擔不起。”

劉梅寶無法,只得再次道謝,宋郎中請了小廝來,送劉梅寶回驛站去了。

盧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晚上,消息傳來,守在外邊的鹽丁們一陣歡呼,更有人忍不住哽咽出聲,讓一干領兵的防守守備操守眼紅的不得了,看看自己帶的兵,除了自己貼身的家將,哪個會在意自己的死活,人跟人的差別怎麼就那麼大呢?

再休息一晚,盧岩的精神就又好了很多,到了下午還能稍稍的坐起來稍微斜靠一會兒了。

「大人以後可要千萬保重,不得魯莽行事......」師爺紅著眼睛,一臉憔悴的絮絮叨叨不停。

「這怎麼是魯莽行事呢?」盧岩看了他一眼,聲音啞啞的說道,「難道是要怕死不戰嗎?”

師爺神色一正。

「大人,且不說你,就是如今咱們鹽巡司的兒郎,沒有一個怕死的,這些日子衝殺馬賊無數,別說這十幾個韃子,就是成千上萬的韃子,只要大人你說一聲殺,我敢保證咱們這些鹽丁,沒有一個會是軟蛋。」他神色鄭重,寬大的袍子套在乾瘦的身軀上晃晃蕩蕩,絲毫不能穿出讀書人應有的文雅氣質,反而有些滑稽。

聽他這樣說,盧岩微微一笑。

師爺看著盧岩,反問道:「大人,你說大家為什麼會這樣不怕死?”

盧岩沒有說話,眼中帶著幾分興趣看著師爺。

「是因為我對他們好嗎?」他笑了笑,這次笑的幅度有些大牽動傷口,皺了皺眉頭。

說到好,見過盧岩訓這些鹽丁的人,只怕沒有一個這樣想,動輒就打就罰,小小的訓練場上,很多時候也是血肉橫飛,那都是大棒子打的,更不用說那些稍微犯了點錯的鹽丁,全家老小立刻就被趕了出去,怎麼哀求都不管用,不止如此,被盧岩趕出去的鹽丁,這解縣境內再沒人敢用敢收留他們,什麼下場可以想像。

從這一點來說心狠無情絲毫不次於掌人生死的閻王。

「好不好的,這世道也沒人說這個。」師爺呵呵一笑,道,「說白了是因為大人是他們的依靠,是因為鹽巡司是大家生存的唯一庇佑。鹽丁們活著,跟著大人有錢糧拿,沒人敢欺負,死了,大人發下撫恤銀子,養護父母妻兒,大人也說了,想要什麼,不過是吃飽飯睡好覺不被人豬狗般驅逐而已。”

他說著說著,聲音有些顫抖,「所以大家不怕死了,因為知道就算死了,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可是如果大人死了呢?就算他們還活著,這一切都將沒有了。”

盧岩神色微沉,有些明白師爺要說的意思了。

「所以,現在,大人已經不是單單為自己一個人活著了。」師爺沉聲說道,說完察覺氣氛有點悶,便一笑,面上又恢復那種猥褻的神情,「當然,不是說大人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人去死,男兒活著為什麼,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得,也沒什麼樂趣,所以,要是劉姑娘再遇到什麼危險,大人就要屬下們去衝殺,大人坐鎮指揮就是了,放心,劉姑娘斷不會因此小瞧了大人,她又不是傻子,知道沒有大人指揮,那些人哪裡會捨得為她拼命......」

鄭重的話又轉移到不著調的調笑上,盧岩就笑了。

「說什麼呢,一次就夠了,還要她受罪......」他微微一笑道,遲疑一刻,又問道:「她......還好吧?”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5:50 PM

第九十五章 安心

師爺一笑,自然知道這年輕人心裡真想問的是什麼。
  
「前日大人還沒醒過來的時候,劉姑娘的舅母過來叩頭道謝,得知大人醒過來後,又和那些被解救的百姓一起,來叩頭道謝,還到廟裡給大人捐了平安燈。」師爺笑道。
  
「那她呢?」盧岩問道,眼中帶著幾分期盼。
  
師爺輕歎口氣。
  
「大人,她是個女兒家,有家裡長輩出面才是最合情合理也是最虔誠的....」他含笑解釋道。
  
「那就是沒來了...」盧岩的面色一黯。
  
瞧瞧,少年人就是這樣,經受不起一點打擊,想當年老夫我被隔壁姑娘家澆了一頭的洗腳水,第二日不照樣接著扒牆頭,師爺搖頭感慨。
  
「大人,我想如今該是再請媒人去了。」他一笑,準備說起高興事。
  
「恩?」盧岩看了他一眼,「請什麼媒人?不是和你說過,但凡有媒人來說媒,都給拒了。”
  
盧岩自從當了巡檢司巡檢,那說媒的人就逐漸增多了,其實原來也不少,只不過這家門隨著他的地位提高也跟著一步比一步提高。
  
當私鹽販子時,是本村的人家,當了副巡檢後,城裡有些鹽商也有了這個意思,如今則有些本地的大族大戶選了自己支系近的適齡女子,明裡暗裡的來說動。
  
盧岩沒有父母親長,身邊全是漢子們,這些人漢子們粗糙大嘴巴,媒人不敢托他們,只看著師爺雖然長得鬼頭鬼腦了些,但多少有點文雅之氣,於是全都跑到他跟前詢問。
  
師爺自然高興了,巴不得大人相中這些送上門的,省的自己為怎麼娶媳婦愁得日日夜夜不得安生鬍子頭髮大把大把的掉。
  
結果可想而知,挨了冷眼。
  
「當然是和那宋三娘子提了。」師爺嘿嘿一笑道撚著鬍鬚,「大人,如今可不比以前,這麼大的恩情難道不該以身相報?要知道,劉姑娘的命可算是大人你的了,按理說立刻送來為奴為婢都還要感激不盡,更何況,咱們這可是明媒正娶大紅花轎抬進來當正頭娘子。”
  
他的話音未落,就聽盧岩一聲頓喝。
  
「夠了!」他饒是中氣不足,但這一聲喝還是嚇得師爺一個哆嗦。
  
師爺眼中驚慌不解,怔怔看著盧岩,見他面色似有怒意,不知道哪裡說的不對了,只得噤聲不敢再言。
  
「我等是不能看百姓受韃子擄虐而不顧,只是這樣而已。」盧岩靜了一刻,沉聲說道。
  
「是,是老兒謹記。」師爺忙點頭答道。
  
略沉默一刻,師爺又說了幾句別的話,看盧岩有些累了便要扶他躺下。
  
盧岩搖頭拒絕了,示意自己來,師爺便退了出來。
  
盧岩靠著床板,看著窗外濃綠出神,耳中聽得師爺囑咐外邊的丫鬟小廝好生伺候,又聽得院子裡的鹽丁們壓低聲音又急切的問候,低低暗暗嘈嘈雜雜不多時便都消失,除了偶爾幾聲春蟲的呢喃別無它聲。
  
盧岩閉上眼,有些睡意,門外有女子低低的說話聲傳來是知縣派來的兩個丫鬟。
  
「這是那姑娘送來的衣裳...」
  
「果然還是買了新的...」
  
「這衣服是吳家正店的,不便宜呢,我見咱們小姐也穿過的•••」
  
「當時看挺狼狽的,沒想到原來是個有錢人。”
  
「我問過宋郎中的,說是廣順和的藥櫃呢,那可真是有錢人呢。”
  
「廣順和?不會吧她一個姑娘家...」
  
「還有還有,不是這個,你知道她是誰唄?”
  
「廣順和藥櫃啊。”
  
「不是,是先知縣大人...」
  
屋內咚的一聲脆響,似乎是茶碗掉在地上,打斷了兩個丫鬟的低聲談話。
  
「大人。」兩個人丫鬟碎步急匆匆而進,帶著幾分惶恐不安,看也不敢看床上那個凶人,只低著頭,看著床邊跌碎的茶碗,便忙一面請罪,一面跪行去收拾。
  
「大人,要吃茶,奴婢再去倒來。」另一個丫鬟低頭小心說道。
  
並沒有人回到,丫鬟感覺床上男人的視線在自己身上轉了轉,她的心不由砰砰直跳,這個人殺人不眨眼,這個人如今知縣知府等好些大人都不敢輕易得罪,自己被知縣大人是仔細挑出來送過來伺候的,卻讓他吃不到茶摔了茶碗,估計立刻要當場拖出去打死算了•••
  
「不用,你們下去吧。」靜默一刻,卻聽盧岩淡淡道。
  
兩個丫鬟都是一愣,低著頭對視一眼,都看到各自眼中滿滿的忐忑不安。
  
「下去吧,喚我的一個人進來。」盧岩沒有再多看這兩個丫鬟一眼,說道。
  
丫鬟們不敢怠慢,應聲是忙忙的依言退了出去,院子裡時刻守著幾個鹽丁,丫鬟們也不知道該叫誰,隨便指了一個過來,見那鹽丁進去沒多久就出來,徑直出去了。
  
室內也再無動靜,丫鬟大著膽子透過隔扇看了眼,見那凶人面向床裡,似是睡著了。
  
沒多久,那鹽丁就回來了,進屋子沒多久,站在屋外的丫鬟就聽得裡面一陣大笑,笑了沒兩聲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這人可真是喜怒無常,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雖然百般不情願,但身為奴婢必須記著本分,硬的頭皮急匆匆的進去,倒茶的倒茶,拍扶胸背的拍撫。
  
盧岩手按著胸口,但被大笑帶裂的傷口還是慢慢的滲出血來,丫鬟們和鹽丁都嚇壞了,忙叫郎中去,消息傳出去,又引得一陣人仰馬翻,上藥吃藥關懷探望的直到了天黑透才安靜下來。
  
人都散去了,只剩師爺又愁眉苦臉的站在屋子裡,還沒想好該怎麼樣安慰一腔深情空付的年輕人振作一點,就見盧岩沖他咧嘴一笑。
  
「她來看過我。」他說道。
  
師爺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就知道,我不是做夢,她來看過我,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來看我...」盧岩低聲說道,面上的笑意裝不住滿滿的溢出來。
  
這是打心底而來的笑,讓看到的人都會忍不住跟著一起笑。
  
這笑似乎能讓人心裡冒出奇怪的感覺,酸酸甜甜又暖暖的,師爺被自己產生的感覺噁心的打個寒戰,真是老黃瓜刷漆裝嫩,自己跟著湊什麼熱鬧。
  
「別笑,別笑,忍著,忍著,等傷口好了再笑。”
  
站在屋外警心的兩個丫鬟聽到屋子裡傳來這樣的對話,與此同時還伴著響亮的抑制不住的笑聲。
  
兩人對視一眼滿是不解,什麼是這麼好笑?傷的這樣重,為什麼還能笑得出?再說不怕傷口疼嗎?
  
真是奇怪的人。
  
周良玉傷的不重,宋三娘子因為心裡擔憂不安,還是沒在解縣多呆,第二日便要雇了車拉著兒子和劉梅寶回府城。
  
和以往她們來回不一樣,這一次走的時候,雖然顧忌到她們的身份那些當官的大人們並沒有來送行,但是縣衙給派了馬車,還派幾個兵丁一路相護。
  
而回到府城得知消息的街坊鄰居都神情親熱的在城門口相接,那些守兵聽說車上是解縣殺韃子的好漢一員,亦是十分熱情。
  
大家的熱情中都帶著幾分豔羨。
  
殺韃子,那肯定有豐厚的獎賞吧,說不定還能撈個官當當,對於一介平民來說,能當個官,這一輩子算是有保障了。
  
這周家先是姑娘做了藥櫃,兒子趁勢有了大生意,如今雖然兇險但自來富貴險中求,這一下周家的日子可真的是要紅火起來了。
  
一時間各種關係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紛紛上門問候探望,自薦為奴的推薦宅院田莊的說媒娶親的也紛至遝來。
  
宋三娘子雖然覺得紛擾,但畢竟當年也是富家主婦應對這些人事還不成問題,雖然每每想起這次的兇險夜不能寐,但又因為兒子當時境況下能如此英勇,頗具亡夫風範,心裡又是高興又是欣慰。
  
劉梅寶將鍋裡熬的補湯分別倒了兩碗,先是給周良玉送去,周良玉已經活動自如了,正坐在屋子裡翻看錫器有關的帳本。
  
「急什麼,別累壞了眼。」劉梅寶說道。
  
周良玉一笑,放下帳本,接過她手裡的湯碗。
  
「還是買個丫頭來吧,你自己也不閑著,還要做這些事。」他說道,看著劉梅寶粗糙的手。
  
「那裡就累著了。」劉梅寶笑道,「我去給舅媽送去,你喝放著,我一會兒來拿。”
  
周良玉點點頭,看著她走出去。
  
劉梅寶進了宋三娘子的屋子時,宋三娘子正在床上數點銀子,雖然油燈特意挑暗,但散發著細膩光澤的銀子還是一眼就被劉梅寶看到。
  
「哇。」劉梅寶有些誇張的做個表情,放下湯碗,「舅媽,你數銀子玩呢?”
  
宋三娘子沒理她,點完整裝銀子,又倒出一些碎銀子還稱了稱,拿出算籌算起來。
  
「舅媽,要給哥娶媳婦準備彩禮呢?」劉梅寶見她這樣認真,不由笑問道。
  
宋三娘子低頭算完。
  
「也就一百多兩。」她輕輕歎了口氣,皺起眉頭,「不知道夠不夠。”
  
「一百多兩娶個媳婦還不夠啊?」劉梅寶驚訝道,「是什麼人家的姑娘?”
  
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將銀子收好,這才過來。
  
「我又沒事,以後不要做我這份了。」她看著參湯,皺皺眉道。
  
「是嫌貴了?」劉梅寶嘻嘻笑。
  
「沒事,舅媽,吃幾天不耽誤你給哥娶媳婦。」她笑道,將碗捧到宋三娘子跟前。
  
宋三娘子沒說話,接過來慢慢吃了。
  
難道真的是給周良玉要說媳婦了?劉梅寶有些疑惑,問了幾句,宋三娘子沒說,也只好不問了。



第九十六章 知心

隔日,宋三娘子叫了幾個相熟的鄰居來,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商量些什麼,然後就說出門一趟,劉梅寶注意到她帶著大包的銀子出去的。

「真的有中意的人了?」劉梅寶按耐不住好奇,跑去問周良玉,「舅媽是不是要給你說親了?”

周良玉沒有像以往那樣提到親事少年人就害羞臉紅,反而有些不高興。

「沒有。」他繃著臉乾脆的答道,一反常態的沒有對劉梅寶百問百答,而是坐著看帳本去了。

劉梅寶撇撇嘴,覺得這母子兩人都有點怪,既然他們不願意說,她也就不再問了。

到了天黑,宋三娘子回來了,帶出去的裝銀子的包袱原封不動的拿了回來,神情不是很好。

看來事情不順利,銀子沒送出去,劉梅寶揣測道,但也知趣的沒有去問。

兩天之後,劉梅寶就知道宋三娘子這是做什麼去了,她到廣順和例行上工時,拿到了盧岩送來的信。

「他好些了吧?」這一次,劉梅寶沒有避開石婆子,而是站在從屋子藉口倒水實則遞信出來石婆子面前,低聲問道。

石婆子有些意外,但還是立刻答道:「好些了,我那侄子來時,我特意問了,說大人只是還不能起身走動。”

劉梅寶點點頭,不說話了,石婆子再次看了她一眼,也並不多言,貼著牆根顫巍巍的走了。

拆開信,看到熟悉的難看的字體,劉梅寶有些意外。

「傷還沒好,拿筆做什麼...」她暗自嘀咕道,嘴邊卻是掩不住一絲笑意。

這一次的信依舊是用盧岩的日常口頭話寫來,寫了自己那一日來解縣做什麼,沒想到竟遇上這麼兇險的事。

“…我沒別的想法,只是想如果你有個好歹,我活著便沒什麼意思哪怕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只要知道你還好好平安的活著,心裡也是高興的。”

看到這句裡,劉梅寶面色一紅這句話沒有動人的華麗辭藻,但她卻似乎能體會到那盧岩在城門上一眼看到自己時的驚恐憂懼,那種除了要你生,別無它念的瘋狂。

「還說不會說好聽話...」她抿嘴一莢,低聲自言自語道。

還有什麼話比這個更動人。

她的手不由捏緊了信紙,低頭又接著看去。

“…你別擔心,知道你我事的那些人都已經被我囑咐過了,不會說些什麼,你也別擔心我會因此脅迫你報答,你舊母送來的銀子我不收,便是這個意思,你放心...」

這個舊母自然是指舅母了,盧岩的書信裡錯別字不少,她已經習慣了,不妨礙她理解他要表達的意思。

看到這句話劉梅寶才恍然,原來宋三娘子是這個擔心,所以傾盡家財去報答恩情,要堵住盧岩趁勢提親,她不由輕歎了口氣,心裡又是高興又是難過。

高興的是這兩個人都費心的安排為自己著想,難過的是這兩人的好心卻是相左的。

說起來,她也有這樣的擔心,這盧岩會趁此事來提親求娶,如此大恩,如果拒絕,這一次便是他們自己的不是,那些原本相護的百姓們便再無同情他們的理由,反而會瞧不起回避。

有恩必報這普通又淺顯的道理,是百姓們最信奉的信念。

沒想到他不僅沒有如此做,反而貼心的替她考慮,杜絕那些知情人生這樣的念頭。

這樣一個男人,敢為你去死,事事時時為你貼心安排,真不知道還有誰能抵得住這種深情。

“…我要你放心,但是我也要你知道,我做著一切確實只是因為你,只要能讓你活著,我願意去死...」

劉梅寶閉上眼,輕歎一口氣。

好吧,這一場拉鋸戰他贏了。

周良玉的皮肉傷養了七八天后,已經基本沒事了,他傷著的這段錫器的生意不減反增,這樣一個敢殺韃子的少年,是沒人敢輕易惹的。

殺韃子的事沸騰一陣便慢慢的沉寂下來,至於上邊的老爺大人們如何好好的利用這軍功,對於劉梅寶一家人來說,都不會去考慮,他們的日子又恢復了平靜了。

盧岩已經回到鹽巡司了,他雖然傷的重,但恢復的卻是很快,又恢復了日常的作息,一大早慢慢的在院子裡打拳。

只是因為傷口的原因,動作緩慢,只是用來舒展筋骨。

「知州吳春芳以整修城防為重,凡是敵座弩台、矢石、火具,無不認真修整,並親自教練守城方法,禦敵策略,條理分明,法度嚴肅,是以治下嚴謹臨危不亂,河東驛遣探查賊奴襲來,守備郭成運籌帷幄,下屬防守官等指揮若定,將士們士氣沖天,勢保民破賊...」

師爺在一旁手拿幾張紙搖頭晃腦的念,面上神情很是不高興,絲毫沒有四周眼巴巴認真聽的鹽丁們的那種激動。

「找到了...還不錯,總算在最後一行提到大人你的名字了...」他眯著小眼陰陽怪氣的說道,「...有鹽巡司巡檢盧岩攜鹽丁江大山、李三、王九、張順、付老三...」

「有我的名字有我的名字!」一旁站著的鹽丁順子任何不住高興的喊道,如果不是礙于腿傷還未痊癒,只怕要翻跟頭跳起來。他咧嘴笑著,沖另外幾個侍立的鹽丁得意的拍著胸口,瘦小的身子挺得差點仰過去。

一旁的鹽丁嫉妒的眼睛發紅看著他,只後悔那日跟大人進城的不是自己,竟讓這雜役小子得了運道。

「去,一邊去,回去養你的傷。」師爺瞪了他一眼,說道。

「我好了。」順子咧嘴笑,仰著頭,還伸手重重的去拍自己的腿,卻耐不過疼抽了抽嘴角。

師爺哼了聲,看盧岩依舊認真的打著拳。

他的動作緩慢,一板一眼,扎扎實實,身上的裹傷的布帶子還未解下,讓健壯的身子看起來有點觸目驚心。

師爺不再理會那順子,接著念了幾個名字,其中還有提到民壯周良玉,民婦謝四娘。

「不錯,至少該提的名字都提了,包舌那些死了的弟兄。」盧岩口中說道,緩緩收勢。

「可不是不錯,斬賊首級十一顆,奪賊奴馬十二匹,鎧甲十一領,金十,銀三百,奪還被擄人口二十余...」師爺抖著手裡的紙念道,「那郭守備原本是升官無望,就指著在這裡養老了,沒想到奪了大人這個功勞,這官運可就又...」

盧岩咳了一聲,打斷了師爺的話。

「他是我的上官,治下有方,自然是他的功勞,師爺可不能這樣說。」他緩緩一笑,接過順子眼明手快遞來的手巾,一面擦汗一面說道。

沒想到這個鄉野漢子拍馬屁還真有一套,師爺心裡腹議幾句,面上卻是恭敬的應聲是。

敬畏上官是好事,上官會覺得你知情知趣,看重幾分,但總是這樣的話,在上官眼裡你也就變得好欺負,很容易當冤大頭。

這些上官們,最是唯利是圖,無情無義,師爺歎了口氣,將這些擔心說了。

盧岩沉默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大人將這些首級俘獲全部上繳河東驛,郭大人真的許諾將授大人平陸防守官...」師爺低聲說道。

河東驛設守備一人,操守官二人,防守官五人,此時有一個操守官因病去世,空出這個職位,盧岩看上了,給守備和知州大人都打了招呼,以前二人都有些猶豫,有了這次軍功,兩個大人都痛快的答應了。

盧岩笑了笑,將手巾拋給順子。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他們兩個大人,還值得哄騙我一個小鹽巡?」他笑道,也不穿外袍,向屋中走去。

「要是那樣,倒也值得...」師爺站了一時,只覺得心裡咕咚咕咚的冒泡,整個人都熱起來。

防守官...防守官...那可是正五品的武官「正五品」「九品」,師爺顫著手扳指算了算。

雖然對於地方來說,在一個七品縣太爺跟前,這個五品武官也沒什麼可炫耀的,但對於一個九品的鹽巡來說,那可就是一步登天了。

多少人終其一生都能熬死在一個品級上,怎麼到了盧岩這裡,事情竟然這麼順利。

當然也不能說順利,那可都是真刀真槍拿命換來的,上官為什麼要提拔你而不提拔別人,還不是你能給他帶來軍功帶來升職的機會。

想明白這個,師爺精神又是一震,所以說,有時候莽撞一點意氣用事一點,也不是什麼壞事。

看著前方邁步而行的高大年輕人,師爺不由搖搖頭,嘴角浮現一絲笑。

這個年輕人,還真是上天庇佑,一路走來雖然艱苦,但卻是步步為營啊。

「大人,大人...」一個鹽丁跑進來喊道。

「小石頭,喊什麼喊,成何體統。」順子立刻帶人呵斥那小丁,擺出一副老成的模樣,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大幾歲的鹽丁。

想到半個月前,自己還和他一般做個雜役,當然現在也依舊是雜役,不過那是因為他的傷還沒好,等傷好了,那就一定能成為鹽丁中的幹將,拿著刀,騎著馬,巡查緝私去。

順子就咧嘴笑了,落在其他鹽丁眼裡很是想要捶他幾拳。

「恩?」盧岩停下腳,回身看到來人,面色一驚。

「大人,府城送來的信。」鹽丁小石頭拿出一封信,舉過來說道。

盧岩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順子對府城二字很是熟悉,立刻伸手拿過信。

「大人,是劉姑娘的...」他一瘸一拐的到了盧岩身前,笑嘻嘻的遞過來。

信封上什麼字也沒有,但盧岩似乎能看到裡面心心念很久熟悉的幾乎能模仿的字體。

盧岩仲手一把拿過,不再理會他們,幾步進了屋子。

鹽丁們對視一眼,師爺也笑了笑,擺擺手,除了留守的,別的人便退了出去。

「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人生最樂不過如此啊,不遠了,不遠了。」師爺搖著頭感歎道,搖搖晃晃的走出盧岩的院子,又忍不住搖頭一笑,「真沒想到,這小子還真行,看來,老夫倒要向他學學,說不定明年還能抱上個白胖兒子......」

幾只燕子在空中低飛掠過,發出清脆的呢喃聲,四周的嫩綠,已經漸漸變成濃,春天是真的到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5:59 PM

第九十七章 不善

大周崇甯七年四月,久旱的河中府終於迎來一場大雨。

「這下好了,等雨停了,那些田地便可以撒谷種豆了。」宋三娘子站在屋簷下,歡喜的說道。

半個月前,宋三娘子在經過多方面勘察後,終於買下了府城西邊的幾十畝良田,邁出了她重整周家家業的第一步。

「不知道哥哥買了耕牛了沒?」劉梅寶在宋三娘子的床上坐著,有些笨拙的做女紅。

藥行的藥庫步入正軌,她也不像以前那樣日日去盯著。

買了田地,其他的開支也不小,那些田地的佃戶也一起歸屬過來,但都是些窮人,家裡農具都不全,更別提耕牛了,要播種翻地,離了耕牛鐵犁,單靠人力,是種不了多少地的,這也是那田地之所以荒廢的原因。

宋三娘子自然也知道這個,皺起眉頭,要重振家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你這是做什麼呢?」她走到床邊,看到劉梅寶笨手笨腳的縫一塊白布,針腳歪歪扭扭。

「襪子。」劉梅寶舉給她看,襪子是在她印象裡最容易做成的。

「別糟蹋了布。」宋三娘子讓她往一邊挪了挪,自己翻開床板,拿出珍藏的錢盒子算籌,開始計算開支。

劉梅寶嘻嘻一笑不氣餒,接著飛針走線,床上二人相對而坐,各自忙活,風卷著雨絲飄進來,讓小小的室內空氣清新。

第二日雨停了,周良玉也買來了耕牛,母子坐著車去看自己家的田。

劉梅寶收拾了家,便出門來到廣順和。

廣順和的掛著的絲綿門簾已經摘下,換成細紗描花的,同樣精緻,雖然通過錫器生意掙了不少銀子,但對於這個小小的家來說,依舊是水中搖晃不安的小船,宋三娘子半點不敢奢侈浪費,最多在吃食上比以前好些,其他的依舊節儉。

劉梅寶借著進門,習慣性的捏了捏細紗門簾,這手感用來做衣裳也不錯吧。

雖然剛開門,但店裡人不少,進藥的賣藥的貨商散客站滿了櫃檯,亂哄哄的熱鬧。

看到她進來,忙碌的夥計們都笑著打招呼,劉梅寶一一點頭回

剛走進後院庫房,就見有兩人站在樹蔭下,幾個管事都陪在身旁說笑什麼。

「劉姑娘來了。」看到她過來,管事的忙打招呼。

劉梅寶笑著點點頭,也看到那站的兩人是一男一女,年紀十六七歲,女的絳紗的衣衫,人長得白淨細嫩,男的也穿得絲綢衣衫,面容清俊,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少爺。

二人面容相似,應該是一家人。

見她看過來,那男子避嫌的移開視線,倒是那女子將下巴微微一抬,帶著幾分挑釁回看過來。

「這就是爹爹常說的劉藥櫃?」她開口說道,聲音清脆可人,但語氣卻不算動聽。

「是。」管事的忙答道,一面對劉梅寶笑著介紹,「這是我們四小姐......」

他指了指那女子,又指了指那男子,「這是我們小少爺。”

劉梅寶恍然,這就是馮藥櫃家的兩個雙胞胎了。

這時候的生養很艱難,嬰兒死亡率很高,比如宋三娘子先後生養了四個孩子,最終卻只得了周良玉一個,這還是條件好的人家,那些窮人家生養七八個一個沒存活的多的是。

馮藥櫃家中一妻三妾,總共生養了三男四女,算是人丁興旺了,尤其是這其中還有一對雙胞胎,更奇特的是生下來的是一男一女,有人說不吉利有人說要送走一個,有人說大吉大利,總之熱鬧了好一陣,還被記入河中府縣誌裡。

不管大家怎麼看怎麼說,這雙胞胎平平安安長大了,而且這個少爺還讀書讀的很好。

廣順和藥行外每年的掛的春聯都是出自這位少爺之手,可見馮藥櫃對他的喜愛。

劉梅寶在這藥行裡自然也聽夥計們講這個異聞了,馮家雖然是藥行商家,但也遵循女子嬌養,所以劉梅寶還是第一次見到馮家的小姐,其他的少爺因為和周良玉做生意的緣故,也見過,只是這個讀書將來要走科舉的少爺卻是第一次見。

她帶著興趣多看了這兩人幾眼,想要看看古代的雙胞胎是不是長得也很想像。

看她這樣看過來,那小少爺似乎有些不自在,將頭轉向一邊,面色還有些微紅。

「喂,你看什麼呢?」馮家四小姐不樂意了,問道。

「四小姐,三少爺。」劉梅寶忙移開視線,低頭含笑打招呼。

「這麼晚才來啊」馮四小姐哼了聲,說道。

四周的管事察覺不妙-,忙對視一眼。

劉梅寶也愣了下,還真是第一次有這樣說她。

「是我今日有事來得晚了些。」她笑了笑道。

察覺這位小姐態度不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便不打算再說話,點了點頭抬腳向藥庫走去。

「架子真大」馮四小姐哼了聲看著走開的劉梅寶說道。

「藥庫的事多,劉姑娘忙的很,」立刻有管事的打圓場,一面做請,「小姐少爺,外邊熱,進屋子坐坐吧。”

管事們嘴上說道,眼中都是幾分不解。

這劉梅寶可是他們上下一心要拉攏的,怎麼這四小姐第一次來就如此不客氣?

「可是老爺吩咐少爺小姐過來的?」年長的管事沉吟一刻,試探問道。

兩個年輕人面上微微有些不自在。

少爺要說什麼,被四小姐拉了下。

「是啊,爹讓我們來的。」馮四小姐答道。

馮掌櫃的意思管事們對視一眼,都是滿眼的驚疑。

那少爺扯了扯四小姐的衣袖。

「爹還沒來,我們先走了,不等他了。」馮四小姐便立刻說道。

「是,小姐少爺走好。」管事們忙說道,親自送二人出去。

「不用送了,你們忙去吧。」馮四小姐擺擺手說道。

管事們只得止步,一頭霧水的看著二個人疾步走出去。

「這一大早的,這兩位突然跑過來,站了半日東拉西扯的,什麼也沒說,就這樣又突然走了?」大家搖搖頭。

「少爺讀書讀悶了,許是出來走走,散散心。」有人猜測

「且不管他們什麼意思,方才小姐那話說的可不中聽啊。」有人皺眉說道。

「也許四小姐不知道劉姑娘在咱們藥行的規矩有人遲疑說道。

劉梅寶在他們藥行不是定日上工,而是一個月來幾次就可以了,來早來晚自然不用被刻意要求,再說,現在更沒人敢要求她了。

「知道不知道,劉姑娘如今的地位,難道四小姐不知道?」便有人搖頭,「我瞧,就是故意的。”

聽了這話,大家再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真是奇怪了,劉姑娘跟家裡的小姐們都沒見過,怎麼好好的,四小姐似乎不喜歡她......」大家更加不解了,紛紛皺眉道,看著已經走出門看不到影子的二人。

「哥,你瞧見沒。」出了門,馮四小姐立刻低聲對低著頭走在一旁的少爺說道,「長得一點也不好看,離月娥姐姐差遠了.....」

馮三少爺面色更紅了。

「小妹,我們......我們這樣過來......不好吧?」他低聲說道。

「怎麼不好啊?」馮四小姐哼了聲,「不是我說你,三哥,你就是太老實了,才會被大娘她們算計來...二哥也還沒媳婦呢,幹嘛不要他娶這個女人,非要你啊,你將來可是要做官的,要娶也得娶月娥姐姐這樣的官宦小姐...」

少年人說起親事都是十分羞澀,尤其是偷偷的跑來相看,更是有失教儀,馮三少爺不由做賊心虛的四下看。

「你小點聲。」他低聲提醒道,一面想到什麼又接著說道,「其實,她也是官宦小姐...」

「她算什麼官宦小姐啊,」馮四是跺腳道,「她爹是罪官,罪官哎哥,你也是讀書人,難道不知道罪官是什麼,月娥姐姐說了,罪官的家人可都是要充官奴的,要不是當今皇上心慈,她還能站在這裡,受大家恭敬討好...」

想起那姑娘走過來,一路上路過的小廝夥計紛紛一臉討好的樣子,馮四小姐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這些人討好也就罷了,竟然還想用他們來討好。

哥要是娶了這個一個女子,家裡倒是籠絡住她了,可是哥呢,將來大好的前途,卻又這麼一個罪官之女妻子,豈不是要低人一等受人嘲笑,就是她這個做妹妹的臉上也無光彩。

「其實劉大人倒不是......」馮三少爺遲疑一刻,若有所思的說道。

「不是什麼?你別也學那些人瞎說,那些商人只要要錢不要命。」馮四小姐哼了聲,「看人家現在能賺錢了,拍馬屁都要拍出花來了,什麼冤屈,什麼上天庇佑,什麼神佛附體......呸,月娥姐姐說了,這往大了說,就是非議朝政有污蔑聖上之嫌。”

這個妹妹伶牙俐齒,從小到大只因早出生一眨眼功夫,占了便宜當了哥哥的馮三少爺便再也沒有占過上風,聞言便好脾氣的一笑。

自從得知父親和嫡母有意讓自己娶這位劉梅寶後,妹妹一直都憤憤不平,覺得這是嫡母偏心,欺負他們是庶出。

「我想,父親總是為我們好的,他這樣也是自有道理的」馮三少爺帶著幾分溺愛看著妹妹說道。

「父親就是再好,也架不住有個不好的娘」馮四小姐哼了聲說道

「小妹,不可如此。」馮三少爺忙拍了下她的頭,低聲呵斥道,「忤逆長輩,成何體統。”

馮四小姐也知道自己說的太直白了,有些話心裡可以想,但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便嘟起嘴不再言語。

「反正哥你絕對不能同意這門親事。」小姑娘一臉嚴肅的說道,「要不然,你的前途就毀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種事,我如何...」馮三少爺有些尷尬的說道。

「要是我......我就上吊尋死!」馮四小姐抬下巴說道,「看爹爹舍不捨得。”

「我是男子家......」馮三少爺哭笑不得,太荒唐了。

那倒也是,哥哥要是這樣做,還真是一點也不可愛,只怕打動不了爹爹,反而要挨上一頓好打,馮四小姐點點頭,小臉上滿是糾結。

「我再想想辦法‥」她皺著眉頭說道,「月娥姐姐知道的多,她一定有辦法...」

「小妹,你別說是我的事...」馮三少爺扯了扯她的袖口,囑咐道。

馮四小姐面上浮現一絲了然的笑。

「我知道‥」她說道,「哥,你是怕月娥姐姐笑你吧?”

少年面上更加尷尬,是不是呢,他其實也不太清楚,反正,這種親事拿出去給人說,總是有點讓人...

「哥,你是不是也喜歡月娥姐姐?」馮四小姐湊過來低聲笑道。

馮三少爺的臉更加紅了,瞪了妹妹一眼,「這種話也是女孩子家能說的!”

馮四小姐根本不怕他,看著哥哥紅透的脖子。

「月娥姐姐長得又好,出身又好,性子又好,誰會不喜歡呢?」她帶著幾分憧憬豔羨,合著手道,「要是我有這樣一個嫂嫂,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這種話別亂說,你說者無意,看聽者有心,仔細汙了季小姐閨譽......」馮三少爺忙低聲說道。

「我知道啦。」馮四小姐聳聳鼻頭,看著哥哥笑,「哥哥你很關心她嘛...」

馮三少爺無話可答,只得搖頭不語。

「所以啊,哥,你要更加努力讀書,等來年一舉考中,這樣就能有機會向月娥姐姐提親了。」馮四小姐認真地說道。

「季家那等人家,可不是我考中便能...」馮三少爺笑道,看著妹妹認真期盼的臉,又點點頭,「我會的,我一定會好好用功,考出個好功名,讓娘和妹妹,咱們家都增光彩。”

兄妹二人說這話,忽見街上一陣熱鬮,人流紛紛退避,幾騎人馬疾馳而來,皆是披甲官衣,看上去威風凜凜。

正是熱鬧的點,大街上人流滿滿,一時間紛紛躲避雞飛狗跳罵聲喊聲一片。

「山西總兵備報賞!」馬上的人高喊道,在街上人流中穿行,速度絲毫不減而去。



第九十八章 喜慶

宋三娘子和周良玉接到消息時,很是意外。

「來人說少爺斬殺賊奴有功,賞了銀兩和絲,要夫人和少爺快些回去接賞吧。」前來尋他們的衙門裡的差役含笑說道。

四周站著的佃戶都瞪大眼,朝廷賞的銀兩啊,現如今能得到朝廷封賞的可不是一般人。

這主家孤兒寡母,穿的乾乾淨淨但卻是很普通,看來並不是什麼富有人家,而是得了點意外之財的積弱之家。

這種人家用不不了多久,田地還會再賣出去,大家對這種人家見得多了去了,心裡多少有點輕視,但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眾佃戶看周良玉的目光便變了。

這個瘦小少年竟然敢殺賊奴!

前一段解縣大破韃子的消息已經傳得人人皆知,但具體詳情在流傳過程中變化很大,所以具體的情況這些佃戶都不清楚,也沒必要清楚,只需要知道韃子被殺的很慘,對這些備受韃子侵襲的人們來說,已經很過癮了。

他一非兵二非官,竟然敢且能殺的賊奴,且受了朝廷的賞賜!這小小年紀就如此造化,將來肯定大有前途。

主人家有前途,他們這些佃戶自然也日子好過些,一時間各帶著羨慕畏懼討好的神情紛紛道賀。

稱呼也不喊哥兒,而是恭敬的稱呼少爺了。

「夫人和少爺快回去,這些田地的事我們親自到家去說就是了。」一個老者恭敬的說道,「我們都是種田的老農,夫人少爺儘管放心就是,一定不會讓田地荒廢。”

宋三娘子和周良玉便不敢停留,立刻跟人回去了。

家門外已經圍了好些人,熱熱鬧鬧的說笑著,看到他們過來,認識的不認識的紛紛問好。

門開著,劉梅寶站在院子裡和兩個鄰居家的婦人招待來報賞。

這是兩個大周軍士,穿著統一的軍服,雖然有些暗舊,但卻比府城這裡常見的那些官兵的要好腰裡掛著弓箭腰刀,身材雄壯精神奕奕。

圍觀的人說了,這兩人是來自總兵府的軍士。

看到宋三娘子和周良玉進來了,二人也不再客套。

「周良玉,你與解縣謝氏四娘同斬獲賊奴首級一顆,繳獲披掛一副,弓箭一副本官豐上命,賞銀三十兩,絲一表裡。”

周良玉躬身接過賞賜,口中道謝皇恩。

「這是賞銀十五兩,規定斬首一顆,賞三十兩,因為你與那謝氏共同斬獲,所以這銀子你們二人同分。」來人和顏悅色解釋道。

賞銀多少其實對他們來說不算重要了周良玉再次道謝。

那二人便告辭,劉梅寶忙遞上幾兩碎銀,軍士並未推脫大大方方的收下走了。

「娘,你瞧。」周良玉將手裡的銀兩和絲捧給宋三娘子看,聲音裡有難掩的激動。

兩個鄰居婦人也好奇的去看那賞賜,這可是朝廷的東西,是皇帝用的貢品,不過卻並不敢伸手去摸,只是豔羨的看著,口中連連稱讚。

這銀子色澤真正...

「第一次見到官銀。”

「瞧這料子,比知府太太穿的還要好。”

「你見過知府太太嗎?”

宋三娘子卻怔怔看著眼前的賞賜,似乎愣神一般。

「娘?」周良玉又喚了她一聲。

「這是真的?」宋三娘子遲疑一刻有些不敢相信的喃喃說道。

「當然是真的,娘,你拿著。」周良玉笑道,只當娘歡喜的過頭了。

下一刻宋三娘子雙目一紅,接過賞賜就沖進屋內。

眾人一愣,旋即聽到屋內傳來壓抑的哭聲。

「他爹他姑父,你們看到了沒?」宋三娘子帶著哭意的聲音傳出來,「這是朝廷的賞賜,這是朝廷賞賜狗子殺賊奴的•••天爺,朝廷終於肯賞賜咱們。”

哭聲越來越大,由壓抑變成痛哭,直到嘶聲裂肺。

外邊的女人們聽到都跟著眼紅掉淚,周良玉也走進去在爹和姑父的靈位前跪下。

因為賊奴之事而被治罪人家,想必上頭會有顧忌,原本以為絕不會有這個賞賜,再說當時之所以殺敵也是被逼不過,橫豎都是死,所以才拼了,沒想到竟然真的得了賞賜,這便是得了朝廷的承認。

那一次全家殺敵舍生獲罪,這一次殺敵得賞賜,這是多麼鮮明又是多麼心酸的對比。

劉梅寶送完那兩個軍士回轉,就站在門邊,靜靜的聽著屋內的痛哭,心裡百味交集。

看,只要活著,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這一次周良玉得了賞賜,那麼也許有一天,劉梅寶的父親和舅舅也許會被翻案而沉冤得雪吧。

聽得屋內哭了一時,院子裡的婦人們便都忙著去勸了。

「三娘,這是喜事,是喜事,快別哭。」婦人們紛紛說道,一面攙扶她起來。

「是喜事,是喜事,我這是高興的...」宋三娘子情緒發洩過後,面上浮現笑,一面擦眼淚,一面哽咽說道。

「這就是了嘛。」大家紛紛笑道,打水的遞毛巾的倒茶的各自忙活。

小小的院子裡又充滿了歡聲笑語。

劉梅寶是被人從廣順和叫回來的,所以廣順和的諸人也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消息,不多時馮藥櫃帶著幾個管事也來道賀,送走馮藥櫃等人,還陸陸續續有其他的夥計炮製師傅過來,一直熱鬧到天黑。

讓劉梅寶意外的是,石婆子竟然也上門了,她也沒多話,只是給宋三娘子和周良玉說了幾句吉利話,便告辭了,走路不穩,顫顫巍巍,扶著牆往外走。

「快送送大娘。」宋三娘子忙說道。

劉梅寶應了聲,石婆子猶自謙讓說不用,被劉梅寶依言扶住走出門。

一走出巷子口,石婆子就挺直了腰杆。

「姑娘快回吧,老婆子我自己能走。」她說道,咧嘴一笑。

雖然有遞信的干係,但二人之間還是基本上沒有交集,日常幾乎不說話,面對她,劉梅寶總有些不好意思,聞言一笑,點點頭,看著石婆子顫巍巍的走了,目光一轉,忽的看到對面街道上,盧岩站在那裡正看著自己。

他依舊穿著短揭,鄉下人的打扮,站在人群裡,雖然身材魁梧但也不會特別引人注目,誰也不知道這個看著面目溫和的年輕人,其實就是那個凶名赫赫的盧閻王。

見劉梅寶看過來,他微微一笑。

自從那次城門獲救後,劉梅寶終於給他回信了。

信上也並沒有說什麼,就是針對他的信做回,用的也是如盧岩般的日常口吻,對他城門施救表達了謝意,同時表達了對他傷勢的擔憂。

就這簡單的半張紙不到的信送回去,隔天就換來了一封熱情洋溢的長信。

相比較以前的含蓄質樸,這一次多了一些出格的火辣的,讓嚴謹守禮的姑娘們看了會臉紅心跳的字眼,當然,還在沈劉梅這個穿越人承受範圍內。

但鑒於古代生活環境的複雜,以及對未來發展不確定的劉梅寶,不得不再次回信提醒他一下,不要一下子就想的太多,自己回信並不代表什麼,而是人之本性,感激他的赤誠相待。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嚇到他,他很快就又送來信,對自己的言語失態表達歉意,一連寫了滿滿一行我知道。

「是我不好,我嚇到你了,以後那些話我會不再寫給你看,只在心裡說給自己聽...」

劉梅寶看到這裡又忍不住大笑。

他可以因為自己熱烈的表達感情而道歉,但卻絕不否認自己的熾熱感情。

不寫給你看,只說給自己聽,別看這小子沒文化字寫的差,這寫情書的水準是越來越厲害了。

「我不想你回答我什麼,如果你能偶爾讓我知道你做了些什麼,高不高興,我就知足了。”

思付再三後,劉梅寶還是又給他回信了,簡單的撿了自己日常的事寫了。

就這樣,來來去去一個月內,雖然沒有再見面,書信來往中她知道盧岩傷好的怎麼樣,日常三餐吃的什麼,新學了什麼字,而盧岩也知道宋三娘子買了田地,劉梅寶吃到了自己最喜歡的燒豬頭,她也覺得很好。

紙上算是熟人,真實見了,還是覺得有些陌生,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劉梅寶心砰砰的跳,忙垂下頭,轉身就要走。

盧岩那邊已經疾步走過來。

「我沒事,我就是來看看你...」他很快走到她身邊,就如同路人般與她擦肩而過,用她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也讓你看看,我沒事了。”

劉梅寶聞言,抬眼看他。

他側身在旁,做出一副路人的模樣,目不斜視,似乎說話的不是自己。

倒知道裝。

劉梅寶忍不住抿嘴一笑。

眼角的余光一直沒離開的盧岩立刻察覺了,再忍不住轉過臉來,看著面前的姑娘抿嘴淺笑,眼波閃閃,心裡有股火焰便騰地燃起來。

「還是要保重,受過傷日常要多注意些。」劉梅寶被他的熱辣視線看的滿面通紅,低下頭,猶豫再三還是低聲說道。

說罷也不待他再說話,便忙疾步向家中走去,感覺身後熱辣的視線一直相隨,臨進門時還是忍不住轉頭看過去。

盧岩依舊站在原地看著她,見她再次回頭,面上的笑意更濃。

他笑的有些呆呆的,劉梅寶忍不住又是一笑,看了他一眼,這才低頭進門去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6:07 PM

第九十九章 慶功

那臨進門的一笑,又讓盧岩怔怔在原地站了一時,確信那姑娘不會再出現,才慢慢的轉身混入密集人流中而去。

街角處兩個大漢牽著馬等待,看他忙迎過來。

「大人,還去知府衙門嗎?」一個大漢低聲問道。

盧岩臉上的笑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冷肅,緊閉的嘴唇表明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不去,回去吧。」他說道,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大喝一聲:「駕!”

身下的健馬立刻如閃電般而去,在人流中穿梭魚如得水。

「韃子的馬就是好。」大漢說道,一臉豔羨,只可惜解縣擊殺韃子時,只虜獲了七八匹倖存的馬,而且除了盧岩自己留了一匹外,都給了河東驛了,要想騎這麼好的馬就只有盼著再有擊殺韃子的機會了。

如今官兵也好民眾也好,巴不得韃子永遠不出現,而他們這群莽漢,竟然心癢癢的盼著自己能遇上韃子,這種想法要是說出去,只怕要遭雷劈。

眼看盧岩駛出視線,二人忙策動馬匹,緊緊追上去。

盧岩今日是去河東驛領賞賜去了,師爺等人都很高興,早早的就備好了宴席,準備歡迎,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黑才見他回來。

一眾大漢哄得接上去,看著同去的大漢捧著的官印官衣銅牌。

「這腰牌真趁手......」

「這信鑒銅印可比現在的好多了......」

大家紛紛傳開,一面高興的說道。

盧岩並沒有阻止大家,也沒有說話。徑直在堂中坐下。

師爺擠開眾人站在被恭敬的放在桌上官服面前,帶著難掩的激動看著上面的熊羆繡紋。

「這是正五品武官才能穿的啊......」他反復的說著這句話。又伸手去摸一旁的銅牌。

「師爺,這上面畫的是馬?還是牛?」一個大漢湊過來問道。

「這是麒麟!麒麟!」師爺瞪眼道。

大漢們哪裡認得這個,聽了都笑,裝模作樣鑒賞一番,似懂非懂的點頭稱讚畫的不錯。

沒錯了,官服和銅牌都是正五品的,看來河中府防守官的位置是板上釘釘了。

師爺松了口氣,激動地手腳還是有些微顫,這才看向盧岩。卻見他攥著一個酒杯,面色沉沉。與大廳裡的歡樂氣氛甚是不合。

看起來他很不高興,不是如願升了官,怎麼會不高興?莫非......師爺一拍頭,拉過正被諸人圍著講述接受封賞場面的大漢。

「大人可是去見劉姑娘了?」他低聲問道。

大漢被打斷講述,很是不高興。

「是啊。」他點點頭,一面皺著眉打量師爺,「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怪不得人家都說你是大人肚子裡的蟲.....」

這是誇呢還是貶呢,師爺一臉黑線。早知道這些漢子們在後沒少編排自己。

「是不是沒見到?碰了一鼻灰吧?」他咳了一聲。接著問道。

「那我不知道,我又沒跟大人去......」大漢搖搖頭說道。

「那大人高興不高興,你還看不出來啊?」師爺皺眉繼續開導他。

大漢哦了聲。抓了抓頭。

「挺高興的,見了劉姑娘後是 帶著笑回來的。」他想了想說道。

「你確定不是 這幅樣子回來的?」師爺有些不信,拉過這漢子再次問道,一面指了指坐在堂前,正對一個前來道賀的漢子舉起酒碗碰下了的盧岩。

他的神情沉沉,如往常一樣看不出喜怒。

雖然看他沒有像大家一般欣喜若狂,但想到盧岩一向沉穩,自然不會和他們一般,大家便也並沒有在意。

盧岩沖那來敬酒的大漢點點頭,仰頭一飲而盡。

「這樣子怎麼了?大人不都是這樣子.......」大漢一臉不解。

師爺哼了聲,這群粗漢子,眼都是白長的,大人滿眼都是不高興不高興,竟然看不出來。

「你吃酒去吧。」師爺塞給他一碗酒,不再理會他,站在一旁撚須皺眉琢磨。

吃起酒來,大堂裡更加熱鬧,這一次盧岩不止帶回來自己的升賞,那參戰的倖存的人等,河東驛在自己能做主的範圍內也進行了封賞。

鹽丁江大山、李三、王九、張順、付老三等皆升了小旗,發了官衣,腰牌。

這些漢子做夢也想不到有這麼一天,在他們眼裡,這就是 當官了,一個個激動的紅光滿面,尤其是鹽丁順子,當場就迫不及待的換上官衣,他瘦瘦小小,套上官衣,怎麼看都格外的滑稽,引得大堂裡一陣陣哄笑。

「大人,大人,這上面畫的什麼?也是麒麟嗎?」鹽丁順子穿上官衣,登上硬靴,激動的不知道該怎麼邁腳,舔著肚子讓盧岩看自己身前上圖案。

盧岩微微一笑。

「我也不懂,問師爺。」他說道。

不知什麼時候悄悄站過來的師爺立刻含笑答道:「這是犀牛紋飾。”

「那我算是多大的官?」順子咧嘴問道。

對於營兵來說,最多也就是個什長......就是不入流的。

「從七品吧,」師爺想了想,說道,「就跟縣太爺一樣......」

這一下大堂裡更是哄哄一片。

縣太爺!那在他們眼裡可是大官,幾個升了小旗的鹽丁頓時激動手腳發抖,其他人則是一臉豔羨。

「我當縣太爺!我當縣太爺了!」順子更是 手舞足蹈大喊大叫,「我要回家告訴我娘!”

說著竟忍不住嗚嗚哭起來,沖盧岩噗通跪下,口中連喊道謝大人恩典。

在他的帶動下,幾個鹽丁都跪下了,叩頭道謝。

「快起來。」盧岩笑道,示意眾人扶他們起來,「這是你們自己掙來的!”

「如果不是大人帶著咱們殺敵,又極力向上頭請賞,哪裡能得來這功勞......」師爺在一旁說道,神色凝重,「就是那些死去的兄弟,如今也掙來了功績恩賞撫恤,父母妻兒也算是衣食無憂了,如果沒有大人,就算立了功,也不一定能得來賞賜。”

「對!要是沒有大人,就沒有咱們這一天!」也穿上一身小旗官衣名叫付老三的大漢,立刻跟著說道。

他的嗓門大,又帶著激動,震得大家耳膜嗡嗡響,印象極其深刻。

大堂裡立刻響起一片謝恩聲。

「看到沒,要想做官得功很容易,只要敢殺敢打,我盧岩保證,咱們弟兄們人人又升官發財光宗耀祖的一天!」盧岩站起身來,目光環視眾人緩緩說道。

他說完舉起手裡的酒碗,一飲而盡後猛地摔在地上。

這一句話讓大廳的氣氛沸騰起來。

「跟著大人升官發財光宗耀祖!」眾人轟然應和,傳了出去,那些在院子裡,門外擺開的宴席上的鹽丁聽到了,也都跟著喊起來,整個鹽巡司掀起一陣綿延不絕的聲浪。

吃酒的氣氛更加濃烈,豐盛的酒菜不斷被端上來,大碗吃酒大口吃肉,曾經連肚子都吃不飽靠著如同匪賊一半打家劫舍的鹽丁們激動的不可自製,如今這日子過的,不僅餉銀拿著,剿匪繳獲分著,韃子也殺得,走出去再不是以前人人畏懼中帶著鄙視瞧不起,而是帶著敬意,那感覺可不是 錢能買來的。

「要是貴子還在,如今也能當上這小旗了......」付老三忽的嗚嗚哭起來。

席上的氣氛頓時一滯,盧岩也慢慢放下酒碗。

師爺在一旁暗自踢了那付老三一腳。

付老三忙抹著眼淚說:「我這是高興高興呢,貴子在不在,咱們都一樣,咱們弟兄有的,他也就有。”

盧岩點點頭。

「那謝四娘如今還是在村外的窩棚裡住著嗎?」他問道。

一個鹽丁立刻站出來答聲是。

「賞賜送過去了,她沒有收,只讓送到大娘那裡。」鹽丁說道。

謝四娘以媳婦身份要伺候貴子娘,貴子娘無法消除喪子的恨意,始終不讓她進村,那謝四娘便在鹽池灘村外搭了一個窩棚住著,原本貴子娘和村子裡的人都日日去罵她,無數次的推到她的窩棚,但謝四娘卻絲毫不為所動,不還口不還手也不走。

那一日貴子娘上香,她默默跟隨,救了貴子娘一命後,村人和貴子娘不再去罵她趕她,但還是不允許她進村,貴子娘也依舊不肯承認她是媳婦。

盧岩曾派人請謝四娘來鹽巡司城住,被她拒絕了,依舊住在村外的窩棚裡。

「我替貴子助大人,我替貴子侍奉娘親,從此後世上再無謝四娘,我代貴子活下去。”

大廳裡沉默下來,眾人的神情有些複雜。

這樣一個女人.....

「找人看著她點,有什麼需要的,儘管來說。」盧岩說道。

鹽丁應聲。

「還有。」盧岩又喚住要走的鹽丁,「謝四娘協助咱們剿殺河南來的馬賊的事,不許再傳。”

他說這話,目光掃過大堂裡的諸人。

當初謝四娘在郭家台成功進入馬賊的駐地,自然難免被馬賊們侵犯,但她屈身迎合,得以存命,又尋機放火,引發混亂,雖然大功一件,但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這種事實在是不便人談。

如今消息已經隱隱傳出來,原本對她避之如毒蠍的村人更是按不住唾棄,蕩婦破鞋的罵聲已經漸起,所幸謝四娘對外界一切干擾毫不在意,要不然換做其他女子早已經受不住壓力自盡了。



第一百章 變故

「是。」鹽丁肅然領命而去。

大堂的人自然也知道盧岩也是在囑咐他們,也都應聲稱是。

「這個女人還真是..真是......」幾個大漢搖搖頭,面色有些複雜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不管怎麼說貞節在這個時代是大如天的事,他們原本以為謝四娘這樣做為貴子報了仇,便會自盡,沒想到她竟然沒事人一樣活了下來。

「貴子有這樣一個女人,這輩子,值了。」盧岩淡淡說道。

她為他捨身,她為他報仇,她為他盡孝,她為他盡忠,她為他甘願生不如死。

眾人聽了面色均是默然,很多人忍不住想,自己身邊的女人能不能做到如此?

宴席一直到了深夜才散去,雜役鹽丁們收拾著,盧岩則坐在院子裡,望著幽深的夜空不知道想什麼。

「大人,可是有什麼事?」師爺這才上前,問道。

「還是你們讀書人心細啊。」盧岩聽見了看他一眼,笑了笑說道。

師爺嘿嘿笑了笑,靜待盧岩開口說話。

「你說得對。」盧岩點點頭,面色越發沉沉,「那些當官的真靠不住。”

師爺一驚。

「大人?」他有些不解,「難道有什麼變故?”

不是正五品的官職已經到手了?

「難道還要要些什麼?」師爺思付一刻道,越往上的官員也越是輕易喂不飽......「軍功也給了他們了,繳獲也給了他們了,難不成還要咱們再出錢?這胃口也太大了......」

盧岩嘴邊浮現一絲笑。只不過這笑意與他以往的溫和不同,而是帶著幾分寒意。

「那倒沒有。」盧岩說道。「正五品依舊是正五品,不過卻不是平橋驛的防守官,而是河東驛的管什麼屯田的什麼官。”

「管屯官。」師爺忙說道,聞言皺起眉頭。

這段時間他已經將大周州府的各級官職瞭若指掌。

「要說這官職也不錯,整理整個河東驛的田地人口等等,油水不錯,算是武官中的文職......」他皺眉說道。

「我又不會寫寫畫畫,讓我來做這個,豈不是笑話人?」盧岩冷笑一聲。「或者說就等著我不會做,好趁機再換了我......」

師爺心中一凜。從琢磨大人不會做自然有我管包財源廣進的念頭中清醒過來。

「大人,是不是有人要接替你來著巡檢司?」他立刻說道。

盧岩沖師爺讚歎一笑。

「果然還是你們這些讀書人聰明!」他說道。

「所以他們要調離你,但是又不願意讓你做那個位置重要的防守官,所以就暫且用個位置同樣重要的管屯官許諾你......」師爺急忙忙說道。

「然後等我樂滋滋傻乎乎的接受了,過一段時間,就把我踹走,這樣什麼好事都是他們的了。」盧岩笑道,露出白牙。初夏的月光下帶著幾分森森寒光。

「那新任的鹽巡檢是什麼人?」師爺沉默一刻。問道。

「是平陸的一個管隊,姓周。」盧岩答道,旋即又補充一句。「是指揮使大人的第三房小妾的二叔。”

很好,知道查到這個人的來歷,可見這個年輕人並不是只會打打殺殺,反應也是很快的,師爺心中稍微松了口氣。

鹽巡司是個好地方啊,尤其是如果盧閻王能被調離的境況下,眼瞧你一個匪賊般出身的莽漢守著這麼個肥肉,又立了軍功,眼紅的人只怕更多了。

無根基無人脈,什麼都沒有,你憑什麼得到這麼多!

隨著盧岩的聲勢越來越大,越來越引人注目,師爺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

收拾屋子的鹽丁們已經退下了,盧岩又重新望著夜空,不知道在想什麼,師爺站在一旁,面色有些黯然,院內一片沉默,只隱隱傳來外邊不知道那個喝醉的大漢唱這不成調子的歌。

下過一場雨,宋三娘子買的田地很快就種上麥豆了,因為荒廢已久,聽從那些老農的建議,第一年不急著種糧食,而是多種了豆子養地。

周良玉用殺韃子的賞銀與那胡老爹開了個像樣子的錫器鋪子,生意越做越順手,除了供應藥行裝藥茶的錫壺,還著重日常生活用具,甚至和宋三娘子說想要去南邊看看有什麼新鮮的樣子。

宋三娘子當然拒絕了。

「娘不求你賺多少錢,只求你平平安安,延續咱們周家血脈才是重要的。」宋三娘子說道,看著比年前多了幾分成熟的兒子,欣慰又感歎,「家業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過好的,咱們穩穩當當,一步一步的慢慢來,還有兒子孫子,咱們周家是在你太爺爺販牲口掙下的家業,到了你爺爺手裡才坐實了家業......」

聽著宋三娘子給兒子講家史,劉梅寶在一旁含笑聽著,接著低頭去做手裡的女紅。

「昨日張大嬸來說了門親事,是東城人家,今年十五歲......」宋三娘子說道。

周良玉便站起來,打斷了她。

「如今看咱們日子好過了,都來說親,這些嫌貧愛富的,不要也罷。」他微微鼓著腮說道。

宋三娘子便是一笑,拉他坐下來。

「這有什麼不對的?誰不想自己的孩子過好日子?嫌貧愛富又有什麼錯?你這孩子,說的哪裡話。」她搖頭說道。

周良玉只是繃著嘴不說話。

宋三娘子端詳他一刻。

「狗兒,你是不是真的有自己看上的人了?」她忽的問道。

周良玉的臉騰地紅了。

「哪有?娘,你說什麼呢。」他忙說道,一面再次站起來。

宋三娘子端詳他神情。

「你在外邊行走,年紀輕,可別受了人家蠱惑,做了什麼荒唐事。」她緩緩說道。

「娘,我知道,我不會的,你別亂猜。」周良玉面色紅紅,忍不住看了眼在院子樹下坐著的劉梅寶。

初夏的日光透過枝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日子漸漸好起來,雖然不奢侈的穿金戴銀,但也不穿那葛布補丁衣裳了,朝廷賞賜的貴重紵絲布匹被宋三娘子留下準備等兒子結婚時再用,另外買了布料,給三人做了夏衣。

此時劉梅寶穿著的便是一件翠綠絲綢做的衣裙,依舊簡答的挽個髮鬢,插著一根最普通最便宜的銀簪子,除此之外別無飾物。

因為生活穩定,過了年劉梅寶也長了許多,面色紅潤光潔,低著頭認真的縫製什麼,似乎是察覺目光,抬眼沖他一笑。

周良玉頓時覺得手足無措,這種感覺就跟五年前,第一次見劉梅寶的時候。

那個站在姑媽身旁,京城來的小姑娘,穿著打扮,說話聲音都是他從未接觸過的,她甜甜笑著遞過來一塊糕點,用那同樣甜甜的聲音說表哥,你嘗嘗。

讓當時剛從後院樹上溜下來衣服臉上都髒兮兮的自己一瞬間羞紅了臉。

門外有人叫門,打斷了母子的談話。

劉梅寶放下手裡的活跑去開門,是隔壁的一個鄰居來找宋三娘子,宋三娘子和她進了屋子,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什麼。

周良玉趁機走了出來,躊躇一刻,站在劉梅寶面前。

劉梅寶又坐下來接著縫襪子。

「每日也挺累的,得閒就歇歇。」周良玉說道。

劉梅寶抬頭沖他一笑。

「不累。」她說道,又低下頭忙忙的縫完最後一針,站起來獻寶般的給周良玉看,「哥,你看,怎麼樣?”

周良玉接過,這是一雙白襪,雖然兩只有點大小不一,但也總算是像模像樣,而且襪腿上還繡著一朵雖然看不出是什麼,但至少知道是花的圖案。

「不錯不錯。」周良玉笑道,一面端詳這襪子,看大小並不是適合女子穿,那麼是給自己做的吧......

他的心就咚咚的跳起來,耳朵有些發燙,手裡拿著這雙襪子遲遲不願遞回去。

「這花秀的還像樣子吧?」劉梅寶並沒有注意他的情緒,笑嘻嘻的問他,這可是她按著當初青丫被賣時那家人扔來的錢袋上的圖案秀的,當然那錢袋上的繡花可是精緻的多。

「好。」周良玉點點頭說道,遲疑這開口要問這是給誰做的。

「哥你穿吧,看看合適不。」劉梅寶說道。

周良玉就忍不住咧嘴笑了。

「好。」他說道立刻就坐下來脫鞋,脫了一半又想到什麼,忙停下,「我晚上洗了腳再穿......」

「那我也洗洗了你再穿吧。」劉梅寶笑道,伸手便去拿襪子。

「不用,我來洗吧。」周良玉卻不肯撒手,似乎一撒手,就再也拿不回來了。

宋三娘子送鄰居出來了,正好瞧見他們拽一雙襪子,不由咳了一聲。

「哥兒姐兒玩什麼呢?」鄰居大嬸笑咪咪的隨口招呼道。

周良玉心中有事,有些心虛的低下頭,劉梅寶嘻嘻笑了句沒什麼,看著宋三娘子送那人出去。

「正好有別的衣裳要洗,又不是特意給你洗。」劉梅寶趁他走神,伸手拿過襪子,笑道。

周良玉哦了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宋三娘子送走鄰居,回身看著院中相對而笑的二人,忽的心中一跳,神色慢慢凝重起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7:11 PM

第一百零一章 隱傷

隔日的晚上,當周良玉穿著家常衣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時,坐在院子裡的宋三娘子忽的招手喚他過來。

「狗兒,你前幾日說想要去南邊?」她問道,目光落在他腳上的白襪上,一朵歪歪扭扭的花格外顯眼。

「是,我不方便去的話,胡老爹讓他大兒子去一趟,先不走很遠,就到京城。」周良玉答道。

宋三娘子沉默一刻。

「怎麼了娘?」周良玉看她神情似是心中有事,便問道,「可是要捎帶什麼?”

「我想,不如等過一段還是你親自去一趟吧。」宋三娘子說道。

周良玉面色一喜。

「娘,你同意我去了?」他笑道。

宋三娘子點點頭,面上也帶著些許笑意。

「正好送你妹妹回京城去。」她緩緩說道。

周良玉臉上的笑暫態僵住了。

「送妹妹回去?」他驚訝的問道。

「家裡如今有錢了,雇個鏢也雇的起了,路上的花費也夠,咱們能平安的把她送回去了。」宋三娘子含笑說道。

「可是,那家人根本就不要妹妹,咱們何必送回去,送回去妹妹不是受苦嗎?」周良玉急道。

「說的什麼話。」宋三娘子看著他,依舊不急不緩的含笑道,「是他們家的人,說不要就能不要了?天下再沒這個道理,受苦,受什麼苦,最多不喜罷了,女兒家,過一兩年嫁出去了,自己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娘家喜不喜的,有什麼要緊。”

「嫁,嫁出去?」周良玉結結巴巴道。

「女兒大了自然要出嫁。」宋三娘子含笑道,「就跟你要娶妻一樣。”

周良玉只覺得腦中亂哄哄的,反復只有一個念頭,妹妹要嫁出去了嫁出去了,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她笑聽不到她叫哥......

「娘......」他嗓子有些沙啞的喊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宋三娘子看著他,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狗兒,你要記著她是你妹妹,這一輩子都是你妹妹,別的念頭,你別想。」她低聲緩緩說道,說罷猛地站起來向屋子裡去了。

周良玉怔怔的站在原地。

一直在廚房收拾洗涮的劉梅寶並沒有注意院子裡母子二人談話陷入僵局,她樂滋滋的哼著小曲,洗淨碗筷,抹淨灶台,又將一桶水剩下的水倒進鍋內,準備燒熱水洗澡,忙完這一切,隔著窗看出去,見原本坐在一起說話的母子已經分開了。

天微微黑,站在樹下的周良玉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氣氛有些不對啊......

劉梅寶思付一刻,甩著手走出來。

「哥,怎麼了?」她站過來低聲問道。

周良玉似乎沒聽到她的聲音,喚了兩邊,才抬起眼看她。

「沒,沒事......」他牽強一笑,不待再問,快步進了自己的屋子。

這還叫沒事?劉梅寶搖搖頭,又看宋三娘子的屋子,屋門開著,點著燈,宋三娘子跪在屋角的神龕前虔誠的跪拜。

估計又是說媳婦的事,劉梅寶點點頭,父母和孩子最容易在這個問題上起分歧,這一點古今相同啊。

她躊躇一刻,還是沒有進屋子去問宋三娘子,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周良玉這個還不算什麼,要是自己這個還不知道會引發怎麼樣的軒然大波呢。

冒出這個念頭,劉梅寶的臉不由一紅,她想什麼呢,她自己什麼這個,哪有這個,還沒怎麼樣呢......

卻又忍不住抿著嘴笑,才一笑又皺著眉頭髮呆,胡亂想了一刻燒好了水,喚周良玉他也不出來,說累了不洗了,又喚宋三娘子,宋三娘子說讓她先洗吧,也沒出來。

劉梅寶只得自己洗了,回到屋子裡,一面晾著頭髮,一面又從窗戶小心的打量一下院子,見宋三娘子進去洗澡了,一時半時出不來,便關好窗,站在床上看帳頂。

帳頂上的信已經厚厚的了,得再找個地方放,要不然就要藏不住了,這要是被發現了......

其實燒了最安全,可是又覺得捨不得,劉梅寶皺眉思付一刻,從上面拿出最近的一封信下來,又取過一本書做掩護,挑亮燈開始看起來,聽外邊夜風漸起,不多時下雨來,打在窗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自後兩天雨一直在下,宋三娘子很高興,感覺會有個好年景。

她買的田地附近沒有河流,水渠更是談不上,澆灌只能靠人力去遠處挑水。

去年一冬到今年春天干旱,這地肯定是墑情不足,如果澆灌不及時到位,只怕秋來收穫不了什麼。

「這些佃戶老弱居多,挑水來回得四裡地,光靠那幾個人可是不行的‥」宋三娘子看著天一臉歡喜,「這下好了......」

「挖個井唄。」劉梅寶也抬頭看天,不過卻是眉頭微皺,隨口道。

「挖個小井出水不多,人和牲畜吃水勉強夠而已......」宋三娘子心情好,給她說道,「當初咱們家的田裡有一口深井,是磚石的,還架了水車,那一口井,出水能澆灌二十多畝......」

「那咱們還挖那樣的唄。」劉梅寶說道,有些不解。
  
「如今就這點田地,家內丁壯也沒有,也不是很富裕,哪有這個錢去鋪張。」宋三娘子搖頭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看來興家建業並不是很容易的事啊,真要一步一步慢慢的走才成,看著天,終是放心不下,起身去找傘。

「你做什麼去?」宋三娘子問道。

「我去廣順和看看。」劉梅寶答道。

「這下雨天怎麼去,鞋子都濕了。」宋三娘子說道,皺眉看著她腳上的繡鞋,「等雨停了吧。”

這時候去也無用了,劉梅寶想了想,依言放下傘。

「我估計會有很多藥材要吸潮發黴......」她說道。

宋三娘子浮現幾分擔憂。

「那,他們不會怪你吧?」她問道。

「按理說不應該怪我。」劉梅寶笑道。

「別嬉皮笑臉的,沒個姑娘樣子。」宋三娘子作勢沉臉說道,聽了她這話更加擔憂,很多時候,人是做事是不按理的。

「這藥材呢,發黴是難免的,尤其是這悶熱多雨的天氣......」劉梅寶笑道,怕她擔憂接著解釋,「我雖然做了最大的避免,但畢竟不可能違背自然,舅媽別擔心,那廣順和是老藥行,自然知道這個,不會說什麼啦。”
  
宋三娘子這才放了心看著劉梅寶的笑臉,又輕輕歎了口氣。

「你一個女孩家,原本哪裡用的著操心這些事。」她緩緩說道,「怪累的。”

「舅媽不是說了,人活著就是累嘛。」劉梅寶笑道,並沒有察覺她神情的異樣。

「總有不累的日子可過,你可願意過?」宋三娘子笑了笑說道。

「那還有誰不願過?」劉梅寶笑道,「不過大多數得先苦後甜嘛舅媽,等咱們苦過這一段,就自然有不累的好日子過了。”

宋三娘子點頭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隔日雨終於停了,劉梅寶便來到藥行,她來得早,剛進後院就碰上掃院子的石婆子正打掃到她的屋門口。

劉梅寶下意識的就收住腳,石婆子看了她一眼。

劉梅寶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便垂下頭。

「這幾日沒信來,姐兒自忙去。」石婆子忽的低聲說道。

劉梅寶的臉騰的紅了,這話說的好像她自己多期盼等著收信......

頓時又羞又隱隱有些惱意,他隔幾天不寫信來,又如何才沒有盼著呢,只是這惱意到底是不知道是惱他還是因為發覺自己多少有點惱他而更加惱自己......

那石婆子並不知道自己一句好心的提醒讓著姑娘如此糾結,說完就顫巍巍的掃著走了。

劉梅寶在原地站了一時,一跺腳不進屋子轉身向藥庫而去。

藥庫那邊已經站了好些人,見她過來,紛紛看過來。

「姑娘好些藥都發黴了......」一個管庫的管事帶著幾分焦躁說道。

劉梅寶哦了聲,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也並沒有驚慌。

進去看了,見正是桂黨參、田七、麥冬等易吸潮生黴的那些。

她看了轉身,再看站在身後一臉焦急擔憂甚至還有些質疑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

「比以往夏季狀況如何?」她含笑說道。

管事以及老藥工們一愣,旋即明白了。

「比以往好,比以往好多了。」大家卸下焦躁,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我也不是神仙,能做得好一點是一點。」劉梅寶笑道。

大家都更有些不好意思了。

「主要是姑娘你太能幹了。」一個管事的笑道,化解了有些尷尬的氣氛。

劉梅寶點點頭,見他們都明事理心裡也是很高興,又指點夥計將發黴的分離開,焦躁的不安的氣氛便消退,大家又恢復正常。

「哎呀,怎麼壞了這麼多藥材!」一個女聲在門外響起。

眾人尋聲看去,見是馮四小姐走進來,看著被一麻包一麻包倒在地上的各種藥材掩嘴驚呼。

「藥材發黴是很正常的。」一個管事忙說道,又問她來有何事。

「沒事我就不能來看看啊。」馮四小姐哼聲說道,「不是說很厲害嘛,這藥材還不是壞的這麼多......」

眾人聞言誰也沒說話,幾個年長的管事帶著看小孩子胡鬧的神情一笑,同時對劉梅寶歉意的點頭,劉梅寶亦是一笑,搖搖頭,表示自己不介意。

被眾人無視的馮四小姐頓時又羞又氣。

「我去告訴爹。」她扔下一句,一跺腳就跑出去了。

「劉姑娘見諒,四小姐嬌寵了些。」管事的對劉梅寶抱歉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沒事,只要不太過分,她不會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只是,這馮四小姐的敵意著實有些奇怪,就她有限的接觸的幾個馮家人來說,都是和顏悅色一心交好,沒道理這麼討厭自己。

雖然的確有那種不知道為什麼就很討厭一個人的事,但大多數時候,討厭一個人還是因為這個人跟自己有了利益衝突。

劉梅寶想不出,自己和馮家會有利益衝突。

說這話,藥庫裡夥計的手都沒停,很快就將發黴的藥材分離出來,來請示一聲按照老習慣焚毀。

「真可惜啊。」管事們笑著說道,揮手讓他們去。

雖然商家損失了些錢,但並沒有什麼可惜的......劉梅寶在一旁默然不語,看著大家忙碌,又囑咐幾句加強看護,查看了生石灰等等防黴物品,這才走到屋子裡吃口茶。

剛坐下沒多久,就聽院子裡又傳來那馮四小姐的聲音。

「四叔,你看這麼多,多可惜啊,這麼多藥就這樣白扔了,咱們請的畢竟是個藥櫃,而且也說了是專門管藥庫儲存藥材的,如今別的功是有,但也不能抹了她說大話的事實......」她尖聲細氣的說道。

然後聽到管事們紛紛喚四老爺的聲音。

劉梅寶便站起身來,推開門看到院子裡馮四小姐跟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院子裡。

這男人與馮掌櫃幾分相似,只是年輕些,此時正眯著小眼看著那被夥計們抬出來的大包大包的藥材。

這是馮掌櫃的親兄弟,這次廣順和藥茶的推銷事項就是由他主要來做的,因此也見過幾次,劉梅寶便走出來問好。

他也同馮掌櫃一般熱情的笑,只是小眼中不時閃過一絲精光。

讓夥計們暫且忙去,只留兩三個心腹管事,馮四老爺就在院子裡的大樹下坐,馮四小姐自然也沒走,站在馮四老爺身後,一臉不善的看著劉梅寶。

斟上好茶,馮四老爺請劉梅寶坐。

劉梅寶略一謙讓,便坐下來。

「劉姑娘,」馮四老爺沉默一刻,忽的說道,「聽說你曾經在客棧助一個婦人將發黴的人參炮製的完好如初?”

此言一出,在場的幾人都帶著幾分驚異看過來。

劉梅寶心裡便是一跳。



第一百零二章 坦誠

她來到府城後,還特意去了趟那家客棧,聽那掌櫃的說那羿終於還是死了,那婦人一把火燒了,抱著骨灰孩子不知道流落到哪裡去了。

病人最終死了,這就讓人參的神奇消退了很多,再加上客棧裡人來人往都是行腳的人,來來去去的都散去了,有關人參的事並沒有在河中府流傳開來。

不過想來也瞞不住廣順和的人,畢竟人家用自己,需要打聽清楚一些,要是有心打聽自然大聽的出來,畢竟客棧還在,掌櫃的夥計們也都在。

「發黴的人參?”

「還能用?”

三個管事忍不住好奇紛紛問道,那馮四小姐也是有些驚訝。

「既然人參都能,那這些藥劉姑娘也能做到吧?」馮四老爺笑道,「你瞧,這些都是剛發黴的,扔了怪可惜的。”

「我只會做人參。」劉梅寶笑道,搖了搖頭,「當初只從書上看到這個,那一次也是冒險一試,其實還是那人的人參還好,我到底也沒幫到什麼,讓四老爺見笑了。”

「藥理相通,知一味而曉千味,只會人參......」馮四是顯然不信,撚須笑道,「劉姑娘是謙虛了吧?”

「喂,你該不是覺得給我們藥行帶來的功勞不小了,現在就不打算在盡心了?就等一年之後坐地起價呢?」馮四小姐眼睛一轉,想到什麼說道。

不可否認,自從藥茶事件後,真的會有人這樣想,劉梅寶的面色沉下來,她的確是盡心盡力的做事,但她並不是總是能拿出有用的賺錢的法子,那藥茶的事也是湊巧了,又沾了現代行銷的光......

你做得越好,別人的期望越多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各種質疑猜忌也會隨之增加。

這馮四小姐說的話雖然無禮魯莽,但說不定正是很多人心裡的真實想法。

「慧兒休得胡言!」馮四老爺沉臉喝道。

「我哪有胡言,要不然,你看......當初說的好好的,這藥材不還是壞了這麼多......」馮四是嘟嘴說道。

「是我才疏學淺,有負馮老爺所托了。」劉梅寶低頭微微施禮,淡淡說道。

氣氛頓時有些僵,管事們你看我看你對著突然的狀況有點不知所措。

「哈,我又沒說什麼,你生什麼氣,可見是最賊心虛......」馮四小姐嘟嘴帶著幾分得意看她。

「四小姐,我劉梅寶可有哪裡得罪你?」劉梅寶打斷她,看著她問道。

馮四小姐沒料到她竟會這樣直白的反問,做賊的是她,便不自覺的有些心虛。

「我又沒說什麼......」她張口要爭辯。

「慧兒住嘴!」馮四老爺喝道,這次聲音嚴厲多了。

馮四小姐到底是有些害怕長輩,嘟嘴不言。

「劉姑娘孩子小,不懂事,你莫要往心裡去。」馮四老爺說道,一面整容沖她抬手略一施禮。

劉梅寶看著他,沉吟一刻。

「小不小,話粗理不粗。」她淡淡說道,「有些事還是大家說開的好,我劉梅寶自問沒有對不住這一紙合約,也不是有三四道心眼的。”

她看著低下頭面色有些不安的馮四小姐。

「四小姐,自從上一次你來就好像對我有什麼不滿,這次既然說出來了,那就請告訴我,我劉梅寶哪裡做得不對不好,你指出來,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劉梅寶認真說道。

馮四小姐哪裡見過有人當面就直白的問對方我哪裡得罪你的頓時漲紅了臉,又急又羞又慌。

「我哪有,我哪有對你不滿,我不過是問了你幾句話,沒有像別人那樣捧著你,你就不高興......」她結結巴巴的說道。

「慧兒,你什麼時候來過?」馮四老爺面色冷下來,豎眉看著馮四小姐,顯然他真的不知道這個。

「四小姐和三少爺一起來過一次......」一旁一個管事立刻說道。

馮四老爺頓時想到什麼,神色更加難看了,站起身猛地揚起手。

馮四小姐哎呀一聲縮頭抱肩躲開,兩個管事眼疾手快,忙伸手攔住。

「四老爺,有話好好說。」他們忙勸道。

「給我回去!回去我再去找你娘說!你爹不在家,你竟然如此大膽!」馮四老爺滿面怒意喝道,伸手指著馮四小姐。

馮四小姐人前受到此等罵,頓時哭起來。

「她好她好,你們都要圍著她,有誰想過我哥哥,為了掙錢,你們還有沒骨肉情!那是我哥哥,那是我爹的兒子,那也是四叔你的侄子!」馮四小姐一邊哭一邊哽咽道。

這話一出,馮四老爺面上更難看了,甩開管事們,再次要打過去。

馮四小姐捂著臉哭著跑了。

她扔下的話所有人都聽懂了,皆是滿面尷尬,都看著自己腳尖,誰也不好意思去看劉梅寶。

劉梅寶更是有些哭笑不得,但心裡卻是松了口氣,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所以說,只要凡事要能說開,就沒什麼事。

馮四老爺真是氣壞了,氣自己竟然被侄女幾句話揣掇的過來做了這等丟人的事,這一下,縱然說開了,只怕這姑娘心裡也有些芥蒂,更何況,那門原本計畫好,只等那小子今年多少考個名次再來提的親事算是只得作罷了,甚至以後都別想再聯姻的事了。

所以說敗家女敗家女,這話真沒錯!馮四老爺氣得恨不得咬碎牙齒,又想著先收拾了眼前的局面,忍著尷尬去看劉梅寶,卻見這姑娘正抿嘴笑。

這還笑得出......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四老爺別著急。」劉梅寶笑道。

馮四老爺被她笑的有些怔怔,尷尬的搓了手,整容沖劉梅寶施禮。

「對不住了劉姑娘,是我家教不嚴,還望劉姑娘大人大量。」他鄭重說道,最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重重歎了口氣,「老夫慚愧。”

「沒事,跟孩子說開了,就沒事了。」劉梅寶笑道。

馮四老爺再三看不出她在強顏歡笑,這涉及親事的話又實在不好再深入,只得再次道歉走了,隔日之後,馮藥櫃回來了,第一時間就找到劉梅寶。

「不是瞞著姑娘你,早先時候就托人多少給你舅媽含蓄提過,並非是瞧著姑娘能生利而起了的下作心思。」馮藥櫃認真又爽快的說道。

他說起這個,劉梅寶倒想起來了,恍惚什麼時候聽宋三娘子的確提起過。

「這孩子是我最小的兒子,書讀得好,是我馮家寄予厚望的子孫。」馮藥櫃接著說道,說著歎了口氣,自嘲的一笑,「說這個也沒什麼意思了,只是想讓姑娘知道,馮某絕無半點不信任姑娘的,只是,你是個好女兒家,好女百家求,還望姑娘理解我這個當父親的,想要給兒子娶門好親的心思。”

劉梅寶點頭笑。

「我知道,馮掌櫃。」她也認真答道。

馮掌櫃的這個人,她還是相信的,雖然說個生意人,但確實是個爽快人,再說,就算馮藥櫃想要與她結親,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考慮,都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責怪的。

「只可惜小少爺看不上我。」她笑道。

見她還能這樣開玩笑,馮藥櫃心裡松了口氣,同樣,他也知道這個姑娘是個爽快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是他沒那個福氣!」馮藥櫃有些鬱鬱的說道。

馮藥櫃當然自信能管住兒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嘛,老子要他娶誰便是誰,這一點沒什麼可擔心的,但如今讓女兒這麼一鬧,人家已經知道自己的兒子不願意了,又怎麼會答應。

劉梅寶一笑不語,這個話題就此打住了。

馮藥櫃回到家,越想越來氣,躲在書房喝悶酒。

所以老人的話說得對,子女都是債,這是討債來了,就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

「爹......」馮三少爺怯怯的走進來。

馮掌櫃懶得看他,繼續吃酒。

馮三少爺就撩衣跪下了。

「是兒子的錯,還請爹不要怪罪妹妹。」他叩頭說道。

馮四老爺將馮四小姐的行徑告訴了馮掌櫃的正房娘子,正房娘子也是個爽利的,立刻吩咐僕婦行家法,將馮四小姐一頓好打,馮掌櫃回來後,不僅沒有理會小妾的哭鬧,更是下命將馮四小姐關起來,且讓娘子立刻給她尋門親事,今年嫁出去,不留這個敗家女。

「起來,我能怪罪你們哪個?」馮掌櫃哼了聲說道。

「爹。」馮三少爺沒有起身,又叩個頭,「爹不要將妹妹遠嫁了,她自幼嬌慣,嫁的遠了,到人家家裡吃虧受氣,又沒有娘家人及時撐腰......」

馮掌櫃就笑了,這兩兄妹或許是雙生的緣故,比別的兄弟姐妹更加要好,要不然也不會鬧出這事。

「那個做媳婦的不受氣?做閨女和做媳婦能一樣嗎?別說這可笑的話。」他搖頭說道。

「爹,我願意娶劉姑娘......」馮三少爺紅著臉,一咬牙說道。

他話音未落就聽見爹大聲笑了,少年人更加窘迫了。

「起來吧。」馮藥櫃笑道。

馮三少爺遲疑一刻,依言站起來。

「你願意娶,人家還不願意嫁呢。」馮掌櫃笑著搖頭說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7:22 PM

第一百零三章 不安

「是因為妹妹說的話吧,我可以去和她解釋......我其實沒有那個意思......我沒有瞧不上她..只是,只是唐突了一些... .」馮三少爺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說道。

「傻小子。」馮掌櫃笑道,示意他坐下,還跟他斟上一杯酒,「人家都說越讀書越聰明,你怎麼反而越讀越傻了....」

被自己父親說這個話,馮三少爺又是臉紅又是惶恐,又站起身來。

「兒子慚愧。」他低聲說道。

「行了坐下吧。」馮掌櫃說道,拉他坐下,示意他吃酒。

馮三少爺便端起來吃了一口,面色更紅了。

「你們是我親生的,當爹難道還會害你們不成,哪個當父母的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過好日子,夫妻和順。」馮掌櫃輕歎一口氣說道,「這個劉姑娘,我一開始便喜歡,並非是看她為咱們藥行帶了大利來,她原本出身就好,詩書官宦人家,她的父親是正經科舉出身,勤政愛民,只不過遭了這破天的冤屈,這樣的人教養的女兒品行能差了麼?”

馮三少爺很吃驚,看著父親如此輕鬆隨意的說出那句潑天的冤屈....不由想起妹妹說的月娥姐姐的那些話....爹也是那種為了錢就顛倒黑白的人嗎?

「別看我,這世上凡事老天爺都看著呢,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看著吧,總有一天,那劉知縣就能洗清冤名,得見青天。」馮掌櫃又飲了一杯酒,說道。

「我沒嫌棄她...」馮三少爺結結巴巴的說道。

「嫌棄不嫌棄,現在說都晚了。」馮掌櫃笑道,帶著幾分可惜搖頭,「結識這一段。我看這姑娘進退有據,為人和善賢淑,實在是個難得的。要是以前,咱們也高攀不上她,如今有了這等機緣。為父才動了這心思,算著等她這就要出了孝期。而你也能考了功名就去提親.....」

沒想到在父親眼裡這姑娘有如此高的評價,馮三少爺很是驚訝。

「兒子,爹也年輕過,見過的女人也多的是,你還年輕,還只會看人不會看心,要是娶了劉姑娘這樣一個女人。將來有你的福享.....」馮藥櫃說道這裡歎了口氣,自斟了杯酒。

馮三少爺被他這麼一說,心裡竟真的有些難過,眼前不由浮現那日匆匆一瞥的姑娘的形容。

真的那麼好?要說這模樣也是不錯的,雖然比不上季家的小姐.....

「還是說沒緣分。」馮藥櫃拍了拍兒子的肩頭,「什麼也別想了,爹也沒怪你們,一句話,緣分不到。”

這門親事看來是的確不會再提了,按理說心願達成。不知怎的,馮三少爺卻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似乎並不是歡喜,似乎真的有些遺憾。一定是讓爹爹失望所以才遺憾的。

「爹,是兒子不孝。」他低下頭說道,想了想又大著膽子說道,「那妹妹的事..」

「女兒大了自然要嫁人的,她是我女兒,難道她日子過得不好我這個當爹的就高興了?」馮掌櫃搖頭哭笑不得。

馮三少爺有些尷尬的低下頭。

「去吧去吧。」他擺擺手,意興闌珊。

事情就這樣揭過去了,日子又恢復了平靜,馮四小姐這個插曲再沒出現在劉梅寶生活裡,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讓大家更高興的是,這件事並沒有給雙方造成芥蒂,因為坦誠布公反而更親密了幾分。

「這藥茶最好用錫罐來裝,但泡的時候卻是白瓷最好。」馮藥櫃坐在藥庫前大樹下的石桌籐椅上,將擺弄面前一套茶具,一面講道。

劉梅寶和兩個藥庫夥計饒有興趣的看著他泡功夫茶,劉梅寶還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來到這裡也一年了,奇怪的是以前的事很少想起,或者說刻意的不願想起。

沈劉梅的父親也是喜歡茶,尤其是愛把玩茶壺,但可惜的是因為自從母親早逝後,父女之間的關係就一直不太好,或者說父親缺少了媽媽的細膩,與女兒也不知道怎麼交流,所以雖然常看著父親坐在一旁擺弄各種茶壺,她僅僅是看著而已,對那些茶具沒有什麼瞭解。

“…這樣沖泡出來的茶湯,香高、湯清、味醇.....」馮藥櫃興致勃勃的說道。

話沒說完,就聽前堂一陣喧鬧,還伴著瓷器碎裂的聲音。

「怎麼回事?」馮藥櫃皺眉。

「我去看看。」一個夥計忙說道。

還沒抬腳,就見一個管事的急匆匆的跑過來。

「不好了,有人來鬧事了。」管事的走過來,低聲說道。

「鬧事?」馮藥櫃倒沒什麼驚慌,如今這世道,做個買賣開個門面,誰還沒被鬧過。

「老規矩辦就是了,慌什麼。」他看了一眼管事。

有後臺的送銀子了事,沒後臺的以硬碰硬,在河中府開藥行這麼多年,誰還沒個關係,大家比的就是關係。

「人家說..」管事的卻並沒有走,而是看了一眼劉梅寶,欲言又止。

劉梅寶站起來,跟自己有關?

「說咱們賣的藥都是壞了藥,是被修整過的發黴的藥...」管事的低聲說道。

廣順和的前堂裡很是熱鬧,有四個人正好坐在大門口,擋住了人進來也擋住了人出去,同時極其吸引注意。

這是四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鄉下男人,年紀都不小了。

「怎麼讓人坐到門口?」馮藥櫃在後邊隔窗看到,皺眉低聲道。

「原本是要裡面請,看他們年紀大,特意要他們坐,沒想到拿了凳子他們就坐在門口了,再怎麼勸也不起來。」管事的低聲道。

「這是藥啊,是救命的藥啊,你們如此做,哪裡可對得起良心啊..」四人中一個矮胖的老者拍著胸脯痛心疾首的說道。

前堂的管事沉著臉,有些尷尬也有些生氣。

「這位老哥,你怎麼就認定我們買的藥是壞的?」他帶著幾分隱忍。拿過扔在地上的一包藥。

這是一根人參,形狀良好,色澤純正。只是被切去了幾片,以表示用過了。

「吃了你們的人參,不管用。還肚子疼....」另一個男人拍著腿說道,「請郎中看了。說是中了參毒了!”

「好好的人參怎麼會參毒!」又一個立刻說道,「肯定是壞了人參。”

「老哥,你好好看看,這是上好的野山參,壞了的人參怎麼能這樣好?」管事的忍著氣說道,一面將人參擺給眾人看。

四周的客商以及圍觀的閑漢都探頭看過來。

「就是,這明明就是好參..」

「我見過長黴的參。那摸樣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這幾個人訛人也太傻了吧,至少把人參弄得長毛再來...」

四周亂哄哄的笑聲響起。

隔扇後馮藥櫃和劉梅寶卻絲毫沒有笑意,二人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

「誰不知道你們藥行有個厲害的藥櫃,能把壞的人參修治的跟好的一樣。」那四人中一個人冷笑一聲,拔高嗓門說道。

這話讓亂哄哄笑的人群安靜下來。

「當初,在祥和客棧,可是好多人都看到了。」那老者帶著幾分得意的冷笑,目光環視四周,抬著頭說道。

「對呀。對呀我也知道。”

門外的圍觀的人中忽的傳出一個聲音,便有人繪聲繪色的講起來。

「啊真的假的啊?”

「這個劉藥櫃真這麼厲害?”

「這叫厲害?這叫嚇人好不好...」

「對呀,對呀,我從廣順和買的藥茶不知道是不是用壞的藥做的...」

這樣下去。廣順和的名聲可就大受影響了,管事的面色很難看。

「好的壞的,既然我們說了不算,那麼也不能你們說了就算。」馮藥櫃掀簾子走出來,面上帶著幾分和藹的笑。

看他走出來,那些認識的客商閒人,便都停下喧鬧。

「老馮,這是怎麼回事?”

「馮掌櫃,你們家藥櫃真的那麼厲害?”

馮掌櫃含笑沒有作答,而是對一旁的管事說道:「既然這些老哥質疑我家的藥,那就按老規矩辦,請七家藥行來鑒定。”

很快幾個藥行的老師傅都請來了,廣順和被圍得熱熱鬧鬧的,看著老師傅們你看完我看,煎炒烹煮望聞問切人參,最終證明是真的。

「幾位要是還有質疑,那我是沒有辦法了,就給你們退貨吧。」馮藥櫃含笑看著這四人說道。

「真是無理取鬧!”

圍觀的人開始抱打不平了,紛紛指責這四人。

四人倒也不急不鬧。

「那真是抱歉了,既然這麼多師傅都說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了...」其中一個老者笑嘻嘻的說道,一改方才的囂張態度,還對馮藥櫃矮身施禮,「我們鄉下人,也不懂這個,有得罪的地方還請老哥擔待,畢竟藥是大事,再加上聽說你們家藥櫃有這等手藝,所以....」

他說到這裡呵呵的笑,不再說話,而是再次點頭施禮。

馮掌櫃聽著他的話,面上不動聲色,還保持著笑意,客氣幾句,看著那四人走了。

大堂裡的人嘰嘰喳喳議論一通,閒人便慢慢散去了。

「馮掌櫃,」只是幾個客商猶豫一刻,湊過來低聲道,「劉藥櫃果真有這等手藝?”

馮掌櫃哈哈笑了。

「哪能,壞了就是壞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這藥又不會說話,哪裡能騙得了人....」他說道,「那不成真的神仙了?”

客商們都笑起來,轉了話題說了幾句話,便告辭走了。

大堂裡漸漸安靜下來,馮掌櫃的面色也沉下來。

「這事沒完..」他看著走出來的劉梅寶,沉聲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面上難掩幾分焦慮,這次的事,只是開始,目的並不是要證明什麼,而是挑起一個頭緒,在眾人心裡埋下一個疑惑,只待日後呼風喚雨,將這懷疑的種子破土成苗。

「去給我查,是誰在背後搗鬼!」馮掌櫃轉身對幾個管事低聲說道。



第一百零四章 猜測

那一日馮四老爺提到劉梅寶修治人參的話,只有兩三個人在場,事後,馮四老爺也特意囑咐不許外傳

「也不一定是有人刻意搗鬼。」劉梅寶說道,「那一日的事見到的人很多....」

「那要是有心挑事早就挑事了,不會如此的巧。」馮掌櫃搖頭否認,「一定是誰將那日的對話傳了出去,才有人趁機挑起來,不僅壞了我們的生意,壞了你我之間的關係,也堵死了姑娘你將來的路....」

「不會吧?」劉梅寶微微驚訝。

這次她可一點也沒有去主動告發針對假藥,也沒有故意斷誰的財路,老老實實的低調謹慎的做著自己能做的事。

「有時候,你發財,就是斷了別人的財路。」馮藥櫃搖頭說道。

劉梅寶默然,歎了口氣。

「這次會給掌櫃的帶來麻煩吧?」她問道。

馮藥櫃就哈哈笑了。

「我馮家開藥行幾輩了,什麼風浪沒見過,這點小魚小蝦算什麼。」他笑道,一掃方才的陰鬱,「沒事,這種鬧劇那一年不鬧個兩三出...姑娘自安心就是了,掀不起什麼大風浪。”

也是,馮家在這裡幾輩了,哪能輕易說被人陷害就害了,見他如此不在意,劉梅寶才放心自忙去了。

看著她離開,馮掌櫃的笑臉便塌了下來,旋即便帶著一臉怒氣沖回家,徑直來到馮四小姐的院子裡。

自從那日後馮四小姐就被關在家裡,連自己的院門都不得隨便出,一日三餐都有人送來, 這讓從小到大自由自在慣了的馮四小姐差點憋瘋。

但好歹讓她高興的是馮三少爺告訴她,爹不再逼迫自己娶那劉姑娘,而且也保證會給馮四小姐找個好人家。而不是生母哭訴的胡亂找個人嫁的遠遠的。

「哥能娶個好人家的姑娘,我就是嫁的遠遠的,也是高興的。」馮四小姐揉著紅紅的鼻頭說道。

「傻丫頭..」馮三少爺含笑道。拍了拍妹妹的頭,遲疑一刻,「其實。是咱們多慮了,爹說。是和人家提過這門親事,但劉姑娘家的長者並沒有同意...」

馮四小姐有些意外。

「算他們識趣,知道配不上哥哥你。」她嘟嘴說道。

雖然覺得竟然對方不同意親事,這讓馮四小姐有些不太舒服,但到底是能把心放到肚子裡了,因此這幾日也不覺得悶了,安安靜靜的繡繡花。偶爾跟幾個手帕交寫寫信。

聽下人報爹來了,她忙歡喜的接過來,想必是父親這幾日息怒了,要讓自己出去了。

剛走過去,那句又委屈又歡喜的爹還沒喚出口,就迎面挨了一耳光。

馮四小姐不可置信,上一次因為鼓動四叔的事挨打,是打著家法的名義,動手的也是僕婦,饒是嫡母也不敢動她一個小指。更別說一向捧自己在手心的爹。

她又驚又怕又羞哇的大哭起來。

「你說,是不是你將那日的事傳出去的!」馮掌櫃喝道,不理會女兒的大哭。

馮四小姐只哭根本沒聽到父親的問話,馮掌櫃拍著桌子喝令她閉嘴答話。一旁的僕婦顧不得逾矩,跪進來一面請老爺喜怒,一面抱著馮四小姐安撫,馮四小姐臉上火辣辣的疼,提醒自己父親這是動了真怒了。

「並沒有說...」她抽泣答道,「那日四叔他們好幾人也在,爹怎麼..怎麼就說是女兒....」

「因為就你沒腦子!」馮掌櫃哼聲說道,「為了一己私利,就敢想要為難藥行的藥櫃,也不想想,沒有家還有你什麼私利!”

馮四小姐被罵的再次哭起來。

「好好給我想,給誰提過這件事!」馮掌櫃喝道,一拍桌子發出砰的一聲響。

馮四小姐嚇的打了個哆嗦。

「我的小姐,快些說,好好想想,這可不是玩的...」僕婦抱著她低聲勸道。

「我那日回來就被打了,然後就關起來,哪裡出過門,身邊也就這兩三個人,也並沒有和她們說起....」馮四小姐哭道。

「是的,是的,老爺..」僕婦跪著對馮掌櫃道,「老奴可保證小姐沒出過門,也沒和咱們講過..您也是知道小姐要面子,為什麼被關起來是絕不會和咱們這些下人講...也斷沒有私自出過門,每日除了女紅就是看書寫信...」

「寫信?」馮掌櫃眉頭一皺,看向馮四小姐。

馮四小姐此時也聽到寫信這二字,神色也是一怔,似乎想到什麼,面色微變。

只她面色這一變,馮掌櫃就明白了,肯定是信上給人說了。

「你給誰寫了?」馮掌櫃站起來,沉聲喝道。

馮四小姐咬著下唇。

「不會的..月娥姐姐不會說出去的..」她抬起頭急切的說道。

「遊擊將軍季家小姐?」馮掌櫃一怔之後,問道。

這季家是河中府一大族,季家現任家主生員出身,且捐的一個監生的名額,享有賦役等種種特權優免,擁有多達千畝的良田,府城裡也產業頗多,家中兄弟子侄,遍佈河中府各個行當,其中最厲害的就是其幼弟,季富華,山西總兵河曲參將座下游擊將軍。

遊擊將軍的家眷就住在府城之中,其妻妾眾多,兒子不少,女兒卻只有一個,雖然是一員武將,女兒卻教的知書達理,在河中府內宅圈子裡頗有好名,府城同齡女子都願意與之結交,當然,前提是身份得配得上。

馮四小姐也是機緣巧合跟著別人去季家做客,由此得識這位季小姐,很是欽慕,季小姐為人親和,並不介意她的商戶身份,倒也有些來往。

「我只是只是和月娥姐姐提了下月娥姐姐又不會和別人說...再說月娥姐姐怎麼會讓人害咱們家藥行,這跟她完全沒有關系....」馮四小姐急急說道。

馮掌櫃面色沉沉,眼神閃爍,似乎想到什麼。

「的確她跟咱們沒干係...但是...也許..原來如此....」馮掌櫃喃喃說道,他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忽的歎了口氣。

「爹?」馮四小姐被爹這沒關係也許但是什麼的說糊塗了,看著父親,暗想爹不會被氣糊塗話也說不清了吧。

「慧兒,你知道季小姐的父親是怎麼做上游擊將軍的位子嗎?」馮掌櫃沉聲問道。

這種事她一個女兒家如何知道,馮四小姐茫然的搖搖頭,不明白爹爹什麼意思。

「三年前,賊奴大批劫掠,民眾財物損失慘重,皇帝大怒,嚴查各地守臣失機之罪,結果到了咱們山西治下,守城戰死的解縣知縣成了逃匿避敵死而罪不免,時任河中兵備守備的沒有出一兵一卒的季大人卻成了迎敵有功,升任遊擊將軍....」馮掌櫃低聲說道,面上神情複雜。

馮四小姐滿眼震驚,怔怔看著父親,顯然這短短一句話裡包含的資訊量不是她能完全明白的,但是她隱隱知道,自己似是是真的無意間做錯了什麼......

一間茶肆裡,王六七坐在一個位子前,樂滋滋的品茶。

在他兩側,坐著兩個中年男人亦是同樣的滿面笑容。

“…王掌櫃發財指日可待了..」其中一個男人笑道。

王六七嘿嘿笑著忙謙虛。

「不過,你切記著,接下來的事,只針對那個姓劉的,千萬別扯廣順和,最好將廣順和也拉到受害這一方來....」中年男人收了笑,認真說道。

王六七聽到這個,就覺得有些遺憾。

“..大人,這是好機會啊,難得抓著廣順和的把柄,要是錯過了...」他嘿嘿笑道,搓著手,帶著幾分躍躍欲試。

中年男人的臉色便猛地沉下來。

「王六七。」他直呼其名,慢慢說道,「你最好老實點,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賺你該賺的,別想不該想的,小心,燒了自己的手。”

王六七見著男人暫態變臉,頓時忙小心的賠笑,連聲稱是。

那兩個中年男人無心在談,又說了兩句儘快行事吧,便站起身來。

王六七忙要相送,被那兩個男人阻止,只得看著那兩個男人走出去。

兩人各自上了一匹馬,也不看街上人多不多,徑直催馬便行,引得街上微微的騷亂。

「這什麼人啊..」有人憤憤的抱怨。

“噓..”便有人勸阻他,指著那遠去的二人,「那是季家的人...」

抱怨之聲便很快消失了。

兩個男人來到一處高大的宅院,從側門進入,將馬匹交予接過來的小廝,便一直向內走去。

穿過儀門長廊,來到一個院子前,兩個十六七歲,穿著絳紗衣衫的白淨丫鬟嘻嘻笑著走過來,見到二人忙笑著施禮。

「小姐可在?」其中一個含笑問道。

「在水邊廳子裡釣魚呢。」丫鬟說道,說著帶路,三人沿著一條石子路蜿蜒而行,很快來到一個人工鑿成的水池。

山西此地乾旱,能在家院中鑿就一個不小水池的可不多,走近就見臨水一個亭子,四周侍立幾個丫鬟,靜默無聲,亭子被幔帳遮住,隱隱可見內裡一個人影端坐。

「小姐,二管家來了。」丫鬟站在幔帳外恭敬的說道。

說完,三人恭敬靜候一刻,才聽內裡有女聲輕輕嗯了一聲。

「如何?”

這聲音清麗悅耳。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7:35 PM

第一百零五章 暗窺

「回小姐,一切按著小姐說的告誡那王六七了,」男人忙答道。

說完這句話,那內裡的小姐便又無聲息,但三人誰也不敢說告退,只安靜的候著。

忽聽裡面一聲嬌呼,坐著人影甩起了魚竿。

「好一條別光,我終於釣到你了!」女子咯咯笑起來,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四周聽到人頓時也都忍不住更這笑起來,看著內裡的人影站起來,身子窈窕,姿態秀美。

人影向這邊走來,一隻如白玉般的手透過幔帳伸出來,手上鳳仙花染的指甲鮮豔欲滴。

兩個男人忙垂頭 不敢直視。

「賞你的。」女聲說道。

便又丫鬟從那伸出的手中接過一隻小巧可愛的金鎖,遞給中年男人。

「謝謝小姐。」兩個男人忙道謝,其中一個躬身伸手接過。

那只美麗的手已經收了回去,可見人影又搖曳向水邊走去,重新坐下。

兩個男人便知趣的告退,轉過身聽得身後亭子裡女聲輕柔傳來。

“… ... 你本是泥,怎能成雲...你若成雲,那我們又是什麼?什麼潑天冤屈,神佛庇佑....如是安安穩穩老實本分,這一生倒也可以平安終了,卻偏要如此風光...這可是怪不得別人....」

誰的生活也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職場也好生活也好,穿越以來劉梅寶已經多次體會到了。

她原本是好心不做假,沒想到卻被人質疑作假,說不定還會砸了飯碗,雖然馮掌櫃滿不在乎的說沒事,劉梅寶也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但心裡終究是有些鬱悶。

這一日臨離開廣順和的時候,拿到了石婆子遞來的信,一天都精神懨懨的她嘴角才浮現一絲笑意。

「劉姑娘。快回去吧,這又要變天了。」上門板的夥計提醒道。

劉梅寶應了聲,又囑咐了句注意別讓水浸了藥庫裡。便一路小跑回去了。

剛進家門,豆大的雨便砸了下來。

「好險好險。」她笑嘻嘻的說道。又問屋子裡織布的宋三娘子哥哥回來沒。

「還沒。」宋三娘子答道,織布聲一停。

這些日子周良玉總是早出晚歸,一開始劉梅寶擔心他出去應酬和人吃酒了,但每次回來也沒有酒味,也沒有吃飯,只說新收了兩個打錫鋪子要規整,所以忙了些。

「這麼忙啊。」劉梅寶皺眉,又看宋三娘子,「舅媽,總讓哥一個人忙可怎麼成,不如買幾個小廝吧。”

宋三娘子咯噔咯噔的織布,聞言笑了笑。

「家裡哪有那個地方,總不能買了人來在院子睡吧,再說又有你,就是要買也得等你...」她說道,話到此忽的停了下。

「等我怎樣?」劉梅寶站在織布機這邊。透著線笑問道,「等我出嫁好騰出屋子來嗎?”

宋三娘子停了手,抬起頭看著她嗔怪一笑。

「姑娘家的,說什麼呢。」她說道。站起身來,「等你再帶我們發大財,買個大莊子,才能買人口...」

「那咱們在城裡買還是去咱們的地那裡買?」劉梅寶笑道,一面和她一起走出來。

「都要買,城裡有莊和,鄉下有別院。」宋三娘子笑道。

說笑著二人開始做飯,飯菜很簡單,扯麵條,一葷一素的鹵子,劉梅寶的意思是等周良玉回來再吃,宋三娘子搖頭。

「哥每次回來一個人吃,多沒趣啊。」劉梅寶說道。

「寢不語食不言,有什麼有趣無趣的。」宋三娘子瞪她一眼說道,將滿滿一碗面遞給她。

「舅媽,太多了。」劉梅寶只得接過,看著大大的一個陶碗盛的冒尖的麵條,忙用筷子往外撥。

「不是挨餓的時候了。」宋三娘子白了她一眼說道。

現在不挨餓了,可也不能狠得勁的吃,瞧,自大開春身上的肉噌噌的長,健康第一,標準體重也要緊,劉梅寶笑嘻嘻的往外挑了一些,才端著吃去了。

吃過飯雨就停了,宋三娘子又進屋子織布。

劉梅寶收拾了也進了屋子,點亮了燈,收拾了書桌,又坐下站起幾次,終於是等不到晚上睡覺才躲在床上看信,小心的將貼身放著的信拿了出來,在燈下拆開。

“…升了官,我現在是正五品了,你一定知道正五品是什麼吧,師爺和我講了,我還是有點不清楚,不過那都無所謂了,反正我知道我是就成了,最近真的挺高興的,升了官,又有了賞賜,大家也都挺高興的......煮了大鍋的菜,啃大骨頭很是好吃又痛快...你上次問的謝四娘也得了賞賜,想必給你哥送賞賜的兵衛有給你們提過吧,我特意囑咐他們先告訴你一聲....只是貴子娘還是不認她,不過,這也沒什麼干係,她做自己想做的,她心裡也不是單單為了讓貴子娘認她,其實,她也是個苦命人......你最近怎麼樣?”

一張紙很快就看完了。

「也沒什麼說什麼嘛,就是高興高興,吃得高興...」劉梅寶抿嘴笑道,拿過信又從頭看了遍,聽得外邊門開了,周良玉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

她忙將信塞在褥子下,疾步往外走,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麼,忙伸手搓了搓臉,確信沒有失態,才走出去。

周良玉這次卻是在外邊吃了,似乎還喝了酒,宋三娘子很不高興,劉梅寶忙燒了熱水讓他洗漱了,便推他進屋子早點睡。

「妹妹...」周良玉看著她面上神情想哭又想笑,喃喃著。

宋三娘子就站在屋門口看著他,一動不動。

“..真是辛苦妹妹了..」周良玉最終低下頭低聲道。

「辛苦什麼,誰都辛苦。」劉梅寶笑道,利索的給他端上茶湯,看著他喝了,推他進屋子才松了口氣。

「你去歇息吧,也累了一天了,」宋三娘子說道。

如今大了,雖然是兄妹,也要男女有別,劉梅寶點點頭,將手裡的熱水盆毛巾遞給宋三娘子便去了。

剪了燈花,劉梅寶放下手裡的書,揉了揉眼略休息一刻,便鋪開一張紙,提筆沉吟一刻,運筆寫起來。

夜色漸深,夏蟲呢喃,萬物靜籟。

這一日天色將晚,師爺晃晃悠悠的向盧岩的院子走去的時候,迎面見一個鹽丁也走過來。

「哎,小石頭。」他招手。

鹽丁立刻恭敬的過來了,對師爺施禮。

「師爺,有什麼吩咐?」他帶著幾分小心問道。

他跟盧岩帶來的那些舊人不同,因為當初是對立的,師爺這邊又是手下敗將,所以那些人對於師爺不怎麼尊敬,但他就不同了,作為當初鹽巡司的鹽丁,曾經出過很多鬼主意的師爺在他眼裡很是厲害。

「是去大人那裡?」師爺笑咪咪的問道。

鹽丁小石頭有些羞澀的點了點頭,戲詞上唱的紅娘都是女人,如今他一個堂堂男子做來實在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劉姑娘寫信來了..」師爺就明白了,伸手,「我正好去見大人,我拿進去吧。”

鹽丁小石頭遲疑一刻。

「大人說信要直接交到他手上....信在人在,信沒了,我也就沒了....」他帶著幾分忐忑說道。

「這不是已經到門口了,還能沒到哪裡去。」師爺抬抬下巴,沖幾步外的宅子說道,「你看著我走進去,行不行?”

鹽丁石頭從袖子裡拿出信,還是猶豫,被師爺一把拿過去。

「哪有那麼多事。」師爺說道,晃悠著就沖宅子走去。

鹽丁石頭忙跟了去幾步,看著他進了院子,才稍稍松了口氣。

師爺前腳進了院子,就錯身閃在門後,盧岩身邊自然也陪著守衛,不過守衛都在外邊,這院子不大,只有前堂後院,除了盧岩,只有每日當值的兩個鹽丁住在耳房裡。

此時到了飯點,盧岩一定是在屋子裡看那百看不厭的邸報,而當值的鹽丁去端飯菜了,因此院子裡並沒有別人。

「我瞧瞧到底寫了什麼?」師爺嘴裡嘀咕道,一手抖開信封,拿出信。

知縣家的小姐,又出身京城詩書世家,想必讀過很多書,文采出眾,出口成章,信手成詩吧。

「字不錯。」師爺第一眼印象,然後認真去看信,才看第一行就怔住了。

“…我最近也很好,家裡很好,藥店裡也很好,藥庫損失的藥也越來越好,廣順和的生意也很好,好些人也都誇我們的藥好,我也覺得很光彩,就跟你吃了煮大骨頭一般高興,大骨頭我還是很少吃,舅媽常做的是麵條,麵條也很好吃啊,你下次也試試,不一定是大塊的肉啊骨頭啊才叫好吃,用肉切成丁,菜切成絲,用少許油加醬炒了,澆在麵條上,那也是好吃得很呢.......」

師爺瞪著手裡的信,覺得一腦子的淩亂。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一個白麵條子,一個大骨頭,有什麼可說的....

文采呢?詩詞呢?行雲流水妙筆生花的句子呢,就算退一步講,為了照顧著莽漢的水準,寫的淺顯些,那也不止于淺顯成這樣....

也許這位小姐其實也是個草包.....師爺打個激靈,暗自想到。

也好,也好,總比說不到一塊的好。



第一百零六章 一怒

一鍋豬肉,幾碗下酒的小菜,一盤煮餅,一壺酒,這就是的晚飯。

他招呼師爺坐下一起吃,師爺也不客氣坐下來,盧岩卻並沒有吃,而是打開劉梅寶的信先看起來。

師爺一面吃菜,一面查看他的臉色,見原本沉著的臉漸漸有了笑意,心裡也松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高興些就好,這些日子,不止盧岩,所有人心情都不怎麼好。

關於盧岩調離鹽巡司去河東驛的消息已經確認了,鹽巡司的諸人一開始還都挺高興,畢竟升官了嘛,但漸漸的察覺有些不對,以前進城去驛堡,那些原本熱情的大小官兵態度都變得有些陰陽怪氣,甚至城裡一家原本很聽話的鹽商突然在例銀上耍起滑頭,這可是兩年來,從未有過的事。

而這一切都是從傳出盧岩要調任的消息後開始的。

鹽丁們這才慌了起來,大人走了,那鹽巡司是不是就要易主了?戲上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以後的日子......

整個鹽巡司都議論紛紛,很快就打聽出來接任的人是誰。

那是個什麼東西?聞喜縣的一個姓周的管隊?

名不經傳狗仗人勢橫行鄉里的貨,聽說已經揚言到任之後怎麼怎麼,已經有眼光活的鹽商白日黑夜去給他送孝敬了......

這還沒走呢,那已經開始算著怎麼處置自己打下的產業,面對群情洶湧的鹽丁們,盧岩神色平靜,但內心已經是怒火熊熊。

他知道自己沒有人脈,師爺曾說過這官場上就是一張大網,關係交織錯綜複雜,但以前沒什麼感觸,一直以來送些銀子什麼的事情就很好的辦成了。

「那是因為你還沒到這個地界,沒到這個光有給錢不一定能辦的層級來....」師爺搖頭說道。

盧岩不死心的找了一趟知府大人,結果曾經說的好好的知府大人不過是打著哈哈敷衍他幾句,就送客出門了。

知府這裡碰了壁,河東驛那邊更是沒好臉色。

這些日子,盧岩受了一肚子氣前途又是莫測,心情能好起來才怪。

看信,盧岩又恢復了陰沉的臉色,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他也不說話,師爺也不知道該怎麼出口勸他,二人就這樣你一碗我一碗的吃酒不多時兩壺酒就吃完了。

「她在信上說,很高興,很好......」盧岩面色微紅,帶著些許酒意,雙目卻並沒有像師爺那樣喝的有些迷離,反而越發銳利,他將酒碗放下,開口說話。

這個人很自製再高興再難過也不會沒限制的吃酒,師爺點點頭,也跟著放下酒碗想著方才偷看的信上的話,忍不住有些想笑,但幸好還沒吃醉到敢亂說話。

「其實,順子跟我說了,石婆子托人來說,她最近不好過,也不高興...」盧岩說道,伸手揉了下鼻頭,若有所思。

夏日天長,吃過飯好一時了雖然並沒有多少客人上門,但一直到天徹底黑下來,王六七才讓夥計們關門,自己則是哼著小曲準備去自己新納的外室那裡去。

外室今年十七八,正是花一般兒,王六七想到妙-處忍不住笑出聲。

「掌櫃的最近心情真不錯...」兩個夥計邊上門一邊低聲笑道。

「可不是,前一段那臉黑的跟鍋底似的,害的咱們總是挨駡...」另一個答道,仲手插上一塊門板。

忽的一隻手按在這門板上,力道很大,不提防的小夥計哎呀一聲竟被推得抱著門板跌倒在地上。

另一個夥計還沒回過神,直覺面前投下一片陰影,他愕然抬頭看去,見有五六個大漢邁進來。

這些人身形高大,帶著一股犀利兇惡之氣。

「客,客官可是要,要......」夥計結結巴巴的說道。

「藥,就是藥,」為首一個大漢打斷他的話,抬手將一紙包砸過來,「狗日的賣假藥!”

他砸的很准,這個夥計也被砸到一邊去了。

已經走到後堂的王六七此時聞聲也出現在後堂門口。

「怎麼了?怎麼了?」他一連聲的問道,張口還要罵夥計們,一眼看到站在堂內的六人,聲音頓時戛然而止。

六個人正好堵住了門,擋住了外邊窺探的視線,也擋住了裡面人要跑出去的路。

「幾位大爺......」王六七心感不妙,堆起笑臉忙要問好。

「給我砸。」六人中最邊上一人淡淡說道。

他的聲音沉沉,屋子裡的燈不知什麼時候被扇滅了,王六七也看不清面前這些人的模樣,只聽聲音此人很年輕。

這一句話輕輕扔出來,王六七如雷轟耳。

「你們什麼人?你們想做什麼?你們知道這是誰家的鋪子?」他驚恐又憤怒的喊道,也不再客氣了。

話音未落,那些人已經劈裡啪啦的開砸了,或只用腳,或拎著凳子,看起來都是身手利索,三下兩下伴著一陣亂響,大堂裡已經狼藉一片。

兩個夥計抱頭縮在一邊,半點不敢出聲。

王六七的尖叫被這聲響壓住,他白著臉就要往外沖,卻被其中一個大漢一把拎住。

「我是王家我是解縣王家的人,你們好膽子敢留下姓名......」他尖聲喊道。

「王家?」拎著他的大漢嘴裡嘀咕一句。

王六七心裡一喜,他就知道,他們王家可不是誰都可以惹的...‥

這喜意剛起來,就見那大漢沖一旁的幾人道:「王家很有錢,別替他們省,狠狠砸。”

其他的大漢哄然應聲。

王六七這下真要哭了。

「大爺,大爺,有話好好說,是有什麼誤會......」他沖眼前這位大漢放軟語氣,哀求道。

因為堂中陷入一片黑暗,雖然站的近,他還是看不清眼前人的形容。

「沒什麼誤會,誰讓你賣假藥了‥」大漢淡淡說道。

「我沒有啊,我真沒有啊。」王六七連聲說道又覺得這樣說不對,忙又說有什麼話好好說坐下來好說......

大漢卻是不再言語,他也沒有動手,只是站在那裡不動。王六七說了一車軲轆話,卻也沒能改變大堂裡徹底被砸亂了的命運,看著滿地狼藉就差拆房梁。

完了完了,這一下虧了老本了....王六七手腳冰涼,事到如今也不再說好話。

「你們,你們......好......好......敢問我王六七可有得罪過大爺?」他抖著身子喘著氣嘶啞問道。

面前的大漢似乎笑了聲。

「沒有。」他緩緩說道。

王六七鼻子差點氣歪,這這......

「就是想讓你嘗嘗,這被人誣陷的滋味怎麼樣......」大漢緩緩說道·聲音沉靜。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盧岩已經回到自己的院子裡,扔下那身行兇特意穿的舊衣裳,雖然一夜未眠,但依舊如往常一樣在院子裡打拳。

在一旁付老三等幾個心腹乾脆連衣服都不換,面帶興奮的說笑著。

“…竟然是這個孬貨......要不是那些消息靈通的鹽販子們說,我還不信呢...」付老三搖頭說道,又帶著幾分鄙視,「虧當初還是劉姑娘幫了他一把,這些有錢人果然心黑不可信。”

其他幾個人也都紛紛點頭。

一臉倦容的師爺在一旁打著哈欠。

「小的半日就問清了,那王六七並不是故意唬人喊出季家的名號......」一個鹽丁在一旁認真的彙報,「茶肆的人說,見過季家的二管家找王六七,吳家鹽場的中人四斤說聽那季家的下人曾揚言劉知縣罪不可恕,他的家眷到底是要收監的,還說這是劉家的姑娘故意煽動民眾,妄圖忤逆朝廷,現在做出假藥的事,可見是天日昭昭有報應,等被揭穿的那一刻,看還有何臉面在河中界自處......」

他的話音未落,一旁的幾個漢子都破口大駡起來。

「那姓季的什麼東西......整個河東驛誰不知道有名的孬種,見了韃子跑得比兔子還快,見了上官就跟狗一般,仗著家裡有錢有勢,作威作福,克扣軍餉,底下的弟兄餓著肚子,自己光小妾就有八個,呸......也不怕熬幹了....」付老三叉腰喝罵道。

「我也聽河東驛的幾個相熟的兄弟私下說了,這孬貨當初就是靠著將自己的小妾送給上官才得了如今的地位...可憐劉知縣辛辛苦苦搭了性命,最終卻是讓這猴子摘了桃,自己還落得如此下場,真是讓人....」另幾個人攥著拳頭咬牙亦是憤憤道。

一疊的師爺一副滿不在乎,投給這些漢子一個少見多怪的眼神。

「別管人家是怎麼當上這個位子的,送小妾也好,當狗也好,孬貨也好,人家就是當了,說別的又有什麼用...」他打著哈欠慢悠悠說道。

「要你說,這世道就沒天理了?」付老三瞪眼說道。

「天理?這就是天理。」師爺搖頭笑道。

「狗屁天......」付老三瞪眼罵道。

他們爭執熱鬧,一旁的盧岩依舊沉默的打著自己的拳,汗佈滿了全身,在清晨的日光下泛著油光。

不多時收拳,一旁的鹽丁忙遞茶.遞熱手巾遞衣服。

「大人,其實這事大人你派個人去給王六七打個招呼,想必也就沒事了...」師爺思付再三,還是硬著頭皮說道,他可是將身家性命都寄在盧岩身上,可不能由著他胡鬧。

盧岩只是擦手不說話,一旁的漢子們不愛聽師爺這話,紛紛瞪他。

「畢竟......這季家...說起來是大人的上峰......如果有心查......萬一......只怕...」師爺不理會大漢們的眼神,斟酌一刻接著低聲說道。

盧岩在此時卻忽的微微一笑。

「師爺,你說這上面就是一張網...」他淡淡說道,將葛布短衣套上。

師爺一愣。

「我沒有親友罩著,也沒有偌大的家勢撐腰,有的就是錢和拳頭...」盧岩看向師爺,面上帶著一絲笑,眼中卻是越發幽深,「既然錢不管用了,那就只剩下拳頭了....”

「大人,你你想要做什麼?」師爺想到什麼,面色驚愕。

盧岩卻並沒有立刻回答,接過鹽丁遞上的茶杯,慢慢的在手裡轉動著。

其他大漢們也察覺到氣氛不同,停止了說話,一起看著盧岩。

在他們眼裡,盧岩就是天,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天大的事擺在眼前,盧岩也能最終拿個主意出來,而他們要做的,就是依言而行就是了。

「這些東西,真以為我盧岩是能任意揉搓之輩!」盧岩冷笑一聲說道,「我對你們好,你們對我好,大家自然都好,要不然......」

他的視線看向院中諸人,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陰冷,師爺不由打個寒戰。

「說你們聽不明白,那就打你們一個明白。」盧岩緩緩說道,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將杯子猛力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王六七受驚嚇躺了一天之後,終於派人尋季家那兩個管家去了。

不過那兩個管家也不是說見就能見到了,所以當消息遞過去之後,已經是三天以後了。

河中府,季家,依舊是水池邊,幔帳依舊垂下,內裡的女子人影端坐面水垂釣。

“…怎麼,報上咱們家的名號,那人反而給了王六七一拳?”

聽管家講到這裡,內裡的人影身形微動,聲音帶著幾分驚訝。

「是......那些人原本是只砸東西,並未傷人,只是在王六七說了這話之後,便...」管家低頭說道。

「這麼說那一拳頭其實是在打我們了?」季小姐緩緩說道,站起身來,似乎還笑了聲,「這倒真是有意思......」

這句話之後,便是一陣沉默。

「這是廣順和幹的還是那劉喬生以及那什麼周......」季小姐沉聲開口了,話說這裡頓了下,實在是想不起那個人的名字,只得略過,「周什麼的餘黨....”

話說到這裡,那一日來過的另一個男人急匆匆而來。

「小姐,出大事了。」他顧不得規矩問好,就忙忙的說道。

「恩?」季小姐在內鼻音問道。

「小姐,聞喜的周管隊被賊寇襲殺了,家丁親隨一十八人無一生還。」男人答道,「老爺適才傳話回來,說這幾日不回來了,往平陸去了,又囑咐要家裡的人別出門,小心些......」

「一個管隊被賊寇殺了?」刷了一聲,幔帳被拉開,露出一個身形高挑,臉容嬌豔的妙-齡女子。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7:51 PM

第一百零七章 如意

「境內的賊寇如此厲害了?」她皺眉說道,眼中幾分擔憂那爹爹沒事吧?”
  
「小姐放心,帶了大隊兵馬,且只是作為上官去周家探視一下...」男人含笑答道。
  
季小姐面上這才稍稍放心。
  
「一個管隊而已,爹爹幹嘛要去,萬一......」季小姐皺眉說道。
  
「周官隊是河東驛指揮使的姻親。」管家忙說道。
  
季小姐便哦了聲,不再疑問了。
  
「那那件事...」管家便又問道。
  
「那件事暫且不管了,等爹忙完這一段,太平些了,再收拾他們也不遲。」季小姐說道。
  
幔帳便再次放下,遮住了她的身形。
  
因為指揮使的關係,這位地位不算太高的管隊喪事辦得很熱鬧,河東界內文武兩屆幾乎所有有點頭面的人都來了。
  
堂堂的軍官被匪賊襲殺,前幾天剛從河東驛分得的幾匹戰馬以及盔甲也被劫掠一空,大家分析過後,一致認為,就是這些馬匹和盔甲惹得禍事。
  
這些馬匹盔甲便是那一次盧岩在解縣迎擊韃子繳獲的,自從被盧岩痛快的奉送給指揮使後,河東驛屬下各個都對這些馬匹盔甲垂涎三分,無奈自己沒有如花似玉的親戚送給指揮使當小妾。
  
不管怎麼說,這實在是震動一方的大事,上下皆是驚怒,立刻調集所有人員對河東驛的匪賊進行清洗,論起這個,自然是盧岩那群鹽丁最有經驗,接到命令,盧岩一如既往的聽話,二話不說領命而去,這讓心憔力悴的指揮使大人很是欣慰。
  
有這麼個又聽話又能打能殺的屬下,真是太好了。
  
喪事風風光光的辦著,剿滅匪賊也同時進行著而對於周官隊空出的位置也開始了爭奪,這讓上官們頭疼不已。
  
在一系列的明爭暗鬥後,終於定下了接任者,解決了這個人事問題盧岩鹽巡司的位置又擺上臺面。
  
對於這個肥差,指揮使卻發現有些奇怪,似乎競爭的人還不如管隊的多,不過這也好,他被前後這事鬮的頭髮白了一半,將人員扒拉一圈,也沒什麼理想物件最終看著一臉疲憊還帶著傷過來彙報剿匪成果的盧岩,指揮使突然就想到了。
  
自己之所以讓周管隊去做鹽巡的位置,還不是因為要把這個獲利豐厚的位置握在自己手裡,那無疑是握住了一座錢庫。
  
如今心腹周官隊死了,那麼,將這個盧岩培養成心腹不是也一樣?
  
“…我還暫時兼任鹽巡,不過正職還是那個什麼屯官,所以我就有一多半的時間來到府城了,這樣見你的機會就很多了•••」
  
劉梅寶看到這裡抿嘴一笑,雖然她也不懂這些職位都是什麼,但也明白盧岩這是升官了從他信裡可以看出他很高興,同時又有些感歎。
  
想想自從第一次聽到盧岩的名號,到現在不過短短一年多時間,他從一個黑社會頭目一躍就成了正五品的武官,這從黑洗白的速度簡直令人咋舌,更讓她這個至今還在小康線下混的穿越女汗顏自慚。
  
這樣一個人,實在是讓人有些害怕,這樣一個人,對自己的這份情能持續多久?且不要說將來能否只有她一個,而不是美妾無數。
  
劉梅寶的情緒漸漸的消沉下去。
  
「你最近怎麼樣?有沒有人難為你?”
  
看著這最後一句例行的問候劉梅寶卻忍不住歎了口氣,慢慢的將這封信疊起來,燭火搖曳,投在窗上的影子不時的跳躍。
  
再三猶豫後,她還是鋪開信紙,寫了一行簡單的字。
  
「我挺好的,你好好工作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停了一下,想到店裡夥計說的一個當官的被賊匪殺了,死的很慘的事。
  
“…注意安全,萬事小心。”
  
寫完這兩行字,劉梅寶自己看了下,不知道盧岩會不會從中察覺自己的情緒,第二日去藥行將信給了石婆子,情緒始終有些懨懨的。
  
「劉姑娘,你別擔心,你看並沒有人再來鬧......」管事的看到了,以為是為假藥的事,特意過來跟她低聲說道。
  
劉梅寶被他一提醒才想起來。
  
「對呀,怎麼好像沒事了?」她問道,「真的沒有人再來鬧?”
  
管事的就笑著點頭。
  
「也沒有人散佈什麼謠言之類的?」劉梅寶又問道。
  
管事的再次笑著點頭。
  
「那官府什麼突然上門的檢查...」劉梅寶想了想不死心的又問。
  
「沒有,沒有,都沒有。」管事的大笑,一面又故作不高興,「瞧姑娘說的,好像多盼著咱們麻煩上門呢。”
  
劉梅寶便也笑了。
  
「哪有,我這不是擔心嘛。」她笑道,還是有些不放心,「難道那次的事只是意外?”
  
「應該是。」管事說道。
  
劉梅寶哦了聲,不管怎麼樣,讓她不安的事就這樣過去了,終歸是好的,從這一點上來說,自己穿越雖然從基礎條件上來說倒楣了些,但運氣一直還不錯,總會柳暗花明邁過一個又一個的坎。
  
「看來真是我猜錯了。」馮藥櫃站在窗戶前,看著忙而不亂的大堂,臉上也是有些疑惑。
  
「老爺,我估計咱們是杯弓蛇影了,因為事先知道劉姑娘會這手藝,自己心裡就先不安了,恰好人來一鬧,咱們就慌了,自己嚇自己了。」管事的含笑說道。
  
馮藥櫃點了點頭。
  
「自己嚇自己一下,也比別人嚇自己要好。」他撚須笑道,陰鬱幾日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這樣好,當猜測這件事背後可能有季家參與時,他真的退縮了,甚至已經決定逼不得已只能放棄劉梅寶了。
  
雖然從大局上從他馮家考慮,這無可厚非,但道義上畢竟是過意不去,說實話,他挺喜歡這個孩子的,而也看得出這個孩子也是很信任他,可想而知,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對於雙方來說是多麼遺憾的事。
  
沒事就好啊,上天神佛保佑。

「哎,對了,我聽說東街王六七的鋪子被人砸了?」馮藥櫃問道。
  
「是啊,聽說是賣了人家假藥,人家找上門,把店裡砸了個稀爛‥」管事的一臉同情又一臉慶倖的說道。
  
看來藥行鬧事並不是特有的,這不王六七這裡也出事了,而且比自己這裡慘多了,看來這次真的是他們多慮了。
  
馮藥櫃也是這樣想,一塊巨石終於是落地了。
  
「要說這王六七還真倒楣,一開張就買了假貨,又因為吝嗇不肯雇傭劉姑娘錯失了發財機會,如今又被人砸了店......」他說道,一面吩咐管事的大家同行又認識多少送點錢物表示一下。
  
「早說過東街那邊風水不好,那個鋪子以前就出過事......」管事的應了,說這話走開了。
  
這件事就這樣揭過了轉眼就到了盛夏,劉梅寶的工作依舊是那樣,並沒有再提出什麼新奇的發財的法子,她當然也想發財,有那個盧岩比這,她也想給穿越人爭口氣,無奈這事真不是想想就成的,還是順其自然吧,值得慶倖的是,隨著炎熱季節的到來藥庫的功效也越來越顯,這又引發了一陣廣順和藥庫佈置秘方的搶購風潮。
  
因為有協定,獲利的是廣順和,但馮藥櫃還是給了劉梅寶一些分成。
  
經過這幾件事,她的名聲是打出去了,雖然並沒有想像中那樣霸氣四射,名震天下,但可以肯定的是將來工作是不會愁了,在這藥行界也算是能站住腳了。
  
「這些應該夠買個大宅子了吧?」劉梅寶拿到錢樂滋滋的想道。
  
周良玉還是早出晚歸,人也越發消瘦,且沉默寡言,在劉梅寶看來,這個十幾歲的少年,是累的,錫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就算沒有廣順和茶罐,生意也是穩定了。
  
一定要儘快買個大宅子,買個丫鬟做家務,讓宋三娘子清閒些,買兩個小廝給周良玉,跑腿聽差打雜....
  
劉梅寶一邊心裡算著一邊邁出廣順和的門,天色有些陰沉,遠處似有雷聲滾來。
  
「姑娘,緊幾步走,要下雨了。」夥計提醒道。
  
劉梅寶謝了他一聲,準備提裙子小跑,下意識向左邊看了眼,果然又見盧岩站在一間乾果鋪子外,看似隨意,卻半點視線沒離開廣順和。
  
見她看過來,盧岩便微微一笑。
  
他依舊穿著一間灰色的短袍,只不過如今的神態多了幾分威儀,並不是以前那種有些呆呆的,一眼就被人當做剛進城的鄉下人。
  
劉梅寶面色一紅,沖他飛快的笑了笑,就低下頭邁步,雖然不回頭,眼角的余光也能看到盧岩也同時邁步,在街道上一前一後,混在人群中跟著她慢慢的走著。
  
那一日的信盧岩或是看出了情緒,亦或是沒有看出,反正一切照舊,劉梅寶幾次想要不回信的時候,盧岩便會出現在廣順和門口,嚇得劉梅寶便想起那次他強塞給自己信的事,便立刻歇了這個念頭。
  
不過,盧岩並沒有當街眾目睽睽下跟上她與她說話什麼的,而是保持一定距離,遊街逛景一般,一直跟到她家的巷子外。
  
一次兩次之後便成了習慣,劉梅寶曾故意調動了幾次來廣順和的日子,但每一次他都能準確的守候。
  
知道他一個月十幾天會在府城履行自己的新職務任務,真是閒的...劉梅寶腹議,低下頭的嘴角卻是忍不住微微翹。
  
天上的雷滾滾越來越緊,街上的人都開始加快腳步,劉梅寶遲疑一刻,還是慢慢走著。
  
身後的盧岩的視線一直黏在她身上,一陣帶著雨腥味的風刮過,他才驚然,抬頭看天,再看前面的劉梅寶,便猛地加快腳步,幾步就到了劉梅寶身旁。
  
他陡然貼近,劉梅寶倒是有些慌亂,但現在畢竟是熟悉了,並沒有躲避,抬眼看他一眼。
  
「要下雨了,走快些•••」盧岩低聲說道,遲疑一刻,又微微一笑,將聲音壓得更低,「我明日還來。”
  
劉梅寶的臉便紅了,怎麼聽他的話都有一種自己是故意要和他多呆一些所以走慢了,所以他哄寵一般....
  
「誰要你明日還來。」她橫了他一眼,低聲道。
  
這一眼眼波流轉,再加上可以壓低的而顯得更加柔美的聲音,盧岩只覺得心又被一把火點燃了。
  
「我能去提親了嗎?」他忍不住再上前一步,說道。
  
劉梅寶被他再次貼近嚇了一跳,這可是大街上,要是被人看到了...忽的又聽到這句話,驚訝的抬頭看他,也不知道避開了。
  
「我現在,舅媽她不會嫌棄了吧?」盧岩看著她亮晶晶的雙眼,就如同一隻小兔子在心裡亂跳,跳的他有些心慌。
  
劉梅寶微微失態,沒有回答,或者說,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梅寶。」盧岩看著她,又一次開口,「你嫌棄我嗎?”
  
不是說古人很含蓄嗎?這,當街求婚的戲碼都上了,就差手捧鮮花下跪的儀式了。
  
劉梅寶又是臉紅又是慌亂還有一絲說不出的感覺。
  
雨點就在此時啪啪的掉下來。
  
「你快回去吧。」劉梅寶下意識的是伸手擋住頭,說道。
  
「梅寶。」盧岩看著她又喚了聲,一臉緊張,似乎固執的求答案。
  
街上的一片混亂,人人都在跑,顯得當街站立的二人格外的突兀。
  
可不能再呆了,劉梅寶一跺腳。
  
「嫌棄你還會給你寫信!」她說道,說完提裙快跑。
  
這句話飄入耳內,盧岩一時沒敢相信,待再三回味後,才揮拳啊哦一聲大喊,嚇得四周的躲雨跑的路人腳下打滑差點摔倒。
  
看那姑娘在前小兔子般跑遠了,盧岩臉上的笑意再也控制不住,乾脆哈哈哈笑出聲。
  
「這人有病吧?」路人紛紛側目,帶著幾分鄙視指指點點。
  
盧岩渾不在意,加快腳步跟上,看著劉梅寶拐進巷子時,又停下腳,回頭看。
  
盧岩咧嘴笑,雨下的越來越大了,如同簾子般遮擋視線,但他依舊可以看到劉梅寶沖他擺擺手說了句什麼話。
  
雖然雨聲唰唰,但他似乎能清晰的聽到她說的是,快回去。
  
盧岩不動,就看著她笑,劉梅寶跺了跺腳只得轉身進了家。



第一百零八章 不允

「真是傻瓜!」關上門,一面甩著頭上的雨水,劉梅寶忍不住嘀咕道,嘴角也忍不住彎彎笑,又有些擔心他傻呆呆的不肯走。

「妹妹說誰呢?」周良玉正站在屋簷下,手裡拿著兩把傘。

劉梅寶嘻嘻一笑,幾步跳過去。

「哥,你今日回來這麼早?」她問道。

看著她的笑臉,周良玉點點頭,掩住眼裡的酸澀。

「正要去,你也是傻.....」他伸手想要拂下劉梅寶頭髮上的雨水,手伸到一半,還是垂了下來,「雨下起來了,怎麼也不避一避,冒雨回來,受了風寒可怎麼好...」

「哪有那麼嬌弱。」劉梅寶笑道,一面又問宋三娘子。

「在隔壁四嬸家。」周良玉答道,催促她快去換了衣裳。

換了衣裳出來,宋三娘子也回來了,挎了滿滿一籃子金銀元寶,紙做的。

「要去跟爹爹和舅舅燒紙嗎?」劉梅寶問道。

宋三娘子恩了聲,要說什麼欲言又止,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她還是說了。

「梅寶,眼瞅就要到下半年了,和馮掌櫃的約滿了後,暫且先別簽‥」宋三娘子看著大口吃麵條的劉梅寶,忽的說道。

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周良玉手一抖,夾起的一根麵條又跌回碗中。

「啊,為什麼?」劉梅寶嘴裡還吃著面,抬頭看她,「舅媽是說要挑別的藥行嗎?我想過了,雖然錢可能多些,不過我還是不打算換地方,我想,馮掌櫃也不會捨不得提高工錢的...」

「嘴裡有東西的時候別說話。」宋三娘子瞪她一眼,「成什麼樣子。”

劉梅寶嘻嘻一笑咽下去。

「是這樣,如今家裡也寬裕了,你得回京城去•••」宋三娘子含笑說道。

話音未落,劉梅寶就嚇了一跳。

「舅媽,好好的幹嘛又說這個?」她忙問道。

「你爹娘總不能一輩子不進祖墳吧?」宋三娘子沉臉道。

劉梅寶哦了聲,這才松了口氣。

「我以為舅媽要趕我走呢‥」她笑道,帶著幾分誇張拍了拍胸口。

一旁的周良玉只覺得眼睛一酸,低下了頭。

「你還想在我這裡住一輩子啊?」宋三娘子笑道,端過一旁的碗撥給她些麵條,「女子總是要嫁人的...」

說到嫁人,劉梅寶心虛,微微紅臉低下頭。

「就是嫁也不要離舅媽太遠...」她低聲說道。

聽她這句話,周良玉不由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但旋即看到宋三娘子沉沉的臉,便又垂下頭。

「可不能這麼說,還是要看人家的,人家好,嫁遠些又有什麼,女人,終究要是別人家的,娘家都是暫時的落腳而已。」宋三娘子認真說道,「所以呢,不要太在意你娘家人的態度,生分一些,也不要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有個倚重的娘家,可以找個好夫家,所以到時候,莫要因為別人一兩句冷話一兩眼白眼就毛躁•••」

「舅媽你說什麼呢?」劉梅寶被說的一頭霧水,舉著筷子問道。

宋三娘子也覺得說的有些早了,便笑了笑。

「還不是你脾氣倔,囑咐你兩句,免得到別人家吃虧。」她笑道,「吃飯吧。”

「我哪有倔...」劉梅寶笑道,聽到別人家三個字,心裡又酸酸甜甜的感覺,到他家,應該不會吃虧吧....

不過也說不定,新鮮勁過去了,那...

不行,得事先說好了,也不許納妾也不許出去偷香•••

可是說歸說,喜歡你的時候,你是最好的,什麼都聽你的,要是不喜歡了,有過約定也好立過誓也好,又有什麼用呢•••

這樣胡亂想著,心裡五味雜陳,面上神情也是明明暗暗,有些呆呆的往嘴裡扒飯。

宋三娘子用手敲敲桌面,瞪了她一眼。

劉梅寶這才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認真吃飯。

自始至終,周良玉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劉梅寶因為心中有事,也沒注意。

隔天之後,劉梅寶出門上工,宋三娘子在屋子裡縫製衣裳,再次囑咐她一句。

「記得我說的事,先別簽呢。」她整容說道。

劉梅寶哦了聲。

「舅媽,就是簽了也能請假的,去京城送爹和娘,來來回回,一個月足夠了吧?」她說道。

「你這孩子。」宋三娘子面色微沉,停下手裡的活,「說你什麼你就應著就是了,總是那麼多話,女子家,最要緊的是謹言慎行,你看你...日後別人到底要說我是我教養你不好•••」

你這一句話回的也不少...還扯的遠......劉梅寶心內道。

「好,好,我記下了。」她笑道。

宋三娘子不再言語,看著她走出家門。

周良玉從屋子裡出來,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

宋三娘子也不看他,低著頭做活。

「宅子的事你勤看著點,也不用太大的,地段要挑安靜些的........」她口中說道。

周良玉便嗯了聲。

「人口呢你找了,讓中人帶來我看看,你別自己做主,年紀輕,看不准人。」宋三娘子又道。

周良玉又嗯了聲。

「隔壁四嬸有個親戚,就是河中府人,女子今年十五歲,爹是個秀才,家境是貧寒了些,倒是個門當戶對的,女子也是個善良賢慧的,因你說想要自己相看,我便和四嬸說好了,過幾日四嬸會找藉口邀她過來玩一天,你到時候站在門邊看一看...」宋三娘子緩緩說道。

周良玉半晌無聲,宋三娘子並不在意,依舊頭也不抬,慢慢的做著手裡的活。

過了一刻,周良玉開口喊了一聲娘。

宋三娘子似乎沒聽到,依舊不抬頭。

「娘......」周良玉矮身在她面前蹲下,扶著她的膝頭,眼睛微紅,「為什麼不能不...能讓妹妹一輩子留下來...娘,妹妹不好嗎?”

宋三娘子停下手裡的活,依舊垂著視線。

「她很好•••」她輕輕歎了口氣,抬眼看周良玉,看著兒子褪去青澀漸漸成熟的臉•不由抿嘴笑了笑,「狗兒你從小就喜歡你妹妹吧,我還記得她第一次來咱們家,有個婆子打趣你說讓寶兒給你做媳婦,你為此躲了好幾天不出門......」

周良玉的眼前便浮現一些發黃的記憶,四周的人和景物都已經不清楚了,只有那個穿著漂亮衣裳•挽著好看的雙鬢的小姑娘,沖自己甜甜的笑。


「娘‥」周良玉看著宋三娘子,帶著幾分麼求,搖了搖她的膝頭。

「可是,我不想一輩子都看到她...」宋三娘子慢慢說道,眼底有絕望的悲傷漸漸彌散,「我不是說她不好,她很好,可是我就是不想一輩子都看著她,時時刻刻提醒我你爹是怎麼死的,咱們的家是怎麼破的...」

「娘。」周良玉搖著她的膝頭,提高聲音,「那不關妹妹的事,你不能這樣想...」

「我知道不怪她....」宋三娘子搖頭淒淒一笑,「我知道我不該這樣想,可是,我改不了我做不到,我半夜睡不著,我看著你爹的靈位,我夢到你爺爺奶奶說房子漏雨被人踐踏怪我不去修補墓地,我路過咱們家的那些田地荒廢...兒啊,娘知道誰也怪不得,娘也不想怪,娘就想這輩子不要再想起來了,忘了,忘了就好,安安穩穩的過著下半輩子,娘真的不想再跟他們劉家有任何的干係了,大家就是個親戚,想起來了就互相念個好,不想了就眼不見心不煩,這樣,大家都好.......」

聽她說完,周良玉已經是有些哽咽。

“狗兒啊,我知道你喜歡你妹妹,這沒什麼,喜歡就喜歡吧,人這一輩子,誰還沒喜歡過一個人…”宋三娘子伸手撫著周良玉的頭,淡淡說道,“.....可是凡事都講個緣分,如果,咱們兩家都還平平安安的,你姑姑姑父是絕不會看上你的,如今,咱們兩家都遭了難,這心里都是有傷疤的,相對著難免會互相提醒這傷痛,只能避開了,所以說,你和她,這輩子是沒這個緣分的,如今能在一起過了這幾年有著兄妹緣就足夠了,再修些福業,下輩子也許就有著夫妻命了.......”

周良玉伏在她膝頭,宋三娘子感覺到衣料被淚水打濕了。

「狗兒,聽得娘話•••」她亦是心疼,伸晉拍著兒子,勸慰道。

「好,我聽娘的話。」周良玉抬起頭,眼睛紅紅,沙啞嗓音道,「只是求娘別把妹妹趕回去,讓她從咱們家出嫁,那家人怎麼會真心的對妹妹好...」

「跟著咱們,你妹妹能說個什麼好人家,她如今多少有些手藝,又有那個盧•••」宋三娘子歎口氣,差點脫口而出,臨到嘴邊咽回去,「模樣長得也好,人又能幹,不知道多少人暗中覬覦,咱們家如今只能溫飽,真要有什麼事,卻是護不得她...」

「娘,我能護的妹妹,我會更努力掙錢創家業•••」周良玉站起身來,鄭重的點頭說道。

「家業,這世道,有家有業又算的了什麼,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動動手指,就能撚的咱們粉身碎骨。」宋三娘子淒淒一笑道,「到時候,不過是拼了我們的身家性命換的大家同死而已。”

周良玉面容黯然,垂下頭。

「你妹妹家,雖是不喜她,但到底是血親,送回去,斷不能趕出來,最多是吃穿用度苛待一些,那有什麼,苦日子過來的,她如今也大了,到家就該說人家了,京城裡總比咱們這裡好,這些人家說親事都是門當戶對,縱然再不喜歡你妹妹,也不會將她的親事慢待,挑不好了,他們自己還覺得失了臉面...」

「要是,要是萬一說的人家不好,娘,你可要為妹妹說話•••」周良玉只覺得鼻頭酸澀,緩緩說道,「你若不管,這世上再沒人為她撐腰了...」

宋三娘子心裡也是發苦,聞言點點頭。

「我救了她這條命,她就是我的半個兒,我怎麼不管她。」她垂頭伸手拭淚,低聲說道,「如是那劉家挑了不著調的人家,我豁出臉面也要鬧得他劉家丟人現眼...」

周良玉嗯了聲,便不再言語,母子二人沉默一刻。

「娘,等妹妹回京城了,再說我的親事吧。」周良玉又低聲說道。

兒子已經肯收心了,再逼迫就不好了,宋三娘子看著他,眼底一絲愧疚又是一絲欣慰點了點頭,說了聲好。

「今日還去鋪子裡嗎?」宋三娘子換了話題,柔聲說道。

周良玉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絲笑。

「約了中人,去看房子,娘和我一起去吧。」他說道。

「我就不去了,你看好便好。」宋三娘子笑道,也站起身來,「走之前幫我把繩架起來,昨日變天,那些衣裳都還沒幹呢,今日天好,趕快晾曬一下‥」

周良玉嗯了聲,依言去了,抻好了,要幫宋三娘子晾曬衣裳,被宋三娘子拒絕了,這才換了衣裳出了家門。

劉梅寶這一天上工都有點心不在焉,想起昨日盧岩說的提親的事,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忐忑。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8:00 PM

第一百零九章 忐忑

雖然他現在是個正經的官身,但宋三娘子似乎很介意盧岩的出身,一直把他當匪徒看,估計還得拒絕,如果自己開口說自己願意的話,不知道結果如何......

很顯然結果不容樂觀。

還有,她到底要不要事先和盧岩約定一下,不准納妾不准養外室不准上青樓••••••

可是這種事,靠約定又能定到什麼,哪一個夫妻一開始不都是一心一意的要過日子。

人生太多變數了,劉梅寶歎了口氣,換了只手拄著頭。

「劉姑娘坐這裡歎氣一下午了...」

「難道出什麼事了?”

「不會,我看她可是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真要出事了,她還能笑?”

邊上兩個歇涼的夥計竊竊私語。

日常劉梅寶脾氣和善又大方爽朗,大家與她也少了些拘束,因此一個夥計忽的惡作劇心起,沖另一個擺擺手,躡手躡腳走到劉梅寶身後,猛地大喊一聲:「劉姑娘‥」

劉梅寶嚇了一跳。

「怎麼了怎麼了?可是又有老鼠鑽進庫房了?抓住了沒?」她瞪大眼回身問道。

小夥計就嘿嘿笑。

「不是,我是問劉姑娘你要吃茶不,我去要些熱水‥」他呲牙咧嘴說道。

劉梅寶就醒悟過來了,笑著瞪了他一眼,作勢要踢他,小夥計笑著跑開了。

這一打岔劉梅寶也不再胡思亂想了。

儘量把日子往好裡過,但萬一思想代溝出現不可調和矛盾時,大不了就離婚唄,她又不是會被別人的白眼看死的人,又有手藝,離了男人也能活。

早晚是要嫁人的,不管怎麼說,這個也算是自己自由戀愛,總好過盲婚啞嫁。

想明白這個劉梅寶忍不住吐了口氣,不文雅的伸了伸胳膊,伸到一半,猛的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後堂口正看過來。

劉梅寶眯起眼打量。

「三少爺,你有什麼事?」身旁的另一個夥計顛顛的跑過去問好。

「我來找爹說句話。」馮三少爺答道,垂下頭,避開了劉梅寶的視線。

劉梅寶一笑,也不在意,她倒沒覺得尷尬,在她眼裡這不過是個孩子,再者說現代人誰還沒被人拒絕過一兩次。

抬頭看看天色也到了下工的點,便跟一旁的夥計擺了擺手。

馮三少爺還站在後堂門口,見她過來,向一邊讓了讓,微微低著頭。

劉梅寶從他一旁走過,沒幾步,就聽腳步響那馮三少爺跟了上來。

「劉姑娘‥」他開口喚了聲。

劉梅寶停腳回頭,含笑看他。

「三少爺有何指教?」她問道。

見她落落大方,馮三少爺面色更有些不好意思。

「上次的事我替我妹妹道個歉.....」他說道,拱手施禮。

「這個啊,沒事沒事。」劉梅寶笑道,「童言無忌嘛。”

她答得爽快,神態並不做假,馮三少爺心裡松了口氣。

「什麼童言,論起來我妹妹和姑娘一般大.......」他訕訕說道。

「就是我也有說錯話的時候啊。」劉梅寶笑道,一面繼續抬腳前行。

馮三少爺遲疑一刻,跟了出來。

因怕他再說歉意,劉梅寶順手指了指門匾的對聯。

「這是少爺你寫的吧?」她笑道。

馮三少爺順著看了眼。

「原是寫著玩的獻醜了。」說到學問,馮三少爺的神情帶上一絲自信。

「寫的挺好。」劉梅寶讚歎道。

被人誇獎總是要謙虛一些,尤其眼前這個前一段還是有些冒犯的,馮三少爺忙說不敢。

「姑娘也是讀過書的,又懂藥,我倒是賣弄了。」他有些拘束的說道。

這孩子倒是個老實淳樸的,劉梅寶又笑說兩句話,一抬眼看到盧岩站在對面,正盯著他們看。

見她看過來,盧岩便擠出個笑。

「三少爺留步,我告辭了。」劉梅寶說道。

馮三少爺忙還禮,看著劉梅寶緩步而去才轉身進去了。

劉梅寶走了幾步,卻不見盧岩跟上來,不由停腳回頭看,見他倒是在後跟著,腳步卻是顯得沒勁。

工作累的?她遲疑一刻,沒有邁腳。

盧岩似是有些心不在焉,走過來才發現劉梅寶在等他,頓時笑了,又顯得精神奕奕。

劉梅寶看了他一眼,因在大街上,也不敢多說話,便又抬腳慢行,盧岩這次錯後一兩步跟著。

「我昨天說的事...」他在後低聲道。

提親的事?劉梅寶微微皺起眉頭。

「還是讓我再想想...」她遲疑一刻,低聲答道。

話音才落,盧岩緊一步過來,與她平行。

「你要反悔?」他帶著幾分緊張問道,「你是不是又嫌棄我了?”

說到這裡面色微沉,聲音也低了下去,「我沒讀過書不識字...」

劉梅寶看了他一眼。

「讀書識字又怎麼樣?」她笑了笑,低聲道,「你比他們活的也不差啊,甚至還要好。”

盧岩便又精神了。

「我一定會讓你過的好。」他鄭重說道。

街上正是人多的時候,一男一女在街上交談總是格外引人注目,劉梅寶下意識的四下看,果然看到很多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有什麼話信上說。」她便忙說道。

盧岩沖她笑著點點頭,他的目光從來都是毫不掩飾的熱情,看的劉梅寶臉皮發燙。

「快走吧。」她垂下頭,抬腳疾步而行,走了沒幾步,盧岩又在身後跟上。

「我出門一趟,這幾日就不來看你了。」他低聲說道。

劉梅寶低著頭嗯了聲。

「小心些。」她又抬頭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低聲道。

盧岩就笑的更開心了。

「那我回來是不是你就想好了?」他忙又問道。

到底還是最關心這個問題,哪有這麼急著討媳婦的?

「你多大了?」她忽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

盧岩一怔,頓時又有些緊張。

「我...我二十了........」他低聲道,自己比她老很多吧,比那個文文靜靜的馮三少爺也要老......

二十還行,也不算小了,是該急著討媳婦了。

劉梅寶不由抿嘴笑。

二人說這話,又這樣若即若離的走出去好幾步。

盧岩緊張的忍不住攥緊了手,他又老...又沒讀過書...還是個鄉下人。

「嗯。」劉梅寶點點頭,鼻音道。

盧岩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了。

「等我回來就能提親了?」他小心試探問道。

劉梅寶想著這幾天要主動跟宋三娘子坦白,自己先說服了她,到時候盧岩再來提親,應該就沒問題了吧,雖然可以想像宋三娘子的激烈反應,但要是好好說,她想還是沒問題吧。

「嗯。」她便點點頭,抬頭看了他一眼。

姑娘嘴角帶著笑意,雙腮粉紅,眉眼流波的看過來,盧岩只覺得眼暈,轟的一把火從腳燒到頭頂。

她答應了,她答應了,他心裡反復只有這一句話。

瞧這個人又呆了,在這大街上毫不避諱的看著自己,劉梅寶又好氣又好笑,說了句快回去吧,跺腳再不等他疾步而去。

直到這時,一直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們身後的兩個牽了三匹馬的漢子才走過來。

看著自己大人明顯還在發呆,兩個漢子對視一眼,咧嘴笑了笑。

「大人。」一個小聲喊道。

盧岩這才回過神,臉上的神情也暫態恢復正常。

「走吧。」他簡單的說道,接過韁繩,動作嫺熟的翻身上馬,一夾馬腹當先離去。

劉梅寶一路走回家,心裡也是喜憂交加,自己這樣算是自由戀愛,說白也是私定終身了吧?就是擱在現代,家中父母長輩也是要訓斥的,更何況是古代...

這樣做,是不是不對啊,可是那又怎麼辦?老老實實的按照古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著宋三娘子給自己找個人家嫁了,這樣也不一定不好,但誰又說的准呢...

在家門口站了站,劉梅寶有些焦躁的恨不得伸手抓抓頭。

沒錯,有什麼錯,這個男人肯舍了命的來就自己,這世上又有幾個男人能肯為自己做到這一點,就是他了,是死是活隨便吧。

劉梅寶一咬牙,抬手拍門。

因為家裡人丁單薄,所以門戶都是插著的,劉梅寶張口喊舅媽,手一推門門就開了。

是有街坊來串門了?劉梅寶邁進來,看到宋三娘子坐在堂屋裡,旁邊並沒有別人。

「舅媽,我回來了。」劉梅寶走過去,含笑打招呼。

話音未落,就見端坐的宋三娘子猛地站起身來,隨手將面前的一個茶盅砸過來。

「你還有臉回來!」她厲聲喝道。

瞧著有東西砸過來,劉梅寶下意識的躲,茶盅擦著臉險險而過,落在臺階上,發出碎裂聲。

「舅媽?」劉梅寶驚愕的瞪大眼。

「娘?」周良玉的聲音也從身後傳來,他剛巧邁進門,就見到被摔碎在屋門口的茶盅,也是嚇了一跳。

宋三娘子面色鐵青,渾身發抖,伸手指著劉梅寶,卻是說不出話來。

這情景,劉梅寶又想到那一次在宋郎中藥鋪,因為盧岩提親而怒氣衝衝跑來給了自己一耳光的事,的心不自主的砰砰跳起來。

「舅媽我又怎麼了?」她問道,目光落在宋三娘子的身前的矮桌上,話音戛然而止。

那裡散落著滿滿一桌子信筏。

事情終於敗露了。

劉梅寶心裡咯噔一聲。



第一百一十章 僵局

「舅媽。」劉梅寶有些結巴的開口道,一面試探走近幾步,你聽我說......」
  
「你還有臉說!」宋三娘子氣得聲音有些變調,她左右看找不到東西,乾脆一把抓起圓凳,「逆女,給我跪下。”
  
下跪這種事劉梅寶實在是不太習慣,又眼瞧宋三娘子來勢洶洶,忙向後退。
  
「舅媽,你聽我說,其實,其實...」她結結巴巴又急又有些慌,也說不出來什麼,看著宋三娘子舉著凳子砸過來,忙轉頭跑開。
  
周良玉一把攔著宋三娘子,又是驚訝又是急。
  
「娘,這是怎麼了?有什麼話好好說!」他跺腳道,硬是奪過凳子。
  
宋三娘子氣得有些站立不穩,一手扶頭一邊閉眼喘氣。
  
「我死了算了我死了算了,竟然出了這樣丟人的事•••」她說這話,抬手就給了自己一耳光。
  
「娘。」周良玉一把抱住她的胳膊。
  
劉梅寶也顧不得怕挨打,跑過來。
  
「舅媽,是我不好。」她咬牙說道。
  
可以想像,這種私相授受的事,對宋三娘子這個謹份受禮的婦人來說,是多大的衝擊。
  
這些信她越攢越多,每天為了找個安穩的地方藏費盡心機,其實最安全的還是一把火燒掉,可是她實在是捨不得••••••
  
「娘,到底怎麼了?」周良玉一頭霧水,看看劉梅寶又看看宋三娘子,目光落在桌案上的信筏上。
  
這是•••什麼•••‥他心裡緩緩冒出一個念頭,讓他面色一白,硬生生按下這個念頭。
  
「多久了?」宋三娘子閉著眼,有氣無力的問道。
  
「從去年就...」劉梅寶低聲道。
  
宋三娘子身子再次晃了晃。
  
“你...你...好...」她扶著胸口,喘氣道,最終也說不上來,一把推開周良玉,胡亂的抓起桌上的信,就往廚房沖。
  
「舅媽,舅媽。」劉梅寶顧不得被她打到,撲過去攔她,「舅媽你聽我說......」
  
宋三娘子揚手一巴掌,這次劉梅寶沒躲開,打得一聲脆響。
  
劉梅寶的眼淚便掉下來,倒不是嚇得,是疼的自然反應。
  
但她依舊忙忙的護著這些信。
  
宋三娘子見沖不出去,乾脆伸手就撕,她用了力氣,便聽得撕裂聲,幾封信被扯碎。
  
「舅媽。」劉梅寶心疼之極,蹲在地上伸手去撿。
  
「不許撿!」宋三娘子厲聲喝道。
  
劉梅寶並不理會,將那些紙片攏在一起。
  
宋三娘子氣極了,下意識的就抬腳去踩,劉梅寶啊的一聲叫,正被狠狠猜中手背。
  
「娘。」周良玉噗通就跪下了,抱住宋三娘子的腿,將她挪開。
  
劉梅寶的手背已是磨了一層油皮。
  
「你幹嗎?」劉梅寶也騰的冒出火氣來,咬著下唇淚眼瞪著宋三娘子,「不就是收了幾封信,有什麼大不了的。”
  
周良玉心裡哀歎一聲,完了,妹妹的倔脾氣也上來了,這下針尖對麥芒了......
  
「有什麼大不了的?有什麼大不了的?」宋三娘子面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看怪物一般看她,「你娘...你娘就是這樣教你的?跟男人來往通信?還叫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旁的周良玉印證了心中的猜測,腦中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劉梅寶將地上的紙片一一撿起來,低著頭沒有說話。
  
宋三娘子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室內一陣沉默。
  
「狗兒。」過了一刻,宋三娘子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依舊在地上跪著的周良玉,「明日就去雇個鏢,收拾了,將你妹妹送回京城去。”
  
「舅媽。」劉梅寶看著她,「咱們有話好好說......」
  
「沒什麼好說的。」宋三娘子打斷她,看也不看她一眼,「我也不是你什麼人,也管不得你,你即刻回你的劉家去,你要嫁人還是跟...跟...”
  
跟人私奔那句話到底是說不出來。
  
“…我半點不管。」她說道。
  
劉梅寶也知道這次的事是自己理虧,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沒有說話。
  
就現是代社會,初中高中男女生互相傳情書,被老師也好家長也好的知道,難免挨頓罵甚至挨頓打,更不用說這個時候,家裡的女子敢做出這等事,就是拿繩子勒死,外界也沒人說這家長半點不是,還得誇節義。
  
周良玉也低頭不言,宋三娘子說完這句話,便坐在椅子上。
  
「跟我滾出去。」她仲手指了指門外。
  
劉梅寶低著頭抱著信轉身出去了。
  
「娘,妹妹不懂事,年紀小,被人騙了也是......你好好說,她會聽的......」周良玉遲疑一刻,低聲說道。
  
宋三娘子冷笑一聲。
  
「你也去吧,早點睡,明日就按我說的去辦。」她只是說道,並沒有回答他的話。
  
周良玉知道娘的脾氣,也是一般倔強,這時候越是勸便越是氣,只得歎口氣,依言出去了。
  
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劉梅寶進了屋子,點亮了燈。
  
周良玉遲疑一刻,還是走了過去,門沒有關,看劉梅寶正將那些信在桌上放好,又試圖將撕碎的那些拼起來。
  
那個男人的信,對她來說這麼珍視......
  
周良玉只覺得心一陣揪痛,原來她早已經有了意中的人了......
  
他收回神,抬手敲了敲門。
  
「哥。」劉梅寶回頭看他,還笑了笑。
  
「手還疼嗎?上點藥吧?」周良玉走過去,說道。
  
「沒事,其實舅媽沒有用力,過一夜就好了。」劉梅寶笑了笑道。
  
周良玉沉默一刻。
  
「他...是誰啊?」他終於忍不住問道。
  
妹妹日常接觸的人自己大多數也都認得,是藥行裡的人嗎?或者是馮家的少爺?
  
他跟馮家二少爺來往最多,曾聽他有意無意的提過,馮家似乎有意跟他們結親,還有意無意的誇讚三少爺讀書好人好......
  
寫信,自然是讀書人會做的事了......
  
「其實,要是......讓人來說親,娘也不是不通情理......」他低聲說道,心裡便有些恨有些氣那男人,既然有意,何不堂堂正正的來,竟然如此行徑,妹妹到底是年紀小,這些讀書人最慣說些甜言蜜語哄人,既然有心何必要做出這等汙人名節的事......
  
他不自主的咬緊了下唇,攥起了拳頭,恨不得立刻找到那男人,狠狠的打一頓。
  
「提過。」劉梅寶低頭道,「提過好幾次......都回絕了,所以,他才這樣......」
  
周良玉一愣。
  
「提過?」他不由問道,還好幾次?「是誰啊?”
  
這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都已經這樣了,大大方方的承認就是了。
  
「盧岩。」劉梅寶說道。
  
「盧岩?」周良玉在嘴裡念過這個名字,他的腦子有些亂,只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
  
「他的名聲不是不太好嘛,先後托人來了三次,舅媽都不同意,也不知怎麼逼急了就想出這麼個法子......」劉梅寶說道,「其實,他並沒有說什麼,也沒要我做什麼,一開始是怕提親的事嚇到我,又不能當面見我說話,所以來寫信解釋......」
  
「盧岩。」周良玉終於想起來了,「盧閻王!”
  
他的眼前頓時浮現那日在解縣城門,那個男人舉著刀如同地獄惡鬼般沖出來。
  
是…...為了妹妹......
  
周良玉覺得一團絮塞在了嗓子口,他有些喘不上起來。
  
「是因為那日......」他忍不住開口,想要抓住眼前這個姑娘的肩頭,問上一問,「那日,我也......我也可以為你......」
  
他能為你死,我也能,為什麼是他不是我?
  
這句話在嘴邊轉了又轉,最終還是說不出來。
  
劉梅寶抬頭看了他一眼。
  
「哥?」見他神色有異,她關切的喚了聲,只當也是被盧岩的惡名嚇到了,便輕歎口氣,「其實,他人還不錯,恩,我是說,對我還不錯......」
  
周良玉沉默不言,忽的轉身出去了。
  
他突然走了,劉梅寶有些愕然,又有些失落。
  
看來真的名聲嚇人,連一向護著自己的周良玉都不願多談一句,劉梅寶歎了口氣,怪也怪都是一個縣的人,太知根知底了,要是換做陌生人,直接看到一個正五品的武官前來提親,肯定不會這樣的反應。
  
自己答應盧岩太爽快了,看來是說了大話了,就這幾天,可不一定能說服宋三娘子。
  
在屋子裡悶悶想了一時,也顧不得收拾這些信,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了,乾脆在桌上鋪著,出來做飯。
  
宋三娘子和周良玉的屋子都黑著燈,似乎沒有人。
  
劉梅寶將飯菜端好,先是推開宋三娘子的門,隱隱見她在床上坐著。
  
「舅媽,吃飯吧。」她說道,一面點亮燈。
  
宋三娘子沒理她,依舊在那裡坐著。
  
「舅媽,你生氣該對我生氣,可不能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劉梅寶笑嘻嘻說道。
  
「別跟我嬉皮笑臉的......」宋三娘子冷冷看了她一眼,「出去,別髒了我的地。”
  
這句話就重了,劉梅寶只覺得眼一辣,如同再次被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舅媽。」她沉默一刻,最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沒什麼可說的,放下飯菜轉身出去了。
  
站在院子裡深吸了一口氣,接著敲周良玉的門。
  
周良玉開了門,點了燈,這讓劉梅寶心裡稍微好受些。
  
但二人情緒都不高,誰也沒說話。
  
一夜無話,雖然黑了燈,但這一夜無人入眠。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8:0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31 08:09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沉默

第二日一早,劉梅寶一如既往起來做早飯,這一次宋三娘子倒是出來吃了,不過還是沒說話,也沒看劉梅寶一眼,劉梅寶亦是垂了頭,也不再說話。
  
周良玉坐在餐桌前,只覺得滿腹心酸,如今吃的好了,家裡也安穩了,家裡人的關係卻又跌回了一年前。
  
這都是都是那個男人造的孽...他攥緊了拳頭。
  
「我先走了。」他猛地站起來說道。
  
宋三娘子嗯了聲。
  
「記著我昨日說的事。」她又不緊不慢的說道。
  
周良玉腳步一滯,然後嗯了聲,低頭走了。
  
周良玉走了後,劉梅寶將鍋碗洗刷收拾了,換了衣裳也準備出門。
  
「你也別出門了,這幾日就安生在家裡吧。」宋三娘子淡淡說道。
  
劉梅寶低頭不言,但換下了衣裳。
  
宋三娘子沒有再說話,過了一刻,自己收拾了一下,出門去了,自然也不會告訴劉梅寶做什麼去,劉梅寶也無心問,聽得門響,是宋三娘子在外把門鎖上了。
  
劉梅寶不由苦笑一下。在院子裡怔怔立了一刻,收拾情緒,去熬了糨子,便坐在屋子裡慢慢的粘貼被撕壞的幾封信。
  
到了中午的時候,宋三娘子回來了,依舊誰也不說話,該做飯的做飯,該吃飯的吃飯,到了晚上的時候,周良玉有些精神懨懨的回來了。
  
「找到了沒?」宋三娘子問他。
  
「沒有,說是出門了。」周良玉面色難看,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起來,答道。
  
宋三娘子愣了下。
  
「出門?鏢局的人都出門了?」她皺眉問道。
  
周良玉一怔,似乎剛明白娘問得什麼。面上便有些訕訕。
  
「今日出了趟門,我明日就去問。」他低聲說道。
  
宋三娘子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追問。
  
一家子又像昨日那樣悶悶的一夜過去了。
  
這樣一直過了三天,雖然不和她說話,但宋三娘子和周良玉說話也不避著她,從母子的對話可以得知,鏢局已經找好了。
  
「明日去廟裡,做個法事安頓好了,隨時就能走了。」宋三娘子說道,一面將一雙鞋拿出來,給周良玉試。
  
周良玉嗯了聲。低頭試穿鞋子。
  
「車馬都雇好的。」宋三娘子又說道。
  
劉梅寶站在院子裡,遲疑再三還是喚了聲舅媽。
  
宋三娘子並沒有理會她。
  
周良玉於心不忍,帶著幾分哀求扯了扯宋三娘子的衣角,宋三娘子一把甩開他。
  
「舅媽。他是有誠意的。雖說出身不太光彩....」劉梅寶走過來幾步,站在門檻外看著宋三娘子儘量平和的說道。
  
「你也知道不光彩啊?」宋三娘子冷笑一聲,抬眼看她。
  
宋三娘子的眼神讓劉梅寶心裡如同紮了根刺。她原本嘴邊的話便是一滯。
  
「舅媽,這次是我荒唐了,只是請舅媽看在他一片誠心的份上,給個機會咱們好好說說話....」劉梅寶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
  
「你也不用跟我說。」宋三娘子打斷她,淡淡一笑。「我說的話,反正你也不聽...」
  
這是暗指那次從韃子手裡死裡逃生後在解縣說的那些話了。劉梅寶輕歎一口氣。
  
「你要如何,我也不管你,你的親事原本我就做不得主,有什麼話,待回了京城,你和你祖母說罷。」宋三娘子淡淡說道。
  
劉梅寶知道宋三娘子的脾氣格外的烈,也沒想就三言兩語緩解了關係,但看著陣勢,竟是要立刻送她走的,半點不給時間機會來解釋說服。
  
「我和藥行還有契約...」她張張嘴說道,「不如按原來說的帶了日子再......」
  
「原本就是要送你回去不再回來的。」宋三娘子再次打斷她,「只是念著馮藥櫃多有照顧,不忍半路棄約,不過如今跟我周家名節相比,這個就不算什麼,我已經和馮藥櫃說了,他也答應了,藥行的事你就此可以放下了。”
  
劉梅寶怔怔看著她。
  
「舅媽的意思是,原來說讓我不再續約,就是打算送我走不再回來啊...」她看著宋三娘子怔怔問道,眼底酸澀。
  
「娘...」周良玉再次低聲喚道。
  
宋三娘子脊背挺直,微微抬著下頜看著她。
  
「沒錯,你到底不是我周家的人,難不成還要我養你一輩子?」她慢慢說道。
  
劉梅寶看著她,有眼淚滑落。
  
「妹妹,不是這個意思,娘是想要你回家是想找個好人家,咱們家如今地位低,只怕耽誤了你,並不是嫌棄你什麼...」周良玉見不得她哭,立刻邁步出來,急忙忙的安慰道。
  
劉梅寶卻是抬手擦了淚,沖周良玉點了點頭,笑了笑。
  
這笑還不如哭讓周良玉好過些。
  
「我知道了。」她說道,看著宋三娘子。
  
「知道就好,我們周家的臉面你可以不顧忌,但請姑娘多少記得你娘的臉面,別讓她節義一生,到了因你背上汙名。」宋三娘子也看著她,慢慢說道。
  
劉梅寶一笑。
  
「舅媽放心,我不會無聘私奔。」她說道,「他這幾日不在家,我這就走了,還望他托人上門說親來時,舅媽好好和他說,也別急也別鬧,也別騙他......」
  
他出門了...周良玉聽到這句話,嘴裡只覺得更是苦澀,原來妹妹和他來往已經這樣......
  
想起自己這一天呆呆的在河東驛衙門外坐著,就如同傻子一般。
  
「既然你們都說好了,我又怎麼會做惡人。」宋三娘子淡淡說道,「你放心,你走了,我會告訴他,去京城劉家提親。”
  
劉梅寶說了聲好。再看了宋三娘子一眼。
  
「那我收拾東西去了。」她慢慢說道,轉過身進了自己的屋子。
  
夜色漸濃。小院裡一片安靜。
  
六月二十三,是宋三娘子請人挑好的日子,這一天帶著劉梅寶和周良玉坐了車,先到解縣,接劉父母的骨灰,做一場法事,就起程向京城而去。
  
這是幾天來,劉梅寶第一次邁出家門,手裡只挎著一個小布包。內裡裝著幾本書盧岩的信以及幾件日常衣裳和鞋子。
  
周良玉看到了,心裡很是酸澀。
  
「怎麼就這點東西?」他低聲道。
  
「也沒什麼可帶的,這就夠了。」劉梅寶道,嘴邊浮現一絲略有些澀澀的笑。「原本來的時候就什麼都沒帶...」
  
周良玉只覺得心如刀割。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得重重歎氣。
  
那邊得到消息的馮藥櫃帶著幾個管事的來了,也不知道宋三娘子和他們怎麼說的。劉梅寶也不問,也不擔心,知道宋三娘子絕不會對外人說自己的難聽話。
  
相見了,面上都有些難過。
  
「回家吧,還是家裡好,姑娘家的。在外到底是受累了。」馮藥櫃歎了口氣,笑道。
  
劉梅寶沖他鄭重施禮。表達當初的知遇之恩也表達自己半路毀約的歉意。
  
「這是做什麼。」馮藥櫃忙虛扶她,「這就見外了,姑娘是個好孩子,將來准有好日子過。”
  
劉梅寶沖他笑了笑,又拿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寫了些藥庫要注意的事項。
  
馮藥櫃更是唏噓,伸手接了。
  
「姑娘別想著毀約不毀約的,姑娘已經讓我們賺了不少錢了......」他感歎道。
  
因他們要趕路,一眾人便不再多說,祝福幾句,一直送到城門外才停下,看著一家人慢慢離開了視線。
  
到了解縣縣城,在廟裡做完法事,天色已經有些不早,周良玉早已經安排好了客棧,一行人便進城去了。
  
「明日一早鏢局的人便過來,這些人都是慣常護送那些鹽商的,人品手藝都放心。」周良玉給宋三娘子說道。
  
宋三娘子點點頭,看著兒子欣慰一笑,這些日子兒子已經足以能撐起家裡家外的事,她完全可以放心了。
  
「娘,要不你還是和我們一起去吧。」周良玉遲疑一刻,低聲勸道。
  
宋三娘子搖搖頭。
  
「你放心,人送到門上,他們不敢不接。」她想了想,說道,說著又冷冷一笑,「要是敢不接,你也別和他們多話,直接就去京畿衙門擊鼓去,我看他們有幾個膽子幾張臉皮..….”
  
周良玉點應了。
  
「還有,你別急著回來。」宋三娘子想了想,又說道,「你妹妹住的吃的伺候的人你都要好好看看......那些錢都帶足了吧?到時候給她多留些,有錢在手裡,日子也好過些......」
  
周良玉點點頭,看著宋三娘子鬢角的隱隱的白髮,越發覺得心酸。
  
“娘...不如就依了妹妹...別送她走了。」他說道,「那人...那人雖說起身不光彩,但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日常人說起來,多有威名美名......更何況,他對妹妹想必也是...也是實心實意......」
  
他緩緩說來,滿嘴的苦澀,但卻是不得不說,相比于妹妹最終嫁給什麼人,他都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妹妹還有沒有笑臉,每日開不開心,只要她好好的,就算是一輩子只是個遠遠站著看的哥哥,那也是好的。
  
宋三娘子垂目歎了口氣。
  
「你妹妹父母雙亡,又是罪官之身,如是尋個一般人家,有咱們看著護著,也沒人敢小瞧欺負了她,你也說了,盧岩這個人已是功成名就,且是那等不光彩的起身,走到今日,你想想,這等人,豈是個一般人?」她低聲說道,「這世上的男人最是薄幸,尤其是那等高官威權的,如今是瞧著你妹妹好,等一日瞧著不好了,她又沒個得勢的娘家,有沒有兄弟相護,這等靠著打殺兇狠起家的,一則講不通道理,二則也不懼怕官府相問,真到了那一日......」
  
她說到這裡停了話,歎了口氣。
  
「那些官太太我也見過不少,多少人外表看著風光,內裡以淚洗面,苦水都是當飯吃,這還都是娘家得勢的,好歹日子過得安穩,那些低門小戶或者家裡失勢的,被休了棄了一個小院子關起來的,也不是沒有。”
  
周良玉哪裡聽過這些事,只嚇得面色發白。
  
「娘,這些話你好好跟妹妹說,她一向懂事,不會不聽的。」他忙說道。
  
宋三娘子嗤聲一笑,面上幾分黯然。
  
「這人聽人說話,只是聽自己想要聽的話,那不想要聽的話,你就是說了八百遍也不過是一陣風過而已......」她淡淡說道。
  
母子二人正說著話,門外有人輕輕敲敲門。
  
「舅媽,我出去一趟。」劉梅寶在外說道,末了又加一句,「不知道哥哥有空不?”
  
周良玉已經起身跑去打開門。
  
「要去哪裡?」他問道。
  
宋三娘子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想去趟吳家。」劉梅寶答道。
  
吳家?周良玉有些不解,回頭看了眼宋三娘子,宋三娘子眼中亦是一絲疑惑。
  
「就是買走青丫的吳家。」劉梅寶再次說道。
  
二人便恍然。
  
宋三娘子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我記得說是也到京城去了,想著去了,也許能見上。」劉梅寶淡淡說道。
  
宋三娘子才想說什麼,忽的轟的一聲響,腳下的地面都是一晃。
  
三人皆是渾身一顫,同向外看去。
  
就在此時又是兩聲響,似乎是遠遠的地方傳來的。
  
「怎麼了?」劉梅寶不解道,此時客棧裡的人都被震出來了。
  
「是炮響!」忽的有人尖聲喊道。
  
此言一出,院子裡所有人都是一愣,旋即轟的一聲亂了套。
  
「是火炮!」宋三娘子面色煞白,那些埋在記憶裡的驚恐回憶頓時冒出來。
  
三年前,就是這幾聲炮響帶走了自己的丈夫,讓她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劉梅寶卻是不解,回頭看宋三娘子跌坐在椅子上,忙過去安撫查看。
  
「韃子,韃子來了...」她顫著手指著天空,喃喃說道。
 
劉梅寶和周良玉順著看去,但見清湛的空中遠遠的有一束束黑煙升起。
  
與此同時,街上響起了淒厲的擂梆聲,一聲一聲,如同野鬼催命。



第一百一十二章 襲來

天剛黑的時候,兩個人影飛快的閃進巷子裡,敲響了一家家門。
  
「誰?」門內有人緊張的小聲問道。
  
「娘,是我。」門外壓低聲道。
  
咯吱一聲門開了。
  
剛閃進門的兩人立刻被人圍住。
  
「哥,怎麼樣?」劉梅寶問道。
  
宋三娘子則一把拉過兒子,就這屋裡透出的一點光上上下下的查看。
  
而這邊宋郎中的媳婦以及兒媳婦也圍著另一個男人又是打量又是詢問。
  
「屋裡說。」保持穩重站在一旁的宋郎中看著這些婦人們,低聲說道。
  
於是一眾人忙壓低聲音急匆匆的走進屋內,將門關好。
  
屋子只點著一盞燈,而且是特意挑的暗暗的,似乎這樣才能安全。
  
儘管只有這一點暗黃的燈火,但這足以讓從外邊進來的二人感覺到一絲溫暖。
  
看著滿屋子期盼緊張焦急擔憂的注視,周良玉看了眼一旁的男人。
  
「重九哥,你說吧。」周良玉說道。
  
宋重九,宋郎中的長子,叫重九是因為他是九月九日生的,這時候的人習慣性用出生月日做名字,比如王六七就是六月初七生辰。
  
宋重九點點頭。
  
「說是有不下一萬的賊奴從保德州進來了,先頭已有千人已經越過大寧了....」雖然在屋內,門窗緊閉,他還是壓低聲音說道,「...城門已經戒嚴了,衛所兵已經調來了,我看到告示,要家家戶戶把棉被拿出來....」
  
聽他說了這話。在場的諸人除了劉梅寶都是經過韃子圍城的,頓時明白形勢的嚴峻。臉色煞白。
  
年輕的婦人抱緊懷裡的孩子,孩子也懂事的眨著眼,一點也不出聲。
  
「拿棉被幹嗎?」劉梅寶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大家都看向她,眼中帶著幾分憐惜幾分尊敬。
  
「當初還是劉大人想的法子,將棉被打濕架在城垛口,可以抵擋韃子的弓箭,要不然以韃子弓箭的厲害,城垛口上是幾乎不能站人的,更別提還擊了。」宋郎中低聲說道。
  
對於打仗什麼的。劉梅寶一點也不知道,聞言哦了聲。
  
「今日還是有韃子來嗎?」宋郎中的媳婦問道,將已經睡著的小孫子緊緊抱著。
  
這些日子雖然還沒大批的韃子進犯,但已經有零星三五個韃子騎馬在解縣周圍出現。城門已經戒嚴了。原本想要逃離的人們也不敢再出門,這要是在路上遇到韃子了,荒天野地半點庇佑也無。純粹是送死啊,在縣城裡,好歹還有兵衛和城牆擋一擋。
  
周良玉和宋重九點點頭。
  
這些來去快速,也不攻城的韃子,並不是說他們是好人,而是大頭隊伍的哨探。探的是大周兵的佈防,以及哪裡有可以劫掠補給的村落城鎮。
  
這些人接二連三的到來。讓整個解縣城的人都緊張的日夜難眠。
  
「但願韃子不要來....」宋郎中的媳婦合十低聲喃喃。
  
劉梅寶站在在她旁邊,聽她嘴裡祈禱前往別來千萬別來,到別的地方去吧。
  
「大寧那邊怎麼樣?」宋重九的媳婦忽的問道。
  
宋重九和周良玉都是沉默不語。
  
韃子過境,生靈塗炭,百姓受難。
  
室內也都沉默下來,宋郎中的媳婦也不再祈禱了,用衣袖擦眼淚。
  
「縣衙的人說大同總兵山西總兵都已經調動兵馬,也許到不了咱們這兒,這些韃子就被打回去了....」宋重九說道,勉強擠出一絲笑,可見他自己心裡也沒底。
  
「但願吧。」大家一起低聲說道,望著緊閉的門窗,看不透的黑夜,只覺得心裡如同這夜色一般。
  
全城人都是這個念頭,但很顯然,這一次漫天神佛沒有聽到他們的祈禱。
  
很快,城門的守兵發現這一次視線內出現的韃子哨探並沒有嚮往常一樣,騎馬繞城門笑駡一頓就走了,而是停在城門外,大大咧咧悠閒自在的下馬埋鍋造飯。
  
在他們身旁還有不知道從哪裡劫掠來的女子,就在城門守兵可見的視線內做著不堪入目的動作。
  
胡語笑駡聲,女子的淒厲哭喊聲一陣陣傳來。
  
蹲在正中城垛口下的兩個小兵抱緊自己的長矛,盯著自己腳下擺著弓箭。
  
「哥..這他娘的也太憋屈了....」其中一個瘦弱的漢子面色發白的低聲說道。
  
另一個低著頭不言不語。
  
先前說話的那個悄悄的站起半個身子,向外看去。
  
「你幹什麼快下來。」另一個忙拉他,低聲道。
  
「哥,」先前那人看了一刻,轉回身,對著緊挨著城牆蹲著一溜的兵衛們說道,「只有四個韃子.....」
  
他的眼神躍躍欲試,看著幾步外抱著一把舊弓箭似是打瞌睡的一個三十多的漢子。
  
「二牛哥,你的箭法好,不知道....」他低聲說道。
  
「四喜,你說什麼呢!」他身旁的人低聲喝道,拽了他一下。
  
被喚作四喜的男人環視一眼四周,見所有人都低著頭,不由歎了口氣,慢慢的蹲下來,他伸手堵著耳朵,用以阻擋女子們傳來的哭喊聲。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打瞌睡的漢子忽的站了起來,搭起手中的弓箭,對準了城門外。
  
滿城牆的兵衛都注意到他的動作,神情愕然。
  
「二牛哥..」四喜有些激動的站起來。
  
「二牛,你別做傻事....」有人有些驚恐的說道,「萬一惹怒了韃子....」
  
「惹怒?」被喚作二牛的漢子沉沉的開口了,他張開了手中的舊弓,目光看著那說笑的韃子兵,「不惹怒他們,他們也來燒殺劫掠。惹怒了,又能壞到哪裡去?”
  
他說著話。弓已經拉到最大,瘦弱的身形此時此刻看起來竟是穩如泰山。
  
所有人都不再說話了,緊張又帶著一絲期盼的看著他。
  
「最少六十步開外,這距離不太...」一個老成的兵衛低聲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那二牛一聲大喝,伴著嗖的一聲,重箭如同流星般出去了。
  
眾人轟的一聲都站起來,看向城門外,但見那不遠處的一個背對著城門的韃子一聲嚎叫。撲倒在地。
  
「好!”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叫好。
  
但很快看那韃子跳了起來,頓時又都面如土色。
  
「只可惜不是三石弓.....」二牛面色頹然,悶悶說道。
  
饒是如此,那韃子也被嚇了一跳。他們一路行來如入無人之境。自來只有他們射別人,還真沒人敢射過他們,這裡也來過好幾回了。那上面的守兵都跟死了一般,沒想到這次竟然敢背後放箭。
  
幸好他穿的鎧甲厚重,要不然這條命就扔在這裡了。
  
韃子哇哇大叫,推開要為自己裹傷口的另外兩人,就手扯過自己的弓箭,就沖城門射來幾只柳葉重箭。
  
城門上其他人紛紛低頭躲避。只有那二牛和四喜拉弓還擊。
  
那韃子見他們竟然還擊,更為生氣。哇哇喊了幾句,作勢要上馬沖來,卻被另外一個韃子拉住,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這幾人一把抓起地上瑟瑟發抖的女子們扔在兩匹空馬背上,揚長而去了。
  
看著韃子竟然走了,城門的兵衛頓時忍不住高興的歡呼起來。
  
「二牛,你真厲害!”
  
「就是,也嚇這些賊人一嚇!”
  
「要是有好的兵器,哪裡是嚇他們一嚇那麼簡單,嚇死才是...」
  
眾人圍住那漢子,紛紛說道,幾日來憋屈的悶氣似乎都伴著這一箭射出去了。
  
正當大家樂呵呵的時候,忽的破空聲傳來,一隻重箭嗖的一聲插在城牆垛口的棉被上。
  
大家一愣,只見城門外那幾個韃子去而複還。
  
「這幾個賊來送....」一個兵衛還帶著幾分笑說道。
  
死字還沒出口,他就愣在當地,不止他,城門上所有的兵衛都愣住了,面色暫態變得土黃,更有人身子也開始如秋日落葉般瑟瑟抖動起來。
  
大家視線可見中慢慢的走來一隊隊的人馬,這些人鎧甲嚴整,馬匹肥壯,騎隊在前,步隊在後,慢慢的彙集在城門正方,擺出一個方正隊形散發出攝人的氣勢。
  
一眼掃去估計最少一千人,這是韃子的先鋒......
  
城門上一片死靜。
  
「就等這一天了!」忽的那二牛大喊一聲,再次拉起弓箭,「早死早超生,老子受夠這窩囊氣了。”
  
伴著他的箭射出去,城牆上的兵衛也回過神來。
  
「跟韃子拼了!」四喜第二個喊道,也拉開了自己的弓箭。
  
惡戰就此拉開了。
  
又一波利箭從城牆垛口處飛來,四五個躲避不及的兵衛慘叫著被射翻在地,立刻有人沖過來將這些兵衛抬下去,垛口處換上另一撥兵衛,接著對戰。
  
「大叔..」劉梅寶急匆匆擠過一眾哀嚎的傷兵,奔到正忙著給新抬下來的一個傷兵診治的宋郎中身前,將手裡的傷藥遞上來。
  
宋郎中並沒有接,他全神貫注的看著眼前的傷兵,用一把剪刀哢嚓一聲,絞斷了箭杆。
  
劉梅寶看過去,雖然已經看了半日了,但還是覺得血氣上湧,有些噁心反胃。
  
這個傷兵被射中了眼睛,滿面是血,不停的發出一聲一聲的嚎叫,三個民壯都按不住他。
  
但慢慢的他的力氣越來越小,聲音也越來越小,很快不動了。
  
「大夫?」民壯們抬頭看宋郎中,面上又是激動又是難過。
  
宋郎中搖搖頭,民壯們神色黯然,用一張破席子蓋住了這個傷兵,沒時間讓他們悲傷,等著救治的傷兵接連不斷。
  
城門下的街道上遍地都是傷兵,哀嚎聲與城門上城門外的嘶喊箭簇飛射的聲音混在一起,如同人間地獄。
  
一直到了中午,韃子的第一輪攻城告一段落。
  
外邊的情況民眾們不是很清楚,只看著街道上四散躺著的傷兵,可以想像自己這一方沒有佔優勢。
  
「韃子的鎧甲好,馬好,尤其是那些弓箭....」
  
「那可不是,咱們這邊軍營裡上下官就知道吃空餉軍備物資什麼的也都要撈一把,哪有錢造好兵器.....」
  
劉梅寶跪在一個傷兵身旁,一面飛快的剪碎被血染了衣裳,一面利索的用布條包紮,雖然不是西醫外科專業,但這些簡單的急救外傷技術在學校她也是學過的,所以一面忙碌一面還能側耳聽一旁人的談話。
  
「姐兒,喝口水吧。」一個裹著頭巾的矮胖婦人從一旁過來,說道。
  
劉梅寶將最後一個包紮結打好,又將一大碗湯藥給這傷兵灌下去才直起腰,舔了舔幹幹的嘴唇,說了聲多謝,接過那婦人手裡的水碗。
  
水碗不知道從那家哪來的,看上去也不幹淨,這時候也顧不得講究這個,劉梅寶大口大口喝了。
  
街上不斷有人來回奔走,城裡的人都動員起來了,抬傷患的,燒水做飯的,搬石頭圓木的,不管老弱婦幼還是青年力壯乞丐還是豪富,此時都一樣,城在則在,城亡則都是一捧黃土而已。
  
城裡的大夫只有宋郎中一個,護城來的衛兵裡雖然也配著大夫,但此時已經明顯不夠用了,當聽到要救治傷兵時,劉梅寶毫不猶豫就跟著宋郎中來了。
  
她忙忙的喝著水,顧不得停腳,就走向下一個傷兵。
  
這邊幾個婦人正用簡單的席子收斂死亡的兵士,其中就有宋三娘子。
  
看到她出來,劉梅寶有些意外,當初官府在街上召喚所有人助戰時,她拉著周良玉死死不放,沒想到半日不見,她自己也出來了。
  
「舅媽。」劉梅寶在她身旁站定,將手裡的碗遞過去,還剩下半碗水。
  
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沒有接。
  
「哥呢?」劉梅寶又問道。
  
宋三娘子起身到另一邊去了,劉梅寶歎口氣,沒有再追過去問,這時一隊鋪兵亂亂的跑過來,看他們的穿著都是民眾,顯然是臨時組織起來的各家的家團,手裡握著各種武器,有大刀長矛,甚至還有鋤頭鐵耙。
  
眾人讓開路,看著這群神色緊張但卻堅定的民眾跑過去了。
  
不知道最後能不能守住城?不知道這些剛剛走過的人最後還有幾個能活著跑下城牆?
  
劉梅寶看著這些人,輕輕歎了口氣,又自己笑了笑。
  
也許她短暫的穿越生涯就要結束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8:14 P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援兵

對戰一刻,縱馬來的韃子退了回去,與城門這邊大周兵衛相蹬,他們損傷很小,因此看起來隨意自得。
  
「城門上人聽著!”
  
一個大周人打扮的男人從韃子佇列裡催馬過來,就在城門下轉了轉,抬頭沖城門大聲喊道,帶著明顯的大同口音。
  
「告訴你們大人,速速打開城門,咱們大金老爺饒爾等不死......」
  
聽到他這句話,城門上的守兵們便忍不住啐了口。
  
「這狗娘養的都已經換了種了,還咱們大金......」大家低聲罵道。
  
聽那城門下的人接著喊道。
  
“......若是不開門,咱們可要登城了,到時候哼哼......你們可考慮清楚後果!”
  
這男人在城門下又將這句話反復喊了幾遍,才跑回不遠處的隊伍裡去。
  
站在城牆上正中由幾個兵衛護著的一個身穿鎧甲的中年男人也收回了視線。
  
這是張家堡的管隊,也就是負責解縣安危兵防的衛所最高指揮官。
  
「知縣大人呢?」他轉頭問道。
  
自從得知韃子入境以來,那知縣便躲在縣衙不敢出來。
  
「各家都要出人護城,他作為一縣之主,怎麼能縮頭烏龜一般?」管隊大人氣呼呼的喊道。
  
不再城門路面鼓舞士氣也就罷了,竟然連家團也不派來,他怎麼這麼倒楣攤上這麼一個父母官,尤其是跟上一任知縣相比......
  
「去,就說老子說的,再不派人來守城,老子就先繳了他的縣衙!」管隊喊道。
  
便有親兵應聲,帶著人呼啦啦的去了。
  
「大人,大人,這些韃子人數不少,要是真攻城,咱們守不了多久...一個兵衛過來低聲道。
  
管隊心煩氣躁,目光再次投向外邊,看著那邊雖然退回去但佇列明顯肅正的人馬。
  
這可是韃子的先鋒啊,雖然不足一千人,可都是硬茬啊。
  
「那些請援的人走了多久了?」他問道。
  
「已經二天了。」兵衛答道,面色沮喪。
  
二天了,向府城衛所四周鄉堡都派出了人,按路程算一個來回也夠了,但到現在為止,半點援兵也沒有。
  
「大人,誰肯出兵來救援啊,這可是韃子的精兵......」兵士哭喪著臉低聲說道。
  
固守城池,有城牆相護,又居高臨下,大家對戰韃子到還有些勝算,最不濟就是熬唄,韃子沒有補給,熬一兩日攻不下就會找別的地方去,但要是從堅壁的城內沖出來,跟韃子面對面的打......
  
就解縣四周的這些衛堡來說,恐怕沒有這樣傻的官兵。
  
管隊的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換做他,要是接到別的縣的請援,也只會當做沒接到,他的面色便更加低沉,目光再次看著城外的韃子隊伍。
  
韃子隊伍裡,正中前方旗杆下站著兩個鎧甲鮮明的統領,此時正用手中的兵器指向這邊來,不知道說了什麼,四周的人似是爆發出一陣哄笑。
  
隔著遠,聽不清他們的說笑,但看那形容讓管隊心裡更為煩悶。
  
「大人,咱們好歹比他們人數多,我看他們也沒有登城的工具,就算沒有援兵來,咱們死守幾日,他們攻不下的話自然會走的...」兵衛在一旁開懷道。
  
也只能這樣想了,管隊面色沉沉。
  
「大人,大人。」兩個親兵從城門下飛奔上來,面色煞白,「知縣跑了......」
  
「什麼?」管隊頓時火署三丈。
  
「縣衙根本就沒人,咱們沖進去,只有兩個老雜役躲在老爺房內,說是老爺讓他們假扮的......縣老爺早在三天前混在那些大戶中跑了......」親兵說道。
  
「這草包!」管隊暴跳。
  
縣老爺都跑了,城門上的兵衛面色頓時更難看了。
  
「大人,大人!」親兵忙低聲道,「切不可再走漏消息......」
  
要不然這士氣可就大亂了......
  
管隊很快冷靜下來,嚴明縣老爺跑了的消息不可透露,違者軍法處置,眾人面色慘白的應聲。
  
就在此時城牆上一陣騷亂。
  
「韃子進攻了!」兵衛們亂亂的喊道。
  
眾人看去,果然見那群原本歸隊的韃子又開始前進了,這一次跟上一次只有一二百人過來射箭不同,而是全部壓上,走的越來越近,大家可以看到在騎兵步兵後,竟然還有一列輔兵推著車。
  
「是雲梯!是雲梯!城門上有兵士忍不住大喊起來,面色驚恐,聲音嘶啞。
  
這就意味著這些韃子可不是只簡單圍城了,而是一定會登城。
  
包括管隊在內,所有人的面色都變得慘白。
  
第一輪的箭雨就伴著大家一瞬間的失態襲來了。
  
「迎戰!戰也是死,不戰也是死,早晚是個死,是男人都給我死得剛烈點!」管隊一聲大喊,拔出自己的腰刀,「傳令各隊各民壯家團,準備城頭迎戰。”
  
城門下的人雖然看不到具體的狀況,但看著不斷的有人沖向城牆,又有民眾被吆喝著或背或挑石頭圓木向城牆上而去,也都知道發生什麼事了。韃子要登城了。
  
這個消息很快傳開了。
  
「這下死定了......」民眾們呆呆的站著。
  
「大姐兒......」宋郎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正呆呆看著一隊人跑過去的劉梅寶回過身,看宋郎中面色虛弱,身上手上沾著血跡。
  
「大叔,還要什麼藥?我這就去做來。」她立刻說道。
  
宋郎中看著他,帶著幾分憐惜幾分感歎。
  
「不用了,還夠用。」他緩緩說道,眼中似是有淚光閃閃,「你去找找,和你舅媽哥哥在一起坐坐吧。”
  
死的時候,跟家人在一起,黃泉路上也不會孤單。
  
劉梅寶一愣,感覺到宋郎中那種絕望。
  
「大叔,也許...也許......」她擠出一絲笑,「有援兵來呢......」
  
宋郎中的眼淚便再忍不住,打濕了稀疏的鬍鬚。
  
「姐兒,你父親當年沒有等到援兵,如今咱們還是等不到援兵......」他哽咽說道。
  
伴善他這句話,四周響起啜泣聲,由小到大由少到多,哭聲與廝殺聲混在一起。
  
“...兄弟們,殺韃子啊!”
  
管隊揮刀砍飛一個剛沿著雲梯爬上來的韃子兵,此時城門上剩下的不足百人,此時已經沒有人害怕了,在城門下箭簇的衝擊下,瘋狂的阻擋著要爬上來的韃子。
  
另一邊,一群民壯家團,有老有少,他們不用武器,石料,圓木都已經用完了,抓著一切可以抓到的東西沖城門下砸去。
  
周良玉胳膊上還插著一支箭簇,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抓撓半日抓不出東西來,乾脆扯過地上一個死了兵士推了下去。
  
死屍帶著一個爬到一半的韃子滾下去了。
  
又少了一個,周良玉心裡說道,他低頭看去,見有更多的韃子兵湧到雲梯下,再抬頭看,天色已經漸黑。
  
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吧...他心裡想著,想要回頭看看能不能再看一眼娘和妹妹,娘想必已經準備好了,城破那一刻就會帶著妹妹自盡,這樣也好,免得受淩辱......
  
一家人到底是在一起,其實也很好,周良玉的嘴邊浮現一絲笑,他又拖過一個死屍,就往往城牆下砸,忽的見城門下的韃子一陣騷亂。
  
原本站在步兵後只負責射箭的騎兵纓紛停下手,轉頭向後看去。
  
遠遠的,似有煙霧迷騰,迷霧漸漸散去,出現一隊隊騎兵,有鮮豔的大周旗幟在夕陽的余暉下飄揚。
  
「是援兵!是援兵!」城門上一陣靜默,旋即爆發出一陣歡呼,這歡呼又很快化成一陣嚎哭。
  
那隊伍行進的很快,騎兵過後,便可見整齊的方隊,長矛如林。
  
攻城的韃子兵如水般褪去,轉向來者迎擊。
  
周良玉只覺得不能呼吸,他瞪大眼看著,看著那越來越近的旗幟上寫著的「鹽巡」二字。
  
城牆上嘶吼聲突然低了下去,而外邊的廝殺聲卻越發強烈起來。
  
完了完了,城牆上的守兵終於死乾淨了......
  
城中的父老鄉親們都湧出這樣一個念頭。
  
「孩他娘,咱們來世再見了......」一個男人將腰帶解下來,哽咽著對身旁的媳婦說道。
  
那媳婦流淚不止,卻並沒有畏懼,只是緊緊抱住懷裡的小孩子。
  
「娘,咱們要去哪?」小孩子眨著眼吸允著髒髒的手指,沒有半點憂傷的問道。
  
「只是可憐的孩...」婦人終於撐不住大哭。
  
「咱們一家人一起上路,要不然黃泉路上可都要走散了......」男人流淚道,一咬牙將腰帶勒在孩子的脖子上。
  
「他爹...」婦人大哭,死死揪住那腰帶。
  
一旁的劉梅寶只看得窒息,她的身子也忍不住瑟瑟發抖,真的要死了嗎......
  
「你哥哥,想必已經先走了......」宋三娘子低低說道,抬頭看著高高的城牆,那散落著無數的屍體,刀槍箭簇。
  
她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刺入心口。
  
「舅媽...」劉梅寶死死抱住她的手。
  
「怎麼?」宋三娘子看著她,「那你先來。”
  
看著刀子被遞過來,劉梅寶面皮抽了抽。
  
「要不你往城裡跑,看運氣好能不能找個地方躲起來......」宋三娘子面上浮現一絲笑,又收回刀子,「這次我得丟下你了,他們父子二人都已經走了,我得去陪他們了......」
  
劉梅寶的眼淚唰的流下來。
  
就在此時,城牆上一陣嚎叫,從上沖下來一群人,有兵有民,有老有少。
  
「還沒死?」絕望的民眾頓時眼睛又亮起來。
  
看著這群人沖向城門。
  
有援兵?有援兵!
  
這消息傳開了,滿城的民眾先是呆呆的不信,旋即歡呼起來,城門被打開了。
  
“......殺賊啊!”
  
劫後餘生的眾人再沒了一絲膽怯,反而瘋狂的沖了出去。
  
城門大開,廝殺聲震耳欲聾。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見

天黑下來的那一瞬間,終於傳來好消息。
  
「韃子逃了!韃子逃了!”
  
一聲接一聲,鋪天蓋地而來。
  
此時的劉梅寶已經和宋郎中再次投入到救治傷兵的工作中,當這個消息傳來時,安置著傷兵的臨街店鋪裡一片歡呼。
  
「大叔,看,我說有援兵吧......」劉梅寶看著宋郎中說道。
  
宋郎中眼中淚光閃閃,他嗯嗯兩聲,並沒有說話,太袖子擦了擦眼淚。
  
「快些吧,能多救一些是一些......」他吸了吸鼻子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看著街道上正在燃起火把,在各處躲避的民眾都湧了出來,迎接殺退韃子護城的英雄好漢。
  
「來了。」她收回視線,跟隨宋郎中而去。
  
看著跪地哭泣道謝的民眾,盧岩帶來的鹽丁們雖然又是累又是傷疼,但卻忍不住裝作毫髮無傷的一般,將胸脯挺得高高的,趾高氣揚的走過街道。
  
城中尚未逃走的大戶們獻出了家藏的好酒,酒樓的廚子們開始燒制最簡單卻是最補給勞力的大餐。
  
飯菜燒好,婦孺老幼們都搶著來送,抬到縣衙所在的西北街上,發現好多兵衛已經坐在地上,互相靠著睡著了。
  
這一天,他們可以說滴水未進,兇險的時刻不覺得怎麼樣,此時危險暫時褪去,神經一松很多人便虛脫了。
  
「大人辛苦了!」站在縣衙門外高高的臺階上,盧岩掃過這些疲憊不堪的兵衛,神色也是肅然,沖管隊拱手說道。
  
管隊一隻胳膊用夾板固定著,掛在胸前,頭上包著一條布帶,看上去傷的也不輕,但精神卻是很好。
  
「大人!」這個五大三粗,比盧岩要年長十多歲的漢子眼眶發紅,作勢竟要下跪,「多謝大人援助...」
  
盧岩忙仲手扶住他。
  
「大人言重了,我等同袍兄弟,應該相助。再說殺韃子乃是職責所在,要不是在董莊被韃子耽擱一會兒,我們來的更早些,這樣,你們傷亡也不會這麼重了......」他緩緩說道,再次掃過那些散亂睡在地上的兵衛,忽的目光一怔。
  
「什麼?」管隊大人聽了也是一怔,「大人並不是從府城接命趕來助我的?”
  
「府城?」盧岩皺眉道,目光卻是沒有看他,隨口道,「我沒在府城,我這些日子在鹽巡,昨日接到臨近的董莊衛求援,一小股韃子圍擾他們,去了那邊才看到大人送來的求援,知道這裡也被圍困,於是我們才過來的...」
  
這麼說,這一天他們是跟韃子打了兩場野戰?管隊張大嘴,看著盧岩。
  
這這還是大周的兵衛嗎?不對,他們不是兵衛,他們只是鹽丁!
  
他想起在城牆頭看到這些鹽丁和韃子對戰的場景,佇列分明,進退有據,不慌不亂,別的地方的兵衛能不能做到如此,沒有出過山西界的管隊不清楚,但他可以保證,就河中府乃至平陽太原府的衛所營兵都沒有如此膽量,跟韃子面對面的打,隊伍還能不散。
  
據說當年戚爺爺的麾下便是如此,但可惜的是他晚生幾年,沒有見。
  
盧岩不知道看到什麼,抬腳下了臺階,向街道上走去。
  
「大人,大人...」管隊回過神,追上去,眼中閃閃發光,「這些鹽丁都是你訓的?”
  
廢話,他原本是鹽巡檢,如今雖然升官到了河東驛,但還是兼著鹽巡檢,而且聽說相比于那個清閒的同樣有油水的屯堡官,盧岩還是更愛在鹽巡呆著,正五品的官樂此不疲的幹著從九品官的工作,剿馬賊巡安平。
  
盧岩嗯了聲,沒有多理會他,徑直向幾個散坐地上的一群人走
  
這些並不是兵衛,而是民團,此時七八個躺在地上,兩三個還撐著坐著,兩個婦人抬著一鍋熱飯在這裡,一個矮身低聲想要喚起睡著的人起來吃兩口,一個則給那醒著的三個盛飯。
  
盧岩停在一個正埋頭吃飯的瘦弱男子身前,面色驚異不定。
  
那男子似是餓極了,沒有察覺有人站在身前,而只低著頭吃飯。
  
「周良玉?」盧岩有些不可置信的喚了聲。
  
吃飯的男子一頓,抬起頭來。
  
「你怎麼在這裡?」盧岩大驚變色,伸手就抓著他的肩頭。
  
周良玉的肩頭被包紮了,被他一抓,少年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痛苦。
  
「我怎麼不能在這裡?」少年淡淡道,低下頭又開始吃飯。
  
這誰家孩子,看他樣子方才也是參戰,難道不知道眼前這人是什麼人?這可是他們解縣的英雄,是救了他們命的金甲神!
  
這什麼態度!
  
管隊面色一凝。
  
「哎,大人問你話呢!好好說!」他瞪眼喝道,要不是看在也是殺敵的好漢的份上,早一腳踹過去了。
  
「那,梅寶是不是......」盧岩並沒有在意,而是忙忙的問道。
  
「住口!」周良玉豎眉低喝,面上絲毫不掩飾憤怒。
  
女子的閨名豈能隨意被人叫出來,這是最淺白的常識禮儀。
  
盧岩看著他,並沒有管隊意料中的震怒,而是一笑。
  
「你怎麼樣?」他蹲下來,跟周良玉平視,帶著兄長一般的關切問道。
  
這種親人般的關懷神情,讓周良玉更為焦躁,他放下飯碗,站起身走開了。
  
「喂,你...」管隊又驚又惱,雖然不是自己手下的兵,但也覺得大失面子,一擺手便要人抓他回來。
  
盧岩抬手制止他。
  
「無事,我們認得,這孩子就是這性子。」他笑道。
  
管隊這才松了口氣,又請盧岩去休息。
  
「大人還是快去歇息吧。」盧岩看著他說道,「大人傷的不輕...」
  
這一句簡單的卻是真切的話讓管隊鼻子忍不住一酸。
  
「大人也勞累了...」他悶聲說道。
  
「我想這些韃子不會就此算了,城防還是要嚴謹一些。」盧岩整容道,「大人多日守城勞累,你先去歇息一晚,今晚我來守城。”
  
親兄弟也不過是這樣了...管隊的眼淚差點掉下來,直覺渾身上下都熱騰騰。
  
「大人甘冒奇險,親自領兵來救援,某這一條命,從今後就是大人你的了...」他漲紅著臉,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有些激動的拍了拍胸脯,低聲鄭重說道。
  
「大人說哪裡話。」盧岩一笑,卻也沒有再說什麼,「快去歇息吧,明日還要大人你接著守城,就是帶傷也得上啊。”
  
這話說的乾脆也不做作,管隊對盧岩的好感又噌噌攀升,以前對於這個盧岩,大家雖然面上過得去嘴上不說,心裡多少都是瞧不起的,但自今日一事,印象完全顛覆了,這條漢子絕對值得相交!
  
看著這管隊走了,夜色也深了,自有人來安排盧岩這些鹽丁去歇息。
  
大家都散去了,安排好防守警戒,一個心腹鹽丁走過來,在盧岩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盧岩神色便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是高興又似乎的悲傷,總之很複雜。
  
他又吩咐了幾句,便帶著兩個心腹鹽丁走了。
  
他們走到救治傷兵的一排臨時徵用的店鋪前時,裡面燈火通明,慘叫哭聲不斷,傷兵的親屬不用說了,自然來伺候自己的親人,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自發的民眾多是婦孺來這裡幫忙,大半夜了依舊人來人往,燒水絞布搬藥熬藥。
  
盧岩並沒有直接就進去,他沿著門慢慢走去。終於停在一間鋪面前,目光緊緊盯在那個正彎腰從一個傷兵胳膊上拔出箭簇的姑娘身上。
  
傷兵發出一聲慘叫,鮮血濺了劉梅寶一身,不過此時她的衣服上已經滿是血跡了,再多點也沒什麼區別。
  
「果然好法子!」宋郎中以及另外幾個衛所的大夫看著劉梅寶手裡的箭簇,已經另外一個手裡的勺子,紛紛說道。
  
「雖然要用刀子割開傷口二次受傷,但總好過這些倒刺隔斷血管,造成大出血可就是半點也救不得了...」劉梅寶將箭簇扔到一邊,抬袖子擦了下額頭,說道。
  
「差不多了,我們都會了,姑娘你先歇歇好歹去吃口飯...」宋郎中說道,看著劉梅寶疲憊不堪的臉心疼的說道。
  
除了準備尋死那一刻跟宋三娘子在地上坐了坐,這一天來劉梅寶還沒歇一刻,其間只喝了半碗水,一口飯也沒吃,到現在也的確是撐不住了。
  
「好,我先去吃一點,待會來換大叔你。」她點點頭,也不再客套,說道。
  
「快去吧。」宋郎中忙催促她。
  
劉梅寶便轉身向外走去,邁出門檻,一面伸手捶打酸痛的腰背,一面想要看看哪裡有飯。
  
一黑手忽的從一旁伸過來,劉梅寶累的眼睛有點花,不提防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見是一個油紙包著一隻燒雞。
  
香味頓時鑽入鼻內,她抬頭看手的主人,驚訝的低呼一聲。
  
“你...你怎麼來了?」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看著眼前的男子。
  
盧岩對她微微一笑。
  
「哦,原來...原來援兵...」劉梅寶旋即反應過來,看著盧岩的眼,她的聲音低下去,「原來...又是你呀...」
  
她的情緒有些低落,按理說應該高興,是的,她是很高興,但更多的是難過。
  
太危險了,多兇險啊,他怎麼能怎麼能這樣...
  
不知怎的,她的眼眶有點酸,便低下頭藉以掩飾。
  
「這次是巧了...」盧岩忙說道,「這次不知道你們也在...」
  
劉梅寶有些不信,上一次他也是說是為了民眾所以才大義凜然,其實是不想她因為負疚報恩啊什麼的有心理負擔。
  
「真的?」她抬眼看他。
  
看著眼前的姑娘微微嘟嘴,神情幾分委屈,這是跟親近人才有的姿態,盧岩只覺得心咚咚跳的如同擂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8:43 P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憩

「真的。」盧岩笑道,又抿了抿嘴,放低聲音,「要是早知道你在這裡,我來的更早些,讓你受驚嚇了....」

劉梅寶抬眼看著他,似乎想要看出他這話幾分真幾分假,難得她肯這樣看自己,盧岩自然不會避開,二人的視線便黏在一起。

劉梅寶的臉騰地紅了,垂下頭。

「餓了吧?」盧岩只覺得渾身癢癢,忍著心裡要冒泡的歡喜,低聲說道,「來這邊坐。”

他伸手指了指路邊。

聽他說餓,劉梅寶的肚子很應景的咕嚕一聲。

盧岩忍不住笑,但立刻又繃住,像她這樣的女子這樣算是很失態,被人聽到就已經很羞惱,在被人笑出聲,只怕尷尬的要死了。

雖然他半點沒有取笑的意思....

他緊張的看向那姑娘,只怕她會不高興。

劉梅寶抬頭沖他一笑,露出細白的貝牙。

「真的快要餓死了...都開始唱空城計了....」她說道,一面還輕鬆隨意的伸手拍了拍肚子。

說著話,她就走了幾步,席地坐下,剛坐下,盧岩便一步邁過來,就在她身旁也坐下來。

「給。」盧岩撕下一條雞腿,想了想,又扯一一塊油紙墊上,才遞給她。

劉梅寶伸手接過,大口大口的吃起來,盧岩的目光流連在她臉上,一刻也捨不得離開。

「喂。」劉梅寶一面吃一面含糊道,「你再看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盧岩忍不住笑起來。

「那你吃完了,我就能看了吧?」他笑過了,又低聲問道。

劉梅寶忍不住笑出聲,抿嘴橫了他一眼。

「喝口湯。」盧岩似乎也有些因為這句話而不好意思。忙接過一旁鹽丁遞來的湯碗,說道。

劉梅寶伸手接過。也沒什麼矜持講究,她是真渴了,又吃了幾口肉噎得慌,大口大口的喝,嘴邊還有湯汁溢出滴下。

「慢點..」盧岩一臉心疼,看著她憔悴的面容,以及血跡斑斑的衣衫。

劉梅寶一氣喝完,一臉滿足的沖他笑了笑。

盧岩又撕下一根雞腿遞給她。

劉梅寶沒接,搖搖頭說了聲飽了。

「吃這點怎麼夠。都一天沒吃了吧?」盧岩皺眉,遞到她面前。

「一天沒吃了,才不能一下吃那麼多呢。」劉梅寶說道,拍了拍手打算站起來。

「再歇會吧。」盧岩忙說道。

這是第一次跟她這樣近的距離的坐著。夏夜涼風習習。天上繁星點點,如果不是四周傳來哀哭慘叫,提醒剛剛經歷過一場生死之戰。這該是多麼美好的一刻。

劉梅寶猶豫一下。

「你更累,還是早點去歇歇..」她說道。

「看到你就不累了。」盧岩笑道。

劉梅寶神情愕然,旋即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

誰說古人害羞含蓄?瞧這肉麻的話說的多溜,張口就來。

盧岩話一出口臉也紅了,怎麼又把心裡話說出來了,頓時有些訕訕又有些自責。用師爺的話來說,這就是輕薄。姑娘家一定會生氣的。

想要道歉,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正躊躇無措,見面前的姑娘抿嘴一笑。

「你這個人,跟哪個姑娘家說話都這麼大膽嗎?」她看著他,帶著幾分興趣,眼睛亮晶晶的問道。

「沒有..」盧岩略有些不自在,抬手蹭了下鼻頭,有些尷尬的轉開視線。

街道上人來人往的忙碌著,他們坐在街邊,兩個鹽丁也隨意的坐在不遠處,不遠處房門上插著的火把隨著夜風忽明忽暗,在這裡投下一下陰影,就算有人看過來,倒也看不真切,這時候隨地而坐,歇息的人到處都是,也不會引來特備註意。

「你哥沒事,胳膊受了傷,已經和你舅媽回宋郎中家去了,宋郎中家人也都平安無事..」盧岩想起什麼忙說道。

劉梅寶笑著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

二人之間便又是一陣沉默,盧岩覺得有好些話想說,到了嘴邊,又覺得什麼都不想說,就這樣坐著心裡歡喜的已經無以言表。

「韃子還會來嗎?」劉梅寶問道。

「我想會的。」盧岩答道,說了又有些後悔,對這個姑娘家說事實做什麼,白白的讓她害怕,聽劉梅寶哦了聲,並沒有驚呼之類的。

「你害怕嗎?」盧岩忍不住問道。

越跟她接觸的多,越覺得這個姑娘好特別,至於怎麼特別,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跟他認識中的女人不一樣,但又覺得正是自己想像中的那種,無比的貼切心意。

「害怕啊。」劉梅寶笑道。

盧岩看著她,也跟著笑起來,卻沒有再說話。

「你快去歇息吧。」劉梅寶這次真的站起來,柔聲說道,「還要靠你保我們的命呢。”

盧岩點點頭,依舊在地下坐著,微微抬頭看著她,知道這姑娘還要去救治那些傷兵,心裡很想勸她去休息,但話到嘴邊卻又沒有說出來。

「我走了。」劉梅寶看著他笑了笑,小小的擺了擺手。

剛走出幾步,聽盧岩在身後哎了聲,便回過頭看他。

「沒事..」盧岩卻是微微一笑,「別累著。”

有什麼話又不說了?劉梅寶心裡嘀咕一句,但也沒有再問,沖他笑了笑,擺擺手示意他也快去歇息吧,便邁步進了屋子。

一夜無眠,到天明的時候,宋郎中和劉梅寶才抽空回家一趟,洗洗換換。

親人相見,少不得為昨日的兇險哭一場,但好在闔家都在,比之別的親人陰陽永隔幸運的多。

換了衣裳,吃了口熱飯,劉梅寶便抵不住困意去小睡一會兒,結果這一睡就到了下午。

「怎麼睡了這麼久?舅媽你也不喊我一聲...」她忙忙的起身。

宋三娘子倒了杯茶給她,並沒有說話。

「大叔已經走了吧?」劉梅寶一口氣喝了,一手挽頭髮,道。

宋三娘子嗯了聲。

「哥呢?」劉梅寶又想到周良玉,昨晚匆忙給他取了箭頭,不知道傷口怎麼樣,一夜過去了正好查看一下。

「去城牆佈防了。」宋三娘子道。

劉梅寶哦了聲,也沒有再說話,急匆匆的出門去了。

這一天都在照料傷兵,雖然多了很多婦人女子來幫忙,但依舊很忙,正如盧岩所說,韃子果然又來了,帶著不甘心的火氣不知從哪裡又集合一些人攻城,在眾人的死守下沒有占到便宜,再次悻悻而去。

戰鬥結束的時候,劉梅寶跟著一眾人上了城門,婦人女子們送飯的,男子們則抬重傷患,劉梅寶和軍醫給輕傷患包紮。

上了城牆,很快找到了周良玉,吊了半日的心終於放下了。

「哥。」劉梅寶又是高興又是難過的跑過去,利索的為他的新傷止血包紮。

周良玉笑著安慰她。

旁邊坐著的一些民壯都笑嘻嘻的看著她,說著這是你妹妹啊,你妹妹還會醫術真能幹啊之類的話。

劉梅寶又含笑一一為他們查看傷情。

正說得熱鬧,忽的聽城牆下更是一陣熱鬧,傳來柔亮的女子的歌聲,還有鑼鼓梆子樂器伴奏,好多坐著躺著休息的兵衛都忍不住趴城牆上向下看。

「是花園子的姐兒在唱歌呢。”

「這不是香姐兒...」

“…今個可值了,往日沒個七八兩銀子可聽不到她唱....」

大家紛紛說道一面互相打趣著,大戰過後疲倦的臉上浮現笑意。

劉梅寶側耳聽女子們唱的是方言濃濃的調子,跟自己後世聽到的山西陝西民謠一個味。

這些花園子的女子們唱的很熱辣,什麼想親親想的我手腕腕軟,劉梅寶身旁幾個送飯的婦人還好,那幾個年輕姑娘都紅了臉。

但這時候沒人去指責那些風塵女子傷風敗俗丟人現眼。

城牆下女子們唱的熱情,城牆上的男人本就是粗野慣了,一個帶頭兩個三個就開始鼓掌叫好吹口哨。

氣氛更加熱鬧了,原本害羞的女子們也都忍不住抿著嘴笑,你用胳膊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低聲嬉笑著說五妹你也唱一個唄七姐唱一個唄。

劉梅寶一面聽著熱鬧,手下卻沒有停,很快將這一圈人的傷情都查看了,便和周良玉告辭。

「宋大叔那裡很忙,我這就下去了。」她低聲說道,面上滿滿的擔憂,不知道韃子還會不會再來,再來的話,還能不能看到周良玉平安。

她雖然沒開口,周良玉看出她的心思,咧嘴笑了。

「快去吧。」他說道,抬手將劉梅寶垂落的髮絲抿了抿。

劉梅寶點點頭,握了握周良玉的手,起身向城門下而去。

站到梯牆邊,一眼能看到城門下擠了很多人,十幾個穿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們正又跳又唱,旁邊四五個男人敲鑼打鼓很是起勁。

穿著依舊花蝴蝶般的老鴇晃著胖胖的手,沖城門上下招手。

“..好漢們...待咱們這次解了圍.....你們這些好男兒們來咱們花園子玩..老娘不收錢....」

這話引來一片怪叫。

「....不過回去挨媳婦打了可別怪我....」

老鴇又叉腰喊道。

街上又是一陣笑,不遠處有人走來,人群紛紛讓開,原來是盧岩以及管隊帶著人來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示情

盧岩此時穿著一身正五品的官服,腰佩著麒麟銅牌,掛著把精刀,腳蹬牛皮官靴,神色沉穩,不怒自威,再加上身旁五六個披著鎧甲背著弓箭拿著大刀,身形彪悍的漢子擁著,路人所見紛紛垂目不敢直視。

因為要鼓舞士氣,要讓守城的兵衛以及百姓都一眼能看到管事的大人老爺們,所以有官位的在緊要時刻按規定都要穿上官袍,當然,大多時候沒人這麼做,太過於扎眼一則容易成為靶子,二則不方便逃跑。

這還是劉梅寶第一次見他這樣的打扮,第一眼根本就沒認出來。

「是盧大人!」有人喊道。

盧岩便停下腳,沖民眾含笑示意。

便有很多人跪下叩拜,要不是這個人帶著神兵天降,現在的他們只怕已經在黃泉路上等著喝孟婆湯了。

那些唱跳的女子們也停下來,投過來熱辣辣的目光。

不知哪個開的頭,喊著盧大人的名字。

“……想你呀想你實格在在想你......三天我沒吃了一顆顆顆米......燈鍋鍋點燈半炕炕明......好哥哥咱二人相好一呀一對對......切草刀鍘頭不呀不後悔......」

熱辣辣的歌詞直沖著盧岩扔過去,引得街上一片笑聲。

「這群女子......」盧岩身後的漢子們咧嘴笑道。

盧岩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並不見害羞或者得意的失態。

他腳步未停,帶著一眾人上城門,身後那一聲聲的盧哥哥不斷,引得管隊大人也忍不住取笑。

「怪不得都說美人愛英雄......他娘的,算下來某給了這些女子的銀錢沒有一箱子也有半袋子了,就沒見她們這樣稀罕我......」他哈哈笑道,拍著盧岩的肩頭。

盧岩只是一笑,忽的感覺有人看自己,抬眼一看就見對面城牆階梯上劉梅寶正看著自己。

他眼睛一亮,劉梅寶沖他笑了笑,便低下頭夾在一眾婦人間下城

盧岩停下腳,心裡十分後悔怎麼沒從那邊上又躊躇想這時再下去重新從那邊上也不算晚...

「大人?」管隊見他不走了,有些不解的問道。

順著盧岩的視線看過去,見是一眾婦人,或抱盆碗或抬著木桶正說笑著下城牆。

「那是送飯的......」他解釋道。

盧岩嗯了聲,目光卻沒有移開。

他身旁的漢子看到了,其中有一兩個見過劉梅寶,便認出來了擠眉弄眼的笑起來。

「好哥哥唱一個唄。」城下的女子們沖盧岩笑著招手,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團。

「這些女子!」管隊大人也跟著樂呵呵的笑,無奈又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敢調戲大人......」

盧岩的視線始終落在對面正低頭而行,不時和身旁婦人說兩句話的劉梅寶身上。

想到昨晚和她席地而坐,想著那沒有幾句的談話,想著那女子含羞的笑,他只覺得心內一陣一團火洶洶的燃起來。

「上一架高山又一架山......高山上水沒有淌......妹是世上的好女子......夜夜的晚夕裡夢見......心裡想著你喝油也不長這肉了......哎嗨咿呀咿得兒喂......」他忽的大喊一聲唱起來。

粗狂沙啞又沒什麼調子的男聲突然響起,倒讓大家嚇了一跳。

沒人想到這個兇猛的男人果真會聽那些女子們的笑鬧唱一個,眾人一愣之後哄然叫好。

劉梅寶自然也聞聲看來,正對上他火辣辣的視線,這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她的臉騰地紅了,有些心虛的忙四下瞧,只怕被人看出來。

“……那就是咱那個要命的二妹妹......你在你的那個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溝......看中了哥哥妹妹你就招一招手......咱那個要命的二妹妹......」

伴著他的開口,站在盧岩身旁的漢子們也跟著唱起來,跟盧岩一樣,他們的視線也都投向對面的城牆階梯上,熱情的看著劉梅寶替他們的大人表達情意。

於是更多人的便也跟著看過來,這邊階梯上的婦人女子突然成了焦點,都有些楞,有些發慌,更多的是不解。

劉梅寶直往人後躲,結果大家都要躲互相推搡著嬉笑,反而將她擠到最前邊。

“……那個要命的二妹妹看中了哥哥就招一招手......」

一聲一聲故意般的歌不斷的砸過來,城門下的眾人也開始跟著怪聲叫喊,讓這些婦人們招一招手,歌聲笑聲喊聲口哨聲混成一片。

劉梅寶一跺腳,跟著眾女子們紅著臉跑開了,幸好她們一行人不少,也沒人會刻意想什麼,看著這群女子害羞跑了,大家只是轟的笑起來。

「哥哥們唱的真好!」花園子的女子們笑的花枝亂顫,更加熱情的沖岩一行人揮手說笑。

盧岩看了眼跑遠了人群裡若隱若現的劉梅寶,仰頭大笑起來,身旁的漢子們自然也跟著大笑起來。

這笑聲很快也傳染開了,在這個危難未解生死未知的時刻,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覺得這樣笑起來是無比的痛快,心中的憂懼似乎隨著笑聲全部宣洩出來。

城牆的上周良玉收回視線,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笑意,慢慢的轉身走到另一邊,用不知道誰身上掉下的衣裳片,擦著手裡的長槍頭,緊緊閉著嘴,盯著空曠的城外。

隔日又是一場惡戰,韃子集合了更多人,氣勢洶洶的來報仇,他們一路縱橫無人敢當,沒想到在這個小小的縣城崩了牙,這口氣自然咽不下,這一次他們帶來了幾輛盾車,這是攻城的利器,讓這些人很迅速幾乎沒什麼傷亡的接近了城牆。

城頭上的血戰一直持續了半日,廝殺慘叫聲讓躲在城內各個地方的百姓聽得心驚膽顫。

一開始還有傷患不斷的被抬下來,到後來就沒人抬了。

「這一次是守不住了守不住了....」很多人都喃喃的說道,眼神空洞的看著外邊的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廝殺聲漸漸低了下去。

完了,人們心裡閃過這個念頭。

「兄弟們,死也得拉上幾個墊背的‥」屋子裡的傷兵忽的都跳起來,「咬也得要死幾個‥」

他們似乎忘了身上的傷痛,或爬或跳向外沖。

「姑娘,你把這把剪刀給我...」一個傷兵對劉梅寶伸手。

劉梅寶正在給他包紮,手裡拿著一把剪刀。

「大哥,你再找別的吧‥」劉梅寶沖他笑了笑,低頭看自己手裡的剪刀,「這個我還要用...」

那傷兵看了她一眼,帶著幾分悲痛點點頭,掙扎著就向外沖。

而大街上並沒有傳來韃子得勝進城妁狂嚎,反而響起一陣歡呼。

「韃子退了!”

「韃子退了!”

這次的血戰多慘烈,劉梅寶沒有親眼看到,但可以肯定是想像不出的慘,因為宋郎中上了一趟城牆後,整個人都虛脫了,死活不讓她上

他一個見慣傷病的大夫都嚇成這樣,可見戰況多麼可怕。

周良玉也是被抬下城門的,所幸性命無憂,這讓劉梅寶和趕過來的宋三娘子稍微心安。

當然,她自然也問了盧大人,得知盧大人無恙這顆心才徹底放下。

夕陽如血,籠罩了整個解縣縣城,在確信再沒有韃子來之後,城門打開了,倖存的兵衛打掃戰場,收斂自己人的屍首。

韃子退得很倉皇,很多屍首沒來及收走,一些還沒死透的傷者也沒帶走。

這些兵衛出來後,帶著滿腔的恨意將這些還在呻吟翻滾的韃子一刀刀刺死,割下賊奴的首級,剝下鎧甲,這些俘獲不僅能補充他們的軍備,還是毫無爭議的軍功。

城牆上忽的響起粗狂的歌聲,唱的還是昨日盧岩唱的那首。

一聲聲那就是咱那個要命的二妹妹看中了哥哥妹妹你就招一招手悠長蒼蒼的傳來,歌聲依舊,而昨日聽歌唱歌的人已經很多不在了。

站在街上的劉梅寶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下來。

她抬起頭,看向城牆,那裡幾個人扶長槍而立,她一眼就認出其中盧岩的身影,他們鐵甲上的鮮血夕陽的余暉混為一色,格外的耀眼。

自這次血戰後,韃子再也沒有過來。

盧岩派出幾波哨探也傳回消息,攻城攻不下,這些先鋒韃子部眾又損失慘重,糧草補給不上,自那日退兵後就一路退了出去,至今日已經離開解縣範圍。

這個消息確認後,解縣縣城一片歡騰,鞭炮聲響成一片,無數民眾湧到縣衙前,跪拜這些護城的好漢。

管隊早已經佔據了縣衙以示對那個草包知縣的憤怒,知縣逃跑時帶走了金銀細軟,但還有很多私藏沒有帶走,管隊自然毫不客氣占為己有,且全部奉送給盧岩。

這些東西哪裡會入盧岩的眼。「也是,這些東西那堪入大人的眼......」管隊帶著幾分恭敬幾分豔羨說道。

這一次連續三次的守城戰的繳獲已經統計出來了,繳獲的賊首足足有二百三十顆,那些鎧甲刀槍弓箭馬匹另計,這是前所未有的戰功,足足夠盧岩連升三級。

「傷亡甚至慘重啊。」盧岩歎了口氣,面色沉沉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8:53 PM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歡樂

雖然得到韃子出瞭解縣的消息,但大家還是不敢放鬆警惕,城牆上的換崗也是嚴密的很。

一大早當鹽丁江大山出現在城牆上,引來一大片注視。

江大山是盧岩手下得力幹將,盧岩升職之後,鹽巡的日常事務都歸他管理,已經得了副鹽巡檢的官位,所到之處,不亞于盧岩親臨。

但今天大家看他卻不是那崇拜恭敬的眼神,而是驚訝。

江大山的一隻眼淤青,似乎被人一拳砸中,他的面色也不是很好看,也知道大家正在注視自己,很是尷尬,又強撐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起來很是滑稽。

「昨日跟大人切磋一下..」他打著哈哈,對身旁跟隨的眾人似是解釋,又似是炫耀,「..大人果然好身手,我老江不是對手啊....」

便有人恍然。

「這是大人打得啊?」有人驚訝問道,「真動手啊?”

看起來這力度可不小,很疼吧......

「難道只是耍把戲看架子啊?」江大山一臉肅正,「當然是真打了,戰場上可沒人跟你客氣...」

大家都哦了聲,紛紛讚歎,其中忽的有人撲哧笑了聲。

江大山心裡正敏感,立刻紅了臉,粗著脖子四下亂看,要看是誰再笑,一眼便看到另一邊城牆山幾個漢子靠著城垛正看著自己似笑非笑,那樣子怎麼看都怎麼可惡。

「笑什麼笑。」他有些心虛的瞪了眼,見那漢子們要開口,心裡又是一慌,聲音低了幾分,「大頭。咱們自己兄弟,說話可得注意點。”

這話半威脅半哀求。引得那邊的漢子們哈哈笑了,鹽丁兵衛們很快各自崗位站好散開了,江大山這才被這群漢子一把拽過去。

「聽說你皮癢癢了,所以大人幫你撓了撓?」一個攬著他的肩頭笑嘻嘻的問道。

江大山哼了聲,梗著脖子道:「那是大人手癢了,所以找我切磋...」

「你就吹吧!」另一個大漢哈哈笑,「你這老小子,竟然敢給攛掇管隊大人給大人送女人,活該你挨頓打....」

不待他說完。江大山就撲上去掩住他的嘴。

「臭小子,小點聲!」他紅著臉說道。

大家笑的更加大聲了。

「真沒看出來了啊,你竟然還有這花花腸子....」

江大山被笑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我不是看大人想女人想的睡不著,給他泄泄火嘛。那管隊大人說了。那個草包知縣養得那些丫鬟就是做這個用的,留著也白留著.....」他低聲說道。

便有人揚手拍他的頭。

「我看是你想女人想的睡不著了吧....看我回去不告訴你媳婦...」大家哈哈笑道。

江大山臉色更難看了,連忙沖大家說好話。只求別告訴媳婦去,並再三保證絕對沒有這個心思。

「你們這些人還不曉得女人的滋味,告訴你們,一旦曉得了,那可就跟酒蟲見了酒一般,偏是到了嘴邊沒吃到。那滋味比死還受罪.....」他低聲說道,擺出過來人的架子說道。

這些漢子曾經家窮都是說不上媳婦的。後來有了錢,又忙著跟著盧岩四方打殺,娶媳婦的事便又拖了下來,女人嘛,是男人之間最永恆的話題,尤其是這些帶顏色的閨房葷事,更是聽來刺激,於是幾個人便嘻嘻哈哈的拉著他,要他這個嘗過滋味的來講一講。

正笑的曖昧又歡樂,旁邊的鹽丁忽的大喊起來。

「大人,有人過來了!」他伸手指著城門正前方。

大家神色一凜,忙看去,見煙塵飛揚,一騎出現在視線裡狂奔而來。

大家將手中的弓箭對準來人,小心戒備。

人馬馳近,只有一人一騎,大家松了口氣。

「來者何人?」城牆上守兵中氣十足的喝問道。

“…風陵關急....」那人跑進,將手中一個大周衛所標誌的旗幟晃了晃,嘶聲喊道。

話沒說完,人竟從馬上一頭栽下來,似是氣絕身亡了。

付老三這次受的傷不輕,苦苦的藥灌得他幾次想要逃出屋子。

「付老三,你熊的,連個藥都不敢吃..」順子笑道。

「你個臭小子,輪到你來笑我!」付老三坐在床上,一隻胳膊掛在胸前,裸著上身,不過也算全裸,傷布在上纏滿了,說話中氣不足,但精神很好。

盧岩坐在桌子前,看著這群人笑鬧。

「這些大夫,說的厲害,哪有那麼厲害...」付老三說道,話音未落,就有雜役掀簾子端著藥進來了,他的臉頓時皺成苦瓜,「就是說藥,說的跟神仙水似的,吃下去什麼都治得好,其實都是騙人的,就是不吃藥也該好就好了,不該好的,吃了也不管用。”

大家哈哈笑起來,紛紛道還是怕吃藥找的藉口。

「我哪有胡說,我付老三口臭,怎麼沒人給我吃副藥吃好了...」付老三瞪眼道。

「口臭算什麼病?」有人笑道,「也沒礙你什麼事。”

「怎麼叫沒礙事?」付老三瞪眼,「礙大事了,都不能和媳婦親嘴了....」

滿屋子人轟的一聲,怪叫的笑的亂成一團。

「不能親嘴算個什麼大事。」有人拍著桌子笑的想打滾。

「你個瓜蛋蛋懂個屁,連女人的手都沒拉過,知道這親嘴的滋味不?」付老三笑道,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嘖嘖兩聲。

嘗過女人味的男人聞言哈哈一笑,帶著幾分了然,而那些毛蛋娃子,則抓耳撓腮,帶著好奇帶著心癢癢問什麼滋味。

盧岩一直含笑聽大家說話,這些漢子說話自來不忌諱,葷素夾雜,他從小都習慣了,但此時聽來卻不由心跳加速,一股燥熱從腳底蔓延開,似乎有只小老鼠在不停的抓撓,他不由側耳聽那付老三嘻嘻哈哈的給大家描述這其中的滋味。

「你們說這算不算要緊事?」付老三說完了一臉委屈的問道。

「算。」屋子裡的人哄笑。

「所以說,怎麼不弄副藥給我治好了?」付老三立刻說道,理直氣壯的看著眼前擺著藥碗,說這話,門簾再次被掀開,走進一人來。

宋郎中走進來才看到屋子裡坐著這麼多人,且其中有盧岩,腳步不由一頓。

「見過大人..」他忙躬身施禮。

在他身後劉梅寶抱著藥箱緊跟著進來了,一眼看到盧岩,面色不由一紅。

盧岩眼睛也是一亮,立刻站起身來。

這裡的人都是盧岩的心腹,自然都認得劉梅寶,喧鬧聲便消失了,這些漢子可不知道避諱,視線齊刷刷的看向劉梅寶,還有人忍不住咧嘴笑。

劉梅寶低著頭,只覺得渾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轉身走了,卻又有些捨不得。

「我來給好漢看看傷...」宋郎中自然察覺氣氛的異樣,尤其是那個盧岩自從進來後視線便直直的落在自己身後,「打擾大人們說話了,我過會兒再來.」

說罷就忙轉身,示意劉梅寶也快走。

「哎,大夫,正說著,你說這藥還用吃不?」付老三忙喊住他,帶著幾分得意問道。

「自然是要吃的,」宋郎中只得又轉過身,含笑道,「不吃怎麼能好呢..」

「吃了也不一定好。」付老三瞪眼,「要不你先開副藥,把我的口臭治好了,我才信你。”

這就是胡攪蠻纏了,宋郎中苦笑一下,這付老三身體並無其他毛病,壯實的很,這口臭可如何吃的藥?

「很簡單的。」劉梅寶忽的說道,一面抬頭看了盧岩一眼,見他沖自己咧嘴笑,不由想到昨晚的事,忙飛快的移開視線。

「什麼簡單?」付老三愣愣問道。

「你拿些丁香,每日含一二粒,便可好了。」劉梅寶含笑道。

「真的?」付老三半信半疑。

「哎呀,劉姑娘說真的就真的,你快依言吃了,保准你媳婦不嫌棄你,而且聞得你香香的,撲上來主動和你親嘴呢....」順子跳出來說道。

原來他們說的是這個,劉梅寶有些好笑又有些尷尬,宋郎中亦是尷尬,這群粗漢,一天到晚說的都是什麼!真是..真是..嗨。

宋郎中扯了扯劉梅寶,劉梅寶也顧不得再看盧岩,忍著笑忙跟著宋郎中走出去了。

聽得屋內傳出哄笑,她再忍不住也笑了。

「這群人!」宋郎中又是好氣又是尷尬,當著一個大姑娘家說這個,真是...

他伸手拿過劉梅寶手裡的藥箱。

「你且去和王郎中那邊幫幫忙,那個新抬進來的傷者,箭簇不好拔...」他說道。

劉梅寶知道他是好心讓自己回避盧岩,雖然心裡不舍,但還是點了點頭,依言去了。

來到王郎中那邊,卻是不用幫忙,說那個新傷者過於虛弱,不能拔箭簇,只怕拔了會當場丟了命,她便去後堂熬藥,一直到天黑才起身回家。

剛走出門,就見盧岩在黑影裡等著。

這一次姑娘沒有主動撲過來,盧岩有些失望,但旋即又想著也無妨,上一次人家主動,這次自己主動就好了,畢竟自己是個男人家。

“你..”劉梅寶走過去,剛張口,就被他一個熊抱扣在身前,鼻頭撞在他結實的胸膛上,酸痛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丁香

「你幹嗎!」劉梅寶抬手捶了下盧岩的後背,又是羞又笑,掙扎要躲開。
  
刻意壓低的聲音聽在耳內,有著別樣的滋味,盧岩只覺得心癢癢,抱著她不肯鬆手,又不太熟練的拍著要安撫她。
  
「你昨天抱我了。」他低聲道,低頭可見那姑娘小巧瑩白的耳垂,眼前陡然浮現昨晚那兩個女子一瞬間的光潔胴體,噌的一下一把火從腳燒到頭頂。
  
劉梅寶只覺得他的身子燥熱,再聽他這一句話,又忍不住笑出聲,抬手用力捶了他一下。
  
「這又不是你來我往的事......」她悶聲笑道,一面捏他的腰,「被人看到......快鬆開。”
  
知道她沒有著惱,盧岩哪裡會鬆手,反而又將她緊了緊。
  
「我一天都沒有見你了。」他蹭著她的脖頸,低聲說道。
  
有熱氣吹在裸露的脖頸上,劉梅寶不由打個寒戰,腿腳有些發軟。
  
「那我只是抱一下,你,你不許說話,也不許...不許亂動......」她的聲音有些發慌,低聲道。
  
盧岩自然立刻嗯了聲,感覺一雙手臂慢慢的勒住自己的腰背。
  
沒人說話,就這樣靜靜的抱著,四周風中偶爾傳來人的說笑聲,原本燥熱的心和身子竟慢慢的平靜下來,心裡卻是難以描述的安寧與歡喜,只恨不得這一刻就是永遠。
  
「我該走了。」劉梅寶低聲說道,輕輕揉了揉他的腰。
  
知道不可能抱一晚上的,回去晚了,她家人又該擔憂了,給她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就不好了,盧岩帶著幾分不舍鬆開了。
  
「我送你。」他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與他並肩向前,一面低聲說些你今日做些什麼之類的閒話。
  
「拜祭完你父母了吧?我這就讓人護送你們回府城吧。」盧岩說道,看著這麼快就到了的巷子很是遺憾。
  
宋郎中家怎麼住的離縣衙這麼近......
  
他並不知道劉梅寶一家來解縣做什麼,只知道是拜祭劉知縣夫婦。
  
劉梅寶想了想,沒有說事實,想來經過這一事宋三娘子的態度也許會改觀吧?也許有機會說服她,那就不用回去了,被人嫌棄畢竟不是什麼高興事,何必說出來讓他心裡不舒服。
  
念及如此,劉梅寶嗯了聲,看著巷子到了。
  
「你快回去吧。」她看了眼盧岩說道,「小心些。”
  
盧岩嗯了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那我走了?」劉梅寶說道。
  
盧岩出聲喚住她,卻沒有說話。
  
「還有什麼?」劉梅寶問道,抬眼看他。
  
街邊無人居住,四周黑黑的,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
  
「不知道我用不用......」他忽的說道,聲音有些緊張,「不知道我用不用吃丁香......」
  
劉梅寶一愣,這話沒頭沒腦的。
  
「丁香?」她皺眉道忽的想到什麼,頓時噗嗤笑出聲,只覺得臉皮發燙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抬手捶了他胸膛一下。
  
“你...你這壞傢伙。」她笑著低聲道,「還說你是個老實人,真是真是一點也不老實......」
  
盧岩趁勢攥住她的手。
  
「我本來就是個壞傢伙。」他低聲道,帶著幾分歡悅,沒想到這姑娘聽懂了他的意思,而且並沒有生氣,反而是笑了。
  
她真的很好,心思百轉,卻始終只有這一句話可以表達他的心情。
  
笑意在嘴邊散開,心裡咚咚敲著鼓在鼓動他大膽一些下一步動作,還沒等他鼓起勇氣,就覺得那姑娘忽的貼近,下一刻嘴上貼上軟軟的香香的唇,他腦中轟的一聲,身子僵住了。
  
劉梅寶飛快的淺淺的啄了一下紅著臉抽回自己的手。
  
卻見這人又傻了一般。
  
「哎。」她忍著笑,仲手推了他一下,「傻子,你不用吃丁香。”
  
扔下這句話,抿著嘴笑著轉身向巷子中跑去。
  
盧岩回到縣衙的住處時,還是滿臉的懊惱,忍不住抬手捶了下桌子。
  
「傻子。」他自己嘀咕一聲。
  
「大人叫我呢?」一個鹽丁顛顛跑過來。
  
盧岩看了他一眼,這是自己同村的一個孩子,也沒個正經名字,因為有點楞,被人傻子傻子的叫著,天長日久便成了名字了。
  
他不由笑了下。
  
「去給我倒碗水。」他說道。
  
傻子便哎了聲,樂顛顛的去了。
  
盧岩坐下來,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想到那蜻蜓點水的碰觸,不由打個哆嗦。
  
真是可惜啊,自己當時怎麼就呆了,應該狠狠的親回去才是,竟眼睜睜看著那姑娘兔子般跑了。
  
悔的那個百爪撓心。
  
「大人,茶。」鹽丁傻子將一碗水端過來。
  
盧岩接過來抬手就喝。
  
「大人燙!」鹽丁傻子瞪眼驚呼,但已經晚了,看著自家大人噗地一聲,有些狼狽的將水吐出來。
  
“你...你這個...傻子!」盧岩吸著涼氣緩解舌頭的燙,又是氣又是無奈的瞪這個鹽丁。
  
「大人,你端著碗就沒覺得燙嘛,怎麼能怪我呢......」鹽丁傻子一臉委屈的道。
  
這些鹽丁都是跟他一同起身或者一個村子的,恭敬是恭敬,但到底沒有別的人那般尊卑上下級的戰戰兢兢。
  
「去,去。」盧岩擺手瞪眼。
  
鹽丁傻子悻悻走了,嘴裡還嘟嘟囔囔,明明是大人你傻......
  
盧岩自己起身倒了杯隔夜的茶,正漱口呢,聽得外邊有守兵說了聲大人,孫大人過來了。
  
這麼晚了?盧岩放下茶杯,說了聲請。
  
孫四孔掀簾子急衝衝的進來了,面色不太好看,手裡還拿著一封信。
  
「大人,白日救起的那個人醒了,拿出了這個...」他顧不得客套,將手裡的信遞給盧岩。
  
盧岩嗯了聲,打開看。
  
他現在認得字不少,只要不是寫的那些華麗的官文,一般官場文書還是看得懂的。
  
這封信更簡單,只有兩行字,一眼掃過,盧岩的面色也微沉,將手裡的信遞給管隊孫四孔。
  
「你怎麼看?」他問道。
  
孫四孔已經看過信了,面色變幻不定。
  
“…怪不得那群韃子退走了,原來是向風陵關去了......」他欲言又止的說道。
  
盧岩又轉身倒了杯茶,握在手裡,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人,」孫四孔站過來一步,一咬牙道,「這封信咱們就當沒收到吧...」
  
盧岩抬眼看他,神色平靜,看不出心裡什麼念頭。
  
「當初我發出去那麼多請援的信...」孫四孔說道,面上苦笑,「心裡也知道那些信肯定不少人收到了,卻都當做沒收到,某心裡也是罵他們的八輩祖宗...但是......」
  
他有些艱難的咽了口口水,看著盧岩道:「但是我心裡也知道這出城援助著實兇險,搞不好要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要搭進去......所以,盧大人......某在心裡對盧大人真是.......
  
他說著話眼圈有點紅。
  
盧岩笑了笑,示意他不用說了。
  
「大約有一千多韃子•••」他開口遲疑道,「而且其中還有咱們的手下敗將......」
  
孫四孔嚇了一跳。
  
「大人,難道你想去援助?」他問道。
  
「同袍兄弟,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盧岩緩緩說道,面上一片忠厚,眼神閃閃,手指敲著桌面,表示他的心裡在飛快的思量什麼。
  
「大人,三思啊。」孫四孔低聲道,「大家剛經過一場惡戰,已是疲憊不堪,再說,往風陵關還有好一段路,長途奔波,又是損耗,再者嚴格說來,可不算咱們河東驛的範圍,就是救也輪不到咱們...到那裡又是一場野戰,大人,不是某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在野戰上,咱們確實不如那些韃子••••••這算起來,處處是下風戰局不利啊•••」
  
這的確是事實,盧岩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大人,那人醒了,要見大人。」門外兵衛說道。
  
話音未落,就聽有男聲嘶啞傳來。
  
「這裡的衛官呢,請快些派兵去風陵關。”
  
話音未落,人就跌跌撞撞的撲進來,他身上中了幾箭,因為身子虛弱,軍醫只剪去了箭杆,並沒有敢拔箭,他又傷重急促賓士,剛抬進城時人都昏迷了,按照軍醫的估計是一天半日的不會醒來,沒想到這麼點會就醒過來了。
  
孫四孔帶著幾分不悅瞪了跟進來的兵衛一眼,怎麼能帶人到這裡來。
  
兵衛帶著幾分膽怯垂頭。
  
「大人,他,他是都指揮司來的人呢......」一個兵衛低聲說道,將手裡的一個腰牌遞過來。
  
孫四孔面容一凝,顯然很驚訝,而盧岩對於這大周的官職沒多少概念,但從二人的神情中也猜出,這個人來頭不小。
  
孫四孔仲手接過那腰牌,掃了眼,手有些微抖。
  
「不知道這位大人是......」他遲疑一下問道。
  
「山西都指揮使司太原左衛指揮僉事,陳清。」來人說道,一面勉強站直身子,抬起頭來。
  
他很年輕,跟盧岩差不多年紀,五官端正,輪廓分明,此時面容憔悴虛弱,一雙眼卻不減銳利。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31 09:03 PM

第一百一十九章 決定

這麼年輕就當上正四品的指揮僉事,孫四孔心裡不由咯噔。

他雖然是個大老粗,但也知道就憑自己這等出身,熬到死也不一定能穿上這身官服,更不用說如此年輕的年紀。

但有些人卻生而不同的,盧岩這樣幾十年不出一個的幸運蛋可以忽略不計,主要說的是那些天生好命的世家子。

大周衛所高級官員的子弟都是可以世襲家中親長職位的,所以他們自然不需要從小兵一步步做起,他們的一年,可以抵別人的十年甚至一輩子。

這個年輕人,肯定就是這等出身。

孫四孔的手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盧岩沒什麼感覺,打量著年輕人一眼,沒有說話。

「風陵關被困,請你們速派兵支援。」這位姓陳的年輕人說道,目光掃過孫四孔,落在盧岩身上,輕輕皺了皺眉頭,不知道怎的竟覺得這個站的錯後一步不聲不響的年輕人氣勢不一般。

「好的,好的,」孫四孔忽的堆起恭敬的笑,沖此人躬身施禮,「我等知道了,這就召集兵馬...」

盧岩不動聲色。

陳清臉上浮現一絲喜色,身子搖擺,有些支撐不住。

「大人身負傷,快些去歇息。」孫四孔帶著幾分討好說道,一面沖一旁的兵衛招手,「快送大人去歇息。”

「還請快些,那邊支撐不住了。」陳清帶著幾分焦急說道,目光再次落在盧岩身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下意識的就想看這個年輕人。

「是,是,請大人放心。」孫四孔依舊恭敬的笑著,一面沖兵衛使個眼色。

這些兵衛是他的貼身家丁,看他的眼神立刻明白了,幾步上前挽住了陳清,就往外走。

陳清點點頭,轉身之前又看了眼孫四孔,面色微微一動。

「大人請安心的歇息吧。」孫四孔在後恭敬的笑道。

看著兵衛扶著陳清出去了,孫四孔臉上半點笑意也無,他站直身子,看著手裡的腰牌,面色猙獰。

「你打算怎麼做?」盧岩忽的問道。

「韃子一路劫掠,城外死傷的民眾多的是,首級被割去,衣物不存,大家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不分什麼貴賤官民
孫四孔緩緩說道,屋內跳動的燭火下,越發顯得面色猙獰,將手中的腰牌一把握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咱也不認得什麼指揮僉事,也沒見過什麼信件,更沒聽到什麼口信...」

盧岩忽的笑了。

「說不定那城外溝壑的死眾中也有大人你派出的信使呢。」他緩緩說道。

孫四孔面色一陣青一陣白。

「大人你怎麼看我老孫都無所謂!」他梗著脖子說道,眼漲紅,「我老孫總不能眼看著弟兄們為了這一句話去送死!”

盧岩就笑了,接過他手中的腰牌,有些好奇的翻來覆去的看。

「這是幾品?」他問道。

「正四品。」孫四孔答道,沒想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會問這個,又說了自己對這個年輕人身份的猜測。

「這麼說,這是個金貴人了?」盧岩道。

孫四孔點點頭,臉色更加猙獰,下定了狠心。

「在韃子面前,都是賤民一條,分什麼金貴不金貴的‥」他咬牙說道。

「你說,這麼個金貴人不顧危險奔襲求援,一個小小的風陵關值得嗎?」盧岩忽的說道。

孫四孔一愣。

「大人,」門外兵衛又進來了,手裡捧著一封信,「那個大人說,要這個交給咱們這裡最能管事的...」

小兵說這話,下意識得就看向盧岩。

盧岩要出兵援助風陵關的消息不到一日就或明或暗的傳開了,很多人都來勸說了。

城中的大戶是捨不得這驕勇悍將離去,只怕韃子再來侵襲,官兵們雖然已經跟韃子血戰幾場,但生死大事,內心實在是難壓恐懼。

「老弟啊,不是做哥哥的膽子小...」孫四孔再一次想要進行勸說,「實在是太過兇險了...」

盧岩卻是一笑。

「老哥。」他看著孫四孔,又看著屋中聚集的幾個將領,「同樣是人,為什麼韃子就能在我們的地盤上縱橫馳騁,而作為主人的我們,卻只敢縮在城堡之中?”

這話問的大家有些尷尬,是啊,為什麼呢,因為他們厲害,大家打不過唄。

「我們日常累死累活的練兵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躲在城堡中當大王嗎?就算守得住一座城池,那又有何意?不過是縮頭大王而已!」盧岩沉聲說道,他的視線看向門外,微微抬起頭,「他們韃子可以做到的,我等為何不能做到?”

「不戰而懼,算什麼好漢?”

這話讓眾人面皮漲紅,只覺得心中一股豪氣沖蕩。

「大丈夫在世,生則要生的豪邁,死也要死得痛快。」盧岩的視線又看向大家,淡淡說道。

「不就是打韃子嘛!」江大山啪的一拍腿,「又不是沒打過,怕他甚鳥!”

「對,讓他們韃子看看,咱們大周也是有敢戰的好漢!」孫四孔亦是大叫一聲。

「更何況富貴險中求...」盧岩微微點點頭,看著大家終於恢復氣勢,才緩緩說道出一句話來。

別人尚且無事,孫四孔卻是一個激靈。

那封被小兵後來拿進來的信,再聽到那個陳清竟然說了一句這樣的話後,孫四孔再三猶豫,還是示意小兵交給了盧岩。

盧岩遲疑一刻,打開了,掃了一眼後便揉爛在手中。

孫四孔如今已經表明投靠了盧岩,他顯然沒有說的意思,所以他也很知趣的沒有問。

富貴......

「咱們窮丁白身,走到今日,還不是靠著打殺,咱們可不比那些天生好命的,生下來就現成的富貴等著......」盧岩的話接著傳來。

「天生的富貴?」孫四孔便哈哈笑起來,「哪裡有天生的富貴,所謂天生的富貴也是祖上拼命打下的根基...」

聽他說了這句話,盧岩便帶著贊許點點頭。

「所以為了將來的好日子,為了我們兒孫不再過我們這樣的日子,大家難道會畏縮求安嗎?」盧岩說道。

「當然不會...」

「大人這是在羞煞我...」

「誰怕誰啊...」

「不就是打韃子嗎?那些孫子不是剛被咱們打跑...」

大家紛紛說道,神情激動。

主意已定,部署便隨即進行了。

孫四孔堅持要出戰,卻被盧岩拒絕了。

「看著那個陳清。」他低聲只說了一句,「如果我回不來的話...」

孫四孔的眼圈暫態便紅了。

「大人,你還是留在這裡,讓某出戰吧。」他沉聲道。

其他人也紛紛勸道。

盧岩搖搖頭。

「此戰非同小可我留在這裡,不安心。」他淡淡說道,一面揮手,「留三百人在這裡,余者與我出城。”

孫四孔嚇了一跳,那算下只有三百多人跟他出城?那不是巴巴的去給韃子送口糧嗎?

「召巡司留三百眾守,余者皆向風陵關集結。」盧岩又說道。

孫四孔這才松了口氣,但旋即又心驚肉跳。

「大人不知道巡檢司還有多少人馬可用?」他遲疑一刻,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

盧岩看了他一眼。

「不多,尚有一千五百眾...」他罷了笑道。

孫四孔的嘴巴立刻張大了一千五百眾...還有一千五百眾...

這真的只是一個鹽巡檢司嗎?這明明就是一個都衛所!而河東驛雖然兵制配給為五個千戶所,但實際上真實人數不足配製的一半。

而更關鍵的是,這鹽巡司跟衛所不一樣,它的兵不屬於在編,而是征民來的弓兵,說白了,不是大周朝養著的兵,而是他盧岩自己養的家丁。

孫四孔忽的打個寒戰,三千多的家丁...且都是敢隨時拉出去對戰韃子的•••‥

他抬眼看眼前的年輕人,盧岩正和幾個大漢認真的說著什麼他們的神情專注,且帶著一絲難掩的興奮,那是嗜血好戰的興奮,竟是沒有絲毫的畏懼。

這是一群什麼樣的人啊......

因為被指揮使隨意調派,被其他衛所任意召喚,不辭辛勞不計報酬,甚至還會乖乖的將繳獲上繳分與他人,這些鹽丁日常在眾人眼裡就是一群傻子是一個笑話。

當這群大家眼裡的傻子突然被拉到眼前,展示的震撼可讓誰也笑不出來,簡直能嚇死人。

管隊不自覺的腰背彎了彎,他小心的走過去,帶著恭敬聽他們說話,並對盧岩對自己的安排佈置言聽計從。

盧岩要離開解縣的消息很快被普通民眾知道了,當聽到盧大人是要去支援別的地方時,驚慌不安不舍的民眾又感動不已,如此忠義驕勇的官家,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了,聽說當年的戚爺爺也曾是這般,但可惜無福親見,空聽老人們口頭流傳。

曾經的盧閻王的諢號再無人提及,取而代之的是二郎真君,金甲神等等稱呼。

消息傳來時,劉梅寶正在宋郎中家中歇息一刻,驚訝的面容失色,抬腳就要衝出去,卻見宋三娘子站在院門口,不咸不淡的看著她。

劉梅寶腳步頓了頓,喚了聲舅媽,低著頭往外走。

宋三娘子並沒有說話。

劉梅寶走了出去,見滿大街的準備歡送並為將士們祈福的民眾,縣衙前更是擠滿了人,劉梅寶在人群外站了一刻,終是沒有機會,也不知道怎麼樣去見盧岩一面。



第一百二十章 止情

這個時候盧岩很忙吧,有一場大戰在即,有很多事要安排,去了也是打擾他,劉梅寶怔怔站了半日便轉身走開了。

她並沒有回家,去了救治傷兵的地方,一面忙碌著,一面想著盧岩知道自己總是在這裡,抽空也許會過來看看,這樣想見的時候能很容易就找到自己,哪怕不說話,看一眼也好。

一直到了天黑,聽說兵馬都已經出城了,也沒有見到盧岩。

「劉姑娘,這個藥我來熬吧,你都忙了好久了,快回去歇歇吧。」一個軍醫在旁說道。

劉梅寶看看天色,點了點頭,將手裡的鍋鏟遞給他。

或許是因為一下子走了很多兵的緣故,大家失去了安全感,天一黑都閉門不出了,街道上很是冷清。

劉梅寶沿著街慢慢向宋郎中家走去,悶悶的走到巷子口,忽的有人從一旁閃出來,還沒等她發出一聲驚叫,就將她抱個滿懷。

「你不是走了嗎?」劉梅寶聞到熟悉的味道,又驚又喜,伸手也抱住他。

「這就走了。」盧岩低聲說道,一隻手抬起她的下頜。

黑夜裡貼著這樣近,面容也是有些模糊,但卻能感覺到那炙熱的視線,有熱熱的氣息吹在臉上。

劉梅寶只覺鼻子一酸,便有眼淚掉下來。

有眼淚滴落在手上,盧岩抬手去擦拭她的臉頰,肌膚細膩,水汽在手掌散開。

「別哭,別哭。」他低聲道。

劉梅寶的眼淚流的更凶了,她想說別去,想說怕他有危險,但卻是不能說。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心裡難受,便將頭貼在他胸膛。緊緊摟住他的腰。

盧岩將她在身前抱緊,一雙手下意識的在她後背上游走,慢慢的越來越熱。停在了女子的腰肢,又慢慢的滑向下。最終落在翹臀上,這裡的弧度觸感與肩背大為不同,盧岩的呼吸不由急促起來,隔著夏日薄衫就是一陣揉搓。

劉梅寶正哭得難受,驟然發覺盧岩手放的地方,頓時羞臊。

「人家正難過...」她抬手捏他的腰,悶聲說道。

話音未落就被盧岩一手抬起下頜。

「這次該我了...」他聲音啞啞的說道。張口伏上來,在她微微張開的唇上就是一陣狂吮。

這是生澀的親吻,純粹是本能的衝動,這滋味果然美妙,盧岩覺得已經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衝動,全身上下都在叫囂索求。

他的動作粗魯而狂暴,幾乎恨不得將她一口吞下去,如果不是他一手緊緊扶住她的頭,劉梅寶都要仰過去了。

磕碰牙齒幾次後,他就無師自通了。舌尖輾轉在她的櫻唇貝齒口腔,盡情的砥添撩弄。

劉梅寶幾乎要窒息,又對著驟然的狂熱情緒有些害怕,抬著手捶他的肩頭。

懷裡的人像一條魚一般撲騰。他不得不用胳膊用腿緊緊捆住她,免得一個不小心就跳走了,這樣肢體的接觸更加緊密,尤其是一手扶她的頭,一手扣住她的腰,少女的身子以迎合的姿態與他緊密的貼合在一起,讓盧岩的情緒更加難以自控,他終於離開了她的唇,劉梅寶才得以大口喘氣一下,身子卻是一僵,一隻手不知怎的伸進她的衣內,在她的肌膚上撩起一片顫慄。

「拿出來拿出來....」劉梅寶又羞又慌捶他連聲道。

話音未落,胸前的柔軟被大手一把握住。

突如其來的觸感讓二人都一個激靈僵住了。

容不得劉梅寶更多反應,盧岩低吼一聲再次吻住了她的唇,一手緊緊扶著她的頭,那只作惡的手在衣內就是一陣揉搓。

沈劉梅雖然是現代人,但由於自小性格孤僻,除了無疾而終的幾次暗戀,真正的戀愛還是一次也沒談過,也就是相了幾次親,跟其中一兩個短暫接觸過,充其量也不過是拉拉手的程度,更進一步的動作卻是沒有過。

被男人這樣吻,又這樣撫摸身子,卻是頭一次,尤其是還是最敏感的胸部,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又是害怕又是驚慌還有一絲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盧岩終於離開的她唇,劉梅寶再次大口喘氣,剛吐出不要二字,盧岩的頭低了下去,吻上她的胸。

在衣內的肆虐的手托著那珠兒般硬挺的凸起,送入他的口中,隔著衣裳,就是一陣猛烈的吮吸。

劉梅寶如同被電擊,身子再沒一絲力氣軟了下來,捶著盧岩的手不自覺的抓著了他的肩頭。

下一刻,只覺得一陣眩暈,盧岩將她猛地抱起來抵在身後的牆壁上,他沒有再動作,就那樣看著劉梅寶,緊緊按著她的腰。

粗重的呼吸刺激的雙方的耳膜。

「梅寶..」盧岩低喚一聲。

聲音顫抖帶著炙熱,傳入耳內讓劉梅寶渾身顫抖不停,她緊緊貼著這個男人,清晰的感受到他膨脹的硬邦邦的凸起抵著自己的大腿,隔著衣服依舊能感覺到滾燙。

「梅寶...」他又喚了聲,只喚的劉梅寶心顫成一片。

他的聲音帶著祈求,劉梅寶這個成年人完全明白可能會發生什麼。

這個男人...就是這個男人了嗎?是的,她決定了要和他一輩子.....

但旋即有眼淚湧上來,也許,今晚就是永別了.....

她穿越千年時光,孤零零的從那一世來到這裡,很榮幸遇到這個肯為自己舍了命的男人,小心的帶著些許卑微的將自己捧在手心.....

劉梅寶眼睛一閉,伸手摟住他的脖頸。

她的迎合讓盧岩再抑制不住狂熱,將她緊緊抵在牆面上,雙手伸進她的衣內一陣狂搓猛揉,低頭頂開她的嘴,卷住香舌狂吮猛吸。

裙子忽的被撩起來,劉梅寶嚶嚀一聲,旋即整個人被他提起來,雙腿被拉開跨在他的腰間,他欺身貼近,將她緊緊抵在牆壁上,同時一隻手探向了她的下身。

饒是做好準備,這突然的接觸也讓劉梅寶猛地繃直的身子,掙扎要脫離他。

盧岩忽的停止了動作,收回手,按住她的腰將她放下來。

情緒還在沸騰,呼吸依舊急促,他低頭重重的吻了一下,同時手探進裙子胡亂的摸了下。

「摸也摸過了,親也親過了,我知足了,萬一...你清清白白的嫁人吧。」他低聲說道,聲音嘶啞。

說罷鬆開劉梅寶,轉身疾走。

劉梅寶貼在牆上終於忍不住哭出聲,看著那個男人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裡。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1:17 P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軟

劉梅寶站在門前,雖然再三努力,衣衫凌亂可以整理,嘴唇腫光靠低著頭只怕難免被發覺……

周良玉並沒有隨著盧岩出城,他畢竟不是兵,所以依舊留在城內城防,今晚輪到他了,所以不在家。

宋郎中幾乎夜夜睡在傷兵營裡,她是個女子自然不方便,所以不管早晚都會回家來,以前回來都不會很晚,這一次卻是......

不知道要不要特意藉口有事忙所以回來晚了,還是什麼也不說,或者,宋三娘子根本就不會問。

最好還是不看她也不問她,便僥倖能不被發現異樣。

劉梅寶站在門前躊躇,抬手要拍門,手放在門上,門卻應聲開了,倒把她嚇了一跳。

宋三娘子提著燈站在門口,就那樣看著她。

她的視線似乎洞察一切,劉梅寶不由打個哆嗦,但想到信的事已經被她發現,自己和盧岩的關係她也知道,已經被罵做傷風敗俗不知廉恥了,那再親親抱抱,又能再被罵到哪裡去?

不過她這麼晚站在這裡,是再等自己吧?

劉梅寶的心又是軟軟的。

“舅媽,我回來晚了......”她低聲說道。

宋娘子看了她一眼,轉身向內走了。

劉梅寶那句今日忙的藉口便剩在嗓子眼沒說出來。

這樣也好,劉梅寶鬆了口氣。

聽到響動,一旁屋子裡的宋郎中的媳婦走出來。

“三娘,你接到梅寶了沒?”她問道。

院內昏昏,也沒看清是劉梅寶。

“這麼久了還沒回來啊?不行讓重九去看看...”宋郎中的媳婦又說道。

劉梅寶被她的話說的怔了下。

宋三娘子去接她了? 還好一時了……那方才在巷子口的事她會不會看到了?

劉梅寶頓時心噗通跳的厲害,面上也是火辣辣的。

“大娘,我回來了。”她乾澀的答道,看著走近的宋郎中媳婦。

宋郎中媳婦這才哦了聲。

“回來了啊,這麼晚了,累壞了吧,我來插門·你快去歇息吧。”她笑道,又問你舅媽呢。

“剛進去。”劉梅寶笑了笑道,看著宋郎中的媳婦走到門邊,剛抬腳要走,就見她在門邊摸索。

“怎麼門閂不見了?”她嘀咕道,一面睜著老眼四處找。

“不是都在門邊放著嗎?”劉梅寶回身也過來幫她找,藉著屋子裡微弱的光,二人在門後一陣找尋,果然是看不到。

正奇怪著,宋三娘子又從屋子裡出來了,幾步走到門外拿了門閂進來。

“我方才累了要坐下了,拿它墊了,給忘了。”她簡單說道。

大半夜的去外邊坐什麼? 宋郎中的媳婦一臉不解,但沒有問什麼,劉梅寶卻忽的明白了,有些心虛的低下頭。

宋三娘子也沒再說話,放下門閂便自己先進屋子裡去了,劉梅寶又和宋郎中媳婦說了幾句閒話,藉以緩和下情緒。

她進了屋子,看宋三娘子已經在床上躺下,面向裡似是睡著了。

宋郎中家沒那麼多屋子,所以她們兩個住在一個屋子裡,多搭了一張床。

劉梅寶遲疑一下,還是沒有喚她,低著頭洗漱熄了燈,躺下了。

夜色籠罩了屋子,陷入一片寧靜。

第二日起來,誰也沒有提昨日的事,劉梅寶早早起來藉著給一家人做飯,煮了雞蛋偷偷的在唇上滾來滾去,勉強消腫,又到底是心虛,匆匆吃了飯,藉口累了,在大家都出來後自己又躲進屋子裡裝睡去了。

幸好這半天宋三娘子都和宋郎中媳婦拆洗被褥,並沒有進屋子裡來,也免去了劉梅寶的尷尬。 過了中午,劉梅寶對著鏡子仔細看了一時才放下心來,又想簿盧岩,心又沉下來,呆呆在鏡前坐著,忽聽門外有宋郎中說話聲音。

“大叔回來了。”劉梅寶打起精神走出去,看宋郎中正接過媳婦遞來的熱毛巾擦手,忙問好。

不待宋郎中說話,宋郎中媳婦已經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這造孽啊,怎麼被打成這樣…”她一面哭一面說道。

劉梅寶一驚,這才看到宋郎中右手上裹了一圈布,滲出血來。

“這是怎麼了?”她驚訝問道。

“沒什麼,不小心...”宋郎中擺手笑道,一面瞪了媳婦一眼,“哭什麼哭,什麼大驚小怪的。”

“好心救人,還要被人打,這叫什麼事。”宋郎中媳婦哭著道,扭身走了。

“傷兵打得?”劉梅寶問道。

有些傷. 兵傷得重神智有些狂躁,救治過程中二次傷痛很容易讓他們失去理智,便會出現抓打傷大夫的狀況。

“無礙無礙。”宋郎中好脾氣的笑道,一面又嘆​​了口氣,“只是那大人箭簇入骨太深,不盡快拔出來的話,只怕性命......”

“怕痛的話,多用些睡聖散就是了。”劉梅寶說道,一面皺眉。

宋郎中搖頭嘆息。

“這個大人脾氣怪的很,不肯吃端過去的藥...”他低聲道。

劉梅寶就更加皺眉了,雖然能理解傷者狂躁打人,但對於不肯吃藥卻是有些過分了。

“姐兒替我去看看,我瞇一會兒。”宋郎中說道。

他熬了一天一夜受不了,便去睡了,劉梅寶忙點頭應了,和宋三娘子說了聲,便來到傷兵救治的院子。

她雖然不是大夫,但這些多是皮肉刀傷,藥都配好了,她所做的就是包紮換藥,這些事對她來說很拿手。

“傷口癒合的不錯。”劉梅寶將藥粉重新給一個小兵撒了,又帶著幾分可惜笑道,“不過可惜將來要留下一個疤痕。”

小兵便咧嘴笑了。

“英雄好漢,哪有不留疤的。”他說道,挺了挺瘦弱的胸膛。

“是,英雄好漢都是不怕痛不怕傷的。”劉梅寶笑道,絞斷了包紮繩子。

才站起身,就聽隔壁一聲嚎叫聲傳來,這些日子傷兵大多已經渡過了最初的重傷疼痛時期,那種嘶吼慘叫已經很少聽見了,陡然聽到,劉梅寶嚇了一跳。

緊接著就見兩個軍醫捂著頭從院門跑進來,雜役們亂亂的取藥包紮

“這是怎麼了?”劉梅寶忙過去問道。

兩個軍醫年紀都不小了,額頭似是被硬物砸破,血流​​下來,滴在鬍子上看上去格外狼狽。

“那位大人還是不讓拔箭頭…”一個苦著臉答道,滿心的憂急,“這可如何是好,已經虛弱得不行了,在這樣下去,可就沒救了..... .”

是那個打傷了宋郎中的人! 劉梅寶頓時火氣噌噌的冒。

轟走屋子裡圍著的人,陳清強撐的意識已經有些不清了。

不知道鳳陵關怎麼樣...

不知道這些奸詐兇殘的人到底要怎麼做......

他慢慢的倚著床柱溜下來,視線有些模糊,門外雜亂的腳步聲以及低語一直沒有散去,他知道他們就守在門外,或許正滿心的期盼他就這樣困死過去.. ....

“怕痛是嗎?”一個女聲忽的從門外傳來,緊接著門被推開了。

陳清鬆弛的神經又猛地繃緊,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讓他又扶著床柱站起來,努力睜大眼看著門口。

這是一個年輕女子,穿著普通,長相普通,不普通的是她一隻手拿著一把匕首,一隻手拿​​著一把銀勺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救治

這女子是做什麼怪?

陳清還沒開口詢問,就見女子身後又站出三四個虎背熊腰的男人,這些男人面目兇惡,面帶不善的看著自己。

該來的還是要來了,陳清冷笑一聲。

“一個大男人家,竟然怕痛。”劉梅寶緩步走過來,將手裡的勺子並匕首敲了下,發出悶悶的聲響,“聽說還是個大人...人家一個小兵拔了四個箭頭就沒喊一聲,你不敢拔就罷了,還打大夫......”

這些奸徒要害他,竟然弄一個女子來打迷糊陣,真是多費心思......

陳清再次冷笑,看著這女子走近。

“貪生怕死之徒,也敢來說大爺我。”他冷笑說道。

因為傷重虛弱,聲音沙啞,這話說出來沒什麼威脅的氣勢。

“按住他。”劉梅寶沒理會他的胡言亂語,擺了擺手示意道。

重傷之下的傷者會出現被迫害妄想,這很正常。

聽到她的話,那四個男人如狼似虎的撲過來。

陳清立刻要反抗,但一接手就察覺這幾個男人可不是前幾日在這裡的兵衛,這些人動作兇猛且毫不客氣,根本就不在乎他是不是傷者,三下兩下就將他按住。

血從傷口泉湧而出,染透了他的衣裳。

“解縣衛你們好大膽......”陳清憤怒的大喊,話音未落,就被異物塞入劉梅寶哼了聲,看著陳清被憤怒燒紅的雙眼。

“大家就是對你太客氣了......”她哼聲說道,不再看他,指揮者四個男人將陳清在床上壓住手腳。

“有多大力氣就用多大力氣,別怕傷了他,傷了總比死了強。”

陳清只覺得雙耳嗡嗡響,他拼命的想要掙扎,卻死死被壓制住,只得憤怒的盯著這個女人,如果視線可以殺人,劉梅寶此時已經死了無數回了。

他看著這個女人,這個女人舉起了手裡的刀子,割裂了自己的衣裳,冰涼的刀尖接觸在肌膚上,陳清只覺得肌肉一僵,旋即一陣更猛烈的劇痛傳來,他的身子劇烈的抖動,嘴裡的狂喊被絹帕塞住只餘嗚嗚的聲音,他似乎能清晰的聽到刀子割開肌肉的聲音,可以感覺到血不斷的湧出,似乎又有硬物塞進傷口,冰涼刺痛,還在內攪動......

他的意識再也撐不住,暈了過去。

第三個箭頭被扔在桌子上,發出一聲悶響,劉梅寶直起腰,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大姐兒,這人不會死了吧?”在門外心驚膽顫很久的軍醫此時忍不住問道·看著床上血幾乎染了半張的褥子,看哪個一動不動面如金紙的被剝光上衣的男人。

劉梅寶伸手探了探鼻息。

“沒死。”她說道,“用壺嘴胡灌他湯藥......”

餘下的事軍醫們都會做了,聞言立刻過來,上藥包紮灌藥,劉梅寶便幫不上什麼忙,站在一旁看這男人被灌了藥,又聽脈息平穩了,才鬆了口氣,此時天也黑了,便告辭回家去了。

隔日天還沒亮,就被一陣拍門聲叫醒。

“劉姑娘,劉姑娘,不好了…”門外的人急忙忙的喊著。

劉梅寶直接從床上跌下來,只覺得冷汗淋淋,是不是盧岩......

“是那個人啊......”劉梅寶腿腳發軟的聽完軍中大夫的話,一顆心才放到肚子裡,帶著幾分後怕拍了拍心口。

“既然性命無礙,只是不能說話,想來是體虛火旺,導致嗓子啞了吧。”宋郎中聽了沉思一刻,捻鬚說道。

軍中大夫一臉為難,又是焦急。

“我瞧著不是......”他低聲說道,看了眼劉梅寶,遲疑一刻才低聲道,“劉姑娘,沒給他吃什麼什麼藥吧......”

我能給他吃什麼藥,這些大夫想什麼呢,我跟他無冤無仇的難不成還要故意害死他,劉梅寶啞然失笑。

“我去看看吧。”她說道。

軍中大夫正有此意,畢竟人好好的,昨天被她這麼一折騰,就成這了這樣,而且聽說這個大人來頭不小呢,這萬一真有點什麼事,後果可是擔待不起的。

劉梅寶來到這裡時,孫四孔也在屋子裡,面色正有些尷尬的看著床上的男人。

陳清面向裡,似乎睡著了,被褥衣裳都換了新的,雖然失血過多的臉慘白,但並不妨礙他身上似乎與生俱來的氣息,與孫四孔等人完全不同的氣息。

“劉姑娘。”見劉梅寶進來,孫四孔忙低聲說道。

聽見劉姑娘這三個字,陳清的頭便猛地轉過來,一雙眼依舊佈滿血絲,只是憤怒並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森。

“怎麼就不能說話了?”孫四孔低聲道,有些尷尬的搓手,對著劉梅寶有些不自覺的恭敬。

盧岩臨走前給他說多照顧些劉梅寶,這其中的意味孫四孔雖然是個大老粗,但也是明白的。

他已經將盧岩視為靠山,那麼這個劉梅寶將來便是主母,自然不能慢待。

陳清聞言目光在他們人身上一轉,嘴角浮現一絲嘲諷。

劉梅寶欺近,端詳他,還沖他張了張嘴。

“說啊。”她看著他,說道。

陳清很想呸她一臉,緊緊繃著嘴,冷冷看著她。

劉梅寶乾脆仲手來掰他的嘴。

“不是也聽不到了吧?”她口中說道。

陳清憤怒的扭開頭,目光幾乎能吃掉她,但劉梅寶的手依舊準確的按住他的下頜。

他在病中,身子極度虛弱,無奈被她硬扳過來。

“啊,張嘴,讓我看看...”劉梅寶皺眉道。

陳清看著她,滿目冷笑,動也不動。

孫四孔很是尷尬。

“我看,陳大人是誤會了…”他遲疑一刻,低聲說道。

“誤會什麼?”劉梅寶不解的問道。

其實也不算誤會,原本真的是打算殺掉他的,孫四孔自然不能這麼說,莫非這小子猜出來了? 所以才對這裡的人如此防備? 死撐著不肯讓大夫接近也不肯吃藥...

“聽說姑娘割了他的肉挖箭頭,想必陳大人誤會了...”他只得含糊說道。

“這誤會什麼?出去問問哪個重傷的不是這樣救治的。”劉梅寶皺眉再看這個陳清,更加不滿意。

他長得雖然也算英武,但仔細看卻是多了幾分俊秀,此時膚色慘白更顯得幾分女氣長得也精緻,哪有盧岩等人那種磨礪而出的粗壯。

世家子弟,說是上戰場,恐怕是混資歷來了,混個幾日就能回去平步青雲,哪像盧岩他們,拼死拼活的拿命換功勞同樣是人,怎麼差別那麼大呢。

“細皮嫩肉的,這點傷都受不了,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個大人!”劉梅寶哼了聲,說道。

陳清的臉色更加難看,卻苦於不得出聲,只得瞪大眼死死盯著劉梅“張嘴,不張嘴讓人來掰開!”劉梅寶瞪回去,喝道。

想到四個粗野沒輕沒重的男人要來扳自己的嘴,陳清神色一滯。

“快點。”劉梅寶沉臉催促。

陳清只覺得這輩子都沒這麼屈辱過被一個女人喝來罵去...

他慢慢的張開口。

劉梅寶嫌他動作慢,伸手捏住他的腮幫子,湊近看他喉嚨。

雖然屋子裡很亮,但因為床上躺著,她還是需要貼很近才能勉強看到。

髮絲垂下掃在陳清裸露的肩頭,距離如此近,女子的呼氣吹在他的臉上...

這個不知羞恥的......陳清心裡喊道。

劉梅寶轉身又問軍中大夫何時發現脈像如何。

“突然就不能說話了...”她皺眉慢慢道,又轉頭看陳清。

陳清依舊對她怒目而視。

劉梅寶忽的伸手抓他腋下。

這動作突然,讓屋子裡的人都是一怔,陳清猝不及防酸癢癢不由笑出聲,扭動身子躲避,旋即面色漲紅鐵青,張開口似是要叫罵,卻終是無果,只憤憤盯著劉梅寶。

這個不知羞恥的! 他一遍又一遍在心裡狂喊。

滿屋子的人目瞪口呆。

劉梅寶卻並不在意皺眉再次抓癢陳清的腋下腰肋。

陳清面色漲紅,發出喊著憤怒羞辱的失笑聲,身子扭動躲避,傷口裂開有血滲出來。

“劉...劉...”孫四孔終於忍不住結結巴巴的開口。

“我當什麼呢!”劉梅寶鬆開手,站直身子,帶著幾分不屑看著陳清,“原來是驚氣失音...”

“驚氣失音?”屋中的外行不懂,內行也有些迷惑。

“你們不知道驚氣失音?”劉梅寶看著兩個軍中大夫有些不解問道。

軍中大夫有些尷尬。

“我等才學淺薄...”他們垂頭不好意思的說道。

這裡的消息流通,可不跟現代一樣,這些大夫基本上都是家傳,也沒有醫書,多是靠父輩師傅口手相傳,也很少四處遊歷,有些病症不知道也是很常見的。

“我記得好像是在夷堅誌上提過吧...”劉梅寶皺眉,一面想一面說道,“一個人進山打柴,被狼追,僥倖逃的一命,但就不能再說話,笑咳嗽正常,此乃驚則氣亂所致,便是是做驚氣失音症。”

聽她解釋,屋子裡的人都恍然,再看向陳清面色有些異樣。

陳清面色更是難看,死死盯著劉梅寶。

“我昨天不過是拿刀子割你的傷口,是要擴展一些,拔出箭頭而已,你就嚇的失音了?就你這樣還好意思說是個當兵的,還是個官……”劉梅寶也看著他,撇嘴說道。

陳清恨不得暈過去,不用面對這樣羞辱的一刻。

這姑娘看上去文文靜靜,沒想到行事大膽還有些粗魯,怪不得能和盧岩看對眼...

看著陳清的羞惱的樣子,孫四孔心裡很是同情。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1:22 PM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安然

就陳清這個出身再加上小白臉的模樣,只怕從小到大都被好言好語笑臉呵護的,被一個姑娘家這般毫不客氣的數落肯定頭一次。

這等世家子弟都心高氣傲的主,可夠他受得了。

孫四孔忍不住又有些幸災樂禍。

“那個,劉姑娘,可還治的?”他咳了一聲,忙打岔說道。

“很簡單的,”劉梅寶說道,讓軍中大夫取密陀僧用茶水調了讓他吃幾頓便好了。

軍中大夫忙依言去做,劉梅寶懶得在理會這個膽小鬼,自去看護別的傷兵,過了幾日,聽那軍中大夫說陳清好了。

“本來就不什麼大事,這種病癔病的一種,多婦人得,他一個大男人家,還個帶兵的大人,竟然…”劉梅寶笑道。

話說一半,見面前的大夫沖自己使眼色,面色尷尬的看向自己身劉梅寶便轉頭看去,見那陳清扶著兩個兵衛,站在院門口。

“大人傷的胳膊,雖說不礙走路,但還多歇息才好…”郎中忙說道,帶著幾分殷勤上前說道。

陳清面色難看,繃著嘴看著劉梅寶。

劉梅寶其實不刻薄的人,那一日主要看宋郎中等大夫接連被打傷,心裡有氣,所以對著陳清說話苛刻了些,不管怎麼說,他畢竟傷在噠子手裡,還這麼重,要真個貪生怕死的,只怕也不會來到這裡。

劉梅寶便垂了頭,低低的施禮,幾步走開了。

陳清站在院門口依舊沒動,軍中大夫很尷尬。

“那個,大人,您別惱劉姑娘…”他遲疑一刻,低聲說道,“她還小說話隨意些…”

這個大夫倒膽子大,陳清有些意外,目光落在這個大夫身上,這個大夫見了自己唯唯諾諾恭敬的很竟然會為了這個女子說話?

“看來此女來頭不小啊?”他緩緩說道,帶著幾分冷笑。

聲音還帶著幾分沙啞,但說話已無礙了。

“大人,劉姑娘一家子都死在噠子手裡,家破人亡···所以,還望大人多擔待一些···”大夫頭上冒汗,但還硬著頭皮說道。

陳清聞言一愣面色稍稍緩和,原來如此,脾氣怪異一些也可以理解的…只想到那女子說的話,就覺得一陣悶氣,恨不得抓過來狠狠打她一頓,雖然他從來不打女人…

就在此時外邊忽的一陣熱鬧,還伴著鑼鼓響,緊接著劈裡啪啦的爆竹也響起來。
眾人心裡一驚想到一事,但又不敢確信。

不安惶恐,連連告罪。

劉梅寶笑著將信遞給他,又囑咐他也小心點,兵丁受驚若寵的拿著信走了。

劉梅寶看著他走遠了,才轉身進門·周良玉在院子裡坐著。

“哥,還沒睡啊。”劉梅寶說道。

周良玉嗯了聲,黑暗裡看著劉梅寶沉默不語。

“哥?”劉梅寶覺得他有話說,便試探問道。

“聽說噠子退了。”周良玉忽的說道。

劉梅寶一怔,旋即大喜。

“真的?”她高興的問道,那就意味著盧岩不會再打仗有危險了。

周良玉嗯了聲。

“我聽人說的,總兵備那邊截住了噠子大軍,這邊的游擊軍也損失嚴重,所以噠子便退了。”他說道。

劉梅寶歡喜說了好幾句老天爺保佑。

“那哥哥不用再去守城了吧。”她說道,帶著幾分心疼。

周良玉已經轉身要走了,聞言又停下腳,聽劉梅寶絮叨幾句日夜睡不好瘦了很多,便悶悶的嗯了聲,進自己屋子去了。

劉梅寶有話還沒說完,見他就這樣走了,有些不解,周良玉似乎情緒不很好,再想自從因為盧岩的信露陷後,因為和宋三娘子關係跌落至冰點,他這個做兒子的夾在中間很為難,手心手背都肉·小小年紀心裡也很沉重吧。

“哥,我知道舅媽為我好,我不會怪她的。”劉梅寶跟過去,低聲說道。

周良玉已經進屋子裡了,並沒有點燈,也沒有回話。

劉梅寶站了一會兒轉身要走,周良玉卻又在這時打開門。

“你果真對那人真心的…”他低聲問道。

劉梅寶點點頭。

“他對我也真心的,哥哥,你放心吧。”她低聲答道。

周良玉嘴唇動了動,卻最終沒有說什麼。

“那就好‥”他沉默一刻才緩緩說道,聲音有些顫抖,“你別擔心…我看娘這心里松動了。”

他聲音壓得很低,劉梅寶還聽到了,很吃驚。

“真的?”劉梅寶跨上前一步,搖著他的胳膊激動問道。

夏日的星光映照這張佈滿驚喜的臉上,周良玉看著只覺得百般滋味。

“真的‥我何曾騙過你。”他低聲說道,抬起頭慢慢的撫了下她的頭髮。

“不嫌棄我所以不管我了?”劉梅寶還有些不信,抬頭看著周良玉,緊緊捏著他的胳膊。

看著她亮晶晶的忐忑又激動的眼睛,周良玉重重的點點頭,眼前星光下的笑臉便如鮮花的綻開。

“我就知道,舅媽對我很好的。”她歡喜的說道,眼裡還忍不住有水霧蒙上。

過了幾日,噠子退去的消息就更確定無疑了,所有人都鬆了口氣,日子總算能恢復正常了,不過大人們則更加忙碌了,這一次噠子大舉越境,朝廷震怒,小皇帝雖然不管事,輔政的太后隔著簾子將一干大人一頓臭罵,又抱著小皇帝去太廟哭,要絕食以示愧對先皇,嚇得一眾官員跟著在太廟跪了幾日,才求太后和小皇帝回心轉意保重龍體,既然太后和皇帝都責己了,這些臣子自然不能高枕無憂,一場從上到下的嚴查失機之責開始了。

不過這些對於劉梅寶等人普通民眾來說太過於遙遠的事,誰當官誰下台,對他們來說沒有絲毫的影響。

很快三日過去了,盧岩沒有回來,五日後等來熱鬧的鑼鼓聲,卻不盧岩回來了,而山西總兵備的官兵來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消息

因為這一次韃子從山西入境,所以山西的官場免不了一場大震動,但鑑於最後韃子敗退了,而且還有解縣以及鳳陵關大捷的事實,總體來說,山西的官員自上而下,功過也能相抵了。

因為朝廷的賞賜有具體的流程要走,要查看繳獲的韃子的首級真假,要核實名冊等等,最少也要一個月才能下來,但對於當地的官員來說,這大捷是實實在在的擺在眼前絲毫無假,於是從上到下的官員都開始進行先一步的犒賞。

繳獲最多功勞最大的解縣自然是最要緊的一站。

劉梅寶從熱熱鬧鬧的人群裡擠出來,有些失望的回去了。

解縣知縣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跑回來,藉口是自己去般救兵了,當然現如今的孫四孔可不再把這個文官放在眼裡,二話不說就下了大牢,趁著總兵府人來,給他定了罪,就等裁決和賞賜一起下來。

忙完這些,總兵府的人提出要接走陳清,孫四孔以陳清重傷在身不便奔波誠懇的勸阻。

“大人不必憂心。”陳清緩緩說道,帶著重傷後的虛弱,但眼神已經恢復了銳利。

孫四孔覺得自己的心思被這個年輕後生一眼就看穿了,心裡不由嘀咕一句,怎麼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厲害了,還是說自己倒霉,遇上的年輕人都是厲害的……

“盧大人年輕有為智勇雙全,必然前途無量,不會有什麼不測的。”陳清說道。

雖然是夏日,因為重傷體虛,他披上一個兵丁遞上的斗篷,墨色的斗篷將他的臉襯​​得更白,看上去有點滲人。

孫四孔看了眼便移開視線。

“陳大人說什麼話,盧大人可是去太原府,那裡兵多馬壯,可比咱們這安全的多…”他訕訕笑道。

陳清淡淡一笑,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看的孫四孔後背涼風颼颼。

“去年高山衛那邊有一眾官員殺良冒功,將一群流民割下首級作假充韃啦子首級領功,後來被查出,大人想必知道他們什麼下場吧?”陳清收回視線,有些小心的活動了自己的雙手,忽的說道。

孫四孔心中一跳,朝廷為鼓勵士氣,所以對剿殺韃啦子的功勞定的很高,雖然是鼓舞了士氣,但也早就了一些不良之氣,就是為了領功勞殺良民充作韃啦子,當然漢人和韃啦子長得不一樣,便有能手將漢人首級作假,不仔細看真能混過去,當然這一也是及其風險的活,一旦被揭穿,可是其君大罪,只有死路一條,去年大同府西高山的高山衛便被揭了出來,前後受牽連的足足有三十幾人,輕則流放為奴,重則被斬首示眾,很是震撼一番。

“這些欺君罔上大膽之徒,自然要嚴懲。”孫四孔義正言辭的說道。

“國之有難,百姓塗炭,我等食君之祿不以擔君之責解百姓之憂為任,反而想著冒功或者退避,實在是枉為男兒......”陳清淡淡說道,側面看了孫四孔一眼,嘴邊浮現一絲笑,“今日敢殺百姓冒充韃啦子,明日就有人敢殺同袍領功或者避禍了。”

孫四孔手上青筋挑了挑,扯了扯嘴角。

當初他的確是起了殺掉這個陳清的念頭,他自認為瞞的很好,除了盧岩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此時看來這個​​陳清似乎心裡也是清楚的?

“你說是不是啊,孫大人?”陳清卻沒打算放過他,接著問道。

“大人說笑了,哪有這等兇徒,如此膽大包天。”孫四孔扯了扯嘴角,瞪眼說道。

陳清點點頭,不再看孫四孔。

“可不是,真要有這等兇徒,膽子再大,也是包不住天的,只會撐壞了自己。”他含笑說道,將斗篷在身前緊了緊,坐上總兵府特製的軟轎。

孫四孔出了一身冷汗,看他坐上轎子,才鬆了口氣,卻見一旁的總兵府幾個官員沒有邁步起身。

“孫大人,劉喬生的家眷是不是在這裡?”一個身材高大四十多歲的武官忽的問道。

孫四孔先是愣了下,才想起劉喬生是誰。

“他有個女兒如今正在解縣......”他忙答道,面上神色變幻,“不知道大人...”

“那勞煩孫大人帶我去見見她。”這位武官含笑說道,態度和善。

孫四孔愣了愣,只得應聲是,心裡卻是忐忑不安,但又下定了什麼決心,如果這夥人還要把這個主母帶走的話,他是拼了忤逆上官也絕對不會允許的。

看著孫四孔帶著這個武官走了,已經坐進轎子裡的陳清忽的掀起簾子。

“張斷事說要找誰?”他問就近的一個人。

“回大人的話,是這解縣先縣令劉喬生的家眷。”一個武官恭敬的答道。

“姓劉?”陳清皺皺眉,雖然這天下姓劉的人很多,但腦子第一個冒出就那個可惡的女子。

他皺了皺眉,放下車簾,覺得一點也不想再聽到這個姓,靠回軟轎,他依舊有些悶悶,低頭看到靴子裡露出的一角白絹,伸手便扯出來。

這是一條手帕,上面歪歪扭扭的繡著一朵像花又不像花的圖案,這就是劉梅寶那日隨手拿來塞住陳清嘴的手帕。

陳清看了一時,眼中難掩憤怒,抬手就用這帕子狠狠的擦拭鞋面,不過可惜的是他的靴子不怎臟,擦了一時,絹帕不過是略染灰塵。

陳清這才覺得心中悶氣稍減,將帕子抖了抖就要扔出轎外,手到窗邊又停下,面色變幻一刻,又重新塞回靴子裡。

“扔了也是浪費,不如天天擦靴子。”他咬牙低聲道。

聽到一個總兵府都衛司的大人來訪,宋郎中並宋三娘子一家都嚇了一跳,尤其是宋三娘子,面色有些慘白,但還是強打著精神。

劉梅寶和周良玉都匆匆被叫回來,邁進院子時就見宋三娘子將一條帕子捧給一個武官。

宋三娘子似乎很激動,她的面色慘白,手顫抖不停,抖得手上的那條帕子似乎拿不住,雖然站的遠,劉梅寶也一眼看到那帕子上血跡斑斑。

“這便是當日妹夫送來的血書…”宋三娘子聲音已經哽咽。

武官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麼收起來,他的神色也沒什麼特別的變“這便是劉氏女。”宋三娘子看到劉梅寶,忙過來拉她,推到那武官面前,“快見過斷事大人。”

斷事大人是什麼官? 劉梅寶不明白,但還是依言施禮問好。

“是劉姑娘啊,”武官目光和善的打量她一眼,點了點頭,算是回禮,並沒有多說什麼便移開了視線,看向周良玉,“這位是周良玉?”

周良玉忙上前一步施禮,經過這一場守城廝殺,他更多了幾分沉穩,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大幾歲。

“不錯,是個好男兒!”武官面帶讚許點頭,一旁的孫四孔雖然有點摸不清這位大人的真實意圖,但還是很有眼色的誇獎了周良玉一番,如何英勇,如何殺敵,如何護城,說的武官更加讚許,還伸手拍了拍周良玉的肩頭,勉勵一番,這才告辭走了。

送走這個突然掉下來的大人物,一家子都有些心緒不定。

“娘,這是什麼人?”周良玉問道。

“這是都衛司的斷事大人。”宋三娘子只覺得心砰砰的要跳出來,腦子裡混亂不堪,心神不寧,隨口道。

“那是管什麼的?又是來獎勵哥哥這次英勇的嗎?”劉梅寶問道。

“是專門理刑獄的。”宋三娘子答道。

“哦,可是爹和舅舅...”劉梅寶腦中一亮,想到什麼,驚訝問道。

“我不清楚,他並沒有說什麼,”宋三娘子身子還在微微戰抖,撫著胸口喃喃道,“他只是問了你爹的事,你舅舅的事,又要看看那封血字遺書...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問了問......”

她說著說著,忽的眼淚泉湧,掩面跑進屋內,有嗚咽的哭聲傳出來。

院弈裡的人都面面相覷,宋郎中的媳婦早忍不住眼圈也紅了。

“天可憐見的,必是大人的沉冤要得雪了...”她抬袖子擦淚低聲道。

真的會是如此嗎? 這一天終於要到來了嗎?

但這個武官走了之後,並沒有人來報什麼喜,也沒人再來過問劉喬生的事,宋三娘子一家坐立不安了好久,心底到底又是失望了,畢竟這件事過去這麼久了,無緣無故的誰會來過問這個,縱然有天大的冤屈,一死白了,他們上頭有沒有人脈照應,一介小人物,誰會閒著沒事理會他們。

如今確信太平了,也不好總在宋郎中家住著,周良玉也掛念自己的生意,於是便提出回府城去,孫四孔不知怎麼知道了,還特意派人來護送他們。

宋三娘子沒有提送劉梅寶回京城的事,似乎已經完全忘了她們是因為什麼才來到解縣的,看來周良玉說的是真的,劉梅寶忍不住心裡的激動,自然不會傻到故意去刺激宋三娘子,收拾了包袱乖乖的跟著就走。

得知他們回來,馮藥櫃胡老爹以及鄰居們好一陣歡騰,馮藥櫃還大手一揮,在春來樓包了酒席為他們壓驚。

為了表示親近,馮藥櫃一家都來了,其中自然有雙胞胎,這還是那次事件後第一次見到馮四小姐,或許是受了教訓,席間一直低著頭,看上去情緒懨懨。

馮三少爺看上去情緒不錯,因為那次在藥行說開了,所以他見了劉梅寶少了幾分拘謹,席間還過來跟她吃杯酒說幾句關心的話,馮四小姐看到了,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趁著劉梅寶跟家里長輩說話的空隙,馮四小姐就忙過來了,拉著馮三少爺的衣袖。

“哥,就算娶不到月娥姐姐那樣的人,也沒必要去討她的好...”她低聲,斜了劉梅寶一眼。

“你別亂說。”馮三少爺也悄悄的看了眼劉梅寶,對妹妹搖搖頭,又笑了笑,“她好不好的,跟別人討不討好也沒關係。”

馮四小姐有些聽不懂,這讓她更不高興了,覺得似乎是被哥哥和劉梅寶排斥在外了。

“反正她給月娥姐姐提鞋都不配。”她憤憤道。

“人各有自己的好,沒什麼可比的,再說,家世出身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馮三少爺搖頭說道,拍了拍妹妹的頭。

“可不是,”馮四小姐被這句話轉移了念頭,嘆了口氣,“月娥姐姐這般的人到底也是身不由己啊,竟然要嫁給一個那樣的人...”

“其實盧大人也不錯啊。”馮三少爺笑了笑道,帶著幾分寵溺看著妹妹,“如此驕勇善戰。”

“哪個匪賊不善戰啊。”馮四是哼聲說道,嘟著嘴帶著滿臉的不服氣,“他什麼出身,月娥姐姐什麼出身......”

“這才好啊,他有了季家提攜,再加上自己能幹,便是如虎添翼,將來前程遠大,有這樣一個女婿,對季家來說,也是一大助力,所以這門親事是再合適不過了,你呀,忘了爹說過的話了,這天下的父母哪個不是為子女考慮周全,既然季家提了這門親,自然是考慮周全了,你一個外人,瞎操什麼心。”馮三少爺笑道,伸手點了點妹妹的頭。

馮四小姐皺眉嘟嘴,有些驚訝的看著哥哥。

“哥,你跟以前不一樣了。”她眨眼說道。

“哪裡不一樣了?”馮三少爺笑道,“只不過想的多了些,不似以前只知道讀書。”

馮四小姐哦了聲。

“要你這麼說,就不是那個什麼盧大人覬覦月娥姐姐美貌所以才求娶的......”她如有所思的說道。

馮三少爺還沒答話,就聽身後有人插話過來。

“哪個盧大人?”劉梅寶問道,目光閃爍,直直看著馮四小姐。

馮四小姐到底不願和她說話,但畢竟知道她是藥行的人,不能得罪。

“你不知道啊,你不是也在解縣城嗎?就是這次護的你們的盧大人嘍。”她不咸不淡的說道,“你這些日子都躲在家裡吧,那多少也該聽到他的名字啊,說起來可是你們救命恩人呢。”

“盧岩?”劉梅寶並不在意她話裡的暗諷,問道。

“是,就是河東驛的管屯盧岩盧大人。”馮三少爺衝馮四小姐做個不悅的眼神,轉臉和氣的對劉梅寶說道。

“你說,他要娶誰?”劉梅寶卻依舊看著馮四小姐,問道。

馮四小姐不想和她說話,趁著馮三少爺接過話頭,便扭身走開了。

“是季家的小姐。”馮三少爺只得答道,看著劉梅寶面色有異,“劉姑娘?”

劉梅寶哦了聲,穩住心神。

“季家的小姐?”她喃喃重複一遍。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1:31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失落

季家是河中府的大戶,季家的參加長得如花似玉,才貌雙其父是從三品的遊擊將軍,家有良田千頃,產業眾多。
  
這次韃子侵犯,山西境內官員空出不少,盧岩雖然才升任幾級,但據小道消息,再進一步的機會也不是沒有。
  
據說那季家將會大力扶持女婿,要錢給錢要人給人攜全族之力給盧岩鋪就一個錦繡前程。
  
雖然已經在鄰居的説明下收拾過家了,但多日不住人,還是有些邊邊角角糟了,此時天色已晚,院子裡點起了燈,給忙碌收拾的三人照著影。
  
大家似乎都很投入的擦拭打磨家什,院子裡靜悄悄的,沒人開口說話交談,氣氛安靜的倒有些怪異。
  
「時候不早了,這幾天都累了,早些歇息吧。」宋三娘子直起身說道。
  
一直小心看著劉梅寶的周良玉便忙走過去,接過劉梅寶手裡的抹布。
  
「我來涮一下就收起來,妹妹先去洗洗吧。」他說道。
  
劉梅寶恩了聲,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還真是累了呢。」她笑了笑,說道,「別看沒什麼活,一晚上忙下來,還挺累人的。”
  
她的笑落在周良玉眼裡便是有些虛,有些牽強,周良玉垂在身側的手便攥了起來。
  
「也就收拾這一晚了。」宋三娘子順著她的話淡淡說道,看了她一眼,「去吧。”
  
劉梅寶便沒有再推辭,走進灶火間,水已經在鍋裡燒的熱熱的,舀在半人高的木桶裡,散發出的蒸汽彌漫了小小的空間,就如同天然的屏障,遮擋著一切窺視。
  
將整個人都浸入水中,頭髮在水面上浮起散開,如同搖曳的水草一般,被熱水包裹著,劉梅寶的眼淚肆意的流了一會兒,心裡覺得好多了,便又覺得自己沒出息,有什麼好難過的,該高興才是,要是真成了親,再弄出個金鳳凰來,那才是欲哭無淚呢。
  
悶悶泡在水裡坐著,聽得有人走近門外。
  
「洗快點,能有多髒,這麼久。」宋三娘子的聲音在外響起。
  
劉梅寶回過神,忙哦了聲,胡亂撩了兩下水出聲,便起身了。
  
宋三娘子和周良玉都在院子裡,在她打開門的那一刻,母子二人同時移開了視線,忙手裡的活。
  
「那我先睡了。」劉梅寶垂頭說道。
  
看著她走進屋內,關上了門,周良玉再忍不住跳到宋三娘子身前。
  
「娘,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他咬牙低聲道,拳頭在身側攥的緊緊。
  
「不這樣算了,還要如何?」宋三娘子淡淡說道,低著頭飛針走線,給周良玉縫製一件短襦,「無媒無證,私相授受的,還想拿到檯面上說不成?”
  
周良玉就噎住了,滿目的憤怒不甘以及心疼。
  
「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宋三娘子低頭咬斷線,淡淡道,「我早說過,偏不聽,所以說,莫勸人人莫勸,撞了南牆自甘願。”
  
「娘。」周良玉一臉哀痛,「妹妹這心裡可怎麼受得......」
  
「受得,受不得也得受,路都是自己選的,怪得了誰。」宋三娘子說道,將衣裳抖了抖,在周良玉身上比劃了一下大小。
  
「娘,你就一點也不生氣,這,這也太讓人......」周良玉咬牙咯吱響,悶聲說道。
  
「這有什麼可氣的,該高興才是。」宋三娘子笑道,將衣裳隨手疊起來,「總好過被休棄回門那般吧。”
  
那倒也是,真要是成了親,那盧岩又尋了高枝休妻另娶,縱然于理有虧,但在這河中府,他們又能奈何?
  
周良玉被噎了下,卻到底還是笑不出來。
  
「行了,人這命啊都是天註定的,是你就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怎麼都留不住,趁早斷了心思,總好過將來斷腸。」宋三娘子說道,將衣裳塞給周良玉,「別瞎操心了,你妹妹是個明白人,她自己會想清楚的,快去洗洗早些睡吧,明日精神起來,好好打理咱們家業,你爭氣了,將來便是你妹妹的靠山,別人也不會小瞧了她去,要欺辱她也得掂量掂量,說那些好聽的話都是假的,只有這個才是真的。”
  
周良玉重重點頭。
  
「我一定給家裡掙出個臉面。」他神情凝重的說道,將拳頭在身前攥緊。
  
「慢慢來,我兒已經做得很好了。」宋三娘子看著兒子欣慰一笑。
  
雖然一夜沒睡好,但劉梅寶還是很有精神的去上班了,現代女性嘛,哪能因為兒女之情就世界一片昏暗了呢。
  
因為天不好,藥行裡的人不是很多,巡視了庫房便坐在院子裡發呆,被管事的看到了,只當她因為解縣被困的事受了驚嚇,精神不濟,便招手請她到前堂吃茶。
  
劉梅寶也不想一個人呆著很容易胡思亂想,便高高興興的過來了。
  
進來坐下,還沒說話,就有人送水來了,卻不是石婆子。
  
看著這個小廝退出去,劉梅寶猶豫再三。
  
「大叔,石婆子沒來嗎?」她還是忍不住問道。
  
管事的將熱水澆了茶具,一面哦了聲。
  
「身子不好,被她兒子接回去養老去了,以後都不來了。」他說道,
  
看,果真是要劃清界限了,連石婆子都回避了......
  
管事說這話,一面沏上茶遞給劉梅寶。
  
「來,嘗嘗咱們新做的解暑茶......」
  
劉梅寶愣愣的仲手接過就吃。
  
「燙~!」管事的忙提醒。
  
劉梅寶已經被燙了下,吐著舌頭,有些尷尬的笑。
  
「想什麼呢?你這孩子一整天了都心不在焉的。」管事的笑道。
  
劉梅寶笑著敷衍過去,吃了一刻茶,走出來站在大堂裡,看著外邊天色晚下來便慢慢的走回去,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路人紛紛躲避,劉梅寶也差點被擠得摔了一跤,扶牆站好,看著馬車速度不減的揚長而去。
  
「這是誰家的真是沒公德......」她憤憤的嘀咕一句,伸手拍裙上的塵土。
  
「是季將軍家的唄。」旁邊有人說道。
  
劉梅寶便抬眼追隨那馬車看去。
  
“...聽說這次打韃子季將軍又立功了......」
  
“...他能立功?聽說韃子沒來時就嚇得避堡不出了......」
  
「你別管人家出不出,人家有功立就得了......膽子大的怎麼樣?死了沒功的多得是......」
  
路人嘰嘰喳喳的低聲碎語起來,劉梅寶並沒有聽進去,只是看著那馬車遠去,轉眼便看不到了。
  
馬車駛進季家大門,便有小廝接過來,從上下來一個身材乾瘦的中年男子,穿著湖綢衫,臉色陰沉,幾步就走進大廳,片刻之後,內裡便傳出一聲咆哮,伴著瓷器碎裂的聲音,緊接著四五個丫鬟低著頭匆匆退出來。
  
「什麼?」消息很快傳到內室,正坐在桌前提筆寫字的季小姐抬頭問道,面上有些錯愕,懷疑自己聽錯了,「那人說要我做妾?”
  
面前站著的僕婦將頭垂的很低,諾諾應了聲。
  
「說老爺如果非要將小姐嫁給他的話......」婦人低聲道。
  
季小姐笑了,將手裡的筆放下。
  
「你沒聽錯吧?」她笑道,站起身來,一旁的丫鬟忙遞上濕巾。
  
「六叔老爺親自去的,去了幾日才尋機會見到那盧岩,閒談過後說了老爺的意思,那盧大人便笑了說多謝好意,叔老爺以為他是客氣惶恐,便再次說了,且說這也是家裡太爺的意思,當時他身邊那個師爺都激動的一個勁給盧大人使眼色......」僕婦接著說道,雖然知道說下來會惹小姐怒火,但也知道這個小姐的脾氣,便一五一十的詳細說來。
  
「說這話的時候,他身邊竟然還有人?」季小姐擦著手,注意到這句話,便打斷皺眉道。
  
提親這種事,不是在露出苗頭的時候,就要摒退身邊的人嗎?畢竟婚姻大事,成與不成,雙方都好留個臉面,這個人是粗魯不知規矩,還是故意的?
  
「是,一個師爺還有兩個親兵......」僕婦看了眼小姐的臉色,低聲說道。
  
季小姐眉頭皺緊,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將濕巾扔給丫鬟。
  
「真是粗俗無禮......」她低聲道,但旋即就掩下了這份厭惡,恢復了嫻雅淡然,「接著說。”
  
「然後盧大人就說既然季老爺這麼抬愛堅持,那就只能委屈小姐...小姐做妾了......」僕婦說道,然後將頭垂的更低。
  
季小姐並沒有意料中的暴怒,反而愣了愣,旋即笑了,只不過這笑有些嘲諷。
  
「真是無知的可笑。」她搖頭笑道,「行了,你下去吧。”
  
僕婦和丫鬟對視一眼,看是神態從容,並沒有絲毫異樣,有些驚訝也有些慶倖,忙依言退出去。
  
她們才離開,季小姐的臉色就暫態沉下來,細白的牙齒在下唇上咬出深深的印,如玉般的手絞著帕子。
  
這門親事當爹提起的時候,她原本也不同意,她曾經想過自己的親事,雖然文武聯姻的很少,但憑著她季家的家世再加上她季月娥的才貌,尋個知州級別的人家也許是有可能的。
  
沒想到爹竟然提起這個草莽賤民出身的盧岩,對於她來說,簡直是以為爹糊塗了或者自己聽錯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思

但後來季老爺好好的跟她說了一些話,說此人年紀雖輕,驥曹低賤,卻是一個不簡單的人物。

季小姐覺得爹爹誇大了,不就是因為幾次戰功,此等草莽出身的人,有的不就是一股狠戾,對他們來說,這打仗跟以前搶劫沒什麼區別,都是為了過好日子而已,也恰是因為他們沒過過好日子,所以才會比一般的兵士將領多了一些無謂。

這樣的人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不過是兇橫一陣,習慣了這官軍生活,也就跟旁人沒什麼不同了。

季老爺搖頭,雖然他跟著盧岩沒怎麼打過交道,但就這目前所聽所見,直覺告訴他,此人絕非以前那些人。

「這盧岩審時度勢,起始到如今似乎步步幸運如有神助,一定有過人之處。」季老爺說道,「女兒啊,你要知道如今的世道跟以前不同了,別小瞧了這些起身貧寒的人,說不定有一天就飛黃騰達了......

這話說的季小姐只是笑。

季老爺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

「就算他以後真的平平再沒了好運道,就憑這幾次的戰功以及手下那些人,爹我也能將他在這河中界扶就起來,將來這河中界,便是咱們季家的天下......」季老爺說道,帶著志滿意得,心中各種籌畫,似乎已經看到那期望中的未來。

季小姐聽了爹說的話,心裡已經活動了,又湊巧她正好接到太原府知府家三少夫人的邀請賞花,雖然到太原府要走些路,但這種身份人家的邀請是絕對不能錯過的,於是季小姐便去了太原府。

在進太原府城門的時候,恰好遇到帶兵經過的盧岩,他的名氣隨著韃子的退卻已經讓很多民眾知道了,因此路上好些人在圍觀歡呼好漢。

季小姐聽到了便隔著簾子看了眼,見行進在隊伍最前方的年輕人,自然說不上富貴俊俏,但倒也不是想像中的粗俗兇猛的嚇人模樣,仔細看的再配上那身披掛,還算得上不錯。

雖然距離自己心中想像的未來夫婿的門第家世差距很大,但作為女兒,是要為家中出一份力的,既然家中長輩看好他,那自然是有看好的理由,自己過去,總不會受苦,而且自己這般家世下嫁,那人必將感恩小心呵護,這樣想來,雖然難免一時會惹人低看嘲笑,但日子細想應該是不會不好過的。

於是季小姐便答應了。

對於季家來說,只要他們答應了,這門親事就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換做誰從哪一方面講,沒有被拒絕的道理啊,所以消息也在不經意間傳開了。

結果如今竟是這般......

季小姐將手裡的帕子絞爛,一腔憤恨悶氣無處可泄。

這消息傳出去,將來自己說親的門檻生生要被降三級。

「真是蛤蟆想吞天......」她氣憤一刻,便又冷笑,想著那盧岩既然不肯同意自己的親事,必是還想等更高枝,「真是不自量力,得了幾次功,升了幾次官,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這樣一想,心中的惱羞便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屑。

「此等莽夫,如此不知好歹,倒要看你還有多少好日子過。」她將帕子揚手拋開,柳眉倒豎緩緩說道。

有這樣念頭的還不止季家一個,此時太原府兵備衙門的客房裡,兩個人正在吃酒。

「說句難聽話,大人還真是不知好歹!」師爺將面前的一杯酒仰頭喝幹,醉眼朦朧的對著順子說道。

順子沖他晃了晃拳頭以示警告。

「那是季家啊!」師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用筷子頓著桌面連聲道。

「什麼家都無所謂。」順子哼了聲,用手撿起一粒豆子扔進嘴裡,白了師爺一眼,「戲上說了,當陳世美是要被殺頭的。”

「啊呸。」師爺吐出一口豆渣,「那都是哄你們這些傻子的。”

「你才是傻子呢!」順子瞪眼道,一腳踹在凳子上,師爺便噗通坐在地上。

師爺嘿嘿笑也不惱,就在地上坐著吃了杯酒。

「我說了你們還不服氣,那是季家啊,真正的大戶人家啊,我知道,你們看不起那遊擊將軍,說他貪生怕死,但人家坐上那位置,家大業大,你管人家是什麼人呢,好歹家世沒騙人就是了......」他搖頭嘖嘖道,「別的不說。那一張口就萬兩銀子的陪嫁......」

「呸,大人不缺吃不缺喝的,犯得著賣自己換銀子啊。」順子說道。

「吃喝自然不愁,可是前程呢?你知不知道那些權貴人家為什麼講究門當戶對?」師爺在地上坐著,趁著酒意,也趁著眼前是鹽丁順子,說話也痛快無忌,「姻親姻親,那就是保富貴相扶持的助力啊......」

「搞不懂你想的都是什麼怪......」順子皺著臉斜著眼看他,站起身來,「大人的前程不是自己打出來的?難道是靠女人得來的?真是莫名其妙,你們這些讀書人的腦子裡想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這怎麼是亂七八糟的事?」師爺瞪眼,要說什麼又覺得因他這一話,反而說不清,一時間也張口結舌,「這‥這...打出的前程跟找個好姻親是兩碼事......不對不對......是一回事......總之,大人不同意這門送上門的好親事,簡直就是不知好歹不識抬舉自找麻煩......」

「啊呸。」順子用手裡的豆子砸了他一下,「大人是要娶劉姑娘的,要是再去娶別人,那就是陳世美,是要被人唾棄的!大人才不是那種人。”

「娶季家小姐跟娶劉姑娘又沒什麼衝突,這女人嘛自然是多多益善...不過是誰大誰小的事,那季家小姐當然應該是做大了,這個想必劉姑娘知道也不會反對......」師爺用袖子抹了下醉意滿滿的臉,「大人也是的,怎麼張口讓人家小姐做妾,這下好了,連個轉圜的餘地都沒了,人家什麼家世怎麼可能讓嫡親的姑娘做妾......」

他的話說到這裡,聽門外有人冷笑一聲。

師爺打個激靈,酒醒了一半,忙忙的從地上站起來看著盧岩邁步進來。

「大人回來了,快坐。」他笑嘻嘻的說道,一面飛快的將歪倒在一邊的凳子擺好,用袖子撫了兩把。

「大人,這狗才......」順子立刻就要告狀。

「嗯?」盧岩皺眉瞪他一眼。

盧岩是真心將師爺當師爺相待,對於屬下他雖然無法控制大家的內心,但面子上是絕對不允許不恭敬的。

“……師爺他方才說大人做得不對呢。」順子及時改口說道。

「大人我只說那季家在河中府勢力不小,大人這樣直白的拒絕他們,只怕會惹來麻煩......」師爺倒也不否認,而是換句話說道。

「什麼麻煩?」盧岩淡淡一笑,「因為拒親,就給我找麻煩?這樣的人算什麼人物?”

宰相肚裡能撐船,但好多人不是宰相嘛,人心險惡跟是不是人物可沒什麼關係,唯一區別是大人物事情多可能顧不上去找麻煩。

師爺搖搖頭。

「就是,敢找大人麻煩打不死他。」順子挺胸仰頭瞪眼說道。

「去去,小孩子蛋蛋的,知道什麼。」師爺瞪他一眼,擺手道。

「你知道什麼,出些餿主意,竟然想讓大人做陳世美......」順子瞪眼

二人拌嘴瞪眼,盧岩只是一笑,對他們的話並沒有往心裡去。

「這些小事無須操心。」他道。

這兒女婚姻事又成了小事了?師爺心中腹議,那以前劉姑娘的事怎麼看都比性命還重要一般......


聽他如此說,知道是不耐煩他和順子為此拌嘴爭執二人便忙住口不再提了。

「大人,咱們可以回去吧?」師爺醉眼微閃,低聲問道。

盧岩點點頭,又搖搖頭。

「再等幾日,我再確定一事便可以走了。」他緩緩說道。

師爺立刻渾身瘙癢,枯皺的面容泛紅光。

「大人是不是說賞賜的事?」他搓著手,忍不住低聲問道,「那個人......可是許諾你什麼?”

伴著這句話,他的心跳加速。

那個人,那個被盧岩從風陵關護送出來的人。

坐在遮擋著嚴嚴實實的馬車裡,打著鳳陵關守備小產妻子的旗號,一路直奔太原府,一直進了守備的府邸都沒有露過一次面的人。

藉口自然是小產身子不適又受了驚嚇以及小月子裡不吉利不能見人。

但那個人真的是守備的妻子嗎?盧岩從來沒問,也從來不說,一路上只是盡職盡責的守護著,但半路跟隨來的師爺越來越覺得事情不是這樣簡單。

守備的妻子貼身護衛怎麼會是訓練有素的兵衛,一眼看去就跟鳳陵關的那些兵衛完全不同......

守備的妻子到了府邸,闔府上下迎接出來,那守備的父母不是擔心欣慰,而是惶恐,似乎得了囑咐做出淡然的樣子,但還是難掩那下意識的恭敬。

天下哪有公婆對兒媳恭敬的?

更何況,一個守備的妻子值得一個太原衛所的四品武官捨身奔襲求助解圍?

笑話,除非是她是當朝公主,還真沒聽說那個守備娶到當朝公主。

那麼,如此掩飾之下,馬車裡的人到底是什麼來頭,身份地位一定不低,至少高於那個四品武官,再者,他還不能見人,這兩條結合起來,就有趣了。

盧岩看了師爺一眼。

這眼神師爺很明白,頓時心裡開始默念。

「為國殺賊,為民除害,某既然身負君恩,便早已生死置之度外,同袍相護相助乃是天經地義......」盧岩整容說道,「此乃使命,豈能索功要賞。”

師爺點點頭,不錯,說的越發熟練且神情真摯。

「不過,倒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梅寶......」盧岩的眼中浮現濃濃的笑意,話音一轉說道。

師爺心裡咯噔一下,完了,這小子一定是又用賞賜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1:37 P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喜訊

日頭漸斜的時候,周良玉走進家。
  
劉梅寶正在院子裡喂雞,手裡拿的是用草串起來的蟲子,引得雞鴨圍著她咕叫亂跳,她被逗得臉上帶著笑。
  
看到她在笑,周良玉心裡覺得稍微輕鬆了點,這幾天他可是擔心的日夜難安,但妹妹卻真的如同娘說的那樣,想開了,至少精神上看著並沒有什麼不好。
  
「哥,拿雞蛋換了新鮮的果子,洗好了你去吃。」劉梅寶聽見聲音,回頭沖他笑道。
  
「又不是沒錢,雞蛋留著吃好了,何必去換。」周良玉搖頭說道,一面依言走進廚房,拿了一個新鮮的桃子出來,「妹妹也吃。”
  
劉梅寶繼續把手裡的蟲子慢悠悠的拋給爭搶的雞鴨,一面搖了搖頭。
  
「我吃過了。」她答道。
  
「娘呢?」周良玉便在一旁坐下,一面吃著桃子,一面看劉梅寶。
  
劉梅寶哦了聲,想起什麼。
  
「舅媽去四嬸家了,說你回來了就去叫她一聲,借了人家的犁耙,你順便扛回來。」她說道,伸手指了指隔壁。
  
周良玉哦了聲,幾口吃完桃子,就起身去了。
  
聽得隔壁叫門聲,然後就是四嬸歡快的應聲,門開了,便有熱熱鬮鬧的說笑聲傳來,似乎家裡有不少人。
  
劉梅寶並沒有在意,大早上的時候聽得似乎四嬸家來親戚了,有年輕女子的說笑聲傳過來。
  
將手裡的蟲子拋進雞鴨群,劉梅寶解了圍裙去洗手,剛舀了水,就聽那邊送客聲,接著周良玉和宋三娘子一前一後進了門。
  
周良玉並沒扛著犁耙,反而黑著臉。
  
「怎麼?四嬸不捨得借?」劉梅寶好奇的問道。
  
「借什麼借,如今咱們買不起嗎?」周良玉扔下一句進屋子去了。
  
劉梅寶莫名其妙-的看宋三娘子。
  
「真不舍借啊?」她問道,「四嬸不是那樣小氣的人吧?”
  
「燒火做飯吧。」宋三娘子沒回答她的話,而是轉開話題說道,一面挽袖子洗手,「我和麵去。”
  
劉梅寶哦了聲,搖搖頭,也不再問了,利索的燒了火,餘下的就交給宋三娘子做,自己將雞鴨趕進圈裡,打掃了院裡的垃圾出門倒。
  
才出門就聽隔壁四嬸家說話聲,接著走出幾個人。
  
「回去吧。」一個婦人說道。
  
「路上慢點。」四嬸關切道。
  
還有兩個小姑娘安靜的站在一旁,看著大人們道別。
  
她們很快注意到這邊有人看過來,劉梅寶沖她們客氣的一笑,其中年紀稍大些約有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面色一紅,低下頭,另一個小一些的則大大方方的回笑。
  
四嬸跟劉梅寶打個招呼。
  
「這是我娘家嫂子。」她指著身旁的婦人介紹道。
  
婦人年紀跟宋三娘子相仿,身材瘦小,穿著粗布長裙,衣上幾塊明顯的補丁,但收拾的乾乾淨淨,面容也很和氣,沖劉梅寶含笑點頭。
  
「這是我兩個侄女。」四嬸又說道,拉過年紀大些的女孩子,「跟姑娘你一般大...」
  
那女孩子小小的臉,看上去有些孱弱,但被四嬸這麼一介紹,飛起一朵紅雲,垂下頭去。
  
「我十四了。」另一個女孩子忽的擠過來,從自己母親肩頭探出頭,笑咪咪的看著劉梅寶,「比你小一歲。”
  
這個女孩子大眼細眉,一笑彎彎,看上去很喜慶。
  
「那你個頭可不小,跟我一般高呢。」劉梅寶笑道。
  
那女孩子便打量她一眼,似乎比了下,但不確定,乾脆幾步走過來,往劉梅寶身旁一站。
  
「姑媽,你看是不是我高一些?」她笑嘻嘻的問道。
  
這個女孩子蠻可愛的,劉梅寶忍不住也抿嘴笑。
  
「二妮回來,真是失禮。」她母親忙喚她,一面對劉梅寶有些歉意的一笑,「這孩子沒大沒小的。”
  
「街坊鄰居的,能有多大多小啊。」劉梅寶笑道。
  
「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看你爹在家等的急了,餓肚子.....」四嬸笑咪咪的說道,「以後還來玩,這不就認識了。”
  
「對,以後常來玩。」劉梅寶也笑道,轉臉看著這個女孩子。
  
「你常在家嗎?」女孩子眨眼問道,「你不是在藥行做事,很厲害的,也很忙?”
  
背後議論人總是不好,四嬸有些尷尬,瞪了那女孩子一眼。
  
「你哪天來我可以不去的。」劉梅寶不以為意,笑道。
  
那女孩子便點點頭,沖劉梅寶笑了笑,這才幾步跑到母親身旁。
  
幾人便互相點頭作別,那年長的女孩子始終在一旁安靜的不說話,只是路過劉梅寶家門口時,有些不經意的往門內看了眼,但很快慌張的垂下頭。
  
「吃飯了。」宋三娘子在內喊道。
  
劉梅寶應了聲,將垃圾倒了關上門進去了,飯桌上周良玉依舊黑著臉,低著頭悶悶吃飯,劉梅寶則說起四嬸家的這個親戚。
  
「都說侄女像姑姑,這兩個女孩子可半點也不像四嬸。」劉梅寶笑道。
  
「你覺得不錯?」宋三娘子一直含笑聽著,聽到這裡,忽的問道。
  
「不錯,一個文靜,一個喜活,看上去也挺有規矩的。」劉梅寶笑道。
  
「她們的父親是個讀書人,教養的孩子自然要好一些。」宋三娘子說道,視線有意無意的看了眼周良玉。
  
周良玉放下碗,說了聲我吃飽了,起身走了。
  
「還沒喝湯呢。」劉梅寶說道。
  
周良玉像沒聽見似的進了屋子。
  
「哥怎麼不高興?」劉梅寶問道。
  
「別理他。」宋三娘子說道,慢慢的吃飯,「如今日子好點了,壞性子就又上來了。”
  
「哥哪裡是那樣的人嘛。」劉梅寶笑道。
  
二人吃了飯,劉梅寶收拾了,便進屋歇息去了。
  
宋三娘子起身來到周良玉的屋子。
  
天已經黑了,周良玉也不點燈,就在床上躺著。
  
宋三娘子點亮油燈,讓周良玉有些不適應的閉了下眼。
  
「瞧著怎麼樣?」宋三娘子開口問道。
  
「娘。」周良玉猛地坐起來,面色很是難看。
  
「怎麼,當初不是說好了,讓你相看一下,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回個話。」宋三娘子神色淡淡,坐下來說道。
  
「娘,」周良玉神色幾分頹然,聲音緩了下來,「等妹妹出嫁了再說吧...我現在不想想這個...」
  
宋三娘子看了他一眼。
  
「那該相看也得相看啊,相中了也不急著成親,這跟你妹妹出嫁不出嫁有什麼干係?」她說道。
  
「妹妹遇上這樣的事,我哪有心情去相看........」他垂下視線低聲說道。
  
宋三娘子沉吟一刻,也歎了口氣。
  
「也罷,那就過一段再說。」她站起身走了。
  
走出門見劉梅寶屋子裡也沒亮燈,心裡到底有些不放心,便走過去在窗邊側耳聽。
  
屋內寂靜一片。
  
「梅寶?」宋三娘子只覺得心不安,忍不住喊道。
  
就聽屋內應了聲,緊接著燈挑亮了。
  
「舅媽?」劉梅寶打開門。
  
她的臉色有些異樣,但總體看來精神還好,宋三娘子松了口氣。
  
「早些睡吧。」她說道。
  
劉梅寶嗯了聲,看著宋三娘子轉身。
  
「謝謝舅媽。」她又低聲道,「舅媽放心,我沒事的。”
  
宋三娘子腳步一停,卻沒有再說什麼,加快腳步走了。
  
劉梅寶倚著門出了會兒神,轉回屋內,看著床上散落的那些信,拿起桌上的油燈,拎起銅盆就過去了,但拿起一封目光掃過那上面的內容,最終還是沒捨得一把火燒掉。
  
「算了,誰還沒個青澀的回憶,」她輕輕歎口氣,將這些信收起來,也不再像往常一樣細心的疊放好,只是胡亂的用布抱起來塞進床下,倒頭睡去了。
  
隔日一大早,天還沒亮,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
  
「怎麼了?」劉梅寶嚇了一跳,顧不得梳頭就開門。
  
周良玉也披衣走出來,再看宋三娘子已經站在門外,正和人說話。
  
來人是衙門差役的打扮。
  
「差大哥,你說的可是真的?」宋三娘子身子微微發抖,聲音顫顫,緊緊盯著眼前這兩個差役。
  
「是,昨日上頭的人就已經到了,因為有好些事要再查再問,便沒有招大娘子你過去,今日消息已經定了,便讓來請大娘子你們去...」差役恭敬的笑道。
  
宋三娘子手扶著胸口,喊了一聲天也,眼一翻,人便軟了下來。
  
周良玉和劉梅寶慌得沖過去扶住,街坊四鄰也都出來了,見狀掐人中的倒水的招魂的好一陣忙碌。
  
宋三娘子醒過來,被眾人圍著,看不到那差役急的說不出話來,直到那差役忙站過來,才大哭起來。
  
這時眾人也聽差役說了來意,竟然是當年的冤案要平反了,頓時又是驚訝又是驚喜,見宋三娘子哭得死去活來,想著這婦人家變後帶著兩個孩子遭的那些罪,頓時也都心酸不已,許多婦人跟著哭起來。
  
周良玉和劉梅寶猶如做夢一般。
  
「怎麼突然就平反了?」她怔怔道,她知道這世上一定有青天存在,但想來世間冤屈太多,青天忙不過來,沒想到這一次竟會這麼快。
  
蒙冤還沒滿四年,就可以昭雪了。
  
「上一次那個什麼斷事大人拿走姑父的血書........」周良玉喃喃說道,「原來真的是......」
  
院子裡哭聲一片,外邊的人聽到了還以為出了什麼大悲的事呢。
  
消息很快傳開了,馮掌櫃正和家人吃早飯,管家顧不得食不言的規矩,一頭闖進來說了,飯桌上頓時沸騰了。
  
「不僅恢復了官身,還擢升三級撫慰,劉夫人也封了誥命,周老爺的家產田地一併歸還......」管家激動的上氣不接下氣,說的口水四濺,「...人已經接到知府衙門去了...消息再確信不過......」
  
「我就說老天會開眼的!」馮掌櫃哈哈大笑,拍著桌子。
  
「老爺,這下可好了,劉姑娘一家可算是出頭了。」其他人也紛紛附和,一個個喜笑眉開。
  
說起來他們家對劉姑娘算的是雪中送炭,這交情可不一般,如今她家恢復了官身,又得了朝廷忠義褒獎的美名,他們馮家自然也跟著沾
  
馮四小姐在一片歡笑中有些落寞,臉上神情很古怪。
  
「真沒想到......」她輕輕咬著下唇喃喃道。
  
連升三級,這可是文官的三級,是那些武官可不能比的,一個五品武官在一個七品縣令面前也是不敢不敬的,那這個劉梅寶的出身如今說起來,可是比月娥姐姐要高了。
  
她不由看向馮三少爺,這一下,可是真的配不上了,如果當初......
  
「哥。」她忽的有些想哭,只覺得滿腹委屈。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平反

劉喬生劉知縣等人的平反聲勢很大,不僅超出了宋三娘子的意料,就連山西路的官員們也都沒料到。

原本認為不過是撫慰一番,歸還些財物,將劉知縣以及周長葛等人的牌位移至英靈祠,再帶著一眾大小官員拜祭,這件事就可以結束了,畢竟當初朝廷親自認定的罪責,如今推翻重來,雖說是奸邪作祟,但朝廷的臉面也不會很好看。

但沒想到在河中府一干官員見過宋三娘子一家人,選定了移牌位拜祭英靈的日子後,聖旨忽的來了。

這一下,不止整個河中府,整個山西道都轟動了,大小官員為了接旨頓時忙的人仰馬翻,同時心裡震驚不已,這個劉喬生真是個人物啊,竟然驚動了皇帝兩次,一次黑一次紅。

夜色深深的時候,河中府宋三娘子家的小院子裡依舊燈火通明。

「這個怎麼樣?」劉梅寶拿起一套衣裳在身上比劃一下。

宋三娘子端詳一刻搖搖頭,她的眼睛有些紅腫,那是這幾日流淚不止的緣故。

床上擺著好幾套衣裳,宋三娘子低著頭認真專注的挑揀,這些衣裳有自己抽空去買的,更多的是知州夫人送來的。

知州夫人知道這一家人日子不怎麼好,光景也才剛好起來,那些正經的衣裳禮服倉促肯定備不齊,如今富豪權貴人家吃穿用度極盡奢華且攀比之風濃盛,尤其是在接聖旨見皇差的場合,只怕她們一家丟了醜,這也是丟了知州大人的體面,所以特意為他們一家準備了禮服。

當然宋三娘子讓周良玉親自給知州夫人送去了一百兩銀子,謝她費心,這讓知州夫人又是高興又是意外,沒想到這家人會如此上道,於是更加盡心的安排打點。

劉梅寶忍不住打個哈欠,看著一旁也明顯倦態的周良玉。

這幾天他們一家幾乎沒睡過覺,光為了接聖旨時如何站如何跪如何說話就被訓導了兩天。

「舅媽,咱們是拜祭爹爹和舅舅,自然要穿孝衣了......」她說道:「說是喜事,也是悲事,咱們就乾脆只穿著素衣好了......」

「那怎麼成?」宋三娘子頭也不抬的說道,「接你爹他們的牌位時自然要穿孝,但見了皇帝的聖旨怎麼也能穿素的,真是胡鬧,來,試試這件......」

劉梅寶哦了聲,伸手接過她遞來一套衣裳,這是一件藍印花交領褙子,一件白底繡花馬面裙,清清爽爽不濃豔奢華倒也端莊大方。

劉梅寶在身上比了一下,讓宋三娘子看,又讓周良玉看。

「不錯,就這件吧。」宋三娘子端詳一刻,終於拍板了。

「可以去睡了......」劉梅寶高興的說道。

「還有首飾。」宋三娘子說道,一面打開首飾盒子。

盒子裡是一全套的金首飾,這是宋三娘子這兩天讓周良玉打來的,花去了比衣服多得多錢,劉梅寶心疼的不得了,宋三娘子倒沒什麼,只說正好留著當傳家寶。

「舅媽,這要都戴上腦袋怎麼撐的住......」劉梅寶誇張的笑道。

「誰讓你都戴上了,讓人笑話。」宋三娘子也笑了,仔細的開始挑挑揀揀,反復了好久才選中了簪子耳環鐲子。

備好了明日的穿戴,宋三娘子又好好的再次囑咐兩個孩子明日見了人該如何如何,這才散去睡覺。偏又惦記著明日接聖旨別誤了時辰,翻來覆去的睡不踏實,好容易才合眼天就發白,又給衙門的人急慌慌的叫門拍醒了。

一家人忙穿戴一新,顧不得吃口飯,神色肅正的跟著差役往知府衙門去了。

這一天是河中府的盛事。皇帝聖旨經過的街道上天不亮就擠滿了人,甚至房頂也站滿了人,大家誰也不想錯過這個必將在府志上留下濃重色彩的時刻。

天近中午的時候,由太原府大小官員陪伴著的京城頒旨隊伍終於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為首的馬上端坐著一個神情高傲氣度不凡的太監。

太監對於河中府的百姓來說,雖然不常見,但也不是沒見過,因為當今皇帝的親叔叔晉王的封地就在太原府。

王府自然也有內侍,雖然礙于規制藩王不得離開王府,那些內侍自然也很少能出門,但偶爾出來採辦還是可能,尤其是這些年,皇帝年幼,比不得先皇威懾,一些祖宗規制便散漫了些,河中府雖然離太原府遠,偶爾也能見到晉王府的內侍結伴過來採買特產。

但這個京城皇宮裡的太監,一眼就看出與晉王府的太監不同,那種氣勢高高在上,果然是只有天子身旁人才能有的。

緊跟著太監的是一隊京營來的兵衛,穿著齊全嶄新的盔甲,披著大紅的斗篷,個個相貌堂堂,那叫一個威武神氣啊,生生將一旁的官老爺們比了下去,引得滿城的大姑娘小媳婦看花了眼。府幹衙門裡早早的擺好了香案供品,宋三娘子帶著周良玉和劉梅宜跪下,滿院子的官員自然也都跪下了,響起一片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監宣讀了聖旨,聖旨並沒有劉梅寶猜想的那樣文縐縐的,念來倒也是口語一般,聽了這個她才明白皇帝怎麼會又想起劉梅寶父親的事。

這次賊奴進犯,掃掠山西境內,朝廷大怒,一番嚴查下來有英勇迎敵安排得當當獎賞的官員,自然也有貪生怕死避敵不戰而受罰的官員,獎獎罰罰升升降降,事情便也就此過去了,但不知怎的,皇帝的叔叔晉王忽的上了摺子。

摺子針對其中一個不戰而逃的官員進行了斥責,又提起了三年前的那場韃子災,當時這個官員是得了功勞的,晉王對此提出異議,認為那一次極有可能是這官員作假冒功。

晉王是皇帝的最小的叔叔,才能出眾,性情純善,當初為先皇鎮守邊關十幾年,是協助先皇帝固穩江山的一大功臣,後隨著年長體弱,交出兵權,但沒有回當初分封的富饒南方之地,而是來到地處偏關的山西,重新封號晉王,做了一個規規矩矩的閒散藩王。

當初先皇駕崩突然,朝中不穩,就是晉王最先表明態度支援太后正統。

因此皇帝對這個叔叔甚有好感,對於叔叔的話便特意多留心,便令人去查,這一查,果然查出問題,發現這個官員那次的功勞果然是作假的,於是乎拔出了蘿蔔帶出了泥,更多的舊賬被翻了出來。

當初劉喬生得令誘敵出戰,結果深陷圍困,卻不見援兵,又四處求援無果,為了拖延韃子,給全城的百姓掙得躲避舍的時間,放棄及時撤退的機會捨生取義。

事後那些官員怕被追究避敵不救的罪責,上下串通一氣,才給劉喬生扣上避敵不戰而逃結果反陷入韃子圍困而死的汙帽。

“……賊奴禍國生靈塗炭,有承事郎解縣知縣劉喬生、民壯周長葛實力殺賊,捨身為國,本是忠義之士,偏遇奸邪之徒,蒙蔽朕心,混淆黑白,實乃令萬民切齒,今特下旨複其忠義,擢升劉喬生為奉直大夫,授協正庶尹,賞內庫銀一千兩,通傳天下軍民,奉以為正......」

宋三娘子伏在地上已經是泣不成聲。

劉梅寶說不上多麼激動,但也是很高興,善惡有報總是讓人高興的事,想來這一家三口泉下有知該閉眼了。

而跪在最週邊一圈的師爺也激動渾身亂顫,他忍不住抬頭看幾步外的盧岩。

盧岩穿著自己的武官官袍,按照位次規矩的跪在佇列裡,雖然跪著,身形依舊看上去很挺拔。

晉王...師爺在心裡重複這個名字。

那個人......那個人竟然跟晉王府有關系,還能說動晉王上摺子,可見關係還不一般,就算不是晉王本人也肯定是王府直系......

怪不得指使的動那般品級的官員為之拼命,怪不得不敢聲張,因為他一個藩王也好,藩王子女也好,竟然敢擅自離開王府,別說被京城的皇帝知道會降大罪處罰,就是太原府的知州也有權利資格上門斥責。

藩王,正統皇族血統,在這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另一方面來說,又是皇帝最忌諱防備的人,好時則好,一旦翻臉,那邊是六親不認,甯錯殺一百,不放過一個,這是一個聽起來很矛盾但卻又合理存在的事實。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個真正的皇族王侯啊,對於他們這等出身的人,做夢也沒想過會跟這等人物沾上關係。

師爺激動的渾身瘙癢,他家的大人他家的大人真是......真是......太他娘的吉星高照了!這人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運道?怎麼好事都讓他碰上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好事要是送到別人頭上,還不一定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別的不說,那麼多求援的信件發出去,除了盧岩,半個人也沒來相救,就是盧岩這邊,那孫四孔第一個念頭還是將送信人殺了裝作沒看到呢。

師爺心裡又歎了口氣,說是好運道,這好運道也是用血,用真本事換來的。

同時再次痛心疾首,他可以想像,晉王當時怎樣痛快的允許盧岩大開口,要前程要錢要什麼都行,而自己的這個大人又怎樣的頭腦一熱提出了這麼可笑的要求......

人都死了,要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就算想要討好人家女兒,娶過來好好的疼惜不就足夠了嘛,真搞不懂這莽漢腦子裡都想得什麼......

師爺只覺得心悔的都要碎了,當初的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果然不是杜撰的,這世上真有這麼不著調的人做出一些不著調的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1:42 PM

第一百二十九章 謝過

師爺再次抬頭看向前方盧岩,那宣旨的太監還在絮叨的念什麼,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

不過,師爺忽的一個激靈,在這麼個不太平的時候,晉王府的人離開王府做什麼?而且看著情形似乎跟那風陵關的守備關係還不一般....

且不說會觸及朝廷忌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再者說這韃子亂跑的時候,傻子也知道應該老老實實的躲起來,更不用說活了半輩子的精明王爺。

由不得他再多想,一片謝恩聲中宣旨完畢了,人群呼啦啦的站起來,現場一片熱鬧,嗡嗡的說笑聲打亂了師爺的思緒,這也不是想事情的時候,師爺立刻打起精神,注意各方官員的神情動作。

宋三娘子一家謝過恩,叩拜別宣旨的太監,又謝過諸位大人老爺,便忙忙的要回家將聖旨安置在祖宗案前。

至於上表謝恩等等一系列事項自有河中府,乃至太原府山西道的官員們搶著去做,宋三娘子一家無須操心。

幾天沒睡好,早上也沒吃飯,一直餓到現在,又跪了半日,劉梅寶已經頭昏眼花了,木木的跟著宋三娘子往外走,一路上聽到無數的道謝以及撫慰聲,只跟著宋三娘子和周良玉說聲多謝便是了。

「劉姑娘,恭喜了。」鹽丁順子從一排人後擠著探出頭,大聲說道。

劉梅寶著快要說麻木的多謝二字,待看到站在順子身後的那個男人,不由一怔。

因為今天是正式場合,盧岩穿著五品官服,經過這一場廝殺,又增加了幾分沉穩之氣,站在一眾官員中,絲毫沒有半點土氣遜色,反而因為年輕的面容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看著劉梅寶,隔著層層人頭,沖她露出滿滿的笑容。

劉梅寶眼圈一紅,眼淚差點掉下來。

走在她身側的周良玉一眼看到,神色頓變,原本激動的面上浮現憤怒,一步過來擋住了盧岩的視線。

「走了。」他低聲說道,目光恨恨的看著盧岩。

劉梅寶嗯了聲,低下頭,加快腳步跟著宋三娘子去了。

「劉姑娘今天真好看!跟仙女一樣......」順子咧嘴笑,沖盧岩低聲擠眉弄眼,「看到大人都要哭了......肯定是想大人想的......」

盧岩覺得也是如此,自己這一去兇險,她本就擔心受怕,雖說及時讓人捎信報了平安,但到底不如見了真人放心。

今日劉梅寶略施淡妝,帶著首飾,再加上那一身精良的衣裳,日常那素衣素顏的姑娘完全變了一個人,盧岩差一點就不敢認,記憶深處那驚鴻一瞥的身影終於與眼前人重合。

以後要讓她日日時時永遠都如此打扮,這才是她應該過的日子。

雖然看的驚豔歡喜,但盧岩最終注意到的是她眉宇間難掩那疲憊。

肯定是好些日子睡不好,盧岩只覺得滿心的心疼,他轉身尋找師爺,師爺雖然站在人群外,但眼明身快,在盧岩扭頭的一瞬間,便擠開眾人站過來。

「大人,有什麼吩咐?」他恭敬的問道。

「你神出鬼沒的,從哪裡冒出來的......」順子倒是冷不丁的被他嚇了一跳,瞪眼說道。

二因為最初共同的做紅娘的悲慘遭遇,關係比別人要親密一些,說話也隨意。

當然,二人誰也不肯承認這一點,一個當另一個是白吃飯的老騙子,一個當另一個是狗屁不通的傻小子,嬉笑怒駡插諢打科。

師爺給他一個臭小子滾蛋的眼神,再對盧岩獻上笑臉,等候吩咐。

盧岩看了看身旁爭先恐後往宣旨太監以及山西路重要官員身旁擠的大小官員們,只覺得的嘈雜的麻煩,便抽身往外走了幾步。

師爺依依不捨的看了眼那被眾人圍著的宣旨太監以及山西道重量級官員,知道這場合且不說自己家大人擠不擠得過去,就算是擠過去,也是沒資格說話的,不過已經不錯了,想起一年前,自己如同喪家犬被拎到這個黑吃黑上位的莽漢跟前時,他可是打死也不敢想會有在河中府知府大院裡能分的一個位次親眼見皇差的這麼一天。

照這個勢頭,這個年輕人的前途真的不可估量,再加上又立了新功,這前程可要好好的籌畫下......

「你說,這次提親請哪個去好?」盧岩低聲問道。

師爺滿腔熱血暫態被潑滅。

就不能想點有用的事嗎?該多花點心思不去想,偏在女人這種最不值得費心思的整天掛在心上嘴上,為了這一個女人簡直要折磨死人了......

「讓知府夫人去,聽說宋三娘子對知府夫人很感激,」師爺有氣無力的說道,「又是這麼大的官太太,可是給足她家面子了,再說大人又幫了他們家這麼大的忙,救命之恩也有了,洗冤還清白的大恩也有了,都這樣了,還不同意的話,那這心可就真不是肉長的了......」

盧岩看著他一笑。

「我幫什麼忙?師爺別亂說。」他低聲說道。

「大人,我多少也跟你一段日子了,有些事你不說,不代表麼人知道。」師爺說道。一著急家鄉的方言味便重了些。

他的神情有些抱怨,按理說自己這個師爺應該是出謀劃策的風雲人物,結果都到現在了,充其量還是個教書先生,這個莽漢不僅極有自己的主意,還嘴嚴的很,悶頭悶腦的不聲不響的,很多時候讓師爺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晉王知道他劉喬生是個什麼蛤蟆,犯得著為他費心思......」師爺嘀咕一句。

「其實我也沒料到......」盧岩停頓一刻,低聲說道。

師爺有些不信,抬眼看他。

盧岩笑了笑。

「我只是提了下,說了希望能明察,如果不是冤枉就罷了,是冤枉的話,希望能還大家一個公道。」他低聲說道。

「就這樣?」師爺問道。

盧岩點點頭,「就這樣,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去查,讓誰查,更不知道還能鬧到皇帝那裡......」

他的眼中帶著驚愕迷惑更多的是喜悅。

師爺沉默一刻,便明白了,看著這個眉眼都帶著笑意喜氣的年輕人,點點頭又搖搖頭。

還是年輕人好打發拉攏啊,或者說,還是這晉王老道。

相比于其他的條件,這個條件對晉王來說實在是太簡單不過了,且一舉三得,維護了皇帝,還了恩情,撈的清名。

看盧岩這神情樣子,如今就是把晉王當成恩人也是半點無異議。

這頭腦簡單好打發的傻小子......

你就是要了別的賞賜,得了更好的前程,再給劉姑娘家申冤不是更好,不僅不耽誤前程,還一樣能贏得美人心,不,不一樣,現在是不僅錯過了前程,還白白浪費了好心,那劉姑娘一家現在感激的人可是皇帝,你此時巴巴的跑過去說這是我給你們請來的恩典,鬼才信你呢!

師爺看著眼前咧著嘴笑的傻小子,有一頭撞過去的衝動。

接完了聖旨,移了劉喬生夫婦以及周長葛的靈位,宋三娘子哭得死去活來,只讓解縣百姓看的也是哭個不停,自動穿孝送祭的人擠滿了街道。

然後又收回了周家的祖宅田產,核對帳冊又亂亂的鬧了好幾天,這時候靠她們一家三口是絕對忙不過來了,宋三娘子親自挑買了幾個老成的僕從,將宅院打理起來,見到祖宅田契,宋三娘子少不得又是一場痛哭。

天近傍晚做好飯,劉梅寶進屋看宋三娘子。

因為連日操勞再加上情緒過於激動,宋三娘子終於撐不住病倒了。

劉梅寶小心的探頭看了眼,見宋三娘子在床上歪著,人卻醒著,拿算籌計算著什麼。

「哎呀,舅媽。」劉梅寶幾步進去,「不是說了要靜養,你又算什麼呢。”

「這房子一旦沒人住,三日就得糟......」宋三娘子嗯了聲,歎氣又心疼的說道,「......當初咱們家的房子多好,再瞧瞧現在......這要修好,得花不少錢......」

「舅媽,那就慢慢修,外祖父當年置這房子也不是一天兩天就成了的,還不是曾曾曾外祖父扶起了院牆,曾外祖父蓋了北房,外祖父擴了園子......」劉梅寶笑道,一面伸手拿過她手裡的算籌,扶宋三娘子坐好,「你就別操心了,有哥哥在。”

聽她說起周良玉,宋三娘子又坐正身子。

「對了,可讓人給你哥哥說了沒......」她忙忙道。

「說了,北屋的磚牆要用西城齊家磚窯的修補......」劉梅寶接過她的話說道,將她再次按回去,「舅媽,哥現在不是小孩子了,一個錫鋪兩個光亮窯子的主家,難道還記不得這點事。”

宋三娘子被她說的一笑。

劉梅寶出去給她端了飯菜來,就在床上安置小桌子,陪著她吃。



第一百三十章 上門

家裡如今原本不是只有他們三人,事情太過了,三個人可來。

買了四個婦人,六個小廝,另有兩個年長的男人。

不過如今都安置在解縣的宅子裡,和請的泥瓦匠一起收拾修整祖宅,估計最少三個月才能入住,所以他們一家現在暫時還是在河中府這裡住著,周良玉要在場照看著,又跟衙門一些文書交接事宜,便偶爾住在解縣不回來了。

「你哥在那邊不知道吃的好吃不過,那屋子久不住人濕潮他可別胡亂睡......」宋三娘子一邊吃一邊不時的皺眉擔憂。

劉梅寶就笑了。

「人說兒行千里母擔憂,哥這行了還不到五十裡呢,你就擔心成這樣......」她笑道。

宋三娘子聽了也忍不住笑了笑,也覺得自己太小心了,便止住話頭不提。

二人正安靜的吃飯,忽的聽的門外腳步聲響,有人拍門。

是個婦人的聲音,問著宋三娘子在家不。

這些日子上門來的人多的絡繹不絕,有道喜的有自薦為奴投靠的還有來認親的總之亂哄哄的什麼人都有,除了官府那些必要的來往,宋三娘子一般都閉門謝客不見了。

劉梅寶便立刻放下筷子,要去問是誰,宋三娘子卻已經側耳認得這個聲音了。

「是知府夫人身邊的婦人。」她忙忙的起身。

這財門外也已經自報了家門,竟然是知府夫人親自來了。

二人一陣忙亂,收拾了碗筷桌椅,又換了正裝,這才開門迎了進來。

「有什麼話太太讓人說一聲,我過去便是了,怎麼親自來了。」宋三娘子有些不安的說道,一面忙讓坐。

知府夫人年四十三四,出身濟州大家性子和善,聞言只是一笑。

「聽說病了,正巧出門回來路過,便過來瞧瞧你。」她笑道待僕婦取了錦團墊子以及枕手鋪在椅子上桌子上便坐下來,端詳了宋三娘子,「可不是,這氣色不太好。”

宋三娘子讓劉梅寶斟了茶,陰言忙感激的道謝。

「就是太高興了,我這心裡受不住......」她說道,說著眼圈又紅了:「都是太太和老爺慈悲,我家才能......」

「你看你,還說這個。」知府夫人忙說道,一面示意她坐下來,「壞的挺過來了,好的也要受得住......」一面又對一旁侍立的僕婦吩咐取了我常吃的安神茶來給三娘。

宋三娘子忙起身推辭,僕婦已經應聲出去了。

劉梅寶斟茶端過來,知府夫人看著她一笑。

「大姑娘也瘦了。」她笑道:「不過這氣色還好。”

劉梅寶忙笑著道謝。

又說了兩句閒話,知府夫人卻始終不端茶。

「說句不怕你們惱的話,我這人吃什麼茶吃慣了換了別的不行,」她笑咪咪的說道,一面對僕婦道,「去從車上取了茶來,借宋娘子的地方煮了來。”

僕婦應聲要去,劉梅寶當然不能真讓這僕婦去自己煮,忙跟著出去了等那僕婦拿來茶,便讓她進去,自己去廚房燒水。

重新斟了茶,劉梅寶端著才走到門口就聽屋內知府夫人說了句這門親事你覺得怎麼樣,便忙收住腳。

原來方才知府夫人是特意藉口吃茶讓她回避的。

知府夫人親自來說親事?是給周良玉還是自己?

猶豫再三,她還是站在門口聽著。

“……這盧岩也是你們解縣人......」知府夫人的話傳了出來。

劉梅寶心裡一跳,咬住了下唇,聽得內裡知府夫人將這盧岩的身家詳細的說了遍,當然避開了那些不太招人喜歡的事蹟但她也知道這個也瞞不住。

「這出身是不太好,不過不是還有一句話說英雄不問出處,這年輕人我親自瞧了,我家老爺對他也是讚譽有加,說是個靠得住的,他自小也沒爹娘教導,難免走些歪路,以後家裡長輩有你看著,外邊呢有我家老爺看著,保證這路越走越好......」知府夫人柔聲細語的說道。

內裡宋三娘子沉默一刻,就在劉梅寶心思紛亂時,她開口了。

「兒女大事不是玩笑,勞煩太太問一下,是一心一意要來求我們家,還是高不成的便又來低就?」宋三娘子說道。

這句話知府夫人和劉梅寶都愣了下。

宋三娘子說出這種話,便是對這門親事不排斥了,這一點真是出乎劉梅寶意料,只是......

她抿了抿嘴,向門邊再次傾了傾身子,只可惜知府夫人是何等人物,宋三娘子這話一出口她就什麼都明白了,連多問一句都不用,立刻起身告辭了。

「我定問清楚了,三娘你安心。」臨走拍了拍宋三娘子的手背,鄭重說道。

送走了知府夫人,劉梅寶看著宋三娘子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宋三娘子也沒說什麼,只當知府夫人就是過來坐一坐

隔日,她們等待的安心消息就來了。

那時周良玉剛進門,宋三娘子和劉梅寶正忙著噓寒問暖,燒水做飯,門外有人拍門。

劉梅寶一面問著誰一面打開了門,就見盧岩在外站著,沖她一笑。

這一次他沒有穿那些家常的舊衣,而是換上一件嶄新的深藍袍子,當然除此之外沒有過多的修飾,只是收拾的乾乾淨淨,面上帶著幾分緊張幾分喜悅,手裡還拎著一大串禮盒,看上去格外的怪異。

只有他一個人,身旁並沒有跟著鹽兵。

「你怎麼來了?」劉梅寶脫口問道滿臉的驚訝,旋即又有些委屈。

盧岩還沒答話,聞聲的周良玉便過來了,一見他神情大變,一把將劉梅寶拉在身後,對他怒目而視。

「你來做什麼?」他喝問道,並沒有半點讓他進門的意思。

「聽知府夫人說,舅媽有些話要問我,我想......」盧岩一笑,緩緩說道。

「誰是你舅媽!你走錯門了。」周良玉立刻打斷他,只覺得那二字無比的刺耳。

他既然讓人來提親,還親自上門,再說就相識以來這個年輕人的脾性她多少還是知道些,劉梅寶心裡已經猜測季家小姐的事估計是謠傳了。

她伸手扯了扯周良玉的衣袖。

「進來說吧。」宏三娘子開口說話了。

盧岩面色大喜。

「娘。」周良玉有些不解不滿的看宋三娘子說道。

盧岩已經邁步進來了,還沖劉梅寶投去一個別擔心的眼神。

誰擔心你!劉梅寶心裡腹議一句,嘴角的一絲笑意一閃而過。

院子裡擺好了桌椅,用於她們一家吃飯,此時便正好用於主客相坐,盧岩將禮盒放在桌子上,帶著難掩的喜悅坐下來。

宋三娘子也坐下來,周良玉站在她舟後,狠狠的盯著盧岩。

劉梅寶猶豫一刻,站在那裡沒動。

「梅寶燒茶去。」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說道。

「不用,不用,我不吃茶。」盧岩忙說道。

宋三娘子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劉梅寶抿嘴一笑,轉身借著燒茶回避了。

盧岩挽留幾句不得只不舍的看著那姑娘進屋子去了。

院子裡陷入沉默,雙方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軍爺的傷還好吧?」宋三娘子先開了口,看了眼盧岩的胳膊問道。

盧岩的胳膊受了傷,還沒有拆除布帶,裹得嚴嚴實實的,被衣服罩著也顯得鼓囊囊的,所以一眼就看出與另一隻胳膊不同。

「沒事沒事,就是皮肉傷。」盧岩高興的答道,眼中神采飛揚,「讓舅媽你擔心了......」

「誰是你舅媽!」周良玉再次說道。

盧岩只是一笑,對他的態度絲毫不介意。

「舅媽說有事要問我,我想這話經人傳難免說不清,便乾脆自己過來了,舅媽要問什麼我當面對答著就是了。」他認真的說道。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這樣做還真是有點......有點不著調的感覺。

宋三娘子默然。

「季家小姐的事是怎麼回事?」她沉默一刻,開口問道。

果然是因為這個,盧岩心裡鬆口氣。

「是有人來說合,不過我自然拒絕了。」他整容說道。

「你拒絕了?」周良玉冷笑一聲,「是人家拒絕你了吧?你會捨得拒絕?那季家家大業大,那季家的小姐......」

「我當然捨得。」盧岩抬眼看他,微微一笑,打斷他的話,「我只要梅寶。”

躲在屋子裡的劉梅寶被這句話嗆的差點咳嗽,面上又是羞又是笑。

年輕人,你這話說的太現代了,會嚇到古人的。

果然宋三娘子神色一滯,顯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周良玉則是又羞又怒。

「你,你這個登徒子,你當你當我妹妹是什麼......」他咬牙喝道。

盧岩還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們怎麼突然情緒波動了,忙站起身來。

「我是說我只認定了梅寶為妻,別的說親的自然都拒絕了。」他整容說道。

周良玉還要說什麼,被宋三娘子瞪了眼。

「軍爺坐下說吧。」她看了盧岩一眼,說道。

盧岩很高興的應了聲,這一次來本來很是忐忑,尤其是知道宋三娘子很看不上他,沒想到這一見面發現這個婦人態度很和氣,而且話裡話外對他還很關切,早知道當初就該自己親自來提親,聽師爺的主意請什麼有名望的人,白走了這麼多彎路......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1:46 PM

第一百三十一章 答應

待他坐下來,宋三娘子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提親這種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相談,直接跟當事人說的真是前所未有。

「舅媽放心,我非梅寶不娶,我盧岩什麼出身我自己也知道,今生能娶到梅寶已經是修來的福氣,斷不會起什麼喜新厭舊貪圖富貴權勢的心思。」盧岩看宋三娘子沉默不言,便開口說道。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宋三娘子也覺得實在是沒什麼可再說的了,又實在是不習慣跟他說親事,便點了點頭。

「軍爺你公務繁忙,就不叨擾了,你......你先回去吧。」她說道。

盧岩臉上卻是捨不得走,視線不自覺的往屋子裡看。

「我不忙......」他說道。

宋三娘子面皮僵了僵,屋內的劉梅寶忍不住笑出聲,忙伸手掩住。

周良玉已經忍不住了,伸手請他。

「我們要吃飯了,只是粗茶淡飯的就不留軍爺你了......」他生硬說道。

要吃飯了?盧岩更高興了,覺得總算找到可以跟宋三娘子說的話題了。

「要吃飯了?可是吃麵條?梅寶常說舅媽你做的扯麵條可好吃了,我一直想嘗嘗,今日真是榮幸......」他忙含笑說道。

一直警惕的站在巷子口的親兵聽得門一聲響,忙看過來,見自己家大人有些狼狽的走出了出來。

「你的東西。」一個年輕人又跟出來,將那串由師爺精心選購的禮盒扔過來。

盧岩抬手穩穩接住,想要對那年輕人說句什麼,那年輕人已經回身進去了,門砰的關上了。

這是被趕出來了?幾個親兵忙快步接過去,看自家大人面色不是很好。很有眼色的便咽下了好奇的八卦問詢。

「大人,是回解縣還是......」眼看盧岩悶頭走出巷子,親兵們忙低聲請示。

「河東驛。」盧岩簡單答道。站住腳,又看向宋家的門口,面上有些糾結。

這到底是說清了沒?那親事是答應還是沒答應啊?盧岩有些不解。要說這宋三娘子的態度可是好過他的預料,還關心他。還請他坐,面上也沒有半點嫌棄自己的神情......

不過又生硬的將自己趕出家門,還不收禮盒,又是怎麼說?

這些婦人,說話就不能幹脆些?而且還沒有跟梅寶說句話......

怔怔看了半晌,盧岩便有些失落的轉過身。

「走吧。」他說道,伸手接過馬韁繩。剛要翻身上馬,就聽有開門聲,他頓時一臉驚喜轉過頭,果然見劉梅寶從門內側身出來。

劉梅寶手裡拎著木桶,看著盧岩快步沖自己走過來,忙沖他擺手。

「去打水。」她低聲說道。

示意他跟著,出了巷子往左拐,向井邊走去。

盧岩跟著她幾步,很快站在她身前擋住她的路,目光盯著她的臉,露出笑容。

「瘦了好多......」他低聲說道,抬手便撫上面前日思夜想的臉頰。

雖然已經有過親密接觸,但劉梅寶還是嚇了一跳。

  「大街上!」她嗨了聲,抬手打了他的手一下。

盧岩一笑放下。看她並沒有惱,眼中臉上滿是笑意,心裡便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絲絲的。

親兵們早四散一邊去了,盧岩接過劉梅寶手裡的木桶,替她打水。

「我來吧,你有傷......」劉梅寶忙攔著。

盧岩不以為意的單手打水,一面問些別後的話。

「先別說這個,我就出來這一會兒。」劉梅寶打斷他,忙忙說道。

盧岩輕鬆的打起一桶水,看著她笑。

「你說。」他說道。

劉梅寶將神情調的鄭重些。

「你跟那季家的小姐果真沒事?」她問道。

「沒事。」盧岩也整容道。

「她家很有錢也有勢,聽說人長得也好看的很呢......你不再考慮考慮?」劉梅寶看著他目光閃閃問道。

盧岩比她高很多,盧岩又刻意的站的很近,所以她不得不微微仰頭看他。

盧岩看著她仰起的小臉,落日余暉在少女細膩的肌膚上鋪上一層金黃,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嘴唇微微嘟起,如同鮮嫩欲滴的桃子,想到曾經品嘗過得滋味,心裡頓時熱騰騰的。

「那個......我出門這麼久......還長了口瘡......」他喉嚨不自覺的咕咚一下嚥了口水,看著這姑娘啞著聲音說道。

他突然轉了話題,劉梅寶楞了下,便認為他是要回避這個話題,頓時不高興了,待聽到他這句話,又忙擔心。

「吃喝不及時上火了吧?」她忙問道,帶著關切皺眉,「現在好些了嗎?”

「好了早好了......」盧岩尷尬一笑,看著又貼近一些的姑娘,心跳的厲害,「那個,我就是說,得了一回口瘡,不知道......不知道用吃丁香不......」

劉梅寶一愣,旋即又好氣又好笑。

「真是......」她笑駡一聲,抬手捶了下他的胸口。

盧岩趁勢抓住她的手。

「大白天的!」劉梅寶臉紅跺腳道,「就是要吃丁香,也得晚上吃啊!”

盧岩聞言一愣,旋即哈哈笑了。

劉梅寶才反應過來自己說的什麼,呸了一聲,抽回手,拎起水桶就走。

盧岩百般不舍,忙跟上去要接過她手裡的水桶,劉梅寶又站住了。

「被你打諢的忘了。」她轉過身又看著盧岩,瞪眼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問什麼?」盧岩反而一愣。

「那季家小姐......」劉梅寶瞪眼,男人果然都是慣于裝傻充愣,古今相同。

「季家小姐有什麼事......」盧岩還沒反應過來,說了一半才恍然,「她好看難看家裡有錢沒錢與我何干......」

「真的?你就一點也不動心?」劉梅寶半信半疑,「娶了她可是能少奮鬥二十年呢......」

盧岩就笑了。

「不娶你我奮鬥又有何意?」他說道。

「老實人現在也不老實了......」劉梅寶嘀咕一聲,橫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看他,「說好聽話沒用......」

盧岩只是笑,視線一刻不錯的看著她。

「那還有一件事。」劉梅寶沉吟一刻又說道。

盧岩看著她只是笑。示意她你說。

「不許納妾。」劉梅寶抬著下巴說道,有些緊張的看著他。

盧岩無父無母無親,這年頭可都將就多子多孫。像他這樣的更要急著繁盛香火家門吧,就算自己再能生。也不比不上多收些女人來得快......

「好。」盧岩笑著點頭,想也沒想的答道。

「你想了沒?別敷衍我。」劉梅寶皺眉道,「什麼丫鬟通房什麼的,還有外邊吃花酒也不行......」

「我沒有。」盧岩答道。

「那以後也不准有。」劉梅寶說道,看著他。

「好。」盧岩笑著點點頭。

他答得太爽快了,男人心裡想著釣你的時候,什麼都敢答應下來了。其實根本就沒往心裡去,劉梅寶皺眉不安。

「你別總說好聽話,這沒用的,你到底想沒想?我可是說真的......」她說道。

「那說什麼有用?」盧岩笑道,忍不住抬手碰下了她的鼻頭,在她抗議前又拿開手。

劉梅寶聞言有些頹然,是啊,說什麼有用呢?說什麼也沒用......


「梅寶。」盧岩看著她一笑,又整容道,「我也不說什麼你也別聽什麼。你看著我做什麼。”

劉梅寶看著他,這年輕人面容平和,神態安詳,心裡那焦躁不安的感覺頓時煙消雲散。

她沖他一笑。點了點頭,嗯了聲,便拎起水桶走。

「那這提親的事舅媽是答應還是不答應......」盧岩忙問道。

「傻子。」劉梅寶回頭笑道,「不答應我能出來打水?不過,還得讓媒人來,你來可不行。”

不知道盧岩回去怎麼催促的,知府夫人隔日就來了,她自然也知道盧岩親自來過,一過來臉上的笑就怪怪的。

宋三娘子面上便有點尷尬,想著必定是人心裡嘲笑他們家,無媒無證的就跟人私定終身了,然後又扯著大旗請她來說親遮醜......

「還不去給夫人燒茶,在這裡杵著做什麼!」宋三娘子看到在一旁站著的劉梅寶,沒好氣的低聲喝道。

怎麼情緒突然不好了,劉梅寶撇撇嘴,依言出去了。

知府夫人怎麼能不知道宋三娘子的心思,便笑了,招呼她坐下來,閉口不提盧岩來過的事,也不半句不問他們以前是否認識,只按照一個稱職的媒人來做。

“……你也知道盧大人這般身家,那說媒說親的是絡繹不絕......」她含笑說道,「他也沒個父母親長,又只在一群軍漢中間混著,也沒想過這些事,便都推了......」

宋三娘子有些不自在的哦了聲。

「那邊是沒有的事了。」她順著話答了句。

「也不是說沒有的事。」知府夫人笑道,「的確是有人來提過,不過,可不是盧大人主動去求的......」

她說著話意味深長一笑。

宋三娘子只覺得這輩子的臉都丟盡了,但又不能走,只得硬著頭皮坐著。

“……我親自叫盧大人來問了,他一直以來熬打只想有個功業,並沒有想過成家的事......」知府夫人也覺得再說下去,這宋三娘子只怕會忍不住羞臊翻臉,到時候好事也要變成壞事,說媒是積功德的事,再說,這個盧岩也是自己夫君要拉攏的人,能當成他的媒人,那關係可就不一般了,忙整容說道,「我想著他年紀也不小了,正好想到你家姑娘,又是一個縣的人,便想來做這個媒人,三娘你心裡怎麼想的,就別瞞著告訴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定下

還能怎麼想?這知府夫人如此說,也是將來對外的一致口風,這樣那些私相授受的事也能瞞下去了。

「太太你見多識廣,你說好自然是好的,但憑您做主就是了。」宋三娘子低頭說道。

知府夫人顯然也覺得這個媒說的有些怪異,便也很高興結束這個話題,應了聲高高興興的走了。

餘下的事便自按章程由手下人辦就是了,總算不需要面對面這麼談了,雙方都松了口氣。

劉梅寶依舊覺得有些不敢相信一般。

「這就成了?」她忍不住問宋三娘子。

宋三娘子是個要臉面的人,這門親事說合的實在是讓她覺得丟人的很,心裡只覺得悶火。

「還想怎麼樣?」她沒聲好氣的答道,看劉梅寶在一旁聽了就嘻嘻笑,更是一陣悶氣,「這些日子,不許再去見他。”

劉梅寶紅著臉哦了聲,笑容依舊忍不住溢出來。

「瞧著沒出息樣···」宋三娘子只覺得憋的心口疼,擺手趕她,「快快離我了跟前....”

劉梅寶哈哈笑了,伸手不顧宋三娘子抗議抱住她,在她肩頭蹭。

「舅媽,你對我真很好。」她低聲說道。

宋三娘子推不開她,只得任她抱著,她生養了幾個孩子,其中也有女孩子,只可惜沒養活,只留了周良玉一個,男孩子自然和女孩子不一樣,周良玉從小到大可都沒這樣和她親近過,更別提撒嬌了,那可不是男孩子能做的事。

此時被劉梅寶這樣撒嬌的抱著,只覺得心裡軟軟的,她不由想到自己那個夭折的女兒,如果還活著的話,是不是也會這樣像個扭股糖一般抱著她自己,甜甜的笑,枕在肩頭說著軟軟的話。

「你這傻孩子···」她仲手撫了撫劉梅寶垂下的頭髮,歎息說道,「也不知道將來是好還是....”

壞那個字始終不吉利她不願意出口。

「舅媽,我一定會把日子過得好好的,讓舅媽你安心。」劉梅寶依著她的肩頭,聞著淡淡的香氣,這就是媽媽的味道吧?她的眼圈忽的一紅,便有眼淚滴下來。

「哭什麼。」宋三娘子感覺到肩頭衣裳濕了,便嗔怪一句,鼻頭竟也忍不住一酸。

「這男人···」她沉默一刻,歎了口氣,「寶兒,跟什麼人這都是命...是福是禍也都是命,不過,不管命中註定是什麼,咱們女人且不可輕賤了自己....”

她說這話,握住了劉梅寶的手。

「過得好,便好,如是......」她緩緩說道,「如是那人變了心,如是那人負了情......你且記著不要瞞著忍著,不可輕賤了自己,什麼時候,舅媽這裡都是你的家...」

劉梅寶更是哭得厲害,哽咽著點頭。

隔日後知府夫人便通知要派人來換庚帖。

劉梅寶好奇的看著宋三娘子特意請了一個秀才來,鄭重其事的寫下劉梅寶的生辰八字。

「舅媽,我也可以寫的......」看著宋三娘子塞給老秀才幾個錢,劉梅寶不由低聲說道。

「你那字也好意思往神明跟前放。」宋三娘子橫了她一眼說道,將庚帖小心的放好。

「還要往神明跟前放?」劉梅寶對古代的結婚儀式完全不懂,好奇的問道。

宋三娘子心裡正千頭萬緒的事要想,又要操心婚事,又要記掛宅子的修繕,還有收回的田地的耕種,哪裡有空給她說這個,擺手讓她自己出去玩。

「買的人口還是不夠多...」劉梅寶也知道如今家裡事多,百廢待興,也不再打擾她走出來。

因為宋三娘子忌諱婚前男女見面不吉利,雖然劉梅寶再三保證,但實在是對這兩個大膽的年輕人不放心,尤其是那個盧岩,便不允許劉梅寶再出門,對別人自然不說,藉口是家裡收拾莊活忙,但對馮藥櫃多少透了些風頭,馮藥櫃自然滿口應允。

劉梅寶無事可做拌了糠谷來喂雞鴨玩,正逗得熱鬧,聽得門外有人走動,還有低低的說話聲。

“…別去了....”

“……怕什麼...說好可以找她玩的......」

“……多不好又不熟...」

門突然拉開,外邊的人嚇了一跳。

劉梅寶笑嘻嘻的看著眼前兩個姑娘,正是上一次遇到的四嬸家的親戚。

「是你們啊,」她笑道,「是來走親戚啊?”

那個年長一些的姑娘臉早已經紅透了,低著頭不說話,還伸手拉了拉另一個姑娘的衣角,示意她快走。

「是啊。」那個姑娘卻沖劉梅寶大方一笑,說道,「吃過飯了,娘和姑媽歪著說話去了,我們兩個也沒事做,便來找你玩。”

這個姑娘很爽快,劉梅寶笑著點點頭。

「那快進來吧。」她側身讓開門,笑道。

那年長的姑娘還是很遲疑,拉著自己妹妹的衣袖不肯鬆手,不停的使眼色。

「你家沒別人吧?」那姑娘知道姐姐心思,便小心的往裡一探。

「就我和舅媽在家呢,哥哥在老宅子那裡忙著。」劉梅寶知道她忌諱的什麼,笑道。

那姑娘這才松了口氣,大大方方的邁步進來了,她的姐姐遲疑一刻,只得也跟著進來了。

宋三娘子聞聲出來,看到這二人有些驚異但旋即一笑。

「三嬸子,我和我姐姐過來玩,叨擾了。」那姑娘立刻笑道,沖宋三娘子施禮。

那日在四嬸家,大家已經見過,宋三娘子點點頭。

「是小格......」宋三娘子想著記不清的名字,試探道。

「我是小欞......」姑娘笑道,一面拉過一直低著頭的姐姐,「姐姐是小格......」

這姐妹倆的名字到有趣。

「是我爹給起的,」坐下來後,小欞主動解釋道,「別人都說我爹是秀才,讀了一肚子書,肯定能起個好名字,結果一等二等,眼瞅我和姐姐都要四五歲,還沒個正經名字,只是大妮二妮的叫著,要去官府記人口了,實在拖不得,扭頭看到窗戶,就給我倆起了這個名字......」

劉梅寶被逗得哈哈大笑。

姐姐小格覺得這樣說是對父親的褻瀆,又擔心被劉梅寶瞧不起,皺著眉低著頭扯妹妹的衣角,很是忐忑。

「你爹太聰明瞭,這個名字多好,獨一無二又好聽。」劉梅寶笑道。

「是吧,我也覺得很好,只是別人總是笑,是他們不懂。」小欞很是高興。

姐姐小格悄悄的打量劉梅寶一眼,見她神色不似作假,才松了口氣,但還是坐立不安很是拘謹。

「小格幾月生?」劉梅寶忽的問道。

小格陡然嚇了一跳。

「問......問這個......這個做什麼?」她忽的又臉紅了,垂著頭諾諾道。

「我是八月生的,看看是我大還是你大。」劉梅寶笑道。

原來是這個意思,小格臉更紅了。

「我姐姐是四月生的,比你大些。」小欞說道,一面捏起桌上擺出的果子吃。

這是周良玉特意讓人從太原府選來晚杏子,又甜又軟。

這年頭平常人家能吃飽飯就是不錯了,果子零嘴是想都別想,劉梅寶穿越來後,也就是這半年才開始偶爾吃到水果,雖然品種單調,但也讓她幸福的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

果然,那小欞吃了一個後,面露喜色,很快就伸手拿第二個,還往小格手裡塞。

「姐,可甜了。」她低聲說道。

小格很不好意思,覺得太丟人了,擺手不接,又悄悄拉小欞要走。

「是我哥哥從太原府買來的,你們嘗嘗,好多呢,放著壞了怪可惜的。」劉梅寶笑道,將盤子往她們面前推了推。

「這麼好吃能壞了?」小欞一臉驚訝可惜,又忙忙的往嘴裡吃了一個,含糊道,「可真是糟蹋年景了...」

小格再次瞪了妹妹一眼,示意她說話注意點。

「是不能多吃啊,桃飽杏傷人啊。」劉梅寶笑道。

小欞這才哦了聲,嘻嘻笑不再說了,將一個杏塞給姐姐。

「你嘗嘗唄,是周家哥哥買的......」她低聲說道,眼中閃過一絲促狹。

她聲音壓得很低,湊到姐姐耳邊,因此劉梅寶聽不到她說的什麼,只看到那原本就紅著臉的姐姐臉更紅了,幾乎能滴出血來,看著劉梅寶心驚肉跳。

小格猶豫一刻,最終接過了杏子,放在嘴裡慢慢的吃,一抬眼看劉梅寶神色古怪的盯著自己看,頓時又不安起來,惶惶的站起身來。

「還是回去吧,別讓娘和姑媽找不到......」她說道。

小欞也知道這是姐姐的底線了,只得依依不捨的站起來告辭。

「再玩會唄。」劉梅寶很是遺憾,她來到這裡這麼久只是為了生存打拼,還沒有「同齡人」一起玩過。

這兩個姐妹性格迥異,但可以看出都是純良之輩,穿著簡樸甚至還有些寒酸,但形容卻是不卑不亢,可見家教很好。

雖然挽留,但那小格卻是打定主意要走,最終只得起身相送。

劉梅寶還將杏子包了一大包,塞給小欞,小格自然不會同意,急忙忙的紅著臉推辭,在劉梅寶再三推讓後,小欞痛快的收下了。

「我娘曬的柿幹特別好,到時候我送你一大包。」她笑道。

劉梅寶高興的點頭,依依不捨的送她們姐妹兩出門,囑咐她們有空過來玩。

「你們還住在這裡?不是要搬回解縣的大宅子了嗎?」小欞歪頭眨眼問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1:58 P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寬慰

想必四嬸一定不會放過向親戚傳達這個消息的,劉梅寶一笑。「那你們去解縣了來找我玩。」她笑道。

「哦,那麼遠...」小欞有些遺憾的說道,但還笑了笑,「好的,我記下了。”

「走啦。」安靜的小格在一旁拉了拉妹妹,低聲道。

二人便轉身向四嬸家走去,劉梅寶一直在門邊站著看她們,見姐妹倆緊緊依著,一邊走一邊低聲說什麼,那小欞還回頭看過來。

劉梅寶沖她笑了笑,小欞也揚起一個笑臉,和姐姐挽著手進了門。

劉梅寶又站了會兒,才關上門進來,宋三娘子在屋門口站著。

「這姑娘怎麼樣?」她問道。

「挺好的。」劉梅寶笑道。

宋三娘子也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只是眉頭微微皺了下。

天色傍晚的時候,四嬸敲門,先是跟劉梅寶表達兩個姑娘過來叨擾的歉意,又說了一些家裡有什麼忙要開口說,別的不會做,洗洗刷刷的沒問題東拉西扯一通,卻又什麼都沒說,走了。

「四嬸有什麼事不好開口?」劉梅寶不解的問道。

宋三娘子沒有說話,只是面色有些憂色,不多時周良玉回來了,不待他洗漱,就被宋三娘子叫到屋子裡說話。

「神神秘秘的說什麼呢。」劉梅寶嘀咕一句,站在院子裡向屋子探頭,又想到自己和盧岩定下親事周良玉還不知道,是不是宋三娘子正告訴他,嘴邊的笑意便又掩不住散開,忽聽得屋門砰一聲打開了,周良玉黑著臉大步走出來。

劉梅寶嚇了一跳。

「你要是敢走,就別回來!」宋三娘子在屋門厲聲喝道。

周良玉卻是頭也不回徑直向外而去。

好好的怎麼吵架了?看樣子還吵的不輕,也沒聽到什麼動靜啊,劉梅寶忙伸手去拉周良玉。

「怎麼了?有什麼話好好說,離家出走可鬧不得...」她說道。

周良玉一把甩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孩子還從來沒有這樣過。劉梅寶抬腳便追。

「別追他,你要是敢去追。你也跟我滾。」宋三娘子在內喝道。

劉梅寶左右不是。

「舅媽,你這幹什麼啊,」她跺腳道。

抬腳追了出去,這一耽擱,她跑出巷子。大街上歸人匆匆,已經看不到周良玉的身影。

幸好周良玉還帶著兩個小廝回來,此時嚇得呆呆的站在一旁。

「少爺不許我們跟著。」其中一個諾諾道。

「快去找啊。」劉梅寶急道。

兩個人忙應聲走。

「找到了他不想回來,別硬拉。看著,別凍著餓著,別撞了人。或者故意惹事...」劉梅寶又喚住他們囑咐道,「穩住了,就快讓人回來捎個信...」

小廝們一疊聲應著跑了。

劉梅寶不放心宋三娘子,忙忙的回來,宋三娘子還坐在屋子裡。

「舅媽。」她幾步進了屋子。看著宋三娘子挺直這脊背端坐桌前,雖然面色發白,但依舊撐著不哭。

這也是個強人啊,劉梅寶歎了口氣。

「舅媽,還是因為哥哥的親事?」她說道。在宋三娘子身旁坐下,「這種事是逼迫不得的...」

「怎麼?也像你這樣私相授受一個?」宋三娘子淡淡說道。

得。刀子嘴又出來了,劉梅寶被噎了一下。

「私相授受又怎麼了?」她笑了笑說道,「若不然我如何知曉他是不是我想要過一輩子的人,他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什麼樣性情,大家都稍微瞭解一些,省的不認識閉著眼嫁娶。”

宋三娘子被她說的皺眉。

「這是什麼話,真是荒唐!」她斥道,「你們年輕人知道什麼,見個好看的,聽幾句好話,就不管不顧的,父母親長吃的鹽比你們吃的飯都多,一個人合適不合適,得看家世看門風看四鄰。,千挑萬選的琢磨了才敢定下來,難道父母是要害自己孩子不成?」這個道理也是,劉梅寶嘿嘿笑了。

「那舅媽後來怎麼又看他合適了?」她坐過來一些,搖著宋娘子的胳膊笑道。

宋三娘子自然知道她口裡的他是指誰,頓時又好氣又好笑。

「你到底是有脾氣還是沒脾氣啊,有時候強的像頭牛,有時候又沒心沒肺似的聽不出好話賴話...」她看著劉梅寶說道。

方才那句話的確是說的重了些,要是一般的女子臉皮真該掛不住。

「因為我知道你心裡是對我好還是對我不好。」劉梅寶嘻嘻一笑道。

宋三娘子覺得心裡軟軟的,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舅媽,你看,哥也知道你心裡是為他好...」劉梅寶看她臉色小心說道,「哥自然也事事想讓你如意,這世上你們沒別的親人了,只有你們二人...」

宋三娘子神色便萎下來,眼圈微微發紅。

「舅媽,你是不是又逼哥說親了?」她想了想低聲問道。

「我也沒逼他,只是要問他個話,成與不成的,總讓人等著怎麼說...」宋三娘子說道。

「哥相看過了?」劉梅寶很驚訝,問道。

宋三娘子嗯了聲。

「什麼時候?哪一家?我怎麼不知道,舅媽,這麼大的事幹嘛瞞著我。」劉梅寶搖著她的胳膊不滿說道。

這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宋三娘子又忍不住想笑。

「你也見過的...」她想了想說道。

劉梅寶一愣,旋即恍然。

「哦,該不會就是小格和小欞吧?」她驚訝的站起來。

宋三娘子預設。

「哦,怪不得...」劉梅寶前後一聯想,明白了,那天讓周良玉去四嬸家借什麼犁耙,其實是讓周良玉見見那兩個姑娘......「舅媽,是姐姐還是妹妹?」她忙又問道。

「當然是姐姐。」宋三娘子橫了她一眼,旋即又有些悶氣,「還說這個做什麼,橫豎你哥都沒那意思,算了,我趁早去回絕了四嬸,省的耽誤人家姑娘。”

劉梅寶哦了聲,也覺得有些可惜。

不過想到周良玉如此大的反應,想必是真的不願意了。

這種事她從來不會發表意見,別人看再合適,那也是別人看而已,永遠不能替代當事人的感覺。

天很快黑下來了,周良玉始終沒回來,劉梅寶坐立不安時,小廝氣喘喘的跑回來了。

宋三娘子聽到門開的動靜立刻站出來。

「少爺和人吃飯去了...」小廝喘氣說道。

「和什麼人?」劉梅寶忙問道,一面皺眉,他心裡正是鬱悶的時候,可別被人趁機哄騙挑唆了什麼才好,悶酒最吃不得...

一面打定主意要親自去找他回來。

「大人說......說要姑娘放心,有他照看著......」小廝接著說道。

「大人?」劉梅寶問道。

「是......是......」小廝看了眼劉梅寶,欲言又止。

「是哪個?」劉梅寶更生不安,問道。

「是姑爺。」小廝怯怯的說道,垂下頭。

姑爺...劉梅寶一臉黑線。

「是盧大人?」她問道。

小廝忙忙的點頭,小心的看了眼站在屋門口的宋三娘子,只怕主母發怒說自己汙了小姐清白要發賣了。

宋三娘子卻只是轉身進去了。

「真是...」劉梅寶忍不住抿嘴一笑。

這話肯定是盧岩說的,還沒過門呢,就姑爺的...

不過有他在的話,的確是可以放心了。

「他們怎麼遇上的?」劉梅寶忍不住好奇問道。

小廝卻是搖搖頭。

「我們在街上亂找少爺呢,是...是...盧大人派人把我們叫到酒樓的...我們到那裡時,少爺已經在了。」小廝說道。

劉梅寶哦了聲,是不是周良玉在街上亂走,正好遇上盧岩了,只可惜小廝不知道,問也問不出,不過到底是放心了。

「那你們過去伺候吧。」她說道。

小廝應了聲,又一溜煙的跑了。

這一夜周良玉沒有回來,因為知道和盧岩在一起,劉梅寶心底並沒有多少擔心,也許盧岩還能開解開解周良玉呢,畢竟他們都是男子,且盧岩要年長幾歲。

讓劉梅寶驚奇的是,宋三娘子也沒有再焦急的不安的詢問。

「舅媽,要不我去瞧瞧。。」劉梅寶試探問道。

宋三娘子橫了她一眼,眼神分明說你是要去瞧誰?

「那你去也成...」劉梅寶訕訕笑道,「我不是怕你不放心...」

「我放心。」宋三娘子淡淡說道,說了話就解了身上的外衣,竟是一副要睡覺的樣子。

劉梅寶驚訝的瞪大眼。

「怎麼?如今又不是在宋郎中家,還要和我擠一個屋子睡?你磨牙說夢話的,別來煩我。」宋三娘子淡淡說道,準備吹燈。

「舅媽,你覺得他可以讓人放心吧?」劉梅寶抿著嘴笑,說道。

宋三娘子哼了聲,沒有說話。

劉梅寶越發笑的甜絲絲,自己喜歡的人能得到親人的認可,那感覺比自己得到認可還幸福,尤其是一開始宋三娘子對盧岩那是避如毒蠍,到現在對他如此放心,可見便是盧岩人真的很好......瞧她一臉笑的癡,宋三娘子啪的滅了燈,眼不見心不煩。

劉梅寶這才笑著向外走,走到門口又收住腳,想起什麼忙忙的又奔到宋三娘子跟前。

「舅媽,我睡覺真的磨牙說夢話啊?」她緊張又鄭重的問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驚見

第二日一大早,周良玉雖然沒回來,但小廝回來一個。

「少爺吃過飯了,便直接去鋪子裡了,讓小的回來給奶奶和姑娘說一聲。」小廝恭敬的答道。

宋三娘子嗯了聲,神情平靜。

劉梅寶則詳細問昨晚喝了多少酒可吐了難受了沒,早上吃了飯沒,吃了多少。

小廝一一答了沒喝多少,睡得也不晚,就在客棧裡,盧大人也沒走,早上還一起吃了飯,兩個抓餅一碗茶湯。

能吃兩個抓餅,證明不難受就沒喝多,劉梅寶松了口氣。

一直豎著耳朵聽的宋三娘子這才去廚房,不多時做好了飯,在樹下擺了小桌子,宋三娘子一邊吃,一面問在一旁蹲著吃的小廝解縣的房子修得如何了,田地可找人租種了等等話。

正說著話,聽得巷子裡一陣熱鬧,有雜亂的腳步聲。

「哪一家?哪一家是?」有婦人尖細的聲音傳來。

「奶奶,這邊這邊..」亦有尖細的婦人答道。

話音未落,宋三娘子的家門就被人咚咚一陣拍。

「姑娘!姑娘!”

「寶兒!寶兒!”

雜亂的婦人的喚聲隨之響起。

先前還沒當一回事的宋三娘子此時猛地站起來,神色驚訝。

「舅媽?找我的?」劉梅寶聽著那聲寶兒,跟宋三娘子喚自己的小名一樣,便問道。

宋三娘子有些發愣,一時沒動也沒回答。

門外的人卻不耐煩起來,將門猛拍。

「那家人叫什麼?」有女聲帶著幾分焦躁似乎在詢問。

“…好像是什麼...宋三姐?」有人亂亂的答道。

宋三娘子不待她們喊出來,就幾步過去打開了門。

劉梅寶也放下筷子,跟過去。

門外站著四五個婦人,正嘰嘰喳喳的說話,帶著長途奔襲的風塵與疲倦,門猛地打開,讓她們愣了下。

「你是...」其中一個年約三十穿著檀色底子緞面褙子的圓臉婦人,穿戴氣度不俗。打量宋三娘子一眼,剛張口。就看到站在宋三娘子身後的劉梅寶,先是一愣,旋即眼淚就下來了,將手裡的絹帕一甩,一把推開宋三娘子將劉梅寶攬入懷裡。寶啊貝啊的哭起來。

劉梅寶嚇了一跳,但她很快反應過來了,這人決不是一大早沒吃飯餓得頭暈眼花認錯人了,而應該是這具身主的親人找來了。

京城有家啊...老爺的家啊....老夫人還在。還有大老爺,大夫人好多人......

青丫的話在她耳邊再一次響起。

伴著這婦人的沖過來,餘下的婦人們便一擁而入。圍著她又是抹眼淚又是說話。

劉梅寶可是真慌了,這些人她可一個也不認識,不由求助的去尋找宋三娘子。

宋三娘子已經被擠到一邊去了。

「姑娘別怕,咱們這就回家去。」那婦人總算停止了哭,用絹帕擦著眼淚。一面對劉梅寶說道。

劉梅寶打個機靈,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看上去傻呆呆的。

「姑娘可是受罪了。」那婦人看她這摸樣頓時又流淚。

「這麼瘦了..」

「瞧著臉色白的...」

一眾婦人頓時也哽咽說道。

其實最近她胖了好些了,劉梅寶扯了扯嘴角,想要擠出一絲笑。

「舅媽舅媽..」她忍不住喊宋三娘子。

聽到她的聲音。宋三娘子便走過來,劉梅寶忙站到她身後。下意識的拉住她的衣袖。

「你是?」宋三娘子看著面前的婦人問道。

那婦人收了眼淚,用絹帕理了理妝容,也打量宋三娘子一眼。

「你是梅寶外祖家的?」她開口說道,帶著濃濃的江南口音,軟軟柔柔。

宋三娘子點點頭。

「我是她舅母。」她答道,因為幾乎沒跟劉梅寶的京城的家人接觸過,也認不得,「你是....」

「這是我們大少奶奶.....」一旁一個僕婦忙說道,一面看著宋三娘子笑了笑,「是舅夫人啊,安平四年的時候,還是我們少爺和少奶奶來送的年禮,當時在二老爺家見過一面.....」

聽這婦人提起這個,宋三娘子便想起來了,再看這少奶奶便有幾分恍然。

當時因劉梅寶和母親才來這裡,一時不習慣,劉梅寶還病了,她帶著周良玉來探望,然後便正好遇到京城劉家的人來。

所謂的見過一面,其實不過是站在屏風後,遇見了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然後便帶著周良玉忙忙的告辭了。

她端詳一刻,印象中那個年輕小媳婦的面容便於眼前人重合了。

「是大少奶奶啊,你看,我都不記得了...」她帶著幾分歉意說道。

大少奶奶沖宋三娘子浮起一個習慣性的笑,便將目光落在劉梅寶身上,神色又是黯然傷心。

「梅寶,你不認得嫂嫂了?」她說道。

「我..我那個..好些事都忘了...」劉梅寶只得使出穿越女殺手鐧,說道。

這話並沒有引起一片質疑,而是又引起一片哀哭。

「我可憐的姑娘啊,這是受了大罪了..」婦人們紛紛說道。

那大少奶奶更是拿著帕子掩著嘴哭。

劉梅寶有些傻傻的,這種狀況她真不知道該做什麼。

「快屋裡坐吧...」宋三娘子說道,一面看她們,「這是剛過來了?”

「可不是,昨日就該進城了,偏壞了一輛車,只得在城外住了一晚,這不天不亮,少奶奶就催著趕路...」一個僕婦答道。

宋三娘子哦了聲,又吩咐那小廝。

「去喚少爺回來,家裡來客人了。」她說道。

小廝早被這一眾哭的婦人嚇到了,聞言忙撒腳就跑了。

劉梅寶便收拾桌椅,準備燒茶,看劉梅寶親自做這個,僕婦們立刻又亂了。

「姑娘哪能做這個...」幾個便搶過去,收拾桌子盤碗,又有人拉著劉梅寶的手。

「這手糙的...」僕婦立刻又抹起眼淚。

劉梅寶看著拉著自己的這雙白嫩細膩的手,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沒事。手就是用來做活的嘛,要不然不是廢人了。」她說道。

這話讓幾個僕婦面色一僵。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邊已經進了屋子的大少奶奶此時招手叫劉梅寶。

「妹妹,快進來,那些讓人做去吧。」她說道,一面又看向宋三娘子,帶著幾分感慨。「這些日子苦了你們了...」

「還好,能活著就好。」宋三娘子神色微微一黯,低聲說道。

分主客坐下,劉梅寶遲疑一刻。還是站在了宋三娘子身旁,帶著幾分好奇打量這個婦人。

雖然風塵僕僕,但她的穿戴妝容舉止。都是與這裡見過的婦人不同,一舉一動一笑一瞥溫婉秀麗,又不失貴氣。

不是說劉梅寶的爺爺家只是個一般人家嗎?怎麼看起來這婦人的精緻比知府夫人也不遜色,也許這就是天子腳下的緣故吧。

她這裡胡思亂想著,宋三娘子和那大少奶奶已經慢慢的說話了。

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之後。宋三娘子還是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少奶奶怎麼現在過來了?」她緩緩說道,看著接過一旁僕婦捧上茶的少奶奶。

大少奶奶手微頓,但神色並無異樣,她接過茶杯放在桌上,看著宋三娘子審視的視線。又看了看劉梅寶戒備的神情,才要張口說話。就聽院子裡有人說話。

「三娘子..三娘子在家不?」一個婦人站在門口,瞪著眼滿面緊張的看著院子裡的幾個正在低聲說話的婦人。

她還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自己進來的門,沒錯啊,宋三娘子家是在這裡,她沒走錯啊。

宋三娘子家如今不同以往了,那闊氣的祖宅也重新歸還了,丈夫名譽也恢復了,還得了朝廷的封賞,兒子也開了好幾個鋪子,眼瞅著家裡便又要有錢有勢,買僕婦也是很正常的,不過這些僕婦的規格也有點太高了吧.....

宋三娘子看到了,忙出聲招呼她:「柳娘子,快進來吧,我在家呢。”

這是來遞庚帖的人,已經由知府夫人引見過了,因為下庚帖一般都是親人,盧岩也沒什麼親人,便讓自己手下一個兄弟的媳婦充任了。

這婦人受驚若寵,盡心盡力的要辦好這件事,這婦人出身平民百戶家,雖然不是富貴,但也過得去,因此也不是沒見識的,但此時被滿院子的婦人瞧著,只覺得渾身不自在,聞言忙進屋子來了。

再看屋裡坐著一個年輕婦人,穿戴面容不俗,慢慢的撥著茶杯,細眼微挑看了自己一眼,那婦人便忙低頭不敢再看。

這是來客人了,她來的不是時候。

「這是,這是盧大人的庚帖...」婦人便不待宋三娘子問,將庚帖拿出來遞過來,只想快換了庚帖告退。

宋三娘子哦了聲,起身接過,神色微微一遲疑,看了眼少奶奶。

大少奶奶原本也不以為意,聽說是庚帖,面上浮現一絲笑。

「是表少爺有喜了?」她笑著問道。

宋三娘子遲疑一刻。

「不是,是梅寶的。」她還是答道。

大少奶奶臉上的笑一怔,似乎沒聽清。

「啊?」她眨眼道。

「是知府大人給梅寶說了門親事,我也相看過了,人不錯,就...」宋三娘子緩緩說道。

她的話音未落,那大少奶奶面上已是笑意全無。

「你是說,給我家妹妹要定親事了?」她慢慢說道,將手裡的茶碗放下。

旁邊的僕婦們也都變了臉色,看著宋三娘子很是驚訝。

「舅夫人,這婚姻大事,似乎是要父母之命的吧?」一個僕婦含笑說道。

劉梅寶心裡咯噔一下,覺得事情似乎要不妙。

「是啊。」宋三娘子也沒了笑,淡淡看著大少奶奶,「她不是沒了父母嗎?”

「妹妹是沒了父母,不過她還有祖母大伯啊?」大少奶奶含笑說道,不過眼裡卻是毫無笑意。

「是嗎?這麼說劉家的人還沒死絕呢。」宋三娘子冷冷一笑說道。

好猛!劉梅寶在一旁忍不住暗呼一聲。

宋三娘子的刀子嘴可真不是蓋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2:04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動手

宋三娘子看上去不聲不響,但如果她願意,說出話的殺傷力簡直是能讓人吐血而亡。

劉梅寶深有體會,看著面前陡然變色,站起來身子氣得顫抖的年輕婦人,投去一個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

「你......你這話什麼意思?」婦人顫聲僵著臉喝道。

「什麼意思你不知道啊?」宋三娘子淡淡道,「出事三年了,你們都是死了一般悄無聲息,怎麼,剛平反得了賞賜,你們就來了?還問我什麼意思?我還沒問你們什麼意思呢!”

一旁的僕婦們臉色霎時難看,就有一個忙忙的要張口說話,卻被大少奶奶伸手攔住。

「既然舅夫人這樣 問了,我也正好有話要問你呢。」她已經不似先前那般憤怒,雖然面色鐵青,但神態已是從容,「這三年多來了,我們家一直在打聽梅寶的消息,卻是始終打聽不到,有人說是被韃子掠去了,有人說跟著流民四散逃了......」

她說著話目光落在一旁的劉梅寶身上,面色又哀戚起來,抬手拭淚。

「我可憐的妹妹,家人要擔心死了,無奈韃子不斷,兵荒馬亂的,始終不得親自到這邊來,你祖母大伯他們日日心焦,只盼著太平了,就來接你們回去......」她哽咽道。

宋三娘子冷笑一聲。

「你們打聽不到?還是不想打聽啊?」她嘲諷說道,「我往京城托人捎信,三年下來,最少也有七八十個......」

「你讓誰捎信了?叫過來,我們劉家敢和他當面對質!」大少奶奶毫不示弱,冷笑一聲說道。

不待宋三娘子再說話,看向劉梅寶。

「一家人都當你們都不在了,心都要疼碎了。」大少奶奶憤恨悲戚的說道,「卻原來是被人藏匿起來了!”

此話一出,劉梅寶很是意外,瞪眼看著這大少奶奶,她可算見到什麼叫睜眼說瞎話不臉紅的了。

「我藏匿她做什麼?」宋三娘子氣極反笑,也是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大少奶奶。

她想過這家人會找出諸多藉口說為什麼直到現在才來接,但沒想到竟然會半點歉意理由不說,而是直接反咬一口。

「你忌恨叔叔累禍你家,所以故意藏匿我家妹妹,讓我家擔心受驚。」大少奶奶紅著眼圈一臉憤憤的說道,再看桌上擺著的庚帖,冷笑一聲,「如今又要將我妹妹賣了討好他人!”

「喂,你這人怎麼說話呢?」劉梅寶聽不下去了,瞪眼說道,「腦子沒病吧?”

僕婦們立刻亂了套,圍過來又是勸慰又是指責。

「姑娘怎麼能跟你嫂嫂這樣說話......」

「當初嫂嫂最疼姑娘了你了,常帶著你去玩......」

「如今還不太平,你嫂嫂為了你車馬勞頓從京城過來......」

「你這樣說話,讓你嫂嫂可怎麼受得了......」

劉梅寶被這些婦人圍著念叨的耳朵嗡嗡的。

「不怪妹妹。」大少奶奶絲毫不惱,而是一臉憐惜,「妹妹小,知道什麼......」說著話又看向宋三娘子,帶著幾分冷笑,「更何況還有她舅媽挑唆......」

宋三娘子只氣得倒仰。

「真是青天白日的說瞎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她身子微微發抖,「原本還想著顧忌你們臉面,沒想到你們竟是如此黑心腸,先是避禍不認血親,如今瞧著禍事變成喜事便來血口噴人......我原想將梅寶送回去,但現在看來,如此虎狼窩不去倒好,還能多活幾年。”

「我們避禍不認血親?我們搶功來了?」大少奶奶細聲豎眉說道,「要不是朝廷的公文下來,我們都不知道妹妹還活著,要不是你這婦人藏匿我家妹妹,為何我們打聽不到她的消息?分明就是你故意藏匿,不讓我們知道消息,我可憐的妹妹......」

她說著幾步過來,拉著劉梅寶的手流淚。

「瞧這瘦的,而且還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這是受了什麼罪啊。」她哭道,一面仲手就去拉扯宋三娘子,「你說,你給她吃了什麼害人的藥,害的我妹妹成了這樣......說什麼定親,誰知道是個什麼人家,是不是要賣了她去......我就是舍了這條命也要給妹妹討個說法......」

她這一動手,僕婦們自然也都湧過去,宋三娘子一個人哪裡掙的過這些人,這些婦人又偏偏最能暗下手,捏胳膊掐肉的。

「你們幹什麼!還敢動手打人!」劉梅寶氣得跳腳,也沖過去推搡。

頓時場面混亂成一團,哭得喊的罵的,那來遞帖子的柳娘子已經完全嚇傻了。

正混著,聽得門口周良玉一聲怒喝,便又兩三個婦人被拳頭打到。

雖說是少年人,但男人就是男人,力氣要大過婦人,很快那一群婦人便被推開。

「娘,你怎麼樣?」周良玉一手扶住宋三娘子,再一手拉起被推搡的坐在地上的劉梅寶。

他家境敗落後在見過那些婦人打架,都是又抓又撓,必定是弄得面上手上血痕累累,此時見她二人雖然頭髮散亂衣衫歪斜,但面上並無傷痕,心裡便稍稍松了口氣。

「這是哪裡來的匪盜!」他轉頭看著這些婦人,厲聲喝道。

說是親戚來了,而且小廝說的又挺急,他急忙忙的跟著小廝回來,期間還吩咐一個小廝到酒樓定了上好的宴席,以備招待,沒想到一回來卻見到這場面。

這哪裡是親戚來了,分明是賊人來了!

「梅寶,過來。」大少奶奶除了剛開始抓住宋三娘子一下外,便退了出來,因此妝容良好,只是面色很不好,她打量周良玉一眼,也不回答他的話,只是對劉梅寶說道。

劉梅寶呸了聲,對她怒目而視。

「帶姑娘過來。」大少奶奶豎眉喝道。

僕婦們便應了聲,沖劉梅寶湧過去。

“……姑娘,聽你嫂嫂的話......」

“……咱們快些回家去......」

“……這是你嫡親的嫂嫂,可不能聽外人的話......」

她們嘴裡說著話,手拉著劉梅寶就往門外走。

劉梅寶哪裡肯從,周良玉和宋三娘子自然上來推搡阻攔,場面又混亂起來。

「都死人啊。」大少奶奶尖聲喝道,伸手往外一指,「把人都叫進來了。”

伴著她這一生喊,便有僕婦沖出門,不多時呼啦啦的湧進來四五個男僕。

「動手啦。」見有男人沖進來,周良玉的兩個小廝頓時也驚了,隨手就抄起院子裡的凳子護在自己少爺和奶奶身前。

「有什麼話咱們回家說,就算姑娘惱了我,恨我這個嫂嫂一輩子,我今趟也要把姑娘你平安帶回去,要不然,我就沒臉再說自己是劉家的媳婦!沒臉回去見劉家的列祖列宗!」大少奶奶神色凜然厲聲說道,伸手一指,「給我帶大姑娘走!”

僕從們齊聲應和一聲,便沖了過來。

他們人多,小廝又不敢真動手打,只用手裡的凳子胡亂格擋,很快就被人擠得東倒西歪,被兩個婦人死死抱住胳膊的周良玉急的臉紅脖子粗,大吼一聲,將婦人甩開,撈起堂前的椅子就掃過去,要蕩開這些

一直站在一旁的大少奶奶一眼瞧見,眼神閃爍,將手裡的手絹一甩下定什麼決心一般,一頭就沖周良玉的凳子撲過去。

然後就聽一聲悶響,一聲婦人的尖叫。

大少奶奶捂著額頭軟倒在地上,有血從她指縫流出來,滴在衣裳上,地上。

喧鬧的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少奶奶!」婦人們尖叫一聲,撲過去。

「了不得了,殺人啦......」

「快去請小舅大人......」

「快去報官......」

劉家小院裡的哭聲喊聲劃破天際。

眼瞧這婦人躺在地上,頭上冒血,宋三娘子一家也慌了。

不管怎麼說,不是什麼不共戴天的仇人,雖然說恨她們恨得牙癢癢,但到底是親戚。

「快請大夫來......」宋三娘子說道,一面過來要查看傷勢。

「你走開!」那些僕婦哪裡肯讓她靠近,只是一疊聲喊著快請小舅大人來,早有僕從飛奔出去了。

不多時大夫請來了,瞧這陣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也不敢多問,忙忙的上藥止血包紮,期間不忘和劉梅寶打個招呼。

「姑娘放心,傷的不重......」他安慰說道。

話音未落就引得僕婦一片罵聲。

“……這還傷的不重......」

“……少奶奶你讓老奴疼殺了......」

“……這可怎麼好,又沒個好大夫......」

僕婦們哭鬧成一片,大夫尷尬的不敢再多言,寫個藥方忙走了。

那大少奶奶只是閉著眼躺在僕婦懷裡,似乎暈過去一般。

「快抬屋子裡去。」宋三娘子說道。

僕婦們只是哭罵不理會,正亂著門外又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賊人在哪?」且有人高喊著,沖進來。

這是四五個裝束鮮明的兵丁,身材高大神態威嚴。

這不是差役的打扮,而是官兵,周良玉和宋三娘子神色一怔。

「十六姑娘怎麼了?」那兵丁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大少奶奶,嚇了一跳問道。

「是被這賊人打的!這些人還挾持咱家姑娘不放......」便又僕婦說道,伸手一指宋三娘子和周良玉。



第一百三十六章 帶走

聽這進來的官兵與這婦人對話熟稔,顯然是認識的。

「軍爺,這是個誤會。」宋三娘子心中微沉,說道。

「是她們先闖到我們家又是打又是罵的,倒要問你們是哪裡的賊人!」周良玉將宋三娘子往身後掩,喝道。

陡然被兒子拉在身後,看著面前還有些單薄的肩背,宋三娘子只覺得心裡熱熱的。

「對,這些人還冒充是我親戚。」劉梅寶也在一旁喊道,「還要強拉我走...」

她這話讓眾人皆是一愣。

四個官兵看了看劉梅寶,又看看地上的大 少奶奶。

「這便是我妹妹...」大少奶奶不知什麼時候睜開眼,聲音虛弱的說道,「...不知道被這婦人一家怎麼了...竟是忘了以前的事也不認得家人了......」

「正是呢,這婦人不知道給我家姑娘吃了什麼藥,快些抓她起來。」僕婦們也反應過來,紛紛喊道。

聽了這話,再看大少奶奶模樣,官兵們立刻撲過來,他們可不同于這些僕婦,三下兩下就將宋三娘子和周良玉按住,兩人壓著一個,就往地上一貫。

兩個小廝嚇傻了,和這些婦人打倒沒什麼,但這可官兵拿人,他們便半點不敢動,瑟瑟的抱頭蹲在地上。

周良玉本是要掙扎,卻被宋三娘子喝住,雖然不解其意,但他還是聽從母親的話。

劉梅寶傻眼了,早知道不說自己失憶了,看到周良玉和宋三娘子被屈辱的按在地上,她撲過去就拉扯。

「帶大姑娘走。」大少奶奶說道。

立刻有四個婦人過來,將劉梅寶拉住架著就向外走去。

劉梅寶哪裡肯從,又是叫駡又是掙扎。無奈抵不住四個婦人,硬是被連拉帶抱的送了出去。

那少奶奶這才被人扶著慢慢站起來,看了宋三娘子一眼。

宋三娘子也看了她一眼。雖然面色鐵青,但卻並沒有再啐罵。

「大少奶奶,你以為這樣就能帶走她了?」她緩緩說道。

「真是可笑。我家的姑娘怎麼就不能帶走了?」大少奶奶帶著幾分虛弱回道,不再理會她。被僕婦扶著往外走。

走到門邊想起什麼。

「去,拿屋子裡姑娘的庚帖。」她說道。

立刻有個婦人應聲跑進屋內,拿著混亂初起時被放在桌上的庚帖,又從屋內的小神靈桌前拿了劉梅寶的,跑回來遞給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並沒有接,就這婦人的手掃了眼,見其中一張上面寫著盧岩。一月十五辰時生,解縣鹽池灘人......。

一行幾個字看過去大少奶奶面上滿滿的嫌惡。

「還留著做什麼?敗壞姑娘名聲麼?」她細聲說道。

那婦人立刻領會,就手將這張三下兩下撕碎了,隨手扔在地上。

一眾人便呼啦啦的走出去了,她們離開了,這邊兵丁才放開手。

「最好老實些,大家都好。」他們警告道。

宋三娘子理了理衣衫,並沒有動作,伸手拉住要往外沖的周良玉。

那官兵見她們如此老實,便哼了聲。不再理會走了。

「娘,妹妹就這樣被他們帶走不成?」周良玉漲紅臉跺腳道。

宋三娘子反而笑了笑。

「帶的走..才怪。」她說道,說這話視線在院子裡掃了眼,眨眼間熱鬧的院子裡除了他們母子。只剩蹲在地上那兩個小廝,那個送庚帖的柳娘子不知什麼時候也沒了蹤影。

一陣風來,吹得地上的紙片飛旋。

「姑娘..你不能這麼不懂事啊....」

“…大少奶奶為了你都受了什麼罪了....」

“..哪個是親哪個是仇姑娘不能不分啊.....」

劉梅寶被塞進馬車裡,被四五個婦人圍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又是說又是哭,只鬧得她太陽穴突突的疼。

馬車晃動,沿著街道行駛,不知道要向哪裡去。

「別吵吵了。」劉梅寶伸手按了按額頭,喝道。

婦人們聲音一頓。

「我要去看看你們大少奶奶。」她說道。

婦人們一愣,交換個眼神。

「姑娘,有這心便足了。」婦人們說道。

說話客氣,卻絲毫沒有讓她下車的意思。

「去告訴你們大少奶奶,這幾年我就是在這裡為父母守孝,父母之冤一日不平,我便一日不離開解縣.....」她只得想了想又說道。

婦人們又交換個眼神。

「姑娘真是孝心天地可鑒,這也才讓二老爺沉冤得雪啊。」婦人們又紛紛說道,一面抹眼擦淚。

一個婦人喊了停車,說聲我去看看少奶奶怎麼樣便下去了。

劉梅寶知道她是去傳話了,便也不再言語,那幾個婦人依舊低聲細語的說些家人怎麼擔心怎麼派人找怎麼掛念姑娘,老夫人怎麼怎麼的哭,大老爺怎麼怎麼的托人問詢,兄弟姐妹們又是怎樣的擔憂。

劉梅寶只是閉著嘴不說話。

不多時馬車一停,那出去的婦人又上來了。

「姑娘,少奶奶說知道你的心意,你從小就是個心善的,那宋家娘子與你這些日子,知道你要為她說好話,你能如此做,少奶奶也很高興,這說明你是咱們劉家的姑娘,都是重情重義.....」婦人整容說道。

劉梅寶忍不住翻個白眼,這位大少奶奶可真會說。

“..姑娘也別擔心,怎麼說也是親戚裡道的,大家關起門來鬧也就罷了,斷不會告到官府去.....」婦人說道。

「告不告的沒什麼要緊的,就是告我們也不怕你們。」劉梅寶打斷她的話,皺眉說道,「我的話說的夠明白了,我也不怪你們接不接的,你們這趟來大家心意就算到了。我在這兒過得好好的,你們在京城也過得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沒必要大家非要住在一起,搞得都不好就不好了......」

車內的婦人被她的話說的愣了愣,旋即便都笑起來。

「姑娘真是說笑呢。」她們笑道。

「誰跟你們說笑啊。你們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麼著?就不能好好的說話啊?」劉梅寶只覺得滿心的焦躁,看到這些笑盈盈的婦人就心煩。

真是奇怪。她們這樣說話心裡就不發虛啊?大家誰也不是傻子,她們難道以為說幾句瞎話一哄一嚇自己就能信她們了?

另一輛車裡,大少奶奶躺在高高的引枕上,為了照顧她的傷,馬車走的很慢。

「這可怎麼了得,留下疤可怎麼是好...」一個婦人在一旁抹著眼淚滿臉的擔憂的說道。

「留下疤才好,省的將來坐享其成的人忘了這趟是誰出的力。」大少奶奶閉著眼慢慢說道。

婦人們便不再多言。給她捏肩捶腿。

忽的馬車又是一停,上來一個婦人。

「怎麼?」大少奶奶眼也不睜,一手慢慢的摩挲過額頭上的白布,一面帶著幾分不耐煩道,「大姑娘又鬧什麼?”

「姑娘倒是沒鬧,只是說不要跟咱們回去。」婦人帶笑低聲將劉梅寶的話重複一遍。

「真是荒唐。」大少奶奶聽完嗤聲笑了一下,睜開眼,帶著疲倦歎了口氣,察覺她要起身,身旁的婦人忙扶著她依著引枕半坐起來。

「別理會她。小孩家的,回去好話哄一哄就好了。」她帶著幾分不耐煩說道,「去,就說我說的。別費心給我鬧,知趣就老老實實的,不然就是綁也要綁回去,我這好心她是聽便聽,不聽也就罷了,我盡我的本分,對得起我這劉家媳婦的名號,至於她高興或者惱恨都罷了,總是我是不會隨著她的性子來的。”

婦人含笑應聲,又說了幾句話,便告退下車。

大少奶奶便伸手揉了揉眉頭。

「奶奶,身子乏了,還是躺下歇歇吧。」立刻有婦人說道,一面小心的扶著她躺下,「咱們這趟跟著小舅大人的衛隊過來平安倒是平安,只是路上走得實在是急了些,也虧得奶奶身子壯撐下來,要是換做二奶奶來,只怕半路就得被抬回家去...」

這話引得大少奶奶嘴邊浮現笑意。

「可不是,就二少奶奶那風一吹就倒的樣子,也就仗著嘴甜在老太太跟前賣好,真要遇到事屁都放不了一個...」一個婦人立刻湊趣笑道。

這話說的粗鄙,被大少奶奶嗔怪的看了眼,卻並沒有出言責怪,車內的婦人們便笑起來。

「不管怎麼說,這事算是辦好了,雖說受了些痛,倒比預想中的要簡單的多,待回了客棧,你去親自告訴我小舅,讓他抽出一些人送我們回去,明日就走,免得夜長夢多....」大少奶奶囑咐道,一面又緩緩的躺下。

「少奶奶是多慮了,還能有什麼事,那宋家的娘子還想怎麼鬧?怎麼鬧,鬧到哪裡她也是沒道理的.....」

「就是,再說她還能去哪裡鬧?有小舅大人在,鬧得過分了,給她一頓好打又如何?更何況,那家的人還真真的傷了咱們奶奶....」

“…當時就該給他們一頓好打,小舅大人特意派了幾個人照看奶奶,就是防著被人傷了.....」

“..這一下到底是真傷了,回頭小舅大人看到了肯定要生氣...奶奶就是心善,幹嘛不讓人抓了那家人.....」

婦人們紛紛說道,隨時表達關心擔憂憤怒但話音裡難掩得意。

「說什麼呢,到底是親戚,她們不懂事,我難道也不懂事,跟她們鬧什麼,不理會便是了。」大少奶奶微微閉眼,淡淡說道。

話音未落,就聽外邊一陣嘈雜,緊接著馬車猛地一停,車中的婦人猝不及防都是一陣搖晃,大少奶奶手剛搭在引枕上,被著一搖晃滑了下來,讓她的頭恰好撞在引枕上,碰到傷口不由痛呼一聲。

婦人們忙忙的去安撫,也有人掀起簾子要訓斥車夫。

才掀開簾子就嚇得將話吞了進去。

他們正走在河中府最熱鬧的街道上,他們這一隊車馬較多,虧得有四個官兵開路,雖然街上人流滿滿,依舊被讓來一條路,但此時前方的路卻被人堵上了。

一行十幾人,身高馬大,皆是穿著大周的兵服,身上掛著腰刀,手裡還都拎著一把長槍,在街道上一字排開,結結實實的堵住了路,神態不善的盯著他們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2:09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 衝突

劉家的婦人以前並沒有跟官兵打過交道,這一趟出來跟著京畿營的兵衛行走,多少也領略了官兵們的氣勢,也不似最初那般敬畏戰戰兢兢,但此時看著擋在前方的一隊官兵,她不由心生寒意,竟是一時張不開口說話。

「怎麼了?」車中其他人察覺她的異樣,也都擠過來看,看到這一群突然冒出來的官兵也是嚇了一跳。

「是小舅大人派來接咱們的嗎?」有人遲疑問道。

雖然都是官兵,怎麼感覺哪裡有些不一樣......

見被人一群明顯來意不善的官兵攔住路,那四個護衛官兵對視一眼。

雖然對方明顯人多,但對於這些從京營出來的官兵來說,因為天子腳下又算是皇帝的親衛,自來氣勢也不弱,因此並沒有絲毫的懼怕。

「你們哪裡的?」其中一個拍馬前行幾步,微微抬頭帶著幾分倨傲喝問道,「速速讓開。”

「你們什麼人?兄弟,瞧著面生啊?」對面的人並沒有回答反而問道。

當然也沒有讓開的意思。

「我們是禦馬監武驤衛。」這邊說道,帶著幾分難掩的傲氣,還帶著幾分得意,撇眼等著看這群官兵如何惶惶的退避開。

「禦馬監是什麼?”

“..養馬的吧?”

「養馬的不是馬夫嗎?也能穿著兵服?”

一群大漢紛紛交頭接耳,面上帶著迷茫不解,再看對面這四人,尤其是他們那光鮮的軍服,布料鮮紅,鐵片銅釘嚴整。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軍服雖然已經不是破爛的補丁摞補丁,但也是漿洗的褪了顏色的軍服,更沒有鐵片銅釘。

就這軍服。就將雙方之間的地位一下子拉開了。

「馬夫都穿的這麼好...」有大漢咽了口水,一臉豔羨。

沒辦法,他們現在是有錢了。但人也多了,花錢的地方也更多了。兵器馬匹,這些可比衣服要重要的多,因此只能暫時做到這一步了,不過聽師爺說,今年過年一定給大家都換上新戰襖,標準就比照山西總兵帳下的那些營兵。

那四個護衛報出名號後,見這邊一陣交頭接耳。卻並沒有意料中的惶惶讓開恭敬的賠罪,四人不由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耐煩。

「讓開讓開。」他們乾脆縱馬前行,將手中的馬鞭甩開,竟是要直接驅趕。

他們才一動作,就見前邊這群大漢刷的抽出腰刀,氣勢洶洶的擺開陣勢。

四個官兵陡然覺得殺氣襲來,心裡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這種感覺他們再熟悉不過,那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氣勢。

街邊圍了好些看熱鬧的民眾,此時都轟的一聲往後縮去。街邊臨近的門面響起一片關門聲。

「有人舉報你們白日私闖門戶,搶了人家的錢財奪人子女,爾等既然身為官兵,如今又在我河東驛境內。便是我鎮撫廳該管的,你們最好聽話,乖乖的跟我往河東驛走一趟。」為首的大漢厲聲喝道。

雖然看上去粗俗莽漢一個,說出來的話倒是有理有據,這讓幾個京兵略微驚訝。

如今在師爺的要求下,像他們這些能得到小旗職位的人都要多少識幾個字,不過對於這些窮丁出身又年紀一大把的漢子們來說,實在是太過為難了,尤其是如今世道不太平,實在是沒多少時間學這個,於是師爺不得不再退讓一步,整理了一些日常慣用的官話套話,讓他們背熟念熟。

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就算要欺負人,也要首先讓自己站住腳,有理有據再有拳頭,那才是走遍天下都不怕。

驚訝歸驚訝,這話的內容還是讓四個官兵微微色變。

「胡說,血口噴人!」他們紛紛喝道,同時又有些氣悶。

這種話他們覺得很熟悉,日常也是說過的,一般是在決定找對方麻煩又想要讓對方先理虧的時候,真沒想到出了京城來到這窮鄉僻壤,竟然被一群最低等的兵丁如此對待。

說話間這些人馬已經圍上來,四人被逼的連連後退,引得身後一片混亂,車裡的婦人們也察覺不對了,發出一聲聲尖叫。

「這裡有女眷,你們真是膽大包天!」四人又是氣又是急的喝道。

早聽說這些邊軍甚是兇狠,不過也沒什麼驚訝,在這種地方,不兇狠只怕也活不下來。

兇狠倒也罷了,只是聽說這些人可是不講道理的,不過再不講道理,也不能欺負到他們京營兵身上!

他們可不是被嚇大的!

「好大膽...」一個京兵怒極就抬起手裡的馬鞭要驅趕逼近的大漢。

卻不想伴著這些大漢喊出這句話,已經退到路邊的最後一輛馬車裡忽的冒出一個女子。

「軍爺,救命啊,這些人要拐了我去....」劉梅寶揮手大喊道。

話音未落就被婦人們一把拉進車內。

但這話已經落入很多人耳內,頓時一片喧嘩,當日朝廷聖旨來的時候,民眾都是擠到街上親眼看過的,雖然沒能進去知府大院,但在知府衙門外的大街上,大家還是親眼瞻仰了皇帝的聖旨。

那聖旨就是捧在劉知縣遺女的手裡,因此劉梅寶的樣子已經跟聖旨一樣,深深的印在眾人心裡。

「是劉家的姑娘!”

這聲音接二連三的響起,這劉家的接過聖旨的姑娘竟然喊救命,這立刻引得街上的民眾沸騰起來,紛紛向馬車湧過來。

劉家的車隊眾人頓時慌了。

「不是,不是,我們也是劉家的人....」僕從們高聲的喊著,試圖解釋,但他們的聲音被喧囂聲蓋住了。

看著人沖馬車湧過來,瞧那陣勢竟是要掀開車簾,劉家這邊的人自然下意識的就要阻攔。

四個京兵也被這突然的狀況鬧得有些慌神。

「果然是挾持人口!」逼過來的官兵們也喧囂起來,他們一開始還半信半疑,待劉梅寶露出面喊了一嗓子,便立刻急了。

「這是誤會..」一個京兵喊道。

但已經沒人聽他說話了。

一個大漢怪叫一聲,手裡的長槍一抖直沖那京兵的手腕砸下,大聲喝道,「統統給我拿下!”

那長槍又准又狠,只聽的一聲慘叫,這京兵直接從馬背上滾落下來。

馬兒嘶鳴,婦人的尖叫,街上沸騰開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事

街上的熱鬧喧囂並沒有影響到深宅大院的安寧。

知府夫人還是頭一次做媒,雖然說說合的雙方身份看似不高,但就目前的形式來說,這盧岩也好劉家姑娘也好,都是炙手可熱的人物,說不定婚事報備上去,讓一些大人有心安排一下,能得到朝廷的賀禮也說不定,畢竟對朝廷來說,這也是個展示恩澤安撫眾生的機會,因此萬萬馬虎不得。

「這小禮自然不能薄備了......」知府夫人叫了幾個老僕婦來,打聽這做媒人該考慮的事。

「咱們府城如今的小禮一般都是綢緞四匹,金戒指二隻耳環一副,花饃六十、油包六十四、炒小米一擔,老酒二擔......」幾個婦人認真的說道。

這還只是小禮並非彩禮,數量物品的價值就足夠一個三口之家一家嚼頭也用不完,可見河中府嫁娶的鋪張。

當然這些東西在知府夫人眼裡自然不算什麼。

「既然這樣..」知府夫人想了想,從引枕上抬起胳膊,拿過那些婦人列的一堆物品的單子,「咱們送綢緞六匹,金首飾呢也別說戒指和耳環了,就金首飾全套,這饃什麼的都是吉利數就按規矩來。”

「咱們盧大人又不缺這幾個錢。」婦人們紛紛笑道,點頭應下。

做成了這個媒,知府夫人和盧岩的關係可就不一般了,完全可以當親長看待,尤其是這個盧岩又是個無親無故的,在這不太平的地方,有個如此矯勇善戰的親近下屬,可是件好事,因此大家乾脆就用上了咱們的稱呼。

知府夫人笑了笑。

「就是不缺錢,也不能太過了。還得考慮人家女方的回禮呢,那周家剛翻身,沒個三年五載的元氣可恢復不過來。哪裡能讓人家咬著牙的置辦金銀油包的回禮......」她笑道。

「夫人真是考慮周全。」婦人們便紛紛笑著恭維。

她們都是年老成精的人,怎麼會不知道這一點,之所以這麼說就是給知府夫人表現自己的機會。然後她們趁機恭維,這種方式可比直接誇讚要讓人受用的多。

知府夫人果然笑的更暢懷。

「說起來這兩個孩子都不容易。苦哈哈的走到今日......」她說道,又看門外,「怎麼柳娘子還沒回來,這庚帖早些供上,早些算時辰,也好早些下定。”

話音剛落,就聽外邊一陣腳步響。似有好些人跑來。

「這不是來了。」婦人們笑道,早有丫鬟聞聲去打起珠簾。

「夫人,夫人,不好了。」三四個丫鬟沖進來,顧不得施禮急忙忙的喊道,「劉姑娘那邊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一屋子人嚇得一個愣怔。

街面上發生的事很快傳開了。

剛洗冤正名的周家被賊人打上門來,搶走了錢財和劉家的姑娘。

很多人親眼見那劉姑娘當街叫救命,更有周家的鄰居們在後追著滿大街的叫喊。

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青天白日府城之中竟然有如此兇惡的賊人,一眾官員頓時又驚又怒。立刻吩咐差役前去抓捕。

還沒等人出發,又有一個消息傳來。

前幾天來跟隨五軍都督府巡查官員下來的一隊京兵,約有一百來人,拿著武器將府城外的一個屯堡給圍起來了。據說情緒激憤,看樣子竟是要攻打這屯堡一般。

京兵和衛兵雖然是不同的兵,但總歸說都是兵,兵士起了衝突,這便是同僚械鬥,最是軍法不能容忍的,剛博得美名的河中府也丟不起這個人,京城來的武官也怕惹來不必要的干係,於是一眾官員包括那幾位都督府的武官一起急匆匆的向這個屯堡趕過來。

遠遠的就見一眾披掛鮮明的京兵站在這個叫做桐鄉堡門外,揮著手中的大刀,亂亂的沖堡內叫喊著什麼。

桐鄉堡大門緊閉,上面隱隱有兵衛向外窺視,卻始終沒有人出面喝問。

見狀如此,那些京兵的氣焰更盛。

「把人交出來!”

「把作惡的狗賊綁出來!”

「給爺爺們跪下賠罪!”

「膽敢動我們禦馬監的人,活的不耐煩了!”

一聲高過一聲,明顯與此處不同的口音叫喊著。

為首的是三個彪形大漢,此時面容越發兇惡,鼓著眼看著那高高的圍牆。

「呸,一群縮頭烏龜。」其中一個啐了口,笑駡道,「這都半日了,連個敢放個屁的人都沒......」

「說什麼河中府境內衛兵矯勇善戰,斬獲賊奴眾多......」另一個陰測測的笑道,「就這熊樣......就知道又是吹出來騙功冒賞的......」

「待會教訓了這些龜孫子,還不能算完,咱們還要去河東驛指揮使那裡討個公道..」又一個面皮白淨的年約三十五六歲的男人淡淡說道。

兩人立刻點頭,看樣子三人中這個人是最做主的。

「李大人,你放心,這事沒這麼簡單就完。」兩個漢子一臉憤慨的說道,「這些人如此大膽,打傷咱們的人也罷了,還敢掠去了大人的親眷......」

聽他們說這個,被喚作李大人的男人面上更是鐵青。

他雖然在京營禦馬監中不過是個小小的官員,但作為京官可比這些地方官員要有氣勢的多,沒想到跟隨自己來的親戚竟然就這樣被一個小小的屯堡的兵衛抓了去,尤其是聽僥倖逃脫的下人回稟,當時已經報了自己的名號,還是如此結果,這簡直是當面狠狠的打他的臉。

待打聽到對方來路後,更是羞惱不已,讓自己的上級打臉的話倒也能忍受,但是讓一個不如自己的低賤之人打臉,那可就是奇恥大辱了。

這要是不給他們點教訓,他就沒臉回京城了。

「再不開門,就給我強攻,一個小小的屯堡。撐死了幾十號人,咱們還對付不了不成?」他冷笑一聲,就要將手裡的大刀拔出揮下。發出指令。

就在此時聽得堡內一陣有節奏的鑼鼓點響,堡門被打開了,有七八騎當先奔出來。

「好馬!」站在堡外的京兵看到了。同時閃過這個念頭。

這八匹馬明顯是訓練有素的戰馬,再看那馬上的人。一個個身披棉甲,背著弓箭,手拿鉤槍,是明顯的騎兵裝束。

眾人更是驚訝。

「沒想到這個小小的一個屯堡,竟然還有騎兵。」為首三人眯起眼說道。

看來這河東驛很有錢啊,給一個屯堡都捨得下如此本錢,閃過這個念頭之後。三人心裡立刻默契的將準備索要的賠償撫慰財務加了一倍。

他們一路走來自然也是配備馬匹,但因為得知賊人躲進的屯堡就在河中府外不遠處,除了十幾人騎馬披掛來震懾一下外,其他人都步行前來了,他們京兵出身,什麼好武器好裝備沒見過,因此雖然見對方也派了騎兵出來,只是驚訝,倒並沒有什麼害怕。

「待會兒讓弟兄們調教調教這些人,看看他們的馬上功夫怎麼樣。」為首三人哈哈笑道。

笑聲未落。就見大門內又跑出人來,這一次人數似乎眾多且步伐嚴整,大家感覺腳下的有隱隱的震感,這感覺讓眾人心裡微微有些不安。待看到出來的人後,更是驚訝的瞪大眼。

一排一排的兵衛邁著整齊的步子湧了出來,穿著最簡單的最低等的棉甲,手裡也不過是拿著一隻長槍,但原本喧鬧叫喊的京兵們忽的安靜下來,看著這些在眼前跑動然後很快布成戰隊的兵衛們。

他們走動站立很整齊,明顯是嚴格訓練過的,讓大家一眼過去就能將人數了然,因為距離不遠,也清晰的看到這些兵衛的模樣,基本上又黑又瘦,面容粗糙,一眼就知道是當地的貧苦民丁,但他們的臉上卻絲毫看不到那些日常徵集為丁的兵丁的怯弱空洞無神。

「這些......這些有將近一百人吧?」三個大漢也滿臉驚訝,「這一個小小的不足幾十戶的屯堡怎麼會有這麼多兵?”

而且更關鍵的是,這些兵的氣勢......

他們肅立站好,面容漠然,直直的看向這些圍住屯堡的京兵,伴著一聲梆子響,將手裡的長槍唰的一聲擺出對戰的姿態,日光下閃著森森的寒意。

這種姿態並不是防備,而是準備進攻。

「他們......他們好大膽子,竟然敢......竟然敢如此......」所有的京兵心裡都閃過這個念頭,看著那森森的槍頭,再看那木然的如同沒有生命的兵衛,只覺得遍地生寒。

「我們是京城禦馬監下武驤衛營的......」下意識的站在最前排的京兵喊道。

此話一出,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羞惱。

按照原本的打算,他們是絕不會自報家門,而是對方懼怕戰戰兢兢的恭恭敬敬的詢問他們,然後他們才會說出名號。

那邊佇列中左側站出一人,身材瘦小。

「爾等集眾前來,言語不善攜械威脅,對我堡已成侵犯之勢,現限爾等或速速退走或放下兵器......」他大聲說道。

沒想到看起來不起眼的小丁,聲音卻是響亮的很而且竟然詞句也文縐縐的條理清楚,一字一句的清清楚楚的傳入這邊眾人耳內。

原本驚訝的有些愣神的京兵們聽了便喧嘩起來。

「太囂張了!」三個為首的鐵青臉喝道。

一個小小的屯堡衛丁竟敢喝令他們放下兵器!

「你們誣陷我們的人,不僅打傷還抓了我們的人,快快把人送出來,再給我們一個交代!」京兵主事其中一個拍馬出列,同樣聲音犀利的喝道。

「對,把我們的人交出來!”

「太囂張了,竟然說我們侵犯之勢,明明是你們作惡在先!”

京兵們立刻也紛紛喊道,將手裡的腰刀揮著,一陣陣喧嘩鼓噪。

那邊卻是沒聽到一般,隊伍依舊保持安靜肅正。

「再次警告,速速退開,或放下兵器,」那個瘦小的漢子高聲喊道,「否則就要進攻了!”

聞聽此言,這邊眾人轟的笑了。

「還進攻......」

笑聲才起,就見那瘦小的漢子站回佇列中,佇列後方響起一個鼓點。

「警告無效,進攻!”

伴著這個號令的喊出,那原本肅立的佇列開始前行。

原先出來的騎兵分與兩側,在馬背上張開弓箭,對準這邊,步兵們則保持整齊劃一的腳步一步步逼近。

玩真的啊?

這邊京兵的喧嘩聲頓時沒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2:15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吵鬧

這些衛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吧?京兵們都傻眼了,為首三人更是臉色難看之極。

「李大人,真打啊?」其中一個聲音僵硬的說道。

「人家都打過來了,難不成咱們要逃?」李大人恨聲說道,「咱們何時這般窩囊?”

「可是,那可真是械鬥了......」先前一人低聲說道,眼中閃過幾分猶豫。

「打!」另一人也咬牙說道,眼睛瞪圓,死死盯著正以穩定步伐逼近的衛丁,「要不然這輩子就沒臉回京城了!”

先一人臉色更是難看,心裡隱隱有些後悔,沒想到這些衛丁如此大膽,害的他們騎驢難下,如今打不成,不打的話更不成,打了縱然依仗身份受不了什麼大的責罰,但也肯定要面子上意思一下,多少也得受些呵斥之類的軍罰,就是如此,對他們來說也是臉面有些過不去,但不打的話,那這輩子都將淪為笑柄......

「變陣!”

此時逼近的佇列中又換了鼓點,伴著鼓點的更換,原本齊頭並進的隊伍步伐變快,向兩邊擴展開來。

原本長槍在前的一排讓開,露出後方一手持盾一手持腰刀的佇列。

「不錯,這戰陣倒是像模像樣......」一直站在遠處靜觀的一個都督府官員點頭說道,面上浮現幾分贊許。

一旁的河中府官員從上至下都已經汗流浹背了。

「大人......大人......該呵斥他們了吧......」知府大人低聲說道,聲音都有些發抖。

「哎,再看看嘛。」這位都督府官員含笑道。

當最初出發時,這幾個都督府官員的臉色都是陰沉的,在他們心裡這件事不論起因是什麼,就憑這屯堡兵丁敢惹惱京兵。就已經是錯在先了。

且不說他們的身份,就說他們是來客,哪有如此待客之道的!

一眾人沉著臉過來時。正看到從屯堡湧出來的兵丁以及聽了他們的喊話,就這一瞬間,幾位武官的臉色便起了變化。先是驚訝再是好奇,也就在那時制止住要湧過去喝止雙方的眾人。竟然饒有興趣的觀看起來。

「我瞧著倒有幾分螃蟹陣的意思......」另一個都督府官員笑道,「沒想到這小小的一屯堡能養這麼多兵,而且還能練出有模有樣的軍陣來......」

他說這話看向一旁的知府大人。

「看來河東驛果然不一般啊。」他笑呵呵的讚揚道。

此時看起來,這倒是來檢閱隊伍來了,受到誇獎是件高興的事,但擱在這種狀況下,知府大人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那邊可真要打起來了。

「要我說這螃蟹陣還有些不一樣,老江啊,你看待會他們會不會布成百鳥陣?」都督府官員興致勃勃的交談道。

「大人大人。」知府大人真是急了,「不能再不管了,已經只有二十步遠了!這邊也已經佈陣了......」

幾個武官看過去,看著雖然慌亂但也飛快佈陣的京兵。

「真是,瞧瞧這步伐明顯慌亂了,往日不是練得很熟嗎?」幾人有些不滿的搖頭說道。

「練得再熟,也比不得真上幾次戰場啊。」另幾個若有所思的說道。

「這些事以後再考慮,或者待平息了此事。拉他們雙方再比劃一次,但現在可真不是玩的啊!」知府大人一跺腳,大聲喊道,「住手!”

伴著他的開口。大小官員都齊聲呵斥起來。

「住手!」這些武官們終於捨得發號施令喝止了,雖然臉上隱著幾分遺憾。

瞧這意思,如果不是這邊的官員狠狠勸阻的話,他們真的有意讓這雙方打一仗......

就在此時有馬蹄聲聲如雷滾來,同時也響起喝止聲。

這麼大的動靜,終於引起了這邊就要對戰的雙方,大家同時看過來。

看到十幾個官員站在不遠處,再看西方又有大批人馬過來,那河東驛的大旗清晰可見。

終於來人喝止了......

京兵們不自覺的心裡松了口氣,就是為首的三人臉上也閃過一絲慶倖。

他們不自覺的收起了兵器,而屯堡這邊的兵丁卻依舊嚴陣以待保持攻擊動作。

「大膽!給我收兵!」河東驛指揮使騎馬狂奔而來,鬚髮散亂,看著這邊森嚴的兵丁氣得直冒火。

他這話喊出來,這邊的隊裡後方沉默一刻。

「大人,這些人要侵犯我們!」一個大漢站出來,大聲說道。

「少給我扯淡!侵犯你的屁!」指揮使大人怒極口不擇言,罵道,「有他娘的全河中府的文官武官都眼巴巴的看著,侵犯個鳥啊!”

「就是他們來......」大漢一臉委屈瞪眼還要爭辯。

「大膽,大人的話也敢不聽?」有人在指揮使大人身後喝道。

是盧岩從馬上翻身下來,面色沉沉的看過來。

「是!」大漢一見他發話,立刻再無二話,揮手示意。

一聲鑼鼓,軍陣立刻解散了,只是大家依舊拿著兵器靜靜的站在一旁,帶著滿滿的警惕看著另一邊的京兵們。

指揮使大人眼中含著幾分深意看了眼盧岩,卻並沒有說什麼,忙忙的下馬幾步就來到這邊的官員身前,連連的賠罪自責。

他今日帶著一眾下屬到上平關巡司商討軍務,還沒走出河中府界就聽到屯堡和京兵發生械鬥,事情緊急,一眾人也顧不得軍務了,催馬狂奔而來。

過來一看果然要打起來了,再看旁邊還有一眾官員觀戰,這讓原本打算壓下失態私下解決的指揮使立刻絕了念頭,完了完了,這次的事可真是要鬧大了。

雖然對這屯堡有如此兵力很好奇,但畢竟這次的事態真是嚴重,一眾官員便開始詢問因由。

官員們總不能就在野地裡站著,在指揮使的安排下大家都進了屯堡,當然那些京兵們都留在堡外,只有三個主事進去了。

這屯堡小小的地方,雖然看上去很破,但卻不敗,收拾的乾乾淨淨,進來時堡內站著一些老弱婦孺,這些是這些兵丁的家眷,一個個神色緊張警惕的看著眾人,其中就連三歲的小孩手裡都拿著武器,看來這是全部皆兵了。

「都給我散了!」指揮使更是氣不打一起處來,鐵青著臉呵斥道。

眾人頓時作鳥獸散。

在正廳分主次坐好,因為是屬於兵丁之事,自然由指揮使問話。

那三個京兵當先說了因由。

本是接親眷,卻被這些兵丁半路給抓了,至今人還關著,不知道死活,可見這些兵丁是目無法紀橫行行勒索之事云云,說的既委屈又義憤。

「胡說八道!」不待這些人說完,屯堡的管隊官王九便瞪眼罵道,「明明是我們接到民眾告,說有賊冒充官兵入戶搶奪財物人口,我便讓下屬鎮撫官甯四六去查問,結果這些人倒不是賊,而確實是兵,且果真搶奪了人口,所以才拿了回來查問。”

京兵這邊立刻也喝罵反駁。

「那是劉知縣京城中的親眷,特意來接其女劉梅寶回京的,什麼搶奪人口!」那位李大人說道。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面色都微微一變,尤其是盧岩,目光在堂下站著的王九身上一轉。

王九沖他點點頭,盧岩眼神閃爍。

「不可能,」王九並不耽誤說話,一臉鄙夷的反駁,「大人,你要是被你的親戚請去做客,難道會沖路人喊救命?分明就是賊人掠奪人口!”

「放你娘的屁,我騙你們做什麼!」李大人氣得口不擇言,「人呢?你把人帶上來對質不就知道了!”

「帶人!」指揮使大人鐵青著臉喝道。

這一次王九並沒有推三阻四,痛快領命。

「去把那幾個兵賊帶來......還有那幾個拐子......」他吩咐道。

這話只把三個京兵主事氣得倒仰,什麼叫兵賊?什麼叫拐子?

待那四個傷胳膊斷腿的京兵被拉進來時,聽著他們滿腹委屈悲戚的叫大人,三個主事差點氣暈過去。

「你們好大膽,竟敢將人打成這樣......」他們指著那王九,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

「我們抓人時喝問了,他們不僅不好好回話,反而動手,小的作為鎮撫官,管的便是軍紀、刑獄,這等兵賊自然要好好管教了!」那一同被帶進來的鎮撫官甯四六梗著脖子一臉正氣的說道。

這時幾個男僕也被帶進來,個個也是一臉萎靡驚嚇,見到李大人頓時都撲過來。

「小舅老爺,快救救少奶奶......」他們紛紛哭道,跪倒在李大人的腳邊。

「我那外甥女呢?」看著這幾個男僕衣衫不整,面色如土,李大人又驚又怒渾身發抖,幾步過去指著那鎮撫官的鼻子喝道,「我告訴你,我那外甥女可是劉家長孫長媳,是已故劉大人的親侄媳婦,是當朝中書舍人之妻......」

聽他報出這一串名字,在場的官員們都忍不住站起來,雖然一個中書舍人不算什麼,但再加上已故劉大人這個,就不得不重視了,人家才洗冤屈獲得封賞,其親眷就受到苛待,這事可就可大可小了......

這李大人氣得渾身哆嗦的說了一堆,那鎮撫官一臉茫然。

「你是說那個女拐子啊?」他眨著眼一臉憨厚無害的問道。

「你才是拐子,你全家都是拐子!」李大人眼一翻,身子一晃,這一次真的是差點要氣暈過去了。



第一百四十章 詢問

當外邊鬧得亂哄哄熱鬧的時候,劉梅寶正坐在屯堡內柳娘子的屋子裡,拿著一塊石頭餅吃的正香。

前世裡她自然吃過這有名的小吃,沒想到在這裡也見到了。

「柳娘子做的繁峙疤餅是做好的...」一旁一個婦人見她吃的開心,也忍不住開心的說道。

柳娘子帶過來的時候說了,這可是盧大人的尚未過門的媳婦,而且是個大家閨秀呢。

這些兵丁的家眷們都是窮苦人出身,一聽到大家閨秀便忍不住自慚形穢,不敢過來見人,但又不能把人扔在屋子裡不管,只得硬著頭皮過來,見這姑娘長得很是秀氣文靜,看上去很是和善,再聽說話更是和善,便都不再怯怯了,這些婦人不善言談,只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拿來送給她以最淳樸的方式表達對她的喜愛。

「我娘是繁峙人,那邊人人會做這個,不是什麼稀罕物。」柳娘子笑道。

「這趟多謝柳娘子了..」劉梅寶對她道謝。

當時狀況下,柳娘子原本是也要上手幫忙廝打,她便與她使個眼色,柳娘子領會趁亂跑了。

柳娘子的男人就是這屯堡的管隊王九,當盧岩來到河東驛做了官之後,除了安排留在鹽巡的得力人員外,還在河東驛中給自己人安排了官職,大多數都是小小不言的位置,只有這個王九是目前最高的官職,這對於幾輩子白丁出身的王九來說,是祖上冒了青煙的大喜事,夫妻兩個更是死心塌地跟著盧岩。

雖然那時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但看到這些人要將劉梅寶帶走,而且聽著話裡的意思是要離開這裡,這豈不是盧大人的媳婦要飛了。那可是塌了天的大事!

柳娘子飛奔去搬救兵,所幸她男人的屯堡距離府城最近。

「想起來就後怕..」柳娘子拍了拍胸脯,一臉擔憂。「小娘子要是真被帶走了,咱們大人可怎麼辦。”

她這麼赤裸裸的說出來,劉梅寶不由紅了紅臉。

「不會的。沒人能帶走我。」她笑道。

「就是,我們還等著吃大人和小娘子的喜酒呢。」另一個婦人笑道。

劉梅寶大方的笑著。並沒有覺得這話唐突褻瀆而羞惱,這讓婦人們更是鬆口氣,說話動作更輕鬆起來。

「那幾個人嚇一嚇也就是了,可別有個好歹,畢竟都是婦人,還是嬌生慣養的,真要出了人命。你們可就麻煩了.....」她不忘囑咐道。

「小娘子放心,我家男人有分寸。」柳娘子笑道。

後來聽說京兵圍城了,劉梅寶也有些害怕,柳娘子卻只讓她安心。

「咱們連韃子都打的,還怕這些人,再說咱們好些人呢,就是這裡不夠用,被他們闖進來,也保證走不出多遠,就還有救兵來....」柳娘子說道。

當這些兵丁列隊集合時。劉梅寶隔著窗戶縫看了,她不知道這大周朝的兵制什麼的,但就這個屯堡的環境來說,看上去不起眼。沒想到竟然能集合這麼多兵,也是有點驚奇。

「這麼多兵啊。」她自言自語。

「這不多,還有好些呢。」柳娘子聽到了,立刻說道,一心要在這姑娘心裡為自家大人提分量,便將從男人口中聽來的隻言片語講來,「...師爺說,如今大人還沒資格練兵,所以只有讓手下的人得到練兵的機會,光靠一個鹽巡,容納的兵丁有限,而且也太招眼.....」

練兵....劉梅寶在心裡重複幾遍,練兵啊......

也是盧岩的出身低,要想在這同樣拼爹的年代站穩,也只有拼自己了,讓自己變得重要變得人人都需要離不開。

她們說著話一面聽著前邊的動靜,不多時便有人來請她了。

「小娘子....」聽說那麼多大官在場,柳娘子心裡到底是有些忐忑,這件事如果正理上她家男人這邊是站不住腳的,忍不住低聲喚了她。

劉梅寶站起身來,沖她笑了笑,說了聲放心,這才跟著人走了出去。

剛出門就見盧岩大步走來。

「沒事吧?」他開口問道,幾步站到她面前,仔細打量。

「沒事。」劉梅寶說到,笑盈盈的也看著他。

說起來,自從說好要定親,便被要求回避,雖然說封建迷信不可信,但因為對幸福的渴望與珍惜,不願意觸及這些老人們說的避諱,他們有好幾日沒見了。

「那些人把庚帖撕了,你快讓人重寫一封,趁著這些人關著,快把這一步走了。」顧不得說別的,劉梅寶急忙忙說道。

盧岩含笑看著她,忍不住抬手碰了下她的臉頰。

一旁的婦人並兵丁都扭開頭,一副我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

劉梅寶微微紅了下臉,嗔怪的瞪他一眼。

「沒事,你去吧,別擔心,有我呢。」盧岩笑道。

劉梅寶點點頭,聽到他這句話才放心的笑了。

因為是女眷,所以大廳裡的人很多都被摒退了,只有幾個重要官員以及對峙雙方負責人員。

原本盧岩的身份也是夠資格留下的,但知府大人想到他和劉梅寶的關係,便特意囑咐他暫且回避一下,盧岩也正想去問詳情,便依言退下了。

那邊一眾大人等著,不敢久耽擱,簡單幾句話,二人便分開了。

見到果然是劉家姑娘,在場的官員面色都有些不好看,知府大人甚至已經猜到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再看那被兩個屯堡婦人抬上來的一個年輕婦人,知府大人和指揮使的臉色甚至可以說黑如鍋底了。

那婦人衣飾精美,雖然此時有些狼狽,但依舊掩不住出身良好的氣度。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拐子!

大少奶奶躺在門板做的擔架上,身旁幾個婦人圍著哭個不停,看她閉著眼,面如金紙,額頭上還紮著布帶,有血跡滲出,李大人腦中哄得一聲,顧不得身份揚拳頭就沖這王九打了過去。

王九什麼出身,這李大人雖說是武官,但卻是武官中的文職,哪裡比得上王九這般一路殺出來的漢子,一拳打過來,還沒碰到人就被甩開了。

「都住手!」官員們立刻起身阻攔,抱的抱拉的拉,將二人分開。

「十六娘..十六娘你怎麼樣?」李大人幾步到了那大少奶奶身旁,顫聲問道。

大少奶奶只是閉著眼一動不動,一旁的婦人小舅老爺的哭成一片。

「十六娘要是有個好歹李大人又轉過頭看著屯堡的兩人,目光幾乎能將二人一口吃掉,他失態的伸手去摸腰刀。

臨近的幾個官員忙按住他。

「這婦人來的時候就這樣,我們可是好好的讓人照看了。」鎮撫官大咧咧的說道,「我們可不打女人。”

「對,對,她這是在我家傷的。」劉梅寶插話道,「但可不是我們打的啊,是他們先動手的,然後又自己不小心撞傷的,我舅媽和哥哥也有傷。”

自進來後就沒人問過她一句話,注意力全在這大少奶奶身上。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這就是梅寶。」李大人氣得面色鐵青,看著她抖著身子顫聲喝道,「你看你,將你嫂嫂害成什麼樣!”

「誰說她是我嫂嫂?」劉梅寶答道,「我又不認得她。”

此言一出,眾人更為驚訝。

「你說什麼胡話呢?」李大人厲聲喝道。

便有一個僕婦被喊的反應起來,拉著李大人的衣角,哭道:「小舅老爺,大姑娘說被那周家的人害的記不得以前的事了.....」

這話讓屋中的眾人又是一怔,這世上哪有這種事.....

「你少胡說,我什麼時候說過,一口一個害的,你以為你誰呀。」劉梅寶不高興的瞪那婦人,「我舅媽害我還能養我這麼久?我吃得飽穿得暖住的安,倒是你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口口聲聲的說是我家親人,開什麼玩笑,我家親人,要真是我家親人怎麼三年前我爹死的時候沒來接我?”

這話一出口,官員們對視一眼,做了個哦的神情。

事情到這裡已經基本清楚了,不多時,宋三娘子和周良玉也被接過來了。

「我跟劉家的人不熟,也不認得她們...」宋三娘子在詢問時,低聲說道。

「你胡說,你明明見過我家少奶奶!你當時承認了!」一個僕婦尖聲反駁。

官員們便都看向宋三娘子。

「幾年前是遇到過,說是劉家的大少奶奶,但因為只是匆匆一瞥,又隔了這麼久我也認不清...她們說的真真的......」宋三娘子說道,這大概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說謊,心裡到底有些發虛,只是低著頭,「寶兒她也不認得....」

「劉姑娘,你說你不記得以前的事了?」知府大人皺眉問道。

「哪裡會有這種事!大姑娘,你胡鬧什麼!」李大人豎眉道。

劉梅寶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對著知府大人說話。

“..我病過一場,好了後,爹爹出事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她認真的答道。

神情中並不見悲傷,大眼依舊亮亮的,卻讓屋中的官員們心裡一陣顫。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2:20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 說法

爹爹出事後...這孩子當時不過十三四歲吧...遭遇如此大變....也許只有忘了才能撐著活下來.....

如此慘痛之事,忘了更好。

「大姑娘,你不能這樣胡鬧啊,都是那宋娘子哄騙姑娘....」僕婦們尖聲哭道,眼瞧在場的大人們臉色緩和,撲上就去拉劉梅寶。

「不是,舅媽從來沒有哄騙我什麼,她說過我在京城還有親人,也拖了好些人去捎信讓他們來接我,只是三年了,從來沒有人來,我舅媽家條件不好,前些年我們都吃不上飯,再者世道也不太平,沒錢也沒能力送我上京,就在今年家裡才好了,舅媽就要送我走了,不信你們去問,我們連鏢局都雇好了,只是遇上韃子來,才沒成行.....」劉梅寶看著她,認真的說道。

她既不急也不燥,神態平靜,語調緩緩的說著,不知怎麼的大堂裡的官員們心裡都忍不住有些難受,更有那眼窩淺的差點掉下眼淚。

宋三娘子在一旁低頭用手拭淚。

那僕婦自然不會接劉梅寶的話說下去,只是一口咬定沒人來捎信,是宋娘子在騙人。

「這是個誤會..」終於知府大人咳了一聲,打斷了堂中的僕婦有些蒼白的辯駁,然後換了副和顏悅色的神情,對劉梅寶伸手指了指一旁臉色鐵青的李大人,「這位李大人是劉家的姻親,有他在,自然這些人是真的劉家人....」

「哦,」劉梅寶這才將視線落在那李大人身上,認認真真的看了他,「既然有官家的大人說了,那便是真的了。”

她說道,帶著幾分謝意。對知府大人施禮,「那些人進門就是又哭又鬧的,還拉拉扯扯。嚇死人了,早些這位大人出來作證一下就好了....」

這話讓在場的劉家人一陣憋悶,早些誰知道這世上有人不認得自己家人的?

「大姑娘。說話得憑良心啊,我們哪裡大吵大鬧了?好好的說話。看到姑娘都是歡喜的哭....」一個僕婦又是悲傷又是憤怒的說道,「大姑娘,大少奶奶為了你長途奔波而來,一路上受了那些罪,如今又平白遭了這等潑天的屈,你...你...」

「這位大嬸你要是這樣說,我也沒的話了。你說你們沒有吵鬧動手,我說你們吵鬧動手,那怎麼辦?」劉梅寶有些無奈的說道,「既是找了人證,你有你們的人證,我有我們的人證,這事怎麼說得清...那就只能是憑良心了。”

那僕婦還想說什麼,被李大人制止了。

「夠了,還不嫌丟人!」他喝道。

那僕婦便低頭不言了,堂內一瞬間有些安靜。

「那這位真是嫂嫂?」劉梅寶帶著幾分擔憂看著已經被抬到屏風後的大少奶奶,「她沒事吧?”

「你說她有事沒事!」李大人太陽穴直跳。看著姑娘故作認真的的神情,從牙縫裡擠出話。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記不得以前的事了,也不會鬧出這樣的誤會....」劉梅寶帶著滿滿的歉意施禮。

李大人眼睛瞪得圓。將牙齒咬了咬。

「大夫過來..」他轉頭喝道。

因為大少奶奶似是昏迷不醒,便喚了屯堡這裡的大夫來看,此時看過脈象正在開藥。

聽見召喚,那老大夫便忙忙的過來了。

「去給大姑娘看看。」李大人一指劉梅寶道。

大夫看了眼王九,王九點點頭,那大夫這才走過去。

劉梅寶大方的將手伸給他,那老大夫探了一回脈。

「姑娘氣脈很好並沒有受到驚嚇...」他便恭敬答道。

都是她一手策劃的,還能受到驚嚇,李大人心中冷哼。

「誰讓你看這個!」他喝道,「看看姑娘有什麼病沒?”

你才有病,劉梅寶亦是心中罵了句,懇切的再次伸出手給那大夫。

大夫應聲再次探脈息,認認真真望聞問切的一陣,在大廳裡所有人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終於有了結論。

「姑娘並無不妥,請老爺們放心。」他恭敬的說道。

「既然沒病,那這忘了以前的事又算什麼?」李大人冷笑道。

算什麼?算從來都不知道以前的事,何來忘?

劉梅寶搖頭,一臉無辜:「我也不知道啊。”

那老大夫聽到一愣,然後又哦了聲。

「要說這個症狀,老夫曾在書上見過,說曾有記載一種症狀,就是受了劇烈刺激後,人便會不記得以前的事,或者是全部不記得,或者是只不記得那刺激到她的事,書中說是氣積而無散失,又叫做失魂症.....」他撚須沉思說道,一面又看劉梅寶,「姑娘可受過什麼刺激?”

可不是受過刺激嘛!劉梅寶幾乎喜笑顏開,這老大夫真是博才多學的好大夫啊。

原來真的有這種病啊!再聽到病因,大堂裡的其他人也都點了點頭,便多少信了幾分。

「那姑娘是單單不記得劉知縣赴死的事了,還是以這個時間段為界,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可有別的什麼感覺?頭暈不暈?噁心?吃睡如何?」老大夫也是很激動,難得能見到活的此症,立刻再次去探劉梅寶的脈息,一面急忙忙的問道。

「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劉梅寶忍著笑認真答道。

「那在這之後呢,是不是也嘗嘗忘事?比如昨天的事可還記得?」老大夫激動的追問道。

「那倒沒有。」劉梅寶認真的答道,目光一轉,看到滿堂人怔怔的樣子,便做出幾分擔憂,「那大夫,我這病能治好嗎?我要是永遠記不得以前的事,其他的倒沒什麼,只是認不得家人,萬一再鬧出誤會,可怎麼是好....」

老大夫搖搖頭,帶著幾分歉意。

「老夫孤陋寡聞,只聽過這種病,治卻是不會治。」他答道。

「不用擔心,回了京城,自會請好大夫來,這天下之大總有人能治好這病。」李大人在一旁冷冷說道。

看那老大夫還躍躍欲試的想要向劉梅寶探討什麼,指揮使大人瞪了他一眼,也不看這什麼時候,還添亂,擺手讓他退下了。

「諸位,看來這是個誤會...」指揮使大人看著大家說道。

事到如今也確實如此了,大家都點點頭。

「有什麼話咱們回去府城再說吧,說到底是家事,關起門來說的好。」知府大人建議道。

宋三娘子點點頭。

「大人做主就好。」她說道。

知府大人的視線落在李大人身上。

李大人鐵青著臉,胸口起伏幾下,再看這邊僕婦低哭,那邊外甥女昏迷不醒,也無心在這裡再呆下去,便哼了聲算是同意了。

於是便分別招呼人馬要離去。

這時那督軍府的武官忽的開口說話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強硬

「這軍陣可是你們自行訓練的?」他看著王九問道。

這個武官年約四十左右,穿著一身官袍,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官威。

「是。」王九答道。

「你自己訓練的?」武官撚了撚一綹長須,頗有些好奇的看著他。

王九憨憨一笑。

「不是,我那會這個,我只會胡亂打殺,」他笑呵呵的說道,「前些時候殺韃子時,解救了很多人口,其中有些說是無家可歸了,我看他們可憐,我這屯堡這邊又有些荒地,便讓這些人過來住了,哦,這些事我都報給指揮使大人了。”

這些添丁人口的事只要不用他撥糧發餉,指揮使大人哪裡往心裡去,聽他這麼一說,似乎聽盧岩提過,這王九是盧岩的手下,盧岩如今又是管屯官,這些人口什麼的事都有他負責,既然王九如此說了,那必然是上報過,指揮使大人忙點頭。

「然後,這其中有幾個是傷退的老兵,說的真真的,便是他們說要如此訓練什麼的......」王九接著說道,一面摸了摸頭,「至於好與不好的,反正我看這些兵丁們倒是聽話多了,就隨他們去了......」

武官點點頭。

「練得不錯。」他帶著幾分上級鼓勵下級的慣有神情,說道,「打仗單憑一腔勇氣胡亂打殺是不行的,待遇到真正的大軍,就必須靠軍陣,你們就要這樣繼續練下去,到時候,再跟韃子對陣時,這成效你就看出來了。”

王九哦了聲,愣愣站著似懂非懂的模樣。

「還不謝過大人指教。」指揮使大人在後低聲提醒他。

「多謝大人指教,小的一定聽大人話。就這樣好好的練,到時候好好的殺韃子。」王九這才反應過來,拍著胸脯大聲說道。

他的神態有些粗傻。指揮使大人覺得有些丟人,這盧岩帶來的人都是匪賊草莽一般的,實在是上不得檯面。

「都是大老粗也不會說話。大人見笑了。」他忙說道。

京中的武官們卻笑意更濃,絲毫不在意。

「這樣好。咱們這些當兵,就是打仗,殺敵,可不是靠說話,這樣就很好。」那武官笑道,「老方啊,你幹得不錯。看來可不能早早的就放你養老去,還得給皇上好好的帶兵守疆!”

這話一出口,指揮使大人激動的心顫,眼圈竟忍不住有些紅了。

這是表態啊!這是肯定啊!這是意味著朝廷要重用自己啊!

他如今已經將近五十了,坐著這河東驛操守官的位置,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後來治下忽的出了盧岩這個人,還誤打誤撞的得了好幾次軍功,這讓他在山西兵界忽的出頭了,再加上他及時運作。已經與山西都指揮司的一位大人拉上關係,而且那個大人還告訴他,如今平陽衛的守備要空出來了。

平陽衛的守備,指揮使大人激動的渾身癢癢。要是放在以前,就是聽到這個消息,他也絕不會動半點心思,但現在不同了。

他有軍功,有關系,如今又得了京中都督府官員的親口稱讚,那這個守備的位置便更加有希望了。

指揮使幾乎要把腰都彎的直不起來了,想要洋洋灑灑的表一下對朝廷的忠心,但卻是心情激動說話不自覺的結結巴巴起來。

在場的大人們都明白他的心思,對於他的失態,並不在意,反而帶著一種享受,這種身居高位定人前程的感覺實在是不錯。

劉梅寶等一干婦人已經退下了,這些人說了幾句話,便也準備起身離開。

「哦還有。」一個武官想起什麼,站住腳,看向站立堂下的王九,「這家事誤會什麼的,咱們不便過問,讓人家自行解決就是了,只是這兵丁械鬥的事,該怎麼說?”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了下,旋即明白他的意思了。

王九面色一黑,那李大人等三人卻是神色一震,眼中浮現喜色,將腰背挺直了幾分,重新帶著幾分倨傲以及憤慨看著這個管隊官。

這一次的事,依依照衛所軍制械鬥雙方都要被提送法司問罪的,但到時候這些京兵不過是走走過場,而身份下等的屯堡兵自然不會那麼容易就了事,最好的結果也要挨上幾十軍棍。

不管怎麼說,這次的事可是赤裸裸的打了京兵的臉啊,作為京兵最直接的領導的都督府官員,面子上也不會好看了。

該誇讚的誇讚,但該敲打的還是要敲打的,這件事,必須有個說法。

于情于理這都是應當的,如果能壓下這事,再寬慰了這些京城來的高官貴兵,指揮使大人覺得就是處死幾個屯堡兵也值得,當下立刻神色一正。

「來人,將王九等人拿下!」他喝道。

王九一怔,站著沒動,那四周站著的屯堡兵竟然也沒動。

「還愣著幹什麼!沒聽到我的話!」指揮使大人有些羞惱,厲聲喝道。

這時他一旁的兵衛才反應過來,立刻上前按住王九等人,解下他們的兵器。

看著這個莽漢被制住,一直憋悶之極的京兵三主事才稍微覺得心裡舒坦點,這次的事要是不給這個大膽的屯堡官一個教訓,他們這輩子都背著這個恥辱!

一眾人走出大堂,卻見有圍在外邊的幾個婦人們跑過來,這是得到王九等人要被抓走的消息了。

柳娘子哭著就要撲上來,卻被河東驛的衛兵攔住。

「你們做什麼要抓他!」劉梅寶緊跟在柳娘子身後,豎眉厲聲喊道。

那些衛兵知道她的身份,並不敢阻攔,讓開了。

「劉姑娘,這是我們兵衛之事,與你無干......」指揮使大人說道。

「兵衛之事?這兵衛之事是因我而起的,怎麼叫與我無干?」劉梅寶豎眉喝道。

柳娘子在一旁掩面哭泣。

「這是兵丁械鬥!」知府大人也忙說道,帶著幾分和顏悅色的哄勸。「劉姑娘莫擔心,只是過去問問。”

「械鬥?」劉梅寶冷笑,看著那帶著幾分得意的京兵主事。聽著柳娘子的哭聲,她的眼圈微微發紅,「我劉梅寶在家被賊人掠走。是這些兵丁聞聲相救,又在他們圍城時。不懼人多勢眾的守護我,這叫械鬥?這叫愛民如子。”

「大姑娘,別鬧了!適可而止吧!」李大人鐵青著臉喝道,「還賊人賊人的,不夠丟人!”

「我還真不怕丟人!」劉梅寶猛地提高聲音,幾步站到那李大人面前,咬唇狠狠盯著他。

「說我丟人!你還有臉說我丟人!你算什麼東西!”

李大人怎麼說也算是她的長輩。竟然被當眾呵斥什麼東西,李大人當時臉就氣黑了,他是武官出身,一向性子暴躁,家裡的孩子們如是不合意,那是連罵都不會罵,都是抬手就打的。

眼瞧劉梅寶如此,頓時便喝了一聲,揚手就要打。

「我XX,還要打人!」劉梅寶眼睛瞪圓。

站得近的圍觀者也看到了。頓時鼓噪起來,後邊的人聽到了,便向前湧過來,場面頓時要亂。

幾個站得近的官員瞧見勢頭不對。慌忙撲過來抱住李大人。

「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他們紛紛勸道。

李大人只氣的臉黑脖子粗,喘著氣說不上話來。

「說我丟人。」劉梅寶在他面前站定,她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劉梅寶以前過的什麼日子,城破爹娘死是怎麼樣的感覺她不知道,但這個小姑娘真的死了,孤零零的死在山西,那個時候京城的這些所謂的家人又在做什麼?

「三年來,我爹我娘靈柩寄放廟宇,是誰供養香火?這三年裡韃子災匪賊亂,幾次生死,是誰庇佑我得一席之安,我告訴你是這河中府的百姓,是這河中府的兵丁......」

她一字一頓說道,一面伸手指著身後的屯堡民眾圍觀的兵丁。

「我爹死了,舅舅死了,我和舅媽一家背著罪名忍辱求生,我舅媽日日夜夜的織布,熬得眼都要瞎了,為的是讓我吃一口飯保住我的命,她都不嫌我丟人,你算個什麼東西,護我命了還是養我生了,來說我丟人?我哥與我一般孩子大,為了給我們掙口飯吃,修城牆背木料,背的尿血差點得癆病!他都沒覺得我丟人,我劉梅寶是吃你的還是喝你的,你又什麼資格,來說我丟人?”

劉梅寶從來不是個善於表達自己感情的人,更不善於偽裝自己的感情,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沉默。

三年多來,重生後跟著宋三娘子母子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深刻的印在心口,越想越氣越想越難過,眼淚便如斷線般滴下來。

說到最後,聲音已是嘶啞變調。

「三年來這山西韃子肆虐,百姓遭難,光一個小小的解縣城就被圍了兩次,城裡的人死了一半,如果不是這百姓這兵丁,我劉梅寶還能活在這裡被你罵丟人?如今他們為了我,被你們這群瞎了眼的東西治罪,我劉梅寶連句話都不說,那才是丟人!」她胸口劇烈的起伏,帶著哭聲看過這些官員。

見她看過來,官員們紛紛避開視線。

「為他們我做什麼都不丟人!」劉梅寶大哭道,「我劉梅寶這條命是他們的,今天誰敢要動這裡人一根手指,我劉梅寶就敢死在這裡!我讓你丫的想得美,有難避開,有福來搶!告訴你,這世上沒人是傻子!老天爺都看著呢,小心天打雷劈!”

原本有些瞧熱鬧不當回事的官員們神色凝重起來,還有些心虛的低下頭。

「打他個不要臉的!”

「讓雷劈了他!”

「瞎了眼的狗官們!”

外邊圍觀者中不知誰喊了一嗓子,頓時沸騰起來。

「真不要臉啊!”

「把一個小姑娘扔在這裡不管,如今看人家平反了,就巴巴的跑來裝親人!真是白眼狼也沒有如此的不要臉!”

「這些大老爺們也瞎了眼黑了心啊!不分青紅皂白!”

「什麼不分青紅皂白,我看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滾出去!”

亂亂的嘈雜咒駡最終匯成這一句話,喝聲高喊的滾出去一聲高過一聲,人群向這群官員越發的湧過來。

兵衛們勉強用長槍擱架擋著。

李大人面色鐵青。雖然憤怒,但眼中不自覺的浮現一絲恐懼。

拉著他的幾個官員似乎是下意識的鬆開了手,還沒退開。就見人群中拋來一顆菜根,準確無誤的砸在李大人的額頭。

李大人猝不及防捂著頭哎呀一聲,那拉著的他的官員頓時再不猶豫。避瘟疫般跳開了,但還是慢了些。被接二連三又砸過來的夾雜著石頭的菜葉菜根砸到。

一個穿著民服的小瘦子年輕人貓著腰,帶著興奮將兩筐蔬菜背過來,抓起一個就要分給身旁的群情激動的民眾,被師爺一巴掌打在腦後勺。

「敗家子!這菜多貴!」師爺低聲喝道。

「這是爛菜......」小丁有些委屈的捂著頭。

「呸,爛菜還能喂豬呢!」師爺低聲喝道,踹了他一腳,「換馬糞來......」

眼瞧著場面要失控。知府大人不得不出來安撫,他的聲音卻根本壓不住這些激憤叫囂的民眾。

都督府的武官們看著這場面,心底有些恐懼。

這些年不似以前了,民亂頻發,兵鬧時有,前一段宣府鎮那邊還有兵丁一怒殺了衛所官,雖然說最終捉拿歸案殺頭示眾,但那衛所官到底是死了。

都是這該死的劉家人惹的禍,早知道就不該讓他們跟著一起來!

李大人覺得有無數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火辣辣的讓他有些站立不安。

外邊還有如雨下的雜物砸過來。一個個長了眼似的只往自己身上臉上來,先前還好,到現在竟有臭烘烘的馬糞直沖過來。

「不是說了,家裡人不知道......」李大人忍不住說道。一面看著四周聚來的視線,一面有些狼狽的躲避。

「大人,你這話哄小孩子呢?」劉梅寶冷嘲一笑。

她一開口,叫囂的民眾便如同得了號令一般低下聲音,讓她的話清清楚楚的傳到每個人的耳內。

劉梅寶的目光掃過面前站得近的官員。

「找不到我,大人們,你們信嗎?小小的一個解縣城,守門的兵衛都知道我劉梅寶,進城從來不查問,雜貨鋪的小夥計買我的柴都給多算幾文錢,藥鋪裡的大夫抓藥少收我的錢,我甚至叫不上他們的名字,可他們都認得我......」

她說著話,眼前浮現解縣諸多人的形容,藥鋪的夥計,宋大夫路老闆,眼淚便掉下來。

「打聽了,不知道,找不到......」她笑著說道,目光掃過眾人,「聽到沒,他們打聽不到,找不到我......」

「連說謊都不會!”

有人高喊道,謾駡嘲諷聲再起沸騰起來。

在場的官員看著這些指指點點的視線,面色也很難看,看向那李大人的眼神中更是再掩不住的不滿。

「大姑娘..」李大人咽了口水,低聲道,「有什麼話,回去再說......」

「回去?」劉梅寶冷冷一笑,打斷他,一挑眉,「晚了,你們要的劉梅寶就算沒有三年前跟隨爹娘死了,這三年裡也是在韃子手裡死了兩回了,總之,你們家的劉梅寶早沒了,回不去了。”

李大人額頭不由滾下汗來,青筋暴起,看著面前微微抬頭一臉冷嘲的姑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站在人群外等著跟著李大人等人走的劉家的人,此時都屏氣噤聲,恨不得縮入塵土裡,只怕被人看到。

伴著這說話不知不覺的屯堡兵聚集起來,攔住了出去的路。

他們手裡的兵器還沒放下,此時並沒有人喊叫或者質問,只是瞪眼看著這一眾官員,看著被兵衛押解的屯堡的幾個人主事官。

方才遠距離的看這些兵丁對付京兵,倒沒什麼具體的感覺,但此時近距離的站在眼前,且有意無意的擋住他們,這些大人忽的覺得威壓之氣襲來。

這些民眾劉姑娘什麼的,他不好阻攔。也事不關己,但這些兵丁如今的動作可有些不妙了。

「你們幹什麼?」指揮使大人怒喝道,「都給我散開!”

「大人,這是做什麼?」盧岩從人群後走出來,問道。

看著他走過來了,那些屯堡兵立刻閃開了路。

不知怎的。指揮使大人突然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這種感覺很奇怪。奇怪到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種不舒服是因何而來。

「盧岩,我知道這王九是你的人,但這次的事他鬧過了。」指揮使大人低聲說道,「快些想法子壓下......」

「他鬧什麼了?」盧岩問道。

指揮使大人的臉色不好看起來,站在他身後的知府大人以及都督府的官員也都看過來。

「盧岩。」指揮使大人低聲喝道,「別裝糊塗,這又不是裝糊塗的時候。這是械鬥!劉姑娘的事是劉姑娘的事,這事是這事,兩回事!”

「這怎麼能是械鬥呢。」盧岩聲音依舊緩緩,且大小能讓旁邊的人聽到,他的視線看向那三個京中主事,看著他們帶著幾分憤恨又隱隱得意的臉,踱步站到了劉梅寶身邊,忽的冷笑一聲,「這分明是他人侵犯我河東驛兵營!”

此言一出,原本沒把他當回事的都督府武官都看過來。神情微怔,似乎沒有聽清他說的什麼。

「這些人,身穿披甲手拿兵器,圍我屯堡將近半個時辰。且在屯堡警告後,拒不退避,我屯堡兵這才要驅逐他們,這怎麼能叫什麼械鬥?」盧岩緩緩跨上前一步,直直的看著這三個京兵主事。

劉家姑娘阻攔也就罷了,女人家心軟,這些民眾也不懂個什麼,于情于理能夠理解,但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看他的穿著打扮,是河東驛的人,河東驛的人自然是兵,就算是官,也是武官,既然是武官,難道不知道這是在和誰說話嗎?

都督府的武官們面色訝異,京兵主事臉色變得更難看起來。

「這不是因為他們抓了人家的人嗎?」指揮使大人忍著噌噌的怒火低聲喝道。

「抓了人?拿了人可以好好的來咱們河東驛告,或者知府大人那裡都可以,為什麼會披掛嚴明圍攻我屯堡?」盧岩說道,「他們又是生面孔,又拿著武器來意不善,誰會把他們當成是兵,只會當成是賊!是來侵犯我屯堡的大膽賊匪!”

如今的李大人最聽不得就是這種亂扣的帽子,自從進了這河東界,他的親戚被誣陷為拐子,他當眾被自己的親戚斥為無情無義,被菜葉石頭馬糞砸了一身,如今又被誣陷為匪賊,一輩子的臉今天算是丟盡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什麼東西!敢血口噴人!」他一步邁出,羞怒悲憤的情緒宣洩而出,豎眉喝道。

「你什麼東西?既然敢做為什麼不敢當?」盧岩毫不示弱,看著他立刻回敬道。

李大人氣得渾身發抖,這裡的人都要反了!這裡的人都狂妄到這種地步了!

「就是匪賊!」圍觀的民眾裡忽的有人尖聲細氣的喊道,「我們親眼看到了,他們拿著兵器,叫囂著讓我們開門,還要給我們臉色看看什麼的!”

這他娘的誰架火呢?指揮使大人氣的肺要炸了,順聲去看,卻見面前人頭濟濟,只隱隱看到一個乾瘦的老頭一閃而沒,也沒看清是何模樣。

有了這句話,民眾們都反應過來,開始喊叫起來。

「就是,我們看到了!他們拿著兵器圍攻我們!”

「還說不開門就打!”

「大老爺們明鑒啊......」

「劉姑娘說得對,他們這些人是壞人!”

「這些當官的都是瞎了眼的!”

「天下烏鴉一般黑啊!沒有青天了!”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兵衛也擋不住了,或者說除了指揮使帶來的兵還盡心擋著外,其他人都只是做做樣子,還時刻注意著,隨時準備加入衝擊的人群。

在場的官員恐慌起來。

「盧岩!」指揮使大人面色鐵青的低聲喝道,「你這是要忤逆上官!挑動兵亂!是要殺頭的大罪!”

「隨你們怎麼說,但人,休想帶走,」盧岩淡淡說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2:24 P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急轉

他的聲音平淡,神情也淡然,但這句話說出來,在場的每個人心裡竟毫不懷疑這句話的力度。

就連那幾個京兵武官亦是如此,他們不由看著這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穿著官服,雖然收拾的乾淨,沒有一般武夫那種從骨子裡的粗糙,但就他們這雙見慣富貴人的眼,一眼就知道這個年輕人並非什麼得勢人家出身,那種人家養出的孩子的氣質都是與生俱來的。

這麼個人該不是陡然見了這麼多上司,情緒失控了吧?

「就算要責罰,那這也是我河東驛鎮撫官的職責。」盧岩的目光看向那幾個都督府的官,緩緩說道。

他說這話,目 光一轉,看向站在指揮使大人身後不遠的一個四十多歲的武官。

「黃大人,這是不是該是你們鎮撫廳的事啊?」他問道。

被他點到名字,想躲也躲不了的那武官只得硬著頭皮過來。

「我說盧大人,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他壓低聲音道。

盧岩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好,好,盧岩你...」指揮使大人氣的青筋暴漲,既然這小子要跟自己的前途過不去,那麼自己便也要他過不去。

「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啊。」都督府的官員忽的說道,慢慢走過來幾步,目光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年輕人,見他穿的不過是五品武官官服,嘴邊浮現一絲冷笑,「老方啊,不知道這位大人在何處高就啊?怎麼前日的酒宴上沒有見到啊?”

前日的酒宴是河中府為這幾個官員的接風宴,盧岩這等身份的官員還不夠資格參加。

盧岩面色淡淡,拱手施禮。

「某河東驛管屯官盧岩。」他鄭重答道。

「哦。原來是管屯官啊。」官員一笑,伸手抖了抖衣裳,「那麼這位大人。我今日要是非要帶這幾個人回去,詳問定曲直,你打算怎麼辦?”

在場的眾人都聽明白他這話裡的威脅。喧囂的人群也漸漸安靜下來,劉梅寶也用袖子用力擦了兩下眼淚。看向著武官。

「大人,我該罰便罰,你..」王九忍不住在一旁說道。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盧岩抬手制止。

「大人既然要帶誰便有帶誰的理由,我盧岩是個講道理的人,大人如果有理,自然請便。」他說道。

「盧岩!」指揮使真是要氣炸了。又帶著幾分驚奇看著盧岩。

他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的認識這個人。

以往這漢子木訥不多言,只是悶頭幹活,他指東便向東,指西便向西,能打能殺還不貪財,每一次的俘獲,自己才透出個意思,盧岩就痛快的一拱手任他分配。

怎麼今日突然這麼強硬了?不就是一個管隊官?不就是他的人?就是被這些人帶走,最多也不過是軍法杖責,還不至於要命。他竟然想也不想,當著這麼多大人物的面就敢拒絕阻攔。

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正常人見了上級高官,不自覺的便會心生敬畏。至於講道理什麼的。就是要講也絕不會當著所有人的面講,對上級自然是無條件的服從,哪怕日後尋個機會解釋一番。

而此時,盧岩的表現清清楚楚的告訴所有人,他對這些高官大人毫無敬畏,他不怕也不懼。

指揮使大人看著眼前神情淡然一如既往的男人,忽的覺得一陣寒意。

就目前來說,他跟盧岩還沒什麼衝突,如果真的有一天起了衝突,那麼盧岩會怎麼做?

狗是好狗,但如果不聽話的話......

事到如今他如果再不動真格的,今天他的臉面就丟盡了,也要將這幾個官員得罪死了!

「來人,將他拿下帶走。」指揮使厲聲喝道。

此話一出,人群頓時又是一陣騷動。

「你拿他試試!」劉梅寶尖聲喊道,一步擋在盧岩身前。

你們這群狗官,瞎了你們的眼,老娘今天撞死在這裡,看你們擔當的起!

盧岩看著擋在身前的嬌小身形,眼裡閃過一絲笑意,他伸手握住了劉梅寶的手。

周良玉和宋三娘子站在一旁,看到如此就往這邊擠,人群已經開始擠動,兵丁們更是神情肅正,似乎在等待一聲令下。

場中的氣氛僵持起來,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又聽到急促的馬蹄聲響,從大門外奔來十幾騎,個個身披鐵甲,頭戴鐵尖盔,威風凜凜,其中有馬匹上插著一面山西總兵的旗幟。

還沒看清來人是誰,只看到這面旗幟,在場的武官們立刻急忙整容。

馬匹馳近,從上跳下一個三十七八歲的的孔武大漢。

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場中的詭異氣氛,而是哈哈大笑著走向那都督府的武官,所行之處,包括指揮使大人在內的官員忙向他含笑問好。

「傅參將,你怎麼來了?」都督府官員有些驚奇的問道。

那孔武大漢哈哈大笑,先是恭敬施禮,未待禮畢,便被那官員抬手扶起。

「總兵大人左等右等你們不來,只得讓某來瞧瞧,看看到底是在哪裡被絆住腳了。」這位參將笑道。

「哪裡哪裡我等這次只是核驗軍部的報功而來,並無大事,怎麼敢叨擾總兵大人...」都督府武官們忙答道。

「走,走,來了俺們山西了,還不去總兵府,這是瞧不起咱們大人怎麼的。」參將瞪眼說道。

幾人忙笑著說不敢。

「那快走..」參將笑道,一面對這河中府的大小官員們笑著說:「我這就把人帶走了,你們可別惱。”

這人可是山西總兵大人派來的,如今世道紛亂,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官的地位在不自覺間上升了,這位山西總兵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山西的三當家,誰人吃了豹子膽跟他惱。於是眾人紛紛說笑。

「那這人...」一個官員忍不住低聲道,提醒還有事沒有辦完。

都督府的官員面上閃過一絲遲疑,就在這時。那參將忽的附耳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只見那都督府的官員面色驚異不定,目光看向盧岩。

「原來解縣鹽巡就是他.....」其中一個忍不住低呼出聲。但旋即咽下。

那參將又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幾個官員頻頻點頭。

接下來的事情急轉直下。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那都督府的官員準備立刻隨這位參將前去總兵府,當然走之前要接著處理方才被打斷的事,盧岩不是剛說道講道理嗎,於是都督府官員神色鄭重的果真讓他講道理。

盧岩終究能說出來的場面話不多,只是再次將這些京兵不經通報協眾帶兵器圍攻的話重複一遍。

劉梅寶少不得在一旁添油加醋一番,將那劉家婦人入門的惡狀大聲的說了一遍。

都督府的大人們認真的聽,認真的點頭。將一旁的京兵三主事喝罵一頓,說他們聚眾滋擾地方衛堡,命他們速速帶人離去。

京兵主事面色驚愕羞惱,但他們可沒有跟頂頭上司對抗的勇氣,再者李大人已經快被周圍人的視線燒死了,一心要離了這地方,於是灰著臉忙忙的帶著人離去了。

「等我們回去後再行商議,定然要給受了驚擾的兵民們一些補償。」都督府官員和顏悅色的說道,還伸手拍了拍盧岩的肩頭,又看了眼站在盧岩身邊的劉梅寶。

盧岩已經鬆開了她的手。但這些官員就是瞎了眼也能感受到這二人之間非是一般人的親密。

到現在今天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他們心裡已經透亮了。

然後原本氣勢洶洶的都督府的高官們,在所有人驚訝的注視下帶著笑跟隨那參將離去了。

他們一走,知府大人等自然忙跟隨。走之前都面帶驚異的看了眼盧岩。

轉眼熱鬧的場合只剩下河東驛的人等。

「大人,那還抓不抓...」有人小聲的問指揮使大人。

這是指指揮使大人方才說的那句將盧岩抓起來的命令。

指揮使大人神色還在驚疑不定,整個人都處於失神中,突然被這一問,便有些惱羞成怒。

「抓個屁,瞎了還是聾了啊!」他斥駡一聲,再抬眼看盧岩。

盧岩正抬手給劉梅寶拭淚。

這兩個.......指揮使大人黑了臉。

好在宋三娘子一直看著這邊,很快過來將劉梅寶拉開了,免得眾目睽睽之下有傷風化。

盧岩便被王九等人圍著又是激動又是難過的說什麼。

「盧岩。」他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走過去,問道,「你認得傅參將?”

盧岩轉過視線看他,搖搖頭。

「下官不認得,他是什麼人?」他說道。

指揮使大人卻是不相信,只當盧岩在瞞著自己,再加上方才的事,只覺得這次自己臉面掃地,面色越來越難看。

「這是太原左參將。」他淡淡說道,沉著臉深深的看了眼盧岩,一句話不再多說,轉頭帶人走了。

呼啦啦的又走了一大批,如今剩下的便都是盧岩的人,王九等人再次對盧岩表達謝意,漢子們又都紅著眼,說下次再不可為了自己與大人們衝突。

「我們皮糙肉厚的,打一頓也沒什麼,本來就是白丁一個,丟了官也沒什麼,只要還能跟著大人,當不當官的有什麼干係.....可是如果大人因為我們受了牽連,那大家可都....」幾個人哽咽說道。

「真是笑話,皮糙肉厚就該誰想打就打了麼?」盧岩淡淡說道,抬手制止他們再說話,目光向四處搜尋,師爺的乾瘦腦袋就杵在眼前。

「大人,以後還是低調些,這次的事,大人在河東驛要出名了...這樹大招風..只怕不妙啊。」師爺一臉擔憂的低聲說道。

盧岩站開一步,不讓他擋著自己的視線,找尋劉梅寶的身影。

「難道為了不招風,樹就不長大了?」他淡淡說道,「招就招,樹長得牢穩些便是了,算什麼大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形勢

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小子知不知道這句話啊。

師爺皺眉,這一次那些都督府的官員也罷了,反正他們將來山高皇帝遠,指不定這輩子也沒什麼交集,但指揮使大人就不一樣了。

這一次當眾強硬落了他的面子,上官最忌諱的就是下級不聽話,要不然軍法中會特設忤逆一罪名,可見這件事的嚴重性。

縣官不如現管啊,這指揮使大人要是給他穿個小鞋什麼的,就算是尋機撤了盧岩的官職,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殺一個管隊官不算什麼,但一個操守官可不是切菜般簡單了,呸呸......他這是什麼念頭!要作死啊......
     
師爺在這裡患得患失,忽的又想到原本這次毫無勝算的事突然翻盤,頓時又歡喜起來。

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是吉星高照,危急關頭竟然有這等救兵。

這情緒簡直讓人天上地下的翻轉,師爺忍不住想跟著這小子混下去,總是這麼大起大落忽悲忽喜一驚一乍的,自己的心肝不知道哪一天被顫碎了。

「大人,大人,這個參將在哪裡高就?關係不錯啊,怎麼沒聽你說過?」師爺低聲問道。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認得他。」盧岩皺眉說道,目光一轉,看到正被柳娘子等婦人圍著的劉梅寶,嘴邊浮現笑。

「大人真不認得?」師爺很驚訝繼續問道,他也以為盧岩是故意在敷衍指揮使大人。

「這有什麼假的......」盧岩說道。

真的不認識?再不然,自己誤會了?那參將附耳過去其實並不是在位盧岩說情?但又如何解釋,那明明已經看上去勢在必行的都督府官員突然變了決定?

因為劉姑娘?傻子如今都看得出來,這劉姑娘跟劉家的人那是水火不容,擺明瞭不要他們好過,真惹惱了她,趁著如今朝廷恩寵,鬧起來大小官員可頂不住,但這對武官們來說也算不上太大威脅,再怎麼說劉姑娘這是家事,到時候咬定家事理解,但兵事無情,任誰也無法指責......

又也許是真有了緊急事,那官員顧不得這邊的事,等忙完了,再回頭處置盧岩。

至於是哪一種猜測,過幾日看有沒有上頭給小鞋穿下絆子就知道了。

師爺便又一臉憂愁,還想說什麼,盧岩先開口了。

「她方才被嚇得不輕,看哭得氣都喘不上來。」年輕人帶著幾分擔憂心疼皺眉說道,目光看向那邊的劉梅寶。

她站在婦人中,帶著隨意輕鬆的笑,手被柳娘子緊緊拉著。

「才不會呢,我看著劉姑娘膽子大的很。」師爺撇撇嘴說道。

一個大家閨秀,突然被一個惡名閻王的男人追求,不僅沒嚇死了,反而竟然還敢私相授受,在世人眼裡如此傷風敗俗的行徑可不是任何女子敢做出來的,這是膽子小嗎?只怕大得很呢,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她不敢做的!

她的膽子的確不小,跟自己真是合得來,跟她在一起雖然會緊張但越來越多的是輕鬆與舒坦,不用擔心哪句話不對冒犯了她,她坦率的將所有情緒都擺出來,不用猜不用想,高興便是高興不高興便是不高興。

盧岩便笑了笑,目光一直停在劉梅寶身上。

「那劉家的來人是要帶她回京城,才鬧起來的?」盧岩說道。

師爺正皺著眉分析眼前以及以後種種將要面臨的事,對他這問題非常不耐煩。

「那是她家,人自然要來接她。」他隨口說道。

「可是她不想回去,那家人待她不好。」盧岩接著說道,轉身緩緩邁步走向劉梅寶。

「肯定不好,好的話劉大人剛出事時就該接她回去了......」師爺恩恩道,「不過好不好的都沒什麼,反正要嫁給大人你了,想來往就來往,不想來往就不來往便是了,離得遠遠的。”

不知怎的,一聽到嫁給你這類話,盧岩就覺得想笑。

嫁給自己,他們要成親了,以後自己想看她就看她,不用躲躲藏藏,想抱她就抱她,不用擔心給她惹來閒話,走到哪裡就能帶到哪裡......

大人終於不說這個話題了,師爺很高興的抬起頭,準備再探討一下眼下跟指揮使大人的關係,結果就看到這年輕人在傻笑。

真是無知者無畏啊,今天這一出事會對他的前途造成多大的影響,這年輕人真是一點也不想嗎?

「我說大人,目前的形式很嚴重。」師爺整容道,「你今天幾乎是惹惱了所有的上級官員,更可怕的是,惱了還能緩解,讓人心生警戒就危險了,指揮使大人已經對你心生戒意......我說,大人你能不能先不笑?這話題真的不該笑啊......」盧岩被他說得笑意更濃了。

「你這人就是想得太多了。」他看著師爺一臉嚴肅的樣子,越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呢,就自己嚇得自己半死。”

「等有事就晚了!」師爺不高興的說道,「官職沒了,地位沒了,說不定命都沒了,還娶媳婦呢,如今那劉家姑娘翻身了,別說大人你沒官沒勢,就是如今的官職,人家那家人也不會看在眼裡,還笑,到時候娶不到媳婦,看你還怎麼笑......」

盧岩笑聲更大。

「只要我是盧岩,她就一定是我媳婦。」他笑道。

劉梅寶的視線也一直注意著他,雖然聽不到他說的什麼,看到他笑得痛快,便看過來,沖他揚起一個明媚的笑臉。

盧岩沒有機會再和劉梅寶說話,知府派人催著她們跟著一同回府城。

坐上車宋三娘子一家並沒有回家,而是直接被請進了知府衙門,見到她們,知府夫人又是歡喜又是後怕。

「好好的怎麼這樣了?」身在內宅好些消息不真切,知府夫人忙忙的問道。

宋三娘子並不打算瞞她,將事情講了。

聽完她的話,知府夫人半晌沒說話,神色沉沉起來。

「反正我是不跟她們回去,早些時候不要我,如今我爹平反了,就來撈政治資本,想得美......」劉梅寶在一旁哼聲說道,因為氣性太大,如今說話嗓子有些啞。

政治資本‥這個詞倒是新穎,雖然沒聽過,但擱在這個語境裡,知府夫人一聽便明白,她笑了笑,帶著幾分憐惜看著劉梅寶。

「好孩子,我知道你有怨氣。」她點頭說道。

的確很怨氣,自己如今好容易過好了,這些人就冒出來,要把她拉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裡去,換做誰也不願意啊。

「只是,那到底是你的家,是你的根。」知府夫人又緩緩說道。

「哪有那樣的家,當初故意遺棄我......遺棄,在這裡也是犯罪吧?能告他們吧?」劉梅寶眼睛一亮,高興的說道,「那告了他們,把我的監護權轉給舅媽,不就行了。”

這話說的屋子裡的人都有些糊塗。

「這孩子說什麼呢。」知府夫人不以為怪,含笑示意她坐下。

這時有僕婦進來,看著宋三娘子和劉梅寶在,欲言又止。

宋三娘子知趣立刻站起身告辭,說出來這麼久又受了驚嚇,回去歇歇。

知府夫人便笑著客氣幾句,讓人送她們回去了。

回到家,一直擔心的鄰居們又紛紛過來探視,宋三娘子謝過她們,幾個婦人幫著做了飯燒了水,天也黑下來,讓她們早些歇息便都告辭了。

「三娘別擔心,晚上只好好睡,我們輪流守著巷子,斷不叫那些人再來。」婦人們不忘說道。

宋三娘子為人一向和善,貧時富時對待大家都一樣,從沒有瞧不起人,因此在鄰居們中頗有人緣。

宋三娘子知道他們是以最簡單的直白的方式表達關心,便真切的說聲多謝。

送走鄰居,一家人坐在屋子裡才覺得渾身疲憊。

「真是氣死我了......」劉梅寶撫著胸口說道。

「到底也是出了氣了,別想了。」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說道。

想到今日的事,還有些暈,腦子裡亂哄哄的,覺得有些不真實。

「看他們還敢來!滿大街的人見了都得啐他們。」劉梅寶又笑起來,又神色一凝,目光看向桌上的銅鏡。

銅鏡昏昏,照出一張眼睛浮腫,面色微紅的臉。

「你可出氣了......」她不由喃喃道,看著鏡子的姑娘抿嘴一笑,淚光微閃。

宋三娘子在一旁歎了口氣。

「到底是你的家人......」她輕輕說道。

「他們不是。」劉梅寶整容說道。

宋三娘看了她一眼,最終沒有再說什麼。

因為大家都累了,便散去歇息。

夜色籠罩了小院子,除了偶爾巷子裡傳來低聲的交談,四處一片靜謐。

宋三娘子的屋子裡,孤燈又是亮了一夜,在窗戶上投下一個枯坐的身影。

第二日一大早,知府夫人便派人來請宋三娘子。

「如果是說跟那劉家人有關的事,就免談。」劉梅寶攔住了,對著僕婦說道。

僕婦顯然沒料到她是這個態度,有些下不來,勸了兩句,見宋三娘子也不說話,劉梅寶半點不讓步,只得訕訕走了。

過了沒多久,又有人叫門,打開門這一次是知府夫人親自來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2:27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奈何

她們可以不去,但卻不能把知府夫人拒之門外。

宋三娘忙請她進來,分主賓坐好,有僕婦上了茶。

因家裡人少在突發事件吃了虧,所以將解縣宅子裡的僕婦叫回來兩個,外邊還有盧岩派來的鹽丁日夜守著。

劉家要是再來搶人是想都別想的事,只怕連這個巷子都走近不來。

「我去探望了劉家的大少奶奶,請了好大夫瞧了,人醒了,受了些驚嚇,開了些安神的藥,所幸並無大礙。」知府夫人坐定,對著宋三娘子含笑說道。

劉家大少奶奶並沒有來知府大院,而是跟著李大人被安置在驛站,不管怎麼說,李大人帶來的親眷,又是劉知

縣的家人,出了這麼大的事,她這個作為一府之主母的知府夫人,自然應該去探問一番。

宋三娘子知道她這是特意給自己說,便坐著施個半禮。

「沒事就好,原是也想要去看,」她低聲說道,又自嘲一笑,「又想去了也是不會見,反而惹人氣惱,倒不如不見的好。”

「能有什麼事啊,我都看著呢,根本就沒動她一下,就是頭上那傷,是她自己碰的,能有多重。」劉梅寶在一旁說道,「裝給誰看啊!”

「梅寶。」宋三娘子低聲呵斥她道。

劉梅寶便不再言語了。

知府夫人只是笑著聽,並沒有說什麼,略沉思一刻,才緩緩開口。

「三娘,你們是怎麼個打算?」她問道。

    「當然是不回去。」劉梅寶說道。

「大姑娘,如今也知道這不是什麼誤會,而是真真切切的你的親人,是劉家的人。你不回去,這怎麼說?」知府夫人歎口氣說道,又看了宋三娘子一眼。「人會怎麼說你舅媽?”

「人怎麼說我舅媽?」劉梅寶笑道,帶著滿滿的嘲諷,「太太。我倒真想聽聽人要怎麼說我舅媽,我倒真想和他們說一說。最好是到公堂上說一說......」

知府夫人便有些尷尬的不說話了,顯然知道劉梅寶在屯堡哭罵劉家的那段話。

宋三娘子不說話,劉梅寶是嘴裡絕對的沒好話,話題到此便進行不下去了,知府夫人便只得告辭了,出了門就將結果讓人遞給那劉家的人。

官驛的條件算不上好,雖然已經特意為李大人安排了最好的跨院。但對於京城來的婦人們來說,還是覺得空氣裡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這是咱們家帶來的熏香。」僕婦小心的拿出一個小小的白瓷熏爐,放在床邊,低聲說道。

床上的大少奶奶面向外側躺著,閉著眼似是睡著。

「小舅老爺來了。」門外有僕婦稟道。

床上的大少奶奶便睜開眼,看著李大人邁步進來,頓時眼眶就紅了,但她生性要強,從未在人前哭過,硬是忍住。

李大人自然知道自己這個外甥女的性子。見狀心裡更是憋悶。

僕婦搬過圓凳,又遞上一杯茶。

李大人擺擺手沒有接。

「十六娘,果真並無大礙?」他問道。

大少奶奶點點頭。

「舅舅你放心,十六娘這點驚嚇還是受得住的。」她低聲說道。

李大人便歎了口氣。

「回去可真是沒臉見你爹和娘了。」他說道。

「哪裡關舅舅你的事。都是......」大少奶奶低聲說道,話到嘴邊又輕輕咬了下唇,忽的又自嘲一笑,「說到底是我低估了她們......」

原以為婦人懦弱,姑娘年幼沒有主見,哄一哄嚇一嚇,便能體面的帶回去,誰料想,婦人狡詐,姑娘粗狂,竟然讓她們吃了如此大虧。

室內一陣沉默。

「她們怎麼打算的?」大少奶奶問道。

李大人搖搖頭。

「還能怎麼打算的?」他冷笑一下,眼中帶著滿滿的憤恨,「打咱們的臉出氣唄。”

大少奶奶低下頭。

「是不肯回去?」她問道,沒有接著這個話。

李大人恩了聲。

「十六娘,咱們回去,別管她了!就如她所說,三年前已經死了,劉家沒這個人了!」他恨恨說道。

他現在一點也不想看到這劉梅寶,不,不止不想看,還聽都不想聽這個名字,要不是她,外甥女也不會吃了如此大虧,而自己,也不會如此丟人。

想他們一向高高在上,所到地方無不恭敬相待的禦馬監的人,這一次竟然在一個小小的屯堡受了如此大辱,現在周圍的人看他都有些怪,背地裡一定在嚼念自己,這還不算什麼,他甚至可以想像消息已經往京城飛快的傳過去,只要他一進京,迎接他的是怎麼樣的嘲笑。

回來後他狠狠的將自己洗了一遍,但直到現在似乎還能聞到那爛菜葉馬糞的臭味。

那圍觀者鄙視嘲諷的視線更是不斷的浮現在眼前......

這是噩夢!這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噩夢!

想到這裡,李大人只覺得心裡憋悶的要窒息,再坐不下去,起身站起來來回踱步,以緩解情緒。

「可是,她到底是我劉家的人。」大少奶奶低頭說道,「她還小,這些年又受了不少罪,有氣要鬧一鬧,也是難免的,舅舅別跟個孩子一般見識。”

李大人聽了很奇怪,看著她。

大少奶奶聲音平和,如果不是額頭上有傷,面色還有些發白,便和往日毫無分別,似乎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一般。

「十六娘,你不生氣啊?」李大人皺眉問道。

「氣什麼啊,一家人,再生氣又能如何?」大少奶奶歎口氣道,「再說,年紀小,耳根軟,又靠著她舅母吃喝,自然不肯信我。鬧一鬧也是正常的。”

李大人看著她,有些摸不准這話是真是假。

「再說,二叔的靈柩還在這裡。真要留在這裡不回去,我們劉家這輩子都坐實避禍忘親的名聲了......」大少奶奶歎口氣說道。

可不是,還有這茬呢。

李大人點點頭。

「先不管怎麼樣。安安穩穩的把叔叔嬸嬸接回去才是正事。」大少奶奶低聲說道。

李大人看著她的笑,恍然明白了。

對。如今他們依然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了,最聰明的便是忍讓,待離開了這裡,回到自己的地盤,那一切便是有他們說了算了。

「只是委屈十六娘你了。」他點點頭,又歎了口氣說道。

「不委屈,誰讓我是劉家的媳婦呢。」大少奶奶咬牙說道。手扶著桌面站起來。

她留著長長的指甲,上面原本鮮豔的鳳仙花染色,因為受驚受嚇顧不得打理呵護,有些斑斑凋落。

隔日一大早,有人在大街上看到一幕奇怪的場景。

一個身穿素衣,頭上還裹著包紮傷口布帶的年輕婦人,當街跪下了,在她身後跪著一溜的僕婦小廝,也不說話,只是嚶嚶嚶的哭。

「求姑娘送二叔二嬸魂歸故里。”

她們只反復的重複這一句話。這話在大街上傳開,引來無數的圍觀者。

消息傳到宋三娘子家,只把劉梅寶氣笑了。

「真是不要臉啊......光明正大的過來道個歉就難死了啊?搞出這一出,倒成了我為難他們!」她又好氣又好笑。「還哭求靈柩,我呸,我看她能哭多久......」

「我去找人趕她們走。」周良玉說道。

「不用,讓她哭,她以為這是電視劇演小白花啊.」劉梅寶哼了聲,「別的地方我不敢說,但在這河中府,她還真博不得同情。”

電視劇小白花?周良玉聽不懂,但看宋三娘子安靜的坐著也不說話,便點點頭,聽妹妹的不去管了。

大少奶奶看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人擺攤叫賣起吃食,跪了半日,身子都麻了,奇怪的是竟然沒人義憤填膺的說句話,說話的人當然也不少,不過說的都是與她預料完全不同的話。

“……你們當初幹嘛不肯接人家小姑娘回去啊?”

這是好奇詢問的。

「就是,小小年紀沒了爹娘,你們可真狠心啊......」

這是不滿斥責的。

「這時候知道哭了,晚了吧......」

這是幸災樂禍的。

還有幾個老婦擺出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樣說一些什麼人心換人心,潑出去的水傷透的心都是難以彌補的......

還有人建議她們跪完了再去廟裡捐些香油錢,好讓和尚在佛前頌些功德。

這種偏遠小城的人心太可惡了!

跪了半日始終不見劉梅寶這邊有什麼動靜。

「大姑娘,那是你爹娘啊,你不能讓你爹娘不得魂歸故里不得入土為安啊......」有僕婦傷心欲絕撕心裂肺的哭喊道。

這一下可炸了窩。

「你個黑心沒肺的。」劉梅寶從巷子裡沖出來,身後跟著兩個僕婦,兜頭一盆水潑過來,將那婦人澆個透。

「我不讓我爹娘入土為安!三年了!我就是想,也得有人讓我回去啊!」她咬牙厲聲喊道,「我們落難了,沒人管了,我爹平反了你們就來了,你說著話都不覺得臉紅!”

僕婦掩面伏在地上哭,半點話不敢多說,她可清楚的記得,那小舅老爺被人砸的一頭一身的模樣。

「我說,你們也別在這裡作戲了,這河中府的百姓,都不是那糊塗人,誰心裡也明鏡一般。」劉梅寶拍拍手,居高臨下的看著那跪在地上的大少奶奶,「趁早,走吧。”

看著那姑娘揚長而去,再聽四周嘲諷的笑聲,僕婦們哭得更痛了。

大少奶奶搖搖晃晃,人歪到在地上,僕婦們哭著抬了回去。

第二日,大少奶奶再次起身要來跪。

「奶奶......」僕婦們跪著哭攔,「別糟踐自己了,咱們回去吧,奶奶能做的已經都做了...」

「這次已經丟了臉,要是人還帶不回去,那這臉豈不是白丟了......」大少奶奶抬起頭,蒼白的臉上帶著幾分狠厲緩緩說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委屈

僕婦明白了,那委屈的眼淚流的更歡了。

「奶奶......受委屈了......」她們哭道,「只是到底要多少日子,奶奶的身子可怎麼受得住......」

大少奶奶的身子還能受得住多久不知道,反正第二日這河中府的知府就受不住了。

劉喬生平反,聲勢浩大,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現在這劉喬生的家人卻如此的鬧,好事眼瞅著就變成壞事了,就是要變成壞事,也別在他的地界變,只要離了這裡,你們愛上那鬧就上那兒鬧去。

知府夫人再一次來到宋三娘子這裡。

「如今只是扯不清的口角官司......」她一臉無奈的說道,「人說打聽了,沒得到消息,再加上路遠,世道不太平,家裡這個病那個老的,便也沒再往這邊來,哪裡知道姑娘還在......」

劉梅寶一聲嗤笑。

「要不要把當年往京城捎過信的人都找來,和她當面對質一下?」她說道,面上帶著幾分鄙夷,「這麼簡單的事,道個歉而已,認個錯,承認自己真小人,就那麼難?非要唧唧歪歪的往別處扯......」

「大姑娘,」知府夫人示意她坐下,神態肅正幾分道,「且不說對質能有個什麼結果,既然人家當時不願意接你,肯定不會讓重要的人來見那捎信的人,三娘,可是如此?”

她看向宋三娘子。

「是,大多數回來都說見了門房,把信遞進去了,人卻是並沒有見到。」她低聲道。

「你瞧,」知府夫人又看向劉梅寶,搖搖頭,「這就是人家鋪好後路了,你如是去對質,那些下人還不好打發,說是賣了辭了不在了,你哪裡對質去?”

劉梅寶瞪著眼不說話了,可不是,瞧這些人來著之後不要臉的做派,真有可能留了後手......

見她不說話了,知府夫人面上稍微輕鬆些許。

「對質結果好的,不過是一句惡奴欺主玩忽漏報,不好的還是要說你舅媽......」知府夫人緩緩說道,點到為止。

「太太,這大悲大喜的我都經過了,還怕人說我什麼。」宋三娘子含笑說道,一面起身給知府夫人施禮。

「我知道你不怕,我知道你對姑娘好,大姑娘呢也對你好。」知府夫人笑道,起身走過來,拉著她的手拍了拍,「只是,能有好的,何必非要壞的?”

說著又看向劉梅寶。

「還有,你果真不回去,你爹娘怎麼辦?」知府夫人輕輕歎口氣,「你難道想讓你爹娘孤魂在外不得歸故里嗎?不想讓你爹娘入土為安嗎?”

話說到這份上,應該足夠了吧?知府夫人看著劉梅寶,保持沉穩的面容上浮現一絲期盼。

劉梅寶沉默一刻,緩緩搖了搖頭。

「我想,我爹娘並不介意,俗話說,青山處處埋忠骨,我爹為解縣百姓而死,想必他亦是願意魂安此處。」她淡淡說道。

哪句俗話說過這個?知府夫人愣了下。

帶著幾分喪氣又幾分煩躁走出了宋三娘子家,知府夫人剛回到家要躺下緩口氣,就有人報盧岩求見。

要是別人知府夫人就不見了,這個盧岩卻不敢慢待,尤其是聽知府大人說了屯堡對峙危急時刻突生變故的事之後。

盧岩說話很直接,也沒有客套,拿出庚帖遞過來。

「我聽梅寶說被撕了,所以重寫一張來,就有勞太太了。」盧岩說道。

知府夫人看著被遞過來的庚帖,只覺得更加頭大。

她並沒有說庚帖的事,忍不住給盧岩說今日發生的這些事。

「那怎麼說也是自己家人......雖說是劉家人有錯在先,但鬧成這樣,姑娘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又說不讓爹娘回去安葬,這可怎麼成......」

絮絮叨叨半埋怨半無奈的說了一通,盧岩只是聽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神情。

「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誰好誰不好,不怕。」他只是淡淡說道。

知府夫人就噎了下,可不是,這個人要說起來,可是比那劉梅寶更兇猛的人,跟他說這個,不是對牛彈琴......

「我是為姑娘著想,不想她將來被人說閒話,這世上本就是曲直難定,劉家不義,姑娘不孝,說起來合情合理,但到底是不好聽,今日人都明白,說你對,來日時候長了,便又有人說你不對,家務事家務事,本就清官難斷......」知府夫人有些懨懨說道,對於自己想要這盧岩勸說劉梅寶的念頭不報希望了,「歸根結底,誰讓她姓劉呢,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這個敗了,那個也落不到好......」

她搖頭說道,一面拿起盧岩遞來的庚帖,笑了笑。

“……就說著庚帖,原先宋三娘是劉姑娘的長輩,這件事由她做主便是了,如今劉姑娘的家人來了,跟人家比起來,宋三娘卻是外姓人......」知府夫人說道,「這婚姻大事,要是隔著人家祖家不說一聲就定了,此時此地看來是沒什麼,那將來呢,日子久了呢,或到了別的地方呢,人說起來,並不是都知道內情的,不告謂之奔,奔則為妾,自甘下賤......」

她隨口說著,帶著幾分無奈幾分倦意。

盧岩一直沒什麼反應,但當聽到這句話時,他的神色一凝,目光鄭重起來,但人坐著不動沒有說話。

知府夫人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絮叨這一通,覺得心裡的憋悶散了許多,再看眼前這個年輕人直直的坐著,神情無風無雨,頗有些呆呆的模樣,便自嘲的笑了笑。

且不說這個出身草莽無父無母無人教導的年輕人,就是自己的兩個兒子,誰會在意自己說的這些話,坐了這半日早不耐煩了吧。

「你去吧,我記下了,既然我做了這個媒,就自然要管到底。」知府夫人含笑說道。

盧岩嗯了聲,點點頭施禮道謝便告退了。

又過了一日,大少奶奶又去跪著了,劉梅寶坐得住,知府夫人卻坐不住。

「人家現在別的不說,就是要請劉大人的靈柩回去,這死後入祖墳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要不然成就再大,也是個孤魂野鬼,死而不得安......」她語重心長地說道,「讓自己的親長死而安寧,那是世人所不能容忍的最大的不孝....”

劉梅寶撇撇嘴,別人看我孝還是不孝,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難道還怕他們看我。

她問心無愧就是了。

「你如果果真這樣做了,你年紀輕,他們便會說你受了蠱惑,那劉家的話便又讓世人信了三分且不說吐沫星子能淹死人,就是官府,只怕也要過問了,到那時,你再說以前如何,都抵不過如今你們的錯惹眼。」知府夫人肅容,耐心又堅持的緩緩說道。

她說完,劉梅寶低頭看手指,宋三娘安靜的坐著,屋內的氣氛安寧而平靜。

「太太吃茶。」劉梅寶見她告一段落,忙讓道。

知府夫人一陣氣悶。

「我不吃你家的茶,如今還是做你家媒人呢!」她帶幾分氣惱說道。

媒人不能吃主人家的茶,這是自來的規矩。

「哎,對了,正要說呢......」劉梅寶眼睛亮,想起什麼忙開口。

宋三娘子在這時打斷她,接過了話頭。

「還得有勞太太再讓人來換庚帖。」她起身恭敬說道。

知府夫人歎了口氣。

「說這親事呢,以前也就罷了,偏如今知道劉家還有人,人也來了,不和人說一聲,就定了這親事,只怕是......」她搖頭說道。

「怕什麼,我的命他們都不管,還想管我的親事?」劉梅寶笑道。

「不得對太太無禮。」宋三娘子喝道。

知府夫人說起來是個老實人,心眼也不錯,也並非欺窮拿捏擺譜的人,劉梅寶對她印象不錯,聞言忙道歉。

知府夫人搖搖頭,笑著示意無礙。

「姑娘還別不服氣,你的親事還真是劉家管的,他們不管,姑娘覺得理所應當,但外人可不這麼看,尤其是將來,盧大人必然是前程無量,將來人前人後的,說起來妻子是不告而娶......」她搖頭說道。

「什麼叫不告而娶,我舅媽就不是親長了?」劉梅寶瞪眼說道。

「姑娘還別不信,這話我知道,但更多的人還是不知道,難不成姑娘將來要見一個就跟人解釋一回?」知府夫人笑道,「更何況這次在屯堡,盧大人如此作為,知道的說他是為護下屬不懼高官,不知道便要說是為了姑娘紅顏一怒,百姓間說起來是個妙-事,那在當官的人眼裡可就有些不穩重了,對盧大人的印象就自然......」

她話點到為止,笑著搖搖頭。

劉梅寶覺得她說的不對,但偏又說不上哪裡不對,一時沒說話。

宋三娘子神色凝重起來。

送走知府夫人,二人對坐都有些心事重重。

「你是......」沉默一刻,劉梅寶和宋三娘子都抬頭開口說道。

話一出口,又都笑了。

「舅媽,你說,真的要回去一趟嗎?」劉梅寶起身坐到宋三娘子身旁,問道,「我如果不回去,將來真的會對他不好吧?”

她說著話皺起眉頭,這次在屯堡,他當眾對抗上司之命,這在職場上來說,是很大的麻煩。

他沒有靠山,如今的一切都是拿命換來的,是多麼的不容易,更何況如今他也不是他一個人,手下那麼多人,都靠著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宋三娘子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算什麼大事,如今不是他們做主,而是你自己做主,你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她整容說道,「那劉家,你想去就可以去,不想去抬腳就能走,不值得費心。”

這意思也是要她回去了?劉梅寶看著宋三娘子,慢慢露出笑臉,重重的點點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2:31 PM

第一百四十七章 應下

知府夫人接到宋三娘子說劉梅寶要扶靈柩回京時,一時有些狸敢相信。

宋三娘子親自帶著劉梅寶來內宅見她了,至此知府夫人才徹底信了。

前腳送走宋三娘子,顧不得歇息,知府夫人立刻親自去見劉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還在床上躺著,知府夫人進來時,一屋子僕婦正在哭,嚇得知府夫人以為有什麼不好呢。

「太太......」一個僕婦跪下哭道,「救救我們家少奶奶,她還要去街上跪著,這身子可抗不住啊......」

「這是自家的事,不要跟太太說!」大少奶奶從床上坐起來,喝斥那僕婦。

「怎麼起來了,快多躺躺。」知府夫人忙說道,一面走過去。

「沒事了,讓太太擔心了。」大少奶奶淺淺笑道,站起身來。

知府夫人便拉著她坐下,一面端詳她。

她今日多放下些頭髮,將額頭上傷布擋住,穿著一件玫紅配香黃的對襟衫,頭上只攢了一朵藏青絨花,看上去典雅不俗。

知府夫人心裡不由嘖嘖兩聲,這京城出來的人就是跟他們這地方上的不同,也不是說論身家富貴,要說這山西有錢的人家多了去了,那些婦人也是吃穿好的不得了,但怎麼看,也沒人家這般氣度。

雖然已經有些年紀,但女人總是愛美的,知府夫人不由多看了大少奶奶的衣裳幾眼,這種配色倒是沒見過,是今年京城的新花樣麼?還真好看的......

「我那妹妹可還好?妹妹也不願意見我......」大少奶奶低聲的說道,說到妹妹不願意見我時眼圈還微微紅了,「我年紀輕,原想身子骨壯些,才主動要來接妹妹,沒想到也是因為年紀輕,惹了妹妹誤會生氣......」

她說著低頭拿著帕子輕輕拭淚道:「我也不會說話,太太你年長些,還望替我勸勸妹妹......」

大少奶奶話裡的意思,知府夫人卻是聽明白了,看著她不由多了幾分憐惜。

無可否認,當初劉家肯定是避禍不願意接劉梅寶回去,但那是家中長輩們決定,與她這個年輕媳婦有什麼關係呢,這一次,平白當了替罪羊出氣筒。

「俗話說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知府夫人便立刻說道:「大姑娘我也瞧著呢,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就是說話沖了些,這個也可以理解,她年紀小小遭了如此大變,性情難免乖張一些,等回了家,一切都安定了,自然就慢慢好了......你也別擔心,她也是擔心你的,常問我你怎麼樣了......」

才怪......大少奶奶心裡說道,面上卻是浮現笑意。

「多謝太太......」她起身就要跪下施禮,「我在這裡也沒什麼認識的人,就只有靠太太您慈悲了......」

「好,好,快起來。」知府夫人忙伸手攔住她,笑道,「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大少奶奶一愣,帶著幾分不可置信看她,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問卻不敢問。

看她這樣子,知府夫人心裡不由隱隱一絲得意,看吧,這都是自己功勞。

「大姑娘同意回去了。」她含笑說道。

話音一落,大少奶奶就站起來,呆呆的瞧著她,竟似傻了一般。

「太太說什麼?」僕婦們嗡的一下問道。

「大姑娘說,要扶靈回京。」知府夫人笑道。

大少奶奶伸手掩嘴驚呼一聲,立刻就給知府夫人要下跪。

人家身份可不低,知府夫人哪能真讓她跪下,伸手就扶住了,大少奶奶就抱著她的胳膊,放生大哭。

只哭得知府夫人都差點掉淚,再千恩萬謝一番,知府夫人這才告辭。

她前腳出了門,這邊大少奶奶半點眼淚也沒了,吐了口氣,斜靠在床上,用手扇著風。

「可是累死了,我還真快要撐不下去了。」她說道。

一旁的僕婦立刻捧過來茶,喜眉笑眼。

外邊說小舅老爺來了,大少奶奶便忙站起來。

「怎麼樣?」李大人進來就問道。

大少奶奶抿嘴一笑。

「還是小舅你厲害,知道這些地方官怕事。」她笑道,一面親自給李大人斟茶,「我這還沒怎麼呢,他們就坐不住,急忙忙的要快壓下麻煩......」

李大人聞言笑了笑,接過茶吃了口。

「所以說,用不著咱們逼她,有人替咱們想辦法......」他緩緩說道,面色到底是沉沉。

剛說了沒兩句話,人來報,知府夫人又回來了。

李大人便起身回避了。

「我忘了說了。」知府夫人遲疑一刻,有些不好意思一般說道。

「太太有話儘管說。」大少奶奶恭敬的說道,一面給她捧茶,「太太嘗嘗我這從家裡帶來的茶......」

知府夫人卻是一笑。

「這個茶我卻是吃不得。」她說道。

大少奶奶面露疑惑,看著她有些不解。

「是這樣......」知府夫人躊躇一下,說道,「我是要給你家姑娘做媒的......」媒不能吃主家的茶。

大少奶奶面露驚訝。

「給我家姑娘?」她又含笑問道。

「是這樣,先時候跟宋三娘說好了都已經定下了,如今你們來了,這婚姻大事,自然也要和你們提一下。」知府夫人帶著幾分不自在說道。

按道理這句話應該說由你們做主,但劉梅寶不同意,再三勸說後,才允許她說這一句。

聽起來實在是怪異的很。

「哦,既然是太太屈尊為媒,那必然是極好的。」大少奶奶笑道。

知府夫人的手心微微出汗,再三躊躇後,還是硬著頭皮說了,當然不敢說的太詳細,只說就是河中府人,如今是河東驛的五品武官,老實,能幹......

大少奶奶一直含笑聽著,知府夫人看著她的笑,卻越來越覺得說的艱難。

看著眼前年輕婦人嫻雅的氣度,精美的儀態,那一舉一動都表明良好教養的壓力,讓知府夫人自己都覺得從自己說出來的人實在是跟人家家門不相配......

村裡人,從祖上到現在都是白丁,無父無母,如今算是有個官身,卻是個文官不入眼的武官,更糟糕的還有這出身......

終於說完最後一句話,她的額頭出了一層細汗,不知怎的,她心裡都覺得慚愧。

「好,謝謝太太記掛著我家姑娘。」大少奶奶含笑施禮道謝。

「受人之托,受人之托。」知府夫人笑道,忙示意她坐下,到最後,她還是沒敢說出盧岩的名字。

「我記下了。」大少奶奶含笑說道,「待我回去,一定告訴老太太一聲......」

這就夠了,反正已經和她們說了,知府夫人便點點頭,說了聲這是應該的。

話談到這裡便為止了,知府夫人便起身告辭,大少奶奶虛留幾句,便起身相送。

「我忘問了,男方叫什麼?」走到門口時,大少奶奶想起什麼又問道,「到時候我也好跟家裡說。”

知道對方的名字,也好托人打聽打聽,媒人說辭是一方面,側面通過別人瞭解也是必須的,兒女婚事上,不管京城還是地方,都是如此做法,無以為怪。

終於還是避免不了問這個問題,知府夫人只覺得嗓子有些乾澀。

「叫......叫盧岩。」她只得答道。

大少奶奶神情一滯。

「叫什麼?」她下意識的問道。

「叫盧岩。」知府夫人說道,說罷抬腳就走,一面示意大少奶奶別動:「你剛好,別送了。”

不待她說話,一溜煙的就走了。

一口氣到了家,知府夫人心裡還是有點撲騰,似乎能聽到大少奶奶在屋子裡摔桌子砸板凳的聲音。

夜間,知府夫人和知府大人說了這件事,知府大人自然也是搖搖頭,似乎已經親眼看到李大人那憤怒的模樣。

京兵跟屯堡兵對峙的事雖然被壓下來,不准擴散,但知府夫人自然是知道的,聞言也歎了口氣。

「還真是不好辦......」她伸手按著額頭,感觸簇起的眉頭,「巧不巧的,偏偏是他們結了梁子。”

「話也不能這麼說,」知府大人笑了笑道,「要不是因為這一層關係,他們也結不了梁子......」

那倒是,如果不是這盧岩跟劉梅寶的關係,那柳娘子怎麼會搬來救兵,那自然便也沒了後續這一些事,知府夫人搖頭苦笑。

「所以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她說道,有些上愁,「這可如何是好......哎吆......往日常聽人說做媒人如何風光,謝媒禮多豐盛,怎麼輪到我這裡,就成了燙手的烙餅......」

知府大人就忍不住笑。

「那就快快扔出去,反正咱們不過是個媒人,成與不成,讓他們自己燙手去吧。」他笑道。

提心吊膽了一夜,那劉梅寶可說了,這件事要是不跟劉家說清楚,她可是不會回去的,那劉家要是因為這個盧岩再下不去,說一兩句不好的話,這豈不是又扛上了。

沒想到剛吃過早飯,劉家大少奶奶就派人來請知府夫人商量回程的日子了,半點沒說這親事的事。

知府夫人真是喜出望外,覺得自己昨晚上的佛經沒有白念。

「還有件事。」看著那僕婦轉身要走,知府夫人又忙忙說道,「姑娘說了,起靈的時候,要大少奶奶和她一起當著全河中府人的面,說劉梅寶只是扶靈柩回京,此生此命是河中府界所賜,願代父親遷居河中府解縣,讓大少奶奶有個準備。”

僕婦身子一軟,扶著牆走出去了。

「我答應,我什麼都答應,她就是叫我叫她聲娘,我都肯!」大少奶奶咬牙切齒,將手裡的絹帕用剪刀鉸成一條一條,然後還不夠翻來覆去的鉸直到成為一堆碎布。

她這才吩咐僕婦將東西好好的收起來,自己靠在椅背上重重的吐了口氣。



第一百四十八章 行前

回京的事就這樣定了,一方急著趕快離開這裡,一方急著將事情了結,雙方都沒有見面,而是只通過知府夫人捎話。

知府夫人曾建議劉梅寶去探望下大少奶奶,畢竟是一家人,面子上多少也要過得去。

劉梅寶拒絕了,裡子都壞掉了,何必還在意面子。

這是別人的家事,知府夫人點到為止,只要能讓劉家父母體面的回京安葬,她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如果果真這雙方鬧起來,她丈夫這個做知府的少不得焦頭爛額。

定了日子,劉梅寶又催著宋三娘接著換庚帖,宋三娘便讓人找了柳娘子來,解釋了回京的事,又說要在走之前定下親,柳娘子聽了便拿著劉梅寶的庚帖高高興興的回去了。

所以宋三娘現在很忙,忙著收拾東西,忙著準備定親,因為時間緊,總覺得怎麼準備都不完美。

劉梅寶倒不在意這個,反正在她心裡跟盧岩已是再無變數,這正規手續只要步驟不缺,東西多少誰在乎。

「那些人現在在這裡討不到好,一心急著回去呢,所以不管我說什麼條件,只要肯走,她們一百個答應。」劉梅寶跟周良玉說話。

周良玉對於娘和妹妹的決定一直有些不開心。

宋三娘子在一旁收拾衣裳,又看為了小定列的各色物品的單子,忙得眉頭皺緊。

「那她們必然是哄你的。」周良玉說道,眉頭更皺了,「回去之後肯定不讓你回來了。”

「我一個大活人,又不是死的,真要想走,還能走不了?自然有辦法。」劉梅寶笑道。

宋三娘子此時又拿過兩件衣服往包袱裡放。

「夠了,帶那麼多做什麼。」劉梅寶說道。

「女孩子家的,自然要多幾件......」宋三娘子說道一面審視手裡的兩件衣服,皺眉看了一時,還是放下了,又喚周良玉,「去把人請來,再給你妹妹做兩身新衣裳......」

周良玉應聲就要去,被劉梅寶攔住。

「舅媽,這些還穿不完呢。」她說道。

宋三娘子想了想,便也作罷。

「狗兒,你帶著錢,到京城了再給你妹妹做新衣裳,」她又說道,「挑著那些時新的樣子......」

周良玉笑著應了。

「舅媽,不如你也一起去吧。」劉梅寶笑道。

宋三娘子沒有說話,幫她理了理頭髮,又端詳一刻,眼前的姑娘個頭已經跟自己一般高了,這一年家裡條件好,吃的也好,氣色也好,臉色紅潤,雙眸明亮,一笑很是喜慶,如今看跟以前那個瘦弱無神的完全像是兩個人。

「我好看吧?」劉梅寶沖她嘻嘻一笑,擺了個美照姿勢,故意說道。

失神的宋三娘子便被逗笑了,伸手按了按她的鼻尖。

「說話輕佻,在家可以,出去可不行。」她囑咐道。

這裡是家,而那邊已經被她認為是外邊了,劉梅寶只覺得心裡暖洋洋的,終於有個人,不會拋下自己,自己有家,家裡有人一心關切自己,她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再不是孤獨的一個人看著別人其樂融融。

「舅媽,你和我一起去吧。」她忍不住眼圈發紅,伸手抱著宋三娘的胳膊搖了搖。

宋三娘被她搖的心裡軟。

「舅媽,那些人會說話心思又鬼的很,我自己去了,真是會害怕呢。」劉梅寶笑說道。

「你也很會說話,心眼也不少,還臉皮厚,誰怕誰還不一定呢......」宋三娘子笑道,沉思一刻,點了點頭,「好,我也去,也正好去京城開開眼。”

此言一出,劉梅寶和周良玉都很意外。

劉梅寶可沒想到自己真能說動宋三娘子,而且她這話有點開玩笑的意思,就是表達一下不舍,宋三娘子這些日子從不肯離開河中府界,劉梅寶曾聽她和人說過,是不願意讓周良玉的父親孤魂一個無人相伴。

「舅媽?真去啊?」劉梅寶不由再次問道。

「怎麼,嫌棄我老長的醜,去了給你丟人啊?」宋三娘子淡淡道。

「舅媽。」劉梅寶笑著搖她的手。

「收拾東西吧。」宋三娘子沒有再說什麼直接開始收拾東西。

宋三娘子肯陪同一起去,劉梅寶的心更踏實了,不管將要面臨什麼,她的身旁都有親人在。

「哥......」劉梅寶轉過頭看周良玉,一臉的激動與寬慰。

「就說不用怕嘛,有娘在呢。」周良玉看著她一笑道。

因為突然決定一家人都去,便又多出好些事來,解縣宅子的工程要仔細安排囑咐好了,田地莊稼佃戶也要安排人看著,東西要帶,這一夜,周家的小院子燈火徹夜未滅。

而在府城外的屯堡裡,也是一樣的熱鬧。

盧岩坐在屋子的正中,桌子上擺著大碗的酒肉菜,圍坐著四五個男人

正吃得痛快。

師爺以及柳娘子站在一旁。

「大人,劉姑娘要回京城了。」柳娘子帶著焦急說道,「人也說了走前先把小定下了,大人你為什麼不讓去......」

盧岩慢慢的吃酒,沒有說話。

柳娘子帶回來劉梅寶的話,所有人都很高興,只是盧岩卻不說話了。

師爺將視線看向別的地方,似乎牆上掛的兵器是一副精美的山水

“……大人,不是我多事,這事還真不能不當回事,原本咱們不好說,如今是劉姑娘家主動提出要現在下了定,那是再好不過了,要不然,這心裡可真是不踏實......」柳娘子說道,帶著幾分遲疑,「當初在宋娘子家,看到那些人,那些京城來的人好像瞧不起,瞧不起大人似的......」

盧岩聽了沒什麼反應,依舊吃酒,一旁的其他男人可不愛聽了。

「你這婦人瞎叨叨什麼!」王九在一旁瞪眼呵斥,「大人什麼人物,誰敢瞧不起!”

師爺再次若無其事的欣賞兵器掛。

「你們男人粗粗咧咧·能看出什麼。」柳娘子倒不怕自己男人,回敬一句,到底不敢再說什麼,婦人們也端上了主食,於是便都下去了。

屋弈裡剩下這些男人們,大家對視一眼,看著低頭慢慢用手撕一塊餅子吃的盧岩。

「大人,我瞧著真是不妙啊,」最終在大家的眼神推舉中,王九站起來說道,「人家說京城裡繁華,誰知道劉姑娘去了,會不會......」

會不會變心,那般繁華之地,聽說人長得都是俊俏的,而且都是有錢多的沒處花,往江水裡扔只為聽響的主兒......

「這下了下小定也沒什麼安心的!」王九這樣一想,又拍桌子說道。

有了他開頭,其他人也忙忙的說起來。

「她不是那樣的人。」盧岩這才微微一笑,說道,放下酒碗。

「大人,這女人心可是說不準的......」一旁又一個男人忙說道:「就說我那個前一段搭上的那個娘們,先時候對我那是好的恨不得當祖宗供起來,這不才說沒錢了,那臉翻的比師爺翻書還快......」

這叫什麼比喻,師爺皺眉。

「你那女人本就是個不好的貨,偏說你不聽!”

「那種女人怎麼跟劉姑娘比!”

「大中不是吧?你先後的賞賜可不少呢,那麼多錢都被那娘們花了?!”

「你奶奶的,你上次欠我的錢還沒還呢!”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指責去這個男人來,眼瞧著話題要偏,王九咳了一聲,制止大家的嘈雜。

「依我說,大人就該將這生米做成熟飯,這樣,鐵定再沒變故,要不然,京城那麼遠,萬一有點意外,咱們就是馬不停蹄的趕過去,只怕劉姑娘也入了洞房了......」王九一拍桌子說道。

這話一出口,屋內的人都是一怔,旋即便都拍著桌子附和。

「對,對,就該這麼辦......」

“……反正劉姑娘也是喜歡大人......」

屋子裡的人越說越熱鬧,師爺在一旁乾脆當聾了,只盯著牆上的披掛刀槍研究韃子兵器為什麼比大周的要精良。

九月的天,不熱不涼,最適宜趕路,劉喬生夫婦靈柩歸故里,對於解縣來說是件大事,大小官員齊聚,儀式熱熱鬧鬧的折騰了足足一個時辰。

儀式上劉梅寶對這劉大人夫婦的靈柩立誓遷居解縣,而劉家的大少奶奶也表明了這一點,引來解縣民眾的歡呼,如此民意下,大小官員們也紛紛表態,知府大人還大手一揮,把解縣那個避戰而逃的前知縣的一處收公的房產,贈與了劉梅寶,將氣氛掀到高潮。

城門外送別了劉家的車隊的人擠得滿滿的都是。

這一車隊由劉家大大小小的五六輛馬車,以及李大人特意抽調的一百京兵組成,且路上已經傳令各地所過之處的官府都要接待護佑,雖然流寇匪賊眾多,但他們這一路是不用擔心安危的。

出發前,大少奶奶派人來給說指派了輛車,但宋三娘子謝絕了。

「你們人口多,身子弱的弱,年紀老的老,一路上不容易,別都擠在一個車裡。」她淡淡說道,一面命小廝牽出來自己家的馬車,「我們備了兩輛車,另有三匹馬,足夠了。”

劉家的婦人看著那兩輛裝飾不比自己家差的馬車,扯了扯嘴角不再說什麼便走了。

「那馬車少說也得十幾兩銀子......」婦人回去後就悄悄的傳開了,帶著幾分對暴發戶的鄙視,「該不是花咱們二老爺的撫恤銀子吧?”

「那肯定是,要不然她哪來的錢,雖然說官府返還了她家的宅院田地,那一時半時可也沒錢......」

“……姑娘也真傻,怎麼就被這個婦人哄住了......」

婦人們交頭接耳的議論紛紛,看著那位於最後的兩輛馬車,說不上是嫉妒還是憤恨。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2:42 PM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送別

官老爺們送到城門已經是很給面子了,出了城門,便是好些民眾來送行,劉家的馬車走的很慢。

這些是當初在解縣的鄰居,以及宋郎中路老四的家人。

因為都知道了劉梅寶說的只是將父母安葬,然後還會回到這裡來,所以離別的氣氛便沒有那麼沉重。

年長的婦人們囑咐路上小心,年輕的婦人打趣要她們回來捎帶些京城的新鮮事物,說說笑笑很輕鬆愉快。

「哎,哎,」一個姑娘擠進來,一手舉著一個小包袱,一手還拉著另一個姑娘,站到劉梅寶跟前,將包袱塞給她,「你路上拿著吃。”

劉梅寶看著她很是意外。

「小...」她想要喊名字,但突然發現只記得這姐妹倆的名字是窗櫺,但就是記不清到底是姐姐叫小欞還是妹妹叫小欞。

「我是小欞,姐姐是小格。」小欞笑道,被人忘了名字,並沒有尷尬失望,一面說話將姐姐推過來。

姐姐還是那般害羞,被妹妹推到跟前,下意識的就想退後,被妹妹在身後掐了把。

「你,你路上小心,一路順風。」她這才忙說道,臉紅透透的低下頭。

「多謝你啦。」劉梅寶笑道。

「喏,這是我答應你的柿餅。」小欞從姐姐身後探頭說道,指了指劉梅寶懷裡的小包袱,嘻嘻笑道,又有些歉意,「不過,你走得急,今年的柿餅還沒下來,所以這是去年的,你別嫌棄啊。”

「怎麼會。」劉梅寶忙搖頭,又想到什麼。對那姑娘招招手。

小欞也不見外,便過來幾步,二人並肩貼近站著。

「你喜歡吃什麼?我從京城回來帶給你。」劉梅寶笑道。

「那太好了。」小欞才笑道。「我聽說京城有好些好吃的,我也不知道那個好吃,你到時候嘗嘗。你覺得好吃的便多給我帶些回來...」

見妹妹這般不客氣,姐姐小格很不好意思。忙沖她擺手瞪眼。

小欞便咯咯地笑了,劉梅寶也笑起來,點頭說沒問題。

正嘰嘰咯咯的說笑著熱鬧,有人陡然在身後輕輕拍了下小欞的肩頭。

小欞嚇了一跳扭頭一看。

「妹妹,咱們該走了...」周良玉口中說道,一看轉過頭的人,也是嚇了一跳。

這姑娘圓臉圓眼。臉上還帶著笑,乍一看跟劉梅寶有幾分相似。

劉梅寶看著他笑道:「哥哥認錯人了。”

陌生年輕女子的肩頭,自己拍了真是唐突,周良玉臉色微紅,忙低頭施禮道歉。

「沒事沒事,」小欞笑道。

「你們兩個姑娘挺像的,怪不得少爺認錯...」旁邊的婦人們笑道。

「像嗎?」劉梅寶說道,一面看自己,又看小欞。

才發現今日她們兩個都梳著雙鬢,也都沒帶首飾。劉梅寶是懶得帶,而小欞則估計是沒有,恰好又都穿了家常藍底布做的衫,個頭也一般。背面看果真差不多。

二人便都嘻嘻笑了。

小欞已經站到姐姐跟前,不經意的將姐姐往跟前推了推,小格面色更紅了。

「劉姑娘...周公子...」她帶著幾分忐忑慌張,對劉梅寶和周良玉低頭說道,「你們一路...一路順風...」

「多謝啦。」劉梅寶笑道。

周良玉也說聲多謝,目光在她身上一掃而過,又落在劉梅寶身上。

一旁的小欞面上閃過一絲失望,但也只是一閃而過,旋即便又笑意滿滿。

「該走了,那邊的人催呢。」周良玉對劉梅寶低聲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

「你們還要趕路吧,那快走吧。」小欞立刻說道,一面拉著姐姐的手,一面對他們揮手作別。

聽到她說話,劉梅寶和周良玉自然便又看過來,沖她們點點頭,笑著作別。

轉身走向馬車,劉梅寶和宋三娘一輛,另外帶了三個僕婦一輛,宋三娘扶著周良玉的手上車,一面看了這邊一眼,見那小欞拉著姐姐沖她們擺手作別。

「這是四嬸家的侄女...」她認出來了,有些意外,「真難為她們了,還從府城特意跑來...」

「還記著上次說送我柿餅呢...」劉梅寶已經坐上車,將懷裡的小包袱給宋三娘看。

周良玉這才知道這二人是誰,面色有些不自然,哦了聲沒說話,扶著宋三娘子坐上車,放下車簾,然後下意識的回頭又看了眼。

那小欞一直盯著這裡,頓時便瞧見了,一手碰了自己姐姐一下,另一手便沖他搖了搖,露出滿滿的笑。

周良玉忙收回視線,接過小廝牽來的馬上去了。

車隊終於再次緩緩起程了,送行的人群漸漸遠去。

「真是的,不過是因為咱們二老爺的緣故,讓他們沾了金光。」車裡的婦人放下車簾,帶著明顯的不滿嘀咕道。

真是的,她們才是正經的劉家人好不好,瞧瞧那周家女人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劉家人呢。

那些民眾,難道不知道真佛在這裡,除了投來土包子好奇的眼神外,竟沒有一個來敬慰的。

「跟一群百姓置什麼氣。」倚在引枕上的大少奶奶眯著眼笑道。

「奶奶,老奴就是看不下去那周家女人的張狂樣子。」婦人哼了聲說道,一面又小心討好的問大少奶奶身子可還好,搖晃的是否厲害,頭暈不暈,要不要馬車再慢些走。

大少奶奶只是擺手。

「走快些吧...」她閉著眼自言自語道。

劉梅寶坐在馬車裡有些坐立不安,不時的掀起車簾往外看。

「嫌車裡悶也得坐著,總不能跟你哥哥一般出去騎馬。」宋三娘也在一旁歪著,閉著眼說道。

劉梅寶哦了聲,有些悶悶的坐好。

小定的事盧岩竟然拒絕了,雖然柳娘子來回話說時間太匆忙。準備不好,姑娘臉上會不光彩,所以還是等回來。大家安安心心的不急不忙的準備的妥妥當當的好。

是因為自己決定去京城,他心裡有了不好的念頭嗎?

劉梅寶便要親自去見他,卻被告知被指揮史大人派去公幹了。因為軍情的緣故,不便說也不便見。走的匆忙。

一定是生氣了,劉梅寶可以肯定。

「嘴撅的能拴住一頭驢...」宋三娘閉著眼說道。

「舅媽,你閉著眼還看的這麼清。」劉梅寶說道。

「我就是閉著眼也比你睜著眼看得清。」宋三娘笑道,睜開眼,「這男女議親相看過後,直到婚前不可再見面,否則不吉利。我瞧你是耳旁一陣風刮過去了,難為他還牢牢記著。”

「他是為這個?不是吧?」劉梅寶嘟著嘴嘀咕道,「至少也要來聽我說一句話啊,且不說這麼大的事,就說我出門了,也該來送送...」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般胡思亂想那麼多事..」宋三娘子哼了聲說道。

「舅媽,」劉梅寶心裡悶悶的不舒服,「這不叫亂想,是個人都會這麼想的...」

「我瞧他就不會。」宋三娘子說道,「已經派人來和你說了。是有急事才出的門,他一個男人家,又吃著皇差,你也和人說清楚了。去去就回來,人家聽了就信,連小定都放心的不肯匆忙行事,你怎麼聽了人家的話就想出這麼多事呢?”

劉梅寶被宋三娘子說的張口結舌。

「舅媽,果真如此?」她眨眨眼,半信半疑的說道。

就這麼簡單,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宋三娘子橫了她一眼,懶得理會她。

這傻子心思很簡單,這樣信的過自己也好,不過,還是希望能見他一面呢,畢竟這來回最少也要兩個月呢...

劉梅寶往宋三娘身旁挪了挪。

「舅媽,聽你的話的意思,是覺得他比我還好啊?」她笑道,用別的話來轉移情緒。

有時候聽到親人誇獎自己的愛人,比誇獎自己還要高興十倍。

宋三娘撩了她一眼又閉上眼不說話。

馬車搖搖晃晃,因為還沒出解縣界,外邊的風景也沒什麼新鮮的,劉梅寶翻了兩眼書被顛簸的頭暈,只得放下來,又打開小欞姐妹送的柿餅,剛拿起一塊咬一口,就聽前方一陣輕微的鼓噪。

「大少奶奶說休息一下。」外邊有人說道,馬車便緩緩停了下來。

才走多遠就休息啊,真是嬌滴滴,劉梅寶腹議一下。

「舅媽我們下車走走。」她說道。

宋三娘搖頭。

「我眯一會兒,你別亂走...」她說道,看著劉梅寶下車,又囑咐一句,「別亂說話,別故意去惹是生非...」

「我是那樣的人嗎?」劉梅寶笑道,跳下馬車。

這裡是一條主路,不遠處點綴著幾個村落,過路的人多,路邊邊搭起了茶棚,有村人在此賣茶。

看著這麼一大隊人停下來,茶寮的老夫婦嚇了一跳,再看京兵們呼啦啦的過來東看西看,更是瑟瑟發抖。

京兵們看了一時,知道平安無事,便也放心了,各自散著要了茶吃。

幾個婦人便過來問那老太太可有更衣的地方,老太太被這幾個與日常見到的鄉人不同的婦人閃的兩眼更加昏花,幸虧在這裡開茶寮時候長,知道這是大家的女眷,偶爾也有此等人家的女眷路過,那更衣的地方也便準備了,於是忙恭敬的帶著婦人去。

婦人們過去親自瞧了瞧,才回到馬車上請大少奶奶。

「記著去問問周家的人,她們無禮,咱們卻不能失禮。」大少奶奶囑咐道。

婦人們應了,說這話轉頭就見宋三娘帶來的三個僕婦也下了車,左右看了看,竟然就在馬車後解衣,只把這群婦人嫌棄的差點翻白眼。

憋一會兒會死啊,這般粗鄙!宋三娘這都買的什麼僕婦啊!真是太丟臉。

那過來問的客氣話便再也沒人提。

劉梅寶在路旁站了一會兒,看到路邊臨近一條小河蜿蜒而去,河邊田地莊稼豐美,河岸上草木茂盛,秋風襲來甚是令人心曠神怡,看著那群婦人挨個上廁所,又要洗手,又要燒水泡茶,知道一時半時也走不了,便信步向那邊而去,周良玉看到了,自然跟過去。

「哥,這河裡有魚沒?」劉梅寶問道,一面挽起袖子在清亮的河水裡洗手。

「應該有。」周良玉說道,站在一旁看著她,順手扯下一根蒿草晃來晃去。

「哎對了哥,我讓你問的...」劉梅寶想起什麼回頭看他問道。

話沒說話,周良玉就接過話頭。

「問了,說是京城夫子廟的鈔庫街陳家。」他答道。

「那具體說找哪個人沒?」劉梅寶問道。

「說當日賣走青丫的是陳家四老爺的小兒子。」周良玉走近她幾步,將手裡的蒿草在水中劃來劃去,一面說道,「至於叫什麼,那吳老爺確是不知道,他和那陳家是祖上的遠親,托著這層關係,和人家一起做了些買賣,但到底不是真正的親戚,人家小少爺的名諱他卻是沒資格問,他常打交道的只是這陳家的二老爺,只知道這陳二老爺名叫銘揚,四老爺叫什麼也不知道...」

劉梅寶有些遺憾,要是不知道名字的話,大概找著就費勁一些。

「不過,他跟底下人熟悉一些,給說了那陳二老爺府裡的一個管家,姓張名四喜,說到時候托他問問...」周良玉說道,看她有些擔心,便又笑道,「青丫是從咱們這來的,跟別人不一樣,應該好打聽。”

「是,」劉梅寶點點頭,帶著難掩的笑意,又帶著些許憂傷,「不知道在那家過得怎麼樣,算下來竟然快要兩年沒見了...不知道是瘦了還是胖了,長高了沒......到時候贖她出來,是先找個婆家還是跟我做些小買賣..還是先做些小買賣,將來也是個依靠...」

她喜憂參半的說話,周良玉只是含笑聽,一面看著被蒿草蕩起的一圈圈水紋。

正一邊撩水玩一邊閑閑的說話,忽聽得馬蹄疾響。

二人下意識的抬頭看去,見河的另一邊的原野裡奔來一騎。

劉梅寶以為自己眼花了,咦了聲站起來,看了一眼,又伸手揉了揉眼。

盧岩勒馬對著她笑,拿下長槍,跳下馬來,腳下未停將長槍往河中猛地一紮,借力一蕩,越到這邊來。



第一百五十章 見禮

劉梅寶一聲歡呼,張手就撲過去。

這動作太出人意料,周良玉瞪大眼。

盧岩沒有絲毫遲疑的伸手接住她,臉上笑的燦爛無比。

「我還以為你不來呢。」劉梅寶抱了他一下,記著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便鬆開手站好笑道。

溫香暖玉入懷,這種滋味已經好久沒嘗過了,盧岩到底是忍不住狠狠抱了她一下,被那姑娘擰了下腰,才依依不捨的鬆開手。

「怎麼能?」他笑道,「一定會趕過來的。”

他的臉上帶著熬夜的倦意,眼中有紅絲。

「是趕夜路了?」劉梅寶又是心疼,抬手踮腳撫他的眉頭,但終是不願說出那句虛偽的別累壞了身子不來也沒關係的話,而是抿嘴一笑,「你能來,我真高興。”

盧岩笑,拉下她的手捂在雙手中,帶著厚繭的手掌輕輕搓著她的手。

周良玉在一旁重重咳了一聲。

劉梅寶抽回手。

二人相對笑,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

感覺好久沒見了呢,而且即將真的要有好些日子見不到了,二人的視線便誰也捨不得移開。

對於自己進京的原本解釋,劉梅寶再看到這男人的笑臉後,便立刻知道沒必要說了。

她看著他,絮絮叨叨的問他好些話,那天有沒有受難為,事後有沒有被穿小鞋。

聽著她雖然偶爾冒出一兩個自己聽不懂詞語,但卻能真切的感受那份關心,盧岩便笑著隨口應著。

「我就去兩個月,你要時時想著我,不許被別的女人勾走了...」看著他只是笑,劉梅寶忍不住抬手捏了下他的胳膊。笑道。

盧岩大笑,想到什麼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包。

一陣香氣散開了。

「這什麼?」劉梅寶問道,一面用力嗅了嗅。「我說怎麼聞著有香味...」

「烤了條魚..」盧岩說著話,打開布包,露出裡面的油紙包。再打開油紙,便是一條噴香的烤魚。「你不是說過也想嘗嘗我提過的烤魚....」

劉梅寶笑著伸手撿起一塊吃,一面吃一面有些誇張的讚歎。

「路上好好的,去吧,別害怕。」盧岩看著她,說道。

這句話一下子勾起了離別的傷感,劉梅寶眼圈便忍不住紅了,低著頭慢慢的嚼著烤魚。

周良玉就站在一旁。目光始終沒有看過來一眼。

不遠處的漸漸得有人注意到這邊,待看清多了一個人,還是一個男人,婦人們便小心了。

「是那周家哥兒認識的吧..」劉家的婦人們低聲猜測,又帶著幾分不滿,「姑娘怎麼也不知道回避下....」

「姑娘應該也認識,你瞧說的熱鬧...怎麼站那麼近,這成何體統!」婦人們皺眉,看不下去了,抱怨了周良玉又抱怨宋三娘。總之都是他們一家教導無方。

「去喊姑娘過來。」大少奶奶看著大家看的差不多了,便微微挑起簾子發話,「影響了閨譽。”

便有兩個婦人過去了,請劉梅寶過來。

「做什麼?」劉梅寶正有些難過。很不高興問道。

自家這個姑娘果真有些傻了吧?這還能做什麼,哪有跟一個男人說的這樣熱鬧自在,還吃人家的東西,髒兮兮的什麼啊這是.....

「奶奶跟姑娘說幾句話。」兩個婦人隨口說道,一面悄悄的打量盧岩一眼。

見著男人模樣倒也算過得去,只是穿著一般,神態有些憨,想來是周良玉結交的市井平民之輩。

那日在屯堡她們躲在車裡,只恨不得鑽入地下,根本就沒看到盧岩,自然不認得他。

才打量一眼,那男人便站起身來,目光微斜對上來,兩個婦人不自覺的心中一顫,下意識的就避開了。

這種感覺她們很熟悉也很難忘,就是當初被那些誣陷她們是拐子的兵丁們身上散發的氣勢。

只這一眼,她們便立刻改了看法,這神態不是憨而是悍。

「哦,我知道了。」劉梅寶應了聲,示意她們去吧,站著卻是沒動。

這姑娘不上道,這男人也有些嚇人,兩個婦人對視一眼,竟不敢再勸,有些求助的向後看去,便見有婦人招手,再看京兵們也都站起來,準備上馬,心中松了口氣。

「姑娘,該走了。」她們忙說道。

「哦。」劉梅寶應了聲,看著盧岩依依不捨,「你好好的要保重..」

劉梅寶看著他認真說道,心中隱隱有些疼。

這個男人如今的一切都是靠命搏來的,是多麼的不容易,如今又因為自己惹了上司不滿。

這樣想著,也不知道是擔心還是自責或是離別的不舍,眼圈就紅了。

盧岩沖她一笑,感受她真切的擔心,心裡都軟軟的,忍不住伸手去拉了她垂在身側的手。

站在一旁的兩個婦人嚇得哎呀一聲。

倒把劉梅寶嚇了一跳,盧岩的手也收了回去。

「你..你...登徒子啊!」婦人們大叫,一臉驚恐的後退。

看,這就是親人跟外人的分別,一個見了登徒子不管對方是多麼兇惡的人,都會毫不猶豫的拿起門閂沖過來,而另一個則大喊大叫的卻不上前。

「就是登徒子也不會非禮你們,至於嚇得躲...」劉梅寶撇撇嘴說道。

盧岩的手已經鬆開了,這婦人的大叫讓他為自己的唐突有些後悔,微微的皺了眉頭,聽了劉梅寶的話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們不喜歡我。」盧岩說道。

「你要她們喜歡你幹嘛?」劉梅寶橫了他一眼說道。

盧岩便又笑起來,劉梅寶自己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盧岩一愣,旋即笑的更開心,反手將她的小手握在手掌裡。

「跟我來。」他說道,大步向這邊走來。

「哎?」劉梅寶不解。被他拉著前行,看他的意思是往車隊這邊來,便說道。「你要跟舅媽告別嗎?這是應該的,舅媽現在很喜歡你呢。”

盧岩嗯了聲,只是拉著她的手大步過來。

那兩個婦人已經嚇的傻掉了。周良玉皺了皺眉頭,卻並沒有說什麼。慢慢跟過來。

這邊的婦人們終於看清了狀況了,頓時亂成一團,大少奶奶也從車裡出來了。

「這成何體統!這成何體統!」婦人們紛紛喊道。

京兵們也都站起來,看著那個被男人攜了手的姑娘,皆是一臉驚訝,旋即又露出挪揄的笑,擠眉弄眼低聲的說笑。怪道都說鄉下的人野性.....

「快將人打了去!」大少奶奶見鬧得不像話了,冷臉肅容喝道。

小廝京兵們帶著笑準備呵斥,還未動,就聽路上一陣馬蹄聲傳來,扭頭一看眾人頓時臉色微變。

這是十幾騎,青一色的壯年,穿著普通的衣衫,但卻帶著與常人不同的精神,神情舉止散發出彪悍的味道。

他們看似隨意而行,但不自覺間還是列出佇列。顯示出長久嚴格訓練形成的不自覺意識。

這些人是兵!京兵們一眼就認出來了,緊接著,這些人馳近,他們看清來人。頓時騷動起來,

「是屯堡那些蠻子!」有人喊道。

伴著這聲喊,京兵們下意識的就抓起了兵器,面上帶著幾分隱隱的懼意與防備。

那一天的屈辱必將伴隨他們一生,而那一天的威壓氣勢,也給他們心裡留下深深的烙印。

看著這些京兵,迎面而來的青壯轟的笑起來。

他們笑得好不囂張,讓這些京兵頓時面色漲紅。

婦人們終於也察覺氣氛不對了。

「是他們!」大少奶奶聽了僕婦在耳邊的低語,再看那些兵丁,面上也浮現濃濃的憤怒,憤怒之中還有一絲難掩的懼意。

那一日被如同罪犯般的驅逐關押,也是她這輩子勢必永不消失的噩夢。

「他們想幹什麼!」她的聲音忍不住尖細起來,一手緊緊握住了衣襟。

這般熱鬧,宋三娘自然也從車中出來了,待看到盧岩在和劉梅寶說話,她雖然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滿,但也並沒有說什麼,剛要再次坐回車內,就見盧岩拉著劉梅寶大步而來,而大路上又突然奔來一隊人,她的臉色一沉,一個不好的猜測浮現在心頭。

「舅媽。」盧岩已經來到她面前,鬆開劉梅寶的手,沖她恭敬的施禮。

「成何體統!」宋三娘沉臉喝道。

看著這男人在宋三娘身前站定,而且還是認識的樣子,大少奶奶便猜到了什麼,面色微微鐵青,嘴邊還浮現一絲冷笑。

「舅媽,梅寶的親事是不是要劉家的人做主?」盧岩對她的呵斥絲毫不在意,含笑問道。

宋三娘子心裡一跳。

「你要做什麼?」她面色更沉了,看著那已經不經意將他們圍起來的十幾騎。

這莽漢該不會怕劉梅寶進京後變心或者婚事被阻攔,想要半路劫親吧?

這盧岩草莽匪賊出身,本就是個沒規矩我行我素的莽漢,本就是個一怒可殺人的主.....

而劉梅寶這個丫頭跟他越來越熟,行徑便越來越乖張,再加上如今對盧岩的心意,如果他提出私奔,這丫頭可是真的就敢跟這男人走了......

宋三娘額頭冒出細汗,且不管果真如此,就算她一頭撞死最終阻止了這件事,劉梅寶的聲譽也算是毀了。

「你如是敢胡鬧.....」她的聲音不由急促起來,帶著幾分嚴厲。

話未說完,就見盧岩沖她拱拱手。

「舅媽我去見見那少奶奶。」他說道。

「你見她做什麼?」劉梅寶在一旁說道。

宋三娘子精神還高度緊張,沒有說話,看著他亦是這般疑問。

「我想跟她說幾句話。」盧岩說道,察覺宋三娘的緊張,便笑了笑,「舅媽,我自有分寸。”

說罷轉身向劉家人這邊走去。

「跟她有什麼說的?」劉梅寶問道。

盧岩並沒有說話,幾步走到被僕婦擁簇著的大少奶奶身前。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2:52 PM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守矩

看著這個男人走過來,再看那些圍在一旁氣焰囂張的青壯,大家都猜出這男人肯定也是這些青壯中的一員,甚至,還是個頭目。

僕婦們具是滿目驚恐,伴著他走來,不自覺的擠在一起。

看著聚攏來的青壯,以及那一步一步隨意走近的男人,京兵們握緊手裡的兵器。

「呔,那漢子,要做什麼!」他們大聲喊道,聲音裡卻有藏不住緊張。

「萬一,」有京兵咽了口口水,壓低聲音道,「萬一真有事.....」

京兵中的頭目呼吸急促,緊緊盯著這些青壯以及那漢子,見那漢子在大少奶奶幾步外站定,拱手施禮。

「夫人,在下河東驛盧岩。」他朗聲說道。

大少奶奶已經猜到了,聞言面色並沒有多少變幻,這些京兵們卻轟的一聲,騷動起來。

當日他們都被擋在屯堡外,所以並沒有見到盧岩對抗眾多官員的場面,但事後都多多少少知道了,知道就是這個小小的地方衛堡五品武官,為了一個屯堡的管隊官,敢當面抗拒上級之命。

這是何等的護短,又是何等的悍氣。

他們也是兵,知道如果自己有這等上司,自己會是怎麼樣的忠心擁護,而擁有這般將命都恨不得交給自己的兵丁的武將,如果惹了他,那些兵丁又會是怎麼樣的兇悍,只怕當場撕了他們也是不帶眨眼的。

原本還想說咱們今日人多,趁機給這些未穿軍裝的十幾個兵丁一個教訓,然後揚長而去,讓他們也吃個暗虧,也好挽回些當日折辱的臉面。

此時,這個念頭半點也不敢再有。只是警惕緊張的盯著這個男人。

上一次的事已經明明是他們這些兵丁沾了光,還想怎麼樣?做人不能太得寸進尺不是!

看著面前站定的男人,大少奶奶倒沒有驚慌。

「盧大人有何指教?」大少奶奶緩緩說道。神態恢復了從容。

盧岩卻並沒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四周聚攏的京兵。

被他這一眼看過來,京兵們不自覺的又緊張幾分。握著兵器的手心冒出一層汗。

大少奶奶知道他這一眼的意思,但卻沒有說話。

「有幾句話想要跟夫人說一下。只讓家人知道便是了,這些兵還請夫人摒退下。」盧岩說道。

既然他開口了,大少奶奶便笑了笑。

「都散了吧。」她對周圍的兵衛說道。

京兵們遲疑一刻,既然主人都發話了,再看這邊劉梅寶和周家的人顯然是認識盧岩的,而且關係還不一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京兵的領隊便擺擺手,大家忙散開了。

看著人都散了,盧岩對大少奶奶說聲多謝。

「想必知府夫人已經跟夫人提過了吧?」他直奔主題問道。

這話雖然聽起來沒頭沒尾的,但知府夫人跟大少奶奶提過的事也就那麼一兩件,大少奶奶便嗯了聲。

「是這樣,我和梅寶已經要交換庚帖了,」盧岩說道,「不過,既然你來了,這件事自然還要你做主....」

大少奶奶就笑了。

「大人。這個我可做不得主。」她說道,「家中還有親長在,我這個做嫂嫂的怎麼敢?”

也就是說,她這個做嫂嫂的還不敢。那麼那個做舅媽的毫無血緣關係的人更管不得。

只是她說的這樣話裡有話,這個莽漢聽得懂不?

「是,我知道,所以勞煩夫人給家中的長輩帶個話。」盧岩說道,從袖子裡拿出寫好的庚帖,雙手遞上。

這人臉皮真是...大少奶奶愣了下。

「我跟梅寶的親事,是由知府夫人做媒,宋娘子已經允諾...」盧岩接著說道,「那時是因為不知道你們在,並非是這親事名不正言不順....」

這什麼態度!什麼叫不知道你們在!雖然對這個男人還很是害怕,但圍在大少奶奶身旁的僕婦們已經難掩憤怒了。

大少奶奶依舊含笑,並沒有說什麼。

「不過,既然你們來了,那麼這件親事便不能不告親長。」盧岩說道,一面再次恭敬的深深施禮,「所以煩請夫人將緣情告之家中親長,我亦會再次托媒人前去重新議親。”

大少奶奶看著他,笑著說了聲好,一面示意一旁的僕婦。

僕婦猶豫一刻,伸手接過了盧岩捧著的庚帖。

「多謝夫人了。」他再次施禮。

大少奶奶便點了點頭,也沒有客氣什麼,扶著僕婦的手上了馬車。

盧岩這才轉身走回宋三娘這邊。

「喂,你跟她說這個做什麼?還有,庚帖給我舅媽就成了,真當她們做的了主啊。」劉梅寶在他聲旁低聲念叨。

盧岩只是含笑聽著。

“…你越這樣看得起她們,她們便越得意,指不定怎麼要怎麼刁難呢,就該不理會她們,她們也就鬧不起來...」劉梅寶哼聲說道。

「梅寶,我不是看得起她們,我是想讓所有人都不低看了你,不想因為這件事,少做了這一步,便讓你在他人眼裡落了不是...」盧岩笑道,打斷了她的話。

世人眼裡,不管她們如何冷心腸,她們是確實是親長,這是此生無可改變的事實,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告便謂之私,便是傷風敗俗。

劉梅寶的話便戛然而至,抬眼看著盧岩。

「你..你這個..傻子..」千言萬語最終只化成這一句話低語,她微微抿嘴嗔笑,「就算是他們眼裡傷風敗俗,難道我會在乎?”

「我知道你不在乎。」盧岩看著她亦是一笑,雖然早已經知道這姑娘的心意,但真真切切的聽她說出來,那心裡還是激動的沸騰,「但我在乎你。”

這傻瓜...劉梅寶看著他,忍不住嘴塌了塌。鼻頭有些酸意。

「我哪有那麼好,你...我什麼也幫不了你..什麼也沒有...你這傻瓜,幹嗎對我這麼好...」她低聲說道。

如果說只是為了劉梅寶的容貌。曾經的盧岩或許沒有機會去高攀那些藏在深閨的權貴富豪人家的小姐,那些小姐必定有不屬於甚至高於她劉梅寶的相貌,而且還有劉梅寶所沒有的家世。能帶給盧岩人脈或者財力上的扶持,但現在的盧岩。完全有這個機會,比如那個季家的小姐。

盧岩可沒想到她想的這些,倒是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似乎有些不明白怎麼看上去很傷心。

「怎麼了?我說錯話了?」他帶著擔憂忙問道,「幹嗎不高興?”

劉梅寶便又被他逗笑了。

「我這是高興的!」她乾脆笑道,「因為你對我好,所以我高興的想哭。明白了沒?”

「我..我也沒做什麼...」盧岩咧嘴笑了,又有些不安,搓了搓手。

「你心裡時時刻刻僅自己,凡事只為我考慮,能做到這樣,就是天大的了不起了。」劉梅寶笑道。

「這算什麼天大..」盧岩笑了,「是個男人都改如此對自己的女人...」

「才不會。」劉梅寶哼了聲,嘴邊的笑意又散開,不過,幸運的是。她的男人會...

她的男人這個詞,真的好讓人害羞。

她笑的桃腮帶暈,盧岩瞧得呆了,忍不住也笑。

看著這二人呆癡的互相看著笑。宋三娘再不能容忍了。

她重重的咳了一聲,劉梅寶回過神,看著四周若明若暗的窺探視線,小小的吐了吐舌頭,沖宋三娘嘻嘻一笑。

「成什麼樣子!」宋三娘瞪了劉梅寶一眼,再看面前的盧岩,眼中閃過一絲寬慰。

說起來真是可笑,以前她防著這個男人防的跟惡鬼似的,總怕他累及梅寶做出傷風敗俗的事來,但現在看來,這人卻是穩妥的很,反而她要擔心的是梅寶會鼓動盧岩做出讓人詬病的事來。

「你這樣很好。」她看著盧岩點頭說道,「你放心,我雖然不是梅寶的血宗親長,但就憑我養她這三年,她的親事我也是做的了主的。”

聽宋三娘子突然這樣說話,劉梅寶和盧岩都有些驚訝。

「不管你的庚帖那劉家人認還是不認,這門親事,只要有我在一天,就是作數的。」宋三娘微微挺直脊背

,緩緩說道,她的目光落在劉家眾人的車馬上。

盧岩也很意外,旋即大禮一拜。

「舅媽,你果然喜歡他比喜歡我多了。」劉梅寶笑道,「都不跟我這樣說,害得我還擔心不安。”

宋三娘瞥了她一眼。

「想讓我讓你安心,你得先讓我安心。」她淡淡說道。

至此盧岩在宋三娘子這裡是滿分通過了,劉梅寶歡喜從心裡滿滿的溢出來,她愛的兩個人終於不再有隔閡了。

雖然不舍,但終有一別,不過此次離別,再相聚時便能永遠在一起,想到這一點,這讓分別的二人臉上都帶著笑意,沖淡了離別的愁緒。

看著那送行的一隊人馬終於化作一個黑點消失了,大少奶奶馬車裡的僕婦才徹底的松了口氣。

  「奶奶,接了他的庚帖做什麼?真是荒唐可笑的人...」僕婦低聲說道。

大少奶奶靠在引枕上,透過風不時掀起的車簾看著窗外秋意濃的風景,聞言笑了笑。

「接就接了,不過是伸伸手的事。」她說道,一面換了個姿勢,讓自己坐的舒服些。

「那奶奶這是..應了?」僕婦一愣,忍不住問道。

「應什麼?我一個做嫂嫂的,做的了什麼主!」大少奶奶沉臉道,「...瞧人家那凶樣,不接,只怕咱們休想走,人在屋簷下低一下頭也是沒辦法的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奉承


大少奶奶說著話,看著被僕婦放在一邊的那張庚帖,只覺得刺眼

「撕了,這種東西難不成真要拿到老太太跟前去找罵啊?」她皺眉說道。

僕婦忙應聲拿起來,剛要撕,又被大少奶奶止住。

「還是留著吧...」大少奶奶微微側頭想了想道,「...總不能當人家真派媒人來問,老太太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罵就罵吧,是我這個做孫媳婦無能,難道還不能被長輩罵幾句......」

「老太太就是罵也罵不著奶奶你,都是那周家的女人惹得事...」僕婦憤憤道,「還有大姑娘也不知道好歹,竟然惹來這等人,簡直丟死人了......」

「所以說這年輕女子離了父母親長的管教,是多麼...」大少奶奶搖搖頭,帶著一臉可惜,「我說,你們回去後,可別亂說,要是傳來老太太耳內,就老太太那脾氣可是要氣出個好歹來的...」

僕婦們便都撇嘴笑。

「奶奶,這話囑咐我們可不是白囑咐,我們還不知道這個...」她們縱著鼻頭,帶著幾分嫌棄甚至隱隱的幸災樂禍向後邊努了努嘴,「只是就是咱們不說,那女人難道會不說?到時候自然要見老太太,見了老太太指不定說出聲什麼不著調的話,要鬧著帶姑娘走,要鬧把姑娘給人訂了親...」

大少奶奶就笑了聲。

「鬧?」她緩緩說道,嘴邊帶著一絲嘲諷的笑,一面抬手看自己的手指,齊齊整整的指甲養的粉圓玉潤,可以想像等養長了塗上鳳仙花會是怎樣的喜人,「我年輕,又是離家在殊,她在我跟前鬧也就鬧了,我忍氣吞聲也是不得已,等回了京,進了家,她去老太太跟前鬧?就老太太那脾氣......」

說到這裡,她咯咯笑出聲。

“…倒要看看,她能鬧出什麼...」

車隊在天黑之前終於進了一座縣城。

自出了山西界後,行進的速度明顯的放慢了,似乎是離開了那在劉家婦人心裡留下恐懼印記的地界,大家的心情終於放鬆了,行路也不似被鬼趕著一般急了。

行路不是什麼舒服的事,尤其是這些輕易不出門的婦人們,馬車顛簸,吃喝用度不便,風吹日曬,如果說來時是帶著幾分新鮮還能稍稍化解悶苦,那麼這歸程完全就是苦不堪言了。

因為身份特殊,她們並不需要住客棧,而是沿途的驛站隨便住,吃住皆不用付錢,不過大點地方的驛站還好,小地方的條件反而還不如客棧,這一次進了城大少奶奶說什麼也不肯住驛站了,無奈一眾人只得尋了縣城的一家條件最好的客棧。

當然,大多數人兵衛小廝低等僕婦什麼的還是要住免費的驛站的。

「讓我去客棧?」劉梅寶看著前來說話的婦人,又看了看已經下了車,準備往驛站走的周良玉和宋三娘。

「這路上顛簸的厲害,又吃不好睡不好,奶奶特意定了間上房,讓姑娘過去歇歇。」婦人含笑說道。

這一路走來的確不怎麼舒服,對於已經習慣出門有便捷交通工具的沈劉梅來說,此時已經完全放棄了剛穿越來時興起的游遍古代大好河山的念頭,她還是老老實實的宅在家裡吧。

她看了看眼前的驛站,小小的院落,此時天色將黑,給這灰撲撲的建築更蒙上一層陰沉,尤其是與之相對的一邊同樣規模的院落裡傳來陣陣哀哭低嚎,那是縣衙的牢獄所在。

這環境的確不怎麼好,劉梅寶點點頭。

「舅媽,咱們去住...」她轉頭就要喊宋三娘,話未出口,就被那僕婦忙忙的拉住。

「我的大姑娘,只是讓你去住,沒讓她們去...」她低聲說道。

劉梅寶皺起眉頭。

「是這樣,還望大姑娘體諒,咱們這一趟出來,花費不少,實在是...實在是...不寬裕...原本也沒料到會多兩個人...」僕婦帶著幾分歉意說道。

住驛站官府負責,住客棧,官府便沒道理也付錢了,就算一路上有各地官府盡心接待,但路途上還是要劉家自己花錢的,京兵倒也罷了,長官替自己親戚著想已經提前付足了吃喝用度的銀子,要不然,光這一大車隊,這麼多人口以及馬匹的嚼頭,可真是不小的一筆開支。

這一點劉梅寶能理解。

「那我也不去了,你們去吧,這裡住著也挺好的,吃喝都不用葩錢。」她擺擺手說道。

僕婦勸說幾句不得,只得走了。

「說什麼呢?」周良玉這才和宋三娘走過來問道。

劉梅寶便說了。

宋三娘看了眼驛站,此時對面的縣獄一陣腳步聲,就見幾個牢頭抬出一具屍首,只用一張席子蓋了臉,用門板抬出來。

「死了,扔亂墳崗去吧。」差役們隨口說道。

宋三娘嚇了一跳,忙一把拉住瞪眼看的劉梅寶和周良玉轉過身,口中喃喃念了幾句平安咒。

「這裡是不能住了。」她說道,喚住那要卸車的車夫,「咱們也住客棧去。”

縣城最好的客棧悅來,雖然處在中原大地,但客棧老闆是南方人,將客棧修建成前樓後院的蘇杭格局,老闆家裡有些閒錢,因此花了心思整治了客棧,成了縣城有錢人宴請待客的地方,縣老爺也曾在此用來接待上官。

僕婦邁進茶樓時正是飯點,這裡到底不同于京城繁華南方的茶樓那般雅致,而是一水的暢廳,裡面縉紳先生販夫走卒混坐一起,吆五喝六甚至還有赤膊露肩的。

這種環境大少奶奶是決計不會下來吃飯,而是派了兩個僕婦正在櫃檯前詢問有什麼可口的飯菜。

「粥要熬得爛爛的...放些白糖...」僕婦對著店夥計認真的囑咐著。

她的吳儂軟語聽的那小夥計有些暈,呆呆的點頭。

說著話一眼看到那婦人進來了,身後跟著劉梅寶。

「姑娘過來了,正說呢,快來看看喜歡吃...」什麼還沒說出來,就看到宋三娘和周良玉走進來,那婦人的臉便拉下來,再看宋三娘身後還跟著兩個隨地大小便的粗鄙僕婦更是一臉嫌棄。

「哪裡有那麼多錢......」她便拉著那婦人低聲抱怨「不是說只是讓讓,一說不讓那母子來,大姑娘便肯定也不來了,怎麼都帶來了...」

兩個婦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宋三娘只當沒看到,只問那小夥計。

「還有屋子沒?」她說道。

那小夥計打量宋三娘一眼。

「一般的房間是沒了...」他遲疑一下說道,「上房倒還有......」

「要四間。」宋三娘說道。

四間......一旁的僕婦有些失態的扭頭看她又看看她身旁兩個僕婦,那兩個粗婦正好奇的打量大廳裡熱鬧的人群,咧著嘴笑。

就讓這樣的人也住?也不怕糟蹋了上房......

小夥計也被嚇了一跳。

「那上房得先...」他忙說道,帶著幾分狐疑。

「這是定金。」周良玉拿出一塊銀子扔給他,「拿手的酒菜整治一桌,要乾淨清淡還要快。”

「好嘞!」小夥計用陡然拔高的聲音高聲吆喝道,接過銀子俐落的彎身施禮,唱喏著就去了。

劉家的僕婦再也不說話了瞪著眼看著宋三娘帶著人走進去了。

「打腫臉充胖子給咱們看有什麼好的...」大少奶奶聽了僕婦說這事,一臉鄙夷的笑了笑說道,在屋子裡的美人榻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有錢就花吧,犯不著咱們替她心疼。”

這邊周良玉為娘花錢絲毫不覺心疼,而劉梅寶則一向秉承窮家富路也不覺得如何,只是兩個僕婦很是不安,只說不值得給自己要間房,在夫人屋子裡打個地鋪就好了。

「有人在屋裡我睡不踏實,我就是為了睡個踏實才來這裡。」宋三娘說道,擺擺手讓大家各自安心睡去便是了。

一夜無話,第二一早因為還要趕路,雙方人都不貪睡早早的起來大早上的茶樓人不多,宋三娘帶著他們便在外邊吃早點,正吃著時候,劉家的人都出來了。

「路上累吧,可還受得住?」大少奶奶對劉梅寶含笑說道。

「還行。」劉梅寶答道。

誰也不提住宿的事。

說著話外邊馬車人聲嘈雜,是京兵護衛著車隊過來了。

「我去結帳。」周良玉說道。

宋三娘子點點頭放下碗筷桌上還剩了幾個小肉包,劉梅寶便起身去喚夥計打包,剛站起身,就聽有人咦了聲。

「這不是劉姑娘?」有男聲帶著驚訝驚喜喊道。

劉梅寶聞聲看去,就見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疾步走過來,臉上堆起滿滿的笑。

「你是?」劉梅寶卻不認得他,只是覺得有些面熟。

「劉姑娘不認得了,我是永濟的老蔡,牛黃蔡...」他點頭哈腰的笑道。

那個給廣順和供過牛黃的,還曾有意想讓劉梅寶給弄個正品鑒定書什麼的人,劉梅寶恍然哦了聲,跟牛黃蔡不過是打交道了一回,後來她總有這樣那樣的事,廣順和用的是他的牛黃,但人她卻是沒再見,一時倒認不出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2:58 PM

第一百五十三章

「真是巧,蔡老闆也在這裡啊。」她笑道。

「是啊是啊,我要進京去...劉姑娘這是...」牛黃蔡問道。

「那真是巧,我也進京去。」劉梅寶笑道。

這邊小夥計已經報出房錢飯錢,周良玉正要掏錢。

「我來我來...」牛黃蔡忙伸手攔住周良玉,忙忙的就抓出一個錢袋往小夥計手裡塞。

已經走到門口的大少奶奶聞聲回頭,面上又是驚訝又是好笑。

「這怎麼成。」周良玉和劉梅寶都笑道,一面拒絕。

「哎呀劉姑娘,當初劉姑娘誇讚我老蔡的牛黃一句話,讓老蔡我足足多了三成的銷量...」老蔡伸出手,用胖胖的身子將他們兄妹二人格擋開,一面催著小夥計快些結了帳,「我一直想要找個機會謝謝姑娘,又怕被那廣順和抽頭姑娘也撈不到好...」

他說著嘿嘿笑了。

劉梅寶也忍不住笑了,這人想的倒是周全,當初最終沒有再考慮那個真品鑒定書的事,但劉梅寶還是在一個合適的場合誇了他牛黃一句。

「那是你的牛黃的確好...」她笑道。

「劉姑娘,你讓我付錢,你要是不讓我付錢,就是瞧不起我老蔡...」老蔡漲紅臉說道,張開手擋著他們兄妹二人。

「你這人...」劉梅寶無奈的笑。

「以後還要劉姑娘多多關照...」老蔡又笑著說道,臉上帶著幾分恭敬。

「那就讓你破費了。」劉梅寶不善與人推讓,見他神情也不是虛偽便點點頭說道,「多謝了,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開口。”

牛黃蔡見她不再堅持,笑的眼睛都沒了,忙忙的點頭。

付了錢跟出來,見劉梅寶上了車,再看車旁還有兵士護送不由嚇了一跳。

她們這隊車馬在街上很是惹眼,引來路人的圍觀。

「這是做什麼的?」牛黃蔡忍不住問身旁一個路人。

「聽你的口音是山西的吧。」路人問道。

牛黃蔡點點頭伸手指了指已經坐上車的劉梅寶。

「我們認得,我們還認得呢。」他說道。

路人翻個白眼。

「你認識還問我?」他說道。

牛黃蔡就嘿嘿笑了。

「老哥兒,我這一段出門了半年多都沒進家門了......」他說道,一面催那路人講講。

路人這才給他說了,因為距離山西近,雖然具體詳情不知道,但大概的事也能說明白。

「劉姑娘的爹平反啦!」牛黃蔡很是驚訝,旋即又是歡喜,「原來是要回家啊...」

他的眼珠轉了轉。

「回京城啊...」他嘴裡嘟囔著,「以後就是說在京城了......」

說到這裡一拍大腿,轉身就往客棧裡奔,口中一邊嚷著快起來收拾東西上路上路。

對於牛黃蔡跟在車隊後隨行劉梅寶並沒有什麼意見,畢竟這世道不太平,各地土匪流民甚多,饒是他們有兵士相護,其間還有一兩波土匪來試探呢,虧得是地方官府也接到命令前接後遇.,那土匪便知道這是塊不能啃的骨頭才作罷。

牛黃蔡一個商隊,請不得兵士也得不到官府庇佑,行路自然是危險,這樣跟在他們身後,便是安全的多了。

鄉里鄉親的又是認識的,反正都是要行路,一起走又何妨,但對於牛黃蔡每一次到了歇腳的地方便搶著給她們安排吃住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難道你覺得我們沒錢?」劉梅寶似笑非笑的看著再一次搶著塞錢袋的牛黃蔡。

周良玉開著兩個錫器鋪子,整個人河中府幾乎所有的藥茶錫罐都由他的鋪子經手,周家也重新得回了諸多的良田,而這個劉姑娘如果她願意,便有人開高薪請她當藥櫃。

錢人家當然不缺...牛黃蔡嘿嘿笑。

「那個,沾了你們的光,免得受匪賊流民襲擾,雇個鏢的錢不比住店吃飯要貴的多......」他笑道。

「那你去雇個鏢吧。」劉梅寶故意沉臉說道,「我花你的錢做什麼?”

宋三娘也出來說話了。

「鄉里鄉親的你要是這樣,我們就不好跟你一起走了。」她也說道。

牛黃蔡見她們動真格了,便只得收回手不再搶著付錢,但其後便在吃上費了心思的變花樣,讓劉梅寶很是哭笑不得,再三說無果,只得隨他去了。

「你掙個錢也不容易,這樣鋪張浪費可是不好...」劉梅寶說道,帶著些許無奈搖頭。

此時他們在一間客棧落腳,準備吃晚飯,在宋三娘子三人的桌子上,擺著滿滿的玲琅滿目的吃食。

這牛黃蔡常年在外行走,因此見多識廣,到一個地方就跟百事通一般。

「這些都是當地的有名的吃食,夫人快嘗嘗...」牛黃蔡笑呵呵的說道,一面讓宋三娘吃,一面說道,「別看多其實花不了幾個錢的...再說掙的錢,不就是為了吃穿享樂嘛...」

劉梅寶搖搖頭,知道說也無用只得隨他去了。

看著這邊熱鬧花哨的席面,二樓上的僕婦一臉不高興的收回視線轉身進了客房。

自從第一次起,劉家人和宋三娘就形成默契,大家同行同止,吃住各自為安,劉家人再沒邀請過劉梅寶過來,而宋三娘也從來不說請她們同食。

僕婦進了屋,一眼就看到桌面上簡單的飯菜大少奶奶正慢慢的撿著吃。

其實她們來的時候便是這樣吃住,倒也不覺怎麼,只是如今有了樓下那些人的對比,心裡竟忍不住想幸好是在自己屋子裡吃,這要是擺在大堂裡,豈不是丟人?

這個男人太過分了!這周家女人太過分了!大姑娘也太過分了!

「明明是沾著咱們二老爺的光,憑什麼單單把咱們晾在一邊!咱們姓劉,不是她姓劉!我就奇怪了她哪裡來的臉皮吃的那樣安心!」僕婦終於忍不住低聲抱怨道。

「吃飽就成了,那些花花樣子的看著熱鬧而已。」大少奶奶笑著說道,只是臉上的笑有些不經意的僵她一粒一粒的吃著碗裡的米,桌上的菜幾乎沒動。

看著大少奶奶明顯瘦了一圈的形容,僕婦們都是難掩憤憤。

這一趟出來按理說所有的錢都該公中出,但如今家裡的開支被二少奶奶把持,這二少奶奶日日在老太太跟前賣好,好的沒學到多少,倒是這摳門的習性學了個實實在在,她們出門時帶的錢已經所剩不多了,再花下去就只有大少奶奶自己貼補了,而這貼補回去能不能讓公中填上還是個未知數......

該免費被請吃喝住的是她們,而不是那周家的女人!她們才是劉知縣的家人!她們才是這土財主恭敬殷勤的物件!

既然周家的女人不要臉不肯說,那麼她們自己說,總不能讓表達好心的百姓受蒙蔽才是。

隔日一個僕婦尋個機會給那土財主的小廝要旁敲側擊的說了。

“…你家老爺如此心意,就是我們二老爺泉下有知也是欣慰的...」僕婦含含糊糊的說道。

小廝卻是聽得糊塗。

「你家老爺?幹你家老爺什麼事?要是說起來,該是我家老爺欣慰才是。」小廝愣愣說道。

說的僕婦也是一愣這什麼跟什麼啊。

「我是說你家老爺對我家姑娘這麼好...」她說道。

那小廝聽到這句便恍然了。

「哦,你說劉姑娘啊,」他興高采烈的打斷了僕婦的話,「...當然要對劉姑娘好了,如今河中府那個做藥行當的不想對劉姑娘好,只不過他們沒機會,我家老爺運道好......」

他說這話一臉的得意,就跟白撿了一塊金元寶似的。

「啊?」這次換僕婦愣愣的不明白,「...做藥行當的...?為什麼?”

莫非自己二老爺死後被封了什麼與藥有關的神位......呸呸這什麼跟什麼。

「什麼為什麼,劉姑娘可是能點藥成金的手藝......當然大家要搶著對她好了...」小廝瞪眼說道,覺得眼前這個婦人真是無知,「你難道不知道劉姑娘多厲害?”

「多厲害?」僕婦愣愣順口問道。

「知道廣順和吧?」小廝說道。

廣順和的風頭已經傳到京城,過年的時候在京城掀起了一陣送禮之風。

「送禮只送廣順和?」僕婦順口就說出來。

這廣順和可讓他們家過年破費了一筆銀子呢......

「那就是劉姑娘做出來的。」小廝一臉得意的說道,似乎在這一刻他就是劉姑娘一般。

「是...是我家姑娘?」僕婦的下巴幾乎掉下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信

第二日換了船劉家的婦人們明顯的松了口氣,相對於路上,她們覺得船上更舒服些,但宋三娘等人則面色不是很好,尤其是隨著船越行越遠,那兩個僕婦別說伺候人,一天到晚的能起身就不錯了。

牛黃蔡這次上了另一艘船,因此不方便變著花樣的擺弄吃食,這讓劉家婦人以及劉梅寶都松了口氣。

宋三娘還好些,但也是有些暈船,坐在艙內輕易不走動,劉梅寶走來走去的端水倒茶。

這讓躺在床上的兩個僕婦很是過意不去。

「我們兩個沒用的老貨,倒讓姑娘伺候...」她們又是惶恐又是難過。

「這叫什麼伺候,舉手之勞而已。」劉梅寶笑道,一面指著江兩岸的風景要宋三娘看,藉以轉移她注意力,好減輕些暈船。

「姑娘精神真好,」兩個僕婦又是豔羨又是恭維。

「她在南邊長大,要說還是來到咱們的地界不習慣才是。」宋三娘說道。

「習慣,習慣,我在哪裡都習慣。」劉梅寶笑道。

宋三娘被她逗得一笑。

「又沒說把你留在這裡不讓你回去,你急什麼。」她打趣道。

宋三娘竟然也會開玩笑,劉梅寶很是驚訝,但更多的是高興,這說明宋三娘心情很好。

「我只不過是歸心似箭好不好。」劉梅寶大大方方的說道。

宋三娘橫了她一眼。

  船行慢了些,聽得後邊牛黃蔡在喊劉姑娘。劉梅寶便走出來。

「船家做了燒魚....」牛黃蔡捧著一個瓦罐沖她喊道,一面催著艄公靠近。

劉梅寶無奈,只得讓這邊的船工接過來,又聽牛黃蔡絮叨幾句,行船拉開距離後便走開了。

這魚估計宋三娘子也吃不得。劉梅寶看了手裡的瓦罐。倒是香的很。

「妹妹。」大少奶奶從船艙裡出來。沖她招手。

三四個僕婦,在船板上擺上小桌子以及飯菜,看她過來,都不自覺的停下手來盯著她看。

似乎是自從上了船,這些婦人都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自己,而且這眼神還不是以前那種不滿啊抱怨啊幽怨。

不知道又琢磨什麼呢。

劉梅寶遲疑一刻,拎著瓦罐走過去。

「這裡有魚,你們拿去嘗嘗吧。」她說道。

大少奶奶身旁的僕婦便一臉不滿。

你們吃不了的才想起來給我們......

大少奶奶一笑,示意僕婦接過來。

「一起吃吧。」她就在鋪設的秀墊上坐下來。一面招手讓劉梅寶來自己身旁坐,「妹妹坐船還習慣吧?”。

劉梅寶沒有坐,答了聲吃過了。還好。

「以前在家妹妹最喜歡游湖了,還自己大著膽子劃過船,自是不怕水的...」大少奶奶笑道。

劉梅寶乾笑一下,沒有說什麼。

「我竟是不知道。原來妹妹會做藥茶?」大少奶奶思付一刻,開口問道。

這件事劉梅寶本就不打算瞞人,這是好事,打響名氣的事她才不會瞞著。

「你是說廣順和吧?」劉梅寶說道,一面笑了,「那不是我做的,具體來說,我只是提出了一點工藝上的建議,我是他家的藥櫃。”

「姑娘怎麼去做這個?」有僕婦忍不住喊道,「可是那婦人逼迫姑娘.....」

「你說的什麼話!」劉梅寶瞪了她一眼,「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難不成大活人乾等著被餓死啊,還知道擔心我拋頭露面失了身份...也好意思說...我為什麼會拋頭露面求生去..你們心裡還不清楚..?”

僕婦被她一搶白紅著臉訕訕不語了。

大家都知道她要說的什麼,頓時都有些不自在,這姑娘說話也太沖了,都不知道委婉點含蓄點,哪有這樣跟吃了炮仗一般人不過才說了一句話而已這都蹦出多少.....

「我和姑娘說話呢,你插什麼嘴。」大少奶奶呵斥道,一面趁機掐斷了劉梅寶的話。

那僕婦忙和劉梅寶道歉退後。

「妹妹竟然還懂這些藥啊什麼的,以前我們都不知道呢。」大少奶奶又說道。

「書上看的,也不懂什麼,一點點而已。」劉梅寶說道。

大少奶奶哦了聲,看樣子也不知道信還是不信。

一點點就值得讓那土財主跟撿了金鳳凰似的...不過要說她真的懂的很多,大家也是有些不信。

書上看了就能看成很懂行的人,那也太聳人聽聞了。

劉梅寶懶得跟她們說話,說完找個藉口就離開了,對她來說,她要做的就是安置了劉梅寶的父母,她沈劉梅的道義就算完成了,劉家的人對她來說,完全是毫不相干的路人而已,沒必要恨,更沒必要愛。

「什麼書看了就能給人家當藥櫃?還當的跟財神爺一般....」有僕婦低聲說道。

大少奶奶笑了笑,坐在軟軟錦墊上,迎著涼爽的江風,只覺得是這段以來最舒服的時刻。

這艘船上下兩層,上層都是裝飾精美的套間,雖然在船上,擺設反而比她一路走來住過的客棧都要好。

這船是碼頭當地的官府給安排的,恭送朝廷嘉獎的忠義之士,自然要高規格,這也是他們地方官表明擁戴朝廷緊跟上頭風向的必須表現。

就雇這一艘船,足足夠大少奶奶帶著人從京城到解縣的花費,要是沒有官府出錢的話,她可捨不得。

所以說,能得到他人尊敬殷勤,都是沾了故去的二叔的光,沾了姓劉的光。

「她小孩子家家,人家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哪裡懂什麼人情世情的...」大少奶奶搖頭笑道。「人家肯用她必是感念身世可憐,給她施捨口飯吃,而如今人家恭維她,不過是看著鹹魚翻身,來沾沾咱們劉家的光而已....那土財主。是個藥販子吧。要到京城做買賣吧?外鄉人。想在京城站住腳,找個靠山無可厚非....」

僕婦們便哼了聲,帶著憤憤看後邊那艘船,那土財主正和幾人圍在船頭說的正熱鬧。

「就這眼神,還想找靠山....」有僕婦低聲說道,「能賺錢才怪呢....」

想到這土財主一路上對她們如同視之不見,只對著那宋三娘一家三口獻殷勤,心裡堵了一口氣。

這一次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好歹就要到京城了。咱們到時候再看!

大少奶奶深吸一口氣,將視線投向江面。

而此時的牛黃蔡在船板上席地而坐,小酒燒魚吃著。亦是無比的怯意,眯著眼好幾次想吼上一嗓子家鄉戲,又怕被前邊船上的女眷們嫌棄。

「老爺,這一次咱們可多花了不少錢...」帳房在身旁低聲說道。帶著難掩的心疼。

「花錢是為了掙錢,花的越多就代表掙得越多,老四,你該高興才是,拉著臉做什麼。」牛黃蔡笑道。

「可是..這劉姑娘能幫咱們什麼忙...劉姑娘在河中府是有名,一則是因為廣順和,再者,也不可否認是她父親的蔭榮...這要是到了京城,那可就不一樣了..」帳房低聲說道。

「老四啊,要說這人能出名,那可真是天時地利與人和都要具備的。」牛黃蔡說道,一面再次斟上一杯小酒,晃了晃,帶著幾分不滿意,「要說這南邊什麼都好,就是吃酒的杯子不好,都愛用這小的手指頭捏不住的物件,哪裡有大大碗公吃著痛快...」

「老爺,這邊有錢沒錢的都愛講究,你可注意點,別被人當做土包子,影響了生意...」帳房提醒道。

牛黃蔡恩恩兩成聲,將小酒哧溜一聲吃了。

「反正,你說的是事實,但劉姑娘能做到這一步,肯定也不是沒真本事的人...」牛黃蔡說道。

「就算是有真本事又如何?人家回京就是個千金大小姐,從此後高門深戶的養著,哪裡還會和咱們這些人打交道,要說是想要托庇她劉家,老爺你偏偏一路上放著正主不理會....」帳房帶著不滿嘀咕道。

「你懂什麼,這人不可能人人都能討好的,你打算拉攏張家,就不能再給趙家賣好,你沒看出劉姑娘對那家人根本就是無視的,難道我瞎了眼還巴巴的去討好她們?那劉姑娘便立刻將我踢開了,那我才叫兩頭不討好裡外不是人呢....」牛黃蔡瞪眼說道,「天命不由人算,你別琢磨來琢磨去,我告訴你,只要是有本事的人,跟她交好准沒錯....就算是我這次白扔了錢,我就當..我就當...是獻給劉大人的香火錢,劉大人可是要位列仙班的人,我如此待她女兒,他怎麼也得保佑我一些....」

這話說的帳房哈哈笑了,看來自己老爺心裡也是沒底的。

「老爺你說得對,劉大人是好漢,就憑這個,咱們這錢也花的值。」他說道,舉起酒壺跟牛黃蔡的酒杯碰了下,仰頭就這酒壺吃起來。

順水行舟,距離京城越來越近,江面上,江岸兩旁也越來越繁華。

劉梅寶和周良玉越來越看不過來,看著這繁華安樂的場面,再想想一路走來山西等地的匪亂流民,破敗荒蕪,簡直懷疑自己沒在同一個國家。

不過走近了也便能看到,在這繁華街市中同樣流民乞丐眾多,與四周酒池肉林般的奢華店鋪,以及穿金戴銀穿行的富人們形成更加鮮明的對比。

船穩穩的停在碼頭上,京城終於到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02 P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升賞

劉梅寶的船到達京城時,山西河中府已經有半個月滴雨未下秋日的燥熱讓大樹的葉子都卷了邊,一陣風刮過,蕩起一片黃土。

盧岩邁進河東驛的墩門,便有一個兵丁殷勤的地上一塊濕毛巾。

「大人,擦把臉,這該死的天要旱死人...」他恭敬的說道。

雖然盧岩是管屯官,但由於他對陣韃子的幾戰威名,兵丁們對他甚是敬畏。

盧岩的臉色不是很好,在外奔波一天,渾身都有些疲倦,他伸手接過毛巾擦了把臉,手巾是在用深井水才浸泡過的,讓人頓感清涼,倦意立刻消散。

「大人回來了。」師爺從屋內跑出來,面上帶著幾分擔憂,「今天怎麼樣...」

他才張口要問,從堡內就又走來一個兵丁,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氣勢。

「盧大人,你回來就好,指揮使大人喚你過去說話。」他一眼看到岩,便立刻喊道,這態度可算不上恭敬。

此是指揮使大人的家丁親兵,盧岩看了他一眼抬腳便走。

「大人‥」師爺一臉擔心的看著盧岩,又搖頭又歎氣,轉身問跟隨盧岩的幾個兵丁,「今日的屯糧徵收怎麼樣?”

「能怎麼樣,這鬼天氣旱成這樣,再說,十戶六戶都是空的,哪裡徵?」兵丁垂頭喪氣的說道。

「那幾個堡的防守官也陰陽怪氣的推三阻四,就是不給一句痛快話...」另一個兵丁氣呼呼的說道。

師爺聽了重重的歎了口氣,現在指揮使大人要盧岩征繳米糧,並且給了一個很大的數目,納糧九百石、柴三百斤,這數目,遠遠超出河中府的衛堡能完成,且不說如今又適逢大旱糧食必定減產的時候。

這明顯的是刁難,不過,偏又無話可說,盧岩作為管屯官,管的就是人口田糧,職責所在,自然要受驅使。

遠遠的就聽到指揮使大人的咆哮聲傳來,這半個月來,幾乎每天都要上演這一幕。

不多時,盧岩便回來了,臉色倒並沒有什麼變化。

心裡一定在滴血呢,被人罵成這樣,這年輕人大概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被對待過了。

師爺暗自猜到,一面又歎口氣,看吧,這就是得罪上官的下場,看來用不了幾天,不待征繳期結束,指揮使便會免了盧岩,隨便尋個差事打發遠遠的。

盧岩回到自己的屋內,從桌上的水壺裡倒了一碗水仰頭喝了。

因為在這堡內有兵丁的家眷可以隨住,那些兵丁的女眷便會為自己家男人的上官做些簡單的日常雜事,洗刷縫補衣裳之類的活,當然,錢糧是不可能拿的,不過是為了自己男人在上官眼裡更有地位罷了。

盧岩的手下自然也有這樣的婦人,因此他的身邊雖然依舊沒有女人,但屋子也能被收拾的乾乾淨淨,水壺裡的水也是開水,不似以前回來渴了舀井水吃。

「大人,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得想個辦法把這個差事解決了....」師爺低聲說道。

盧岩放下碗。

「以前沒做過,覺得這差事沒什麼意思,這些日子做了,倒覺得還有些意思‥」他說道,面上帶著一絲笑。

師爺一愣,被罵傻了?

「這有什麼意思?實話告訴大人,這管屯官除了職位級別,別的真是一無是處,說句不好聽的話,都是百無一用的人才來做...」他說道。

「其實,不該是這樣的,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這吃穿人口都是大事,沒了錢糧人口,何談養兵強兵?」盧岩說道,皺著眉頭。

「那倒是。」師爺點頭道,不過眼下不是考慮這個職位意義的時候,「這錢糧肯定征繳不上來,大人,實在不行,咱們用錢去別的州城買,也不能給他人留下下嘴的豁口!我已經打聽好了,又拖了好幾個關係,幾個米糧店能給湊齊....至於花錢就先不考慮了,被扒拉了官職,有再多的錢也沒用,只要保住目前的位置,錢自然去了還能來...」

「師爺,我轉了這一段發現,不是沒糧沒田地啊,而是一多半都被大大小小的官占著,偏他們不肯納糧...」盧岩打斷師爺,整容說道。

「這有什麼好奇的。」師爺說道,看著盧岩的臉色,心裡咯噔一下,「我說大人,你可別那些田地的主意...」

這種切身利益關係太大,如今只有一個指揮使看盧岩不順眼,要是頭腦發熱去給這些軍官要糧,無疑是捅了馬蜂窩...

盧岩笑了笑,點點頭,並沒有說話,只是皺著眉,手指敲著桌面。

這表明他在想事情,師爺心裡明白,這年輕人常說自己腦子慢,比不得別人聰明,所以便少說話多想摯把別人用來說話的時間自己都用來想事情。

「大人,如今的形勢很嚴峻啊,」師爺想了想低聲又說道,「那劉姑娘...」

劉姑娘這個詞一說出來,就見那盧岩的眼神一亮,將視線轉過來。

瞧,也就聽到這個名字才肯認真聽自己說話!師爺鼻子裡哼了聲。

雖然說心裡很瞧不起這種唯媳婦事大的做派,但此時恰好也只能用這個來激起這年輕人的精神了。

「算著這日子,她該到京城了吧?」盧岩含笑說道,「那再過這些日子,她就能回來了....也不知道路上好不好....”

師爺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

「大人,要是這次的事解決不了,我看劉姑娘是回不來了‥」他哼聲說道,「如今劉姑娘恢復了官身,且亡父追授奉直大夫從五品的官員,就算如今大人坐著這屯保官的位置都配不上,更何況要是被扒拉成白身,劉姑娘怎麼可能嫁給一個白身......」

盧岩哈哈笑了。

「怎麼不可能。」他說道,斬釘截鐵,「不管我是什麼,只要我是盧岩,她就會嫁給我。”

瞧你俊的...師爺翻了個白眼。

同時心裡歎了口氣,這官場暗箭可不比明刀真槍的跟韃子打仗輕鬆啊,甚至有時候比那個還要兇險,畢竟面對韃子只要狠勇便能殺出一條活路甚至一片錦繡天地,但官場上披荊斬棘就沒那麼容易了,想必此時人家都已經安排好誰來接任這個職位的人了。

「別的不敢說,只要大人你讓我做了這屯保官,我保證明年的將米糧的份額提升一成‥」一個獐頭鼠目的男人對指揮使大人拍著胸脯說道,帶著滿臉的獻媚的笑。

指揮使大人點了點頭。

「提不提的也不打緊,只要過得去,別影響今年的軍政考課就行...」他緩緩說道。

「那是,大人放心...」男人立刻說道,看指揮使大人有喝茶的意思,忙搶著端起來遞過去,「大人,等你做上平陽衛守備的位子,記得將小的也提一提....”

聽到守備這個稱號,指揮使大人只覺得心尖癢癢。

「休要亂說,一切聽從上官安排,讓做什麼吾等便做什麼就是了,都是衛國盡忠嘛。」指揮使端著架子說道。

那人嘿嘿的笑,連聲應是。

「不過,別忘了要把那盧岩的手下的兵也散了去,否則,只怕這凶漢興起什麼風浪...」他皺眉又說道。

「大人放心,當初是他要把手下的兵丁分佈各屯堡,如今正好,想要再帶走就沒那麼容易了....」男人笑道。

「還是要小心些,要給他挑個差不多的位置,還有鹽巡那裡暫時別動,安撫住他,免得這凶徒做出事端來,慢慢來不急於一時,對付這種凶人,便要有耐心,一口一口的咬,讓他覺得痛,但還不能太痛,漸漸的習慣痛了,反而就麻痹了,這樣,再一口吞掉,就半點也撐不著自己了...」指揮使大人飲了口茶,眯著眼緩緩說道。

「大人高明!」男人立刻恭維笑道。

正說著話,聽得外邊一陣腳步響。

「大人,大人,升賞下來了!」有兵丁在外喊道。

聽剿這句話,指揮使大人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幾步就沖到門外。

「快快有請。」他笑的合不攏嘴,同時身子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

他就要當守備了,平陽衛的守備......

這是便是上一次擊殺韃子的升賞,在隔了將近三個多月後,終於下來了。

這一次是全山西境內的大動作,再加上中間又有劉喬生的平反案,以及冒軍功官員的查辦,這賞賜軍功便不自覺的被拖後了。

「讓操守大人久等了...」一個大嗓門的武官說道,看上去跟指揮使大人很熟稔,帶著哈哈笑說道,一面湊近他,「其實真不算久,要知道如今那冒軍功的案子還沒查完呢,這不,上頭體恤大家急盼,所以便催著先把功賞辦了...」

指揮使大人自然連連奉承,感謝各級的恩典。

寒暄過後,這武官便要召集全體來當眾宣賞,這是面上有光的事,指揮使大人急忙命召集全部部眾,校場集合。

「那個,大人,我的事...」在這期間,指揮使大人抽空拉著這武官低聲詢問。

武官卻是笑著打哈哈。

「放心,放心,有功皆有賞,皇恩聖明啊。」他說道。

這意思就是自己的事是板上釘釘了,指揮使大人忍不住也咧著嘴笑。



第一百五十六章 態度

不多時集合完畢,那武官便在大家的擁簇下當眾宣賞了,先是說了一大通的官話套話,在大家聽得不耐煩的時候,終於說到了這些大老粗們最關心的部分,升賞的具體名額以及物品。

“……河東驛操守指揮方起龍,任平陽衛千總......」

站在武官身旁一直含笑看著眾人,意氣風發的指揮使在聽到這句話時,整個人都愣了。

他忍不住轉頭去看那武官。

那武官卻正說得口水四濺的熱鬧,根本就看也沒看他一眼。

平陽衛倒是平陽衛,不過,怎麼是千總?而不是守備?

雖然只差兩個字,但地位可完全不同,這個職位之上有守備,屬於二把手的位置,說白了就是個功賞,根本沒什麼實權的。

那武官念的那些多少賞賜多少銀兩布匹他一句也聽不到了,就那樣有些呆呆的看著武官,如果不是心裡還存著一絲理智,就要去奪過那文書自己親眼看了。

“……管屯盧岩領兵殺敵有功,榮升為止千戶,任河東驛操守......」

武官大聲的念出這句話,目光想要在人群中看到盧岩,只可惜眼前人頭濟濟,前排的河中驛大小官員中卻不見盧岩的身影,他的眉頭不由皺了皺。

「你說什麼?」指揮使再忍不住,失聲喊出來,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盧岩任操守官?”

這怎可能?這怎麼可能?!他正要解了這個小小的管屯官,怎麼這一轉眼,這個即將被掃地出門的人就一躍取代了自己的位置,成了這河東驛的一把手?!

別說指揮使的驚愕,在場的河中驛大小官員都是同樣的驚訝,那些兵丁倒無所謂,這盧岩能打能殺,幾戰都是威名,在他們眼裡就是升再大的官也是應當的。

站在人群最後一排的盧岩以及師爺也怔住了。

宣賞的事他們是最後才接到通知的,明顯是被排擠了,所以只得站在最後。

「大大大大大......」師爺結結巴巴,那個人字怎麼也說不出來,只急的臉紅脖子粗。

在大家震驚的眼神中,武官宣告完畢,指揮使顧不得禮節抓過武官手裡的文書恨不得將眼睛貼上去看,武官也不理會,而是問盧岩的所在,然後便沖這邊走來,隨著他走來,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

盧岩站在那裡,看著那走過來的大人一動不動,似乎呆了一般,只有眼中閃爍的驚喜暴露了他的內心也是狂喜。

師爺反應快,在後猛推了他一般,盧岩便大步迎過來,拱手施禮。

武官神情溫和,如同相識已久的老友一般主動伸手拍上盧岩的肩。

「老弟,恭喜啊!」他笑哈哈的說道,一把拉起要施禮的盧岩。

這一幕更讓圍觀的人驚訝的掉了下巴。

不知道誰先反應過來,急忙忙的沖過來,對盧岩連聲恭喜,很快所有人都反應過來了,潮水一般湧過來,將盧岩包圍了,歡呼聲賀喜聲響徹上空。

指揮使站在臺上,手裡那捏著那份文書,整個人都失魂落魄,看著這邊歡呼的人群一臉苦澀。

說起來,他方起龍的確是升官了,但為什麼心裡一點歡喜也沒有,反而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看來這盧岩上頭真的有人啊。

自那次被一個參將解圍後,他再三打聽,卻始終不得消息,再看盧岩也並沒有出城或者跟什麼人來往,依舊做著自己該做的事,一多半的時間都在鹽巡呆著,並沒有去走動關係道謝送禮什麼的,於是他便覺得是自己多想了,那參將並不是特意給盧岩解圍的。

本來嘛,一個參將啊,怎麼犯得著急忙忙的跑來為了一個管屯官說好話。

於是他才決定給盧岩一些教訓,捨棄這個不聽話有著潛在威脅的下屬,沒想到,剛給人家臉色沒多久,人家就再次一躍高升了。

沒錯,他是迎戰韃子繳獲頗多,但能如此的短時間再次升官,要說上頭沒人,鬼都不信!

指揮使大人深深歎了口氣,想到自己曾經往上頭寫的一些官文,明裡暗裡指出盧岩此人桀驁不馴等等劣跡,這要是被人家的靠山知道了...

他不由打個寒戰,同時心裡又有些慶倖,幸好還沒免了那盧岩的官,要不然,自己剛免了人家的官,上頭就來升任人家做操守,那自己就趁早打包離開這平陽衛得了。

想到這裡,指揮使打起精神,忍住失落以及妒忌,堆起滿臉的笑也擠了過來。

「同喜同喜啊,咱們一個地方兩人都得到提升,真是天恩浩蕩啊......」

對於這位方指揮使的態度轉變,盧岩只是一笑,沒有反感也沒得意,態度一如既往。

二人互相道喜一番,請那宣賞的武官到正廳安坐。

雖然方起龍還沒有正式交接,但現在盧岩是這河東驛的主人的事實不容置疑,儘管心裡百般不是滋味,方起龍還是讓盧岩坐上了主人的位置,而他和那武官則都坐在了客位。

「大人請用茶。」一個僕從殷勤的將茶捧給盧岩,帶著滿滿的討好說道。

方起龍是第三個接到茶的,再看大廳裡人的面色,都是對盧岩滿滿的討好敬畏,以前這種目光都是屬於自己的......

雖然自己升官了,但縣官不如現管,真是人還沒走,茶就涼了啊...

方起龍只覺得口中酸苦,看向盧岩的目光也很是複雜。

沒想到啊,這個被自己當壯勞力用的莽漢,竟然有今天!

無可否認,這小子打仗驕勇,手下又養了好些兵,放眼河東驛,敢在野外迎戰韃子的也只有他這一個了。

此時邊境不穩,匪**亂此起彼伏,這等勇人正是各級官員看重的,更何況這悶頭悶腦的年輕人竟然不聲不響的還搭上一個靠山...

雖然不知道這個靠山具體是什麼人,但可以肯定至少也是個參將級別的,看來這年輕人今後前途無量......

他不是才入官場的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知道什麼該進什麼時候該退,方起龍很快按下心底的嫉妒,讓臉上浮現真心實意熱情而又合身份的笑,不時插一兩句話。

盧岩雖然內心亦是狂喜,但已經習慣喜怒不于顏色,對方起龍依舊恪守下級本分,對宣賞的武官恭謹有禮。

這個年輕人不錯,沒有得意忘形,讓這武官有些驚訝,更多的是讚賞。

大廳裡氣氛甚是融洽歡悅。

談了一刻,那武官便起身告辭,方起龍盡力挽留要他賞臉在這裡吃頓飯。

「雖然我如今也算是這裡的客了,但想必盧大人不會怪我老方借花獻佛的。」他說著玩笑話。

盧岩一笑,亦是挽留。

武官卻拒絕了。

「還有幾個地方要去......要說吃酒嘛,老弟,還有機會。」武官笑道,再次身後拍著盧岩的肩頭,「守備大人說了,邀你親自到平陽衛去領告身,到時候,可要好好的喝上一場......」

盧岩對這話沒什麼反應,只是再次道謝。

倒是方起龍在一旁又浮現幾分嫉妒,瞧這話說的多熱情,好像他們是光屁股一起長大的一般,其實他敢肯定此時要盧岩喊這個武官的名字是絕對喊不上來的...

看著武官對盧岩的態度,再看看對自己的態度,要說這武官不是知道些什麼,那就真是鬼上身了。

「對了,聽說大人打聽驛站往京城的信件傳遞?」武官想起什麼,拉著盧岩低聲問道。

盧岩有些意外,自從劉梅寶離開出了他所能掌控的地界,便不能像以前那樣遞信,消息什麼的也得不到,到那邊怎麼樣路上好不好,他真是日日夜夜的心裡念著。

鹽商們的買賣四通八達,但想到最近路上不太平,又怕信丟了,或者就算送過去,這些商人也找不到路子給劉梅寶,於是他便有詢問軍隊官府設置的官文往來的驛站,看看是怎麼個運作,要是能讓京城的劉梅寶還能收到自己寫的信,那可真是美得很......

只是他始終不得其路。

這點隨口問的小事,竟然被上頭知道了?看來真如師爺所說,自己的風頭已經很盛了,終於引起或明或暗的注意了......

「是這樣,我想要給京城的親眷捎封信,所以就問了問。」他說道。

既然這武官提到這件事,那就肯定是已經打聽清楚了,當這個時候實話實說才是最明智的。

「走什麼驛站,就驛站那些人,十分信能丟九封......」武官哈哈笑道,「老弟有什麼信,讓咱們兵道送一趟不就得了,又快又丟不了...」

兵道與京城兵部軍情往來,用的都是快馬急兵,自然不是一般行路能比的。

「那怎麼敢,我這是私事......」盧岩嚇了一跳,忙擺手說道。

「什麼私事公事的,有什麼信交給老哥我,你就儘管放心就是了。」武官故作不滿說道,「別婆婆媽媽的,這可不是咱們武將的氣度。”

盧岩猶豫一下,既然這武官說的如此痛快,用兵道的力量送封私信在他眼裡微不足道,那麼...

一直在一旁仔細觀察他們神色的師爺忽的暗叫一聲不好,顧不得身份一步就邁過來,仲手要拉盧岩。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

「如果有機會能親自往京城去一趟就更好了......」盧岩整容說道。

師爺伸出的手就勢拐個彎,重重的拍在自己額頭,只拍的自己呲牙咧嘴。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09 P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故里

女人啊,果真是禍水啊,這美人還真是關......

師爺心裡哀哀道。

下了船的劉梅寶打了重重的噴嚏。

「姑娘,可是河風受涼了?」一個白淨的僕婦立刻關切的說道,一面不由分說扶起她的手,催著前邊的人,「快些,讓姑娘上車,顛簸這麼久,可怎麼受得了......」

「不用不用,我沒事‥」劉梅寶忙說道,一面回頭去找宋三娘。

船靠岸時,劉家派來接的人已經等候多時了,見了她們,立刻就將劉梅寶和大少奶奶圍住了,又是哭又是笑問好的關切的亂成一團,將看著僕婦搬東西的宋三娘和周良玉擠開了。

口中拒絕著,人已經被兩個僕婦一左一右的架起,趕著人讓路,一直送到車上去了。

大少奶奶隨後也被扶上來,看著劉梅寶心急火燎的扒著車簾往外看,她便微微一笑。

「妹妹別擔心,已經告知家裡人舅夫人一行也來了,家裡安排了車,不會丟了她們的。」她含笑說道。

劉梅寶哦了聲,親眼看著宋三娘果然也坐上車,才松了口氣。

「你累了吧,這車裡怪擠得,你一個人好好躺躺吧,我去那邊坐...」她說道,作勢就想下車。

就要進劉家的大門了,不知怎的,她有一種林黛玉進賈府的感覺,總覺得還是跟在宋三娘身邊安心。

「妹妹可是怕我?」大少奶奶失笑,一面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額頭,那裡發簾下蓋著的傷口已經痊癒了,但還有一道淺淺的疤痕,估計得過些日子才能消了,「說起來,該是我怕你才是,我惹了妹妹如此不喜我,待見了家裡人我真不知道怎麼交代...」

劉梅寶被她說的笑了笑,放下車簾坐好。

「哪有,其實家裡人我也不喜歡,所以你不用擔心沒法交代...」她說道。

大少奶奶被她這話嗆得說不上話來,瞧了她幾眼,最終搖搖頭。

「有什麼話,咱們回家再說吧。」她說道,靠在車壁上,緩緩吐了一口氣,微微合上眼不知道是養神去了,還是心裡同樣看見對方就煩...

馬車搖晃傳街而行,街上很是熱鬮,劉梅寶好奇的掀著簾子看,不時露出驚訝的神情。

這才是正常的古代場景嘛,店鋪林立,街上人的穿著不再是灰撲撲的破衣爛衫,臉色也不是菜色時而搖曳而行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穿著亮麗,頭飾精美。

「還是這裡好吧......」大少奶奶抿嘴一笑道。

「這裡好嗎?」劉梅寶眼還看著街景,口中隨即說道。

這地方是好是熱鬧,但她更喜歡河中府,不止是因為她穿越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裡的天地,作為一個來自異世的幽魂,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在哪裡都一樣,但因為河中府有了宋三娘周良玉以及盧岩,所以不一樣。

只要有愛人在,地獄也是天堂。

大少奶奶徹底放棄了跟劉梅寶的交流,反正人她是帶回來了這次的事也算是圓滿完成了,餘下的事就讓別人頭疼去吧。

走了一段,馬車停在一個客棧前。

「官府的人都來了,老太太說讓奶奶姑娘先換了衣裳,準備一下。」一個僕婦在車門外說道。

可不是劉大人夫婦英魂歸故里,這可是得到皇上親自頒聖旨的,有關的官員自然得舉辦個儀式迎接一下。

於是二人下了車,劉梅寶回頭找宋三娘子。

「舅夫人是客,已經先往家裡去了。」一個僕婦說道。

劉梅寶哦了聲,不過是到時候抱著劉父母的骨灰靈位低著頭哭就行了,反正那些官員她也不認識,沒什麼可害怕的。

劉梅寶換了換了孝衣出來,見所有人都已經帶了孝,大少奶奶重一些,其他的僕婦小廝們則只是白布纏頭束腰,車上紮了白絹,連拉車的馬也掛了白絹。

街邊的人被突然出現的這一幕嚇的有些怔,但很快就問清是怎麼回事了,頓時響起一片讚歎聲。

劉梅寶的眼圈忽的有些發紅,她低著頭看看手裡的兩個骨灰。

「如此倒也可以瞑目了。」她低聲道。

消息很快傳開了,街道上擠滿了人,官府的兵丁們也出來維持秩序了,但並沒有人擁擠,大家都自動的讓開一條路,看著這隊素白的車馬緩緩行駛。

劉梅寶原本以為自己還得好好醞釀才能擠出眼淚,但沒想到一看這場面,再聽到街邊此起彼伏的義士啊青天啊好官啊,更有人還下跪叩拜,她的眼淚便一下湧出來,等到到了劉家門前時被從車上扶下時,已經是哭得稀裡嘩啦。

看著一身孝的劉梅寶走出來,劉家門前呼啦啦的跪下一片人,哭聲震天,同時揚起漫天的紙錢如雪而下。

「兒啊,你回來了。」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被兩個年輕婦人撫著,踉踉蹌蹌的就撲過來。

走在劉梅寶後的大少奶奶一面哭一面眼明手快的伸手把劉梅寶裙腰往下拉下。

「叫奶奶。」她低聲說道。

劉梅寶哭得昏昏的被她一拽,又被前邊的老太太一撞,差點跪下

那老太太已經一把將她抱住,一手扶著劉父母的骨灰盒大哭,幾欲暈厥。

看著白髮孤老黑髮弱女淘淘而哭,讓圍觀的人包括官員們在內都心酸不已,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哭了一時,便有管事的婦人忙忙的來攙扶勸慰,家裡的靈堂都已經設好了,各色人等忙而不亂,場面既莊重又悲戚,一直到了晚上,還有聞消息而來拜祭忠臣的百姓陸陸續續的過來,劉家的孝子孝女們一概哭謝,並沒有因為不是親戚或者朝廷官員而有絲毫的怠慢,這讓百姓們對劉家的讚譽又增加了不少。

瞧見沒,這才是正派門風詩禮大家,也只有這樣的人家才能教出劉喬生這般的忠臣義士。

劉梅寶已經不哭了,坐在靈堂裡,看著劉家的男男女女迎來送往,接受各色人等的安慰忽的有些想笑。

沒有人去想為什麼人死了三年了才得以回來,沒有人想如果不是老天開眼這屈死的劉大人夫婦這輩子也許就永遠不得魂歸故里......

她輕輕的歎了口氣,扭頭看著桌上夫婦二人的牌位,心內滋味複雜。

夜深了終於安靜下來。

「姑娘快去歇歇吧。」一個微胖面容祥和的婦人過來攙扶劉梅寶。

劉梅寶這一天也是耗盡了力氣,也沒在客氣什麼,由那婦人攙扶送進一間房內,早有丫鬟燒好了水,洗漱後便一頭栽在床上疲倦的睡去了。

這種儀式一直設了五天,五天過後,劉喬生夫婦的靈柩終於入土劉家祖墳。葬禮舉辦的轟動全京城,墳墓修葺的很漂亮,上面還有朝中一品大員的親筆題字,捎帶著讓劉家的祖墳都提升了檔次。

喧鬧終於沉寂下來了,劉梅寶感覺自己脫了一層皮,不過看著劉家夫婦入土的那一刻,她心裡終於卸下了一副重擔。

依附在人家女兒身上,終於做完了女兒該做的事從今後,她便是完全的沈劉梅了。

「姑娘,老太太請你過去。」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在門外說道。

劉梅寶正由一個丫鬟梳頭。

「這就好了,你回老太太,馬上就到。」梳頭的丫鬟忙忙說道,一面挑揀了一個步搖給插上,從劉梅寶身後打量銅鏡裡的她。

「姑娘,再擦些胭脂吧。」她建議道,看著鏡中面色有些蒼白的劉梅寶。

劉梅寶擺擺手,站起來。

一旁的另一個丫鬟立刻解下她肩上的雲肩。

自來習慣凡事親力親為的劉梅寶頗有些不適應,雖然她無數次夢中憧憬著這樣的穿越生涯,僕從如雲嬌養如今醉生夢死宅宅鬥教教夫什麼的。

「是老太太一個人,還是家裡人都在?」劉梅寶問道。

「回姑娘,家裡人都在。」丫鬟答道。

這是正式相見了,劉梅寶心道,回來這幾天一直忙著祭奠,還沒正式見禮。

「走吧。」她深吸了一口氣,邁步前行。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一個拿起一條薄披風就跟上去。

平心而論,劉家的宅子在京城來說不算大京城人口眾多,權貴雲湧,地皮更是難求,像他劉家這等人家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一家人擠在一起是不寬敞了些,但要說再去購置一棟宅子,且不說找不到合適的地方,也是沒那錢財。

饒是如此,劉梅寶依舊好好的開了開眼,自穿越以來,還是頭一次進這樣好的房子,不對,當初解縣的吳家,也算是個宅院,不過那次她心急火燎的要去贖青丫,直接走到屋子裡,根本就沒仔細看人家的宅院。

現在不一樣了,心中卸下對劉梅寶一家的責任輕鬆了許多,她完全是當做遊園賞景來了。

這就跟她在南方某個古鎮參觀那些宅院的感覺,精巧,淡雅,且有生活氣息,大戶人家果然住的不錯的。

劉梅寶有些期待宋三娘的祖宅了,這次回去應該就能入住了,那她是不是就能享受一把穿越小說裡寫的那些遊園啊扶欄杆轉朱閣什麼的氛圍...

老太太自然住在正房,這一點在古代是極其重要的,而不像現代晚輩住正房父母奶奶爺爺被趕到偏房的隨處可見。

屋簷下站著五個僕婦,見她過來,忙打起簾子,一面對裡面說了聲姑娘來了。

劉梅寶邁進屋內,有淡淡的香氣便圍了上來,正堂擺設簡單莊重,這裡並沒有人,從屏風後傳來輕輕的說話聲。

「妹妹快來。”

她剛一停頓,屏風旁的圓洞門就轉出來一個年輕婦人,沖她笑道。



第一百五十八章 禮遇

這婦人年紀二十四五歲,打扮的又不一般。

劉梅寶正琢磨著該什麼神情回應,大少奶奶也走出來。

「這是你二嫂嫂...」她說道。

長途的奔波再加上這幾日的祭禮她整個人生生瘦了一圈,雖然擦了粉,依舊掩不住些許憔悴。

這些日子也沒人和她介紹劉家這些都是什麼人,劉梅寶心裡不由歎了口氣,如果那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頭還在就好了...

想到那個小丫頭,不由又打起精神,想必周良玉這幾日已經抽空去給詢問青丫的消息了吧,說不定已經贖身了。

念及如此,她的嘴角不由浮現笑意。

見她笑了那二嫂嫂反而眼圈一紅,伸手攜住她的手。

「讓妹妹受了這麼大的苦...」她說道,一面親自拉著劉梅寶向內而行。

大少奶奶在後撇了撇嘴角,旋即又恢復端正神情跟過去。

這間屋子不大不小,此時有不少人,有坐的有站的,見她進來,又有幾個坐著的站起來,餘下的年長者皆是坐著未動,視線都落在劉梅寶身上。

二嫂嫂一直拉著劉梅寶的手,將她徑直帶到正中那位老太太身前,早有一個僕婦取過秀團放下。

劉梅寶一愣,這是要自己坐?

她愣著不動,別人也都愣了下,大少奶奶與其中幾個人便遞了個看果然如此吧裝傻充愣吧的眼色。

「妹妹,別怕...」二嫂嫂一笑,拉著她的手往前推了推,「這是你祖母,不是外人,不認得不怕,日後我慢慢說給你聽...」

劉梅寶這才反應過來,這是要自己下跪啊...

別逗了...

要是沒有劉父母這件事,看在劉梅寶的面子上,她沈劉梅也就豁出去跪一跪,但這老太太心性冷酷,舍子棄親的,跪她豈不是要遭雷劈?

她便依舊站著不動,抬眼帶著幾分狐疑打量著老太太一眼,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這老太太頭髮花白,面皮鬆弛,但面色紅潤,穿著金絲團花壽字紋衫,簪著一個金菊花壓發,看起來精神不錯。

瞧劉梅寶這樣子,她的臉便沉下來,明顯的不悅。

「老太太,幾年沒見,你瞧姑娘瘦的,哪還有半點當年您老人家養的粉團模樣...」二嫂嫂立刻說道,一面對著老太太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

聽了這話,老太太面上雖然有幾分不高興,但卻點下頭,伸手示意劉梅寶坐過來。

「出了這麼大的事,哪裡還能跟以前一樣‥」她開口說道。

還算她識趣沒讓自己下跪,劉梅寶心裡說道,卻並沒有坐她身旁,簡單的施禮一下。

「見過老太太,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還請老太太見諒。」她說道。

很顯然家裡人都知道這一點了,聽到她這句話並沒有出現驚叫哭泣以及昏倒的景象。

「已經問過太醫了...」二嫂嫂攜了她的手往老太太下首的一個位子走去,一面含笑對大家說也是對劉梅寶寬慰,「太醫說這種病屬於癔症一種,湯藥也是不必吃的,要靠家裡人耐心寬慰,時久天長的便自然能好...」

能好才怪,劉梅寶對她笑了笑,不得不說,這個婦人給人的感覺很好,至少比那個大少奶奶要好。

她長得算不上美人,嬌小玲瓏,細眉長眼,臉上總是掛著咪咪的笑,雖然梳了婦人的頭型,但一笑一瞥中隱隱還帶著一絲純真,說話的聲音清清甜甜,很容易讓人親近。

滿屋子人自始至終都是她在說話,可見在家裡是個很有長輩緣分的人。

這算是見過老太太了,於是其他的人便過來見禮了。

「這是你大伯母。」二嫂嫂將她帶到一個中年婦人面前,含笑說道,「聽說妹妹以前最愛吃大伯母做的糟鴨掌,一聽說大伯母做了這個,便必定過來吃飯。”

中年婦人手腕上挽了一串佛珠,此刻還在手裡不停的轉動,聞言和藹一笑,站起身來,一手摸肩,一手撫背,一面打量她。

「可是受了大罪了,當初就不該讓你們去...」她說道,聲音便有些哽咽。

她這一哽咽,立刻屋子裡有人低頭拭淚了。

「母親,妹妹才好了,快別說這個。」二嫂嫂立刻說道,一面笑道,「不如母親今晚就做一個糟鴨掌,說不定妹妹吃了這失憶的症就好了...」

這話說得大家又都笑起來,連一直板著臉的老太太都露出笑容。

「要真是那樣,就是天天做我也是願意的。」大伯母笑道。

接著又引薦其他的人。

「這個你已經認識了,是你大嫂嫂。」她說道,一面對著一旁站著的大少奶奶點了點頭。

不待大少奶奶說話,就已經又指下一位。

劉家如同所卜有的古代大家庭一樣,講究的是兒孫齊聚一堂,劉老太爺與老太太共育有二子三女,其中劉老太太親生一子一女,劉老太爺二個妾室生養一子二女,這劉喬生便是妾室生養,行二。

老太爺故去多年,長子一妻一妾,又生了二子二女,如今兩個兒子皆已經成家生子,可謂四代同堂了。

此時家中如此大事,所有人都趕來了,包括那遠嫁到外地的三個姑姑,帶著各自的兒子女兒都奔來了。

滿滿一屋子人,算上還有懷裡抱著的吃奶的,竟有十幾人。

劉梅寶這一路見過去,認到後邊前邊的也忘得差不多了,到最終被安置在椅子上坐下,竟好似一個也沒記住。

「真是好玩...」一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姑娘就在身後站著,探過身扶著她的肩頭笑道,「...以前在家日日一起玩,這次竟然要像從來不認得一般見親戚...」

幾個姑娘都笑起來,稍長一些的顧忌劉梅寶的情緒,用眼神喝止妹妹們。

劉梅寶倒沒什麼,跟著笑了笑,有些不耐煩,可不是就是陌生人嘛。

畢竟這次團聚是喪事不是喜事,大家坐著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安慰吧覺得反而勾起傷心,不安慰吧問些風土人情什麼的,也貌似不合適,劉梅寶又是坐著一副看熱鬧的模樣,場面便有幾分冷。

一直在長輩晚輩中走動照料的二嫂嫂見了,便笑著過來又拉起劉梅寶的手,將她推到劉老太太跟前坐下。

老太太此時面上已經掩下了對劉梅寶態度的不滿,取而代之的是慈祥,一手扶住劉梅寶的背,一手撫上她的額頭鬢角。

劉梅寶嚇了一跳,她可不習慣被陌生人這樣親密接觸,下意識的就躲開一些。

老太太頓時一頓,又有些不高興了。

「你父親雖然不是我生的,但卻是我親自養大的,要是說我對他不親所以才置之不理可是黑心沒肺的話,你又是自小在我跟前長大,你是忘了以前,好歹問問家裡人,我可有半點虧待與你?那說我沒心沒肺棄你不顧的話也是能信的?」老太太收回手,坐正身子,看著劉梅寶斂容說道。

她這一開口,屋子裡的年輕人便都忙起身站起來,大伯母以及三個姑奶奶也站起身來。

「是呀,咱們一家人,哪裡會有這樣的事,偏我怎麼說妹妹也不信我...」她在一旁開口道。

屋內人都看了她一眼。

二少奶奶笑了笑。

劉梅寶看著這老太太,也不急也不惱,笑了笑,沒說話。

看她這樣子,老太太眉頭微皺,似乎無意間的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二少奶奶。

「當初出了那麼大的事,家裡人都嚇死了...」老太太又緩緩說道,帶著幾分肅穆看著劉梅寶,「我也不瞞你,是我嚴令家人不得去管你爹的任何事...」

她突然說出這句話,在場的人都有些吃驚,除了那二少奶奶。

大少奶奶更為驚訝,面色變得有些不好看。

聽老太太這意思,竟是要承認的確是他們棄親不顧了?這跟當初大家商定的不一樣啊?怎麼能這樣說?那當初自己跟宋三娘鬧罵吵說的那些話又是什麼了?那自己豈不是更在那劉梅寶眼裡不是好人了?

「去把舅夫人和表少爺請來。」老太太又說道。

劉梅寶有些意外,瞧著陣勢好像跟那大少奶奶的戲碼不一樣。

「我親自去,」二少奶奶說道,神色鄭重,「舅夫人可是咱們家的大恩人。”

這話讓劉梅寶差點哎吆喂的喊出聲,而幾乎讓一旁的大少奶奶背過氣去。

這又改唱那出戲了?二人同時都冒出這個念頭。

「你去是應該的,就是你婆婆親自去,舅夫人也當得起。」老太太整容說道。

一旁的大伯母立刻站起身來。

「媳婦這就去。」她說道,一面讓二少奶奶留下,「你陪著大姑娘。”

不多時,宋三娘和周良玉就過來了。

屋子裡都是女子,周良玉一進來,立刻引來諸多目光,大姑娘小媳婦包括年長的婦人都將視線投向他。

周良玉還是頭一次見這麼多閨閣女子,很是局促,一眼看到劉梅寶,劉梅寶沖他笑,心裡便安定幾分,跟著宋三娘眼觀鼻鼻觀心的在堂中站定。

見宋三娘進來,劉梅寶便立刻接了過去。

這幾日除了在靈堂上見了幾面,來到這裡後三人還沒再好好說過話。

看著先前還一副木頭樣的劉梅寶自然的挽住了宋三娘的手,露出真切的笑,屋子裡的人都覺得有些怪異。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13 PM

第一百五十九章 認錯

「舅夫人快請坐。」老太太親自起身招呼道。

二少奶奶立刻親自引座,又親自接過婆子捧來的茶,遞上來,又打量周良玉。

「這是表少爺啊,長得真是一表人才。」她笑道。

這話又引來滿大堂的姑娘們的注意,幾個年紀小的咬著耳朵嘻嘻笑。

周良玉覺得雙耳發熱,但還是略一回禮。

宋三娘並不客氣的安坐,劉梅寶自然站在她身後,低聲問周良玉這幾日可好。

周良玉低聲答了。

看他們兄妹低聲說話,二少奶奶在一旁抿嘴一笑,一副我家孩子感情好真欣慰的神情。

這邊老太太已經開始說話了。

「舅夫人可還習慣?」她關切的問道。

「還行。」宋三娘子點頭淡淡答道。

老太太便問二少奶奶,舅夫人安排在哪裡?

「就住在東院梢間...」二少奶奶答道。

「怎麼能住那裡?」老太太不高興了,瞪眼道,「這秋日潮悶,那裡也能住人?”

「是,家裡來的親戚多,一時住不開...」二少奶奶一臉自責的說道。

「無妨,哪裡都住的。」宋三娘子開口說道。

「那怎麼成!」老太太搖頭道,一面皺著眉想,一面說道,「舅夫人一路奔波來了,本就累,這幾日家裡又亂哄哄的,照顧不周,再住這麼個地方,睡不好,那身子可怎麼受得住....”

她說著話,目光掃過堂內,看到一旁的臉色難看的大少奶奶,眼睛便是一亮。

「大郎媳婦,善姐兒的院子騰出來,給舅夫人住。」老太太說道,語氣不容置疑。

大少奶奶一愣。

「這怎麼好,不用挪來挪去的怪麻煩的。」宋三娘子這才站起身,說道。

「不麻煩,善姐兒一個小孩子,有什麼麻煩的,跟她娘去住也占不了多少地。」老太太笑道,一面又忙讓宋三娘子快坐下。

聽了這話,大少奶奶那滿心的委屈就藏不住。

這麼多人,怎麼偏偏讓她的善姐兒讓地方?說孩子小,那老二媳婦的團哥兒比善姐兒還小一歲呢,怎麼不讓他挪?

就是欺負我...欺負我們善姐兒是個女孩子...

「這就去,等舅夫人說完話,直接就過去住。」老太太說道。

二少奶奶忙應了聲,招呼僕婦。

「大嫂,你看讓誰跟著去?」她看著神魂不舍的大少奶奶問道。

大少奶奶回過神,強打精神喊過一個僕婦,吩咐幾句,那僕婦帶著幾個人便去了。

宋三娘子謙讓幾句便也不言語了。

劉梅寶和周良玉對視一眼,對這一出都表示很驚訝。

這邊閒話過後,又讓了一次茶,老太太步入正題。

「有些話我是要當著舅夫人說。」她說道,一面看向宋三娘子,「舅夫人,你是我們梅寶的救命恩人,當得上她半個生身父母,這些事,是必須讓你知曉的。”

這態度!瞧瞧!劉梅寶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大少奶奶,宋三娘也是微微訝異。

「老夫人有什麼話請說。」宋三娘說道。

她並沒有什麼客氣,也沒有惶恐,對她來說不管好話還是賴話,都一樣。

“…朝廷震怒,一句話就能讓咱們全家陪葬...」老太太緩緩說道,神情鄭重悲戚,看向劉梅寶,「當時我一面心疼你父親的死,又心焦家裡的變故,只怕咱們劉家這一脈就交代在我手裡了....是我嚴令你大伯父哥哥們不得去問去求任何關係,讓他們該告病的告病,不告病的也申請外放,你大伯父足足在家歇了這三年,你二哥哥去往那福建,隔著這麼遠一年到頭也不能回來一次....可憐和你二嫂嫂剛剛成親...」

老太太說著話,眼淚就滾滾下來了。

屋子裡的其他人想起那心驚膽戰的時候也都抬手拭淚。

大少奶奶卻聽得都要氣炸了,狠狠的看了一眼也正低頭拭淚的二少奶奶,她可以滿滿的肯定是這小蹄子教老太太這樣的!

公爹告病那是理所應當的,自己兄弟出了這等罪,他自然要同自責認錯,告病又不是他自己想的,那是不得不,這倒也罷了,長輩的事她做媳婦的不去非議什麼。

但什麼二哥哥去了福建,明明是二叔還沒出事時就定了事,還是二房主動說的,要出去歷練做出些政績,將來也好更進一步,不過是因為出了二叔的事,更進一步的希望沒了,才被扔在那裡三年....

真是臉皮厚的也好意思往自己臉上貼金!襯得獨她們大房沒事是吧?那她們大房在京裡當官,也沒告病也沒外放,那還不是為了全家,告病的告病,外放的外放,萬一有個什麼事也好提前知道個訊息不是,在皇帝眼皮底下豈不是更戰戰兢兢,這些年過的那個憋屈,難道就不值得提一提?

大少奶奶咬著牙狠狠絞了絞手裡的帕子。

這個油嘴滑舌的小蹄子!

說的真好啊,劉梅寶忍不住點點頭讚歎。

見她神情鬆動,老太太的面色更緩和幾分,招手要她過來。

劉梅寶站著沒動。

老太太的面皮便僵了僵。

「當時是不敢大張旗鼓的把你爹娘接回來,也偷偷的派人去那裡問了,人回來只是說縣衙被燒了搶了,知縣夫人上吊了,一家子都死了....」她接著說道,一面又掉下眼淚來。

「當時老太太得知消息足足躺了一個月,眼瞧著挺不過去了,連後事都悄悄的預備好了...」二少奶奶插話說道,一面拿絹帕拭淚。

「那我舅媽派人來找你們了啊。」劉梅寶皺眉問道。

宋三娘子也沒說話,只是看著老太太。

「姑娘,那時候亂成那樣,外邊明裡暗裡多少眼睛盯著,來的人說不清,下人也不敢信,來來回回的一傳話,就變了味。」二少奶奶接過話頭說道。

「二郎媳婦,你也別跟你妹妹說這個話。」老太太待她說完,才斂容說道,看向劉梅寶,「的確是家裡怕引來禍事,所以才導致你被留在外邊這麼久,受了這些罪,是祖母對不住你,祖母給你配個不是,你就是怨恨祖母也是應該的...」

她說著話,便站起身來,就要衝劉梅寶施禮。

一屋子的人都站起來了,劉梅寶被她這一出也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原本以為人家還會死鴨子嘴硬,沒想到竟然痛快的承認了,這反而讓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哭臉人也真不好打啊。

她站著沒動也沒有謙讓的意思,站起身的老太太似乎有些意外,面色不由沉了沉,腰身便遲緩。

站在一旁的大少奶奶頓時有些幸災樂禍,看吧,話放出來收不回了吧,早說這個丫頭什麼都幹的出來,你們以為幾句好話就能哄住她....

見劉梅寶絲毫沒有謙讓的意思,老木太一咬牙彎身下去。

見老太太都拜了,餘下的人那裡還能站著,也紛紛彎身施禮。

劉梅寶當得起你們的禮,劉梅寶這一家都當得起,他們死了,死了也就死了,對你們來說沒什麼損失,如今平反了,這身後虛名對那死了的一家毫無意義,但這虛名帶來的榮耀卻是你們這些生者實實在在的得利。

你們將會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門楣高升,人人有光,諸事順利。

待她們禮畢,劉梅寶才站起身來。

「事情都過去了,提也沒什麼意思。」她說道,「如今爹娘也都入土為安了,也算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那些事就到此為止不提了。”

看她這態度這話,竟是半點晚輩的意思也沒有,倒像是不相干的人在下論斷。

屋子裡的人便都有些怔怔的,老太太的臉色有些不好了。

「是,好好的,如今皇恩浩蕩,總算是皆大歡喜,都過去了過去了,咱們劉家的黴運走了,以後都是好日子了。」二少奶奶笑道,過來一手拉住老太太請她坐下,在無人察覺的時悄悄的搖了搖老太太的胳膊。

老太太就要坐下的身子便微微一僵,面上閃過一絲不悅。

「這也是舅夫人的大恩。」她還是站直了身子,緩緩說道,看向宋三娘子,「如果不是當初舅夫人援手護下我家姑娘,如今。今...老婦我無顏再活下去....”

她說著話眼淚滾滾而下,見她這麼樣,屋子裡的其他人便又跟著低頭拭淚。

「是我們不孝...」大太太等人紛紛哽咽說道。

「母親,都是我們這些沒用的兒孫拖累你...」一個姑姑乾脆跪下哭道。

有她帶頭,便也有幾個跪下痛哭自嘖。

宋三娘子三人站在這一片悲痛欲絕的人中,很是突兀。

三人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

大少奶奶雖然低著頭,但卻是半點眼淚也沒擠出來,看到這樣狀況下宋三娘三人都沒半點鬆口軟和,心裡反而高興極了。

饒你們唱念做打全套,人家就是油鹽不進,讓你們不聽我的話,讓我做了惡人,你們如今想唱紅臉做好人,沒那麼容易!

「舅夫人,這三年讓你受苦了,請受我一拜。」老太太將眼淚一擦,顫巍巍的走下來幾步,口中說道,對著宋三娘子就拜了下去。

「是老婦我對不住姑娘,對不住舅夫人你,我們劉家這輩子都欠你的恩情...」她口中說道。

伴著她的開口相拜,其他人自然也紛紛如是。

看著這麼個老人沖自己禮拜,就是有再大的委屈也該消了。

這一次宋三娘子忙緊走幾步,伸手扶住老太太。

「老夫人,何至於此啊。」她說道,「梅寶,她也是我的親戚,于情于理,我這樣做也是應該的,擔不起老夫人的如此大禮啊。”

哎呀我的親娘姥姥,終於鬆口了,老太太的眼淚忍不住唰的流下來。



第一百六十章 舒坦

「舅夫人」老夫人激動的想要說些什麼,卻是哽咽的難以評口,只用手緊緊握住宋三娘子的手。

室內的氣氛終於一團和氣,所有人都感動的淚光盈盈。

劉梅寶看了周良玉一眼,周良玉也正看她。

少年的眼睛裡又是迷惑又是困擾還有些欣慰。

劉梅寶扯了扯嘴角,年輕人心腸真軟,一句話就迷糊了。

「好了好了,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二少奶奶出來說道,一手扶住老太太,一手扶住宋三娘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大悲之後必是大喜,大家該高興,快別說這個了。”

「對,苦日子都過去了,咱們說些高興的。」大太太也說道。

老太太不肯撒手,就拉著宋三娘子,二人一起坐到了主座上。

「今趟姑媽姑丈弟弟妹妹們都在,就是過年,咱們家也沒這麼齊全過,也都累了這些日子了,我提議今晚就備個流水宴,大家好好樂一樂,」二少奶奶也站在老太太身旁,扶著她的肩頭笑道,「也讓老太太實實在在的表達下對舅媽的謝意。”

知道她這是轉移話題,大家都配合的笑起來紛紛說好。

「二郎媳婦啊,這錢誰出啊?」一個年級跟大伯母差不多的婦人笑道。

「當然是老太太出了,我這個做孫媳婦的,哪能壓得住這個。」二少奶奶道,一面親密的貼著老太太的肩頭笑。

老太太至此才露出笑臉。

「想得美,好人你做了,錢我出。」她笑道,輕輕打了二少奶奶的手一下,「就敢和我鬧,怎麼不去煩你婆婆我哪有錢,窮老太婆一個...找你婆婆去。”

二少奶奶搖著老太太的肩頭。

「人都說隔輩親,這麼說祖母你是和我不親了...祖母不親我,我親祖母,兩個孫媳婦還辦不起一個宴席...」她笑道,一面看向站在後面的大少奶奶,「大嫂你說是不是?”

好好的扯我做什麼?大少奶奶頓時嚇一跳,當著這麼多長輩的面,她能說不是?

好她都占了,到最後自己還得出錢,心裡將著挨千刀的小蹄子罵了十七八遍,嘴上還得痛快的應下來。

「都怪累的,還是別張羅了。」宋三娘子說道。

「舅媽,這累只是身子累比起舅媽您這幾年的心累,那算得了什麼」二少奶奶立刻說道。

這人真會說話,劉梅寶從心底讚歎,看宋三娘子露出笑臉。

屋子裡的氣氛更加好起來,大家都在說笑,劉梅寶在一旁坐著看的津津有味。

說笑一時,宋三娘子三人便被送回去囑咐好好歇歇了,老太太帶著一眾人親自送到門口,再宋三娘子的再三挽留下,才停下腳,親眼看著她們走出去。

看著她們前腳出門,老太太的臉就拉下來了,重重的哼了聲。

「就是你們曾祖母在的時候,我也沒這麼低聲下氣過。」她說道一手扶著額頭。

二少奶奶立刻上前為她撫心口口裡道委屈老太太了,老太太消消氣的安慰。

「大姑娘怎麼變成這樣了。」大伯母以及兩個姑姑也都說道。

方才這樣,那劉梅寶卻跟個木頭一樣站在一旁不言不語,好似跟她無關一般。

饒是再有怨恨親耳聽著親眼看著自己的白髮蒼蒼祖母如此,竟然連一句話都沒說,更別提伸手扶一下,真是沒有心腸。

「我早說了,她如今心硬的很,又一心認定咱們不好,不管話怎麼說,她可沒那麼容易就軟和...」大少奶奶終於找到機會,忙說道,「咱們一口不承認到也罷了,如今偏承認了,那豈不是更印證了她舅母的挑唆,更是要跟咱們離心了...」

「你懂什麼。」老太太正不高興呢,瞪了她一眼,「你也是,千囑咐萬囑咐到那邊好好說好好說,怎麼就鬧得這麼僵?咱們在家說的那些話,你也能當著人家的面說出來了?”

看到老太太發火,屋子裡的年輕姑娘們便立刻退下了,只餘下大太太二少奶奶和三個姑姑。

當眾被呵斥,大少奶奶拉不下臉,眼圈一紅便垂下頭。

「是孫媳婦無能。」她還得認錯說道。

「大郎媳婦也沒料到那家人會如此,竟然能鼓動了兵馬,人算不如天算,不管怎麼說,人回來了就好。」大伯母說道。

婆母肯為自己說話,大少奶奶面子上稍微好了些,低著頭再次自責幾句。

「你也委屈了,找個機會給她賠個不是,小孩子家多哄哄就是了,沒什麼過不去的。」老太太說道,一面伸手,「來,我瞧瞧這頭上的傷怎麼樣了?”

大少奶奶抿著嘴坐過去,一臉委屈的任老太太掀起發簾。

「打的也真是狠...」老太太搖頭說道。

一旁的姑姑們也圍過來,看著那淺淺的幾乎看不到牙形疤痕也紛紛點頭,感歎擔心的符合。

「去把我箱子裡的那盒膏藥拿來。」老太太扭頭對一旁站著的一個丫頭說道。

丫頭應聲去了,不多時取過一罐膏藥來。

「這可是清和堂出的,當年那老掌櫃親手做的膏藥。」老太太說道。

旁邊的姑姑立刻哎呀一聲。

「母親,可是那老清芙蓉靡?」她問道。

老太太橫了她一眼。

「一驚一乍的做什麼,你又不是沒見過。」她說道,嘴上不悅,眼裡卻是難掩的笑,還有隱隱的得意。

「哎呀,那存世不足十幾件了吧?」另一個姑娘不甘示弱立刻也驚訝的喊道。

大少奶奶聞言立刻站起來。

「祖母,這使不得,我這疤也沒什麼,頭髮都遮著」她帶著幾分激動又幾分惶恐說道,雙手擺著不去接。

「拿著膏藥就是來用的,存著等下崽啊?」老太太故作惱怒的說道,「女人家這臉面最重要,可大意不得...」

二少奶奶此時伸手拿過膏藥塞給她。

「大嫂你快拿著,回頭記得給我挖一小罐,這寶貝我也的存著。」她笑道。

這話逗得老太太更是笑了。

「藥是什麼好東西,還巴巴的等著用。」她笑道,「既然這麼想要回頭二郎回來了讓他也打你一個疤,我保准也給你一罐。”

屋子裡便轟的笑起來。

眼瞧風頭又被這小蹄子搶了,大少奶奶立刻扁著嘴掉眼淚的道謝,又說自己沒用,讓妹妹生嫌隙回來...

「行了,她生嫌隙又不是因為你,你這一趟也累壞了,好好歇歇我說的,這一個月不用去給你婆婆跟前立規矩,也不用請安問早的,放你一個月自在去。」老太太笑道,一面看大伯母。

大伯母只是笑。

「婆婆沒給讓我立規矩,這麼多年了都是慣著我們的...」大少奶奶說道。

「行了,誰沒當過媳婦。」老太太笑道,一面又看大伯母,「你可別信她們的話,心裡指不定怎麼埋怨你呢。”

這話讓二少奶奶也連聲不依。

「不怕,當娘的還能跟自己孩子計較。」大伯母笑道。

說笑這一陣老太太情緒好了很多。

「可不是,當娘的不會跟孩子計較。」她點頭說道,「你妹妹還小,又有這事你們都讓著她點別跟她惱。”

屋子裡的人都齊聲應是。

「不管怎麼說,如今總算是皆大歡喜了,聽說大哥要升一級了,大郎也能升一升了二郎也該能回來了,真是好啊,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一個姑姑扶胸口說道。

「母親,記得讓大哥提攜一下我家的,讓他給安平的知縣打個招呼,咱們家的生意都快被擠兌的做不下去了。」另個姑姑立刻說道。

老太太斜了她一眼。

「多大點事也拿來說。」她半嗔怪半不屑的說道。

「我記下了,二妹妹放心。」大伯母含笑說道。

看著她氣度閒雅,一副誥命夫人般的沉穩,三個個姑姑心裡忍不住一陣嫉妒,面子上還得道謝。

說了一時話,看老太太有了倦意,大家便知趣的告退。

「對了,母親。」大伯母想到什麼又回過身道,「侍郎府上下了帖子,要我帶家裡的姑娘們去他們府上坐坐,說是聖上賜了菊花,要大家去看看。”

一般這種提名要帶家裡孩子們的,那就是相親的意思,這一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如今知道巴巴的上趕著來了。」老太太哼了聲,「忘了早些時候對咱們避之不及了...」

大伯母聞言只是笑。

「反正家裡幾個孩子都還小,要不就推了吧。」她說道。

「小什麼小,老大姑娘都十七了,再拖下去別人該說閒話了,老二也不小了,既然是聖上賞的菊花,那來的人自然不是道,「就是善姐兒團哥兒也能說合了,是時候準備準備出去見見人了。”

「哎呀,老太太,我家團哥兒不得我抱著去?他一個小娃娃自己哪裡會看媳婦...」二少奶奶笑道。

「去,都去,」老太太看著她笑道,又看了眼大少奶奶,「大郎媳婦你也帶著善姐兒去,知道你們在家陪著我這老太婆悶,日常為了安分避嫌也沒個走動的地方,如今咱們家不一樣了,都出去散散心,讓孩子們也見見世面。”

如今這個時候走出去必然是要被人追捧恭敬著,誰不愛這個,於是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高興的答應了。

大伯母含笑聽著,看到身後三個姑姑一臉豔羨期盼,只覺得心裡是無比的舒坦。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18 PM

第一百六十一章 自得

大太太感受到身後一眾女人熱切的注視,脊背挺得更直了。

「既然家裡的孩子們都在,不拘咱們家還是姑姑家的,我一起帶去吧,進京一趟也見見世面。 」她緩緩說道,帶著幾分普世吉祥的氣度。

這話讓已經站到門邊的女人們頓時打了雞血一般激動。

「去吧,你三個妹妹都偏遠的,能有什麼好人家...」老太太亦是滿心舒坦,帶著幾分灑脫淡然說道,「只是,將來女兒嫁到京城了,遠了見著不方便了,又來埋怨你。”

「哎呀,母親這是說什麼話。」一個姑姑再忍不住,又走進來帶著滿滿討好笑道,「還有什麼比嫁到她外祖母舅媽眼皮底下更讓人放心的。”

這話很中聽,老太太便點著頭笑。

「只是...」大少奶奶在一旁皺眉,欲言又止,「那大妹妹可是也要帶去?”

「當然,你二叔又不是新喪,她早過了孝期,又是這麼個好時候,她是最要緊的,她說的好人家了,你其他的妹妹們才能說的好....」老太太說道,對她問出這個蠢問題有些不滿意,皺了皺眉頭。

話雖這樣說,可是這劉梅寶是怎麼才被哄回來的,她這個當事人可印象深刻,眼瞧這些人樂滋滋的一副已經拿定那三人的樣子,大少奶奶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

「可是,我給老太太你說過的那些...」大少奶奶低聲說道。

「你說過什麼?」老太太沉臉道,「那什麼跟她舅媽走的混帳話?”

大少奶奶嗯了聲。

「我不是已經低聲下氣的和她賠罪了?還想怎麼樣?」老太太不高興的說道,重重哼了聲,「不過是孩子氣的話,你還當真了?”

孩子氣的話?大少奶奶扯了扯嘴角,沒那麼簡單吧?

「走吧,大嫂。」二少奶奶拉了拉她,說道。

「還有,還有...」大少奶奶不肯走有些事她可得先說了,免得將來有事再埋怨到自己身上,「舅夫人給大妹妹定的親事...」

「咱們家的姑娘,什麼時候輪到外人給她定親?」老太太頓時怒了將手重重一拍,「大郎媳婦你糊塗了,說這種話!”

大少奶奶被嚇了一跳,忙低頭不敢說話。

「這也說明咱們姑娘很惹人喜歡嘛。」二少奶奶不怕生氣的老太太,笑道,「一家女百家求,老太太也別為這個生氣嘛。”

「我哪裡是為這個生氣我生氣的是咱們孩子小,不懂事,那些黑心沒肺的人不知道安的什麼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也往跟前湊....」老太太憤憤道。

「是,老太太,這沒了娘離了家的孩子便是那失了孤的雁,不過如今好了,有老太太你大手護著不怕了。」二少奶奶笑道,一面拉起大少奶奶的手,「大嫂也是擔心姑娘嘛好了好了,都別想了,到家了,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老太太這才面色緩了緩,瞪了大少奶奶一眼。

我這是好心提醒你們,反而怪我,大少奶奶滿心委屈的告退,被二少奶奶拉著出去了。

走出老太太的屋子,姑媽們都擁著大伯母為自己兒女的姻緣恭維去了,大少奶奶借著理衣衫甩開了二少奶奶的手,說是累了要去歇息。

「對了,大嫂。」二少奶奶含笑叫住她,「晚上宴席的事,一起商定一下,我進門晚,幾個姑姑什麼口味卻是不知道,最重要的是舅夫人和大姑娘的口味更是要緊...」

說起這個大少奶奶更來氣。

「姑姑們的,廚房裡那幾個老人都是知道,弟妹你問她們便是了,我來的時候姑姑們早都嫁人了,一年回來不了幾回,你去問婆婆才對...」大少奶奶懨懨道,「舅夫人我更是不知道...」

那該死的舅夫人連口茶都沒讓她吃完,一路上也都是他們自己吃得歡,半點沒來請過自己,鬼知道他們愛吃什麼!

想起來就是一肚子氣,這一次真是又丟臉又受累最後還裡外不是

「不是說的好好的,怎麼現在又成了給人賠罪了?」大少奶奶低聲問道,看著二少奶奶。

「老太太這是心疼姑娘...」二少奶奶含笑說道,話音未落就被大少奶奶打斷了。

「少給我說這個話,真當我是傻子啊。」大少奶奶豎眉道。

二少奶奶便抿嘴一笑。

「也正是聽了大嫂你說的這話,所以老太太才要這樣做的。」二少奶奶挽住她的胳膊,帶著幾分親密低聲說道,「大姑娘為什麼非要跟舅夫人回去?舅夫人又為什麼這樣跟著姑娘,還不是不放心、不安心,既然如此,就讓她們安心放心便是了,認個錯,說些好話又有什麼難得,最要緊是打發舅夫人高高興興的走了...」

這完全跟自己出發前說的不一樣!明明說她們是理直氣壯的,不用怕那宋三娘,嚇住她就是了!

說好話誰不會,早這樣,難道她還會在山西受那等恥辱!大少奶奶又是氣又是憋屈。

「大嫂,不是說我們就是怕了那舅夫人,不過你出身名門大家,教養的端端正正的,哪裡知道這些低俗婦人的手段...」二少奶奶認真的說道。

這話大少奶奶聽著順耳,再想這一行給她帶來的恥辱,那些人真是低俗粗魯無恥的可怕。

“…到時候豁出臉面的鬧,縱然咱們不怕理虧,可是到底也是丟人的很,她不要臉面,咱們一大家子的人難道都不要了?」二少奶奶含笑說道,「所以,對這種人就要哄著,她說咱們錯咱們就認錯,哄得高高興興的想鬧也鬧不起來...」

說著話又表示對大少奶奶這一行的感激。

“…如今的世道亂,公公年長,二弟他又不在京城,家裡只有大哥一個男人撐著離不開,我又身子弱,這一大家子就是靠大哥大嫂你們...大嫂果斷剛毅,非一般閨閣女子能比才能如此順利的帶大姑娘回來,我也沒讀過書只聽唱戲的演過什麼捨身成仁,只覺得大嫂不惜自傷,真真的也是這般氣勢呢‥」二少奶奶挽著她的胳膊一行說,一行滿面的敬佩。

「二奶奶真會說話。」大少奶奶的僕婦笑道。

「那也得真有能讓我說的事才成要不然,我說的再天花亂墜也是空空洞洞。」二少奶奶認真答道,「那句話怎麼說,花兒離不開架兒....”

大少奶奶臉上終於露出笑,又帶著幾分得意。

「也罷,什麼花兒架兒的,如今家裡也是折騰不起了好好的安撫下姑娘,打發那人走了,咱們好好過日子最重要她點點頭,帶著幾分大嫂的氣勢說道。

「大嫂說的是。」二少奶奶忙點頭應道,「大嫂也累了,自回來都不得歇息,快去躺一躺。”

大少奶奶果真是累極了,聞言點點頭。

想到晚上的宴席,自己這個做大嫂的還是要表示一下關心。

「那晚上的宴席就勞妹妹操心了。」她說道。

「大嫂哪裡的話。」二少奶奶笑道,「我也累不著,家裡這麼多人呢,又不用我埋鍋造飯的,不過是白看著就是了哪裡累....”

大少奶奶點點頭,轉身扶著僕婦的手就走。

「那等宴席散了我再算銀子,倒時候給大嫂一個單子,錢我就不客氣了,直接從大嫂的月錢裡扣了。」二少奶奶在後又說道。

大少奶奶的腳步一頓,這小蹄子說到錢的事從來都沒客氣過....

「好,反正都是你管的。」她勉強笑了笑說道。

妯娌二人便散了去。

這邊宋三娘帶著劉梅寶周良玉出來,徑直被請到新收拾的院子裡去了。

小院子很精緻,收拾的乾淨,養了許多花草,滿院子清香。

「呵,這地方真不錯。」劉梅寶笑道,「可真是下本了。”

劉家的僕婦殷勤的引她們坐,又端上時鮮的果子點心,宋三娘子的兩個僕婦要抬箱籠,也被慌什麼似的攔下,姐姐長姐姐短的讓她們歇著。

劉梅寶抓著果子吃的自在,一面看著這些忙碌的僕婦笑。

那些僕婦收拾了屋子,又端茶倒水一番,這才退下去。

「笑什麼笑,嘻嘻哈哈的沒個樣子。」宋三娘看了劉梅寶一眼說道。

「舅媽,你看到沒,那大少奶奶快被氣死了。」劉梅寶越發抑制不住,哈哈笑道,「當時你沒注意,我都擔心她要一頭栽倒,哎呀,這次她可被人耍了,白出力,還裡外不是人...」

宋三娘橫了她一眼。

「說什麼呢。」她說道,一面歎了口氣,不言語了。

「舅媽,你不會被這兩句話說的就心軟了吧?」劉梅寶忙扔下手裡的果子說道,「三年啊,三年你受得罪,就幾滴眼淚打發了?”

「我受罪又不礙她們的事...」宋三娘子淡淡說道。

「舅媽。」劉梅寶皺眉道。

「聽他們說的他們也怪不容易的...」周良玉也在一旁說道。

劉梅寶看看這母子倆。

「是,我也沒說他們容易,大家都不容易。」她攤手說道,「我這不回來了,好名聲也讓他們享了,已經夠便宜他們了,還想怎麼樣,難道還要我感恩戴德的...」

聽她這樣說,宋三娘子就笑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你爹姓劉。」宋三娘子說道,一面伸手撫了撫劉梅寶的肩頭,「也罷了,一家人榮辱與共,真要鬧的不像話,他們吃了虧,你也不過是出口氣,到底是要被拖累,這樣,你心裡清楚就是了,我原是擔心你被人幾句話哄的就犯了糊塗,這樣看來,我也放心了。”

「我哪有那麼傻。」劉梅寶瞪眼笑道。

「不傻?還不是被人家寫的幾句話哄得死心塌地的。」宋三娘笑道。

這是說盧岩呢,劉梅寶抿嘴笑。

「他可沒哄過我,都是實打實做事。」她說道。

宋三娘子便點著她的額頭笑。

「那娘不會把妹妹丟下吧?」周良玉在一旁問道。

劉梅寶和宋三娘便都笑了。

「我要是丟下了,這回到家還能安生?」宋三娘子笑道,「我年紀一大把了,被人帶著兵馬堵住嚇一嚇可是經受不得的。”

「舅媽,他嚇誰也不會嚇你啊。」劉梅寶笑道,搖著宋三娘的胳膊,一臉小女兒提到愛人那發自內心的歡喜。

周良玉看著她們,嘴角也浮現一絲笑,只不過這笑意到底是帶著幾分酸澀。

「那晚上的飯去不去吃?」劉梅寶問道。

「當然要去,我養你那麼多年,連老劉家的一頓飯也不吃,虧死了。」宋三娘淡淡說道。

劉梅寶笑了,伸手搖著她的胳膊。

「我是怕舅媽被她們的殷勤酸倒牙。」她笑道。

「我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麼多好聽話,好容易有這個機會,我自然要聽個夠,好聽的話,哪裡有人會嫌棄。」宋三娘說道。

這話逗的劉梅寶笑不停,心裡微微的擔心煙消雲散。

該吃吃該喝喝,好聽話卻之不恭,殷勤笑臉來者不拒,這是她們應得的,幹嘛不要?

晚宴很成功,二少奶奶果然大手筆,菜香酒美,點心果子皆是京中良品,別說那幾個難得進京一次的姑媽們吃得顧不上說話,就連家裡的小姐少爺都有些失了矜持。

這精美的晚宴,讓三個姑媽回憶起自己當姑娘時的情景,那遙遠的記憶已經在半輩子的婚姻生活裡都要消散了,於是她們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將女兒們嫁到這裡來,再不能跟自己一般遠離繁華的京城,遠離將要更加富貴的娘家。

她們的視線落在那坐在老太太身旁的姑娘,兩盞荷葉燈就安置在她身後,照得她如同神仙妃子一般讓人不可直視。

這邊老太太正殷勤的給她夾菜,二少奶奶站在她身後,為她斟酒,那邊大太太用比看自己女兒還親的眼神看著她。

這是闔家的寶貝啊,系著整個劉家的前程啊,升官聯姻...

三個姑姑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幾乎同時站起身來湧過去。

「寶兒啊,姑媽可是擔心的要死了,你可得吃姑媽一杯酒...」

宴席一直到了很晚,大家才意猶未盡的散去,每個人都吃的舒坦暢快,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笑著離去。

一夜好夢。

十月初,東方才浮現一絲魚肚白的時候,河南徐州府外一大片軍營開始整集,相比較與其他營帳的人喊馬嘶,位於軍營最右邊的河東兵卻是格外的肅整。

幾個小兵喊著口號,一隊隊兵士快速而準確的集結成佇列,日光從雲邊灑下來時,這群百人的隊伍已經集結完畢,挺胸昂首的聽候號令出發,清一色的山紋鐵甲八瓣帽兒鐵尖盔,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盧岩在帳中披上鋼甲,一旁一個親兵給他系上大紅斗篷。

「總兵大人親贈的甲衣真不一般!」付老三在一旁咧嘴笑道。

盧岩微微一笑,低頭看了眼這盔甲。



第一百六十二章 拔

這是一套銀白鱗甲,打制精良,甲葉厚實,實用與美觀共燠

「說這還是先皇所賜的。」盧岩說道,神情中也難掩幾分激動,伸手摸摸鎧甲。

「皇上賜的東西我就不想了,只要永遠能穿著這身鎧甲,我就知足了。」付老三拍著身上的甲衣哈哈笑道,隨著他的抖動,鐵甲發出刷拉拉的聲音。

「啥?」順子聽見了,瞪眼道,「這鐵甲不是給咱們了?”

盧岩已經是河東驛的主事,邊軍主事,無徵召不得擅離轄境,那日他直白的跟那位要用公權幫忙遞私信的武官說想去京城後,當時武官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顯然也是被他這突然的要求嚇到了。

但武官就是武官,殺人切菜瓜一般,再驚人的事面前都能保持鎮定,於是他打著哈哈說回去後幫忙問問,便忙忙的離去了。

事後,盧岩被師爺好一頓埋怨,沒想到幾天後,再去平陽衛領取告身順便拜見平陽守備時,被平陽守備安排了一個大差事。

一率大大的美差,讓整個平陽衛境豳的武官都眼紅的發狂。

此次賊奴破境,山西軍民死傷不少,但也產生了不少英勇將士,固原總兵牛大同戰死,山西副將盧國朝戰死,告老還鄉的前太子太保,右都禦使何蘭青以八十高齡,攜全家八十一口奮戰拒敵,無一生還,簡直令聞者心驚膽寒落淚。

另雖然此戰大傷,但俘獲也不是沒有,尤其是單河東驛的盧岩一隊,守解縣、解鳳陵關,斬殺賊奴近千人,繳獲披甲馬匹不計。

惶恐的民眾需要安撫,各地的將士也需要激勵,所以經過一眾朝廷高官商議,聖上特命何閣老靈柩入太廟受祭,另將賊奴首級獻祭。

此消息一出,山西境內大喜,所有官員都忙碌起來,為了這個進京名額簡直要打破頭。

且不管他處是如何爭奪,平陽衛安安穩穩的得到一個名額,這個名額就落在了盧岩頭上。

命河東驛操守官盧岩攜兵百人護送入京。

這個盧岩年紀輕,又剛剛坐上操守的位置,論資歷在平陽衛十個操守官中是最低的,為此其他的操守官氣不過,紛紛找到守備討個說法。

「此次獻奴首八千,盧大人一人便占了一千,你們只要說誰比他繳獲的多,某親自送他去京城。」平陽衛守備淡淡說道。

一句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對於這天上砸下來的餡餅,師爺高興幾天幾夜都沒睡,激動地拉著盧岩又是詢問又是囑咐,簡直比當初抱怨時更聒噪。

對於這其中的意義,盧岩沒什麼感觸,他高興的是真的可以進京去看劉梅寶,然後踐行上門提親的許諾,得到消息的第一件事就是樂顛顛的跑到知府大人家裡,找知府夫人去了,只把師爺氣的倒仰。

知府夫人實在不方便親自進京,但還是盡心盡力的給京城中的好友寫了一封信,這位好友的丈夫如今是吏部正六品的主事,在京中也算是個有頭面的官員了,讓他的夫人出面做媒,比自己這個外官太太還要好。

知府夫人親自讓人快馬加鞭送去一封信,盧岩又貼身攜帶一封拜帖,高高興興的挑選一百人出發了。

師爺自然很想去,但鑒於大人出遠門,河東驛又是新換長官,許多人事要安排,長官不著調,師爺不能不著調,於是他老人家忍著心痛放棄了這次極有可能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入京參見百官,說不定還能進進太廟的機會。

這次隨同盧岩進京的是五十河東兵,五十鹽丁,另親將王九,張順,付老三隨同。

一眾人高高興興的往山西總兵府集合去了,當這群穿著各式各樣鐵甲,其中好些都破的叮叮噹當響的隊伍出現在山西兵將眼前時,引起一片愕然。

盧岩的部眾原本沒什麼鐵甲,用的鐵甲都是從韃子手裡繳獲來的,修修補補拼拼湊湊雖然看上去有些不雅觀,但卻比大周兵備下發的薄皮鐵甲要實用的多。

看著這群叫花子一般的隊伍,山西總兵實在是於心不忍,這出去也實在是有礙觀瞻,於是特命撥下百件鐵甲盔帽,換下了這些人的雜牌甲衣,另單獨賜給盧岩自己一套鎧甲,讓原本瞧不起這群兵的其他兵將,很是驚訝,對於盧岩,便是一番打量猜測。

一眾漢子們可高興壞了,這些甲衣可跟河東驛所有的那些不一樣,做工精良,按照大家的意思,這種路途行軍,又不是迎戰韃子,甲衣完全沒必要穿,都要小心的收起來,被盧岩喝斥了一通,講了什麼軍容兵威,大家才都穿上,但每次紮營時還是有人小心的擦拭一遍,這動作讓其他的兵看到了,一時傳為笑談。

如果師爺在,一定會丟臉的鑽到地下去。

「算什麼大事。」一旁的跟其他相比還老成些的王九撇嘴道,「告訴你吧,咱們自己的鐵甲已經打制出來了,就算這次出門穿不上,等咱們回去,入冬之後,每`也都能穿上了,別跟鄉下人土包子,沒見過什麼世面,眼皮子淺,讓人笑話,丟了咱們大人的臉!”

「真的嗎?」順子和付老三立刻驚喜的問道。

「大人說話什麼時候有假?」王九瞪了他們一眼,帶著幾分沉穩喝道。

張順和付老三便嘿嘿笑了,一臉高興。

「告訴下邊的人,都給我注意點,咱們可是要進京的,進京!皇帝的腳下,都給我機靈點,不許隨地屙尿」王九背負雙手說道。

「驢球子的.那還能尿在褲襠裡不成一」付老三大嗓門說道。

「就是尿褲襠裡,也別給我丟人現眼!」王九喝道,「還有,不許罵人說髒話,傳令下去,都把師爺寫的三真言背熟了,哪個媽媽毛的丟了咱們河東兵的臉,老子抽死他。”

三字真言是師爺讓兵丁們日常學習的,有勞了叨擾了多謝了等等日常與人說話的話,因為很多都是三個字,便被大家戲稱為三字真言,讓這些滿口粗話的兵蛋子們記得愁眉苦臉。

王九話音才落,站在一旁的順子忽的抬手給了他腦袋一下,不待王九反應過來,順子撒腳跑出去了。

「九哥,你方才說髒話了,我替你抽了——」順子嘎嘎笑著從外扔進來一句。

只把王九氣的跳腳。

「這小犢子!」他罵道,眼瞧一旁的付老三咧嘴笑,還有些遲疑的看自己的手。

「怎麼,你也想抽老子一下?」王九瞪眼道。

付老三將舉起來的手有些遺憾的擱在自己後腦勺上摸了摸。

「我怎麼能抽九哥‥‥」他嘿嘿笑道。

一直在一旁細心擦拭自己那把無柄刀刃的盧岩微微一笑。

「別鬧了。」他說道·「九哥說得對,出門在外,不跟在家一樣了,凡事多看少說不惹事,當然——」

他緩緩站直身子,將那柄刀刃插入腰後。

「也不要怕事。」他說道,目光透過被風掀起的營帳簾子,落在外邊齊整肅立的隊伍上。

一聲號角響起,拔營啟程。

他們這隊隊伍說是護送兵,說白了就是殿后,幫著照看拉著賊奴首級繳獲物資的輜重車,必要的時候,還要推車趕馬,那真正的護送兵是山西總兵帳下的人馬,走在最前方,衣著鮮亮,氣宇軒昂。

盧岩站在隊伍最前方,看著這些人馬先行。

一輛馬車從身前經過,車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張英俊的臉。

「盧大人旅途可還好?」陳清問道。

盧岩點點頭,沖他拱手施禮。

「還好·多謝大人關心。」他道。

陳清點點頭,微微一笑,再次打量盧岩,目光掃過他身上的鎧甲。

「總兵大人這鎧甲是當年千里勤王英勇善戰所得.」他緩緩說道,目光帶著一絲意味深長,「意義非凡啊。”

「是,某定不負此衣。」盧岩抱拳鄭重說道。

陳清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大人的傷可好了?」盧岩問道,目光掃過陳清微微蒼白的臉。

「已無大礙。」陳清答道,「當日多謝大人伸手相助,陳清才留的此命。”

「不敢,是大人英勇吉人自有天相。」盧岩拱手垂頭。

這傻大個還是蠻會說話的,陳清嘴邊浮現一絲笑。

「到京城,大人到我府上坐坐。」他說道。

盧岩道謝,看著陳清放下車簾子,馬車過去了。

「這娘娘腔說話陰陽怪氣的,說的什麼意思?」王九在一旁問道,皺眉看著遠去的馬車。

「大老爺們,坐什麼馬車啊。」順子也吸著鼻子說道,一面還將胸脯挺了挺,他的身材瘦小,架著鎧甲幾乎將他裝起來,大晚上乍一見了,都會以為是鎧甲自己走動了,但他還是捨不得脫下來,恨不得睡覺也穿在身上。

「休得胡言。」盧岩說道,「陳大人身負重傷,尚未痊癒。”

張順撇撇嘴,要說什麼被王九瞪了一眼,便把話咽下了。

「原想師爺沒跟來能自在幾日,沒想到師爺不在了,九哥就成了師爺一」他轉頭低聲跟一旁的兵丁嘀咕。

兵丁嘿嘿笑。

「好了,出發,保持隊形,不許說話。」盧岩看著前方大軍起步,便抬手喝道。

原本就肅立的隊伍立刻鴉雀無聲,伴著號令森嚴而行,在這百人的襯托下,一向混亂的輜重車隊也顯得較以往英氣十分,行動也比以前快速了許多,讓整個隊伍的行程不自覺的加快了。

原野上浩蕩的軍隊蜿蜒如同長龍,直向京師而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22 PM

第一百六十三章 詢問

事實證明,再好的果子酒,吃多了還是會有些上頭。

豐盛愉快的晚宴後的第二天,大少奶奶接過僕婦用井水冰過的手巾貼在額頭,剛在美人塌上躺下來,就被門外孩童的哭聲擾起來。

「姐兒又怎麼了?」她只得問道,帶著幾分不耐煩。

「回奶奶的話,姐兒說肚子不舒服....」奶娘在外答道。

怪不得一晚上都覺得睡不踏實,大少奶奶覺得額頭更疼了。

善姐兒已經六歲了,自小就沒跟她在一個屋子裡住過,昨日被塞過來,還帶著一個奶媽兩個小丫頭,都擠在這裡,大少奶奶只覺得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請大夫瞧了沒?」她只得起來,讓奶媽把孩子抱進來。

六歲的善姐兒長得瘦瘦小小,此時哭得都沒了力氣,看上去跟個小貓兒似的。

大少奶奶仲手接過,拍著安撫。

「瞧了,一早就回稟二奶奶,請了胡同的大夫來,說是吃撐了,不消食...」奶媽說道。

大少奶奶頓時氣惱。

「眼皮子就那麼淺!往日都是餓著你還是怎麼著?」她瞪眼喝道。

善姐兒被她訓的不敢哭,憋得只打嗝。

「瞧瞧你這沒出息樣!半點不給你娘我爭氣!」大少奶奶氣不打一處來,點著她的額頭喝道,又罵奶媽僕婦不看著姑娘。

正鬧著,門外有小丫頭回二奶奶讓人送東西來了。

「拿進來吧。」大少奶奶說道,將孩子扔給奶媽揮手趕下去。

一個丫頭拿著一張帖子走進來,先施禮,然後將帖子遞過來。

「我們奶奶整理的昨日宴席的費用單子,請大奶奶過目。」她說道。

一涉及到收錢的事,這小蹄子比誰都快,她都回來這麼久了,去山西來回的開銷還不給自己補上!

大少奶奶恩了聲,伸手接過,打開一看,就覺得心抽抽。

我的親娘老子哎,這都吃了什麼,足足花去了她三個月的月錢......

早知道她也要吃撐了才罷!

二少奶奶此時也並沒有多高興,屋子裡兩個丫頭拿著算籌算著什麼,她則坐在一旁,手枕著引枕,微微蹙眉想什麼出神,面上的神情並沒有帶笑。

「奶奶,錢算好了...」兩個丫頭放下算籌說道。

二少奶奶便仲手就接過來·看到上面的字,一向喜慶的臉上也浮現一絲愁雲。

還沒看完,門外又有丫鬟來說話。

「老太太叫奶奶過去。”

這不敢怠慢,二少奶奶忙換了衣裳過去了,到那裡大太太也在。

「最近家裡的錢是不是又不夠了?」老太太開門見山問道。

二少奶奶點點頭,隨行的丫鬟帶著帳本,便拿給老太太看。

老太太看了,臉色自然也不好。

室內氣氛有些沉默。

「對了,你二叔的賞賜,也該收進來了。」老太太想到什麼說道。

一語驚醒夢中人,那可是足足的庫銀一千兩,另有布匹等價值不菲。

大太太和二少奶奶面上都歡喜起來。

「可不是,這亂亂的忙,倒忘了。」二少奶奶笑道,笑了一半又遲疑一下,「不過,我聽婆子說幫舅夫人搬地方時,並沒有見到大的箱籠...」

「你妹妹拿著吧?」老太太問道。

「妹妹的東西都在舅夫人那裡呢。」二少奶奶提醒道。

老太太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撇了撇嘴沒說話。

「大郎媳婦跟著去的,既然舅夫人那裡沒有,必是在她手裡呢。」大太太笑道。

正是如此,想到大少奶奶進門的大包小箱的,三人都松了口氣。

「叫大郎媳婦來。”

劉家的大少奶奶好容易安頓好女兒,才坐下歇一歇,就被老太太派人叫來了。

大少奶奶很高興,自從老二媳婦進門後,她就基本上被老太太遺忘了一般,只有她主動去看老太太,很少被老太太主動召喚。

估計是要獎賞自己這一趟出行了,這老太太雖然陰晴不定,高興一陣發脾氣一陣,但想到當眾給了自己那麼珍貴的膏藥,可見還是對自己此行很滿意的。

大少奶奶樂滋滋的換了衣裳,帶著僕婦過來了。

一進來看到大太太二少奶奶都在,心裡更加篤定了,高高興興的上前逐一見過。

大太太還有些奇怪,這個媳婦自回來後就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見了她們雖然說帶著笑,但那笑傻子都看得出來怨氣濃濃,今日怎麼突然好了,笑得那個甜。

她不由看了眼二少奶奶,見二媳婦只是抿嘴一笑。

「大郎媳婦,前幾日事忙,如今正好得空,就把二叔的朝廷賞賜入庫吧。」老太太迫不及待開門見山說道。

大少奶奶皺眉,還沒反應過來,跟我說這個做什麼?日常家裡的開支收庫什麼時候給自己說過,莫非是要讓自己協助當家了?

「這事妹妹做主就是了。」她有些不確信的說道,一面看向二少奶奶。

「那我這就帶人去大嫂那裡取?」二少奶奶笑道。

「我那裡?」大少奶奶有些糊塗,「關我什麼事?”

二少奶奶微微一愣。

「二叔的賞賜,不是大嫂你收著?」她問道,說罷又委婉的補充一句,「這是朝廷的賞賜,都有單子記著的...」

意思是大嫂你可別眼皮子淺自己昧下一兩個。

大少奶奶只是不像她那麼會說話,並不是腦子笨人傻,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了,剛對這弟妹湧起的些許好感便沒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她瞪眼說道,「難道我會私匿了二叔的賞賜?”

「大嫂,你別急嘛,我不是那個意思。」二少奶奶也不急也不惱,依舊笑嘻嘻的說道。

「你就是那個意思!你怎麼跟我說話呢,我好歹是你大嫂,」大少奶奶豎眉喝道,一面帶著幾分不屑打量二少奶奶一眼,「真是沒規矩....”

「誰沒規矩!」老太太喝道瞪眼看著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再忍不住委屈,眼裡含淚。

「老太太,她如此說媳婦,媳婦什麼人...」她哽咽道。

二少奶奶賠笑只說自己沒那個意思又給大少奶奶道歉。

「行了,什麼大事,你弟妹不過是問你一句話,哪有那麼多事!」老太太喝道,帶著幾分不耐煩,「你二叔那些賞賜不是你收著呢?”

「我可沒拿那些,既然是二叔的東西自然有大妹妹收著。」大少奶奶忙說道,一面委屈濃濃,「妹妹和我鬧成那樣,怎麼會把東西給我收著...」

此話一出,屋內三人都愣了下,對視一眼。

「大妹妹和舅夫人親,東西自然在她手裡呢。」大少奶奶亦是一副奇怪的神情,看著老太太。

這個還用問嗎?

「你可問清楚了那宋家女人那裡的確沒有東西?」老太太面色沉下來,鄭重問道。

二少奶奶點點頭。

「母親,也許是放在別處?這些東西帶著不方便走了鏢什麼的‥」大太太猜測道。

「還有什麼鏢局比我小舅舅的京兵更安全的?」大少奶奶忍不住插話道。

原來是找二叔的賞賜,還以為是要給自己錢呢,她的神情有些懨懨

這話也是,屋內三人便又沉默一刻。

「算了,別猜了,請宋家的婦人過來問一下便是了。」老太太拍案決定,「咱們家的東西,我兒子拿命換來的東西,我這個當娘的有什麼不能問的!”

「老太太問得時候可要忍著點。」二少奶奶小心的囑咐道。

「怎麼就弄來個這祖宗!」老太太喘著氣說道,然後就瞪了眼大少奶奶。

那眼神分明就是你沒用....

還不是你們吩咐我這樣做的能做好人,誰吃飽撐的去做壞人!如今倒是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了...‥大少奶奶將牙咬了又咬。

不多時僕婦回來了,卻說宋三娘不在家。

「帶著姑娘出門了。」僕婦說道。

老太太頓時氣的瞪眼。

「真是當這裡什麼地方了?」她拍著桌子啪啪響,「說來就來說出去就出去,眼裡咱們家還有沒有人?”

說著氣不打一處來,將大太太訓了頓大太太在婆婆跟前不敢有臉色,出了門,立刻就沉了臉。

二少奶奶一出門就找個藉口先走了,大少奶奶慢了一步。

「你這個嫂嫂是怎麼當的?」大太太逮住她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你妹妹出門就不驚醒著點!”

她又不當家,有什麼事門上的人也不會來稟告她,大少奶奶氣的倒仰,這時候倒來問她不驚醒了!

且不說這邊幾個婦人一肚子惱火,遷怒下去,那邊宋三娘子帶著劉梅寶坐著馬車拐進一個巷子。

「姑娘,這邊這條街都是他們陳家的。」車夫在一條巷子前停下說道,一面熱情的介紹,「姑娘瞧,街口這個衙門,便是咱們大周的寶鈔提舉司,直往裡邊都是陳家的家宅了,分為東宅西宅,大房二房住在老宅,東宅,三房四房分到西宅...」

這麼大啊,劉梅寶掀著車簾看,但見門牆雖然是青磚毫不起眼,但那門庭氣派,彰顯著非是一般人家,這可比劉家要富貴的多。

車夫所說的東宅,大門緊閉,角門不時有人進進出出,山牆巍峨,可見內裡屋簷綿延,樹木齊整,卻是看不到更多。

「姑娘要去哪一個宅子?」車夫問道。

「去西宅吧。」劉梅寶說道。

車夫領命,小心的下車牽馬而行,劉梅寶一直掀著車簾看,路過東宅門,見上面掛著一黑匾額,上題「武順」二字。

「這上面是咱們孝興皇帝親筆題寫的呢‥」車夫帶著幾分敬畏低聲介紹道。

那還真不是一般人家啊,劉梅寶再抬眼看那字。

馬車從這門前慢行而過,走了不多遠,就停在一般門面的一個門前,只是上面沒掛匾額,門也緊閉著,角門開著,可以看到有兩個門房坐在條凳上,捧著茶正說笑。



第一百六十四章 查無

兩個僕婦整整衣衫,宋三娘子又低聲囑咐幾句,她們便小拿著劉梅寶的帖子下車了。

「找四太太的?」門房走出來一個,聽了僕婦的話。

僕婦帶著濃濃的山西口音,門房有些奇怪的打量她們,又去看這邊的馬車,接過遞來的帖子,看上面寫著故奉直大夫協正庶尹宿安扇骨營劉喬生嫡女劉氏敬拜。

劉喬生原先在京城沒什麼名氣,這樣的外放小官京城多得是,但現在不一樣了,販夫走卒都知道。

不過這劉喬生可跟自己家從來沒交道啊,門房很是奇怪,鑒於來頭不小,便立刻收起先前的大意,小心的點頭。

「稍等,我去回稟一聲。」他立刻說道,捧著名帖便疾步進去了。

不多時就出來了,身後跟著一個衣帽整新的中年男人。

「這是我們管家。」門房介紹道。

那中年男人整了整衣衫,幾步走到馬車前,微微躬身施禮。

「劉姑娘,我們太太前日出門去了,過兩日才能回來,帖子我收下,等太太回來立刻稟告。」他溫聲說道。

沒在家?劉梅寶愣了下,有些失望,不過她的目的倒也不是真的拜見這個陳四太太,只要能見到陳家能說話的人就成。

「管家。」她掀開簾子,帶著幾分難掩的期盼問道,「其實我拜見太太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有一事要拜託一下,跟管家你說一聲也可以。”

管家一愣抬頭,見面前馬車裡坐著一個穿著果綠色衣衫明眸大眼的年輕姑娘,忙又低下頭。

「姑娘有話請講。」他說道。

「是這樣,三年九月初十的時候,你們家的陳二老爺帶著貴府小少爺去了山西解縣,可有此事?」劉梅寶說道。

管家怔了下,認真想了想,才慢慢的點頭。

「是有此事。」他答道,看向劉梅寶,對她的來意很是疑惑。

有此事,他知道,那就好·劉梅寶忍不住滿面歡喜。

「管家你知道這件事就太好了。」她說道,身子前傾,大眼閃光的看著這個管家,「那那時候,你家小少爺從解縣買了一個會踢毽子的丫頭,叫做青丫的,你可知道?”

管家皺眉想。

「買了一個小丫頭?」他喃喃自語。

「是呀,是解縣,吳家替你們小少爺買的,會踢毽子,十二歲,當時個頭‥」劉梅寶乾脆從車上下來,一面用手比劃給他看,「到我這裡....瘦瘦的,瓜子臉——哦她沒有山西口音,說的這邊的話——」

看著她下車,管家向後退了兩步,避開一些。

他一面聽劉梅寶說,一面皺眉想。

「是這樣,劉姑娘‥」在劉梅寶期盼的注視下,管家慢慢搖了搖頭,「......我不記得我們少爺買了丫頭回來...」

此話一出,別說劉梅寶大吃一驚,連宋三娘子都從車裡坐出來。

「怎麼會?」劉梅寶急道,「管家,你再好好想想。”

「是呀,管家,是不是時候長,又這是小事,所以忘記了?」宋三娘子也說道。

管家笑了笑。

「怎麼會,姑娘,夫人。」他說道,「少爺出門帶的人都是有數的,多一個少一個,可不敢馬虎的......」

「那你去問問你家少爺,他買的丫頭,當時花了二兩多銀子呢。」劉梅寶有些急了。

「姑娘別急。」管家也看出來了,忙安撫道,「我家小少爺和太太一起出門了,請姑娘稍等幾日,他們一回來我就稟告,到時候親自去給姑娘回個話,你看可好?”

「我再過幾日就要走了,」劉梅寶帶著幾分焦急,越過那管家的肩頭,看著角門,隱隱見一簇綠竹從假山后探出,搖曳生姿。

「或許青丫被改了名字了,不如你把家裡下人都叫來問一問......」她忍不住說道。

管家一愣旋即笑了。

「姑娘,家裡的人這麼點人我還記不得的話,也該回去養老了......」他含蓄的笑道。

宋三娘子瞪了劉梅寶一眼,再對那管家點頭施禮。

「那就有勞管家了。」她說道。

一旁的僕婦忙遞上一吊錢。

「給老哥兒喝茶,別嫌棄。」僕婦笑道。

管家只是一笑,並沒有推辭接過了,宋三娘子再次叨擾,拉著依舊有些不舍的劉梅寶上車,一家人調頭走了。

「是找丫頭的還是找咱們少爺的?」門房好奇的問道,一面看著遠去的馬車。

管家呸一聲笑了。

「咱們小少爺才十三歲,你想什麼呢!」他笑駡道,將手裡的錢扔給他,「少吃點酒,看好門戶,最近外邊的流民越來越多了,架不住偷雞摸狗的亡命之徒。”

門房樂滋滋的接住了,管家老爺自然不在乎這點錢,但他這個小門房可是還很在乎的。

「放心吧,就是再不長眼,也不能來咱們武順府......」他連道謝,一面恭維道。

管家抖了抖衣衫轉身,臨入門時,又看了眼街口,宋三娘子的馬車早已經遠去了,忽的四五騎轉過來,馬背上都搭著包裹,表明是長途奔襲而來。

看到這幾人過來,門房裡立刻沖出來呼啦啦一群,熱情的接過來。

管家眼睛一亮。

「是咱們四少爺的人。」他又轉過身,口中說道,「可是四少爺要回來了......」

門房也跟著探頭看,臉上掛不住的笑。

「那太好了,四少爺可是要回來了,那鬼地方,可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口中說道,「四少爺受了重傷,老太太在家哭的要死要活的,這都鬧了幾個月要親自去山西......如今可算是回來了......」

說著話他們二人都急忙忙的向東宅門口奔去,宅門裡面接到消息更多人湧出來,肅正的大門前暫態熱鬮起來。

這邊的熱鬧與已經轉回的宋三娘和劉梅寶毫無干系,劉梅寶低著頭,一臉愁容。

「既然找到家門了,也遞上話了耐心等等就是了,你急什麼。」宋三娘子看不下去她的樣子,皺眉說道。

「我是覺得心裡不踏實。」劉梅寶歎了口氣,抬起頭眉頭緊皺的說道,「那管家不像是騙人的樣子......」

沒有買小丫頭回來......

宋三娘子也沉默一刻。

「別想了,等陳家夫人和少爺回來了,問問就知道了。」她說道,「咱們也不急著回去。”

對於青丫的話題,宋三娘子從不詳談,今日話說到此已經是難得了,劉梅寶也怕自己太過焦慮讓宋三娘心裡不好受,便打起精神笑著點點頭。

回到家在宋三娘子的小院裡吃午飯,周良玉出門去看京城的錫器鋪子中午不回來,吃過飯,劉梅寶又跟宋三娘子東拉西扯。

「行了,你回去歇歇,我換了地,一晚上沒睡好這就去眯會兒。」宋三娘子打斷她說道。

劉梅寶嘿嘿笑。

「我也在這裡睡會兒。」她說道。

宋三娘子一笑,又歎了口氣。

「你去吧,我沒事。」她說道「我不是那種沒事給自己找不自在的人,你擔心青丫是應該的,不用再擔心我心裡不自在,我可沒想你心裡罵我呢。”

劉梅寶就哈哈笑了。

「這樣就好,話說開了,活著真自在。」她樂滋滋的站起來,「那舅媽你歇會兒吧。”

宋三娘子撇撇嘴笑了。

「傻裡傻氣的。」她帶著嗔怪嘀咕一句,

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太太派人請宋三娘了。

宋三娘子過來了,身後跟著劉梅寶,老太太眼底更是一絲不悅。

真如大郎媳婦說的,這宋三娘子可把姑娘看得緊,得趕快想辦法把她哄走才是。

老太太換上笑臉。

「舅夫人快坐。」她說道,一面指著面前的席面,「我老了,也不管事她大伯母也是身子不好,吃齋念佛的將養著,如今便是我這個二孫媳婦管家...」

說著指了指站在一旁布菜的二少奶奶。

「她年輕,丟三落四的,勉強應付著向前走......」老太太搖頭說道,「舅夫人來了這麼久了,竟然廚房也沒吩咐下去,讓舅夫人吃得不可口了....”

「舅夫人可千萬原諒我這一遭...」二少奶奶忙過來施禮說道。

「那裡那裡,吃得很好了。」宋三娘子說道。

「這是特意請了外邊的廚子,給舅夫人做了這一桌席面,嘗嘗可還行?」老太太笑道。

劉梅寶已經毫不客氣的撿起過油肉吃了。

「還行,有點意思了,算不上很地道。」她點頭說道。

在場的人面色都浮現不滿。

宋三娘瞪了劉梅寶一眼,劉梅寶笑嘻嘻的坐好了。

「沒事,沒事,再嘗嘗別的。」大伯母下意識的說道。

話一出口,就被老太太瞪了一眼。

瞧這話說的,那是他們家姑娘,不是和宋三娘一般的親戚!真是主客顛倒了!

「舅夫人快嘗嘗。」二少奶奶親自過來給宋三娘布菜,打破了這尷尬。

宋三娘子依言吃了口。

「不錯,做的很好呢。」她含笑說道,一面看著二少奶奶,「讓你費心了。”

「舅媽你說的什麼話。」二少奶奶笑道,很自然親密的扶著宋三娘子的肩頭,指點著讓她嘗別的菜。

「大家也都吃,我來的匆忙,也沒帶什麼東西來。」宋三娘說道,一面站起身來,對著老太太舉起酒杯,「我敬老太太一杯,聊表謝意,來這些日子,你們家裡也忙,給你們添麻煩了......」

所有人的眼睛一亮,緊緊盯著宋三娘子。

快說快說這就告辭回去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28 P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咽下

終於能說出這句話了吧......

老太太更是緊張的忘了自己不吃酒,抓起酒杯就一口吃了。

酒咽下了,宋三娘子人也坐下了。

「嘗嘗這個......」她指著其中一個,對對面坐著的大太太說道,「我在家也常做,孩子們都喜歡吃......」

「嗯舅媽這個做的真不錯!」劉梅寶也在一旁連連點頭說道,又對二少奶奶一笑,「這是哪裡請來的廚子,再讓他做幾回......」

再讓他做幾回?這一回就花去了他們闔家兩天的柴火費......

「好,既然妹妹喜歡吃,咱們天天做也成。」二少奶奶笑道。

大少奶奶側眼瞧見大太太微微閉上眼,手中快速的撚著佛珠,心裡不由樂了,只覺得幾日來的憋悶突然緩解了。

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就知道欺負我這個老實人,讓你們也嘗嘗這個被人欺負的滋味!

「果真好吃?」她說道,一面指揮一旁的奶媽,「給善姐兒盛半碗......」

一盤子本就沒多少......

「盛什麼盛,善姐兒不是還不舒服!」大太太低聲呵斥道,「清清淡淡的餓兩頓才好‥」

大少奶奶應了聲,不再言語,嘴邊卻帶著一絲笑,樂滋滋的吃飯菜。

老太太握著酒杯半日沒緩過勁來。

一直到飯菜都要吃光了,始終沒聽到宋三娘子說那句大家日思夜想期盼已久的話。

撤了席,上了茶,在二少奶奶的示意下,幾個姑姑意猶未盡的帶著姑娘們退下了。

「聽說姑娘還做了廣順和的藥茶?」大伯母閒扯話道。

這件事大少奶奶回來自然也提了,只不過當時沒被大家當回事,如今實在是沒話找話,秉著恭維討好她們的原則,被大太太拿出來說。

「討口飯吃而已。」劉梅寶笑道,「不值得提。”

這個討飯吃用的實在是......大太太噎了下硬是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大少奶奶痛快的一口喝了半碗茶,讓丫鬟再續水。

談話實在是難以繼續下去,為了避免氣氛尷尬,老太太便捨棄那些鋪墊直接開口說了。

「是這樣朝廷的聖旨已經在祠堂供養幾日要收起來了,所以上邊列的那些賞賜也正好一併收起來,不知道舅夫人那日方便,我讓媳婦們過來收一下。」她緩緩說道。

宋三娘便笑了,還沒說話,劉梅寶接過話頭。

「你收一下?」劉梅寶皺眉道,一面想起什麼:「對了,說到這個我也剛想找二少奶奶說,我爹的聖旨你們也供養完了,就還給我吧。”

「啊?」二少奶奶愣了下。

本是要和她要東西,怎麼反過來被她討東西了?話題轉變太快,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對於她二十六年的生涯來說,這是很少見的。

「妹妹說什麼呢?」當然她這愣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旋即便笑道,「什麼你的我的,這是咱們家的,你放心,收的好好的。”

劉梅寶笑了。

「二嫂嫂,你說笑了,那上面可不是只說了我爹一個人......」她說道,「還有我舅舅呢......」

那倒是,皇帝誇獎了兩個人,但可並沒有分開一人寫一個。

那該怎麼分?

劉家的人心裡都冒出這個念頭。

「還是讓我收著吧,這樣爹爹舅舅我都能拜祭。」劉梅寶笑道。

二少奶奶便笑著應聲是,一面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壓下眼中的不滿。

「既然有舅老爺的那自然不能只咱們收著,這個好說......」她咳了一聲問道,「那朝廷的賞賜......」

「賞賜啊,在山西家裡呢。」宋三娘子說道。

雖然隱隱猜到這個可能,但真的聽她說出來,在座的幾人還是驚訝的站起身來。

她獨吞了!她果然獨吞了!

這個惡婦!

她怎麼敢!她怎麼能!這是什麼世道啊!怎麼會有如此可惡的人啊!

老太太有些上不來氣撫著胸口就罵。

二少奶奶一把扶住她,一面撫著心口,一面制止了她說話。

「是,舅夫人留下也是正合適。」二少奶奶整容說道,「我們本來就是打算要奉送與舅夫人,舅夫人將我們梅寶護養至今,免使我們劉家背負罪責駡名,已是難報之恩,就是二老爺泉下有知,也會要將這些賞賜留謝舅夫人聊表心意的。”

劉梅寶看著她,神情是滿滿的欽佩。

老太太看樣子也是要說句什麼話,但貌似一時緩不過氣,到底沒說出來,只把二少奶奶的手緊緊握著。

「什麼謝不謝的,早說過,她是我的外甥女......更何況,人心肉長,就是路人看到了,也要伸手相護的......」宋三娘子淡淡說道,一面抬手撫了劉梅寶的肩頭,「我要她的東西做什麼,那是她爹娘以命換來的,自然要都留給她的,將來有這個做陪嫁,也算是彌補沒有爹娘送嫁的遺憾......」

「舅媽這話說的,她的嫁妝家裡自然備著,說是謝舅媽的,就是舅媽你的了。」二少奶奶立刻笑道。

這話一出口,就覺得手心生疼,想必已經被老太太的指甲掐出了血

宋三娘子便笑了笑。

「老太太看著面色不好啊?」劉梅寶在一旁說道,「二嫂嫂你快舉燈瞧瞧,我看不真切。”

「我沒事,人老了精神不行了,吃頓飯都能打盹。」老太太啞著嗓子說道。

「時候也不早了,老太太早些歇息吧。」宋三娘子便忙站起身說道。

「好......」老太太眼裡想滴血,吐出一個字。

宋三娘子便和大太太施禮告退,帶著劉梅寶緩步離去了。

她們離開了,站起來的幾人都怔怔的站著,一陣夜風吹來,吹得窗戶啪啪響。

「我的兒啊!」老太太頭仰在靠背上,手扶著胸口大哭起來。

「娘沒用啊,你拿命換來的賞賜被人昧下了,當娘不僅不能討要還要感謝那惡人啊!”

老太太一聲哭一聲喊,上氣不接下氣。

「為娘我還有什麼臉活著啊!還是早些死了乾淨!”

聽到這哭聲,外邊的婆子都湧進來,大太太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圍著又是勸想到傷心處,大太太的眼淚也滾滾而下。

「真是沒法活了......」她也顧不得勸老太太了,自己就在一旁坐下,默默流淚。

「老太太,太太。」二少奶奶忙的扶婢這個,又來勸這個,口中說道:「捨得捨得,舍了才能得為了長遠的,這些就當被賊搶了......」

「哎呀,就是被賊搶了,還能報個官罵幾聲呢,咱們這個還得巴巴的給人說好話道謝呢。」大少奶奶在一旁說道。

大太太正心如刀割,看到大少奶奶在一旁站著,頓時更是氣沒打一處來。

「你在那邊都是做什麼的!」她喝道,「你這麼大的人了,就不長點心!你妹妹的東西你都不知道清點一下?就失急慌忙的回來了?”

「我怎麼知道那宋三娘會這麼大膽子,那是咱們家的東西,還是朝廷賞賜的,任誰也不敢不告一聲就吞了......」大少奶奶委屈的說道。

有氣就知道沖自己撒!也不想想,她都跟那家人鬧到那樣子了,人家還會讓自己去查箱籠!

傻了吧!還覺得自己挺聰明的,好說好話的不照樣一點好也沒占到......

她低著頭撇了撇嘴,看了眼那邊的二少奶奶,心裡忍不住樂開了花。

「你都被當拐子關起來了,她還有什麼不敢的!」大太太咬牙喝道。

這話一出口,大少奶奶的臉騰的紅了,再看到二少奶奶驚訝的看過來,臉色便又白了。

這件事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當日跟著她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也不怕她們傳出去,因此只含含蓄蓄的和婆婆說了,沒想到婆婆此時說出來,尤其是還被這個小蹄子聽到了,那自己的臉豈不是丟盡了......

大少奶奶的眼淚在眼眶打轉。

這家裡是沒她立足的地方了,不如收拾東西回娘家去......

「過去的事就不要說了。」二少奶奶忙打圓場,一面含笑說道,「大家都消消氣,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二少奶奶勸說,讓大太太更氣悶幾分,看著這個大兒媳婦,原本也是個好好的,怎麼這幾年越來越傻了呢......

老太太只是閉著眼哭,兩個丫鬟幫她順著胸口,口裡老太太莫要氣壞了傷了自己的勸著。

「你想,那宋家女人要帶姑娘走,目的不過是覺得委屈氣憤,覺得替咱們養了姑娘虧的慌等等,如今好了,咱們把賞賜一分不要的全給她,一則補了她的虧空安撫了她的委屈,再者,姑娘也沒什麼錢了,她還有什麼道理要帶姑娘走?」二少奶奶接著說道。

是這個道理,大太太停止了流淚,老太太也不再哭了,睜開眼。

“大姑娘呢,這心里也不過是一般的不平委屈,覺得咱們黑心冷面的當年舍棄她不管不顧,瞧瞧,那可是朝廷的賞賜,咱們都不帶眨眼的給了那宋三娘,一則可見咱們是什麼人,二來,也顯得有多看重姑娘……”二少奶奶坐到老太太身邊,撫著她的胸口,一面含笑輕聲細語說道,“自回來后,咱們好吃好喝好玩,要什麼給什麼,說什麼是什麼,錯也認了,禮也賠了,全家祖宗一般的捧著,如今連朝廷恩賞這麼大的財物都能痛快的舍了,她這心就是石頭做的,也該捂熱了……”

大太太聽著點頭,手慢慢的轉動佛珠。

「你說,咱們都做到這一步了,姑娘還有什麼理由要鬧著走?」二少奶奶說道,接過僕婦捧來的茶湯,用小勺子一口一口的喂老太太,「這宋家的女人還有什麼心思要帶姑娘走?姑娘沒了錢,她又不占理,再堅持帶姑娘走,可就是一點道理都不占,就是到時候去官府鬧,咱們也不怕了。”

老太太至此才不哭了,只是臉色還是很不好看,吃完半碗茶湯坐起來。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妹妹走,也不能讓她們半點鬧起來,咱們這裡可不比偏遠之地......」二少奶奶說道,一面不經意的看了眼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低著頭咬牙。

“……天子腳下,多少人盯著呢。」二少奶奶說道。

老太太點點頭。

「可不是,你們二叔恢復了這名譽,雖說是皇恩浩蕩天日昭昭,但到底平反冤屈便又多少人被治罪,雖然不幹咱們的事,但這人心可都要遷怒的,不知道暗地裡多少人盯著咱們家......」她歎了口氣說道,一面心有餘悸的扶著胸口,「可好好的吧,再有什麼好歹,老婆子我就活不成了......」

「快快送走這宋家的女人,大家安生的過日子。」大太太念了聲佛說道,「家裡多少事要操心呢。”

「還有,你大妹妹的親事要好好的挑......」老太太說道。

一旁的大少奶奶要張嘴再次提醒姑娘已經定了親的事,抬頭看到二少奶奶笑著的模樣,心裡就一陣鬧心,開口說了,只怕還得挨駡,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大姑娘的厲害到時候有你們好瞧的......

撇撇嘴哼了聲,大少奶奶便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是,老太太,我都好好看著呢,我都想好了,大妹妹的親事必須在這一年就定了,趁著這朝廷的熱乎勁,結個好人家......」二少奶奶笑道。

「不拘什麼,最要緊是家世要好。」大太太提醒道,有錢有勢一樣不能缺。

「有老太太看著呢,母親你就放心吧。」二少奶奶笑道。

大太太不以她的話為不敬,含笑點了點頭。

「最好是年前就下定,等過了年開春大禮......」她緩緩說道,看著二少奶奶,「東西你該備就早些備下,免得到時候慌手慌腳的......」

一說到備下東西,老太太陡然想到那嫁妝的事。

「我的兒啊。」她頓時忍不住一陣心悸,捂著胸口又大哭起來,「為娘的沒用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姐妹


看著老太太痛哭起來了,屋子裡頓時又亂起來,一直鬧到夜深,喚過大夫看了,吃了藥才睡去。

累的腰酸腿疼的大太太才帶著人歇息去了。

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自然不敢走在婆婆前頭,見她走了才敢散。

「夜裡警醒點,有什麼事便來叫我......」二少奶奶細心的吩咐老太太跟前的僕婦們。

囑咐幾句才轉過身走,看到大少奶奶在一旁。

「真是累,好歹還有嫂嫂你幫著,以前我沒進門時,嫂嫂得多受累......」她歎了口氣,帶著幾分無奈的笑說道。

呸!大少奶奶撇了撇嘴。

「是夠累的,不過我還好,至少不用裝笑,看誰不順眼了就一通罵,心裡舒坦,難為弟妹你人家都蹬鼻子上臉了,還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大少奶奶笑道,接過一旁僕婦遞來的團扇搖了搖,「當然,妹妹家跟我不一樣,不能給我這個被爹娘慣縱的沒了規矩的比......」

說著話用團扇拍了拍二少奶奶的肩頭。

「快去歇歇吧,這才開始呢,以後大姑娘就要住家裡了......」她帶著幾分滿滿的同情笑道,說罷搖搖的走了。

二少奶奶身旁的僕婦氣的要理論,被二少奶奶攔住。

「奶奶,你看她說的什麼話。」僕婦氣不過說道。

二少奶奶依舊面色帶笑。

二少奶奶似乎從來沒有生氣過。

「咱出身是沒人家好啊,這不怕人說。」二少奶奶笑道,優哉游哉的轉身慢走,「她也就這點可炫耀的了,也怪不容易的,上頭有祖母婆婆公公她喊不得,下頭也沒個自己生的半大孩子供她訓導,也就我這個做弟妹的,我不讓她出出氣,還能讓她哪裡出氣?憋出病了可怎麼好,還得多花一分錢......」

僕婦們都笑了。

「也怪不得大奶奶急,這都給大爺買了兩個妾了,還是生不出兒子,我聽說又去太太跟前求呢,要再買一個來?」一個僕婦笑道,「只怕又要從公中出了這錢......」

二少奶奶聞言抿著嘴笑,卻並沒有接這個話頭,而是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腹部。

「奶奶別太操勞了,我瞧著這確實是有了......」一個老僕婦低聲說道。

「等過了這個月,叫大夫來瞧瞧,先別徑外說。」二少奶奶笑道。

僕婦們忙點頭應著,臉上也掩不住喜氣。

她們二房就是比大房好,大爺天天在跟前守著,這麼多年了才只得一個姐兒,她們二爺一年回來一兩次,這就抱兩個了,聽消息說跟二爺身邊的侍婢也有了身孕了......

所以說,人好不如命好。

「奶奶時時刻刻的記著家裡的開銷,怪不得太太要你管家,這一年到頭能省多少銀子......」僕婦們撿著好聽的話說道。

「你以為我不想大手大腳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背後都怎麼說我呢,什麼鐵公雞啊,什麼雁過拔毛啊什麼商戶人家出來的鑽錢眼子裡去了......」二少奶奶笑道,接過小丫頭捧上的團扇輕搖。

「沒有的事。」僕婦們都笑道。

二少奶奶笑著不置可否。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原本家裡底子就薄,這幾年又不景氣,一個錢掰成兩個還不夠......」她搖頭說道。

「原本想還有朝廷賞給二叔的銀子......」僕婦忍不住說道。

「算了,這個不提了,這是二叔的,將來定然是要給大姑娘做陪嫁的,早晚不是咱們的......」二少奶奶笑道。

「也是,就是收進來不知道惹來多少人眼饞盯著,反而鬧得奶奶你不安生,費力落不到好。」僕婦們笑道,「最要緊的是將咱們二爺的事辦成,等二爺升官了,那發財還不是眨眨眼的事,而且那可是名正言順的咱們自己的錢,誰就是眼紅也管不著......」

「說什麼呢,一家人,什麼咱們他們的......」二少奶奶帶著幾分嗔怪說道。

僕婦嘿嘿的笑,不再說話了。

二少奶奶也沒有再說話,臉上的笑意卻是更加歡暢。

「走,叫裁衣來,給姑娘們都做身新衣裳,太太不是說了,過幾日要出門赴宴,別的時候也就罷了,家裡再緊,出去也得光鮮些。」她笑道。

只要有支出就有油水可拿,僕婦們響亮的應著,樂滋滋的擁簇者二少奶奶翩翩而去。

隔日劉梅寶站在廊下想事情出神,見婆子帶著一個婦人過來了。

「大姑娘,二少奶奶讓人來和姑娘做衣裳。」婆子看著站到屋簷下的劉梅寶,忙一臉恭敬笑的施禮說道。

劉梅寶目光掃了那婦人一眼,見她也正好奇的悄悄的抬頭溜自已一眼。

「不用,我的衣裳不少了。」劉梅寶說道,「我有事要出去。”

說著話抬腳而行。

「替我謝二少奶奶。」她補上一句,好歹人家這些日子好言好語的伺候著,從她們身旁走過去。

婆子們不敢多言看著她走出去了。

「姑娘的氣場真大。」那做衣服的婦人忍不住說道。

她經常劉家打交道,對於家裡誰當家很是清楚,也知道這家人一年到頭做衣服的次數有限,因此此時一聽說要做衣服,各房各屋的人都熱鬧起來,眼巴巴的盼著快些輪到自己。

她是店裡最好的裁衣,親自得到囑咐被派來二老爺的大姑娘這裡,沒想到大姑娘只是淡淡的一句話就打發了。

瞧那氣度,簡直比當家的二少奶奶還要威風。

婆子只得帶了裁衣去回稟二少奶奶,那婦人更加驚訝了,沒想到這姑娘出門,竟然是只讓人回稟一聲就走了,根本就不是徵求家人同意。

「帶了人沒?」二少奶奶問道,一面抬手任兩個裁衣在身上裁量,「讓人多拿些錢給姑娘用......」

婆子應聲忙忙的去了。

「蘇娘子。」二少奶奶轉過身,一面對那婦人說道,「你方才見到姑娘了吧?”

裁衣婦人還在愣神,被旁邊的婆子推了下,才反應過來。

「見過了見過了。」她忙堆起笑說道,「姑娘長得真好,一看就是個福相。”

這命硬的,爹死娘死的,還福相......

二少奶奶暗自一笑,四周的婆子低下頭。

「你既然見過姑娘,那不用裁量,可能做出來?」二少奶奶笑道。

婦人明白了。

「能,沒問題。」她忙笑著道,一臉自信,旋即又恭維,「姑娘骨骼血稱,天生的好做衣裳,穿什麼都好看。”

二奶奶一笑不再說話,那婦人便擯退一個婦人,自己親自給她量。

「來了一批新料子,我給奶奶單獨做個裡襯。」她低聲說道。

「別讓人瞧出什麼來。」二少奶奶亦是低聲笑道。

「哪能啊。」婦人立刻低聲笑道,「保管該瞧的能瞧出來,不該瞧的瞧不出來。”

二少奶奶抿嘴笑,不再說話。

這邊劉梅寶並沒有出門,已經跟陳家遞了帖子,等人家回帖後才好上門,要不然再過去問,就有點不好了。

於是她來宋三娘子這裡坐著,說話不自覺的總要拐到青丫上,又怕自己過於擔心宋三娘子心裡不舒服,坐了一小刻便又回來了。

剛進院子,就聽見屋內有幾個姑娘說話,門外廊下坐著幾個丫頭也在低聲說笑。

「姑娘回來了。」眼尖的看到她,忙說道,一面快步走過來。

伴著這生喊,門簾響動,從內依次走出來五個年紀相仿的姑娘,看著劉梅寶露出得體的笑臉。

「姐姐(妹妹)回來了......」她們說道。

劉梅寶努力辨認,這個圓臉的是大老爺的大女兒,嘴角下長了一顆痣的是大老爺的二女兒,另外這三個是三個姑奶奶的女兒,至於哪個是哪個的,那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記不住了。

含笑間,幾個姑娘已經圍過來,其中一個伸手拉著劉梅寶的手輕輕的晃。

「叨擾妹妹了,我們吃過飯想來找妹妹玩,便過來了。」她笑盈盈的說道。

玩什麼?劉梅寶扯了扯嘴角笑。

「屋子裡坐吧。」她說道。

於是大家都進去了,說了一些日常都做些什麼的閒話便有些冷場,二小姐提議玩葉子牌。

「梅寶以前玩這個最厲害了,我們都沒贏過......」她笑道。

那是個什麼玩意?劉梅寶忙擺手。

「我都忘了,不會玩了。」她說道。

「所以才更要玩啊。」二小姐走過來,親密的扶著她的肩頭,對幾人笑道,「可能嘗一回贏她的滋味了......」

這話讓劉梅寶笑了,見她笑了,其他人也忙笑了。

「當初為了這葉子牌你們二個還鬧生分,足足一個月沒說話。」文靜的大小姐抿嘴笑道,「最後還是二嬸娘偷偷給了她一個荷包才哄的好了。”

她提到二嬸娘,那二小姐忽的眼睛一紅。

「嬸娘最好了......」她掩面哭起來。

她這突然的一哭,讓屋子裡的氣氛頓時低沉下去,大小姐顯然沒料到如此,又是尷尬又是後悔。

「瞧我,不該說這個。」她忙說道。

二小姐抽動肩頭,哭的很是傷心,家裡人做主的是長輩,這些小孩子們跟這件事無關,更何況劉梅寶是在家裡長大的,跟這些姐姐妹妹是從小作伴的,感情應該好得很吧,見著姑娘真情流露,劉梅寶不由歎了口氣,伸手撫著二小姐的肩頭。

「別哭別哭,都過去了。」她勸道。

這是她回來後,第一次主動跟她們說話,還主動伸手安撫,屋子裡另外三個姑娘的眼睛一亮,想到自己娘的千叮萬囑,立刻跟著掩面嗚咽起來。

「二舅母待我們最好了一」大家跟著哽咽道。

一旁站著的大小姐扯了扯嘴角,浮現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笑。

「行了,都別哭了,非要勾起妹妹的傷心不成?」她低聲喝道。

哪裡有人聽她的,都偷偷的從指縫看劉梅寶。

屋子裡正亂著,門外有人說話。

「表少爺來了。」丫鬟說道。

旋即聽得腳步響,屋子裡的哭聲頓時停下,門外的腳步也停下了。

「妹妹有客人?」周良玉問道。

「是家裡的姑娘們過來玩。」丫鬟回道,一面就打起了簾子,笑著請進。

簾子掀開了,姑娘們都忍不住微微斜身向外看,見門外廊下站著一個少年,穿著秋色雲紋緞面圓領袍手裡拎著個包袱,正抬腳欲行又止。

「既然如此,我過會兒再來。」周良玉也抬眼看到內裡花團錦簇的衣裳晃眼,忙垂下頭說道。

說罷轉身就走了。

劉梅寶眉角微微一挑,並沒有開口說話。

「我們出來一時了,妹妹又才回來,快歇歇吧我們閑了再來。」二小姐立刻說道,一面順手拉著劉梅寶的手。

她的眼圈還是紅的,臉上還掛著淚珠,看上去很惹人疼。

劉梅寶便笑了笑,學著她的樣子搖了搖手。

「好,等閒了再來找我玩。」她說道。

二小姐便甜甜的笑了,讓另外幾位姑娘忍不住眼中幾分妒忌,不過她的話都說了大家也只好告辭,不過是告辭時爭先恐後的拉著劉梅寶的手也說了那句到時候再來找妹妹玩。

姑娘們依次出門,身後的丫鬟們都跟上走出去沒多遠,大家停下了腳,隔著花柳樹看到從劉梅寶院子裡奔出來一個丫鬟,跑著出去了,不多時周良玉便過來了,跟著丫鬟進了院子。

「他們才叫兄妹親厚呢。」二小姐說道,一面踮腳向院子裡看,「咱們告辭是對了,沒得惹妹妹煩。”

「你跟妹妹也夠親的......」大小姐在一旁慢悠悠的說道,在親這個字上加重語氣。

二小姐笑嘻嘻的轉過頭看著她一笑。

「大姐你跟二嫂嫂學著管家,很忙的吧。」她問道。

大姑娘今年十七歲,已經到了要出嫁的年紀,由太太開口說話讓跟著二少奶奶學學管家。

婚姻大事,每個姑娘聽了都不會談論,大姑娘亦是面色微紅低下頭沒有接著話題。

「我閑著也沒事,到時候我來陪妹妹玩好了。」二小姐笑道,又看了眼那三個站在一旁有些呆愣的姑娘,眼中閃過幾分鄙夷,「免得來得多了,妹妹又嫌煩,母親說了,妹妹這病需要靜養......」

說罷她甩著絹帕輕盈的走了。

「還親呢,當初在家,跟妹妹打了多少饑荒,搶吃搶穿,動不動就去哭,在太太跟前說自己是庶出,被妹妹瞧不起,害的二嬸嬸賠了多少不是......」大姑娘看著她的背影哼了聲,帶著幾分不屑,「真虧她說出來不臉紅!”

說罷邁著端正的步子帶著丫鬟走了。

餘下三個姑娘你看我我看你,同時撇了撇嘴。

「其實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其中一個說道,「兩個都是庶出的,有什麼爭搶的,也就是沾了在京城的光,比咱們這嫡出的還要氣勢......」

「所以娘說了,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把握機會,就是這次不一定挑到好人家,妹妹肯定能挑到好人家,咱們跟她關係好了,將來的親事自然也好說的多。」另一個點頭說道。

三人一起重重的嗯了聲,再看了眼劉梅寶的院子,這才轉身離開了。

而這邊劉梅寶打開了周良玉遞來的包袱。

「是兵備道送來的?」她有些驚訝的說道,一面看過去,聲音便一滯,旋即笑意濃濃散開。

這是一包袱信,疊的整整齊齊,隨手拿起一把,有薄的有厚的不

因送信的人說是給劉梅寶親啟的,周良玉並沒有看,此時看到了,眼神有些複雜。

「哥,你喝茶。」劉梅寶說道,一面迫不及待的拆開一封,嘴裡還嘟囔著;「怎麼寫了這麼多,反正是一起送來的,寫一封好了。”

她坐下來慢慢的看去,很快就入了神,一時笑一時皺眉,不變的是眼中始終滿滿的要溢出的甜蜜。

「這傻子,也不知道怎麼送來,還堅持三四天寫一封,要是沒尋到門路,豈不是白寫了。」她很快拿到最新日子寫的信,盧岩將送信的機緣給她講了。

周良玉一開始低著頭喝茶,後來便抬眼看著她,她看得入神忘外,他便也不自覺的看她看的怔怔,猛地見著姑娘一臉驚喜的站起來。

「哥,」她晃著手裡那封信,露齒而笑,「他要進京來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30 PM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未見

在劉梅寶收到信沒幾天之後,隊伍就到達京城.

整個京師都轟動了,太后帶著皇帝親自到宮門迎接,對著何閣老的靈柩痛哭,又將賊奴首級在宮門外展列三日,引得京城的百姓摩肩接踵的觀看,威武的朝賀聲響震皇宮,讓年幼的皇帝樂的睡不著覺,第一次感覺這做皇帝的滋味不錯。

這麼大的事,劉梅寶自然擠去看了,不管怎麼說,這是她們山西的兵,是山西人的榮耀,據說一干晉商還在山西館子裡包了席面,請路人免費吃。

劉梅寶看著一隊隊肅立而過的軍士,睜大眼半點不敢眨,一直到隊伍走完了,人群都要散去,也沒有看到盧岩的身影。

「也許不是這批?」周良玉猜測道。

劉梅寶搖搖頭。

「信上說了,就是這次獻祭的護送來了。」她皺眉說道,「該不是路上出什麼事了吧?”

她又暫態憂愁起來。

「別瞎想了,這麼多人,路上能出什麼事。」周良玉笑道,一面安慰道,「這麼多人,可能是有別的安排,別急,咱們尋個機會問問就是了,再說,你就是尋不到他,他既然來了,也必然會想法子尋來的。”

那兵備道的人能準確無誤的找到自己,還避開了劉家人的眼,可見對於盧岩來說,想見劉梅寶不是什麼難事。

劉梅寶一想也是,便又笑了。

「哥,我在家裡不方便,你可幫我看著點門上。」她搖著周良玉的衣袖低聲說道。

周良玉點點頭。

二人便回家去了,第二日一大早,便有兩個婆子捧著幾件衣裳過來了。

「果真給我做了衣裳?」劉梅寶很是驚訝,看著面前的精美衣裳。

口中嘖嘖幾聲,這二少奶奶可真是下了功夫了。

「姑娘快換上試試。」婆子們笑道。

劉梅寶擺手,「換來換去的麻煩,改天吧。”

「姑娘明日要出門,還是換上試試看有不合適的好改一下。」婆子說道。

「出門?誰要出門?」劉梅寶皺眉。

「侍郎府夫人邀請賞菊,大太太帶著家裡的姑娘少爺們都去玩一天。」一旁的丫鬟忙回道。

菊花有什麼可看的,再說她又不認得那些人,更何況盧岩說不定明日就找上門呢。

劉梅寶很乾脆的搖頭拒絕了。

得到消息的二少奶奶很快帶著人過來了。

“……侍郎夫人特意說了要你去......」

「當年最是和二嬸嬸要好,如今你平安回來了,于情于理她都要見見你。如今又是這個時候,再沒道理你不去見見......」

她苦口婆心的勸道。

劉梅寶在一旁坐著有些百無聊賴,心裡想著盧岩來肯定是來了,也許是公務繁忙。但只要來了,就一定能見到,更何況他還要上門提親,臉上時不時露出一絲淺笑。

快些提親吧,然後高高興興的一同回山西去,要是這劉家的人敢阻攔,哼哼,劉喬生一家人受得委屈正愁沒機會拿出來跟世人好好掰一掰呢。

二少奶奶頗有些氣悶,這個大姑娘看上去不聲不響蔫蔫乎乎的,但卻是油鹽不進,怪不得大少奶奶在她手裡吃了大虧,看來這姑娘比想像中要難對付的多。

她暗自點頭,繼續遊說。

「姑娘是覺得忘了以前的事,不願意出去見人是吧?那不怕的,也沒別人......」

她說著話,將帖子放在桌子上。

劉梅寶面無表情,百無聊賴的掃了那帖子一眼。

禮部左侍郎妻武順陳氏拜請......

雲遊天外的劉梅寶一個機靈。

「這個是什麼意思?」她打斷了二少奶奶的話,伸手指指著帖子上的武順二字。

「什麼?」二少奶奶被她突然的開口嚇了一跳,聞言側頭來看,「哦,這是侍郎夫人的籍貫出身侍郎夫人的娘家是武順陳家......」

「鈔庫街的陳家?」劉梅寶問道。

二少奶奶點點頭,又有些奇怪,剛要問什麼,劉梅寶站起身來。

「明日什麼時候走?」她問道。

自己半日的唾沫沒有白費?二少奶奶怔怔想到,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她狐疑的看著劉梅寶一臉欣喜。

是因為武順陳家這個原因?二少奶奶心中有些恍然看劉梅寶如今的神情,跟那幾個姑娘聽說終於能去赴宴,而且還有很多好人家的夫人攜子帶女前來時,如同見了金山銀山一般的神情一樣。

說到底這天下有哪個女人不想嫁一個富貴權勢人家,二少奶奶帶著一絲看透一切雲淡風輕的笑撇了撇嘴。

第二日劉梅寶出發前先到了宋三娘子那裡。

「你的性子太急躁,問的時候要克制點。」宋三娘子細細囑咐,「千萬別說遞了帖子,遲遲不見回答什麼的......」

劉梅寶恩恩點頭。

「舅媽我哪有那麼傻......」她皺眉笑道。

「你什麼樣我還不知道啊。」宋三娘子瞪了她一眼,面幫她理了理衣裳,「你這性子說綿,把柴也燃不起一點火;說烈又一句話就能炸了爆竹,你可記著,這裡是京城,你如今又是有身份的......」

說到這裡看著劉梅寶露出不屑的笑,便伸手打了下她。

「好好聽我說。」她瞪眼道。

劉梅寶忙笑了,搖了她的胳膊。

「我知道,我就實話實話,也不藏著掖著。」她說道,「讓侍郎夫人遞個話,表明我並無其他的意思,就是要找個丫頭......」

宋三娘子這才點點頭,親自送她出來。

二門前已經熱熱鬧鬧的,二少奶奶正扶著大太太上車,在她身後一個婆子抱著一個五六歲的男童,旁邊還有一個婆子抱著一個一般大的女童,兩個孩子都穿著新衣,手上戴著銀鐲子,項上套著銀圈,正隔著婆子你一下我一下的互相撓著。

大少奶奶拉著那個能說善笑的二小姐說話,大小姐則跟幾個丫鬟說什麼,頗有幾分給二少奶奶打下手的意思。

三個姑媽則各自帶著自己的女兒看被拉出來的車。

「三個人一個車會不會太擠了?」一個姑媽對另一個姑媽說道,面上有些不滿,「就是到了人家家裡下車也不好看......」

那邊婆子們已經催著丫鬟們上車,說外邊的少爺們都要走了。

一時嘰嘰咯咯嘈雜的很。

「妹妹來了。」二少奶奶看到劉梅寶,忙走過來啦招呼。

大家都看過來,見劉梅寶站在宋三娘子身旁,穿著粉色繡金交領衫橘黃百褶裙,腰裡掛著一個白底繡花的香袋,此時面帶輕笑,施了淡粉,讓人一見生喜。

這丫頭果然隨了她母親的相貌,三個姑媽心中同時閃過這個念頭,記得當時那門親事讓老太太的不滿意,但二弟卻是迷了心竅一般非那姑娘不娶不可。

這個丫頭如今已然長成,這幅樣子不知道要迷惑住哪個呢......

「怎麼沒穿新做的衣裳?」二少奶奶卻是注意的這個,過去拉住她的手笑道,「可是不合適?”

「這個也是新的,在家做的。」劉梅寶笑道。

「在山西有什麼好的可做......」大少奶奶聽見了說道。

「這是我哥哥殺韃子,朝廷賞賜的絲。」劉梅寶斜眼看了她一眼,說道。

大少奶奶立刻不說話了,扭過頭呵斥婆子:「還不帶著姐兒上車。”

二少奶奶抿嘴一笑,誇讚了這衣裳,又誇讚宋三娘子。

「舅夫人對我家妹妹真是沒得挑。」她一臉真誠的說道。

「人心換人心,她對我好,我自然會對她好。」宋三娘子淡淡說道。

二少奶奶只當聽不懂她的意思,笑了幾句,便拉著劉梅寶往大太太的車上去。

早有僕婦掀開車簾,擺好小凳子。

大太太伸出手,劉梅寶上車坐好。

「跟著我,認不認的那些人別怕生。」大太太含笑說道,一面撫了她的肩背。

車簾垂下。

「大嫂,咱們坐這輛吧。」二少奶奶招畛大少奶奶。

「兩個孩子兩個大人擠死了。」大少奶奶皺眉。

二少奶奶便又調了下,讓大少奶奶帶著善姐和奶媽坐了一輛,自己帶著孩子坐另一輛。

「姐,咱們走吧。」二小姐招呼大小姐,自己扶著僕婦的手上了車。

「她們都是兩個人一輛,憑什麼咱們是三個?」一個姑媽不悅的說道。

「行了,娘,別嘮叨了。」她的女兒低聲說道,「有車坐著去就足夠了,小心惹了大舅媽不高興,不讓去了......」

「她有什麼好惱的,我說的不對嗎?」姑媽嘀咕道,但到底是如此擔心,不再說話,看著女兒們上了車。

丫鬟婆子們又上了兩輛,外頭管家看著好了,便命啟程,一眾人浩浩蕩蕩的向侍郎府而去。

車馬直接進了侍郎府的內院,因為跟大太太坐車,劉梅寶也沒好意思掀起車簾看看這侍郎府的大門,車又走了一段,聽得四周說話聲熱鬧起來,便停下來。

看大太太坐著沒動,劉梅寶便學模學樣也沒動,果然沒多久,便有人掀起車簾。

「太太可來了,就等你了。」一個圓臉白淨的婦人笑道,扶著車簾的手腕上一隻金鐲子晃人眼,她的視線落在劉梅寶身上,「這是大姑娘......」

說著話,大太太已經撫著她的手下車,劉梅寶這才跟著下來,見那婦人的視線在自己臉上身上轉。

「可是受了罪了,我還記得小時候那粉團的模樣,如今瘦了這麼多......」婦人眼圈紅了說道。

真難為的,十幾年前的模樣如今還得記得清楚,大太太面上一絲淺笑,話的真假只要不是傻子,大家都心裡清楚,也沒人真的當真,不過是要的這份態度。

這份態度,她們劉家可是好久沒享受到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賞菊


「快別這麼說。」大太太笑道,「你見她時才多大,如今都成大姑娘了,再那麼胖,可怎麼好。”

婦人聞聲笑了,一手攜了劉梅寶的手。

「就是,大嫂子,你可別這麼說,我們家姑娘如今這身量可是再好不過。」二少奶奶早過來了,笑道。

「是是,我糊塗了,姑娘長大了,可不是,正好。」婦人也笑了,又打量劉梅寶,眼中意味深長。

劉梅寶不理會她的打量,不動聲色的收回手,跟著大太太往前走。

婦人對她的疏離不以為意,又轉頭去打量其他的姑娘們,大小姐二小姐還好,目不斜視而行,那三個姑媽家的女兒則忍不住左右看,看著一路而來的亭臺樓閣,好大一片的庭道院落,不時露出幾分驚訝。

很快來到主廳,這裡已經或坐或站不少人,年長的婦人們都坐著,身後各自站著自己家的年輕姑娘們,很多人都是熟識的,自動聚在一起說笑著,聽到回稟劉家的人來了,所有人都停下說笑看過來。

這一次二少奶奶下了血本,給每個姑娘包括隨行的丫鬟婆子都做了新衣裳,首飾也都動用了家中最好的,端莊得體富貴而不俗淺,再加上如今劉家名譽清揚,一路行來,眾人的目光讓大太太等所有人都很滿意,除了劉梅寶。

她的視線一進來便只落在坐在正中的一個婦人身上,這婦人年紀五十左右,穿著打扮自然很好,面色含笑,神態安詳。

應該好說話吧,是客套兩句,還是直接開口說?她心裡百般琢磨。

「這是寶兒?」婦人的聲音傳入耳內。

大太太在劉梅寶身後輕輕推了她一下,劉梅寶回過神,見已經站到這位夫人面前。

「是見過太太。」她忙施禮說道。

侍郎夫人受了她的禮,沖她伸手,目光慈愛。

劉梅寶遲疑一刻,起身向前將手放在她手中。

侍郎夫人拉了她的手,在身邊坐下,一面打量她,一手撫過她的肩背。

「好孩子,回來就好。」她點頭說道,並沒有如其他人一般感懷一下她的父母,但那眼中微閃的淚光卻此時無聲勝有聲。

又說了幾句話侍郎夫人便笑著鬆開了劉梅寶的手。

「去吧,跟你們年輕人一起坐坐,在我這老婆子跟前,你們都不自在。」她笑道。

劉梅寶頗有些依依不捨的站起來,她還沒想好怎麼打聽一下陳四夫人的事。

「瞧,我們妹妹還是跟太太你親......」二少奶奶笑道,一面拉過劉梅寶的手。

侍郎夫人也看到劉梅寶臉上的神情,也有些奇怪但被人喜歡總是讓人高興的事,她便也笑了。

「跟你母親一樣,文文靜靜的看著就讓人喜歡。」她點頭說道,「一會兒吃飯來我這裡坐著。”

這待遇可是不一般,大太太立刻起身道謝,屋子裡的其他人也都含笑看過來。

聽她這麼一說,劉梅寶松了口氣,還有機會說話就成。

回到位子上,看得出劉家的姑娘們很少出門,跟其他人都不熟,因此都自己坐著,並沒有什麼人說笑直到劉梅寶坐過來,一旁才走過來幾個姑娘,自我介紹的跟她說話,說的內容不外乎是日常喜歡什麼都做些什麼。

有了劉梅寶在這裡,劉家的其他姑娘們終於松了口氣,不用再尷尬的坐著沒人理會了,過來的人多了,不可能都圍著劉梅寶,大家便都能說上話來,尤其是二小姐愛笑善言,大家之間的陌生很快消散。

又說了一時,侍郎夫人便招呼大家去花園賞菊。

「去,跟少爺們說一聲,走遠點玩,別驚擾了姑娘們。」侍郎夫人笑著吩咐。

這句話讓屋子裡的婦人眼睛一亮,而姑娘們的笑則有些不好意思了,個別相熟的還互相擠了下眼睛。

「姐姐,我的釵子是不是歪了。」大家都往外走,劉梅寶被二小姐拽住低聲說道。

劉梅寶看了她一眼。

「沒事,好著呢。」她答道。

這一問一答,她們就落在後面了。

「那就好。」二小姐便拍了拍胸口,很自然的挽住劉梅寶的手,「咱們走吧。”

前邊的大小姐回過頭,看到如此,便撇了撇嘴,哼了聲轉身跟上二少奶奶。

侍郎家的花園不錯,菊花也不錯,只不過對於劉梅寶來說,實在是無聊之極,她只是追著侍郎夫人的身影。

「姐姐,咱們去看看。」二小姐搖了搖她的手。

劉梅寶收回視線放到眼前,菊花就那麼幾株,就擺在一個涼亭前,裡面侍郎夫人帶著一眾年長的婦人坐著吃茶說笑,年輕人則都散在外邊,對著菊花指指點點。

因為人多,不可能都過去,劉家的人不自覺的被擠在最後。

姑媽家的三個姑娘踮著腳想要往裡看,大小姐則安靜的站在涼亭裡坐著的大太太身後。

二小姐和劉梅寶原本也站在這裡。聽到她們說話,二少奶奶在一旁忙說道:「去吧。”

劉梅寶依依不捨的看了眼侍郎夫人,侍郎夫人正和幾個婦人說笑開心,被二小姐拉手帶著走了。

「雪娘,你不去?」大少奶奶問依舊安靜站立的大小姐。

大小姐搖搖頭,大太太此時跟一旁的婦人說了幾句話,不知想起什麼扭頭,大小姐立刻將一旁的茶捧給她。

大太太接過,笑意更濃。

大少奶奶撇撇嘴,伸手從婆子手裡抱過女兒。

「走,咱們看花兒去。」她說道。

二少奶奶聽見了,忙喚住她。

「大嫂,帶著我家哥兒也去。」她說道,一面沖婆子擺手。

那婆子立刻抱著孩子跟過來。

「我一個人怎麼看得住。」大少奶奶皺眉,話音未落,懷裡的善姐兒就揚著手沖婆子懷裡的團哥兒笑,叫著弟弟來。

「一個孩子不好帶,兩個孩子好帶,她們作伴玩,不鬧你。」二少奶奶笑道。

大少奶奶咬咬牙不再說話,抱著孩子先走了,抱著團哥兒的婆子在後忙跟著。

劉梅寶被二小姐拉著過來,其他的姑娘便都讓開了,還有人很熱情的拉著她的手,指點給她看,詢問好不好什麼的話。

姑媽的三個姑娘趁機也跟了進去,終於心滿意足的看到了聖賜的菊花,回去之後可有的說了。

「太太。」有幾個姑娘跑去跟侍郎夫人請示,「讓我們畫菊花,將今日的雅事留個念。”

這個提議得到很多人的擁護,侍郎夫人也很高興,立刻吩咐人擺上筆墨紙硯桌案,正熱鬧著遠處一群少年人走過來。

「太太,少爺們說給太太見禮。」兩個婆子笑道。

說著話人已經走過來,正嘻嘻哈哈的姑娘們頓時安靜下來,或含羞或帶笑或大大方方的打量這群少年們。

因為不會作畫,劉梅寶便沒動,依舊站在菊花邊,二小姐自然緊跟著她。

人群走過,這群少年身上的熏香亦是散開,劉梅寶不由皺皺眉,目光隨意掃過其中幾個,長得自然都不錯,衣飾精美,不過多是唇紅齒

「見過太太。」一行人笑哈哈的沖亭子裡的婦人們施禮。

侍郎夫人笑咪咪的讓他們進來,又對其中一個年長幾歲的少年囑咐讓哥兒們玩好,又囑咐不許去玩水,仔細掉下去。

那少年是侍郎夫人的小兒子,聞言點頭應承。

少年們進來,其中有幾人的母親也都在內安坐,便各自站在母親身前低聲說話。

同那些外邊的姑娘們一般,少年們自然也忍不住偷偷打量姑娘們。

正說著話,有婆子含笑急匆匆的上前來。

「四少爺來了。」她回道。

這話讓侍郎夫人一驚,頓時站起來。

「阿許來了!」她又驚又喜的說道,向外張望,「聽說不是受傷了?怎麼能出門?」一面又忙催著婆子抬軟轎子。

「太太,四少爺已經走進來了。」婆子笑道。

「都說姑姑疼侄兒,瞧你這小心樣子,不怕你的親兒吃醋。」一旁的一個婦人笑道。

這話是恭維,侍郎夫人愛聽,笑得眉眼都沒了。

「這是我家阿許讓人疼。」她說道。

一旁的少年也只是笑,口中說不吃醋,說話間見遠處有三四個人大步而來。

消息傳開了,屋內在座的婦人不由端正幾分神色,姑娘們也耳語幾句,視線都集中到那邊。

劉梅寶站得遠,沒聽到他們說什麼,看著侍郎夫人面前人多,知道一時半時輪不到自己上前找機會說話,便有些意興闌珊。

「姐姐......」二小姐卻是豎著耳朵聽到一旁姑娘們的低語,帶著滿眼的興奮搖了搖她的衣袖,低聲道,「快看快看......」

劉梅寶嗯了聲,抬眼撩了下,見甬路上走來三人,為首一個白色底子藍紫圓領袍,腰間的朱紅底點翠花紋腰帶格外的顯眼,步伐如風卻從容,單這一眼,就看出與方才那些年輕人不同,多了幾分英武之氣。

這年輕人不錯,劉梅寶點點頭。

「說是立了功,皇上要親自接見呢......」二小姐又聽到幾句,忙傳給劉梅寶,一臉的激動,這等出身大家又有功業的年輕人,原本是她這輩子都無緣見到的,一時激動不由用力緊緊抓著劉梅寶的胳膊。

有什麼稀奇的,劉梅寶想到,我家盧岩也是立了功,這次也是見了皇帝的。

想到這裡,不由抿嘴一笑,又皺起眉,也許今天盧岩就會到家裡找她了,這樣一想,便有些呆不下去了。

「是陳家四少爺......」二小姐又說道。

劉梅寶一驚,如今她對這個陳姓很是在心。

「誰家?」有些走神的她忙又追問一句,一面說話向這邊看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34 PM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遇上

這幾個年輕人已經走近,要繞過菊花進入涼亭,距離近,可清楚看清他們的面容五官。

為首年輕人五官端正雙目有神,俊秀英武。

「哎?」劉梅寶不由出聲,瞪眼看著他。

倒好像有些面熟?在哪裡見過一般?

她站在這裡又出聲便被那幾人注意到很自然的都看過來。

見是一個年輕姑娘站在這裡,正瞪眼看著他們。

其他兩個不以為意一眼掃過,而為首那個卻一愣,旋即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睛瞪大幾分。

這一愣神腳下不由一頓,身後那兩人不注意便撞上他,陳清有些狼狽的趔趄了下,引得正欣賞翩翩公子的姑娘們一聲低呼。

「快看看可是怎麼了!」侍郎夫人幾步搶出來,一疊聲問,婆子們也都湧過來,場面頓時亂起來。

「四哥是被人看的不會走路了!」站在陳清身後的一個圓頭圓腦十二三歲的少年嘎嘎笑道。

他止是變聲時期,聲音很是難聽,一笑更引人注意。

陳清人前丟了面子,很是尷尬,瞪了那少年一眼,忙又安撫圍著自己的婦人們,再三說沒事,被侍郎夫人親手攜了進了涼亭。

陳清上臺階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見那姑娘早已經移開視線,低著頭不知道琢磨什麼,一定是在偷笑!陳清憤憤的想到,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怎麼出門了?不是說剛回來...」

身邊侍郎夫人已經拉著他問話了,陳清收回視線,認真的作答,侍郎夫人說了話,在座其他的婦人們也都關切的問候他,其他的少年們則帶著崇拜的眼神看著他,一時間屋子裡陳清成了焦點。

“…是殺韃子的...」

‘啊,厲害啊....”

“…看著挺溫文爾雅的,原來這般身手...」

“…說是皇帝都親口贊他有其祖風範...」

姑娘們竊竊私語,看向內裡陳清的眼神更過了幾分熱切,那是對金戈鐵馬英雄的嚮往。

「姐姐,姐姐...」二小姐一面聽一面激動的扯劉梅寶的衣袖,「這是武順陳家大房的四少爺...」

除了陳家四房的少爺能引起她注意外,別的人她根本沒心情理會。

劉梅寶敷衍的嗯了聲,她根本就沒認出這人曾經見過,那時陳清身負重傷面容憔悴狼狽,與今日這個翩翩英武俊才完全是兩個人,更何況,劉梅寶本就沒特意去記住這個打罵大夫的性情不好嬌慣的混資歷的官二代。

她又抬頭看天,想著既然陳家的少爺都來了,那就說侍郎夫人和陳家果然關係很好,如果能由她引薦幫忙,青丫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心裡很是高興,又算著這宴會的飯什麼時候開始吃,瞧目前的陣勢,她可是沒機會在上前跟侍郎夫人說話。

二小姐這才注意到她注意力根本就沒在這裡,不由愣了下,但轉眼看到站在大太太身後的大小姐,心裡又有些下不去,早知道自己也不出來了,倒讓她占了便宜。

「姐姐,咱們進去吧。」她忍不住說道。

涼亭裡那麼多人,擠死了,劉梅寶看了眼撇撇嘴。

「要去你去吧...」她說道,「我要去上廁所...」

二小姐被噎的說不出話來,糾結一番還是沒捨得說出我陪你去,招手叫過一旁侍郎府的一個丫鬟。

「姑娘這邊來。」丫鬟和氣有禮的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跟著她走了,走了一段回頭看了眼,見二小姐到底是挪進涼亭去了,便撇撇嘴,這小女孩子心眼也太多了。

這樣的女孩子劉梅寶也見過,上學時,同學裡總有這樣的人,耍一些小聰明,自以為討得人人歡喜,卻不知道這世上本沒有傻子,一個人對自己好不好,最終人心裡都明白的。

劉梅寶懶洋洋的上了廁所出來,又慢悠悠的跟著這個丫鬟走,侍郎府花園佈置的很精美,一路走來很是令人賞心悅目,可比一群人圍著幾盆菊花說些翻來倒去車軲轆話要舒服的多。

劉梅寶便拉著那丫鬟說話,問這些花是什麼,那個亭子做得好,水裡可有魚之類的閒話。

丫鬟性格平和,有問有答,見著姑娘性子也隨和,說話絲毫不扭捏作態,心裡也是喜歡,便主動介紹這裡的花花草草,二人說笑甚歡。

瞧著說的差不多了,劉梅寶便打聽什麼時候吃飯。

「還要等一時。」丫鬟笑道,看出劉梅寶的心思,「姑娘要是累了,不如在這邊先坐下。”

劉梅寶正懶得去湊熱鬧,高興的答應了,就在湖邊的石桌子藤凳子上坐下。

丫鬟又喚不遠處修剪花枝的婆子去讓人送些茶點來。

劉梅寶邀請丫鬟坐,丫鬟只是笑著拒絕了,劉梅寶也不強求,和她指著水裡猜那是什麼魚,正說笑著,見有幾個少年邊說邊笑的走過來,他們年紀十二三左右,手裡還拿著一根竹竿。

“…阿甯你敢不敢?你敢不敢下去撈魚...」其中一個正攛掇另一個說道

丫鬟正猶豫要請劉梅寶回避,聞言嚇了一跳。

「表少爺,可不能。」她忙喊道。

這聲音嚇了那幾人一跳,這才看到有兩個女子在這裡,其中一個手拄著頭,頗有興趣的打量他們。

這姑娘看人都不知道害羞!幾個少年秉著一貫的教導移開視線。

「這小娘皮...」其中一個撇撇嘴說道,「咱們去那邊玩...」

丫鬟有些焦急,緊走幾步趕著他們。

「表少爺,你可別玩水,太太知道要急的...」她不放心的囑咐,又焦急的看,想要看為什麼沒有婆子跟著他。

「不玩水玩什麼!」那少年不耐煩了,扭頭瞪眼用變聲期的難聽聲音道,「玩你這個小娘皮麼?”

這話太粗俗了,丫鬟頓時紅了臉,她雖是丫頭到底是在深宅裡,見的人雖然不說骨子裡如何,至少面皮上都是彬彬有禮,哪裡聽過這種話,眼淚頓時在眼裡打轉。

那幾個少年卻因為這句粗俗的話而哄笑起來。

「怎麼說話呢!」劉梅寶不高興了,瞪眼喝道:「有沒有臉皮啊,跟一個小姑娘說這種話!”

喝的這幾個少年笑聲一頓,幾個人看她穿著打扮不是丫鬟,知道今日來做客的各家的姑娘多,丫鬟是奴僕可以隨意取笑,但那些人家的姑娘可就不能了。

幾人咳了一聲,扭過頭。

「走吧。」其中一個說道,拉了拉那表少爺。

那表少爺哼了聲,瞪眼看劉梅寶,見她絲毫不怕自己,也沒日常姑娘們見了男子的羞澀,他一向在家裡為大,從沒被年紀差不多的女子呵斥過,頓時不樂意了。

「你這小娘,管得著少爺我!」他瞪眼道,一面抬腳撩起地上的鵝卵石踢過來。

這小子的準頭很大,小石頭準確的砸在劉梅寶身上。

「阿甯彈弓打得准,石頭也踢得准!」少年們頓時叫好:「怪不得毽子也踢得好!”

丫鬟見劉梅寶被砸到,慌的也顧不上哭了,忙安撫劉梅寶,又連聲賠禮。

這小石子打在身上也不疼,劉梅寶哼了聲,不打算理會,忽的聽到那少年說的話,心裡不由一驚。

那丫鬟喊他表少爺...踢毽子....

「你姓陳?」她不由站起來問道。

見她知趣的沒有哭也沒有再反抗找事,少年很滿意,覺得找回面子,便帶著人轉身要走。

「廢話。」那少年回頭扔了句。

相比于那些溫潤有禮,少年人心裡更嚮往這種霸氣粗狂,但他們日常家教甚嚴,這種態度只能想想,可不敢說,一時間都帶著幾分崇敬看著少年。

這種眼神讓少年很享受,得意洋洋的抬高頭。

「喂喂,你別走。你是武順陳四老爺家的那個小少爺?」劉梅寶站起身來,向他們跑過來。

這貌似是認得?少年們有些詫異,不由停腳回頭。

「阿甯,這小娘不會看上你了...」其中一個稍大些說道,「我可聽我姐說了,今個你姑媽叫這麼多人就是相親呢...」

走近的劉梅寶聽到了腳下一頓,面上有些恍然,哦,可不是宅鬥小說裡都寫了,這種叫一大群女人過來看戲賞花閒扯什麼的,可不是就是為了這個!

不迨,這個不是重點,她緊走幾步,站到那陳家少爺跟前。

那日她站在吳家,連見一見買走青丫的人的資格都沒有,只看到那兩個下人。

這少年最多十三歲,長得粗壯,眉眼也不算醜,但卻帶著被嬌慣的飛揚跋扈之氣,就是那種一看就讓人討厭的小孩。

見她盯著自己看,再聽到旁邊人的推測,陳家少爺便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什麼看!」他粗聲粗氣的喝道,「你這醜八怪小爺可看不上!”

小屁孩!劉梅寶扯了扯嘴角。

「你是陳四老爺家的小少爺吧?」要有禮貌,人家當初不是惡霸搶了青丫去,而是掏錢買了,不能有怨氣,她深呼吸幾次顏悅色的問道,「我姓劉,不知道你還記得....”

她的話音未落,就見面前的少年們一副驚愕的樣子,旋即又發出噓聲。

「哦哦哦...阿甯,她果然是看上你了...」

少年們起哄道,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又是激動又是刺激。

「看上你的頭!」劉梅寶被嚷的沒好氣,喝道,「閉嘴!”

她畢竟是年長的靈魂,再加上的確比這幾個少年大一兩歲,一喝將這些十二三的少年唬住了。

「你當初去山西還記得吧?」劉梅寶再次調整神情,含笑看著這位陳少爺,帶著幾分誘哄小孩子的神情,「當初買了一個會踢毽子的丫頭,可還記得?”



第一百七十章 無果

陳家少爺愣了愣,被她盯著看的有些不自在,伸手抓了抓頭

‘她叫青丫,當初會踢很好的毽子,所以那解縣吳家的人就給你買下來,當時我還去贖人,結果你們不肯定還我...」劉梅寶慢慢說道。

原來是問這個,大家都聽明白了,少年們有些失望。

「阿甯,你什麼時候買過會踢毽子的丫頭?”

「比你踢得還好麼?”

少年們忍不住七嘴八舌的問道。

陳家少爺皺著眉,似乎被問得有些腦子亂。

「別嚷嚷!」劉梅寶很有氣勢的再次喝止這些人。

少年們被她喊得又不自覺的安靜下來,瞪眼看她。

「陳少爺,你想起來了沒?我當時還去給吳家要,只是你們不給...」劉梅寶調整神情,含笑看著陳少爺柔聲問道。

「我記不得了。」陳少爺一甩手說道。

劉梅寶一愣,旋即就急了。

「你怎麼能不記得?才兩年多而已,」她皺眉道,「再說這是個人,活人!”

陳少爺可沒這麼被質問過,頓時就惱了。

「小爺記不得就記不得,你這小娘皮管的著嗎?」他瞪眼說道一面晃了晃拳頭,「走開走開,別來煩小爺我!”

說著就走,劉梅寶好容易逮著正主,哪裡能讓他跑掉,立刻伸手拽住他的衣角。

「你別走,好好想想!」她說道。

陳少爺被拽住,頓時又羞又惱,甩了幾下,無奈劉梅寶下死勁拽掙不開。

「你這小娘皮!」他罵道,「我打你啊!快鬆開!”

「你還打我?」劉梅寶乾脆伸兩只手拽住他,她如今快要十六歲了,比這個小少爺高了一頭,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快說,你把我的丫頭弄哪裡去了?為什麼你家的管家說沒有這個丫頭!你今天不說清楚,就別想走!”

一旁的少年以及丫鬟都看傻了。

陳少爺從來沒遇到這樣的姑娘,家裡的姑娘嫌棄他煩調皮見了他就躲得遠遠的,丫鬟們對他言聽計從,哪裡敢阻攔過,婆子們也是哄著,至於外邊他要忙的事多得很,誰跟姑娘家打交道。

一時間全無經驗,讓他很是狼狽。

「你這瘋婆子!」少爺終於急了,乾脆伸手狠狠的推了一下。

這小子個子雖小,但長得粗壯,劉梅寶一腳跌在地上。

丫鬟嚇壞了,又不敢訓斥少爺,又怕姑娘委屈,慌得來攙扶又是一連聲的道歉。

那少爺見她跌倒,感覺頗掙回面子,嘎嘎的笑了。

笑音未落,就見一把泥巴砸過來。

少年沒料到這小娘皮如此兇悍,猝不及防被砸在前襟上。

湖邊的小路的兩旁,泥土濕潤,在衣服上留下明顯的印記。

「你這小...」少年跳腳。

這邊劉梅寶也推開丫鬟起身,口中道:「快說我的丫頭在哪...」

「阿甯快跑。」其他的少年們忙喊道,「這小娘凶得很...」

跟一個女人廝打在一起,實在是有辱臉面,陳家少爺隨機應變能屈能伸轉身撒腳就跑。

‘好男不跟女鬥!小爺不跟你這瘋婆子一般見識!」他扔下一句。

幾人一溜煙的跑遠了。

劉梅寶追了幾步,被丫鬟死死拉住。

「劉姑娘劉姑娘,我們表少爺脾氣壞的很,可別跟他鬧,發起橫來天皇老子也惹不得的」丫鬟帶這哭意勸道。

再看那幾個少年已經跑的看不見了,劉梅寶只得放棄,又問那丫頭這少年叫什麼,從丫鬟口中得到確認,這小子就是陳家四老爺的小兒子,小名叫做阿甯。

沒錯就是他,劉梅寶拍了拍手,想起方才這小子竟然也說記不得,是到底記不得,還是擔心青丫被討要故意裝的?

她深吸了幾口氣,一面整理衣裳,一面問那丫頭可曾見過這小少爺家有個叫青丫的丫頭。

丫鬟搖頭,說她只不過是打雜的丫頭,沒資格陪太太出門,所以至今還沒去過陳家,就是陳家來了人,帶來的丫鬟也輪不到她招待,所以不知道。

說著話有婆子找過來,說開宴了,匆匆過去,劉梅寶還惦記著坐在那侍郎夫人身邊,卻見她身邊早被其他姑娘占了。

「妹妹坐這兒。」二少奶奶看著有些猶豫的劉梅寶忙招呼道。

劉梅寶便坐下來。

一旁的大少奶奶哼了聲。

「聽話還真能當真了。」她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

劉梅寶就這一旁丫鬟端上的銅盆洗手。

「不管真心假意,好聽話總不至於會惹人生氣撕破臉自己難堪。」她也不咸不淡的說道。

大少奶奶撿了幾根青菜梗狠狠的嚼了。

侍郎夫人家的宴席比劉家的要好得多,除了心思不在吃飯上的人沒什麼感覺外,姑娘們都吃得很高興。

劉梅寶的吃相又讓大少奶奶抓住了機會諷刺了一句。

吃得正歡的姑媽家的三個姑娘有些訕訕的收斂了一些,劉梅寶卻是不以為意。

「果真好吃的很,我苦日子過多了,真是好久都沒吃的這麼好了。」她笑嘻嘻的用筷子戳著盤子裡的菜,對著二少奶奶笑道,「咱們回家也做這個好不好?”

這一桌宴席得花多少錢...

大太太的嘴角抽了下,但她既然說了,二少奶奶便立刻笑嘻嘻的應聲好。

「可不是,姑娘受了這些苦,吃頓好的又算什麼。」她笑道。

劉梅寶抿嘴一笑,「還是二嫂嫂疼我。”

大少奶奶低著頭用筷子戳一塊花雕豆腐。

「不會說話就別說話!」大太太心裡想著即將又花出去的錢,心疼的難以下嚥,側眼看大兒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低聲說道。

「我說什麼了。」大少奶奶很委屈,就知道拿她撒氣。

被大太太狠狠剜了一眼。

「你的身子是怎麼回事。」她想起什麼,問道,「你母親找個那個老大夫怎麼說的?”

「瞧過了,沒事·挺好的。」大少奶奶低頭說道。

「那就好好的養養,你自己好好的,怎麼就生養不了?」大太太說道,「別總想著出去買個人,那外邊買的能有什麼好的。”

如今買個人口不便宜,尤其是個好點的妾侍,大少奶奶暗自撇撇嘴,說得好聽,不過是怕花錢,還偏心,要是老二媳婦說要賣,肯定一聲不吭還要誇賢良!

大少奶奶一口氣堵在心裡也吃不下飯了,撂了筷子。

宴席很快散了,眾人依次和侍郎夫人道謝道別,劉梅寶沒有機會跟侍郎夫人單獨說話,少年們也不在這裡吃飯,因此坐上車,也沒機會看到那陳家少爺,只得暫時回去跟宋三娘子說好再想辦法。

回程的時候,二少奶奶藉口怕劉梅寶悶,把自己的車讓給她單獨坐,自己則上了大太太的車,不知道這婆媳倆有什麼要迫不及待交流的,劉梅寶撇撇嘴只當沒看到二小姐眼巴巴的眼神,說了聲正好困了可以睡會兒,便自在的單獨坐了一輛車。

一輛輛的車馬隆隆的出了侍郎府的,向城中各個方向散去。

這邊侍郎夫人帶著幾分疲憊歪在長榻上,一個小丫頭跪在一旁輕輕捶腿。

陳清正和她告辭,旁邊還站著兩個少年,正坐在那裡吃點心。

「吃了晚飯再走吧。」侍郎夫人挽留道,帶著滿滿的慈愛看著自己的侄兒,「你姑父正說要和我去看看你。”

「方才和姑父吃了幾杯酒,該是我來瞧姑父姑姑才是。」陳清笑道。

「你在軍中練出的好酒量,你姑父怎麼吃得過你。」侍郎夫人笑道。

「老爺已經回屋子裡睡去了。」一個婆子笑道。

「可吃了醒酒湯?打發人好好看著沒?」侍郎夫人問道。

「吃了,五姨娘守著呢。」婆子說道。

侍郎夫人點點頭不言語了,看陳清在一旁眉頭微皺似乎欲言又止。

「怎麼了?」她便問道。

陳清遲疑一刻。

「今日那劉家的人是不是也來了?」他問道。

侍郎夫人哦了聲,換了個姿勢坐。

「可不是,也來了,說起來,你們還都是山西同僚呢。」她含笑道,「到底是個義士,也是聖上欽賜的,咱們家的菊花也是聖上賜的,請他家人來,再合適不過。」一面又有些奇怪,「阿許,認得那家人?”

「沒有,我聽他們說呢,想起來亦是山西同僚,我既然回來,是不是要去拜祭下。」陳清笑道。

「要說不去,也沒什麼,去呢,也是很好的。」侍郎夫人笑道,丟開這個話題,又問道,「我聽說阿甯沒吃飯就走了?可是又跟誰置氣了?”

「母親,阿甯被一個小娘子看上了,嚇跑了!」那吃點心的少年立刻笑道。

這話讓屋子裡的人都吃了一驚,旋即都笑起來。

「吆,這是好事啊。」侍郎夫人笑道,「咱們阿甯也有人喜歡啦

「什麼呀,母親,是個凶婆子,把阿甯嚇跑了。」另一個年紀更小幾歲的急忙忙的說道,唯恐錯過八卦的機會。

屋子裡的人都笑起來,分明是沒當回事。

「還有比咱們阿甯更凶的?那就好,才能管得住他。」侍郎夫人笑道。

陳清也是一笑,又皺眉道:「定是那小子衝撞了哪家的姑娘,所以提前跑了。”

「小孩子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咱們阿甯雖說是脾氣爆了點,可不是沒分寸的孩子。」侍郎夫人毫不在意的說道,眼裡話裡對自己家的侄兒滿滿的維護。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41 PM

第一百七十一章 秋夜

陳清知道這姑媽的脾氣,笑了笑沒再說話,又說了幾句話便告辭了。

因為在城裡沒多遠,他騎馬而來,下人得了囑咐不管他怎麼說話,也不肯讓他縱馬行馳,只是牽馬而行。

陳清坐在馬上,看著街上的人群,感受緩慢的行進速度,街邊有人投來好奇的視線,如果那姑娘瞧見了,一定又是譏笑...

一個大男人家,竟然坐在馬上被人牽著走,陳清似乎已經聽到那姑娘說的話,他的心裡一陣惱怒。

「鬆開鬆開。」他抬腳踢開牽馬的小廝,揚鞭催馬疾馳而去。

身後的小廝們一陣急呼,陳清充耳不聞,一口氣進了家門。

見他如此進來,家裡人又是一陣惶恐。

「我又不是紙糊的,韃子的刀箭都殺不死我,騎個馬還能死了?」他沒好氣的說道,驅散圍著自己鬧哄哄的人,徑直向自己的院子而去。

這個院子雖然小但亭臺樓閣皆備,見他進來,四五個嬌俏的丫鬟立刻迎出來,掀起雲霞似的紗門簾,室內泥金山水圍屏闖入視線,一旁兩個白如玉的盈字白瓷熏香瓶中正緩緩升起若有若無的煙。

陳清隨意自然的伸手,由丫鬟解了他的外衣,皺著眉望著中堂的畫出神,當一個丫鬟跪下去褪他的靴子時,他忽地回過神了,推開丫鬟,大步向內室走去。

此時一個長相柔美肌膚細膩十來歲的丫鬟捧著一個青瓷茶盅走進來,看著丫鬟們湧向內間,她不由皺皺眉頭,再看陳清在內正翻找著什麼。

「少爺,要找什麼?」她快步走過來,問道。

「我帶回的那些衣裳...」陳清皺眉道,原本他一個人在衛所沒有丫鬟什麼的伺候,東西倒也整理的挺好找的,一回到家,反而總是不知道自己的東西在哪裡了。

「在這裡。」丫鬟笑道,將茶遞給陳清,「少爺先吃茶。”

陳清嗯了聲,接過茶,看著那丫鬟打開一個立櫃,裡面衣物分隔整齊。

陳清忙放下手裡的茶,幾步過去,就在那專門放扇子套香袋的一處翻來找去,玲琅滿目各色各種材質的飾物滿滿,卻是找不到自己要的那

「我的絹帕呢?」他的面上有些急躁,看著那丫鬟喝問道。

其他的丫鬟聞言都忙上前來幫著找,那丫鬟卻是若有所思的一怔,旋即起身走出去,不多時手裡拿著一條白絹帕。

「少爺可是找這個?」她問道。

陳清看到了,面上送了口氣,眼中浮現幾分欣喜。

「誰讓你們拿走的!」他說道,過來一把拿在手裡。

丫鬟的面上閃過一絲憂傷又幾分委屈。

「我看髒了,便洗了下...」她低聲說道。

那陳清卻已經不理會她了,一腳踏在凳子上,就將那白絹帕狠狠擦起靴子來,滿屋子的丫鬟目瞪口呆。

那丫鬟臉上憂傷疑慮頓消,忍不住笑起來。

「少爺,這靴子讓我們來擦就是了。」她說著便招呼丫鬟上前,幫陳清褪下靴子。

陳清憤憤的擦了幾下,覺得心中郁氣消散了許多,便任由丫鬟拿了靴子,給他換上軟布鞋。

那丫鬟又順手來接他手裡的絹帕要遞給那拿了靴子的丫鬟,卻被陳清瞪了眼。

她一怔訕訕的收回手。

「去洗乾淨了。」陳清說道,將絹帕一遞。

丫鬟應聲是接過。

「別給我亂放,洗好了就給我收起來。」陳清又說道。

丫鬟再次應聲是,低著頭看手裡的絹帕,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料子,粗劣的不能再粗劣的女紅,只怕三歲的小孩子才繡得出這樣難看的....花?如果這也算花的話...‥

但確定無疑的是,這是女子的用物。

她低著頭快步出去了。

陳清換了家常衣裳,見了父母,父母擔心他身子未痊癒,便早早的讓人送回來歇息。

秋風吹打在雕花窗櫺上,鑽進室內,讓桌案上的燈火跳躍不停。

丫鬟忙輕輕的用手攏了攏,看著眼前專心低頭看書的陳清。

燭光下,青年面如刀裁棱角分明,白皙的面上因為軍旅蒙上一層粗糙的風霜,更增添了幾分讓人心動的味道。

丫鬟看得有些入神,燭火跳躍舔了下她的手,她不由嘶了聲。

被打斷的陳清抬眼看她。

「你小心些。」他說道,看了眼她的手,微微皺眉。

這是關心,丫鬟的臉上浮現一絲甜甜的笑。

「少爺時候不早了,歇息吧。」她說道。

陳清抬手晃了晃肩背,看看屋子裡的滴漏,點了點頭。

見他同意了,丫鬟很是高興,洗漱的水都早已經備好了,陳清站在屋內,很自然的由兩個丫鬟服飾解下衣裳,青年瘦削但健壯的身軀讓年輕姑娘微微紅臉。

陳清跨入木桶,被熱水包圍發出一聲舒坦的歎息,微微閉上眼。

一個丫鬟給他撩水洗身,另一個為他洗頭。

洗著洗著,陳清覺得都要睡著的時候,聽到輕輕的啜泣。

「哭什麼?」他睜開眼看著眼前的為他洗身的丫鬟抬手拭淚,皺眉問道。

「少爺傷的這麼重...」丫鬟哽咽道。

那前胸後背上疤痕如同扭曲的蛇。

陳清皺眉,站起身來走出浴桶。

「打仗哪有不受傷的,又不是玩呢。」他說道。

丫鬟立刻為他披上袍子,站得如此近,聞著浴後的清香混雜著男子的氣息,丫鬟的臉越發的紅了。

「奴婢就是覺得難過...少爺這麼重的傷,得多疼...」她哽咽道,鼻音濃濃中別有一番香軟的味道。

伺候洗浴丫鬟換上了簡便的衣裳,此時被水汽熱氣打濕貼在身上,讓玲瓏的曲線越發誘人。

丫鬟仲過手,從陳清的腋下穿過,要為他系上袍子,那高聳的胸部便似乎是無意的貼上陳清的身子。

陳清的喉嚨動了下,呼吸有些急促。

另一個丫鬟見狀早已經低著頭輕輕的退了出去。

「恩,也沒那麼疼...」陳清順口答道,聲音已經有些乾澀。

話一出口,眼前似乎浮現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以及一個勺子...他不由哆嗦一下,真疼!

身前的丫鬟似乎察覺到陳清的變化,呼吸也急促起來,胸脯更是有意無意的擦著他的胸膛,帶來讓人血氣上湧的觸感

「素英...很想少爺呢....」她低聲呢喃道。

這一聲,讓陳清再忍不住抬起手,就要環住她的腰身。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重重的一聲咳,讓屋內意亂情迷一觸即發的二人陡然清醒過來。

「少爺睡了沒?」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響起。

丫鬟有些慌亂的忙退開幾步。

「還沒。」陳清答道,從內室走出來。

門簾響動,一個老婦帶著一個小丫頭走進來·面色含笑,似乎並沒有看到緊跟在陳清身後低著頭卻依舊掩飾不住紅暈的丫鬟。

小丫頭手裡捧著一個碗盅,老婦便說這是太太特意為少爺熬的補湯。

陳清道謝,親自接過一口一口的喝。

老婦滿意的看著他。

「少爺重傷歸來,看著是沒事了,其實底子還是虛的,可不敢隨意....」她說著話,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那站在一旁的丫鬟。

丫鬟低著頭,也能感覺到這老婦的視線,將頭低的更低了。

「眼瞧就要入冬了,正是將養的要緊時候,少爺要早睡早起....」老婦接著說道。

陳清點頭應了,那老婦又絮叨囑咐一番,這才起身。

「時候不早了,少爺早些睡。」她說道。

「媽媽走好。」陳清親自送出來,看著老婦由小丫頭提著燈引路慢慢的走了。

放下錦緞帷帳,陳清枕在緞面的錦繡軟枕上,還是家裡舒服啊,他滿意的吐出一口氣,合上眼。

丫鬟輕手輕腳的吹熄正中的幾個盞燈,只留下牆角一盞,便慢慢的退出去。

站在屋簷下,夜深了,夜風吹來她不由打個寒戰。

「素英姐」一個丫鬟在旁說道,「你快去睡吧。”

被喚作素英的丫鬟並沒有動,望著漆黑的夜色出神。

「少爺該娶親了吧....」她忽地喃喃說道。

她的聲音很低,一陣風吹散了,身旁的丫鬟並沒有聽到。

「我去值夜了,姐姐你快去睡吧。」她說道,打著哈欠走進屋

夜色籠罩了屋簷,一片肅靜。

而此時的京郊大營的一處營房裡,依舊熱鬧的很,這裡臨近馬房,夜風中各種奇怪的氣味混雜,令過往的兵役不由掩鼻皺眉加快腳步,而屋門大開的一間屋子裡的人卻絲毫沒有感覺。

「驢球的,也沒下地也沒走路的,洗什麼腳...」付老三將腳從水盆裡拎出來,滴滴答答的水落在地上,跟原先就濺出來的水跡混成一片,說著話他猛的一揚手,接住一個硬邦邦的饅頭。

「臭小子,偷襲我,你還嫩點!」付老三咧嘴笑道。

另一邊的張順嘿嘿笑,他已經上床了,正用布擦腳。

「哥,九哥說了不許說髒話。」他一面說道,一面將腳抬起來,用鼻子去嗅,「咦,果然不臭,大人說的對,每天洗腳就不臭了...

「老子又不是娘們,要那麼香做什麼!」付老三說道,一面穿鞋站起來,將木盆端到門口,看也不看就潑了出去。

「他娘的,哪個不長眼的!」門外傳來一聲叫駡,「當這是你家地頭啊,拉開褲子就尿!”

門外兩三個兵丁,穿著光鮮整潔的大紅兵服,氣急敗壞的低頭擦濺到腿上的幾點泥水。

付老三眼一瞪,張口就要罵,一旁走過來一人。

「對不住了,兄弟,天黑沒看清。」盧岩說道,一面拋過來一吊錢。

其中一個兵丁准准的接住,在手裡掂了掂,很滿意這分量。

「給兄弟們喝茶。」盧岩說道。

「注意點,這可是在京城,不是你們山西。」兵丁說道,晃晃悠悠的走了。

「一群土包子...」

風中傳來幾聲嘻笑。

「這驢球的‥」付老三氣的跳腳。

「閉嘴!」盧岩身後的王九瞪了他一眼喝道。

付老三就老實了,將洗腳盆隨手扔在廊下,進屋子裡去了。

「大人,怎麼樣?什麼時候輪到咱們去見皇帝?」順子見盧岩進來,光著腳從床上跳下來,帶著期盼問道。

盧岩的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他身後的王九皺了皺眉,顯然心情不算很好。

那位何大人的靈柩以及俘虜的首級繳獲都進了城門,那些隨行的武官兵將也進了城門,只有他們這一百人以及輜重車隊被留在京營,丟下一句不可亂走一呆就是七八天,如果不是日常吃喝還有人管,他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忘了。

師爺口中預測的京城街市,震懾威嚴的太廟,身居高位的官員們,神授天子皇帝,他們一個也沒看到,就每天看著這一群眼睛都長到頭頂的京兵晃來晃去,如同看什麼稀罕物一般看著他們,還嘻嘻哈哈的指指點點的笑。

笑得這些從沒出過門的河東兵都有些發怵,每次出門都有些不會邁步了。

「見什麼皇帝,咱們就是護送來了,等他們見完皇帝咱們跟著回家就是了。」王九沉臉說道。

「啊?」張順和付老三一臉失望,「那京城總能進進吧?”

好吧,皇帝那麼尊貴的人,見上一見祖上不知道得燒多少高香呢,不見也正常,只是總不能連京城也沒進,那回去跟大家吹什麼?

「怎麼進?咱們是兵,是山西河東兵!沒有上官批令,你進京城?找死啊。」王九喝道,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向盧岩這邊撇了撇。

你們說進京不過是惦記著看景玩,大人這裡進京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呢,你們嚷什麼,你們還急,大人才是最著急的!

張順和付老三也領會了,忙不敢再說話。

「沒事,咱們找找上官,給批令就是了,既然來了,總不能讓大家就這樣回去。」盧岩笑了笑說道。

一直以來,盧岩說什麼就一定能辦到,大家都已經形成慣性理念,聞言都忍不住高興起來。

「那找哪個上官?」王九問道,「這京營的人我找了,他們只推三阻四,說我們不歸他們他們管,做不得主,咱們的大人們又都進城了,也沒人告訴咱們他們在哪裡呢....”

盧岩望著屋門外目光閃閃。

「有一個人或許能幫上忙。」他說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適

這邊夜色裡的劉家,也是燈火微明。

劉梅寶坐在宋三娘子屋子裡,將遇到陳四老爺家小少爺的事詳細講了,面上再難掩焦急。

「我覺得肯定有問題,該不會真的把青丫給隨意處置了吧?」她說道,在屋中有些坐立不安。

「你也別瞎想了。」宋三娘子沉吟一刻道,「咱們再去一趟陳四老爺家便是了,咱們已經遞過帖子了,依照她家的身份,不來回帖咱們也是正常的,那咱們便再去一趟就是了,還有‥」

她說話瞪了劉梅寶一眼。

「千叮囑萬囑咐,你還是毛躁,去給人家少爺賠個不是!」宋三娘說道。

「他先推我的!」劉梅寶辯解道。

「你多大了,跟一個小孩子鬧什麼。」宋三娘呵斥她,「還強嘴!”

劉梅寶不說話。

「你在這裡也熟了些,看看到時上門備些什麼禮。」宋三娘又對周良玉說道。

周良玉點頭應了,說明日就去,劉梅寶又問周良玉,可有盧岩來找,周良玉搖頭。

「我明日托人問問,畢竟咱們山西的兵馬,肯定好打聽。」他又說道,安慰面色有些憂急的劉梅寶。

劉梅寶想了想,還是對周良玉笑道,「知道他必定是安全的,也來了京城了,他找咱們比咱們找他要好辦的多,如果沒來,那必然是有事,哥還是不要特意費心去問了。”

問個話找個人,關係托關係,又是說好話又是打賞錢,完全是沒必要的,只是早晚的事,她怎麼能讓周良玉為她去和人低三下四。

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嘴邊浮現笑意。

夜風漸起,帶著雨絲灑落,竹葉搖曳在窗紙上,亮著四盞燈的室內暖意濃濃。

大太太帶著二少奶奶走進老太太的室內,已經在床上眯著眼躺著的老太太立刻起來了。

「下雨了?」她看著這婆媳二人沾了水汽的鬢角問道,一面側耳聽。

外邊有撒鹽般的唰唰聲。

「快說說,侍郎夫人是怎麼個意思?」老太太看著大太太坐下,忙忙的問道。

吃晚飯的時候人都在,她也不好問,一直憋到現在。

「我瞧她挺喜歡梅寶的。」大太太說道。

「是啊,拉著手說了好些話,不像是客套,眼裡都是笑,看著咱們姑娘認認真真的從頭到腳的打量呢。」二少奶奶笑道。

「那她可說了給保媒?」老太太立刻問道。

大太太就笑了。

「怎麼可能當時就說了呢‥」她含蓄說道:「怎麼也得心裡起碼有個合適的再提嘛。”

「我這不是著急嘛。」老太太撫著心口,皺著眉,「快些打發出去吧,這日子在這樣過下去可是沒法過了...」

「老太太放心,也不會等太久。」二少奶奶坐在老太太身邊,一面輕輕幫她捶著腿,一面笑道,「我估摸這也就這一兩天的事...」

「你可聽到什麼?」老太太一下子坐直了,兩眼放光的看著二少奶奶。

二少奶奶抿嘴笑,去看大太太。

重要的事還是得留著讓自己來說,這個媳婦很知道分寸,這也是為什麼大太太將她扶起來當家的緣故。

大太太嘴邊浮現一絲滿意的笑。

「是這樣,大司空家的三公子不是年前喪妻還未再娶...」她緩緩說道,點到為止。

老太太的眼頓時更亮了。

「這麼說,他家看上咱們梅寶了?」她問道,因為激動緊張聲音顫抖。

「他家什麼門庭,哪裡看得到咱們家....」二少奶奶此時便可以說話了,拉著老太太的胳膊笑道,「侍郎夫人和大司空的夫人很要好,自從她家那媳婦死了後,多少人上門說親,人家都不放心也懶得去看,只放心讓侍郎夫人給挑著,一直挑到現在,我吃過飯跟侍郎夫人的大兒媳說幾句話,她含蓄給我說了這個意思,說人要好,家世不拘什麼的,又誇咱們梅寶文靜喜人,這意思還不是很明顯?”

老太太合手念佛。

「真是佛祖保佑前世修來的福氣啊。」她喃喃自語,臉上一掃陰鬱。

大司空啊,當朝二品大員啊,工部侍郎啊,那家裡的錢可是金山銀海啊.......

「我估摸著,這兩日那大司空家肯定要親自來人看看姑娘...」大太太說道。

「這些日子,你們可把姑娘看好了,可十萬別出差錯,我瞧這丫頭是個不著調的...」老太太立刻說道。

大太太和二少奶奶忙都應了聲。

雨聲越來越大,卻掩不住屋子裡偶爾傳出的幾聲笑。

雨到天濛濛亮的時候停了,一層秋雨一層涼,推開窗,空氣是無比的清新。

「找我的?」陳清深吸一口氣之後,回身問道。

此時他剛起身洗漱,披著一件蟹殼青中衣,正從跪著丫鬟捧著的託盤裡取過象牙牙刷,一面在另一個精緻的銀盒裡沾了沾乳白色的膏。

「京營的?」他問道,一面含了口水開始刷牙。

「是。」小廝答道,一面捧上一個帖子。

陳清暫時沒接,刷完牙,在另一個丫鬟捧上的銅盆裡洗了手臉擦了,一手接過又一個丫鬟捧上的茶,吃了一口,才伸手接過小廝的帖子。

山西河東驛正千戶操守盧岩敬拜...

陳清含在嘴裡的茶就猛地咽了下去。

付老三今天穿的是件新衣,當初出發時是媳婦硬給塞在背包裡的,他以為根本就穿不上,進京嘛那麼重要的場合,當然是穿鐵甲才能顯出自己的身份了,因此也沒當回事,被團的皺巴巴的,拿出來穿在身上時王九的眉頭就攪成麻繩。

最終還是盧岩想了個辦法,將衣服木板床上鋪平,壓上一層紙又壓上一塊木板,讓付老三在上面躺了小半個時辰,再拿出來勉強也能穿了。

屋裡兩個丫鬟低著頭打量他們,看到這兩個丫鬟,張順的臉就變得通紅,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

這樣好看的姑娘竟然只是伺候人的?他忍不住扯王九的胳膊,簡直跟仙女一般。

付老三不時的拽兩下衣裳,張順不時看著那兩個丫鬟傻笑·王九雖然姿態端正,但緊繃著的臉也透出他心裡的緊張。

陳清走到門口一眼就看出這幾人的不自在,然後他的視線落在盧岩身上。

這個青年穿著一件普衢的圓領袍,渾身上下只一條腰帶外別無飾物,此時正垂手安.看著正堂上掛著的一個青底大匾,上書「恭謹守牧」四個鎏金大字。

也不知道他認得幾個....陳清嘴邊浮現一絲輕笑,加重腳步。

屋內四人立刻轉過視線來神情都有一刻的怔忪。

青年人圓領暗金團花的甲衣,玉帶束腰,金冠挽發,走動間身側的玉墜若隱若現。

我的親娘哎....付老三以及張順心裡同時說道,.這麼一比,那兩個仙子般的丫鬟可真不算什麼。

「盧大人。」陳清輕咳了一聲,對盧岩拱手笑道。

盧岩回過神,拱手還禮。

「陳大人冒昧了。」他說道。

態度不卑不亢,陳清笑了笑,伸手做請。

待他在那安置著繡花錦緞墊子的楠木椅子上坐下來盧岩才在另一張坐下來。

王九遲疑一刻,挨著盧岩坐下來,付老三和張順還處於愣神中,呆立在原地,被王九咳一了聲,才回過神,忙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

張順還有些好奇的仲手摸了摸扶手,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沖付老三咧嘴笑,二人眼神交流下對椅子坐著這麼舒服的驚奇。

陳清微微一笑只當看不到他們的動作,王九狠狠的瞪了張順一眼,張順老老實實收正神情坐好。

又進來幾個婀娜的丫鬟為他們各自捧上茶,那茶杯白如玉薄如蟬翼半點雜色也無,青綠的茶飄在上面,令人賞心悅目。

王九也忍不住端起茶杯在手裡看了看他的動作小心翼翼,似乎有些擔心自己一用力就捏碎了。

他們的樣子落在侍立的丫鬟眼裡,丫鬟們都忍不住抿嘴一笑。

盧岩端起來吃了口,便放下了,跟自己在家用大碗吃茶沒什麼分別。

「進了京城,還習慣吧?」陳清問道。

「習...」付老三張嘴就要抱怨,幸好被盧岩截斷。

「還行。」他笑答道。

「正要請你們來家坐坐,回來了走動了幾家親戚耽擱了。」陳清說道。

「當如此,大人歷經兇險歸來,親人自是擔心,走動走動才好。」盧岩點頭說道,「我們冒昧上門,叨擾了。”

陳清嗨了聲,擺手道:「這就見外了,你我同屬山西兵衛,又有同袍相救的情誼,在這京城,來我這裡就跟到家一般....”

他說著話問丫鬟,「早飯擺好了沒?”

「回少爺,擺好了。」丫鬟忙答道。

「不勞大人費...」盧岩明白了,立刻起身說道,「我們來是想求大人...」

陳清抬手打斷他,也站起來。

「有什麼話,吃了飯再說。」他含笑說道,不容拒絕的伸手做請,「也別跟我說什麼吃過了的客套話,你們先是托人送信,那人又帶了我的帖子回去請你們,這一來一去,你們必然早起且無心吃飯...」

聽他這樣說,盧岩便露出笑容。

「可不是...」付老三在一旁低聲說道,一面揉了揉肚子,被張順抬手打了下。

「既然如此,那就叨擾大人了。」盧岩也不再推辭,拱手說道。

「這就是了,自家兄弟,無須客套。」陳清笑道,先抬步引路。

陳清的院子有自己的廚房飯廳,飯廳就在客堂隔壁,幾步就到。

門外侍立兩個丫鬟見他們過來,立刻打起綾羅錦竹簾子,進了內裡,四人又是忍不住一陣失神。

良木金玉器皿簡單的搭配,卻顯得奢華而富麗,但卻又高雅脫俗,盧岩等人沒有合適的詞彙來描述這種感覺,只是感到一種震撼,這種震撼是來自他們所認知之外的天地。

「粗茶淡飯,不要嫌棄。」陳清說道,一面坐下來。

張順的視線落在那張大大的圓桌上,四葷四素四羹四冷拼點心蜜餞、蒸炸小吃...

粗茶淡飯...‥

屋子有輕輕的咽口水的聲音。

「多謝大人款待。」盧岩說道,坐下來。

他落座了,王九付老三張順才緊跟著坐下來。

五個丫鬟依次過來,在他們身後捧著一個託盤,內有小水盆,軟巾,茶盅,以及一個口水盂。

付老三和張順大眼瞪小眼,將視線投向盧岩。

盧岩並沒有動,而是看著一旁的陳清。

陳清並沒有看他們,輕鬆隨意的微微轉身在水盆裡洗手,擦拭,再端起茶杯。

盧岩便亦是如此,他的動作緩慢,雖然有些僵硬,但並不顯得狼狽。

付老三三人面上浮現一絲了然,立刻跟著動作起來,呼啦啦的洗手擦了,端起茶杯就一飲而盡。

丫鬟撲哧笑出聲。

付老三等人吃了茶,面上浮現幾分不適。

「這茶怎麼這麼濃...」張順嘀咕一聲。

這邊聽到丫鬟的笑,陳清嘴裡含著水看過來,慢慢的將茶水吐到那白瓷的口水盂裡。

盧岩這時才慢慢的端起茶杯,含了口慢慢的吐在口水盂裡。

付老三王九張順這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面色微紅。

「真是吃個飯也這麼多事...」付老三忍不住低聲嘀咕一句,以掩飾尷尬。

這件事雖然讓幾人有些不自在,但陳清在飯桌上很熱情,大家本就不是婆婆媽媽的小心眼,很快就放開了拘束,吃的很開心。

吃過飯,付老三滿意的打了飽嗝,拍了拍肚子。

又有丫鬟過來。

「太太問午宴擺在水榭那邊可好?」她說道。

「讓母親安排吧。」陳清說道。

這邊盧岩立刻起身。

「大人,不敢再叨擾。」他說道,一面整容說了來意道,「此趟來是想請大人幫我們批令可以進城幾日。”

陳清揮手讓丫鬟退下,專心看著他說話。

「要探訪親友,軍命在身不敢擅離,所以還請大人相助。」盧岩說道,拱手施禮。

「這樣啊。」陳清忙也起身,示意他不要多禮,一面沉吟一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45 PM

第一百七十三章 閑語

陳清其實並不是他們山西的最高官,這樣的事直接求他來有點牽強了。

「只我一人便成...」盧岩見他面色似是為難,便又說道。

他這樣說,王九在後有些急,皺起眉,這京城裡人生地不熟,怎好大人一個人亂撞...

但盧岩這樣開口了,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又不敢亂說話,急的冒了一頭的汗....

「那怎麼好。」陳清笑了,他抿抿嘴,略一思索,「要說百人都進城,畢竟身份太過於明顯,不太好辦,這樣吧,我去幫你們問問,少則你們四人,多則十人....”

這完全出乎大家意料,付老三忍不住搓手激動的咧嘴笑。

「那多謝大人了。」盧岩立刻道謝。

陳清扶住他的手臂。

「說過了,咱們自家兄弟,這樣,就見外了,」他笑道,「既然來了,今日咱們好好吃一頓酒,早聽說河東兵能殺韃子,喝酒也是厲害的很,今日某領教領教....”

盧岩最終拒絕了,陳清再三挽留幾句看他們的確去意堅決,便也不再強求了,親自送他們出門,看著四人走開,他臉上的笑容也便不見了。

陳清望著街口,默默的站了一時才轉身走回院內,見一群丫鬟正聚在一起笑得前仰後合。

「姐姐你是沒看到,那幾個人真是可笑的很....”

「哎呀那個有什麼好笑,你們沒見他們穿的衣裳,哎呀好像在箱子放了多少年....”

「是啊我都聞見味兒了...」

「估計是不洗澡吧的味兒吧....”

「還有,竟然將漱口的茶一口給吃了,我當時真是忍不住要笑死了....”

「這是哪裡來的人啊...」

陳清咳了一聲,丫鬟們忙施禮匆匆的跑開了,臉上依舊帶著笑。

「少爺。」丫鬟素英含笑過來。

「太太方才讓人來要說什麼?」陳清問道,一面邁進屋內。

吃早飯的時候就來讓人來說午飯的事,顯然不是真的要問午飯的事

「是問來得是什麼人,要不要大少爺出來見見。」素英笑道,「我已經回太太了,不是什麼要緊的人。”

陳家長房長子,將來便是家主,就算如今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見的。

陳清嗯了聲,不再說話了,走到書桌前,素英立刻鋪設紙張。

「少爺要寫字?」她問道。

「寫個條子。」陳清說道,一面挽起袖子提筆,幾筆寫完,扔下筆,「待幹了,你讓人拿了送京衛都指揮司王鎮撫那裡。”

素英應聲是,看著陳清甩甩手混不在意的走出去了。

盧岩目不斜視的出了陳府的大門,一直走到街角,才停下身回頭看了眼。

日光灑下來,將那巍峨肅穆的府邸罩在一片金光裡。

付老三和張順終於如同魚兒見了水,又活過來了,嘻嘻哈哈的你推我我推你交流方才那從未從見識過的事事處處。

「大人。」王九看盧岩停下腳,只當他擔心陳清辦不下來這事,一咬牙狠心道,「反正這趟咱們進來了,不如就豁出一日,去見知府夫人說的人家,再去見見劉姑娘....”

「沒事,回去吧。」盧岩說道,再看了眼那陳府,笑了笑,「他辦的妥。”

「原來這娘娘腔家裡這麼富貴啊,我的老天爺,那做派神仙也不過如此吧....」付老三湊過來說道。

「找打啊!」王九摔了他腦袋一下,瞪眼喝道。

付老三忙掩嘴。

「走吧。」盧岩笑道,轉身大步而行。

街市已開,街上一片熱鬧,他視若無睹一路向城外而去,見他如此,付老三和張順也不敢放慢腳步看一眼京城的繁華,緊緊跟著他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隔日後,陳清去和父母問早安,見丫鬟擁著兩個年輕姑娘說笑著進來。

「四哥。」她們見了陳清恭敬的問好。

陳清點點頭,站在一旁聽她們和父母說話。

「出去了,別貪景亂走,不比在家裡....」陳母和顏悅色對那兩個女子囑咐道。

姑娘們笑著應聲是。

「就是去釣魚。」其中一個答道。

陳母便笑著點點頭:「你姑媽家的湖裡養的魚兒是極好的。”

「是去姑媽家?」陳清遲疑一下問道,「姑媽又邀客來玩了?”

「你不在家怎麼都忘了?」陳母笑道,「今日是你六表妹生辰。”

陳清恍然哦了聲,笑了笑。

「四哥,你也跟我們去吧,你去看著甯兒,省得他總搗亂,偏哪裡也少不了他。」姑娘笑道。

「怎麼說你弟弟呢。」陳母搖頭說道。

「他就是那樣嘛,被四嬸娘慣壞了,也就四哥去了能鎮住他。」姑娘們笑道。

「請了好些人嗎?」陳清問道。

「也不算多,就是日常來往的那些人家,」姑娘答道,再次邀請,「四哥在家沒事起過去吧?”

「你四哥哪裡愛去湊那個熱鬧...」陳母笑道。

話音未落,這邊陳清遲疑一刻,開口應了。

「倒是倉促了,我去看看還有什麼好送六妹妹的...」他說道。

陳母很驚訝,這個兒子一向不愛湊熱鬧,除了剛回來不得已走了幾個親近親戚家外,其他的能推就推了,看來侄兒和姑媽親,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她又笑著點點頭。

「去吧,你姑媽素來疼你,你去了,她會高興的很。」陳母說道。

於是陳清便告辭出來回自己院子換衣裳。

聽說他要出門,素英帶著丫鬟們一陣忙亂。

「別拿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掛在身上亂亂的....」陳清皺眉,解下被丫鬟系上的玉墜香囊等物,猶豫一刻,只留下一個香袋。

素英瞧見了,忙也要解下來。

「這個舊了,少爺怎麼還用著?」她說道,一面伸手,「我新做了兩個,少爺換上...」

陳清已經不耐煩的擺擺手。

「就是放碎銀子香丸,新舊都一樣.」他說著話,抬腳出去了。

素英忙帶著丫鬟送出去,看著帶著小廝走了。

「素英姐,少爺待你真好...」一個丫鬟嘻嘻笑道。

素英面色微紅。

「是啊是啊,那香袋你繡的,少爺都用了幾年了,還從沒捨得換過...」另一個丫鬟帶著幾分豔羨說道。

「那是少爺節儉...」素英嘴角含笑,低聲說道,眼中卻掩不住一絲甜蜜。

丫鬟們嘻嘻哈哈的推著她。

「少爺如此念舊,就算少奶奶進門,也必然不會虧待素英的。」另一個年長幾歲的丫鬟歎意說道,拍了拍素英的手,「素英啊,你真是好福氣了,不像我....”她說著話,聲音帶著難掩的酸澀。

「都是少爺心地好。」她抿嘴笑道,笑著眼中到底一絲憂急。

但願,少奶奶也是個心地好的...‥她不由雙手交握在身前,心中默默祈禱。

劉梅寶坐車走向侍郎夫人府,面上還帶著幾分鬱鬱。

陳府搭不上線打聽不到青丫,盧岩也沒消息,這兩件事讓劉梅寶情緒懨懨,因為怕自己情緒不好讓宋娘子跟著憂心,便也沒去她那裡,只在自己屋子裡悶著,這時二少奶奶又邀請她出門了。

「還是去侍郎夫人府?」她問道。

一次相親不夠還要再來兩次?不過那都無所謂,她只要能和侍郎夫人說話就成了。

「是啊,是侍郎府的六小姐過生辰,廟裡的和尚說了,六小姐十六歲生日要多找些人來消災,所以夫人便邀請了人來玩。」二少奶奶笑道。

真的假的啊,劉梅寶不置可否,但還是和宋三娘子備了禮物,坐車過來了。

這一次出門又是全家出動,不過兩個六歲的孩子被留在家裡了,大少奶奶負責看著,得到消息,大少奶奶便犯了偏頭疼,請了大夫來瞧便自在屋子裡躺著去了。

一如上次進了侍郎府的門,徑直來到侍郎夫人面前,先是給壽星小姐獻上禮物說了吉祥話,見侍郎夫人正和兩個年長的婦人坐在一起說話,劉梅寶遲疑一刻,猶豫要走開,待再尋機打招呼,卻被二少奶奶牽著手帶過去。

「太太。」二少奶奶笑著施禮。

被打斷談話,侍郎夫人抬眼看是她們,面上便浮現一絲笑。

「你婆婆怎麼沒來?」她說道,一面向劉梅寶伸手。

「我婆婆說自己年紀大了,來了怕壓了六姑娘的壽。」二少奶奶笑道。

「小孩子家家的什麼壽不壽的,她們姊妹少,日常也孤的慌,找個由頭孩子們熱鬧熱鬧。」侍郎夫人笑道,已經伸手拉過劉梅寶,讓她在自己跟前坐下,問她這幾日在家做什麼呢,那日來這裡玩的可好。

這位夫人真是和藹可親,劉梅寶高興的一一答了,一面又拿出一副鞋面。

「這是我送太太的。」她說道。

這是宋三娘子給的,教她表示一下親近與感激。

侍郎夫人果然很高興,忙伸手接過,這是一幅晉地花樣的鞋面,是宋三娘子連夜趕工出來的。

「吆,真是好看。」侍郎夫人眯著眼端詳,一臉喜色。

旁邊那兩個婦人便有一個伸過手拿過來看。

「不錯,這秀活做得好,」她含笑說道,一面端詳劉梅寶,「這是姑娘做的?”

說自己做的更有誠意吧,劉梅寶含糊嗯了一聲。

「真是心靈手巧。」婦人贊道,目光落在劉梅寶身上,一寸一寸的打量。

劉梅寶被她看得有些發怵,抬眼看她,見著婦人年紀五十左右,穿著打扮富態,雙眼微挑,薄唇含笑,標準的大家婦人不遠不近不親不疏喜怒不顯的神態。



第一百七十四章 乾脆

「這便是奉直大夫的遺女‥」侍郎夫人對這婦人介紹道。

婦人的神情便凝重幾分。

「原來是劉姑娘。」她說道,一面點頭說了幾句寬慰的話。

侍郎夫人始終沒有介紹這婦人是誰,但劉梅寶還是站起身來,謝過她。

對於她的態度,這個婦人很滿意,含笑點點頭。

見她的神情,侍郎夫人便了然。

「去吧,院子裡花開的好,湖裡的魚兒也都肥了,姑娘們都在那裡玩呢,別在這裡跟我們這老太婆悶著。」她笑道,拍了拍劉梅寶的手。

「能在太太跟前沾沾福氣我們還求之不得呢。」二少奶奶立刻笑道,一面說著話,施禮告退。

劉梅寶遲疑一刻,站著沒動。

「太太,有件事想要太太幫個忙。」她一咬牙說道,再不說只怕又沒機會說了。

二少奶奶面色微變,這姑娘是聽不懂人家的客氣話怎麼的,果然是不著調的,忙伸手扯她。

「哦?」侍郎夫人也有些意外,看著她問道,「什麼事?”

劉梅寶便忙將青丫的事說了,當然不敢說是強買了去,只說那時候日子艱難,不得已賣了,如今想要贖回來。

「這般出爾反爾,只怕陳四太太著惱,想請太太說句話。」劉梅寶最後說道,她一向真情真意不會隱瞞,說著話眼圈就紅了。

「我當什麼大事呢。」侍郎夫人忙安撫道,「不過是一個丫頭,只管交給我便是了。」一面又給劉梅寶解釋,「她的母親身子不適,她這些日子一直往娘家跑,怪道你見不到她···」

「太太多心,我們只怕冒昧上門,驚擾了四太太‥」二少奶奶在一旁聽明白了,忙接過話笑道,「我們小門小戶又是生面孔,要是由太太你遞個話再好不過。”

侍郎夫人笑了,拍了拍劉梅寶的手。

「去吧,別操心了,這事我去給你辦了。」她痛痛快快的說道,一面轉頭就吩咐一旁的一個丫頭,「去派人瞧瞧,四太太今日可在家。”

丫鬟應聲去了,劉梅寶真是大喜過望,連聲道謝。

二少奶奶這才拉著她出去了。

看著她們出去了,侍郎夫人便對旁邊的婦人笑。

「你瞧怎麼樣?」她問道。

婦人笑了笑。

「你的眼光還能差了?」她說道。

這便是同意了,侍郎夫人笑的更暢意。

二少奶奶拉著劉梅寶出來,就有上次幾個認識的姑娘邀請劉梅寶釣魚去。

這一次劉梅寶在侍郎夫人面前的表現讓二少奶奶很滿意,雖然一個丫鬟的事有些意外,但效果也不錯,有情有義的女子可見心底純良,這樣媳婦夫家自然會喜歡,

此時又離了侍郎夫人以及那個重要婦人的面前,二少奶奶從心底松了口氣。

「去吧。」她笑著推劉梅寶,一眼看到侍郎夫人的兒媳婦在不遠處樹下坐著說笑,便忙抬腳要去,想到什麼看到緊跟著劉梅寶的二小姐。

「你姐姐忘了以前的事,在這裡生分,你看著點‥」她低聲囑咐道。

二小姐忙點頭。

「我又不會,還是不去掃興了。」劉梅寶沒興趣,笑著搖頭,打算就在二少奶奶一旁坐著,能快些回家就更好了。

姑娘們有些意外,其中便有人輕笑一聲。

「那可不,人家現在已經了了心事了,哪還有心思跟咱們玩。」有人說道。

這話大家似乎都明白,聞言有輕笑的,有故作沒聽到的。

劉梅寶卻是不明白,循聲看那人,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杏眼桃腮,長得挺水靈的,只是神情有些冷淡,搖著團扇撩了自己一眼。

這話怎麼聽得有些嫉妒?劉梅寶想了想,因為自己來了這兩次都頗受高看優待,認真看下來被侍郎夫人拉著手貼切說話的可真沒幾個,有人嫉妒了吧?

小姑娘的心思....

劉梅寶不在意的笑了笑,小姑娘只看到這份人前的風光,不去想人後是用什麼換來的。

「沒事,還有更好的,姑娘別急....」便有一個姑娘用扇子掩嘴沖那姑娘似玩笑似認真的說道。

這話引得很多人笑起來,最先說話的姑娘面色微紅,剜了那姑娘一眼。

「姐姐,人家眼裡最好的已經被人占了,別的又怎麼算好的...」又一個姑娘嘻嘻笑道,扶著那說玩笑話的姑娘肩頭,帶著幾分挑釁。

這七八個姑娘之間的氣氛便有些怪異了,暗笑的冷嘲的也有漠然

「你們在說什麼?」劉梅寶一句話打破這欲說還休半遮半掩,目光在幾人面上掃過,嘴角浮現一絲笑,「是在說相親嗎?”

姑娘們一愣,怔怔看著她,這話可以這樣直白的說出來麼......

多那啥啊,大家的面色都紅起來。

「那肯定沒我的事,」劉梅寶淡然說道,「我已經定親了。”

熱鬧的場面頓時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劉梅寶,似乎沒聽清她說的什麼。

二小姐已經完全傻掉了。

扔出這句話,看著一眾目瞪口呆傻掉的姑娘們。

「這裡怪悶的,咱們去湖邊吧。」劉梅寶笑道,說著話撇撇嘴施施然走開了。

不稀帶和你們玩的...無聊。

「你...你姐姐已經定親?」站在二小姐身旁的一個姑娘結結巴巴的問道。

「沒‥沒.」二小姐不知道該怎麼答。

「那她怎麼說自己...自己...什麼了....?」有姑娘問道,定親的那個字眼作為一個有教養的女子是絕對在人前說不出來的...

「是啊是啊,這也太...太...什麼了‥」有人有些義憤的說道。

這觀點有人不同意了。

「人家怎麼了?說自己定親了又怎麼了?難道誰來這裡都是...都是那什麼來了?人家訂了親就不能出來見人了?」有姑娘反駁道,亦是義憤。

「對啊,人家大大方方的,不像某些人,看了東家想著西家,遮遮掩掩推推拖拖一山望著一山高....」有人哼聲說道。

這話就戳中個別人的心事了。

「你說誰呢?」有人立刻瞪眼說道,「有話明白說,別指桑駡槐的‥」

場面頓時變得火藥味起來。

二小姐都快要哭了,看看始作俑者的劉梅寶已經怡然自得的站在湖邊賞風景去了,她扭頭就沖二少奶奶去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52 PM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斥責
   
劉梅寶站在湖邊吹著秋風,聽得後邊姑娘們明刀暗槍的你來我往,再看二少奶和二小姐慌忙忙得說話,不由笑了。

所以嘛,事情很簡單,只要說開了就好,就怕欲說還休嗦嗦。

「喂!」對面有沙啞的男聲。

劉梅寶抬眼看去,竟然是那個阿甯小少爺。

「臭小娘!」他叉腰罵了聲。

劉梅寶呸了聲,想到已經託付侍郎夫人問青丫的事,便不想跟這個少爺再糾葛,一言不合鬧得不愉快,又是自己失禮,讓人家不高興了,便轉身就走。

「臭小娘,告訴你,本少爺將那個丫頭賣了!」阿甯小少爺在後喊道。

劉梅寶猛的轉過身。

看著這姑娘氣勢洶洶的疾步走過來,阿甯少爺倒有些害怕,忍不住後退一步,但旋即想到自己男子漢大丈夫被一個小女子嚇到太丟人,又梗起脖子,看著站到面前的劉梅寶。

「你說話當真?」劉梅寶問道。

「一個小丫頭而已,少爺哪裡記得這個,你要不提我可想不起來‥」阿甯哼了聲說道,「告訴你,早就賣了,都沒進京來...」

「你把她賣哪裡了?」劉梅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豎眉喝道,「什麼時候賣的!”

這動作太出人意料,阿甯嚇了一跳。

「死小娘,鬆.鬆開...」他結結巴巴的說道,「敢非‥非禮本少爺....”

這是非禮吧?應該是吧?常聽人說這個詞,是用在這裡吧?

「快說!」劉梅寶狠狠晃了晃急道。

「你什麼東西敢這樣跟本少爺說話!」阿甯急了,聽得似乎有自己同伴的說笑聲傳來,這要是讓他們看到了,他阿甯的英名就完了。

伸手便是狠狠一推,劉梅寶又跌坐在地上。

「阿甯!你又胡鬧!」一個男聲從一旁傳來,甬路上疾步走來一人,看到坐在地上的劉梅寶不由一怔。

「四哥,不是我,這臭小娘瘋了...」阿甯急忙說道,畢竟打女人可不是什麼光彩的...

「你把青丫賣哪裡了?你今天要是不給我說清楚我...我....」劉梅寶從地上起來,又站到阿甯面前,咬牙說道。

「到底怎麼了?」陳清看著眼前這姑娘,皺起眉頭。

比起當初在解縣時,她可真是大變了模樣,靠著衣裳,倒也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模樣不過,陳清心裡暗自哼了聲,這並不能欺瞞過他的眼睛。

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粗魯...

「阿甯,你怎麼...惹到她了?」他問道,視線並沒有從劉梅寶身上挪開。

阿甯便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

「母親叫我來問,我哪裡記得那些小事,害得我還被罵了一通...」他哼聲說道,一面憤憤看著劉梅寶。

三年前竟然還有這般糾葛,陳清有些意外,又看劉梅寶這麼說來她跟他們陳家還是....挺有緣分的?

劉梅寶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移開視線,只盯著阿甯。

她似乎是沒認出自己?陳清閃過一念頭,裝的吧?心虛了吧?

「那果然是賣了?」他又問阿甯。

「是啊,從山西出來就賣了。」阿甯說道。

「你幹嗎賣了她?」劉梅寶咬下唇問道,「不是你當初強要買去,幹嗎又轉手就賣了?”

「少爺我樂意,你管得著!」阿甯瞪眼喝道。

「阿甯,」陳清呵斥他一聲,「好好說話。”

「踢毽子嘍,我跟人打賭輸了,就把她送人了,一個丫頭而已...」阿甯擺擺手隨意說道。

「一個丫頭,在你眼裡一個丫頭而已,你知不知道在我...」劉梅寶打斷他喝道。

然後她的話也被打斷了。

「在你眼裡又怎麼樣?」陳清看著她,帶著幾分不屑嘲諷「難道不也是一個丫頭嗎?真要是在意,怎麼能被人買了去?”

劉梅寶將視線第一次落在他身上,認得他是那日哪個吸引了很多人注意的哪個陳家少爺。

「當時日子艱難不得已...」她抿著唇說道,聲音低下去。

陳清冷笑一聲。

「不得已就賣了,如今日子好過了,便要贖回來,」他緩緩說道,看著劉梅寶,「是念著這丫頭呢,還是為了自己心裡好過點?”

劉梅寶一怔,看著他沒有說話。

「虛偽!假仁假義的,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陳清哼聲扔下一句,看著眼前這姑娘的臉色暫態灰白,心裡忍不住有些暢意。

為了自己...

為了不讓自己想起來就自責,為了證明自己有情有義,或者是為了彌補童年時的遺憾,為了證明自己能守護住自己想要的,賭這一口氣....

如果想做一件事,本就沒什麼不得已,所謂的不得已,不過不值得堅持而已。

她憋著這一口氣,讓周良玉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費心的打問,讓宋三娘子忍著心裡的不舒服寬慰她.....

「你說得對。」劉梅寶自嘲一笑,看著他點點頭,「我這麼折騰,還真是為了自己....”

看著她眼中微閃的淚光,陳清暢意頓消,他不由伸手撫了撫鼻頭。

「對不住了,陳少爺。」劉梅寶說道,沖阿甯少爺低頭施禮,「叨擾了。”

說罷低頭轉身走了。

看著她低頭掩下的眼中隱隱淚光,陳清忍不住抬腳跟上一步,要說什麼卻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

阿甯在一旁撓撓頭。

「四哥,還是你厲害。」他嘎嘎笑道,「一句話就罵的這小娘蔫了。”

「誰讓你又跑出來的,不是讓你乖乖的釣魚!」陳清瞪他一眼,有些煩躁的呵斥道。

阿甯訕訕笑,一眼瞧見陳清腰間的香袋松了,忙很高興的轉移話題。

「哥,你的袋子要掉了。」他說道。

陳清低頭看了,果然見繩子松了,便隨手解下剛要重新系上,就見劉梅寶又疾步走回來了,低著頭似乎在找什麼。

她停下腳,一眼看到被陳清拿在手裡的香袋。

「這是我的!」劉梅寶說道伸手。

陳清一怔,有些好笑。

「這是我的。」他說道。

「我的,是我剛才掉的!」劉梅寶說道。

「你這臭小娘,這是我哥...」阿甯也瞪眼說道。

話音未落,就見劉梅寶一步邁過來,從陳清手裡一把抓過那香袋,轉身就走了。

「哎你這...」阿甯立刻就要揪她回來,被陳清攔住。

「算了,一個香袋而已。」他說道,這事還真是...

他不由低頭看掖在靴子裡露出一角的絹帕,再抬頭看,劉梅寶已經看不到身影了。

陳清突然忍不住笑了笑,又想到什麼皺起眉,站在原地出神。

「哥走吧。」阿甯扯了扯他,沒精打采的說道。

「阿甯。」陳清轉過身抬步,一面問道「那個丫頭當時給了誰家了?”

這邊二少奶奶笑著跟這幾個姑娘作解釋。

「並沒有定親...」她笑道。

「哎吆,那劉姑娘這是怎麼了說這個話?」有人嗤聲笑道。

一個大姑娘家的沒有定親卻在人前說自己定了親,那豈不是要自絕了?失心瘋了吧...

這話這樣說也不對,她劉梅寶要是丟了臉,劉家都得陪著丟臉。

“…俗話說一家女百家求,自從皇恩浩蕩給她父親解了冤屈後,上門提親的自然不少...」二少奶奶笑得輕鬆隨意,沒有絲毫的牽強慌張。

「那還是定親了?」有人問道。

二少奶奶笑了笑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姑娘還小,一則她父親的事,她這心裡不靜...」她含蓄說道又輕輕歎了口氣,「這些年姑娘受了這冤屈,嘗了那世態炎涼,只說看透人情冷暖,說那時無人問津,如今卻來求這心裡便有些下不去...」

這樣說來是氣話....

大家哦了聲帶著幾分了然點點頭,這樣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說著話,看劉梅寶低著頭匆匆走過來。

「哎?」一個姑娘打量幾眼,「我瞧劉姑娘有些不好?”

聽了她這話所有人便都又認真的瞧劉梅寶。

「她在山西住的久了,乍回京城來了,是許多的不適應...」二少奶奶笑道,看著劉梅寶低著頭沒看到她們一般從一旁疾步而過,忙抬腳要去追,一面不忘對眾人笑,「...姑娘們千萬多擔待些...她說的些氣話什麼的,大家別忘心裡去。”

姑娘們便都點頭笑。

二少奶奶不敢耽擱,快步去追劉梅寶,二小姐也不敢留在這裡慌張的跟著走了。

劉梅寶並沒有甩手離去,她一路走來,情緒已經恢復了。

侍郎夫人是個不錯的人,又是她家姑娘的生辰,她不能隨性行事就這麼甩手走了,給人面子也是給自己面子。

二少奶奶一句話也沒提依舊笑語嫣嫣,談笑風生,二小姐顯然被她叮囑過,雖然面上神情有些僵硬,但並沒有太大變化,宴席圓滿結束。

一坐上車,二少奶奶半點笑意也無,鐵青著臉看著坐進來的劉梅

「姑娘,你可不是小孩子了....」二少奶奶咬牙說道。

劉梅寶不咸不淡的撩了她一眼。

「是啊,所以我分得清好賴。」她說道。

「這麼說我們就是賴人了?」二少奶奶咬著下唇,氣的渾身打顫,世上怎麼有如此沒心肝的人?她們已經做到這份上了,就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

「對我算不上太好吧?」劉梅寶皺眉說道,「你們想什麼我心裡明白的很。”

二少奶奶喘了幾口氣,今日算是第一次見到大少奶奶口中描述的那個姑娘了。

「當初的事是家裡不對,姑娘,所以才想著彌補...」二少奶奶說道,「姑娘就是有氣,回家來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出了門,姑娘這般可不是作踐我們,那是作踐你自己呢!”

「你說什麼呢?我傻了啊我作踐自己?」劉梅寶笑道,看著她。

「你這還不叫作踐自己!」二少奶奶瞪眼道,長這麼大第一次破了家傳的和氣生財的信條,「那什麼場合,你怎麼當著人面說自己定親了?”

「那什麼場合我知道啊,我的確定親了,所以我才說了,免得讓人誤會。」劉梅寶看著她,如同看傻子,「怎麼大少奶奶沒告訴你們啊?”

說著又是同情的一笑,「看,你們誤會了吧?我都定親了,還帶我去那種場合做什麼?白浪費了做了幾件新衣服....”

二少奶奶看著她,忽然想起一句老話,狗咬刺蝟,無處下嘴...‥

啊呸呸....

氣僵持中拐進了劉家的巷子,遠遠的就見門前圍著些人,似乎在爭執什麼。

二少奶奶沒好氣,掀起簾子沖外邊的下人呵斥門上的人沒規矩丟家臉面指桑駡槐。

自己扶著僕婦的手下了車。

「快將門前給我清理了,我都不好意思從這裡進,怕被人笑!」她沉聲喝道。

說罷坐了另外一輛車,也不往正門這邊走,直接拐進角門去了。

劉梅寶冷笑不理會。

這邊馬車過來,劉家的下人們也認得是二少奶奶回來了,亂哄哄的趕著來接。

那站在門前的幾人便也看過來。

「停車!」劉梅寶忽的尖聲喊道。

她的聲音很大,讓正亂哄哄的人們暫態靜了下來,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們的大姑娘從車上跳下來。

而與此同時,那邊一個男人大步迎過來,在他身後兩個男人們立刻緊跟。

是在做夢吧?劉梅寶不由揉揉眼,再睜開,盧岩已經站到面前,對她露出大大的笑臉。

「正在問你們在不在家....」他笑道。

話音未落,劉梅寶一把拉住他的手,眼淚啪嗒啪嗒的掉。

下人婆子站在原地楞了下,旋即哄得一聲亂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依依

但正如當初那三個僕婦一樣,她們只是亂著驚慌著卻並沒眢上前打罵跟登徒子拼命。

許是這個登徒子太嚇人了,尤其是身後那兩個張飛般的惡漢,惡狠狠的瞪著他們。

下人們一窩蜂了往家裡跑去了,這種大事只有當家主子們才能壓得住不是...

這邊雞飛狗跳,劉梅寶完全沒看到一般,只是緊緊拉著盧岩的手哭。

盧岩嚇了一跳。

「這是怎麼了?」他忙問道,一面抬手去給她擦眼淚。

「怎麼才來...」劉梅寶哽咽道,又是想哭又是想笑,一面抬手自己胡亂的擦眼淚,看上去很是滑稽。

看著她的樣子,盧岩忍不住覺得鼻頭也是一酸,心裡麻癢癢的。

不見時不怎麼覺得,見了才知道有多想念。

「是,我來晚了。」他低聲說道,反手握住了劉梅寶的手,「別哭...」

有重重的咳嗽聲傳來。

二人回過神看去,見宋三娘子出來了。

方才下人們雞飛狗跳的,一直警醒著的宋三娘覺得不對就忙出來看看,見到盧岩,她的面上也不自覺的閃過一絲欣慰。但看到二人的樣子,又拉下臉。

「成什麼樣子」她沉聲喝道。

盧岩忙鬆開手,有些訕訕的笑了笑,喊了聲舅媽。

「都多大了」宋三娘子看劉梅寶出門前的妝容都花了,便瞪她一眼低聲喝道。

劉梅寶站在盧岩面前,一步也不捨得挪開。

「我也不想哭,可是就是眼淚自己流...」她嘀咕道,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活了大半輩子了,怎麼會這樣?真是丟人,又吭吭的笑了。

盧岩一一答了,站在這二人面前,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能感受那真切的關心與歡喜,不知怎麼的。他也有些隱隱的衝動想像劉梅寶那樣掉兩滴眼淚。

多少年了他都沒有想掉眼淚的時候...

「既然來了,撿日不撞日,就跟我進去,跟他們家說了,早日把事定下來,也好早回去。」宋三娘子說道。

這丈母娘真好說話,盧岩身後的付老三王九都忍不住一臉豔羨。想當初自己娶媳婦丈母娘都恨不得扒下自己一層皮...

「不急。」盧岩笑道。

「還不急?」宋三娘子看了劉梅寶一眼,其意不言自明。

劉梅寶就抿著嘴笑了。

「是這樣,知府夫人來不了,她親自託付吏部主事家的太太保媒。」盧岩笑道,一面又看了眼站在身前的劉梅寶,她微微抬著頭看自己,還帶著淚光的臉上滿是歡喜,看得讓人心頭髮顫。目前這個位置,如果伸出手,剛好將她攬在懷裡...

攬在懷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宋三娘子咳了一聲,打斷了說著話突然又發呆的盧岩。

「我正要上門去見她...順便路過這裡,想你們擔心記掛,便來看看...」盧岩面色微紅的移開視線,接著說道。

「哪兒用得著那麼麻煩...」劉梅寶說道。

「這是他的好心。」宋三娘子瞪了她一眼,說道。

劉梅寶抿嘴笑不說話了,只好好的看著盧岩,看著他笑看著他說話怎麼看都看不夠...

「這是知府太太的好心。」盧岩笑道。

宋三娘子點點頭。

「如此也好。」她說道,「只是要快,如今不是在咱們哪裡,那些禮品什麼的也都不要過於計較...還有,你就跟那吏部主事太太實話實說,既然要她保媒,就不能瞞著她,讓她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她細細的囑咐著,盧岩點頭一一應著,臉上的神情越來越柔和。

「你這孩子老實...」宋三娘子歎了口氣說道,話一出口,又覺得可笑。

老實?她怎麼會說這個詞,視線落在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

說起來,這還是她頭一次看清他的長相,身材高大,算不上眉清目秀,但也是濃眉大眼,自小跌打滾爬出來,身上帶著一種粗糙之氣,但配上他于于淨淨的打扮,溫和的面容,絲毫不讓人嫌棄,反而讓人感覺樸實而不自覺的心生踏實。

老實...從無父無母的孤兒成了今日在河中府跺跺腳地也能抖一抖的人物...這得多老實的人才能...

「舅媽,我記下了。」盧岩很及時的開口說道,截斷了宋三娘子一時的走神亂想。

這一聲舅媽讓宋三娘子收回念頭,罷了,日子還是要往前過的。

「帶的錢可夠?京城不比咱們那...」她又問道。

付老三聽見了羨慕的都要哭了,瞧瞧,同樣是丈母娘,怎麼差別就那麼大呢,還給錢花,自己的丈母娘只會從自己身上拔下一層皮給她兒子披上...

「傻小子,看著點,找媳婦就要找個這樣的...」他不由低聲對著一旁的張順說道。

張順把頭點了都快掉下來了,盯著劉梅寶。

「對,對劉姑娘越來越好看了...他怔怔說道。

「眼往哪看呢?」付老三抬手給他腦袋一下。

「夠。」盧岩笑道。

宋三娘子點點頭。

「但也不能亂花,弄些錢多花哨的東西去胡亂的送人,在人眼裡會失禮。」她又說道。

盧岩看著她,忽地一拜。

宋亍娘子倒嚇了一跳

「舅媽,我盧岩何其幸。」盧岩沉聲說道。

這世上何其幸有人真心實意的為你著想...

宋三娘子聽懂了,面上有些不自在。

「誰是為了你,不過是為了我家梅寶,你丟臉,她難道有光?」她咳了一聲說道,又瞪了他一眼,「今日你們可是在人前丟了臉」

她一向是心軟嘴硬,劉梅寶抿嘴笑。

盧岩自然明瞭,笑道:「是,我記下了,斷不會讓她被人笑。”

「這裡不是我家,也不請你進去坐了,也沒什麼可坐的。」宋三娘子說道。

這是要告辭了,頓時劉梅寶和盧岩都有些不舍。

原本已經止住的眼淚,再和盧岩相對時,又有些忍不住了。

看善眼前姑娘淚盈盈的眼,盧岩也覺得心裡格外的難受。

「今日就去見那位太太,最遲三五日就上門提親」他看著她,低聲說道。

很快就能再見了,很快就能再也不分開了...他心裡反復的說道,可是還是覺得身有千斤重,半點挪不動。

「那好容易來了,一起吃頓飯唄!」劉梅寶說道。

感覺跟一輩子沒見了一般,這才看了一眼,就要走了,要是擱在現代,怎麼也得聊聊天吃吃飯看看電影...

「吃什麼飯?」宋三娘子瞪她一眼,「沒聽見說要趕著去人家家裡...」

「我拿了批令,可以自由進出京城十天」盧岩看著劉梅寶,笑道,「等這事過了,咱們天天去吃飯。”

劉梅寶點點頭,看著他。

盧岩也看著她。

「那我走了。」他艱難的說出這句話,只覺得心裡難受的厲害。

「行了,又不是沒分別過,當時不是挺高興的...」宋三娘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低聲說道。

「那誰知道分開這麼不好過啊」劉梅寶嘟囔道,嘗過這滋味,哪怕再分開一天,也覺得難受的要死...

盧岩笑了笑,大著膽子當著宋三娘子的面握了下劉梅寶的手。

「我走了。」他說完話轉身就走,只怕慢了一步,便再邁不動腳。

他一步不敢停一口氣走出去好遠,到底是忍不住轉身回頭看一眼,卻見依舊隱隱看到那姑娘翹首而立。

「大人,想哭就哭吧...」王九忽地湊上來低聲說了句。

盧岩差點咳嗽起來,忙穩住心神,恢復淡然神情。

「說什麼呢?」他淡淡說道,拖步向前走。

「其實,當初進京時,我媳婦哭,我也掉了兩滴眼淚呢...」王九嘀咕道。

「那是你...」付老三在後瞪眼說道,一臉鄙視,「我看你是學師爺學太久了,都變得娘娘腔了...」

「你懂個屁。」王九瞪眼說道。

再看盧岩已經走遠了,忙停止打嘴仗跟上去,匯入午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劉梅寶才轉過身,直接就走到宋三娘的院子。

「去去,回你屋子歇著去,看你那沒出息樣」宋三娘橫了她一眼說道。

劉梅寶抱著她的胳膊嘿嘿笑,越笑越想笑,于脆放聲大笑。

「你呀」宋三娘子有些無奈的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舅媽,你還讀過詩經啊?」劉梅寶笑道。

「怎麼,我們土財主家的人就大字不識了?」宋三娘子哼聲說道。

劉梅寶搖著她的胳膊,將頭埋在她的肩上笑。

「舅媽,」她笑了一時,又悶聲說道,「謝謝你...」

宋三娘子歎了口氣,仲手拍了拍她的肩頭。

「這是你自己選的路,過得好不好,將來可怨不得別人」她淡淡說道。

而此時老太太的院子裡正傳出來一聲哭。

「這是造孽啊。」老太太扶胸頓足,在榻子上前扶後仰,「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屋子裡二少奶奶小心的勸慰,大太太在一旁坐著落淚。

「千叮囑萬囑咐讓你看著點看著點...」大太太流淚看著二少奶奶,帶著濃濃的不滿斥責道,「枉我如此放心你,早知道如此,我說什麼也該親自帶她去

…想著不去是為了要臉面,到頭來卻是砸了臉面...」

二少奶奶面色帶著幾分羞慚,拭淚不語。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54 PM

第一百七十七章 恥傷

一向笑面佛的二少奶奶拉著臉罵著人剛進門,病了的大少奶奶就得到消息了。

「什麼?」聽到消息的大少奶奶一軲轆就從床上起來了,扯下頭上覆著的手巾,「大姑娘當眾砸了二奶奶的臉面?”

「差不多,」僕婦消息聽的並不真切,低聲說道,「當時只有二少奶奶大姑娘二小姐在場,誰也沒說,但看樣子肯定是鬧的不好了...」

大少奶奶就哈哈笑了。

「好啊,我就知道,她早晚有這麼一天,叫她裝,這下踢鐵板了吧!」她笑得彎了腰,捂著肚子只曖吆。

僕婦忙上前幫她揉,一面笑著勸奶奶小聲點。

「我小聲什麼,我就是再小聲她們也是不待見我,我何不暢意的大聲笑。」大少奶奶說道。

門外有僕婦進來。

「往老太太那裡去了...」僕婦說道。

做媳婦的自然要緊跟著去跟前伺候婆婆。

「必定是去說這個了,奶奶,肯定要鬧不好,這時候就別去了,反正你也說了不舒服躺著呢。」僕婦建議道。

「那怎麼成,這高興的場面我可不能錯過。」大少奶奶笑道,利索的起身,喊著丫鬟們進來換衣裳。

大少奶奶進來時三人正都哭,大少奶奶只覺得心情舒暢,忙過去勸慰,一面故意驚慌的問到底怎麼了。

「你是不知道,你妹妹她‥當,著人面說著自己定了親....」大太太一臉羞惱欲死,似乎那傷風敗俗的是自己。

話沒說完,那邊僕婦又火燒屁股般的沖進來,喊著大姑娘在大門外抱著男人哭....

這一下,老太太一口氣沒上來,翻著白眼就仰了過去。

「這日子是沒法過了!」大太太全身發抖,又是喊人看老太太,又是喊人將這傷風敗俗的一家子轟出去。

「去報官!」大少奶奶立刻知道這是誰來了,頓時打了雞血一般,雙眼閃光。

那個男人果然追來了!竟然真的追來了!

會不會帶著兵?不過帶著又怎麼樣?這裡可不是他的河中府!

「快去告官,說著凶人要搶人逼宅,讓官府抓他。」大少奶奶一疊聲的說道。

這晏京城,這是劉家,他們風頭正盛的劉家,保管讓這狗賊有來無回,也好好嘗嘗牢獄的滋味!

「不能報官!」二少奶奶喝止亂哄哄的眾人,此時門上又有人回那男人走了,宋三娘和大姑娘也回院子裡了。

氣氛才稍稍好了些,老太太也緩過氣來。

「這是不能活了。」她一醒過來,就又扶胸口大哭起來,「老劉家的臉要被丟盡了!早點死了乾淨!”

「所以說,對大姑娘這種人,就不能軟了來,就得硬碰硬,什麼好吃好喝好話的圍著,那越發慣的她,不知道天高地厚...」大少奶奶忙上前說道,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二少奶奶,對她方才喝止自己錯過報仇出氣的機會很是憤恨。

老太太和大太太神色微動看著她。

「就是現在關她起來,不許出去丟人現眼,也晚了。」老太太哭道,拍著腿,「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裡還有人家肯要她,我可憐的兒,活著一輩子死了掙來個清名又偏給這孽障毀了....”

「老太太,」二少奶奶忙半跪在她身前,細聲柔語的說道,「事情也沒那麼糟,我當時已經將話圓回來....”

一面將當時說的話講了。

「如此這般,實指望人家只當咱們姑娘心中依舊因為叔叔的事義憤,所以才對人來說親不喜,說些氣話,這樣情有可原,如能軟化了姑娘的心,不止是一門好親事,還是一段高風亮節撫慰忠臣遺孤的好佳話....」二少奶奶緩聲說道。

老太太和大太太面色頓時更加緩和了,想著的確是這麼回事。

大少奶奶暫態又被搶了風頭,不由哼了聲。

「我沒什麼見識,出身商戶人家,只記得家裡長輩說過,這做買賣沒有穩賺不賠的時候,遇到不妥的時候,不要急,記著凡事都是福禍相依,要從這不利中找出利來,便能挺過去。」二少奶奶柔聲說到,眼中還帶著幾點淚光,看上去讓人心生憐惜,「當時聽了妹妹說了那話,不怕老太太太太說我,我真是都懵了,恨不得一頭撞死眼不見心不煩....”

老太太仲手拍了拍她的手。

「後來我想,事情已經這樣了,一口否定辯解反而會讓人疑心,於是便順著姑娘的話說了,推到她心情不好氣話上....」二少奶奶說道,一面抬手要去拭淚。

「好,虧的你機敏。」大太太說道,一面手裡轉著佛珠一面念了聲佛。

「也只能這樣了,現在就盼著那些話不要亂傳出去,快去告訴門上的人,大姑娘方才的事都給我爛到肚子裡,傳出去一句,打殺埋了!」老太太厲聲喝道。

立刻有人領命去了。

「如今最要緊的是,不要讓大司空家有什麼誤會....」老太太說道。

婆媳三代對視一眼,同時歎了口氣,合手念佛。

至於這件事會讓別人怎麼想,劉梅寶絲毫不在意,夜色深深的時候,她帶著滿心的甜蜜坐在桌前,一如既往的拿出盧岩送來的那幾封看了好幾遍的信,就著秋夜有些寂寥的燭光靜靜的看。

第二日讓她意外的是,除了二少奶奶在車上對她的話表示下憤怒外,回來之後反而風浪全無,也沒人半點問大門前拉拉扯扯的男人是誰,似乎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不知道又琢磨什麼麼蛾子呢,這家人如此這般行事,實在是也出乎她的意料,頗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用力的感覺,劉梅寶心裡有些不安,更加急著等盧岩上門,在宋三娘子屋子裡坐立不安。

宋三娘子看不過去了,起身叫她一起出門。

「舅媽,他要是來了怎麼辦。」劉梅寶不肯出門說道。

「哪有這麼快上門的,最早也得明日。」宋三娘子說道,「既然他來了,咱們該先把東西都備下了,免得臨走時著慌。”

聽她這樣說,劉梅寶才稍稍放鬆一些,也不願意在劉家呆著,於是叫上周良玉,一家三口出了門。

宋三娘子帶著他們兄妹二人足足的逛了半日,將回去贈人的物品買的差不多了,中午時又進了周良玉介紹的一個山西館子,高興的驛始吃這熟悉的有好些日子沒吃到的家鄉飯。

剛拿起筷子,就聽樓梯上有人喊周少爺劉姑娘。

抬頭一看,見是牛黃蔡高興的合不攏嘴,幾步奔過來。

牛黃蔡的身後跟著一個中年穿綢衫的男人,帶著幾分好奇打量他們三人。

「看吧,我就知道你們肯定也會上這裡來吃,我老蔡是一天三頓的長在這裡,只有在這裡才覺得能吃飽..」牛黃蔡笑哈哈的說道,又搶著付錢,「我在這裡掛賬,記我賬上...」

周良玉和劉梅寶只是笑,搖了搖頭。

牛黃蔡說著話,想到什麼看了眼身後的男人。

「劉姑娘,老兒冒昧的和你引薦一下...」他帶著幾分討好說道,「這是京城衡吉祥藥行的李大掌櫃‥」

那李大掌櫃便帶著習慣性的笑打招呼。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覷

「這便是故奉直大夫劉大人的女兒...」牛黃蔡又接著給這李大掌櫃介紹,帶著幾分隱隱的得意。

李大掌櫃的職業性的微笑裡多了幾分鄭重。

「原來是劉姑娘。」他低頭施禮。

劉梅寶忙還禮。

牛黃蔡還要說什麼,李大掌櫃在一旁略露出不耐煩的神情,目光投向門外,看樣子想要自行先走。

牛黃蔡沒察覺還在樂滋滋的說話,劉梅寶看見了,便微微一笑。

「蔡老闆自忙去,我們就是出來吃頓便飯,即可就回去了。」她說道。

「不忙不忙。」牛黃蔡笑著說道。

這話讓那李大掌櫃嘴邊浮現一絲無奈的,他轉過身就要抬手告辭。

「李大掌櫃不是一直想要見見劉姑娘呢,前些日子劉姑娘忙,不便見客....」牛黃蔡笑道,一面看李大掌櫃。

李大掌櫃眉頭微微一皺,對他這話有些不悅。

他一個男人家從來沒和劉家打過交道,什麼叫一直想見人家姑娘?這話說得真是....

“…李大掌櫃是你們廣順和藥茶在京城的主銷商呢...」牛黃蔡接著說道。

李大掌櫃聞言一怔,廣順和....劉...‥

「哦,是劉藥櫃!」他失聲說道,一面猛地跨步上前幾步,臉上笑容溢滿,「真沒想到,原來劉藥櫃如此年輕,真是少年有為...」

臉上半點敷衍不耐煩也無,看那樣子竟是要坐下來詳談一刻。

「不敢不敢,我其實沒做什麼...」劉梅寶被他突然的熱情有些受驚,忙笑道。

「劉姑娘謙虛了。」李大掌櫃整容說道,「這藥茶傳世這麼多年,獨姑娘提出錫器保存為佳,就憑這一點足可以記入藥志....”

這可擔不起!

「那可不敢,這是書中所記載,是歷代先人的經驗之談,我不過是恰好看到了。」劉梅寶忙說道。

李大掌櫃自然不信又恭維幾句,牛黃蔡又介紹周良玉,因為當初約定的緣故,伴隨著廣順和的暢銷,周記錫鋪的錫罐也隨之揚名。

李大掌櫃又是一番讚歎,這麼年輕的兩個孩子,真是太優秀了。

自己家的孩子被人誇獎,宋三娘子自然高興,便開口請二人坐下來。

牛黃蔡早有此意,李大掌櫃也有心攀談,於是便道謝坐下來,又重新點了幾個菜,熱熱鬧鬧的吃起來。

席間李大掌櫃說了好些藥方面的事,對劉梅寶來說很是新奇,京城果然是大地方,好些知識她都是沒聽過的,不由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的詢問幾句。

李大掌櫃是生意人,很會說話·也面面俱到,這一頓飯吃的賓主皆

「我知道你們也不缺這個錢,只是讓我盡地主之誼。」他說道。

「宋娘子別客氣。」牛黃蔡也笑道。

宋三娘子自然推辭不肯。

「我如今算是回到家了,蔡掌櫃是到了我的地盤了,難道不能讓我盡地主之誼?」劉梅寶笑道,又看李大掌櫃,「李掌櫃雖然是京城的,但今日確是蔡掌櫃介紹,也算是客...」

她說著話,就轉頭看僕婦。

僕婦早機靈的過來了。

「回姑娘,已經結帳了。」她滿臉堆笑的說道。

見狀如此,牛黃蔡和李大掌櫃便不再堅持了。

「我就住在這條街的高升客棧,有什麼用得著的只管讓人來叫我。」牛黃蔡說道。

「我們現在就住在劉家府上,有什麼事,你也儘管來找我。」周良玉也說道。

他是第一次來京城,一路上相伴再加上這牛黃蔡熱情喜樂,這同鄉的感情便更深了幾分。

牛黃蔡笑呵呵的答應了,和李大掌櫃親自送她們到門口看著她們離開。

這母子三人混入街道人流中不見了二人才轉身。

「不過爾爾。」李大掌櫃忽的說道,搖了搖頭,面上很是失望。

「什麼不過爾爾。」牛黃蔡瞪眼說道,「劉姑娘很能幹的,很有本事的。”

李大掌櫃搖搖頭,笑著伸手拍了下牛黃蔡的肩頭。

「那是你沒見過什麼有本事的人。」他笑道,「都說你們晉人仗義,我算是領教了,為表達敬意,都能將著失親蒙冤的小姑娘捧出如此高名....”

「什麼叫我們捧的。」牛黃蔡急的跳腳,「人家劉姑娘可是有真本事地,那假阿膠,人身....”

李大掌櫃被他急的樣子逗笑了。

「急什麼,方言味弄得我都聽不懂了‥」他打趣道,「行了行了,別說這個了,還是先顧著咱們的生意吧。”

牛黃蔡不滿的嘟囔幾句劉姑娘就是有本事才作罷。

「這次生意做成了,你我可就不是發財的事了,那可還是財路大開.」李大掌櫃笑道,面上躊躇滿志。

「我老蔡可就指著這個了,活了大半輩子了,終於等到如此機緣了。」牛黃蔡也嘿嘿的笑,想到什麼又帶著幾分小心,「那批三七沒問題吧?”

「沒問題。」李大掌櫃說道,「就等著收錢吧。”

這邊劉梅寶一家逛街吃喝高高興興,那邊二少奶奶接到僕婦傳來的話,原本不好的面色更加難看,一句話不說,帶著人就往大太太這裡來了。

「什麼?」歇午覺的大太太睡意全無坐起來,手裡的佛珠都掉在地上,「大司空家果然聽到什麼....”

「是啊,要不然,怎麼會回去就派人給侍郎夫人遞話拒絕了這門親事...」二少奶奶亦是面色憂急的說道。

「可是確切?」大太太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二少奶奶點了點頭,大太太就曖吆一聲扶住心口。

「太太.」二少奶奶忙上前扶住她,切切的寬慰,「事情剛起,還有轉圜,不如太太親自出面,和她們家說說,將誤會解開...」

大太太流淚一刻。

「也只能這般了。」她面色憂急的說道。

「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安排,咱們明日就去。」二少奶奶說道。

大太太點點頭。

「冼不要告訴老太太。」她又囑咐道。

「我知道。」二少奶奶忙笑道,這才忙忙的出去了。

這一夜,劉家又有好幾人無眠,不過心情卻是截然相反。

第二日劉梅寶哪裡也不去了,院子裡也不待了,恨不得時時都在門口轉。

「怎麼還沒來啊?」劉梅寶忍不住說道,又問周良玉,「不如哥你陪我去他那裡看看....”

「你急什麼‥」宋三娘子瞪她一眼道,「人家那官家的太太難道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嗎?”

正說著話,有僕婦進來。

「姑娘,門上說,有人找你。」她說道。

終於來了!

「不對啊,來了怎麼會找她的?」宋三娘子回過神,忙說道,再看劉梅寶已經沒影子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3:57 PM

第一百七十九章 查問

劉梅寶急匆匆邁出門。

「怎麼樣?那位太太可...」她口中說道就去尋找盧岩的身影,卻見面前站著三人,二男一女。

不是盧岩....她的聲音一頓。

這邊三人聞聲轉過來。

「陳少爺?」劉梅寶第一眼看到這男子,不由驚訝道。

陳清披著一件暗青薄斗篷,手裡拎著馬鞭,正一下一下的敲打著手解悶,身旁站著一個小廝。

見她開口,陳清卻沒說話,只是沖站在小廝旁邊的人抬了抬下頜。

劉梅寶便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由怔了下。

這個姑娘瘦瘦小小,穿著略有些寒酸的青布衣衫,懷裡抱著一個包袱,她的視線自劉梅寶出來就一直盯著看過來。

二人視線相撞。

「小姐。」青丫哇的一聲哭出來,噗通就跪下了。

劉梅寶有些不可置信的掩住嘴,眼淚就湧出來。

天啊天啊....

「你從哪裡來的?什麼時候來的?」劉梅寶拉著她一疊聲的問,一面打量她,分別快要三年了,青丫的樣子卻並沒有什麼變化,個子也沒長高,人更瘦了,「受苦了吧...」

「小姐,你變得更好看...」青丫流淚又是哭又是笑,「跟以前一樣,跟老爺夫人在的時候一樣...不,不,比那時候還要好看...」

說到老爺夫人,顯然她也聽到消息了,頓時又是大哭。

「老天開眼,老爺夫人終於可以瞑目了。”

劉梅寶拉起她擦淚勸慰。

「是陳少爺送你回來的?」她說道,一面去看,卻見陳清已經走了。

他沒有騎馬,慢悠悠的沿街而行,小廝在後牽馬跟著。

「陳少爺。」劉梅寶忙追上去,青丫抱著包袱也跟過來。

陳清停下腳。

劉梅寶過去了,沖他深深施禮青丫則忙跟著跪下叩頭。

「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謝你...」她說道,錢對於這種人家的少爺來說根本就不會放在眼裡,「前幾次是我不對...」

陳清原本沒打算說話,聽她突然賠不是不由眼睛一亮。

“…我不該對阿甯少爺不敬幾次驚擾...」她接著說道。

陳清面上有些失望,他輕咳一聲,打斷了劉梅寶的話。

「沒什麼,」他擺擺手,轉身又走。

「陳少爺,您稍等一下。」劉梅寶忙又喊住他,抬眼看一眼見這青年神色淡然,目光跟自己對上,便飛快的移開,「上次的事是我不對....”

陳清的視線便又落回在她身上。

「那個香袋是你的...」劉梅寶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你等等我去拿給你....”

「那個啊。」陳清說道,有些不耐煩,「我不要了。”

說罷轉身就走,任劉梅寶再三挽留不停很快走遠了。

陳清進了家門,頓時引起一陣熱鬧。

「你這不聲不響的出門,去哪裡了?」陳母生氣喝道。

陳清只是一笑見屋子裡還有兩個婦人在,便忙上前見禮喊了二嬸娘姑母,再抬眼,見陳大夫人盯著他看。

「母親看我做什麼?」陳清被母親看的有些發毛,笑問道。

陳母還沒答話,一旁的侍郎夫人茶杯一歪,茶水微微灑在身上一點。

「噯吆,老了老了,手腳都不聽使喚...」她笑道。

陳清忙讓丫鬟擦拭。

「我也沒帶帕子,阿許啊把你的給我用用...」侍郎夫人笑道。

一旁的丫鬟聞音知意,只收拾了茶杯。

陳清哦了聲,就手在身上摸了下。

「我沒帶...」他歉意的說道,一面看陳母,「借母親的用一用...」

「是不是捨不得讓我這老婆子用啊?」侍郎夫人笑道,乾脆伸手拉過他袖子裡腰裡找。

陳清被她看得有些不解,又是笑。

「姑母,說什麼呢,我怎麼捨不得給姑母用。」他說道。

侍郎夫人看了一通,面色有些不解,真的沒見絹帕。

「真沒有啊。」侍郎夫人喃喃自語道,沖兩個婦人搖頭。

「姑母,你要什麼直接跟我說便是了...」陳清笑道,一面抖了抖衣衫,準備坐下。

「哎!」陳二夫人在一旁探手,指著陳清撩起的衣角,露出的靴子。

陳清低頭,看到那露出一角的絹帕,一驚,忙要掩住,侍郎夫人手快,一把扯過去。

「哈。」頭髮有些斑白的婦人笑得如同孩童一般,將絹帕在手裡抖開,「這不是嗎?還是捨不得讓我用...」

「不是,姑母,這個...這個...」陳清有些尷尬的想要拿回來。

陳二夫人也忍不住笑,催著侍郎夫人。

「快看看,咱們阿許用的什麼好絹帕,藏著這樣...」她笑道。

侍郎夫人抖開了,入目就是一朵奇形怪狀的...花....

「繡的....」她有些驚訝,一時竟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形容,但秉著侄兒喜歡的就是天下最好的原則,硬著頭皮道,「繡的真特別....”

陳清倒忍不住哈哈笑了。

「姑母,你就直接說難看好了。」他笑道。

陳清也不再去要回那絹帕,對於這一出,心裡也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看了眼站在一旁低著頭的素英,這些女們最愛在這些事情上操心...‥

他笑著施然坐下。

見他如此說,侍郎夫人也就笑了。

「阿許,是哪家姑娘啊?」她笑問道。

「姑母,你想多了...」陳清笑道。

他的話沒說完,被陳母打斷了。

「還瞞著我!你突然出去,我當然要問你的去向,你的帕子,還有香袋,我都知道了!」她沉臉喝道。

見母親生氣,陳清忙站起身來。

「你這樣大了,不用瞞著我們。你放心,你只要喜歡家人都給你做主...」侍郎夫人忙打圓場笑道。

陳清稍稍有點尷尬的搔搔頭。

「母親誤會了,沒有的事」他扯扯嘴角笑道,一面拍了下頭,「我想起來了大哥叫我問個事,我這就去了。”

說罷忙忙的轉身走了。

「你回來...」陳母喊了聲,陳清已經一溜煙的沒了影。

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陳大夫人有些歡喜又有些難過。

按道理這個年紀陳清早該成親了,原本在十四歲時就定了一門親事,是家裡的故交,那姑娘陳清也見過家人孩子門都沒意見,誰知道定了婚期沒多久,那姑娘竟然暴病過世了,本來正難過,偏不知哪個說了些陳清命硬克妻克親什麼的話,陳清那時年紀小,便堵在心裡了,日後有說親的他一概不同意逼得急了,乾脆抬腳走了,從人人羨慕的京營調往邊軍。

一年見不到幾回前一段韃子入境,陳清幾乎丟了命,家人可是嚇壞了,再不敢提半點逼他成親的事,只求他老老實實好好的呆在京城就知足了。

「這有什麼不好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己有了意中人,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總好過一輩子為那死人當和尚....」侍郎夫人笑道。

「正是這個理,大嫂,你也別擔心。」陳二夫人笑道「要說這劉家家門低些,那又有什麼,咱們家如今怕的就是家門太好....”

她說出這句話,屋內的氣氛陡然有些凝重,包括一直笑臉的侍郎夫人面上也浮現一絲黯然。

「就這麼說定了,我先去劉家探探口風.」侍郎夫人做了決定說道。

陳大夫人慢慢的點點頭。

而此時劉梅寶將床上放著的兩個錢袋拿在手裡。

「這個錢袋可不是一模一樣...他們一家人嘛...」她笑道。

青丫已經打量完屋子,帶著幾分初到新環境的緊張不安聽見了便看過來。

這兩個錢袋都是白絹金線收邊,側面繡著一朵纏枝蓮花,清雅脫俗,都有些舊意,看來都是常用的。

「當時是那個陳家的丫鬟扔給我的,想必是她的東西,既然她是陳家的,那麼陳少爺也有也不足為怪。」劉梅寶笑道,將錢袋仔細的收好,「我當時氣暈了頭,忘了自己的洗了沒帶,想著那是你留給我的最後一件東西,一心想不能丟了,多少是個念想,回去就去找,沒想到鬧了這個麼誤會....”

青丫過來看。

「我當時跟著走了沒多遠,就被賣了...」她低頭怯怯道,「陳家的人都還沒認全....”

「那是哪裡?」劉梅寶問道。

「雲台。」青丫說道。

是哪裡?劉梅寶不知道,待周良玉回來便問他。

「離這裡一二百里地吧。」周良玉答道。

「這麼遠?」劉梅寶很驚訝,那算起來,自那日後陳清便去找青丫了....

想著在門外見陳清的模樣,顯然是剛從外邊回來...

這個富家公子,倒是個不錯的人....

看那少爺說話挺什麼的,其實心地倒也不錯。

「該好好謝謝他才是。」劉梅寶說道。

看到青丫回來了,宋三娘子也是頗為感慨。

「你起來吧。」宋三娘子看著跪下給自己叩頭的青丫,說道,「當初賣你也是不得已,你也別怪我,如今回來了,說明你和她的緣分,安心些,別想太多。”

青丫流淚叩頭。

「奴婢不敢埋怨舅夫人...」她說道,「小姐對奴婢大恩大德,奴婢做牛做馬下輩子也要償還。”

劉梅寶笑著拉她起來,避開這個話題,問她些別後的事。

「那是一個致仕的老大人家,那家的小少爺也是愛玩的,於是便留下我,才留下,家裡的老爺怕少爺荒廢了學業,便禁止他玩,我也被打發到廚房去了,做些雜活...」青丫一行講了,面上帶著幾分遲疑,似乎有什麼要說,卻又沒有說。

正說著話,宋三娘帶的兩個僕婦幾步跳進來。

「奶奶,我方才聽見了,老太太那裡來客了。」她們低聲說道。

劉梅寶尚未反應過來,宋三娘便站起來了。

「你看清楚了?」她問道。

「奶奶,我記著你的吩咐,不僅看了,還問了一個婆子,那婆子是門上引路的,她沒看帖子,但聽人說了,是什麼吏部什麼夫人的...」僕婦笑道。



第一百八十章 巧言


劉梅寶就反應過來了。

「舅媽,是他來了!」她立刻笑開了花,抬腳就要往外走。

宋三娘子瞪了她一眼。

「跟在我後邊,哪有你往前跑的。」她嗔怪道。

劉梅寶嘻嘻笑,伸手挽著她的胳膊向外走。

青丫抬腳要跟上,被劉梅寶攔下。

「你才來,快歇歇去,回頭我們好好說話。」她說道。

「我回來了,要不要去見過老太太...」青丫怯怯道,面上有些黯然,「不知道家裡人還記得我不?”

反正剛才從門上一路走來,偶爾見了家裡的老人們,她們卻都不認得自己了....

當時從家裡跟著小姐夫人到了解縣都三年了,又被賣了三年,棒前後後加起來,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不用。」劉梅寶扔下一句,忙忙的跟著宋三娘子往老太太那裡去了。

聽人來報吏部主事孫夫人來拜見時,老太太正又在屋子裡哭呢。

「我瞧大司空家是鐵了心的不要這門親了...」大太太歎氣說道,手裡的佛珠也無心念,「去了幾次了,侍郎夫人都避而不見,我也沒臉再去了...」

「果然是因為那句話麼?」老太太流淚道。

「是...」二少奶奶垂頭低聲道。

「我的兒啊你死得早...」老太太立刻大哭,撫心口拍大腿,「留下這個逆女毀了這一世的清名啊....”

一屋子人都忙著勸,大太太反正顧不得勸她,自己也流淚。

「這可完了...」她自言自語道,「大司空家不要這門親,那要是傳出去,都知道她說的那句話,正經人家誰還上門來啊....別說她自己沒人要,咱們家的姑娘也要被連累...‥」

「早知道就不該接這賤婢回來!」老太太哭著恨恨道,「就當她死了·倒也清靜!”

一面又豎眉沉臉,一疊聲的喊要人將那賤婢帶來。

「不罵下她一層皮,難消我這些日子的心頭恨...」她恨恨說道,「還有,讓那宋家的女人,把我的錢都給我吐出來!敢留下一點,我讓她這輩子都休想離開京城半步!”

這一次二少奶奶沒有說話,大太太坐著眼皮都沒抬一下。

「都去!」老太太喊道,捶著腿,「還當她是什麼大小姐!這個沒廉恥的敗家女!“

婆子們應聲,果然要去,門外有人匆匆進來。

「老太太,吏部孫主事夫人拜見。”

吏部主事家?

這話讓屋內三人都有些奇怪,劉大老爺告病前是都察院經歷,這是一個正六品的官,原本是不錯的位置,但三年告病如今自然就是個虛職了,大少爺如今是從七品中書舍人,在京城算是不入流的,二少爺稍好點,在六安州任同知,級別還可以·但卻是外放官,對京城來說沒什麼稀奇的。

吏部主事是正六品的官員,而且此人探花出身,在朝中頗有美名,將來必有大用。

這樣的人家他們當然有心結交,但不過是沒有機會,怎麼今日突然上門來了?

因為來意不明,老太太自然不會見,於是大太太勻了臉,又換了身衣裳,出去見客了。

主事夫人四十多歲,山東人,性格爽朗,見了面三言兩語客套之後,就直說了來意。

「我家姑娘的親事?」大太太很是驚訝,「太太是要和我家姑娘說親?”

「是啊。」主事夫人笑道。

「不知道是哪家?」大太太心裡一陣欣喜,剛擔心劉梅寶再無人問津砸在手裡,就有人上門提親了,可見事情也許還並不想她們想的那樣糟...

「是個五品官身呢。」主事夫人笑道,卻並沒有正面答她的話。

果然大太太眼睛一亮。

「只是是武官...」主事夫人又笑道。

大太太面上有些失望,武官可比不上文官的地位...

「頗受上面重視,如今已經獨掌一方,年紀輕,而且啊...」主事夫人抿嘴一笑,壓低聲音,「家裡有鹽業...」

鹽業!大太太眼睛更亮了

那是錢!鹽商婦,多金帛!

一個地方的五品武官,掌握著鹽業,縱然大太太這個沒出過門的婦人,也可以想像其手中必然聚集著令人豔羨卻無人敢輕易觸動的財富。

「只是遠了些...」主事夫人看著大太太的神色,此時又笑著添了句。

「女兒家,只要進了好人家,遠了近了又如何?」大太太笑道,端正神態,輕輕轉動手裡的佛珠。

「太太看得明白。」主事夫人笑著贊了句。

大太太笑意更濃。

「這是庚帖...」主事夫人便說道,一面拿出一個庚帖,推過來。

這也太快了吧?大太太一愣,面上有些遲疑,連問都不問,就答應了,會不會被人說她們太涼薄?隨隨便便的將姑娘打發了?。

「不知道這人家...‥」她猶豫說道。

話音未落,主事夫人就將另一個帖子遞過來。

「這是暫時備下的小定的禮她笑道,「太太且看看...」

小定的禮,大太太的手便不由自主的伸過去,拿過了那帖子。

只看了一眼,大太太就覺得心跳的厲害,眼前有些金光閃閃,以至於自己後來說了什麼話都迷糊了,暈頭轉向的讓人送主事夫人,自己腳不沾地的就向老太太那裡奔去。

主事夫人剛出了大太太的院子,宋三娘子和劉梅寶也走過來了。

雖然互相不認得,但大抵也猜到對方是誰,便都停下了腳。

「可是孫夫人?」宋三娘子施禮問道。

對方是官太太,她只是一個民婦,見禮是應該的,孫夫人含笑點頭,示意她無須多禮。

「這便是大姑娘?」她打量劉梅寶,笑問道。

宋三娘子便忙介紹,劉梅寶與她見禮。

「讓太太費心了。」她說道。

「不費心,我那老姐姐一直念叨著做媒修功德,偏一直沒成,我怎麼也得讓她圓滿一回。」主事夫人笑道。

這是在說河中府知府夫人,宋三娘子和劉梅寶知道她這是客氣話,有意不讓她們心有負擔,更是感激,再次一起施禮道謝,邀請她到自己院子裡坐坐。

主事夫人也知道這才是正主,便點頭應允了。

大太太的僕婦呆呆的看著宋三娘子帶著主事夫人走了,忙回頭去找大太太稟告。

進了院子,互相安坐,茶自然是不能上了,便直奔主題。

「她可有為難?」宋三娘子遲疑問道。

「噯,為難?」主事夫人笑了,搖著一把團扇,「為什麼難,知道她難什麼,便往不難的地方說就是了。”

宋三娘子和劉梅寶至此終於松了口氣,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多虧遇到個如此機靈的媒人。

二人親自謝著送主事夫人出去,一出門就見盧岩在門對面的街上站著。

他顯然站了好久了,依著一顆樹,抱著雙臂,看似悠閒歇腳,其實目光一直緊盯在劉家的門上。

看到劉梅寶出來,他立刻站直了身子,露出笑臉。

劉梅寶覺得這次跟盧岩分別這一段,再見他之後眼窩變得很淺,只要一見他就想哭。

主事夫人和宋三娘子自然都看到了,宋三娘子覺得在人前如此有些丟臉,便沉了臉,主事夫人卻是一笑。

「這孩子也不容易,負了軍令來,做的卻是苦差事,光鮮的事那些大人物都享了,他們扔在京營裡,說是進京來了,卻如同入了牢籠,望著城牆看穿了也不能進來一步....」她笑道。

宋三娘子面色一驚。

「不是說來見皇上...」她不解道。

「噯,皇上又是人人能見的?高的踩低的,站到上邊的,才能看到好風光...那些底下的都是給人抬轎子的。」主事夫人搖頭說道,「就是這麼個世道......」

劉梅寶聽見了,眼淚就唰的流下來,她提裙子就向盧岩奔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4:01 PM

第一百八十一章 滿意

盧岩沒想她會過來,自己跟隨主事夫人來,是想著她也許好出門什麼的,也許恰好讓她看一眼,讓她安安心便是了。

「有沒有餓著?有沒有人欺負你?」劉梅寶跑近,哭著問道。

盧岩被她嚇了一跳。

一直以來,劉梅寶在他印象裡都是雖然不是很愛說話,但卻是愛笑的,膽子也大,輕易不會被嚇到,怎麼這一次,她哭的如此多?

「可是受委屈了?」他抬手幫她擦淚,一面低聲問道。

劉梅寶抽抽搭搭的將主事夫人的那些話問了。

盧岩在河中府是名聲大,且不說當初的私鹽梟名頭,幾戰韃子養了兵,也算是有權有勢的,人人都要看幾分臉色的人物,但這只是在河中府,進了京城,掉下片樹葉都能砸到一個官員的地方,他這個小小的地方武官又算什麼....

「哪有受什麼委屈。」盧岩哈哈笑了,「不過的確是沒能見到皇帝,大家有些遺憾‥上頭給批了令,可以五十人自由進京城十日...這一次一帶了了一百人,想著誰去誰不去都不好,於是我鑽了個空子,那批令上又沒說只限定那五十個人來,大家便輪著,今日這五十人進來,明日餘下的五十人來....”

一面說著,伸手指路邊街鋪裡,那邊付老三和張順帶著四五個兵丁正熱熱鬧鬧的在櫃檯上挑揀什麼,手裡都已經有兩三個盒子了...

「你瞧,幸好只批了這麼幾天,要不然都要將京城的鋪子搬空了...也不知道他們怎麼都帶著這麼多錢過來...」盧岩笑道。

劉梅寶終於被逗笑了,盧岩這才松了口氣。

「別擔心,自從我哥哥死了後,我就告訴過自己,不會讓人欺負我...」他看著她,抬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緩緩說道:「也不會讓人欺負了我在乎的人....”

劉梅寶點點頭沖他抿嘴一笑,將主事夫人這次差不多定下的事說了。

「你什麼時候走,記得給我說一聲,這次我和你一起走。」她說道。

盧岩點點頭,看著她笑。

宋三娘子能忍到此時也不容易了,喚劉梅寶回來。

劉梅寶依依不捨。

「去吧,」盧岩笑道,因為在大街上,也是顧忌來往人投來的視線,忍著百般不舍,「很快就能見了...」

很快就能再也不分開了·很快就能大大方方的牽著他的手....

劉梅寶點點頭,又囑咐他吃好喝好才一步三回頭的走回來。

主事夫人已經坐車走了,宋三娘子沖盧岩點點頭,這才拉了劉梅寶進去了。

這邊老太太看著被大太太遞來的小定禮單紅光滿面。

「太太,那主事太太被宋娘子叫去了...」僕婦急匆匆的回稟。

「這女人消息夠靈通的!」二少奶奶立刻豎眉道,「去給我查,那個作死的偷懶耍滑犯傻的被人套了話去!給我找人牙子來賣了...」

「行了,人手正不夠用呢,賣了還得買新的,多花銀子。」老太太說道,帶著幾分不耐煩:「罰她半年月錢就是了...」

這法子好,二少奶奶忍不住笑了。

「還是老太太心善。」她說道,讓下人立刻去辦。

好好的看了兩遍這禮單,老太太才意猶未盡的放下。

「不過...」她想到什麼,眼中亮光閃閃,「咱們的回禮可不能按這個來...」

如今奢侈攀比之風越來越盛,娶妻嫁女破家的鋪張愈演愈烈,她們劉家清白讀書人門楣,可不能助長這等奢靡有辱斯文之風。

「那是自然。」大太太點頭,「還有嫁妝...」

小定都這麼高規格,那彩禮可想而知,與此同時,那女方的嫁妝自然也不能低....

「咱們清貧書香人家,哪有這個錢,也沒必要打腫臉充這個胖子,再說,這賤丫頭如此不知廉恥當眾講那些話,還在乎什麼臉面...」老太太哼聲說道。

大太太和二少奶奶點頭笑。

「再說,還有她那親親的舅媽呢。」二少奶奶笑道。

「就該她出!」老太太哼聲說道,想到那朝廷的賞賜就心肝疼,那是她的錢!

看著那單子三人又出了會神,才想起看看這是什麼人家。

「山西...」老太太打開庚帖念道,「解縣鹽池灘河東驛操守盧岩....”

念了這個,她咦了聲。

「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她皺眉說道,一面回想。

大太太和二少奶奶也都有這個感覺。

「哎呀。」二少奶奶想了一時,猛地一拍手,站起來道,「可不是說過!這就是那個人!”

大少奶奶聽到消息過來時,老太太已經翻箱倒櫃的將當初被大少奶奶拿回來的庚帖找出來了。

擺在桌案上,三人正對著那被壓的皺巴巴的庚帖大眼瞪小眼。

「這個人還蠻情深意重的...」二少奶奶看了一時,忽的撲哧笑了。

大少奶奶被這句話氣的差點跌出去。

真是當初見了那帖子這二少奶奶怎麼嘲笑的話她可還記得!這才幾天了臉!

「那可是個凶人!」她瞪眼說道,眼中還帶著難掩的恐懼以及憤恨。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

「什麼凶人的!」她不滿的說道,「一家女百家求,還不許人提親了?”

大少奶奶愕然。

「可是,那不過是個小小的什麼官屯官,還無父無母,草莽出身....」她結結巴巴的說道。

話沒說完二少奶奶就打算她。

「已經升官啦,說是正五品的操守呢。」她笑道,一面又對大太太和老太太笑,「這年輕人蠻能幹的嘛,無父無母的白丁竟然能混到這等位置....”

可見果然是錢堆起來的...‥

對於如今沒人要的劉梅寶來說,實在是高攀了!可知足吧!

老太太和大太太含笑點頭。

「梅寶也無父無母,正好他們誰也別嫌棄誰。」大太太說道。

大少奶奶已經聽的目瞪口呆了。

「奶奶,這個人可有錢了...那小定的禮單比一般人家的彩禮還重...」有個僕婦低聲和她說道,免得她再說什麼話掃興。

這黑人這麼有錢?大少奶奶很是驚訝。

「不會是假的吧?」她還是忍不住說道目光看著那被老太太拿在手裡的單子,想著當日見過的一面,穿著打扮可真算不上有錢....

「這個人可凶了,如今不敢來強的別是騙來了,到時候親事定了,錢卻給不了,要知道肉包子打狗可是有去無回的,到時候那可就不好辦了....」她認真說道。

聽她這麼一說,老太太和大太太也鄭重起來。

「婚姻大事,卻是要慎重。」老太太點點頭整容說道,一面看二少奶奶,「你去和人好好打聽打聽...」

二少奶奶忙領命,又對大少奶奶道謝。

「還是大嫂思慮周全。」她笑道。

大少奶奶哼了聲,扯了扯嘴角。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大少奶奶情緒很是煩躁,這兜兜轉轉紅臉白臉的唱了一場竟然還是回到最初,她有些糊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奶奶如今姑娘沒人肯要了,有錢有勢的人家攀不上了,所乙太太她們才肯同意那個凶人...好歹有錢....」僕婦說道。

大少奶奶撇嘴一笑。

「這丫頭還是真挺會安排的。可笑老太太她們還高興的跟自己占了多大便宜呢,熱熱鬧鬧折騰這麼久,最後還不是被人牽著鼻子走...」她哼聲說道。

「不拘怎麼樣,最終老太太到底是占了一樣,大姑娘呢也算是如意了,大家都滿意了,皆大歡喜...」僕婦低聲笑道。

「你們是看著大姑娘不聲不響的便當她是個老實人啊?」大少奶奶說道,腳下一頓,目光看向前方。

劉梅寶正帶著一個有些面生的丫頭走過來。

「這可不是個老實人,那是能文能武啊我嚇不住她,那最會賣嘴的小蹄子在她面前照樣討不得好...」她哼聲說道,「老太太能不能占這一樣,還說不準呢...」

說話間劉梅寶已經走近,看著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也看著她。

自回來後闔家上下都對她們三人恭敬無比,只有這個大少奶奶,依舊是不冷不熱,甚至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

不過也好,要是她也轉了臉面對自己又是討好又是恭維的,劉梅寶覺得那才是不自在的,相比之下好歹這算是個真人。

「恭喜姑娘啊。」大少奶奶哼聲說道。

「早點說這話多好。」劉梅寶笑道,「說不定我還搭大奶奶一份情,那至於到現在力氣你費了,好別人撈了....”

大少奶奶神情白了白紅了紅,劉梅寶含笑越過她。

「見過大少奶奶。」青丫對她施禮,神情很是激動。

大少奶奶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當沒聽見,劉梅寶拉了青丫走了。

大少奶奶心裡憤憤一刻才接著走,走了沒兩步,就見一個僕婦領著一個婦人過來。

「大奶奶,太太可在屋子裡?」僕婦施禮問道。

「在老太太那裡呢。」大少奶奶說道,目光落在這婦人身上。

這婦人穿著上好的羅衫,梳著元寶鬢,攥著一隻金蓮花壓發,這成色可比老太太頭上那只好得多....

見她看過來,那婦人微微一笑,施禮問好。

大少奶奶認出來了,這婦人是侍郎夫人身邊的僕婦。

「怎麼勞動你過來了?」大少奶奶問道。

「來說件喜事。」婦人笑道。

喜事?大少奶奶皺皺眉,有些不解。

那婦人卻不多說,告罪一聲跟著那僕婦向老太太這邊去了。

聽聞這婦人來訪,老太太三人也是很驚訝,這侍郎夫人這幾日都是想法設法的避開她們,怎麼突然又派人上門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天降

老太太的帶著幾分不滿幾分委屈幾分矜持接見了這位管事娘。

「不知道梅寶姑娘的親事可有合適的?」幾句閒談之後,管事娘子含笑忽的問道。

親事如何你們還不清楚啊,這是來嘲笑了?老太太面上有些不好

「剛剛吏部主事孫夫人來說了...」她含笑帶著幾分不咸不淡說道,一面有意無意的告訴這位管事娘子,是位操守官,也沒什麼本事,家裡有些鹽業,就是遠了些云云半遮半掩半不滿半誇讚。

管事娘子含笑聽著。

「一家女百家求,何況你們這等門楣,姑娘又是個極好的...」她笑道一面輕輕的撥了撥茶蓋,忽的說道,「說起來我們太太娘家的四少爺還沒說親呢,不知道合不合適....”

她的話音落下,屋子忽的安靜下來。

侍郎夫人的娘家....

那豈不是武順陳家?

老太太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也是怔住了,手裡的佛珠竟滑下來落在地上,發出啪嗒一聲

武順並不是地名也不是官名,而是皇帝對陳家的讚譽,確切說,是對陳元的讚譽。

陳元,開國功臣之一,守邊平亂一聲戎馬,曾守宣鎮抵禦大金大軍南下,三月不解甲,被皇帝親口譽為武順,以此封國公,人稱武順公,其後輩承其風範,三代皆有大將,在軍中頗有威名。

如今陳家家主陳世玉,也就是這位管事娘子口中說的四少爺的父親,襲武順公爵,現任左軍都督軍府僉事,那可是從二品的大員。

對上這等人家,劉家做夢也沒想到會有結交的一天,更別提結親。

一家人直到送走管事娘子還有些暈暈乎乎的。

「陳家的四少爺是哪個?」老太太問道,「我耳朵有點背聽得不真切,也沒好意思問....”

「老太太,你沒聽錯...」二少奶奶笑得眼睛都沒了,方才的沮喪半點也無坐下來搖著老太太的胳膊,「真的是武順公陳家大房的四少爺...」

她說著話又看大太太。

「太太,你還記得不,咱們在侍郎夫人府上見過的....”

大太太點了點頭,面上的喜色無法掩飾。

「立了軍功,剛被皇上召見....」她說道,「長得也好很精神...」

「噯,就憑這一個陳字咱們梅寶就高攀了,還什麼長得好不好的。」老太太打斷她笑道。

就算是個瘸子瞎子傻子,多少人家也擠破頭。

三人一時間誰也不說話,還是有些做夢一般。

這一天裡悲喜起伏太快,老太太覺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二少奶奶忙命人熬參湯來,大太太也要了一碗。

「你一天到晚的操心自個身子自個要注意。」老太太又命給二少奶奶也一碗。

二少奶奶笑著道謝。

「幸好那大司空家不幹了...」老太太躺下,舒了口氣笑道,「要不然咱們還得做惡人...」

大司空家的三少爺跟武順陳家的四少爺,那是沒得比!

「那這個...」大太太看了眼擺在桌面上的盧岩的庚帖和禮單。

老太太臉上浮現一絲嫌惡。

「拿下去拿下去。」她不耐煩的說道,「咱們梅寶沒爹沒娘的,怎麼能嫁那麼遠,這人也是個沒爹沒娘的,這樣的人都命不好,一個命不好了還找個命不好,嫌命長還是怎麼著....”

大太太起身笑了。

「那我找人回絕了她去。」她說道。

老太太點點頭,想到這件天降的喜事,嘴笑的是怎麼也合不上。

「定然是那次在侍郎府看上的...」二少奶奶也陪著笑的眼睛彎彎。

「也不知托了那個神仙的福氣得了這機緣...」老太太哼了聲一面又擔心,對大太太道,「這丫頭怎麼瞧都有些性子不好,到時候你可得費心說說她,到了那等人家可給咱們長點臉....”

大太太笑著應了。

這一天,劉家上下都感受到當家夫人們的喜悅好幾個丫鬟僕婦都得了賞錢,這簡直是除了逢年過節都從沒有過的事,很快消息在私底下傳開了,都知道是大姑娘定了門好親事,至於是什麼樣的好親事,下人們也沒打聽詳情,反正能讓自己家這三個主子滿意到如此的,肯定是要麼有錢要麼有勢的。

「不就是將那丫頭賣了個好價錢,錢還沒到手呢,就得瑟什麼...」大少奶奶聽到後很是生氣,「有這閒錢給下人們,還不快把我去山西的錢給我補上...」

這消息第二天也傳到宋三娘那裡。

「舅媽,他是不是給了劉家好多錢?要不然樂的一家跟撿了金山銀山似的....」劉梅寶皺眉說道,「憑什麼給她們錢!”

「別管錢不錢的,順順當當的把事情定下來就好了。」宋三娘說道。

劉梅寶鼓著腮幫子,想到盧岩在京營裡,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那是他拿命換來的錢‥」她憤憤說道,「她們休想要...」一面看宋三娘,「就是要,也要舅媽你拿...」

宋三娘笑了笑,沒理會她,喚過周良玉,拿出一包銀子。

「去京營裡看看,打點打點,他們行軍而來,身上或許沒帶多少錢....」她說道。

周良玉點點頭,劉梅寶聽見了立刻站過來,沖宋三娘子嘻嘻笑。敢離了你哥的眼前,回來打斷你的腿。」宋三娘子明白她的思瞪她一眼,說道。

劉梅寶高興的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搖了搖,說了聲謝謝舅媽。

兄妹二人坐車出了門,這邊侍郎夫人帶著管事娘子也進了陳家的大門。

「給我說親?」陳清被喚過來聽到侍郎夫人的話,有些好笑,「姑母怎麼想起來給我說親了?”

「你且告訴我,你是不是跟那劉家的姑娘認得啊?」侍郎夫人笑著打斷他,一副我早已經猜到的神情。

陳清抬手輕輕揉了下鼻頭,神情有些不自在。

「還想哄我啊?」侍郎夫人撇嘴笑道,「那你說說你的香袋怎麼到那劉姑娘手裡的?”

自己常帶的東西,姑媽家的兄弟姐妹們也都是眼熟的,想到那日那姑娘奪了走,必定是被人看到了。

該!讓你拿我的東西說不清了吧...陳清心裡想,不知怎麼的嘴邊忍不住浮現一絲笑。

「這個...是我丟了,她撿了也未嘗可知。」他說道。

侍郎夫人就笑了。

「吆,你瞧,還挺會說...」她扭頭對陳母笑道,「怎麼滿院子人就她揀到了?這叫什麼?”

「叫緣分...」站在她身旁的管事娘子笑道。

陳母瞪了陳清一眼。

「什麼時候認識的?」她沉聲問道。

看來不說清是不行了,陳清笑了笑。

「在山西。」他答道。

「瞧我說是吧,早就認得‥」侍郎夫人笑道,又去看陳清,「那絹帕呢?”

陳清一愣。

「姑母!」他有些無奈有些尷尬的喊道。

「是那姑娘的吧?」侍郎夫人才不理會他,只是掩嘴笑。

的確是....陳清摸摸鼻頭沒有說話。

「我家阿許可算是動了凡心了...」侍郎夫人也不笑了,竟有幾分喜極而泣的感覺,合十念佛喃喃道。

這一句話觸動了大家的心底的舊事,陳母也頗有些感歎陳清也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母親,這些年,孩兒讓你操心了...」他上前幾步對陳母施禮低聲道。

這一句話讓陳母眼淚差點掉下來。

兒子終於想明白了吧....就沖這個,就算還沒見過這個女子,半點不知曉根底,她已經決定依著兒子,結成這門親。

「你既然知道我為你操心,何必回來還瞞著...」她帶著幾分嗔怪說道。

陳清揉著鼻頭笑。

「其實,她救過我的命」他想了想,說道。

原來還不是簡單的一見歡喜而已。

「當時我身中箭傷,劉姑娘在解縣,參與救治傷兵母親,姑母,這韃子用的箭都是極其惡毒的,帶鉤刺,入肉拔出就好比二次箭傷,多少人中了箭未死卻死在拔箭上...」陳清緩緩說道。

陳母聽到這裡,眼淚唰的就下來了。

侍郎夫人也用手帕掩面哭起來。

當時消息傳來,闔家日夜難安,猜測他的傷,但真聽他講來,還是超過了想像。

陳清忙安慰兩人一時才好了。

「快說,那劉姑娘是怎麼救的你。」侍郎夫人拭淚催問道。

「那劉姑娘想的法子,用刀子割開傷口,然後用銀勺挖肉內箭頭,便可以防止鉤刺傷身...」陳清說道。

眼前似乎又浮現那姑娘一把推開門,舉著勺子刀子走進來的滑稽模樣,他的嘴角再次浮現笑。

「是那姑娘親自給你拔的箭頭?」陳母問道。

陳清點點頭,看著母親和姑母暫態的勾勒出溫雅嬌俏醫女的神情,他不由咳了聲,實際上,那姑娘當時救治他可真算不上溫柔...

他抿嘴笑了。

看著他再一次提到那姑娘就露出的笑,陳母和侍郎夫人交換個眼神。

「什麼也不用說了,這件親事包在姑母身上。」侍郎夫人說道。

陳清咳了一聲。

「其實...」他想要說什麼。

「幸好那大司空家沒看上...」侍郎夫人已經轉頭對陳母說話,「要不然,可有的為難了...」說著話,她又想到什麼,轉頭看陳清。

「吆,那姑娘說定親的那句話,也許不是什麼氣話?」她似笑非笑道。

陳清笑了,再次要開口。

「大司空家雖然不同意了,可還有人上門呢。」侍郎夫人身旁的管事娘子又開口了。

「哦?」陳母和侍郎夫人都有些驚訝,問道,「哪一家?”

「是吏部主事孫夫人去的...」管事娘子笑道,「那劉家老太太還特意向我顯擺...說是個操守官...還有鹽業...」

陳清聽到這句,猛地將視線落在那管事娘子身上。

「山西的...」他接過話似是自言自語。

“….是山西的,聽起來還是跟劉姑娘是一個縣的....”

陳清眼睛一亮,旋即又眯起來,管事娘子還在說什麼,他聽不到了,只是眯著眼出神。

「阿許...」

不知道說了什麼,這邊侍郎夫人喚他。

「姑母可就替你做主了,跟那劉家提親去。」侍郎夫人笑道。

陳清將視線收正看過來。

「好。」他點了點頭,嘴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眼神閃爍的慢慢說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4:06 PM

第一百八十三章 探望

周良玉和劉梅寶來到京營並沒有多費力氣找盧岩,正好遇到隊逛街購物回來的山西兵。

他們都穿著便裝,這種便裝都是他們自己家為了這次進京特意給做的新衣裳,但也正因為是新衣裳,新的反而有些土氣,站在京城的街道上,一眼就能讓人分辨出他們是外鄉人,而且還是偏遠之地的外鄉人。

但又與大家慣常認知的外鄉人不同的是,這些人似乎總在無意間走成一個佇列,不自覺的帶出一股彪悍之氣,因此雖然受了些土包子的嘲笑眼神,但並沒有什麼小混混來欺負外鄉人。

張順就在這群人中,今日是他帶隊出門,他認得劉梅寶立刻高高興興的打招呼。

劉梅寶也記得這個跟在盧岩身邊的年輕人,看著他手裡大包小包的,面上帶著心滿意足的笑,不由也笑了。

「買的什麼?」她問道。

張順立刻開始給她羅列這是吃的這是喝的這是穿的用的,聽得周良玉都笑了。

「別買那麼多,回去不好帶,也不新鮮了。」劉梅寶帶著幾分關切自己兄弟的神情說道。

張順就咧嘴笑了。

「我去把大人叫出來。」他樂滋滋的說道。

京營不便進去,周良玉和劉梅寶便點點頭。

張順高高興興的回歸隊伍,帶著人看似淩亂卻又有序的進營。

「那漂亮姑娘是誰啊?」自然很多人跟張順打聽,「你小子能啊,什麼時候認識這麼好看的姑娘...」

「別瞎說,那便是咱們將來的太太...」張順帶著幾分得意。

盧岩如今是操守官,他的夫人自然夠資格稱為太太,這個稱呼還是師爺特意講給順子聽得。

說起來,大人能討到這個太太還有他的一份功勞呢。

果然大家聽到張順這樣說又是驚訝又是羨慕,覺得張順連這個都知道,可見真是大人很看重。

這小子明明進來最晚,卻能在大人眼前混到這樣的位置,真是好運氣。

「那什麼時候能吃喜酒?」大家最關心這個問題。

「回去就能。」張順毫不遲疑的答道。

這話一說,大家就更高興,如今盧岩就是他們的天,盧岩成了親,有了子嗣傳承,就如同大樹紮根,大家心裡才算是徹徹底底的踏實了。

熱熱鬧鬧說說笑笑的進了營內,就見一旁的京兵哼了聲,露出一臉不屑嘲笑。

「土包子們又買東西去了...」有人撇撇嘴說道。

「買就買吧,估計這輩子也就這一次進京了...」另有人笑道,拍打著自己腰間的兵器,帶著幾分倨傲看著那些土裡土氣有些傻乎乎的山西

他的聲音不小,傳到了那些人耳內,便有人瞪眼看過來。

「看什麼看?大爺我說的不對嗎?」那人哼了聲,將嗓門再次提高幾分。

那山西兵臉色很是不好看,要說什麼,被旁邊的人拉了下。

「我們還會立戰功的...」他到底說了句,才轉過身。

立了戰功便能得到朝廷嘉獎得到皇帝犒賞....

這話引得京兵一陣大笑。

「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他們哄笑著互相說道:「瞧把你們能的....”

這話引得更多的山西兵扭過頭,面色不善瞪眼看他們,更有幾個躍躍欲試,但自有人在其中呵斥,大家亟然憤憤,但卻誰也沒有說話走開了。

「一群傻包子...」這邊眾人切了聲,帶著幾分遺憾以及得意說道。

就這點膽識,還好意思說自己立了戰功....聽了這話連屁都不放一聲,算什麼兵算什麼男人嘛。

便有更多人說起這些山西兵的糗事,什麼衣服難看,口音難聽,身上帶著臭味等等引起一片一片的哄笑聲。

「不過,這些傢伙們還真有錢啊。」忽的有人又說道。

「可不是,這些日子大包小包的往回賣,瞧那架勢恨不得把京城的鋪子都搬空....」有人點頭說道面上幾分難掩的羨慕,「聽說晉商極其有錢,這些人該不會都是晉商家的子弟吧?”

「別逗了,晉商那些人家的子弟會肯當兵!」眾人立刻一片噓聲。

再說看這些人的言行舉止,那分明就是貧困白丁出身。

「咱們都是當兵的·更何況他們還是邊兵...難道拿的餉銀比咱們要多?」先前那人便說道。

這是不可能的...麼。今欠兵餉銀已經成風,而且是積年的慣例,因此下邊的兵要不逃了,也不斷的有鬧兵餉的事發生。

「那他們哪來的那麼多錢?」大家都是滿臉疑惑,看著那群走遠了的山西土包子兵。

山西那種韃子災流民亂一年鬧上四五回的地方,難道遍地是錢?

「聽說他們的繳賞很是豐重....」有人不確定的說了句。

這話並沒有得到回應,這繳賞自古以來都是被當官的佔據,再說去哪裡繳?單靠這幾次跟韃子對戰?那更輪不到他們....

「聽說繳匪什麼的...」這個消息靈通的人士再次說道,不過很沒底氣,可見他自己對這個消息都覺撰不可信。

果然大家更是哄笑。

「有幾條命催的放著安生日子不過去找死...」

盧岩正在營房裡坐著看邸報,這是他花了錢從京營裡買來的,這些東西厚厚的一大摞擱在那裡都落滿了灰,書吏們很樂意將它變成茶錢。

這些邸報比山西能看到的要詳實的多。

聽張順進來說劉梅寶來了,盧岩又是驚訝又是驚喜,登上鞋子便忙忙的出來了。

周良玉將錢遞給他,盧岩自然推辭不要。

「你是不是給劉家那些人許諾什麼了?」劉梅寶拉著他的衣袖問道,「不許給她們錢!”

盧岩看著她笑。

「嗯。」他只是嗯了聲。

劉梅寶瞪了他一眼,再次囑咐一遍,才細心的問他吃的可好,又問帶的衣服可夠。

「我也不會做衣裳...」她看著盧岩身上穿的舊袍子,「我去給你買...」

「夠。」盧岩笑道,「我沒事,一切都挺好的,別擔心。”

劉梅寶看了眼不遠處站著的守兵,想起方才盧岩出門時被他們攔下,似乎好一頓盤問,想來在河中府界,盧岩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種待遇了。

「到什麼地方守什麼規矩,沒什麼委屈。」盧岩明白她的心思,笑道,看了眼周良玉,忍不住伸手幫劉梅寶抿了下頭髮。

周良玉皺皺眉,盧岩的手便收回來垂下。

「你能這樣想就好。」劉梅寶點點頭,「待下了小定,咱們就走,不在這裡呆著了....”

盧岩笑著點頭說好。

「只是今日不能陪你逛逛了。」他帶著幾分歉意,「今日的批令用完了。”

「我能看看你就好了。」劉梅寶笑道,「以後有的是機會逛...」

二人便對視笑,一則因為白日裡,二則周良玉在場,好些話不能說,只是簡單的對話·但都覺得心裡吃了蜜一般甜,哪怕一句話不說,就這樣互相看著·那笑意就從眼底溢出來。

「我的錢夠用,讓舅媽別擔心。」盧岩對周良玉說道,一面鄭重道謝。

周良玉點點頭,便不再強求。

「你們快回去吧。」盧岩說道,說出這話是萬般的艱難,「這裡亂亂的,日頭又曬...」

劉梅寶看著他不舍。

「去吧,我得空去看你。」他笑道。

劉梅寶點點頭。

周良玉在一旁咳了聲。

「走吧。」他提醒道。

盧岩看著劉梅寶沒移開視線。

「你先走,我看著你進去。」劉梅寶說道。

盧岩搖頭,讓她先走。

在這個問題的選擇上二人又來回說了好幾句話,周良玉有些無聊也有些好笑,但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們。

「我在這裡比你熟些,你初來乍到的也沒個熟人,孤零零的,我不想讓你看著我背影,那感覺很不好。」劉梅寶說道。

盧岩便笑了。

「好。」他點點頭,又深深看了劉梅寶一眼,再沒遲疑轉身大步而去。

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了,劉梅寶才收回視線。

回程的路上兄妹二人都有些情緒不高,一路走來都沒有說話,走到一條街時,劉梅寶忽地喊停。

周良玉有些不解,抬頭看是停在曾經吃過飯的那間山西館子前。

「他們在京營吃大鍋飯能吃到什麼好的...口味也不對...」劉梅寶說道,一行下了車,「給他們在這裡定席面送去...」

聽聞他們的來意,飯館老闆一口應承。

「燒豬頭要多做些...」劉梅寶選了席面,又特意囑咐道。

老闆看著周良玉爽快的付足了白花花的銀子,更是將胸脯拍得啪啪響,只說包在我身上一定讓咱們山西的好漢們吃得痛快。

「可要保證讓他們吃到,別讓人攔了截了,我可是要去問的,你別哄了我。」劉梅寶又說道。

盧岩他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肯定要受人刁難,別東西送進去落到不相干的人手裡就太氣人了。

老闆立刻笑著說放心。

「難纏的小鬼自然也有,但我也不是吃素的,這點關係都沒有,偌大的京城我早關門回家了。」他滿臉自信的說道。

劉梅寶這才放心,和周良玉才要離開,就聽內裡一陣嘈雜。

「有人上吊了!”

聽到這動靜,老闆跺腳啐了口喊著晦氣立刻進去了。

「走吧。」周良玉看著一窩蜂往後院湧去看熱鬧的人群,拉拉劉梅寶要避開。

劉梅寶點點頭。

“…又是那個人啊...」

「可不是,昨天跳湖被人救上來,今日又要上吊....”

一句一句的閑語從人們口中說出來。

到底遇上什麼過不去的坎,會讓這個人如此一心的尋死?劉梅寶不由回頭看了眼。

“…是個賣牛黃的山西人....”

劉梅寶和周良玉一驚,同時停下腳。



第一百八十四章 無路


看著躺在床上的牛黃蔡,劉梅寶和周良玉幾乎沒認出他。

上一次見還是意氣風發的人,現在就跟被抽于了靈魂的稻草人,鬍子拉碴,頭髮雜亂,雙眼無神,脖子裡的繩子勒的紅印很是明顯,可見不是玩的,而是真的要上吊。

兩個小廝守著哭。

「運了一船三七來,原本現在就該到了,說是鶴渡嶺鬧了民亂,水路都封了...」帳房在一旁哭著道。

「那也不至於尋死啊?」劉梅寶皺眉,「再等等就是了,或者走陸路...」

「那也來不及了,最少也要五天才能到,老爺這次和人好容易得了一個大買賣」帳房哭道,「太醫局要採購一批三七...」

「是和那個李掌櫃?」劉梅寶記起來,問道。

帳房點點頭。

「李掌櫃在家也躺了好幾天了,人眼也直了話也不能說了,都是押上全部身家...」他哽咽著說道,「當時太醫局已經答應要我們的貨,所以舍上身家去弄那三七過來,得知這個消息的人不少,其他藥商也都紛紛帶了貨來,那太醫局三天前說了,要所有供貨的人都前去洽談...」

「那就去唄,不是說都打點好了,這是個過場,其實已經內定了你們中標?」劉梅寶說道,還是不明白這怎麼就鬧得要死要活了?「是因為太醫局反悔了?又找了別家?”

「不是也差不多...」帳房哽咽道。

劉梅寶聽糊塗了。

「三天后,太醫局說要大家都帶著各自的三七去...」牛黃蔡忽地開口了,聲音于澀沙啞,「我沒有三七...我的三七過不來...沒有三七...不讓去...不讓去...就是關係說的再好,也不敢將這批貨定給我們家...」

意思就是沒有貨便沒資格參加招標,雖然內定了,但如果不參加,那是絕對不能讓他們中標。

劉梅寶點點頭,這樣的確不能讓他們中標,否則就不是暗箱操作了,簡直是眾目睽睽下的交易。

就是給再多錢,也不沒人會犯這種傻

「一下子把所有貨都帶去才行?」不過劉梅寶更糊塗了,有些哭笑不得問道。

「那自然不用」帳房抹淚道,抬眼看劉梅寶,似乎對她的反應也有些糊塗,「有個差不多的樣品就行...」

「那有什麼啊,去買點啊,天下的三七長得都一樣」劉梅寶笑道。

牛黃蔡聽了這句話便閉上眼,似乎連氣也不出了。

「姑娘」帳房看著她愕然片刻,旋即淚如雨下,「這等稀罕物,要是遍地都能買到,誰還會押上全部身家去做這個生意啊」

啊?稀罕物?劉梅寶皺眉。

「三七」她遲疑問道,「難道京城藥鋪沒有賣的?”

說出這話她便想到什麼,不由眼睛一亮。

「不會是,大家才知道三七能入藥吧?」她問道。

三七是一味金不換的中藥,但卻是在明朝才得以傳播以及應用。

帳房點點頭,又忍不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聽她的意思,莫非早就知道三七能入藥?

「是」他抹淚答道。

「那是一個叫李時珍的大夫提出的麼?」劉梅寶只覺得心跳的厲害。

這個自己不熟知的歷史時空,那些名人還是存在的麼?

李時珍啊,聖祖啊,見到活的...劉梅寶激動的雙眼放光。

「不是是懷甯筠亭公」帳房說道,看著劉梅寶,很是惆悵。

「懷甯?」劉梅寶皺眉,不是本草綱目的話一

「是不是醫門秘旨?」她眼睛一亮·大聲喊道。

沒人回答她的話,牛黃蔡似乎是已經昏迷了,主家完蛋了,做下人的命運必然將陷入淒慘,小廝和帳房感念如此哭的更痛了。

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劉梅寶有些訕訕的笑了笑。

「那就是說現在市面上買不到三七,所以你們只能等自己的貨,然後貨三天之內到不了,就要錯失這筆生意了?」她忙問道。

這個姑娘終於正常了,帳房抹淚點頭。

「真的就活不下去了?」劉梅寶遲疑一刻,皺眉問道,「就是錯過了太醫局的買賣,那既然這東西這麼值錢,就賣給別的藥鋪唄...」

「姑娘,這一次這麼多三七聚集京城,如果拿不下太醫局的買賣,那那賣到哪裡賣到什麼時候,也是要賠了大錢了,更何況,我們耗不起...」帳房哭道。

這也的確是事實,劉梅寶點點頭。

「昨個老爺跳湖,救上來已經半死了,歇了一夜,好容易有點力氣,就自己上吊了」帳房說不下去了,放聲大哭,「老爺啊,你可不能這樣啊,家裡夫人少爺孩子們一大堆,你要是有個好歹,這一家可都完了」

走出屋子,外邊圍觀的-在低聲說著什麼。

「有什麼稀奇的,這年頭,做生意就是賭呢!”

「昨天進香河還跳進去一個呢,撈上來人都腫了,說是薊州來的貨商賠了錢。”

劉梅寶不由重重歎了口氣。

「沒錢付房費了,快讓他們搬出去。」這邊老闆囑咐夥計,「不拘死哪裡去,死在這裡豈不是晦氣!”

周良玉聽見了走過去掏錢給這老闆。

「他的房錢我來付,包括這些日子的吃喝。」他說道。

老闆有些尷尬但還是笑著接過錢,口中連稱小公子大善人什麼

「不過,老兒知道小公子心善,但治病不治命啊。」他又低聲說道。

周良玉沒有說話。

走出門二人都覺得腿腳有千斤重。

周良玉發現劉梅寶又停下不走了,便歎了口氣,伸手拍拍她的肩

「走吧。」他說道。

他們又能做什麼呢?

劉梅寶被他一拍回過神,卻轉頭又向內奔去,周良玉很是不解,忙跟上。

屋子裡什麼人進來什麼人出去,這幾人已經完全不在意了,只低著頭哭一片愁雲慘澹。

「只要過了太醫局這一關,貨肯定能運來是不是?」她忽的問道。

哭著的小廝和帳房聞言有些不解,抬頭看她。

「是就差這麼幾天,就能要了我們的命。」帳房流淚道。

但命運這就是這樣奇怪,就如同掉落懸崖,可以攀附的枝椏就在眼前,卻就差那麼一寸夠不到,一寸得生一寸得死。

「你們下去。」劉梅寶抿了抿嘴唇,對兩個小廝說道。

小廝一怔,看帳房。

帳房也看著劉梅寶,心中閃過一個想都不敢想的念頭,他下意識的就擺擺手,小廝們退下了。

屋內被關上割斷了陽光,屋子裡暗下來。

「我能給你弄些三七,讓你們按時參加太醫局的訂貨會。」劉梅寶看著帳房,低聲說道。

「姑娘,真的買不到,京城周邊我都跑了,除了那些被別的藥商攥在手裡的貨,距離京城最近的,就是我們貨船上那些...」帳房苦笑道。

「你別管了。」劉梅寶打斷他「三天之後我給你足夠的參加訂貨會的三七樣品。”

帳房看著她,因為過於驚訝而說不出話來。

莫非這個姑娘有他們所不知道的管道?

「你去告訴那個李掌櫃,我能幫你們的就這些,打點關係以及定下生意後能及時把貨運過來就是你們的事了。」劉梅寶說道。

得知劉梅寶和周良玉回來了坐在宋三娘子屋子裡的二少奶奶也止住了漫無邊際的絮叨。

「姑娘要大喜了...」她對宋三娘子說道。

看來吏部主事夫人說的沒錯,這門親事劉家果然同意了,這樣最好,宋三娘子點點頭。

「她年紀是不小了,也該辦了。」宋三娘子說道。

「是,老太太的意思是這幾天就下定,趕在年前把親事辦了。」二少奶奶笑道。

當年那個被自己從母親屍體身邊連拉帶抱帶出來的要死要活的姑娘,終於要嫁人了,然後生養子息面面相傳,宋三娘子便又想如果當時早去一步,也許還能勸下她母親,死的念頭熬過去了,也就熬過去了,熬到現在能看著女兒出嫁,再苦再痛也都值得了。

宋三娘子心裡半是苦澀半是欣喜。

「既然如此,姑娘這些日子還是少出門,免得不吉利。」二少奶奶笑道,終於說出了今日的來意。

也是,換庚帖之後要在祖宗前供養三日,這期間家裡連摔個碗都是不吉利的,更別說出去跑,萬一磕了碰了,那這門親事可就讓人心裡不舒服了。

宋三娘子點點頭。

二少奶奶笑著告辭,走出院子,她不知道想到什麼腳步放慢,最終停下。

「奶奶怎麼了?」僕婦不解的問道,見二少奶奶回頭看宋三娘子的院子,「可是落下什麼?”

二少奶奶眼神閃閃,手撚著衣領,顯然心中正念頭飛轉。

「傳我的話下去,大姑娘親事的事,不許跟宋娘子幾人透露半點...」她低聲緩緩說道。

僕婦一愣,旋即明白了。

那日吏部主事夫人和侍郎夫人的管事娘子先後同時上門,闔家上下都是知道吏部主事夫人是說媒來了,但卻不知道侍郎夫人的管事娘子其實也是說媒來了,因此,大多數人都還以為如今要說定的是吏部主事夫人提的親事,並不知道其實已經換成那侍郎夫人家了。

想必,這宋三娘子以及大姑娘也是如此為的。

再想大少奶奶回來描述的隻言片語,可以想像,宋三娘子和大姑娘認定的親事必然是這一家,而不是侍郎夫人那家,如果讓她們知道了,必定是要鬧起來的。

「可是,這事也瞞不住啊,姑娘早晚要知道的」僕婦忍不住低聲說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4:14 PM

第一百八十五章 欺瞞
   
想起那日一時不提防就被劉梅寶當眾說了定親的話,差點毀了她們全家的心血,毀了她丈夫的前途,毀了她未來更風光的日子···‥

「瞞一時是一時,最要緊是不能再讓她自毀了好姻緣···」二少奶奶咬牙道,「等木已成舟,又是這般好姻緣,這宋三娘子有什麼理由去鬧?”

說道這裡二少奶奶深吸一口氣,「姑娘年輕,不知事,三言兩語被人哄了也是難免的,待咱們好好勸勸好好給她講講···」

她說著又笑了。

「噯,你們是沒見,那陳家的少爺真是一表人才,我的天,要是有這樣的人上門求親,就是天皇老子攔著,我也得奔去···」二少奶奶掩嘴咯咯笑道。

僕婦們都笑起來。

「奶奶,這話要是讓二爺聽見了,可要吃一缸子醋···」大家紛紛湊

「他吃什麼醋,他在那邊俏婢美妾粉頭的,我還沒吃醋呢。」二少奶奶笑道。

「二爺才不是那樣的人。」僕婦們異口同聲堅定的說道。

「給了你們多少錢,人不在家·都是替他說好話的。」二少奶奶笑道。

僕婦們只笑著。

「二爺可是日思夜想要回來守在奶奶身邊呢。」她們笑道,一面壓低聲音,「那麼這次肯定要如願以償了吧,有這麼個姑爺家···.”

二少奶奶笑得越發暢意,嘴上自然不承認,一眾人說笑著遠去了。

接下來的兩日,二少奶奶聽門上的人回稟,劉梅寶果然不再出門了,期間只有那個周良玉進出兩趟往家裡大包小包的拿了後便也閉門不出了。

「買的什麼···」下人們暗地嘀咕道·「也不知道幾個錢燒的,花錢大手大腳的很....”

秋雨自天亮就開始下,不大不小,正是閉門烹茶樂自在的好日子,主子們不出門·下人們樂得清閒,正聚在門後說閒話,門外有人叫門。

其中一個透過門縫看了眼。

「又是那個人!」他扭頭沖大家低聲說道。

「這都來了兩趟了···.」另一個也湊過來看,嘀咕道,「怎麼著?見還是不見?”

「見吧見吧·二奶奶吩咐了,要好言好語客客氣氣的哄走了...」最先那一人說道。

大家點點頭,便把門打開了。

「宋三娘子今日可在家?」盧岩和顏問道。

「這位公子,宋娘子倒是在家。」下人亦是和氣答道。

盧岩面上頓時喜色。

「就說河中府盧岩求見。」他說道。

跟在他身後的付老三和王九也松了口氣,眼中還是有些難掩的憤憤。

「公子稍等,我們去問問。」下人說道。

「有勞了。」盧岩含笑道謝。

下人轉身進去了,將門隨手掩上·跟其他人打個眼色,便自顧自的又在長椅上坐下·忍著笑接著吃茶,吃了一杯,旁邊有人給他使個時候差不多了的眼色,這人便站起來·抖了抖衣衫開門走出來。

那個身材高大幹淨的男人依舊筆直的站著,手裡撐著把傘·肩頭被濛濛的打濕了一片,另外兩個半蹲在門邊·聽見門響,都忙看過來。

「是這樣,宋娘子有些風寒,吃了藥才睡下···.」下人含笑說道,帶著幾分歉意說道。

盧岩微微一愣。

「這什麼意思?就是說不見了?」付老三忍不住擠過來瞪眼問道。

「你說了是誰要見她了沒?」王九也瞪眼說道。

這些漢子陡然散發出危險的氣息,雖然他們的面目還維持平和,下人也忍不住哆嗦一下,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說‥了..」他咬咬牙說道,按預想很順流的話說起來有些磕巴。

「說了?」盧岩看著他,重複一遍。

鄉下的人而已,這可是京城,他們可是忠義劉喬生的劉家,下人挺直了腰背。

「說了,宋娘子便是如此說的,身體不適,不便見客,公子有什麼事過幾日再說可好。」下人說道。

「我就不信了‥」付老三再忍不住扔掉手裡的傘,上前一把推開這下人就往內裡走,「還不肯見咱們了...」

下人嚇得一聲嚎叫,門裡頓時湧出三四個男人驚慌的盯著付老

「你要做什麼?白日闖人門戶嗎?”

「快去報官...」

「好大膽的賊人啊....”

「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他們七嘴八舌的喊道。

盧岩一把拉住付老三的手臂。

「大人!」付老三急得眼睛都紅了,看盧岩,「沒這麼便宜的事!撿了高枝就要打發咱們...」

盧岩抬手制止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那劉家的下人。

叫囂斥責的下人們被他這一眼看的戛然住口。

「那周少爺在不在?」盧岩卻並沒有什麼嚇人的動作,而是問道。

「不在。」下人乾脆的答道。

「那梅寶在不在?」盧岩又問道。

下人們卻是一愣。

「梅寶?」他皺眉,「是誰?”

「裝什麼傻,是你家姑娘!」付老三罵道。

下人這才反應過來,頓時也惱了。

「真是好大膽,我們家姑娘的閨名是你們隨便叫出來的?」他叉腰呵斥道。

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還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呢,這些人真是太無禮了!

對於他們的呵斥,盧岩似乎並沒有聽到。

「她可在?」他只是繼續問道。

「在怎麼著?」下人氣呼呼瞪眼說道,「我們回話時,就旁邊聽著呢。”

「讓她出‥」王九探過頭喊道。

他的話音未落,就被劉家下人的一片鼓噪壓下去。

這一次他們可不怕這男人,二少奶奶說了,這是京城,他們是皇帝親口撫恤的劉家,誰敢在這裡鬧事,絕對是吃不了兜著走。

一時間登徒子賊人,無禮之徒的叫駡起來,這聲音在街上動靜不小,隔壁便有不少人從門裡探出頭來看。

「走吧。」盧岩掃了這些下人一眼,拉住已經肌肉僵硬蓄勢待發的付老三淡淡說道。

付老三一愣。

「大人?就這樣算了不成....」他瞪眼問道。

盧岩已經轉過身大步而去。

付老三還想說什麼,王九推了他一把。

「走。」他說道,緊跟著大步而去。

付老三憤憤的回頭瞪了眼,啐了口,傘也不要了大步而去。

看他們果然不敢鬧,劉家的下人們更加氣勢,憤憤的斥駡幾句帶著幾分得意砰的關上門。

雨絲如同一張網籠罩了街面。

第二日清晨雨停了,整整關閉了兩日的劉梅寶的屋內打開了。

兩眼遍佈血絲,面色發黃的劉梅寶深吸了口雨後的清冽空氣,握拳喝出心中悶氣,在她身後透過大開的門可以看到屋內一個沒有蓋蓋子的箱子,裡面堆著滿滿的一塊塊奇怪的物件。

劉梅寶出門的時候遇到點麻煩。

「你的意思是我出門得讓二少奶奶同意?」她看著門上含笑攔住路的下人有些奇怪問道。

「是,大姑娘,這天不好」門房沒話找話的說道。

劉梅寶抬頭看看天,雨後新晴日光也柔和的很。

「為什麼不讓我出門?」她若有所思的看著這門房,直接問道。

門房被問的有些愣神。

「你們瞞著我做什麼壞事呢?」劉梅寶更加疑心盯著他看問道。

門房出了一頭冷汗。

「姑娘說笑了,是如今世道不太平南邊鬧了民亂,都打成一片了,流民把京城的門都堵了,亂亂的,家人都不敢出去」他忙忙的說道。

「沒事,我不走遠。」劉梅寶雖然疑心,但沒時間跟他細究,周良玉趕著車過來了,便坐上去。

「大姑娘一」門房的人還想懶。

「別耽誤我大事!要出人命的!」劉梅寶瞪眼喝道。

人命二字嚇得門房一個愣怔,看著車出去了。

「快去告訴二少奶奶‥.」大家回過神說道。

聽到門房的回話,正吃早飯的二少奶奶扔下筷子。

「真是蠢,連個人也看不住。」她叱責道。

門房很委屈,大姑娘要出門,他們又能怎麼樣?打不得罵不得,勸了又不聽,你們當主子要是有本事,把人捆起來才是正經的,為難他們這些下人有什麼用。

「快讓人去找追回來‥‥」二少奶奶豎眉喝道。

婆子門房忙忙應著亂亂的出去了。

這邊劉梅寶和周良玉的馬車徑直拐進一條不起眼的巷子,停在一家門前,敲了兩下門,便有人打開,正是那牛黃蔡的帳房。

看到劉梅寶站在眼前,他露出驚訝激動不可置信的神情。

「進去說。」劉梅寶說道,自己抬腳先進了。

門旋即又被關上。

周良玉將箱子放在桌上,劉梅寶伸手打開,看到箱子的東西,帳房揉了揉眼,撲過去。

「老爺‥老爺」他手抓起一把塊莖,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躺在床上似乎陷入沉睡的牛黃蔡猛的睜開眼,目光落在帳房顫抖著捧過來的物件上,他忽的發出一聲悶嚎,便坐了起來。

「三七!三七!」他喊道。

因為多日不說話,只靠稀粥吊著命,聲音孱弱沙啞。

牛黃蔡一把抓住帳房捧來的三七,湊在眼前死死的看,面上的垂死之氣一掃而光,又是哭又是笑。

看著他癲狂的樣子,劉梅寶笑了笑。

「別的事你們都安排好了吧?」她倜道。

牛黃蔡直到這時才看到她一般,從床下立刻就下來了,也不知道是因為身子虛還是特意行禮,腳一挨地就噗通跪下了。

「劉姑娘,老兒我這條命是你救的」他嗚嗚哭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演戲


劉梅寶忙和周良玉攙他。

「舉手之勞,不是什麼大事,」她笑道,一面又問道,「別的安排都做好了吧?”

帳房抹了眼淚鼻涕,點點頭。

「放心吧姑娘,李大掌櫃那邊都安排的妥妥的。」他低聲說道。

清晨的碼頭一如既往的熱鬧,雖然世道不太平,一部分進京的貨船受了影響,但比起其他地方來,這裡依是京城最繁華之處。

一艘貨船在吆喝聲中緩緩靠岸,板子還沒放穩,一個商行的掌櫃就跳了上去。

「謝天謝地總算趕得上了。」他大聲的喊道,一面撲在了貨船上蓋著貨物的苫布上,嚎啕大哭起來。

這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這是做什麼?”

「哭什麼?莫非是自己親爹的靈柩到了。”

「呸,大清早的說什麼呢,這是衡吉祥藥行的李大掌櫃···...”

「哎?不是說李大掌櫃病得要死了......」

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船家水手們將李大掌櫃貨船的纜繩拴上石樁,在另一個管事的指揮下,十幾個夥計湧上船,蓋著貨物的苫布被掀開了,露出碼放的整整齊齊的麻包。

看到這一幕,圍觀的人群裡有人神色驚訝,便向前擠過來,想要看清楚。

「讓讓讓讓。」夥計們背起麻包開始下船,或許是因為人多擁擠或許是麻包沒紮好,一不小心從麻包從手裡脫下,掉落在地上,撒出一塊塊的薑黃的物件。

「這是什麼啊?」圍觀的人好奇的問道。

「能是什麼!藥材!」有管事的過來說道,一面呵斥那夥計,「小心點!弄壞一個你的命也抵不起!”

這話引得周圍人更是驚訝還有笑。

「什麼物件,人參靈芝的,比人命還貴。」大家笑道。

這管事的卻只是一笑不答離開了,留下一干無事的閒人更加好奇。

李大掌櫃被從船上勸下來人還有些恍惚。

「老爺,快些,再晚就趕不上了......」管事的勸道。

李大掌櫃這才回過神一般,也顧不上換衣服擦臉,點著頭坐上了車,車夫揚鞭催馬疾馳而去。

碼頭上卸貨仍在進行,圍觀的人很快褪去了好奇,轉頭注意別的事去了,但李大掌櫃哭接貨物的事還是悄悄的不自覺的傳開了。

站在那個偏僻的小院裡,李大掌櫃看著強撐著站起來的牛黃蔡。

「你撐住嗎?」他忍不住問道,「不行,就別去了,我一個人去就成......」

「我就是爬也要爬過去......」牛黃蔡一口拒絕,又看李大掌櫃。

李大掌櫃面色比他好不到哪裡去,菜黃菜黃的,而且仔細看他的嘴角還有些歪。

「你比我也強不到哪裡去......」牛黃蔡說道。

這一句話讓二人都想起這幾日過得地獄般的日子,兩個大男人眼圈都忍不住紅了。

劉梅寶咳了一聲。

「劉姑娘......」李大掌櫃回過神,看向她鄭重的撩衣就跪下了。

劉梅寶可見不得別人給她下跪,忙和周良玉一起死拉他起來。

「也別說那些什麼話了,不說蔡老闆一路對我們照顧有加,就是看在鄉親的面上,也不能見死不救......」她笑道。

這句話讓帳房想到來的路上和牛黃蔡在船上的那些談話,不知怎的他的眼淚便忍不住流下來。

老話說的救人便是救己,助人便是助己就是指的如今這樣吧。

李大掌櫃也是頗感慨,沒想到這個姑娘竟有這等交友廣的關係,在他求爺爺告奶奶都沒路可走的時候,一個才回京的小姑娘就能弄來這麼多三七!

牛黃蔡說的沒錯,這個小姑娘果然很有本事,要不然怎麼會有人肯如此幫忙,可見她值這個價!李大掌櫃想到這裡,再次深深施禮。

周良玉將箱子遞過來,看看李大掌櫃,便要遞給他身旁的管事。

「我拿的動。」李大掌櫃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接過來。

劉梅寶笑了笑。

「那祝你們馬到成功。」她笑道。

「如果拿不下這筆生意,我們對不起姑娘的恩義。」李大掌櫃鄭重說道。

劉梅寶哈哈笑了。

「哪有那麼嚴重,其實成敗乃兵家常事,哪有人永遠事事如意的,你們別想太多了,只要人活著,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她說道。

「說起容易做起來難啊。」牛黃蔡重重的歎口氣。

「好了,不說這個了。」劉梅寶笑道,看著李大掌櫃手裡的箱子,神色肅正幾分,「我只有一個要求。”

「劉姑娘請說。」李大掌櫃和牛黃蔡也都肅然說道。

「這個箱子裡一共有三百七十二塊......恩......」劉梅寶伸手指著被李大掌櫃緊緊抱在懷裡的藤編小箱,最後那句三七卻是含糊未有說出來,「你們要保證最後一塊不少原封不動的給我送回來。”

原來是這個,李大掌櫃和牛黃蔡神情鬆弛下來。

「姑娘放心,別說這一箱子,就是倒時候再給姑娘一箱子也是不為過的。」李大掌櫃說道。

劉梅寶笑了笑,搖了搖頭。

「你們確定到時候只是擺著看,而不會驗證什麼的......」她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低聲問道。

這個話她問了好些遍李大掌櫃和牛黃蔡有些不解,這個問題有什麼可擔心的?

「是,其實之所以要大家都拿著三七進場,主要是因為幾個不對眼的藥行要搶我們的生意,抓住我們的貨船被困,所以散佈出去,這樣太醫局的大人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將生意交給我們來做......」李大掌櫃認真說道,一面拍了拍手裡的箱子,神情欣慰,「有著這些,再加上碼頭上演的那一出,一切都妥妥的了......」

劉梅寶哦了聲,神情稍微放鬆了些。

「記住,」她看著二人,再次鄭重道,「這一箱子,三百七十二塊,我要一塊不少原封未動給我拿回來。”

「是。」李大掌櫃和牛黃蔡齊聲應道,再沖劉梅寶施禮道謝,抖了抖衣衫,大步走了出去。

劉梅寶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默默出神。

「咱們回去吧?」周良玉說道。

「哥,既然出來了,就晚點回去吧。」劉梅寶笑道。

「你整整兩日沒有休息了,這身子可怎麼受得了。」周良玉帶著滿滿的關切搖頭,「回去好好歇息一天,等明日我再帶你出來玩。”

「哥,我想去京營看看。」劉梅寶抬頭沖他笑道。

周良玉的嘴邊的笑便黯然下去。

「娘說,這幾日最好別見他......」他遲疑一下說道。

「可是......」劉梅寶神情微沉,目光看向門外,「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

「以前她們可沒管過我出門。」坐在馬車上,劉梅寶掀著簾子,和周良玉說道。

今日天氣好,又是晌午時分,街上行人很多,馬車走的很慢,小心的避開人群向京營的方向走去。

「或許是她們覺得你定親了,再出門跑不好......」周良玉猜測道,一面也微微皺起眉頭,如果這麼說的話,這兩日他也覺得有些不一樣......

劉梅寶就嗤的笑了。

「舅媽不願讓我出門,是因為擔心我忌諱,怕我將來日子過不好,而她們,」她擺弄著腰上掛著的兩個一模一樣的錢袋笑道,「她們只是擔心她們的日子好不好過,她們要是好過了,那肯定就是我要不好過了......」

周良玉聽她好過不好過的繞了一堆,忍不住抿嘴一笑。

「沒什麼可擔心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他笑道。

劉梅寶點點頭。

「她們來文的我就來文的,她們來武的我就來武的,我是不怕的。」她笑說道。

兄妹二人說著話,來到京營,他們不能靠近京營大門,遠遠的就被喝止停下。

「我去找個人捎話......」周良玉跳下車,說道。

話音未落,就見對面營門裡有兩騎奔出來。

人馬弛近,雙方各自看過來,竟是熟人,眼睛都是一亮。

「陳少爺。」劉梅寶忙跳下車,沖他擺擺手。

陳清勒馬停下,從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這姑娘穿著月白粉領交領衫裙,挽個簡單的鬢,略施粉黛,此時正嘴角含笑,雙眸閃亮的看著自己。

打扮打扮倒也能看......陳清心裡閃過這個念頭,忽的又想到這裡是什麼地方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才微微露出的笑意頓時散了去。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問道。

「找個人。」劉梅寶說道。

陳清微微轉頭看了眼京營,找人?他心裡便哼了聲。

劉梅寶卻並沒有注意他的神情,低著頭從腰裡解下那兩個錢袋。

「陳少爺,我隨身帶著呢,真巧果然遇到你,還給你。」她捧起來,沖馬上的陳清含笑說道。

陳清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你瞧,是不是一模一樣?」劉梅寶沖他一笑,眉眼彎彎道。

陳清略有些不自在的移開視線,看那姑娘手裡捧著的兩個錢袋。

「當時是你家阿甯少爺身旁的一個丫鬟給我的,沒想到少爺你用的也是這樣的,我就誤會了......」劉梅寶接著笑道,給他道歉,「是我唐突了,請少爺見諒,還有,多謝你。”

她說著話屈身施禮。

倒也不是一味的蠻橫不講理,陳清的面上浮現笑意。

「沒什麼。」他說道,太手摸了摸鼻頭,眼角的余光忽的看到什麼,神色便是一凝。

「還是要謝謝你的,那麼遠,你幫我把丫頭找回來。」劉梅寶接著道謝。

話音未落,見陳清翻身下馬,站到了自己面前。

「不用客氣。」他聲音清涼的說道,一面伸手從她手裡隨便撿起一個。

劉梅寶忙將另一個也往前送了送。

陳清卻並沒有接,而是將這一個在手裡拋了下,嘴角含笑。

「正好,你我一人一個......」他說道,將那個錢袋隨後系在腰間,轉身上馬。

劉梅寶一愣,沒反應過來。

「我不用了,青丫也回來了,還是物歸原主吧。」她忙上前一步,將錢袋再次遞給他。

陳清扭頭一笑。

「你拿著也算是物歸原主。」他說道,翻身上馬。

「喂。」劉梅寶更加迷糊,瞪眼看他。

陳清以為她還要說什麼,低頭看她。

「那這個才是你的......」劉梅寶沖他笑了笑,晃了晃手裡的錢袋,「裡面有你的錢......」

陳清嘴角扯了扯。

「都一樣。」他扔下一句,向後看了眼,嘴邊浮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一夾馬腹走了。

那怎麼能一樣......劉梅寶喊了幾聲不見他回應,便也只得作罷。

「要說這些人就是神神叨叨的......」她攤手對周良玉說道,一轉頭話音停下,露出驚喜的笑容。

不知什麼時候,盧岩站在了不遠處,背負著手靜靜的看過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4:20 PM

第一百八十七章 知曉

劉梅寶看到他又驚又喜。
  
「正要找你呢......」她向他跑去,高興的笑道。
  
站在盧岩身旁的付老三猛地站出來,對她怒目相向。
  
「找我們大人?」他粗聲粗氣的打斷了劉梅寶的話,「我看是找你的高枝吧?”
  
想起那日他們淋雨而歸,不管他們怎麼說話猜測議論,盧岩始終一句話沒說,神情亦是沒什麼變化,他只是沉默的一下一下的擦拭遍佈傷疤的身子,直到擦得身子都要被磨破皮溢出血絲。
  
想起那幾日歡喜天地的準備著各種小定禮品,想起大人睡夢中都笑出聲,付老三就忍不住重重的啐了口。
  
劉梅寶嚇了一跳,周良玉一步上前,將劉梅寶護在身後,不善的盯著付老三。
  
「你做什麼!」盧岩也同時呵斥道。
  
「這天下的女人都一樣,呸!」付老三哼聲罵道,「愛那金銀權貴......」
  
吏部主事夫人的話在幾人耳邊響起。
  
「要是別家也就罷了,但這家是武順陳家,且是長房嫡子,年輕有為,說起來你們都是山西來的兵,自然知道這位陳公子•••」
  
“…這門親事,實在是超出人意料,論人品家世,那是半點沒得挑...」
  
“…我知道你和那劉姑娘有前頭的情意...但這邊人家說了,和劉姑娘亦是舊相識......且是救命之恩...也是郎有情妾有意......」
  
「我幾次要見那宋娘子和劉姑娘,人家都推脫了不見,這其中的意思已經是很明白了......」
  
竟然早就認識這個娘娘腔,卻從來沒說過......
  
她肯定早就存了心思,不過是人家沒那意思,所以半點不顯露,如今冤屈平反了,也回京城了,高高在上了,門當戶對了,人家一提親,她便答應了......
  
今日他們還要出門去劉家找找,已經打定主意,就是守一天也不行的話,那就豁出去趁夜色翻牆,沒想到才出門,就看到想見的人了,不過這個他們大人想見的人,卻不一定是想來見他們大人......
  
陳清今日到京營有公幹,那姑娘說不定是特意來這裡等他的!一定是,還準備了東西私相授受,推來讓去,一對上眼就笑的那樣......
  
當時付老三就要衝上來將這兩張笑臉上印上拳頭印子,被盧岩怒目喝止才罷。
  
但此時此刻他的怒火再也掩飾不住,不止他,王九張順的臉色也算不上好看。
  
劉梅寶愣住了,看付老三,這才注意到不止付老三的面上,另外兩個男人臉上神情也是很......嗯,不友好......
  
她跟盧岩身邊的兵們打交道不多,但偶爾見了這幾次,也都是對她笑臉相迎,雖然這粗漢子不會說什麼討好的話,但卻能讓她感受到那份來自心底的熱情。
  
今日是怎麼了?一個個眼中的神情,就好像她有多十惡不赦一般......
  
她的視線便又落回盧岩身上。
  
盧岩也看著她,見她看過來,便對她笑了笑。
  
他看自己時一定會笑,但此時的笑,讓劉梅寶覺得跟以前不一樣......
  
「你說什麼呢?」她不由問道,又看付老三。
  
「裝!」付老三哼聲說道。
  
「住口。」盧岩沉聲喝道,看著劉梅寶迷惑不解的神情,他的原本有些陰鬱的心情忽的明朗起來,嘴邊的弧度便深了幾分。
  
這種笑才是以往那種熟悉的,劉梅寶稍稍松了口氣,也沖他笑了笑。
  
「到底怎麼了?你們看到我好像不是很高興?」她笑了笑,也安撫了下有些緊張的周良玉,對三人說道,「有什麼話就說啊,大家都是爽快人,別藏著掖著。”
  
「劉姑娘,你是不是變心了?」張順立刻說道。
  
「變心?」劉梅寶笑著看他,「變什麼心?”
  
她又看盧岩。
  
「不是都定親了,我還變什麼心?」她笑道。
  
「我知道,那個陳少爺家裡有錢有勢,人也長得好......」張順塌著嘴一臉委屈的說道。
  
「不是,等等。」劉梅寶打斷他,目光掃過這幾人的臉,最後停在盧岩臉上,仲手往後指了指,「你是說剛才那個陳少爺?”
  
付老三哼了聲,周良玉看著他也哼了聲。
  
「你還記得我以前有個丫頭嗎?」劉梅寶看著盧岩笑。
  
盧岩點點頭,看著她也笑。
  
這笑在二人眼中便有些不同的意味。
  
「當時是我魯莽了......」盧岩忽的說道,「如果...也許她不至於被賣了。”
  
當初他突然的出現,突然的熱情,又是那般的名聲,把所有人都嚇壞了,以至於那個被賣的丫頭雖然百般的不舍,但還是甘願被賣,只為了不讓自己的小姐擔上這個惡人的恩情。
  
劉梅寶就看著盧岩笑,現在想起來那時候,感覺挺神奇的。
  
「當時是不是嚇到你了?」盧岩想起往事也有點感慨。
  
「是啊,當然嚇一跳了。」劉梅寶笑道。
  
眼瞧這二人笑嘻嘻的凝望,話題也貌似不對,付老三重重的哼了聲。
  
「那個丫頭,就是被他叔父家買了。」劉梅寶忙繼續方才的話題,一面伸手指了指陳清離去的方向,將事情原委三言兩語說了。
  
她說完了,卻並沒有見眼前幾人臉上露出恍然的神情,或者說原來如此是我們誤會了之類的話。
  
大家依舊瞪著她,而且神情更為古怪。「所以你和他定親了?」張順問道。
  
「我和他定親?」劉梅寶瞪眼,「就因為說了幾句話?”
  
「看來果然你是被瞞著了。」盧岩笑了,看著她道,「劉家拒絕了我的提親,跟主事夫人說是和武順陳家,也就是這位陳清少爺已經說定了。
  
劉梅寶有些失態的張大嘴,周良玉也是一臉驚訝。
  
「你瞎說什麼?」他瞪眼帶著幾分怒意,「我妹妹明明在和你議親!”
  
「等等......」劉梅寶制止周良玉,她的臉色也凝重起來,看著盧岩,盧岩沖她點頭一笑。
  
「將那邊兩個人給我抓過來。」劉梅寶忽的伸手指向後邊。
  
她的話音才落,張順便嗖的跳了出去,手腳俐落的從不遠處的矮樹叢裡拎出兩個小廝。
  
「姑娘,是擔心姑娘才讓我們跟著的......」兩人被拎過來,不待劉梅寶說話,就噗通跪在地上搗蒜般的叩頭說道。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劉梅寶瞪眼喝道。
  
事實可見寧死不屈的忠僕這種事不是隨便都能遇到的,不待大家有更進一步的恐嚇,只那邊付老三一瞪眼,兩個小廝便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劉梅寶當場氣的說不出話來。
  
「這群混蛋!」她喊道,轉身就往回奔。
  
盧岩仲手拉住她。
  
「別氣壞了自己。」他皺眉擔憂道,看著劉梅寶漲紅的臉,「你別管了,我來解決。”
  
「你解決什麼?他們就是擺明瞭欺負你在京城不敢怎麼樣......」劉梅寶說道,說起這個,反手握住他的手,囑咐道,「你別管這個了,交給我來,這裡是天子腳下,你們又是兵丁身份......」
  
一面再次和他解釋,「我這兩天幫人做了點事,一直沒出門,沒想到她們竟然背著我玩這個把戲......」
  
「兩天沒休息?」盧岩皺眉,審視她血絲遍佈的眼。
  
「沒事,我說呢,今天一出門就覺得事情不太對,所以才想過來看看你。」劉梅寶沖他揚起笑臉說道。
  
盧岩低下頭,忽的拉住她的手看,手上染著斑駁的青黃,還有刀子的割痕。
  
「你做什麼了?」他頓時緊張起來,又是心疼,反復的看,「怎麼會弄成這樣?”
  
「沒什麼。」劉梅寶說道,看他不放心,便湊上前一些低聲說道,「做了些藥而已,別告訴別人。”
  
姑娘貼近來,除了那種熟悉的清香味,還多了淡淡的草藥的味道,掃過他的鼻尖,只讓他心尖一陣麻癢。
  
「我這就回去了,咱們再聯繫。」劉梅寶抽回自己的手,說道。
  
雖然很想和他多呆一刻,但眼下跟劉家算帳最重要的事。
  
「你聽我的,交給我來。」盧岩說道,「你別和他們鬧,對你不好。”
  
「別人對我好不好的,又有什麼干係,我活著又不是給他們看的。」劉梅寶哼了聲,又對盧岩抿嘴一笑,「我好不好的,我在意的人明白就足夠了。”
  
天近傍晚的時候,大太太親自送侍郎夫人出門,身後跟著紅光滿面的二少奶奶。
  
「行了,快別送了,你們也有好些要忙的。」侍郎夫人笑道。
  
「也不用忙,老太太早就給姑娘準備好了。」大太太笑道。
  
這一次侍郎夫人是來合婚的,順便將下定的事說一說,雙方相談很是愉悅。
  
看著侍郎夫人上了車走了,大太太才松了口氣轉過身。
  
「可見是果然一心要結親的,步步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的。」她滿臉含笑的說道,一面念了聲佛。
  
「倒不知道竟然還有這樣的機緣......」二少奶奶笑道,「原來早就認識。”
  
大太太便輕輕的哼了聲。
  
「真是個能招蜂引蝶的......」她嘀咕一句。
  
二少奶奶只當沒聽見。
  
婆媳二人往屋子裡走,路上一個婆子怯怯的湊過來,沖二少奶奶使眼色,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大太太瞧見了,面上有些不高興,有意無意的看了眼二少奶奶,怎麼有些話不能當著自己說了?只有這個當家的二少奶奶聽過了,才能輪到她這個當婆婆的聽不成?「哪裡來的這小家子氣,鬼鬼祟祟的......」
  
二少奶奶瞪了那婆子一眼。
  
婆子也是機靈的忙跪下說道:「正是要回太太,方才有客人在,不敢出來說。”
  
「說。」大太太腳下不停,目不斜視的說道。
  
「舅夫人出門了。」僕婦忙起身跟上,一面說道。
  
大太太腳步未停,皺起眉頭,一臉嫌惡。
  
「果然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個不安分的婦人,姑娘跟著她能學出什麼好......」她淡淡說道。
  
二少奶奶亦是皺了皺眉頭。
  
「姑娘可回來了?」她問道。
  
「沒有。」婆子搖頭,一面又忙忙的說道,「方才周少爺回來說的,姑娘在鋪子裡挑衣裳料子,要舅夫人去幫著看看。”
  
二少奶奶點了點頭,面有些猶疑,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妥。
  
大太太聽見衣裳料子心裡便一陣抽痛,那賊滑的婦人,肯定不會自己出錢,到最後還是她們劉家付帳。
  
「走了不回來才好,住起來也不說走了,真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了......」她忍不住嘀咕一句。
  
大太太一語成讖。
  
直到天黑,宋三娘子沒回來,劉梅寶沒回來,一家老小這才覺得不對勁了。
  
「奶奶。」僕婦急忙忙的沖進來,滿臉驚慌,「舅夫人屋裡的金銀細軟都沒了,只剩下箱籠......」
  
「了不得了,拐了咱們姑娘跑了!」老太太拍著腿喊道,「快去報官!”



第一百八十八章 說理

這個時候怎麼能報官,就怕人知道呢。
  
老太太氣糊塗了其他人還沒糊塗,亂亂的勸著她坐下來,這邊二少奶奶又趕著人快去找。
  
「要悄悄的,別搞得雞飛狗跳人盡皆知的!」她不忘豎眉囑咐。
  
「千萬不能傳出半點消息,要不然就是姑娘找回來,那陳家的親事只怕也要泡湯。」大太太也緊張的囑咐道。
  
這樣刁鑽難管的姑娘,哪裡有人家還會要。
  
老太太也明白過來了,坐下來流淚哭罵,罵宋三娘子賊囚賤婦黑心鬼。
  
「貪了我們家的錢還不夠,還要毀了我們家的清白前程......」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淚,咬牙切齒。
  
應聲而去的下人們才出去,又亂亂的回來了,帶進來兩個小廝,正是被派去跟蹤劉梅寶的那兩個人。
  
「姑娘住在雲來客棧。」他們跪下說道。
  
還沒跑?老太太等人稍稍松了口氣,但住客棧傳出去也不像話,一疊聲的喊著快去接回來。
  
「出了什麼事?」二少奶奶問道,看著那兩個小廝。
  
「回奶奶的話,姑娘今日見了那......那京營的男人......」小廝結結巴巴的說道。
  
雖然知道事情早晚瞞不住,也料到劉梅寶肯定會鬧,但沒想到會鬧得這樣果斷。
  
老太太大太太二少奶奶三人對視一眼。
  
「都下去吧。」大太太擺手說道。
  
正亂哄哄準備挽袖子去往回抓人的僕婦小廝們都愣了下。
  
二少奶奶又點了幾個人。
  
「在客棧守著。」她瞪眼說道,「不許錯開半步。”
  
下人們應聲都退下了,屋子裡剩下她們婆媳三代,以及貼身使喚的丫鬟。
  
「如今也只有敞開了說了。」老太太收起眼淚,整容說道,「也不怕去和她說,咱們給她挑的人家,那是百裡挑一,擱在誰眼裡也是難得的好親事。”
  
「太太說的是。」大太太點頭,面上帶著幾分憤憤,「父母心一味是為兒女著想,自然是要給她最好的,那些不相干的外人,才會巴不得別人都過不好,扇風架火......」
  
「現在就去,好好和姑娘說說,不能讓她被那女人以及那個登徒子調唆的不知好歹,誤了一輩子。」老太太說道,一面站起身來。
  
「悄悄的,別帶太多人,等天黑下來再去。」二少奶奶忙建議道。
  
天黑下來時,一輛馬車悄悄的出了家門。
  
雲來客棧是京城豪華客棧之一,坐落在大運河邊,此時華燈初上,比白日裡更加繁華十分。
  
一看到住的是這麼個地方,馬車裡擠著的三人都忍不住皺眉。
  
「這種地方,人來人往的,她一個大姑娘家讓人看到了成什麼樣子......」老太太的臉拉得更長了。
  
反正她是舍不出來臉下車徑直往裡去,雖然她這個老太婆很少出門,但萬一碰到熟人呢?三言兩語的傳出去可就糟了。
  
因為有小廝在這裡守著,知道劉梅寶住在那裡,免去了打聽的尷尬,於是打發一個婆子去叫宋娘子或者劉梅寶過來,來車上說話。
  
不多時,那婆子就回來了,面色訕訕,一看就是碰了釘子。
  
「這死丫頭!」老太太咬牙罵了一句,只得抬腳下車,將拐杖在地上恨恨的頓了頓,看著身邊串流而過的各色人等,「我活了這半輩子,所有的臉面都要為她丟盡了!”
  
二少奶奶用扇子半遮著臉一手攙扶著她,大太太在後跟著,除了逢年過節看燈遊樂,三人都是第一次這麼晚在外邊晃,只覺得四周無數目光,刺得她們渾身不自在。
  
看到她們進來,便有夥計熱情的要招呼,被老太太惡狠狠的瞪了眼。
  
「呵,這老婦好似要吃人一般。」夥計回過神笑道,看著由下人引著路的三個婦人小碎步向內去了。
  
「這裡便是。」小廝停在一處門前,低聲說道。
  
這是一間極好的上房,內裡燈火明亮,隱隱有笑聲傳出來。
  
小廝抬手要叫門,被老太太一把推開,就用手裡的拐杖砰的一下砸開門。
  
屋內劉梅寶正坐在桌前,和周良玉下棋,宋三娘子帶著兩個僕婦圍燈看幾塊布料。
  
門被砸開的動靜讓她們都看過來。
  
「你......」老太太頓著拐杖徑直就沖宋三娘子去了,張口就要罵。
  
她的話沒說出口,那邊劉梅寶抬手掀起棋盤砸了過來。
  
霹靂嘩啦的聲音蓋過了老太太的聲音,也讓氣勢洶洶的三人嚇得忙躲避,棋盤棋子滾落在她們腳下,只把三人砸的一個愣怔。
  
二少奶奶身形一軟,用手帕掩嘴,沖宋三娘子就過來了。
  
「舅媽,我哪裡錯了,你告訴我,我改了就是......」她嚶嚶哭道,「怎麼能一聲不響的就走了。”
  
這臉變得真夠快的,蓄勢待發的劉梅寶忍不住笑了。
  
「你們到現在什麼都錯了。」她笑道,拍拍手站起來,「原本我也就不計較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取所需,我再三說過我已經定親了,你們竟然還要算計我的婚事,是你們要撕破臉,可怪不得我了。”
  
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臉色很是難看,二少奶奶也不哭了。
  
門外有聽到動靜探頭的夥計。
  
「砸壞東西可是要賠錢的......」夥計眼睛滴溜溜的轉。
  
「放心,這是扇骨營劉家的老夫人,有的是錢。」劉梅寶笑道。
  
這無恥的小賤人!竟然敢報了家門!三個婦人氣的臉色鐵青。
  
守在一旁的小廝立刻罵走了夥計,門被關上了。
  
老太太喘了幾口氣,才稍微控制下情緒,現在正事要緊。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她坐下來,將拐杖重重的一頓,沉臉看向劉梅寶喝道。
  
「少給我提父母之命!我父母早就沒命了,我這條命是我舅媽給的,誰給了我的命,誰就是我父母。」劉梅寶打斷她,瞪眼喝道,「你現在到知道來講這個大道理了,把我丟在解縣三年不聞不問的時候怎麼沒想起來啊?”
  
她這話還沒說一句呢,這臭丫頭的就十句出來了,老太太氣的渾身哆嗦。
  
「你怎麼跟長輩說話的?你還有沒有禮義廉恥......」她只得提高聲音喝道。
  
「你還知道禮儀廉恥啊?」劉梅寶立刻冷笑,截斷了她的話,「拋子棄親的,這要是就是你所謂的禮儀廉恥,我還真是沒有的好。”
  
門外雖然有小廝攔著,但架不住這屋子裡動靜大,客棧最不缺的就是閒人,已經隱隱聽見有人在低聲的詢問怎麼了......
  
二少奶奶忙伸手抓著老太太的胳膊,提醒她。
  
老太太卻是冷笑一聲,甩開二少奶奶,狠狠的一頓拐杖站起來。
  
「拋子棄親,哪又如何?」她肅容說道,拱手向皇城的方向,「朝廷親判我子不忠不義,縱然是親,也大不過君,如此不肖之子,我劉家棄之又有何錯?舍親忠君,不是禮義是什麼?朝廷在上,萬民在下,我劉家養出這等不肖之親,絕然捨棄,不是廉恥又是什麼?”
  
這樣也行?劉梅寶被這一通話說的目瞪口呆,一時沒接上。
  
二少奶奶和大太太的腰背也挺直了,神情中慌亂褪去幾分,多了幾分淡定。
  
「倒是大姑娘你,不去想其中種種因由也罷了,如今闔家老小已經給你賠罪,就差叩頭了,還是揪這這一點不放,動不動就拿出來鬧......」老太太冷笑一聲,抬著下巴目光掃過劉梅寶和宋三娘子,「老婦我看在親的面子上,處處忍讓,卻不成想你一個晚輩越發倡狂,如此我就縱你出去鬧,我倒要看看,這說出去,到底誰有理!”
  
看劉梅寶三人的神情,劉家三人交換個眼神,露出幾分欣喜,嚇住了吧?打了一棒子了,該給一個甜棗了......
  
「真是人至賤則無敵啊......」劉梅寶看著這老太太,喃喃說道,「我可真服了你了......」
  
二少奶奶此時一面立刻勸老太太消氣,又要轉頭來說服劉梅寶。
  
「好啊,說理就說理。」劉梅寶卻是一笑,抬手打斷了二少奶奶才揚起的笑臉,沖他們點頭道,「那就來說一說理嘍,我這寄養舅母點頭,山西河中府知府夫人保媒的親事有什麼不合理的,來說一說,在兩次韃子圍困捨身救數眾百姓的好漢被你們如此嫌棄合不合理,來說一說,如果沒有這個男人,我劉梅寶還能站在這裡受你們指責教訓合不合理,來說一說,救命之恩不說湧泉相報反而要背信棄義合不合理!”
  
她錄先開口時還是帶著笑意,說道最後,聲音越來越高,面容越來越沉。
  
「走,明日咱們就去,去這裡的知府衙門,不行的話,去皇宮門前好好的說一說......」劉梅寶伸手指著門,邁步上前,站在老太太面前。
  
她正是長身子的年紀,個頭比著這老太太要高一些,就這麼居高臨下的盯著老太太的鼻尖。
  
「誰不去,誰是孫子!」她豎眉帶著幾分笑陡然拔高聲音說道。
  
老太太伸手撫著胸口一搖晃跌坐在椅子上,瞪這眼帶著幾分驚慌失措看著這姑娘。
  
太無恥了太不要臉了......
  
他們劉家怎麼會養出這樣的姑娘......
  
「我的兒......」老太太忍不住淚如泉湧,放聲大哭,「你死的早......」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4:29 PM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宴請

劉老太太被粗暴的推出來時差點跌倒,她揮舞著拐杖要理論。

兩個腰圓膀子粗的僕婦哼了一聲砰的關上門。

門外已經聚集了很多人,看著她們指指點點。

二少奶奶和大太太都忙用扇子遮擋臉。

「老太太,走吧。」二少奶奶低聲說道,扶著還要理論的老太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天色已晚,這間豪華客棧裡燈火晶瑩,越發顯得四周圍觀的視線閃爍,晃得三人都有些睜不開眼。

老太太收起憤憤,擺出幾分淡然的神情舉步而行,只不過轉身時腳步踉蹌出賣了她的真實情緒。

「好好伺候舅夫人•••」二少奶奶想到什麼,轉身對兩個小廝含笑說道。

聲音不大不小,周圍的近的人正好能聽到。

「伺候她?就是供起來她也不把咱們當個人看•••」大太太聽見了低聲憤憤道。

「太太,我這是說給旁邊的人聽的...」二少奶奶低聲解釋道。

「都已經鬧成這樣了,還有什麼用...」老太太便又開始哭。

此時她們已經坐上車,因為出門要低調,所以坐了家裡最差的一輛車,車上也沒掛燈,車廂裡又悶又黑,搖晃的又厲害,從情緒到感覺三人都是糟透了。

「現在怎麼辦吧。」大太太拭淚道,「那丫頭可真是敢豁出臉去那麼鬧的,要是真如她說的那樣,且不說咱們能不能占理,就是那陳家也必定不會再結這門親...」

一想到這麼好的姻緣就要泡湯,三人都覺得心如刀割。

「造孽啊。」老太太再次大哭。

在客棧鬧得這麼大動靜,而且媒人少不得還要打聽姑娘,明裡暗裡不知道藏著多少眼紅等著尋機毀了這門親的......這件事肯定是瞞不住了,與其等人拒婚還不如自己主動去退親,至少還能保住半邊臉。

第二日大太太就親自往侍郎夫人家去了,含蓄的說了這件事。

「那時失了聯繫,劉姑娘的舅媽就自作主張的給姑娘說了門親事...」侍郎夫人聽了立刻就去陳家,將劉大太太的話轉述過來,神情很是懊惱。

「竟然還有這種事?」陳大夫人皺眉,亦是不悅。

要是換作別的人家,這門親事就立刻算了,但這個姑娘難得是兒子看上的,兩夫人商量一刻,讓人喚了陳清來,委婉的和他講了。

「當時她們落難時說的親,如今人家找來了,如果不同意,只怕要被人指責不講道義......」侍郎夫人說道,又看陳清,帶著幾分試探,「你可知道這件事?”

陳清聽了並沒有什麼神情變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我知道。」他點點頭。

陳大夫人和侍郎夫人很驚訝。

「不是只是議親,還沒有定親嗎?」陳清端起茶吃了口,慢悠悠的說道。

陳大夫人和侍郎夫人對視一眼。

「沒問題,我知道了。」侍郎夫人立刻說道,原本的懊惱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自信滿滿。

議親嘛,一家女百家求,難不成有一個上門,別的人就不能去了?

聽到侍郎夫人傳來的話,劉家三人都傻了,好半日才反應過來怎麼回淨,老太太激動的又是哭。

「怎麼就是不惜福呢,鐵了心的來求娶......」大太太喃喃說道,「咱們又不是那多好的人家,這丫頭也不是數一數二的賢良淑德......」

她這輩子怎麼沒有遇到這樣的好事,這樣的好事怎麼就沒有落在她養的女兒們身上......同樣是人,差別怎麼那麼大呢?老天爺實在是不公啊......大太太撚著佛珠的手狠狠的用力。

「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不惜福是要折壽的!」老太太拍桌子,神情一掃萎靡,變得氣勢洶洶,「去,告訴那死丫頭和那黑心的婦人,乖乖的回來也就罷了,敢走出這京城一步,就去告那婦人和那漢子強搶良家!天子腳下,看他們幾個膽子!」有了陳家的保證,有了陳家的撐腰!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一個小小的山西操守官,竟然敢和武順陳家搶親,他也不看看自己算個什麼,落在這京城裡,不過是一粒塵埃一般,風一吹,就不見了。

秋日的風已經有些涼意了,當盧岩站定在一座官廳門前時,看到守門的兵士已經披上了薄披風。

「呔,做什麼的?」小校看著走近的三人,忙呵斥道。

他的口音帶著濃濃的山西味。

「自己人。」盧岩忙答道,一面遞上名帖。

聽盧岩說話是鄉音,小校的態度好了很多,再接過名帖一看,頓時眉開眼笑。

「原來是盧大人!」他恭敬的施禮,一面帶著幾分欽羨打量盧岩。

眼前這年輕人虎背熊腰氣勢不凡,果然不愧是傳說中的二郎神下凡,帶著千人就能殺的韃子狼狽而逃,據說單單被他一人砍殺的韃子就不下百人。

這些日子在京營受盡了白眼,見這兵衛態度如此好,付老三和張順恨不得握著他的手喚一聲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還是自親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們......

「關大人可在?」盧岩含笑問道,「下官備下酒席,請大人賞臉。”

此次進京由山西總兵大同總兵攜三參將三遊擊將軍入京,這些人自然不會擠在京營裡,而是被好好的安置,隨同他們來的家丁兵衛也另行安置,只有盧岩這些人似乎被大家遺忘了一般。

關國威,代州左參將,山西總兵帳下親將,在平陽衛帶盧岩前去總兵府時,是他親自出來引見,在臨入京前山西總兵賜的甲衣也是由他親自捧過來的,因此相比較于其他人,盧岩跟他算是熟識的。

來之前師爺已經將盧岩這一行人員的姓名身份職位甚至家中妻妾的出身都摸得清清楚楚,寫在一個小本子上,讓盧岩這一路好好的認清。

這位關參將,時年四十五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官銜,治下六個守備,領東路萬人援兵,直接能拿到朝廷的晌銀口糧,而且最關鍵的是,他還是山西總兵的小舅子,對於盧岩這等武官來說是要高高仰望的,而遺憾的是盧岩從來不知道仰望是何物,雖然師爺恨不得日夜都提耳嘮叨,這等人物多少人沒關係還要找關係的攀關係,何況如今他們已經有了兩三次的面見之機,是個正常人都該趁機結交但讓師爺失望的是,他跟隨的這個大人,似乎一直都不是個正常人。因此到現在為止,盧岩一直都克己守禮本分,未曾主動拜訪這位參將大人。

聽到通報,正在抓著一塊羊骨頭啃的關國威哈哈大笑。

「真是不容易啊,這小子終於肯主動見見人了......」他扔下骨頭,接過親兵遞上的手巾擦了油膩膩的大手站起來說道。

在他下首坐著兩個三十五六的男人,均是虎背熊腰形容彪悍,也正毫無形象的啃著骨頭。

「那小子真是不識抬舉!」其中一個哼聲說道,「仗著自己能打,還真把自己當回事,真以為今天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打來的......」

關國威卻沖他擺擺手。

「話不能這麼說,如果沒本事,怎麼會入了老大人的法眼......」他說道。

聽他嘴裡吐出老大人三個字,坐著的兩人立刻站起來,神情很是恭敬。

「此人能走到今天,也證明他的確不是個簡單人物。」關國威神情肅正幾分,一面慢慢的擦手一面說道,「總兵大人說,當時老大人叫他過去,親口說此人外恭內傲,面順裡桀......」

「難得老大人看得上他,他如是不識趣,縱然有些本事,但如果不能為我所用,不如趁早......一人眼神閃爍,忽的壓低聲音說道。

關國威瞪了他一眼。

「老大人親口說了,此人不可威壓,只能恩義籠絡,你少瞎操心。」他亦是低聲喝道。

兩人均是神情一凝,鄭重點頭。

「說起來,這小子我早就很好奇了,他最早起身不過是個九品鹽巡,怎麼帶出一群兵竟然能嚇得韃子避戰而逃。」另一個人說道,帶著笑轉移了這個話題。

室內的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我也早就想問問了,偏這小子低調的不肯出來見人。」先前一個立刻也跟著說道。

關國威就哈哈笑了。

「走,咱們吃酒去。」他沖外大手一揮說道。

既然是宴請山西的參將,京營裡上下自然得到消息,所以當盧岩這邊由酒樓的人安桌擺凳,亂哄哄的收拾時,並沒有京兵前來阻攔,不過是遠遠的指指點點投來不屑的冷笑。

負責承辦這次酒宴的是上一次劉梅寶定酒菜的那家,那老闆沒想到一次過後還能再接一次生意,而且這群山西來的兵很是大方,完全顛覆了他印象裡又凶又摳又不講理的兵痞子形象。

待聽到有兵丁講就是他們大人率眾俘獲千人韃子首級時,老闆的下巴差點掉地上。

吹的吧?他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那個青年,年紀不過是二十出頭,身材倒是雄壯,但面相卻是淳厚,此時正和兩三人說話,不時露出淡淡的笑容,如果不是事先已經介紹過,他打死也不會相信,這個青年人便是這小兵口中的大人。

跟身邊那兩三個面如兇惡的粗漢相比,他簡直就是白面書生。

忙亂間,外邊報關國威到了,老闆忙忙的退在人後,看著一群人擁簇著一個穿著武將官服身材壯實的男人大步進來了,在他身後緊緊跟隨著十幾個身穿兵服的漢子,一個個帶著久曆沙場的懾人之氣。

這些都是戰兵,實打實的上陣殺敵,靠刀刃首級糊口升官的漢子們啊。

酒樓的老闆忍不住帶著幾分狂熱幾分怯意打量他們。

而此時關國威等人的視線也正落在盧岩,以及他身後那些兵丁身上。



第一百九十章 借力

一百人的兵丁,看似隨意卻又不經意間成佇列,這麼熱鬧妁場面中,他們全部都是肅立不動,雖然進京前就見過盧岩帶來的兵,當時就讓他們有些震驚,此時見了,還是不自覺的感覺一股威嚴之氣撲面。

好兵啊......關國威等人心中同時再次閃過這個念頭。

寒暄過後,各方入席,待關國威等人入座,張順才抬手示意,肅立的兵丁們這才轟然入座,期間依舊整齊有序,並沒有絲毫的爭搶,甚至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雖然盧岩和關國威這樣的大人都在屋內,但屋外這些漢子們卻並沒有立刻就開始狼吞虎嚥,而是依舊端正的坐著,目光落在玲琅滿目豐盛的飯菜上,沒有絲毫的波動。

「自己兄弟,不要拘束,來,來,大家吃。」關國威哈哈笑道,率先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盧岩站起身來,恭敬舉杯飲下,伴著他坐下,外邊才得了信號一般開始吃喝,很快喝酒劃拳說笑聲嘈雜而起。

這才是正常的兵丁嘛,關國威帶來的人忍不住心裡松了口氣,終於可以放下不自覺端著的身段,於是氣氛更加熱烈。

酒過三巡,大家也都放開了。

盧岩不是很喜歡喝酒,在陪了三碗之後,便放下了,任憑關國威身旁的親將勸說,只是含笑說自己不能喝。

關國威身旁的親將便不高興了,哪有這樣不識趣的人,跟上官在一起,就要眼裡只有上官的喜怒,哪裡還顧得上自己,就是不能喝也得喝...

果然是個桀驁不馴的...

但關國威絲毫不以為意,見他不喝,也便放下碗熱熱鬧鬧的說話。

聽完關國威的親將口沫四濺的講述了見皇帝,百官祭拜何閣老的場面,在座的盧岩的兵丁們一臉嚮往豔羨。

「盧兄弟啊。」關國威看著盧岩歎了口氣說道,「面聖畢竟是慎重大事,尤其是你我兵戎之人,所以,讓你們沒能一同去,你這心裡可要放寬不要存了什麼小性子...」

盧岩一直含笑,聽了他的話笑意更濃。

「大人言重了衛國殺敵乃是某等職責,此時某等能進京感受皇威,已然是意外之喜,想想那些死去的兄弟們......」他說道,面上笑意褪去聲音有些沉重。

這一次山西損傷極大,關國威的援軍就足足的折了十之有三,對於這一點他深有體會。

這世道,有兵才有權,只要能活著又有此等強悍兵馬,出人頭地只不過是早晚的事。

這年輕人的確不錯,不驕不躁,通情達理。

關國威便點點頭,拍了拍盧岩的肩頭。

見這位大人對自己家大人如此親密,王九等人都是很高興,不自覺的將胸背挺得更直。

「老弟啊你這些兵是怎麼練出來的?聽說那些殺韃子的一多半都是鹽丁?」關國威問道。

周圍的其他隨將也都忙豎起耳朵。

「也沒什麼,原先都是自己瞎練練膽子練兵器,後來,解救了一些流民,其中有幾個老者是當年跟著戚爺爺標營,說只練兵不練陣是不行的我聽他們講的有理,便讓他們練去了。」盧岩笑道。

就這樣?關國威等人面面相覷有些失望,練陣什麼的,他們自然也是會的,就是戚爺爺也沒什麼稀奇,像他們這等武官,誰手裡也有幾本戚爺爺留下的兵書。

「就這樣簡單。」盧岩看出他們的疑問,便又笑道,「其實韃子跟我們也沒什麼不一樣,入我境內,本就是賊,既然為賊,必然貪生,如果我等將士有必死之心,怎麼會戰勝不了呢?”

「賊奴騎射甚是厲害,又多良馬精甲,可不是匹夫之勇便能說勝就勝的,他們可不是能隨便被嚇到的三歲小孩。」關國威身旁的一個將領說道。

「是,所以單靠勇氣也是不行的,要勤練苦練,既是殺敵又是自保,還要養戰馬打造好鎧甲兵器....」盧岩笑道。

「那得需要不少糧餉吧?」一個將士忽地打斷他,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忙說道。

盧岩點點頭。

「是,練兵甚是幸苦,不僅要保證他們吃飽還要保證葷素搭配,算下來,半年成隊伍初成,一隊百人,共需花費銀千兩,糧五百石,肉...‥」他認真答道。

當他說到這裡,在場的人便有些喪氣。

錢糧...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話題。」關國威見說的差不多了,便笑著舉杯。

於是大家熱鬧的共飲一杯。

「老弟,說吧,有什麼需要老哥我幫忙的?」關國威放下酒碗,對盧岩低聲笑道。

此時其他人已經半暈半醉勾肩搭背的吆喝著出去喝酒了,二人的親將都知道此趟宴請絕非只是閑吃酒,也便趁機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倆。

「大人能賞臉已經是幫了下官的大忙。」盧岩笑道。

關國威哈哈大笑,伸手給他肩頭一拳。「還跟我客氣,咱們行伍之人,沒得那些彎彎繞繞,都是鸛場上殺敵的親兄弟,有什麼話就痛快的說。」他故作不悅的瞪眼喝道,「我們晉兵可不是能隨便讓人欺負,連句話也不敢說的孬種!”

盧岩便笑了。

「是這樣,原本此次進京是要定門親事的。」他說道。

關國威神情便有些僵硬,對於盧岩等人在京營受人冷眼的事,他心知肚明,想來終於是忍不住了,要自己這個上官幫忙出口氣,沒想到一開口說的有些風馬牛不相及。

也許這是過渡,畢竟在河中府威風凜凜的人物,要開口說自己受了氣實在是丟人了些,可以理解。

關國威點點頭,等著吧估計很快就能步入正題了。

「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福氣嫁給老弟這等好漢。」他哈哈笑道,一面恭喜。

「說起來想必大人知道,」盧岩笑道,「是原解縣知縣今奉直大夫之遺女。”

劉喬生對於山西人來說,以前倒也不是多麼出名但如今自然是人盡皆知。

「好,忠義之後,與老弟你再相配不過了!」關國威笑道。

「只是,如今有些麻煩...」盧岩笑著道謝,然後停頓一刻說道。

關國威有些心不在焉,怎麼這個話題還在繼續?

「什麼麻煩?」他隨口問道。

「都指揮使司太原左衛指揮僉事,陳清,大人一定認得吧?」盧岩說道。

關國威又精神了,總算不說女人了點了點頭。

「那自然,自家兄弟......」他哈哈笑道,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伸手拍了拍盧岩的肩頭,「聽說大人對他有救命之恩......」

盧岩笑了笑不置可否。

對於當初和陳清的事,事後他以及孫四孔都沒有大肆張揚,因此大多數人並不知道這件事,但對於關國威這等人物,一定是知道的。

「如今他也向劉家姑娘提親了。」盧岩說道。

關國威的笑聲還未停下,這句話就入耳內,讓他嗆得差點岔氣,瞪眼看盧岩。

「什麼?」他再問一遍。

盧岩不急不慌不怒的將事情講了。

「我這等出身,陳大人那等出身,大人可以想像,劉家會選哪一個...」盧岩帶著幾分自嘲笑了笑「我知道劉姑娘的心意自然是不容置疑的,但我卻不想讓她背負忤逆親長的名聲......」

自從盧岩開始講關國威一直處於呆滯中。

「你要我幫忙的是這事?」過了一刻,他才喃喃問道,有些不確信的瞪眼看著盧岩。

盧岩點點頭。

「小子我出身寒微,無父母親長婚姻大事竟無人可問,某既然穿上這身兵袍就以軍為家,以將官為親長還望大人相助。」他鄭重說道,站起來,理了理衣衫沖關國威彎身施禮。

這句話讓關國威陡然覺得心裡暖洋洋的,那感覺如同真的是自己的小兄弟在說話。

誰說這小子木納不會說話,這不是說的挺好的。

關國威就這樣走出京營,帶來的十幾人都喝的臉紅彤彤,被深秋的冷風一吹,都忍不住打個哆嗦。

關國威也清醒了,皺著眉不說話。

「大人,怎麼樣,咱們什麼時候去教訓教訓這群京兵?別說給那小子出氣爭臉,我的手早也癢癢了...」一個親將湊近他低聲笑道。

「教訓個屁!同袍相鬥,想讓別人看笑話嗎?」關國威瞪他一眼喝道。

親將被喝的有些發呆。

「不是大人你說的這小子請咱們吃飯,一定是有事相求,準備出出這些日子的悶氣......」他怔怔問道,「怎麼?莫非真的只是吃飯?”

「那倒不是,的確有求....」關國威搓搓手,面上神情很是糾結古

「怎麼?難道他想要鬧得很大?」另一個皺眉問道,「讓大人難辦?這也太不識趣了...」

關國威呲牙咧嘴,神情更加古怪。

「他要我幫他娶媳婦.......」他喃喃說道,似乎自己也不相信這個事實。

身旁的親將聽了神情猶如見鬼。

「娶媳婦?」一個失聲喊出來,「他腦沒病吧?”

這麼明顯交好的機會,就為了娶媳婦?女人而已,算什麼事,瘋了吧....

「他該不會看上什麼高官權貴家的女子了吧?」另一個皺眉說道,「別是個不知分寸的,自視過高目中無人......」

「倒也不是。」關國威搖頭,一面在心裡念了遍劉喬生,雖然劉喬生家境如何他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家世一般,雖然說文官家的女子不屑嫁與武將,但也不是辦不了的事,只不過這件看似簡單的事卻又牽扯上武順公府......‥

關國威忍不住用手搓搓臉,這他娘的都是什麼事啊!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4:33 PM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躁

旁邊二人還是頭一次見自己大人如此婆媽,忍不住催促快說。

「就是他原本定下的媳婦,被人搶了。」關國威將盧岩的話言簡意賅的總結道。

這種事大家就好理解了。

「這口氣可咽不下去,媽媽毛的,」兩人挑眉說道,「不過這小子也夠慫的,這種事,還找什麼人幫忙,韃子都殺的,還不擄袖子揍驢裘的,一頓好打,什麼事都解決了......又不是小孩子,被人搶女人了,就哭鼻子來找大人......」

「搶他媳婦的也是熟人......」關國威扯了扯嘴角,「太原左衛指揮僉事陳清。”

這句話一出口,兩個人挑著的眉就立刻搭下來。

「武順公爺家的......陳僉事......」他們瞪眼問道。

關國威神色鄭重的點點頭,將事情原委給他們說了。

聽完了兩人神情便如同關國威一般糾結。

「大人,你打算真的要幫這個忙?」其中一個低聲問道。

「大人,武順公家此時的狀況有些微妙,咱們還是不便與他們有什麼衝突的好,免得壞了老大人的......」另一個也低聲說道。

關國威只是絞著眉頭,沉著臉不說話,顯然心裡也在做著鬥爭。

「不就是一個女人嘛,犯得著跟武順家抗上?」先前那一人嗨了聲,皺眉說道,「再說,那劉家的女人又有什麼好的,除了一個死節義的爹,要什麼沒什麼,人家小陳大人有財有勢不在乎,你說這姓盧的小子跟著湊什麼熱鬧,回去找一個有家有勢的女人,這樣大家都妥妥的,非要這樣彆扭圖什麼......」

「行了,別說了。」關國威被說的頭更疼·伸手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陽穴,「不管怎麼說他是開口了,幫還是不幫,由老大人做主吧。”

「這種事拿去跟老大人說,真是......」兩人忍不住搖頭。

「你們去安排加急遞過去消息,我要兩天內收到回信。」關國威沉聲說道。

兩人神情收正,拱手屈身應聲是。

一層秋雨一層涼,風夾著雨絲將窗戶吹得亂響,劉梅寶忙放下手裡的書跑去關,她定的這客房位置臨街,推開窗就能看到街面,為此宋三娘子很是不滿意,劉梅寶卻只是笑不聽。

她一手拉住窗戶,一面習慣性的向街面上看去,因為下雨街上行人不是很多,客棧前也沒有人進進出出,遠遠的有三四人緩步而來,劉梅寶立刻露出笑臉。

遠遠的盧岩也抬頭看,看到劉梅寶果然在窗前,便也是露出笑容。

張順也探著脖子看,還沖劉梅寶揚手打招呼,被王九一巴掌打下來。

「沒規矩。」王九瞪眼喝他。

看著王九故意擺出悠閒逛街景淡定路人的模樣,張順不由撇嘴。

「九哥,你裝的一點都不像......」他嘿嘿笑道,「瞞不住別人的。”

王九哼了聲,沒說話。

「怕什麼啊,大人想見劉姑娘,就見唄,搞得跟做賊一般......」張順笑道。

話沒說完又被付老三敲了腦袋一下。

「你以為這是在你村裡爬人家牆頭呢,抓住了最多被打一頓,這可是京城,師爺說了,大地方的人不動手,唾沫星子就能弄死人的。」付老三說道。

「這時候倒記得師爺說的話了,以前在家看到他就煩......」張順嘀咕一句,摸了摸頭不再說話,目光落在街邊一間賣書筆墨紙硯的商鋪,心裡便忍不住打定主意要進去看看。

「咱們都出來了,老頭在家裡一定是羨慕的日夜睡不著......」他自言自語,忍不住眉飛色舞,多買些東西,回去砸給他,一定能讓死老頭吐酸水......

這邊盧岩並沒有走的太近,他只是這麼站著看著劉梅寶皺眉張口說了幾句話。

她是在問為什麼不打傘,盧岩一眼便知曉,一笑搖了搖頭,示意這點雨沒什麼。

二人便不再話說,隔著街隔著雨絲對望,忽地見周良玉撐著傘走出來。

「真是巧,遇到盧二爺......」他聲音木木的說道,「相請不如偶遇,進來坐坐吃杯水酒吧。”

「喂,你什麼意思?是不是又想跟我家大人打架?」張順從盧岩身後探頭瞪眼道,「還不知趣,上一次可是我家大人讓這你,要不是看在劉姑娘的面子上,何止額頭只劃個口子那麼簡單......」

「閉嘴。」盧岩瞪他一眼,抬腳便沖周良玉過來了。

周良玉面無表情,轉身帶路。

劉梅寶從樓上看到周良玉出來,她聽不到他們說什麼,只當是宋三娘子要趕盧岩走,卻見都進了客棧,忙關上窗走出房門,見這邊盧岩已經沖宋三娘子施禮。

「坐下吧。」宋三娘子說道,看了一眼嘻嘻笑著挪進來的劉梅寶沒說話。

盧岩道謝,這才坐下。

「我們打算這就走了。」宋三娘子對他說道,「那劉家人一定會去告官,見官什麼的,我們自然是不懼的,只是她們必然要扯出你來,你要有個準備。”

「不急。」盧岩忙說道,「這樣對你們不好,別急,有我呢,定沒問題。”

他神色淡然,目光含笑,看似信心滿滿,宋三娘子和劉梅寶對視一眼。

周良玉哼了聲。

「說的好聽,你能怎麼辦?這裡可不是河中界,你晃晃拳頭,別人就怕了。」他說道。

盧岩依舊含笑

「其實一樣,都是比拳頭而已。」他笑道,「我的拳頭不夠,就借別人的用用。”

「你是不是為我去低聲下氣求人了?」劉梅寶皺眉說道,在送盧岩出門時,眼中帶著擔憂委屈,「真沒必要,你想太多了,根本就不用把劉家那些人放在眼裡,還有陳清那兒我自己去和他們家回絕就成了,那種人家最要面子很好打發的......」

盧岩看著她笑。

「也不能算是我求人。」他說道,「應該說人有求與我,才能應我所求。”

劉梅寶眨眨眼。

「你真的沒讀過書?不識字?」她抿嘴一笑。

盧岩不明白她的意思,愣愣的點頭。

「不過,我會學的,我現在已經認得好些字,書也在讀,已經念了半本詩......」他忙說道。

劉梅寶看著他陡然由自信變得如同毛頭小子一般惶惶不安,便大笑起來。

「傻子。」她笑道伸手戳他胳膊,隔著衣衫感受那結實的肌肉。

盧岩被她戳的心尖酥癢,看著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顏,真恨不得一把攬在身前。

「很快就會好的,你放心。」他慢慢說道安慰劉梅寶也安慰自己。

劉家發生的事包括劉梅寶搬進客棧,罵走劉家老太太的話,都很快就被遞到陳家,確切的說,遞到了陳清面前。

至於陳家大夫人這種小事,根本就不關心,似她們這等人凡事只需要知道結果,至於過程又有什麼干係。

聽了小廝的彙報,一直安靜伺候在一旁的素英視線一刻也沒離開過陳清,卻見自己的少爺面上沒有絲毫的著惱憤怒,反而嘴角浮現笑意。

小廝退下了陳清又接著看手裡的書,方才的事似乎未有發生一般直到耳邊有低低的啜泣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怎麼了?」陳清皺眉,看著一旁正低頭拭淚的素英。

「奴婢,覺得少爺委屈。」素英哽咽道,抬起頭大眼水霧濛濛頗有幾分梨花帶雨的韻味。

陳清便笑了。

「我有什麼委屈的。」他說道。

「論家勢論人品相貌,少爺哪裡差了竟然讓那姑娘如此......如此......」素英又是委屈又是憤怒的說道,嫌棄二字她是絕對說不出來

陳清哈哈笑了,將裡的書拋下,往椅背上一靠,修長筆直的雙腿就撂到桌案上。

「少爺,仔細媽媽看到了說不規矩..」素英忙慌忙勸道。

少爺自從邊軍回來,就多了些粗俗的習慣,素英不由想到那幾日來家中的那些鄉下粗野漢子,跟那些人能學到什麼好......

陳清不以為意,晃著腿枕著手臂。

「不委屈,這多好啊。」他笑道。

這還好?那姑娘有意中人,還為此離家出走,如此丟人現眼傷風敗俗,哪裡好啊?

素英不由瞪大眼,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看著陳清,被他臉上的笑刺的眼疼。

少爺一定很喜歡很喜歡那個姑娘......

素英突然抑制不住的好奇,想要看看那個姑娘,到底是怎樣的,讓少爺如此放低身段不舍不棄。

她站在書房門外,端著茶杯,因為出神忘了去洗刷,直到旁邊兩個使喚丫頭低聲的談話傳入耳內。

“……那個姑娘真的可凶了,我聽阿甯少爺的身邊的燈兒說的......」

“……燈兒見過嗎?”

「見過,你忘了,她的丫頭幾年前被阿甯少爺買了,這一次不依不饒的跟阿甯少爺要,阿甯少爺多厲害的,都害怕她......」

「哎呀,那麼厲害啊,那進門了,咱們會不會挨打啊?”

小丫頭們拍著胸脯一臉擔憂,冷不防被人在肩頭拍了下,嚇得差點失聲驚叫。

「素英姐,鳥兒喂過了,狗兒也喂過了......」她們忙討好的說道。

素英抿嘴一笑。

「你們方才說那個姑娘阿甯少爺,丫頭什麼的,是什麼啊?」她問道。

「是在說跟少爺定親的姑娘啊。」小丫頭嘻嘻笑道,一面壓低聲音,「哎,對了素英姐,你肯定認得吧,我聽燈兒說,當初買少奶奶那個丫頭的時候,你和王媽媽都在跟前呢......」

少奶奶二字刺痛了素英的耳膜,她不由皺眉,但隨即被餘下的話吸引,不由喃喃幾句我在跟前呢......

「啊,是山西那個時候那個踢毽子的丫頭......」她猛的眼睛一亮,想起來了,眼睛頓時睜的更大,伸手按住胸口。

那姑娘的丫頭,那丫頭的小姐......

一個模糊的姑娘的形容在眼前慢慢的清晰,陋衣素衫小小年紀眉眼卻已經是壓不住的爽利。

竟然是她,怎麼會是她雖然只是短短的一面,但足以表明這個姑娘不是好相與的......

素英只覺得心口酸澀,沒想到竟然是她......

她呆立一刻,將手裡的茶盅推給小丫頭。

「太太屋裡的紅英姐叫我幫忙挑個針線,你們好好伺候著,少爺找我了就去叫我。」她說道。

素英的針線好是合府有名的,小丫頭們點頭應允,自去廊下站著聽使喚不提。

陳清吃完飯聽說外出公幹的父親回來了,便立刻過來問安。

他走到父母的正房門前時門外站著一溜的丫鬟僕婦低頭噤聲,內裡正傳來母親的啜泣以及父親的帶著怒意的呵斥。

陳清就在門外一陣猶豫,從小到大,他還是第一次聽見父母爭執,雖然聽嘈母親的啜泣心裡很擔憂但為人子女,他還是覺得此時不便進去。

「我才幾天不在家,你就給小四定了親事,我這個當父親的竟然一點也不知道......」陳父的聲音隔著窗戶傳出來。

是因為自己的事?陳清一怔,停下了要轉開的腳步。

陳母的室內佈置的豪華而不張揚鋪設器具無一不透出溫馨舒適,但此時室內的氣氛卻並不是很融洽。

陳大夫人倚在引枕上,一面用帕子拭淚,陳父也就如今的武順公面色沉沉,負手在桌邊站著。

「清兒好容易有個中意的,又是他姑姑親自相看過的......」陳母拭淚,將事情的原委講了「......更是當初有救命之恩......」

武順公聽完了,沉著臉沒說話。

「救命之恩相報的話法子多得是,搞什麼以身相許的把戲。」他過了一刻,帶著幾分不悅煩躁說道,「這親事不許再提。”

陳母哪裡肯立刻更大聲哭起來。

「難道你非要阿許一輩子孤老不成?」她撫胸哭道,「你怎麼如此狠心?”

陳父被哭的皺眉又無奈。

「他孤老一輩子對我有什麼好的!」他嘟囔道所以說女人的就是愛胡攪蠻纏。

「這女人家世一般,配不上咱們阿許......」他耐著性子坐下來給夫人解釋。

話沒說完就被陳夫人打斷。

「別講這個,咱們還在乎媳婦家家世麼?就是如今真要有個好家世的難道咱們就敢娶麼?朝裡對咱們虎視眈眈又不是一天了......」陳大夫人哽咽道。

武順公咳了一聲。

“……這劉家雖然門戶低,但多少有著忠義之名,是再合適不過......再說,只要阿許看得上,只要不是那青樓娼妓賊匪流民,都使得!」陳夫人拭淚說道,及時收轉了話題。

「那女人已經說了親事......」陳父只得再勸。

「也不過是議親,怎麼,別人能議,咱們就不能去了?說到哪裡也沒這個道理。」陳母不待他說完就打斷了。

「她說的那門親,何止是議親那麼簡單,方才阿許房裡的那個丫頭已經過來和我說了,三年前在山西,那女人就已經和那男人關係匪淺了,咱們阿許怎麼能娶這樣不清不楚的女人?」陳父又說道。

陳夫人倒是第一次聽說,擦了眼淚不哭了。

「你瞎說什麼?誰說的?」她問道。

國公爺哪裡記得兒子房裡丫頭的名字,一時也說不上來。

「就是當初從老四家來的那個丫頭。」他想了想才答道,「那時候她跟著在山西,跟那女人打過交道,親眼見的,那男人是個草莽出身,可不是善類......」

陳大夫人冷笑一聲。

「這話你也信?」她說道,眼角帶著幾分不屑。

「這有什麼不能信的。」國公爺皺眉。

「這丫頭我當時看她乖巧,又做的好針線,阿許呢也看入眼,便做主讓她去了阿許的房裡,沒想到年紀大了,咱們阿許又是好脾氣,到讓她的心思也大了......」陳夫人冷哼一聲,緩緩說道。

國公爺被她說得雲裡霧裡的。

「你說什麼呢?那丫頭不是在說謊,她當時的確在山西......」他皺眉說道。

「女人的心思你不懂。」陳夫人乾脆的打斷他,「總之,你別聽那些話就是了,這個媳婦我給阿許娶定了!”

合著自己說了這麼久,等於白說,國公爺有些生氣的站起來。

「我也就告訴你,反正這個媳婦是絕對不能娶!」他沉聲說道。

陳夫人就立刻又開始大哭。

「我實話告訴你,有人和我打招呼了......」國公爺被哭的受不了,只得低聲說道。

陳大夫人哭聲一停,抬頭看自己丈夫,見他的神情絕非開玩笑。

「打招呼?」她有些失笑,「誰呀?”

「晉王。」國公爺看著她,壓低聲音吐出兩個字。

陳大夫人頓時驚愕的看著他。

「他......他也看上她了?」她有些結巴的問道。

國公爺被她說的忍不住笑了,啐了口。

「是為那個人說的,說是人家先求的親,還等著喝喜酒呢,讓人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我,為什麼要劫了他的喜酒喝......」他低聲說道,眼中還帶著幾分未平的愕然驚訝,「我當時都聽糊塗了,這才急著趕回來......」

竟然能搬動晉王出面.......這個人......這個人根本就不值一提的一個府城妁小小的操守官......

陳大夫人驚訝的看著自己的丈夫,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旁觀


第二日,陳母先叫了陳清過來,她的眼紅紅的,看著兒子的視線滿是愧疚,顯然做出的決定讓她一夜都沒睡好。

「那個姑娘有親在先,而且風評也不好,不如再挑個好的......」陳母艱難的說道,目光有些不忍看兒子。

陳清只是閉著嘴唇。

「無礙,我不在乎。」不管陳大夫人找出諸多證明這門親不合適,那個姑娘不般配的話,他都是簡單的重複這個回答。

陳大夫人便止不住流淚。

「阿許......」她喚了聲,看著兒子倔強的神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得知夫人沒能說服兒子,反而又過來跟自己哭鬧,武順公爺氣的鬍子翹。

這些婦人糊塗的時候是根本講不清道理,就會胡攪蠻纏,他親自喚了兒子過來。

「京衛指揮使司黃指揮使家的小女年十六,讓你母親去提親。」他殺戮果斷乾脆的說道。

陳清亦是乾脆果斷,一句話也沒說,轉頭就收拾東西要離府北上。

陳母哭,僕婦丫鬟勸,隔壁妯娌家聽到動靜也都慌的過來了,武順公府的後宅這麼多年第一次這麼雞飛狗跳。

武順公氣的差點背過氣,直喊著要人把逆子綁起來家法伺候。

正熱鬧著,久不聞事一心在城外別院種花養魚修身養性的陳老太爺回來了,顯然是有人求到他跟前去了,對於這個長房最小的孫子,陳老太爺亦是寵愛有加。

「你倒是長本事了,不能幫兒子娶媳婦,反而要責罰兒子,這不是窩裡橫是什麼?」陳老太爺對著兒子就是一通罵。

只罵的鬍子也要白了陳大老爺臉色通紅。

「父親,別的人也就罷了,只是,這人是晉王......」陳大老爺低聲說道。

此時的書房裡只有他們父子二人,這句話說出來,氣氛似乎凝重的幾分。

陳老太爺坐在圈椅上摸著花白的鬍鬚。

「晉王啊......今年有五十歲了吧......」他似是喃喃自語,「他等的夠久了......」

「父親,如今整個西北只怕都要在他的掌控下了......」陳大老爺的聲音壓得更低,雖然在自己書房,四周嚴密的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但他還是不自覺地四下看了眼。

「西北虎啊......」陳老太爺喃喃道。

「這次他面上是為那人出頭,但其實還是要問我們家一個態度......」陳大老爺低聲道。

「這麼說,他不打算再等了。」陳老太爺喃喃說道。

「父親,也是時候做決定了。」陳大老爺一咬牙低聲說道,「如果等那幾個奸黨對我陳家動手之後,終是不如此時的好,將來他念起來,咱們多些情分......父親,這種事遲早是要決定的,隔岸觀火保持中立,那是不可能......父親......」

陳老太爺抬手制止他說話,自己則閉上眼。

室內陷入一陣沉默,似乎過了很久,陳老太爺才睜開眼。

「我想去看看那是個什麼人物......」他緩緩說道,「竟值得他如此費心。”

自從那日宴請了代州參將關國威後,盧岩等人在京營的日子突然好過了,雖然依舊被那些京兵用不屑的眼神注視,但較之以前確實收斂很多。

張順付老三等人便很是高興,覺得自己得到認可一般,盧岩卻只是洞然般的笑了笑,什麼也沒說,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依舊嚴格的按照拿到的批令進出,安安穩穩老老實實。

這一日大早,按照習慣,盧岩的兵們又開始必做的晨練,伴著咚咚的步鼓一百人的隊伍很快集合了。

「傻子們又開始了......」聽到這熟悉的鼓點,京兵們撇撇嘴笑道。

「看看去吧。」有人懶洋洋的說道,將手裡的長槍換個姿勢依著。

「有什麼可看的,除了跑就是抬刀劈,抬刀劈......」另一個撇了撇嘴說道,「一天天都不變樣,煩不煩啊,光這兩下就能戰無不勝了?真是可笑......」

他們說著話,忽見前方一陣嘈雜,有一隊人走過來,看清這隊人穿的衣服,原本懶散的兵丁立刻打起精神挺胸昂頭的站好,看著七八個身穿副將官服的男人擁簇著一個老者過去了。

這老者穿的是家常的長袍,戴著頂帽子,身材矮胖走路還有些顫巍巍的似乎腿腳有些不靈活,但那些副將們卻一個個神態恭敬,甚至可以說帶著幾分討好。

「這老頭誰啊?」大家忍不住疑問,卻沒人得到回答。

「老將軍,這邊就是。」走在老者身旁,五大三粗的漢子幾乎要將身子彎的跟老者一般高,說話聲音也比日常放低了好多,在走到臨近馬圈的營房前站定,「裡面不幹淨,我去喚他們出來......」

內裡陡然傳出百人齊聲呵,將外邊的人嚇了一跳,也打斷了他們的說話。

繞過馬圈,站定在這一片營房前,看著眼前的場景眾人都愣了下。

營房前用於擺放馬具的地方被整理出來,此時正有五十人站成幾排,手握長槍。

王九手裡拿著一個破舊的步鼓,這是他花了兩個錢從一個輜重兵手裡買來的廢棄的步鼓,修修補補之後,不影響使用。

他神色肅穆的敲了一下。

「殺」五十人齊聲呵道,長槍齊刷刷的向前刺去。

伴著步鼓又一聲,又齊刷刷的收起來。

這個刺出收起的動作伴著鼓點一次又一次的重複,枯燥簡單的令人有些厭煩。

但落在那老者眼裡,神色卻漸漸的肅穆。

「搞什麼......」有武官不耐煩的皺眉想要開口打斷。

老者抬手制止。

院子裡單調的抬槍收起的動作還在重複,因為老者專注眾人不得不也凝神去看,不知道為什麼漸漸的大家的神情都有些異樣。

「殺!”

「殺!”

一聲一聲沒有半點鬆弛的怒吼,重複的簡單卻始終整齊劃一的長槍,在這小小的簡陋的場地上揚起一片凜冽威勢。

每個人的眼前不由自主的感覺似乎在這些眼前真的站著敵人,等著讓他們迎擊上前的敵人,這些穿著普通的衣袍,手拿有些發舊武器的漢子們,眼中漠然而冷酷,神情嗜血而狂熱。

過了一時,這些人伴著鼓點收隊退下了,尚未等這些看客們回過神,聽又是一陣鼓點響又湧進來幾十人,他們齊刷刷的跑著,很快列隊肅立,與方才那些人不同的是他們手中握著的是腰刀。

「揚刀!”

「殺!”

「揚刀!”

「殺!”

重複的鼓點重複的動作重複的怒吼再次開始。

沒有多餘的花哨的招式,就是邁步屈身揚刀斜劈,邁步屈身揚刀斜劈,卻讓看客們感受到一種奇異的美感。

正當大家看的入神時,忽見旁邊一個大漢猛地走入佇列中,舉起手中的長棍對著一個正揚刀的漢子狠狠打了下去。

那漢子身形微顫,腳下卻站的穩穩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滯,反而更加大聲的吼出一聲殺。

「好好的打什麼?」有人忍不住問道。

「這人方才的出刀比別人低了一寸......」老者答道。

眾人的視線又落在老者身上,眼中臉上浮現恭敬崇拜的笑。

「老將軍目光如炬......」

「我都沒看出來......」

大家紛紛說道。

「這才多大點事,還值得打得這麼狠......」也有人皺眉說道,搖搖頭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可惜。

如今兵油兵痞甚多,再加上待遇差,養出一隊好兵,大家都恨不得好言好語的供著,哪裡敢這樣隨意的打罵,這種好兵到哪裡都混的開,誰肯受這窩囊氣......


這邊這麼多人站定圍觀,那邊盧岩等人自然察覺,但鼓點未停,所有人都未曾走過來詢問,那些列隊刺殺的更是看都未曾看過來一眼。

雖然這些人整齊劃一的動作給觀者美感,但很快重複的枯燥讓他們不耐煩了,無奈那老者依舊認真專注的觀看,大家只得耐著性子,足足半個時辰後,伴著一陣鼓點收隊了。

但人群卻並沒有呼啦散去,反而再次聚在一起,那些手拿長槍的也站過來,空地上勉強站的下。

原來長槍兵和刀兵分開,許是因為場地大小限制.......看客們恍然。

「其實練兵場空著呢,他們要用說一聲就用唄......」有人忍不住嘀咕道,這算什麼,好像是他們京營欺負他們一般.......

這些晉兵,不會是知道今日有大人物來,故意鬧的這一出吧?武將再看這些晉兵,面上便陰沉幾分。

早知道這些邊軍桀驁不服管教......


「苦練!”

一聲怒吼猛地響起,又嚇了這些看客們一跳。

這又是搞什麼東東......大家的視線聚集在站在隊伍最前方的三個大漢,其中一個年青人背負雙手,神態沉穩。

這句話就是他喊出來的。

「殺敵!”

「衛國!”

伴著他的話音落,百人齊聲吼道。

「苦練!」那青年再次喊道。

「殺敵!”

「保家!”

百人再次齊聲吼道。

這聲音如同滾雷散開,讓本已經收正神色的看客們再次微微驚訝,他們驚訝的不是這簡單的口號,而是這百人齊吼的聲音裡傳達的精神,當這些人的吼聲響起時,大家竟忍不住一陣熱血翻騰,似乎有把火從腳底噌的點起來。

這種感覺.......很奇特......

直到這時,隊伍才算散開了,而盧岩也大步迎過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3 04:40 PM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明智

「操練兵馬,下官失禮了。」盧岩恭敬的沖這十幾人躬身。
  
便有武將居高臨下的看他一眼,小小的列隊比劃幾下,還什麼操練,他從鼻子裡發出哼的一聲,待要訓斥幾句,那老者卻開口說話了。
  
「高祖曾言操練之時如同將在外不受君命,其意就是百煉才成軍,不能隨意被擾,如同兒戲。」老者看著盧岩,點頭緩緩說道,「很好,你做的很好。”
  
「原來高祖也說過這話......」張順聽見了,忍不住眉飛色舞,對王九低聲道,「跟咱們家大人想一塊......」
  
他的話沒說完,王九忽的抬手肘撞在他的肋上,疼的張順眼淚差點掉下來。
  
「九哥‥」他呲牙咧嘴的喊道。
  
「閉嘴!再敢多說一句話,把你留在京城不許回去。」王九低聲喝道。
  
這個威脅太嚇人了,張順雖然滿腹疑惑不知道自己哪裡說的不對了,但還是乖乖的閉嘴大氣也不敢出。
  
這邊盧岩對老者再次施禮,站起身見這老者依舊在打量自己。
  
「你便是河中驛的操守?」他問道。
  
盧岩點點頭,應聲是。
  
雖然不知道這老者是何來歷,但看四周這些明顯級別比自己高許多的人對他都恭敬的很,便明白此老者非同一般。
  
「率千人眾先後解解縣鳳陵關之困的盧岩?」老者又問道,目光在他身上再次巡視,點點頭贊道,「真是一條英勇好漢。”
  
「不敢,是平陽衛守備,河中府知府指揮得當,東路援軍相助及時,將士們臨危不懼報國赤膽。」盧岩答道。
  
老者原本繃著的臉上便浮現一絲笑,目光帶著幾分玩味看他。
  
「好。」老者點點頭•沖皇宮的方向拱手,「天子聖明,佑我大周萬民。”
  
於是大家都跟著齊聲唱贊聖恩。
  
「這般操練日日如此嗎?」老者又問道。
  
「是,除路途行軍外。」盧岩答道。
  
老者便看著他,神色有些感慨。
  
「好,好。」他卻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看著盧岩說道,又看四周站著的好奇的再打量他們的那些兵,「你的操練的戰隊只是槍兵和刀兵嗎?”
  
「還有刀盾兵騎兵。」盧岩答道。
  
「慣用三疊陣?」老者問道。
  
盧岩點點頭,老者便也點點頭,看著四周那些兵若有所思。
  
「這些人,你練了多久?」他問道。
  
「他們跟我時間久了,」盧岩笑道,「已有一年。”
  
一年......
  
周圍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視線都投在這些兵丁身上,見他們身形魁梧,神情彪悍,那種氣勢分明只有那些百戰老兵才能具有,這樣兵,竟然是只用了一年就練出來?!開玩笑的吧?
  
老者的神情亦是有些驚訝,他看著盧岩,似乎要從這年輕人臉上看出說謊的痕跡,但很遺憾,他看到只有神情從容淡然。
  
「怎麼練的?」他忍不住問道。
  
自從兩戰韃子之後,問這個問題的人越來越多了,盧岩微微一笑。
  
「就是戚帥的法子,列隊練陣練對戰刀槍殺術。」他答道。
  
果不其然,在這些人面上看到不信以及不以為然。
  
「就這樣?」老者也帶著幾分疑惑,問道。
  
「就這樣,按照戚帥的標準,設立獎懲規格。」盧岩再次認真答道,面上有些無奈,又笑了笑了,「我沒讀過書,就這個還是那些老兵們告訴我的,然後大家一起想了想定些法子,別的我也不知道了。”
  
他真的沒有絲毫的藏私,怎麼這些人總是以為他藏著掖著有什麼秘笈不說。
  
「戚帥的?」老者笑了笑,神情中有些恍惚,似乎追憶什麼,「那一定很嚴格,練的很苦吧?”
  
他這句話讓在場的很多人想到什麼,都忍不住點點頭,再將視線投在那些兵丁身上,想起方才看到的已經練得那樣好了,卻還是被毫不留情打了一棒子的場景。
  
「想當年,我五次不達標,被重打軍棍三十下,老子那時候已經是五年的老兵了,卻差點被趕出標營。」有人低聲說道,聲音帶著幾分委屈卻又有種莫名的驕傲。
  
「不苦。」盧岩整容答道,「總好過戰場上丟命。”
  
這句話又說的大家肅然,都緩緩的點頭。
  
老者再次打量他。
  
「很好,很好。」他點頭緩緩說道,就在大家以為他還要說什麼時,他卻只是拍了拍盧岩的肩頭,轉身走了。
  
見老者走了,眾人便忙跟隨。
  
「以後要操練,操練場上去,在這裡瞎鬧騰什麼!」一個武將對盧岩沉臉喝道。
  
早些時候不說這話,王九等人撇撇嘴。
  
這些人的神情自然落在那武將眼中,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這些兵丁看向自己這些人的時候都是漠然,只有落在盧岩身上時,才會有滿滿的崇敬以及狂熱...‥
  
只有自己親自帶出的兵才會如此,可見這些人並非是山西總兵特意挑的精銳來故意充門面的。
  
「謝過大人。」盧岩躬身施禮。
  
武將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轉身跟上那些人遠去了。
  
「那老頭什麼人?」王九這才忍不住問道。
  
盧岩搖搖頭。
  
「不知道,」他說道,「不過,肯定是個大人物。”
  
「他是特意來看咱們的?」王九皺眉道。
  
「別的人或許不是,但他一定是。」盧岩說道,看著那群人遠去的方向。
  
「這些人搞什麼?」付老三抓抓頭瞪眼說道,「這些京城的人真是古古怪怪的,讓人不舒服。”
  
聽盧岩這樣肯定的說,再想那老頭又什麼都沒說的走了,王九和張順便很是擔憂。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再加上這一段的遭遇,他們的心裡實在是覺得有些不安,那種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不安。
  
察覺到他們的情緒,盧岩收回視線笑了。
  
「別想那些沒用的事,」他笑道,背負雙手微微抬頭,「我們走到今日,靠的就是自己的拳頭,我們不會也不需要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有那功夫不如多操練。”
  
王九等人立刻整容轟然應聲,再不去想這些突然出現莫名其妙-的人們。
  
陳清被叫到父親的書房時,並沒有見到父槳在內,只有祖父坐在圈椅裡閉著眼似乎睡著了。
  
看著祖父比上一次見到更加蒼老的臉,陳清有些心酸。
  
過了很久,陳老太爺睜開眼看到陳清站在一旁,便忙坐正身子。
  
「來了也不喊我一聲。」他笑道,示意孫兒坐下來,「老了老了,該睡的時候睡不著,不該睡的時候睡迷糊。”
  
「爺爺還正當年呢。」陳清說道。
  
陳老太爺就哈哈笑了。
  
「行了,這些狗屁的話不用拿來跟我說。」他笑道,看著陳清笑容一收,「你來跟我說說,你跟那個河中府的操守官是怎麼回事?”
  
陳清笑了笑。
  
「我跟他同袍,」他笑道:「爺爺可見到他了?果然一個英雄好漢吧?”
  
陳老太爺撇嘴一笑。
  
「是啊,的確英雄好漢,好的讓人忍不住心生嫉妒啊。」他說道,帶著滿滿的感歎,帶著幾分意味深長看陳清。
  
無父無母低賤出身私鹽販草莽竟然能披上官衣,披上官衣在如今這個世道也不是什麼難事,花錢就行,但他還竟然掙出了一個殺敵衛國的英名。
  
陳清只是淡淡笑著不說話,但面皮上的一絲僵硬還是沒逃過陳老太爺的眼。
  
「我見過也知道那些流寇草莽的戰鬥力,」陳老太爺摸著枯皺的臉緩緩說道,「那些人悍勇,亡命之徒,且不乏練得好身手,但真要跟咱們正規隊伍對上,卻往往一沖即散更不用說那些更加彪悍的韃子軍隊。”
  
陳清默然不語。
  
「這個年輕人竟然沒有當個自由自在的悍匪,或者說就算想要個好名聲,那花錢買個官有權有勢當個富家翁幾代相傳肯定沒問題,但他竟然...」陳老太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一面皺眉一面說道。
  
他竟然會想要練兵。
  
「是練兵,而不是練家丁。」他喃喃自語。
  
這是完全兩個概念,但對於很多人,哪怕如今坐到高位的武將來說,如果有足夠的錢糧,第一個念頭便是用於屬於自己的家丁,而兵練得再好,將領說調動便調動了,這個世道,誰肯捨得花費財力物力心力為他人做嫁衣。
  
「僅僅就今日看到的那一百人,花費的錢糧便絕不少,更不用說其他,」陳老太爺看陳清,「河中驛如今有多少兵馬?”
  
「按定制有兵丁一千,馬匹五百。」陳清答道。
  
「實際上,遠遠不止這個數吧?」陳老太爺一笑,「我聽說這小子救你的時候,還不過是個官屯官,沒權利調動操練兵馬,拉出來迎戰韃子的鹽巡的鹽丁?”
  
陳清的腮肉微動,沒有說話。
  
陳老太爺也不用他回答,自言自語的說下去。
  
「算起來,那一次他先後相隔不到五日兩次迎戰韃子先鋒,至少上陣二千鹽丁,而他這種人,敢這麼做,那麼真實的兵力肯定不少於三千......」他說道,神情說不上是什麼意味,「一個鹽巡,三千......」
  
他喃喃自語,忽的一拍扶手站起來。
  
「這個年輕人不簡單啊。」他說道,「不錯不錯,有眼光有大胸懷......」
  
他看向陳清,浮現笑容。
  
「請他來家裡吃頓飯,這個年輕人值得相交。」陳老太爺說道,一面抬手拍了拍陳清的肩頭,「何況他還救了你的命。”
  
再次聽到救命這個詞,陳清終於開口了。
  
「他不是救我的命,他是差點要了我的命!」他猛地喊道,面上青筋微爆,「此人心狠手辣心機深沉絕非善類!”
  
陳老太爺看著他。
  
室內一陣沉默。
  
「就是因為這個,你才要壓他一頭?」陳老太爺忽的沉臉瞪眼喝道
  
陳清呼呼喘氣,緊緊繃著嘴。
  
「有本事跟他戰場上比高低,用個女人爭什麼閒氣?」陳老太爺瞪眼喝道,「真是丟男兒的臉!”
  
「是啊,有本事他憑他自己和我爭勝負啊,何必用晉王來壓我?」陳清亦是冷笑道,「他不是靠他自己嗎?有種一直靠啊。”
  
陳老太爺也是冷笑一聲。
  
「他的確是一直在靠他自己。」他緩緩說道,「他靠他自己,殺退韃子,震懾全軍,靠他自己掙來晉王青睞,你以為,讓人幫忙,不過是低頭張口賣好的事?我告訴你,天下沒這麼便宜的事,有時候,對於某些人來說,就是想要跟他低頭,也得先看有沒有資格!”
  
陳清看著陳老太爺,雙目微紅,面目僵硬。
  
「那麼爺爺,你的意思是對某人來說我們也有資格,」他咬牙說道,「所以你打算按下孫兒給人低頭賣好了?”
  
陳老太爺看著他。
  
「爺爺,我們陳家真的要走上造反這條......」陳清再次說道。
  
話音未落,室內響起一聲清脆的耳光聲。
  
陳老太爺垂下手,看著陳清臉上漸漸顯出的紅掌印。
  
室內又一陣沉默,只聽到陳清壓抑起伏的呼吸。
  
「我再問你一遍,這門親事,你是為了那個女人,還是這個盧岩?」陳老太爺慢慢說道。
  
陳清繃著嘴不說話,垂在身側的拳頭不知不覺已經攥成拳頭。
  
「若是你就看上這個女人,非這個女人不娶,我們陳家能梗著頭走到今日,也不是誰能讓我們低頭就低頭的,」陳老太爺看著他,整容一字一頓說道,「如果是想要和那個男人爭個高下,那就換個方式換個地方。”
  
「爺爺。」陳清神情動容,聲音微微顫抖。
  
陳老太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便向外走去。
  
「阿許,」他走到門口又停下,回頭看陳清,「我知道被人掌握生死的滋味不好受,所以,掙出一個不被人掌握生死的天地吧,那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明智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懊惱

十月十五日,天氣已經很冷了,客棧上好的客房裡擺了兩火盆,讓屋子裡暖意濃濃。

青丫推開門走進來,手裡捧著一碗羹湯,見劉梅寶坐在火盆前烤花生,微微皺著眉頭想什麼入神,連她進來也沒注意一般。

「姑娘,客棧老闆娘送的蓮子百合湯,說給姑娘送行。」青丫說道。

劉梅寶這才回過神,一面伸手晃動有些焦了花生。

「多謝她好心,不過太甜了,我不愛喝,你喝吧。」她笑道,一面遞給青丫一個花生,「坐下來,一起吃。

青丫笑了笑,依言坐下來。

「是姑爺送來的?」她問道。

劉梅寶很高興聽到她這樣稱呼盧岩,一開始當青丫得知議親的竟然是當初那個讓她們嚇得幾日不敢進城的鹽販子時,震驚的無以言表。

相比于這個男人,她更傾心的是小姐能選陳家那個少爺,在她眼裡,陳家那個少爺多好啊,出身好,人也好,對姑娘也好,為了姑娘費心的把自己找回來,怎麼姑娘偏偏就看上那個出身嚇人的悍匪,聽說如今不是匪賊了,當了官,但那也改不了他曾經的出身......

但自己的這個姑娘,三年前她已經隱隱察覺是個特有主意不會隨意被人說服的,三年後來看,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我也沒說他不好啊。」劉梅寶笑道,眉角微微上挑,用胳膊撞了撞,帶著一種隱藏的歡喜,「被人喜歡,總歸是讓人忍不住有些得意的......」

穿越一把沒遇到個癡心男配多少有點那啥,雖然她跟這個陳清不熟,估計這門親事也不過是人家家裡做主,這個陳清根本就不知道呢...

青丫被她說的哭笑不得。

「當然當然,還是少些麻煩的好。」劉梅寶又掩嘴笑道。

給青丫講了和盧岩逐漸結識的事,聽到兩次得他相救,又知禮守矩並非有半點強迫威脅,青丫才感覺好了。

得知陳家不再有議親的意願,雖然多少還有些遺憾,但她最終接受了盧岩。

前腳陳家退親,後腳主事夫人就上門了,當然這次沒有上劉家的門,而是直接來到客棧和宋三娘子談,這次動作很快,庚帖換完,今日該下定了。

「總算是好了,趕快弄完,回山西去,天越來越冷,路上就不好走了。」劉梅寶笑道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來,「船都備好了吧?”

「好了舅夫人和少爺都已經過去了。」青丫說道,說完看著她,面上浮現幾分憂慮遲疑。

「怎麼了?」劉梅寶看出來,問道。

「姑娘,」青丫遲疑再三還是開口道,「老太太又在外邊等著呢...」

自從陳家退了親之後,先是二少奶奶過來哭著請她們回去,被毫不客氣的拒絕後,劉老太太便親自來了,幾次三番的閉門羹老太太也豁出去了就在客棧裡坐著,大有靜坐抗議的跡象。

「真是人善被人欺,」劉梅寶搖頭道,「按理說他們該去陳家撒潑打混,去質問他們憑什麼好好的換了庚帖了還退親,怎麼反而跑我這裡來了?難道我是看著很好說話的樣子?”

「姑娘是一家人嘛,」青丫低聲道,「總歸是不好看。”

「反正最難看的不是我。」劉梅寶笑道。

青丫無奈的喊了聲姑娘,又扯了扯她的衣袖。

「我是不會回去的,我當時就說了,如果好說好道,大家和平共處虛情假意的面上過得去也就罷了,是她們非要無事生非胡攪蠻纏不講道理,惹出這閒事亂子來。」劉梅寶神色一凝,整容說道,「她們不仁,我何必講義,我不怕丟臉,要撕破臉就撕的徹底,如果我就這樣回去,才是丟臉犯賤!”

劉老太太是一路哭著回到家的,家裡一片愁雲慘澹,大太太也躺下了,只有二少奶奶撐著伺候。

「我這是造孽啊。」劉老太太躺在床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兩個丫鬟幫著擦淚順氣。

她罵了劉梅寶罵宋三娘子又罵陳家。

「我要去陳家門口撞死......」她罵著又掙扎著起來。

丫鬟們忙連聲勸。

「老太太,人家也說了,是因為不知道晉王保下的親事,又賠了禮道了歉,咱們還能怎麼去鬧啊。」二少奶奶勸道。

一聽晉王二字,劉老太太眼中放光又暫態黯然。

「這作死的賊!有這等人保親為什麼一開始不說!黑心的賊啊!」老太太扶胸口哭道。

陳家上門說退親時,明明白白的說了,當初劉喬生能平反也是因為這個盧岩,是人家殺出功賞,上頭詢問時,不要升官發財,只要為劉大人平反,所以晉王才會上書朝廷,得知盧岩心悅這劉家遺女後,笑稱是英雄美人再好不過的一樁姻緣。

這句話晉王有沒有說過,或者只不過是一句笑談並沒有保親的意思,沒人知道,也沒人去追究了,反正人家陳家就是道了歉不再提這門親事了。

自己家姑娘和人的如此過往糾葛,你們劉家自己人難道會不知道,竟然還巴巴的去跟別人家議親,按理說,該他們跟陳家道歉才是,人家大度不追究,劉家還有什麼理由去人家哪裡鬧?

劉老太太自然也明白,哭的更加痛,認為這都是那宋三娘和劉梅寶故意要讓她出醜,好一通罵。

大少奶奶聽不下去了,出來嘀咕一句人家明明早說過已經議親了,是你們不聽嘛,又說自己早說過,這丫頭不好惹,那男人更不好惹,非不聽,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裡外不是人了吧。

「如今別說那些沒用的,還是趕快道歉把人請回來才是,要不然明明家在這裡,媒人小定禮卻都去客棧,咱們可就別在京城混了。」大少奶奶說道,一面看著一旁的二少奶奶,帶著幾分輕蔑幾分難掩的得意,「弟妹最善於勸慰人,就辛苦你了。”

如今的劉梅寶已經鬧了笑臉哭臉送上去照打不誤,二少奶奶才不會傻到自己送上門去。

對於她的挑釁,二少奶奶只當沒聽到,依舊安靜的站著。

劉老太太卻是眼睛一亮。

小定!

聽說已經換完庚帖了這就要下定了!那下定的財物......

「都是怪你!你還好意思說別人!」劉老太太拍床沿喝道。

眼瞧最近家裡雞飛狗跳一驚一乍三人被折騰的都快散了架,一直稱病的大少奶奶簡直每天都笑醒,該,讓你們不聽我的話!

正等著看二少奶奶笑話的大少奶奶被老太太這一聲喝罵的有點懵。

「你說你去山西都做了什麼?這麼大的事也不打聽,就知道和你妹妹舅媽生氣!若不是你惹惱了她們,哪能有今日!」劉老太太恨恨說道。

「現在還說這個做什麼。」二少奶奶立刻低眉順眼的安慰道,「最要緊的是怎麼讓妹妹消氣快回來。”

大少奶奶只氣的冒火。

「老太太你糊塗了吧?這礙我什麼事!」她瞪眼說道。

孫媳婦敢和自己這樣說話,劉老太太有些不敢置信。

「大嫂,老太太心裡正難受呢,少說兩句。」二少奶奶緩緩說道,一面輕輕撫老太太的胸口。

劉老太太胸口劇烈起伏,一把推開二少奶奶。

「好啊,你也敢指著我隨意說罵了是不是?」她瞪著大少奶奶喊道。

屋子裡的僕婦們也嚇了一跳,便有人忙勸大少奶奶快賠個不是。

「我以前老老實實的有什麼氣呢就往肚子裡咽,想著您是長輩,她是妯娌,我對你們好你們也會對我好,現在看了,有些人天生就是捂不熱的,想想還是妹妹活的這樣舒服,你們不讓我舒服,我幹嘛讓你們舒服!」大少奶奶帕子一甩,哼聲說道,「說是因為我惹惱了人家,到底是因為什麼惹惱了人家,大家心裡都明白裝什麼糊塗啊,自己哄自己有什麼意思啊。”

這一席話蹦出來,滿屋子的人都唬的瞪眼,如同不認識大少奶奶一般。

「家門不幸!」老太太喊了一聲,翻著白眼就向後倒去。

頓時屋子裡哭的喊得亂成一團。

大少奶奶的惡行忤逆立刻被告到家裡的男人那裡,不待大老爺訓斥大兒子要他休妻,這邊大少奶奶自己主動收拾包袱要回娘家。

大少爺立刻腳軟了,不理會老子的喊罵,轉頭去追媳婦,僕婦勸,孩子哭,大老爺罵,老太太大太太在屋子裡上不來氣,劉家內宅外院人仰馬翻。

正熱鬧著,門上的人火燒屁股一般跑進來。

「大姑娘回來了!”

院子裡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報信的門人。

「快些,都要進門了,來了好些人呢。」門人跺腳道。

回來了!大老爺頓時精神起來,指著正被幾個僕婦攔著求不要上車的大少奶奶。

「要走快些走!別擋著我家姑娘進門!」他氣勢洶洶的喝道。

劉梅寶進門時與大少奶奶對面相逢。

看著穿著大紅底子白竹葉印花交領薄夾襖的劉梅寶晃晃悠悠的走進門,大少奶奶掀起車簾。

「這種家你還回來做什麼?」她哼聲說道。

劉梅寶被她的話說的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馬車就咯咯吱吱的走了。

「吆,她這是怎麼了?這是誇呢還是罵呢?」劉梅寶笑道,問恭恭敬敬帶著滿面討好的僕婦。

「大奶奶出門。」僕婦賠笑答道。

大老爺帶著幾分矜持又幾分難掩的歡喜,又不自覺的想要維持一下長輩的威嚴。

「回來就好,有什麼事家裡說。」他撚著鬍鬚點頭說道。

劉梅寶撩了他一眼。

「勞煩大老爺,開一下祠堂門。」她說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10 09:47 A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定下

“開祠堂做什麼?”大老爺不解道。

“我要下定了,想告訴我父親母親一聲。”劉梅寶沖他一笑道一聽這個再看站在門外穿著喜慶的人以及那滿滿的貼著喜字的擔子笸籮,大老爺只覺得心裡石頭落地。

“所以說,只要她姓劉,這裡就是她的家,說到哪裡也變不了。”老太太搭著二少奶奶的手,急匆匆的從屋子裡出來,又一迭聲的問:“你婆婆還躺著呢?這麼大的場合,她這個當大伯母的,就是受禮的親長,扶也得扶起來…”

“早起來了,已經過去了。”有僕婦答道。

健步如飛說話間已經到了祠堂外,遠遠的就見三擔子兩笸籮,瞧著陣勢果然是當初帖子上寫的那些金銀綾羅……

劉老太太一眼就和記憶中的數目核對上,臉上的笑更是開了花“既然是晉王保媒,那回禮不能太輕了……”她再三咬牙狠心對二少奶奶說道。

“老太太放心,我好好的備著。”二少奶奶低聲道。

“也別太鋪張。”劉老太太又忍不住囑咐一句。 二少奶奶笑著點頭。

“怎麼這時候不見那宋家的女人?”劉老太太嘀咕道,一面四下掃看,口上說的那麼親,怎麼也得拿些錢出來意思一下,更何況那可都是她們的錢… …

這邊劉梅寶已經面對祠堂裡劉父劉母的牌位跪下叩頭。 “謝父親母親生之恩。”

“謝父親母親養之恩。”

她叩了三個頭,這邊大太太親自含笑去扶她,還沒到跟前,劉梅寶又叩了頭。

“父親母親在解縣捨身,女兒也曾答應解縣父老鄉親,此生此世於父母魂系之地為家,女兒請父親母親之魂回解縣為女兒送嫁。”

此言一出,大太太伸出的手一僵,面皮發緊。 劉老太太等人也都是一愣。

“姑娘真是忠義有情。”便有一個送定禮的雙全婦人立刻大聲說到,一面拿著帕子擦眼淚,“劉大人和夫人在天有靈必然欣慰。

伴著她的話立刻一片附和讚嘆,那些負責挑擔子太笸籮的男人不僅身形魁梧,而且嗓門奇大,一時間嗡嗡聲壓得劉家眾人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容易嘈雜聲賀喜聲才低下去,大太太急忙的拉著已經身隨話動拿了劉氏夫婦靈位起身向外走的劉梅寶。

“姑娘說什麼呢?”她有些僵硬的笑道,死死拉著劉梅寶的胳膊。

“我是說,我要回解縣辦親事,讓父母的英魂和解縣的父老鄉親,一起看著我出嫁。”劉梅寶說道,皺眉甩手。

“家裡你祖父伯父我們都在呢,哪能不從家裡出嫁的?說出去讓人笑。”大太太死死抓著不放,說道。

劉梅寶停下腳步,看著她,似笑非笑。

“只要你們會說話,就不會惹人笑的。”她說道,將靈位抱在身前,騰出一隻手拍了拍大太太抓著自己的手,便一根一根的將她的手指掰開。

反應過來的老太太大伯父等其他人便都要湧過來,卻被送小定的男人們擋住,不知哪個帶頭唱賀喜的詞,門外得了號令的鑼鼓也咚咚的敲起來,蓋過了劉家眾人喊的問的話。

門外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紛紛詢問什麼。

“劉姑娘說了親事,今日下定。”站在人群裡有三四個婦人蒼頭給大家熱情的解釋,指著走出門的劉梅寶,“那個就是劉姑娘……

大家便忙伸長脖子去看,見那姑娘走出門懷裡抱著牌位,身後湧出三四個面色煞是難看的婦人男人。

他們亂哄哄的說著什麼,還伸手去拉扯那姑娘,無奈四周鑼鼓喧囂,聽不清。

劉梅寶忽地低頭微微躬身。 鑼鼓聲陡然一停。

“梅寶拜別祖母大伯父伯母哥哥嫂嫂。”劉梅寶說道,聲音清亮。

這句話清清楚楚的傳入圍觀眾人耳內。 “不是下定嗎?怎麼要走?”大家紛紛疑問。

“劉姑娘要從山西解縣出嫁。”穿插在圍觀人群內的婦人蒼頭給大家解釋,同時講了當初離開解縣當著官府父老鄉親說的話,眾人恍然,頓時都點頭。

“劉姑娘忠義。”不知那個帶頭喊了句,頓時便一片符合聲。

劉老太太和大太太面色青紫眼中流淚,張口要喊,卻被大老爺和大少爺一把攔住。

“你好好的……保重……”大老爺聲音乾澀的說道,表情也很難看,但能在這樣突然狀況下及時控制情緒,也算是沒白浪費了幾十年的人生歷練。

話也就到此而已,再多的再好的話他到底是說不來了,劉梅寶也沒打算聽他多說,有了這句話便起身一笑。

“謝大伯父。”她說道,再沒看劉家眾人一眼,轉身而去。

孩童們笑鬧著跑在人群最前頭,去搶送定人撒的糖果蜜餞,圍觀的人也忍不住跟隨,聽說這姑娘這就坐船走了,雖然日常並無交道,但還是想要去送一送。

鑼鼓聲遠去了,圍在劉家門前的人也散去了,劉老太太怔怔的看著那一擔一擔的綾羅綢緞遠去了…….

“我的……”她忍不住伸手去夠,啞著嗓子喊出半句話,就覺眼一黑暈了過去。

劉家大門前頓時一陣哭嚎雞飛狗跳。

“看著自己家姑娘走心裡到底是捨不得啊,瞧老太太都哭的暈過去了….”尚未走遠的圍觀者聽見了,都忍不住感嘆道,

“真是忠義之家啊….”

“什麼捨不得啊。”這時站在路旁的一個袖著手的老頭撇嘴說道,“只怕是又羞又氣的!”

他這話說的聲音很大,立刻引來好多人的注意,這種別人家的私密隱事最是讓人感興趣的,於是紛紛詢問。

“把人家姑娘扔在解縣三年不聞不問,一朝平反就巴巴的接回來……”

“明明已經說說了親事,偏還要撿高枝悔婚,只氣的劉姑娘離家住在客棧……不信去打聽打聽就在雲來客棧……”

“……還是人家陳家及時明了退了親,要不然還不知道鬧成什麼樣……”

“……這樣的人家,別說事先已經允諾回山西,就是沒允諾,這家也不能呆下去了……”

高一聲低一聲的話不斷的傳入尚站在門前的幾個劉家下人耳內,再看眾人投來鄙視嘲笑驚異的視線,幾個門人忍不住惶惶後退關上門,一溜煙的進去稟告了。

聽到這些話,剛剛清醒過來的劉老太太又是一個白眼暈了過去,大老爺只氣的渾身發抖帶人衝出門。

門外已經空無一人,只餘一地的花紅紙屑亂飛。

“好黑心啊!好黑心啊!”大老爺哆嗦的咬牙說道。

風風光光心滿意足的出門還不夠,竟然轉身還狠狠咬了他們一口! 他那忠厚老實的兄弟怎麼會養出這樣的女兒? !

“爹,去碼頭找她理論去!哪有這樣肆意污衊自己家人的!”大少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她既然敢這樣做必定是準備周全,再找她理論,不過是徒增煩惱讓人看熱鬧而已。”大老爺頹然說道。

“那還去送不送?”大少爺話出口就有點後悔,他可豁不出臉去和那個女人當眾人面吵鬧,聽父親這樣答,也不由鬆了口氣,又遲疑問道。

方才在屋子裡雖然老太太和大太太哭的死去活來,但從已經造就的事實上考慮大老爺還是想努力說服大家一起去碼頭送行。

“哼。”大老爺一拂袖轉身,又回頭看街口,“既然都撕破臉了何必再去,當初就不該接她回來,就當咱們家沒這個姑娘罷了。”

大少爺有些遲疑。 “可是那個人好像跟晉王關係不錯……”他忍不住低聲說道。

“不過是個山西操守官,草莽出身不入流的武官,能成什麼氣候!”大老爺哼聲說道,一臉嫌惡鄙視,“跟晉王關係好,哪有怎麼樣,我已經聽到皇帝剛剛親自下旨訓斥太原知府……”

他說著話面上神情意味深長,大少爺卻是似懂非懂。

“晉王這些年越來越不像話了……”大老爺只得再次跟兒子解釋聲音壓得更低。

藩王說起來皇家血統很高貴,其實如果皇帝授意,一個知府都能去其面前叱責,可以發兵將王府圍住限制出入。

大少爺恍然。

“哼,看你將來能有什麼好!到時候別再認我們劉家人才算你硬氣!”大老爺再次回頭看了眼,咬牙冷笑道。

劉家的大門剛關上沒多久就被人敲開了,門人小心翼翼的探頭,見是一個男人,穿著打扮都是有錢人,身後跟著兩個小廝,分別抱著兩個木箱子,看上去頗有重量。

聽說是找劉梅寶的,門人不知道也不敢擅自作答,只讓他們等一下,忙忙的跑進去了回稟了。

“就說我們家沒這個人!”大少爺沒聲好氣的喝道。

小廝遲疑著應聲,又抬頭去看二少奶奶。 二少奶奶精神很不好,比起以往意氣風發笑容滿面完全變了個人。

“是個什麼人啊?”她打起精神問道。

“說是藥行的,來謝謝姑娘鑑藥。”門人答道。

此話一出,大老爺冷笑。 “果然是找錯人了,讓他們快滾,也不看看這是誰家。”他瞪眼喝道。

二少奶奶卻忍不住站起來。

“鑑藥?”她驚訝的道,又帶著幾分不可置信,“難道她真的會鑑藥?”

“是這樣說的,說是送酬勞銀錢……”門人答道。

銀錢二字闖入耳內,劉老太太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錢,我的錢‥”她喊道,一面伸手胡亂的抓撓,“黑心的賊啊,還我的錢來……”

一屋子的人又忙忙的安撫,好容易才讓老太太神誌清醒一些二少奶奶到底忍不住,跟著門人來到門上,卻見那男人正聽身旁三四個閒人唧唧喳喳的說什麼,見到門開了,閒人們衝這邊指點一陣,李大掌櫃看過來一眼,抬腳就要走。

門人忙喚住他。 李大掌櫃這才不情願的轉過身看這個不認得的年輕婦人,面色帶著幾分疏離以及微微的鄙視。

“我家妹妹跟你們鑑藥了?”二少奶奶直接問道,一眼掃過李大掌櫃,落在被小廝抱著的兩個箱子上。

莫非那裡面都是錢……

“是,劉姑娘久負盛名,此次能請到劉姑娘幫我恆吉祥掌眼,果然萬無一失。”李大掌櫃本來不打算說話,但想到什麼又轉過身,認真說道,“為感謝劉姑娘,按規矩付與其酬勞。”

“要我妹妹鑑藥得多少錢?”二少奶奶忍不住問道。

李大掌櫃微微一笑。

“因為劉姑娘不是我藥行藥櫃,因此鑑藥要據藥價按比例抽取酬勞。”他緩緩說道,“這一次我家三七價值千金,因此付與姑娘銀千兩。”

只聽吧嗒一聲,似乎有人下巴脫臼。

“千……千兩……”二少奶奶失態的瞪大眼,看著李大掌櫃,最終視線牢牢的粘在那小廝手裡的箱子上。

“告辭。”李大掌櫃衝眼前傻了般的人們拱拱手,帶著幾分笑從鼻子哼了一聲說道,大步上車,吩咐快向碼頭去。

二少奶奶根本就沒聽到他的告辭,還處在震驚中。

就拿著這藥材看幾眼,說幾句話就能掙這麼多錢? 天呀! 這簡直是無本之利! 這要是合夥做生意,豈不是日進斗金?

她怔怔的看著那箱子,卻見箱子慢慢的動起來,越走越遠……

我的錢……

二少奶奶只覺得心口被人剜去一塊肉般疼,不由伸手按住心口淚如雨下。



第一百九十六章 攜手

劉梅寶坐在船艙裡,專注的看著李大掌櫃捧來的一個箱子裡面是滿滿的三七,而另外一個裝著滿滿白銀的箱子則根本就沒讓她多看一眼。

「老蔡沒什麼大礙,就是傷了元氣,好好的養一段就成了......」這邊李大掌櫃一面說道,「如今心想事成,他心情好,身子很快就能痊癒了......只是不知道姑娘要走,我這就讓人叫他去......」

「不用,不用。」劉梅寶忙說道,「沒那麼麻煩,他早晚回家,到家再見吧。”

她說著話,視線依舊沒有離開手裡的三七,她看的很認真,一塊一塊的看。

李掌櫃越看越有些不解。

「劉姑娘,我想人家幫了這麼大的忙,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謝。」他想了想說道,「想著對方想必也是做三七生意的,那我送他同量的三七吧。”

「不用。」劉梅寶再次說道,她的眉頭皺起來,將手裡的那塊三七晃了晃,「這塊不是我的。”

「啊?」李大掌櫃愣了下,沒明白。

「這塊不是我給你的那箱子的那些。」劉梅寶皺眉說道,「你換過了?”

「沒有沒有,是裝箱的時候,撒出來幾塊,許是撿錯了......」李大掌櫃想了想,才恍然道,同時又有些不解。

三七,不都是一樣,這有什麼你的我的......

他的話音未落,就見劉梅寶站起來。

「你的三七在哪?我去找出來。」她說道。

李大掌櫃更加驚訝,瞪眼看著劉梅寶,或者是嫌棄自己的三七不夠好?

可是,這天下的三七長得都那樣,李大掌櫃的視線不由移到被劉梅寶一塊一塊看過堆在一起的三七上,也沒有見她的三七有什麼特殊標記啊?

「我還是先看完,再一起找。」劉梅寶又坐下來。

李大掌櫃被她的話說的有些心神不寧,不敢再說閒話拉家常安靜的看著劉梅寶專注的翻看著那一塊塊的三七。

所幸看完之後,劉梅寶口中的不是她的三七隻有三塊。

「走吧。」劉梅寶將那三塊單獨放,又將自己的三七裝好,喚過周良玉。

「哥,你幫我看著。」她將箱子抱給周良玉,帶著幾分鄭重說道。

周良玉點點頭,看著劉梅寶帶著青丫和李大掌櫃走了。

直到把劉梅寶帶到自己的庫房裡,李大掌櫃還有些暈暈乎乎,總覺得這事有些可笑。

「都在這裡了。」他指著壘壘落起來的麻包神情哭笑不得,「劉姑娘,你真的要找?”

劉梅寶點點頭。

「我的三七其實都不錯,都是一等一的上品。」李大掌櫃忍不住說道。

劉梅寶搖搖頭,看著他神情肅正。

「李掌櫃事關重大,我必須找出我的那三塊。」她認真說道。

李大掌櫃沒話可說了,指揮夥計們開包傾倒。

牛黃蔡得知消息趕過來時,天已經微黑了,李大掌櫃坐在前堂裡對著燈影發呆。

「所有的三七都看一遍?」牛黃蔡菜色的臉變得有些發白。

李大掌櫃木木的點頭,還有些混混沌沌。

「劉姑娘懂藥材,許是她拿來的三七比咱家的好,如果換了,對三七的主人不好交待吧。」牛黃蔡想了想說道。

也只能這樣解釋了,李大掌櫃點點頭。

「沒看出比咱們的怎麼好。」他到底忍不住小聲嘀咕一聲。

說著話內裡腳步聲動,劉梅寶出來了。

「好了我找到了。」她笑吟吟的說道,晃了晃手裡的三塊三七。

李大掌櫃和牛黃蔡扯著嘴角露出有些尷尬的,笑看著這姑娘滿臉倦色便不迭的道歉,怪自己沒放好三七白添了這些麻煩,又要留她吃飯。

劉梅寶謝絕了。

「明早起程,還是早點休息的好。」她說道。

說著話走出門,就見一個男人站在廊簷下看燈籠,李大掌櫃和牛黃蔡尚未看清這是什麼人,劉梅寶已經高興的跑到他身前,緊跟在她身後的青丫遲疑一刻停下要跟過去的腳步。

「你去找我了?」她笑問道。

盧岩點點頭。

「原本是下午要起程的,有點事,所以,你明日還得來一趟送行。」劉梅寶笑道。

盧岩便大聲笑了。

「這位是盧大人?」看著相談甚歡的二人,李大掌櫃主動上前打招呼。

劉梅寶拍拍頭,忙向李大掌櫃和牛黃蔡介紹。

李大掌櫃倒罷了,聽說到河中驛的操守官,便得體禮貌的見禮,只是牛黃蔡雖然也很禮貌,但鑒於是知根知底的鄉親,他的神情怎麼看都有點畏畏縮縮。

「你們不用送了,離碼頭也沒多遠,我們走回去好了。」劉梅寶笑道。

牛黃蔡還要客氣,被李大掌櫃扯了下。

「從這裡一路過去沿著河便能走到碼頭。」李大掌櫃笑道,一面伸手指路,「今日十五,河邊夜市很熱鬧。”

劉梅寶眼睛一亮,抬頭看盧岩,盧岩沖她笑了笑。

「多謝李掌櫃。」他對李大掌櫃點點頭說道。

「青丫,你先回去,告訴舅媽一聲,免得她著急。」劉梅寶拉過青丫囑咐。

「姑娘,這麼晚了,不如一起回去吧。」青丫低頭小聲說道。

劉梅寶搖著她的手一笑。

「沒事,有他在呢。」她笑道,又帶著幾分嚮往,「來了京城一趟,怎麼也得看看這古今有名的繁華之地啊。”

青丫便不再勸說,坐了李大掌櫃安排的車先行回去了。

看著二人並肩而去,牛黃蔡這才恢復精神瞪李大掌櫃。

「孤男寡女的,逛什麼逛。」他嘀咕道。

「什麼孤男寡女,人家小夫妻,已經下了定了。」李大掌櫃笑道,「夫妻倆逛逛夜市有什麼稀奇的。”

牛黃蔡哼了聲,看著已經二人遠去的背影有些悵然的歎口氣。

「可惜啊......」他喃喃說道。

「可惜什麼?」李大掌櫃皺眉,「你該不會想著給你家兒子討劉姑娘當媳婦吧?”

「什麼啊,我哪有那樣沒自知之明?」牛黃蔡哼聲說道,一面再次歎口氣,「我就是奇了怪了,怎麼就偏偏看上這小子了?那武順公陳家多好。”

「真是閑吃蘿蔔淡操心!」李大掌櫃啐了他一口,不再理會他的長籲短歎,招呼人,「送你家老爺回去好好養著......」

這時候的天已經很冷了,尤其到了晚上,被風一吹讓人不由裹緊衣裳,但饒是如此,街上依舊人流如織熱鬧非凡。

「你瞧,你瞧這個......上面的畫還在動。」劉梅寶指著一間鋪子外懸掛的各式花燈,對於來自手工製品已經很少見,就算見到的也都是粗製濫造的現代的沈劉梅來說真不知道幾根竹秸棒幾張毛透紙怎麼就能變幻出如此栩栩如生的模樣。

「這個我們要了。」盧岩在後說道。

那邊夥計就應和一聲喜滋滋的就要摘燈。

劉梅寶回頭看他,似笑非笑,盧岩的雙手裡已經拎滿了一串各色吃的喝的以及小玩意,他要拿錢,便琢磨著將其中一串用嘴咬住好騰出手來。

「我們不要不要。」劉梅寶忙笑著沖夥計擺手。

「喜歡就買啊。」盧岩忙說道。

「走啦。」劉梅寶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走開。

隱隱聽那夥計在後不悅的啐了聲窮鬼......

他們穿著打扮的確樸素了點,在四周珠光寶氣鮮亮搖曳而過的人群中是不太顯眼。

劉梅寶看盧岩,盧岩也正看她。

二人的臉上都帶著笑,絲毫沒有半點被人嘲諷的惱怒。

我是誰我過的怎麼樣,從來就不需要外人來評鑒。

「你這傻子,難不成我說什麼好你就都買下來?」劉梅寶笑道。

二人並肩而行穿梭在來來往往說笑的人群中。

「那有什麼,喜歡就買啊!」盧岩笑答道。

「我還喜歡整個京城呢,你也給我買下來啊?」劉梅寶抬頭挑眉似笑非笑看他。

此時空中朗月清明街邊燈光璀璨,月光燈光映照在河中,泛起碎碎點點恍若仙境天上地下一片晶瑩,點綴在這個姑娘的額頭眉角臉頰嘴角細白的牙齒上。

她穿著半舊的白底黃花褙子,挽著簡單的髮鬢,依舊沒有首飾珠釵,雙手背負在身後抬著頭帶著笑看過來。

滿街的繁華熱鬧似乎視而不見,那黑亮的眼裡只有自己的身影。

「梅寶。」盧岩忽的喚了聲。

「嗯?」劉梅寶看著他應聲。

「我們真的可以成親了?」盧岩問道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從程序上說,是的。」劉梅寶抿嘴一笑「當然,如果你想反悔的話......」

她的玩笑還沒說完,就被盧岩抬手掩住嘴。

他的手裡拿著一串竹編小籃子掛著兩三包吃的乾果蜜餞,呤呤啷啷的堵在劉梅寶嘴上,顯得格外的滑稽。

劉梅寶哈哈笑了,舉起手晃了晃。

「好啦,傻瓜。」她笑道,一面從盧岩手裡接過一堆東西,「我來拿。”

「我拿著吧。」盧岩搖頭。

劉梅寶從他手裡奪過去拎在一手裡,然後用空著手握住了他空出的手。

「走吧。」她抬頭沖他一笑,晃了晃頭說道。

盧岩不由低頭看,她的小手握不住自己的大手,便只捏著四根手指,伴著走動一晃一晃,只晃的他心顫顫。

會一直這樣走下去,直到兒孫滿堂白髮蒼蒼......

「梅寶。」他反手將她的手握住,喚了聲。

「嗯?」劉梅寶轉頭看他,眼睛一晏,小手在他的大手裡晃了晃,「瞧,那邊有套圈的!”

盧岩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嘴邊的笑意更濃。

「那一次就是你害的我沒玩成......」劉梅寶笑道,看看如今再回想往事,感覺格外的有趣,看著他又想起什麼問道,「你要說什麼?”

「沒什麼。」盧岩看著她,那到嘴邊的話決定還是放在心裡,於是笑了笑,「走,這次讓你玩個夠。”

說罷拉著她撥開人群向更熱鬧的地方擠去。

「我要套住那個瓷兔子......」

「還有那個扇子......」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1-10 09:56 AM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歸去

看著盧岩將手中最後一個圈扔出去,穩穩的套在最裡面的那瓷娃娃上,周圍人一起叫好。

「少年人,再來一個--」周圍的閒人們叫道。

更有人叫道我出錢,顯然這樣一個圈一個准的場面他們幾乎沒見過,因此無比興奮。

攤主聞聲要哭出來了。

「起什麼哄不早了不早了,要收攤了!」他轟周圍人說道。

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頓時一片哄笑不依聲。

劉梅寶從哭喪著臉的攤主手裡接過瓷娃娃,懷抱裡已經滿當當的。

「少年人,練家子吧?」他看了眼站在劉梅寶身旁的盧岩,帶著幾分懊惱幾分委屈說道。

盧岩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走啦。」劉梅寶笑道,一面將手裡的東西晃了晃,「我都拿不動了。”

話音才落,盧岩就伸手將她手裡亂七八糟的物件全都撿過去。

「我來我來。」他口中說道。

眼瞧這個魁梧高大不苟言笑的年輕人頓時滿臉小心,攤主不由被逗笑了。

「真是體貼人,小娘子好福氣啊。」他笑道。

劉梅寶被他說的含羞一笑,但又大大方方的點點頭。

這讓攤主倒是有些意外,往常的女子聽到這樣的打趣心裡雖然高興但都會羞得不肯承認,沒想到這個姑娘竟然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再看那年輕男子面上笑意情意更盛。

「好,都是個有福氣的。」攤主撚須笑道,話音一轉,「遇到你們這種有福之人,怪不得我倒楣。”

劉梅寶哈哈笑了,伸手拉著盧岩的胳膊擠出人群。

「滿意了吧?」盧岩笑道,看著兜在懷裡的各色玩意。

「是你玩的高興才是。」劉梅寶笑道,一面故作不滿的嘟起嘴:「我才扔了一把而已。”

一把一個沒中,急的跳腳,大有不中不歸的意思,拉著盧岩要他來報仇......

看著眼前姑娘露出嬌憨的笑盧岩忽的湊近在她面上親了下。

劉梅寶嚇了一跳,忙去看四周。

對於戀人間的小親密她到不介意,但要顧忌這些古人的接受能力。

夜色沉沉,街上的人流散去了很多,他們走離開了熱鬧的街道,四周漸漸的安靜下來,懸掛的燈籠也少了朦朧的月光罩在他們身上,顯得格外的安寧。

「我今天真高興,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盧岩看著她緩聲說道,聲音帶著滿足的輕歎。

「傻瓜,逛個街而已,以後有的是,小心膩了就不高興了。」劉梅寶笑說道,看著眼前男子柔和的面容抿嘴一笑,用胳膊肘推了推盧岩,「這些東西不要了,放下吧!」

瓷娃娃扇子香袋香爐......倒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件,可是是她贏來的。

「好好的幹嗎不要了?」盧岩低頭看懷裡,不解道,「我拿的動。”

說著話晃了晃身子,因為手騰出來抱著這些東西,原先買的那些都被掛在胳膊上,左右都滿當當的,一動刷拉拉的響。

「其實我也不是想要這些東西,只是想和你一起玩。」劉梅寶笑道,一面伸手將他懷裡的小玩意都拿出來,隨手放在河沿上排成一排,河水搖碎著月光投在她臉上,閃著螢光,「等明日誰看到了,一定很驚喜。”

她很快擺完了,拍了拍手站起來,從盧岩胳膊上取下掛著的東西拿在一隻手裡,然後伸出手握著了盧岩空出的一隻手。

「我還是更想和你拉著手。」她笑道。

忽明忽暗的夜色裡,盧岩看著眼前的姑娘,眼睛閃閃發亮。

「好。」他說道,將手裡的小手握緊。

二人並肩緩步而行。

等盧岩把劉梅寶送到碼頭租下的船時,已經是子時了。

「估計舅媽會吃了我。」劉梅寶吐舌頭笑道。

「都怪我。」盧岩帶著幾分歉意說道。

「哪有,咱們好不容易來一次京城,怎麼也得逛個街吧,別擔心舅媽,她就是嘴上厲害。」劉梅寶看著他笑,將手搖了搖,滿意的回頭。

盧岩握著她的手,也回頭看去。

夜色深深,喧囂的鬧市漸漸沉寂,清朗的月光也變的朦朧,跟白日相比有一種別樣的美。

劉梅寶看的有些入神,忽然覺得手被盧岩用力握了下。

「怎麼了?」她收回神抬頭看他。

「你喜歡這裡?」盧岩問道。

「梅寶,」盧岩看著她,慢慢說道,「我會帶你再來的。”

劉梅寶哈的一聲笑了。

「這種地方我可不想再來了。」她笑道,拉著盧岩大步向前。

回到客船看著宋三娘子黑著臉坐在客艙裡,劉梅寶不待她開口就誠懇的認錯。

其實他們也不想這麼晚的,只是不知道怎麼就這麼晚,明明也沒逛多久......

「回去晚了,你那邊沒事吧?」宋三娘子最終咽下了斥責的話,只是狠狠的瞪了劉梅寶一眼,再對盧岩說道。

他住在京營,明日也就要拔營回山西,畢竟是當兵的,出來這麼完。

「沒事,謝謝舅媽。」盧岩含笑答道,「我告過假了。

宋三娘子點點頭。

「舅媽對你真好,倒是罵我越來越多了!」劉梅寶在一旁笑道。

宋三娘子瞪了她一眼。

「你們水路走得快,我們大軍行進慢,估計在路上是遇不到了。」盧岩說道,視線看向劉梅寶,「我明天就不能來送你們了。”

「沒事,咱們回家見。」劉梅寶笑道。

送走盧岩,劉梅寶到底被宋三娘子叫到屋子裡狠狠的訓斥了一頓才放她去睡覺,這一覺就睡到天大亮。

李大掌櫃和牛黃蔡趕過來送行見劉梅寶時,發現她正蹲在船舷邊往河水裡倒什麼,聽到腳步聲劉梅寶忙忙的轉過身,將一個看上去沉甸甸的包袱掩住在懷裡。

「你們過來了正好。」她笑道一面起身往屋子裡走。

李大掌櫃和牛黃蔡下意識的看了眼她手裡的包袱,既然她不開口說,他們自然不會去問,便哈哈笑著說話跟她轉身。

沒想到進船艙後劉梅寶將那一箱子錢推給他們。

「這些呢你們拿回去。」她說道。

李大掌櫃和牛黃蔡驚訝的對視一眼,站起身擺手。

「劉姑娘這是嫌少?」李大拿櫃整容說道。

「不少了,五百兩銀子啊!有很多人一輩子都掙不到這麼多錢。」劉梅寶笑道,一面打斷他,也整容道,「我說讓你們拿回去,就拿回去,也別問我為什麼,這錢我是絕對不能收的。”

「可是」二人很是不解,還要說話。

劉梅寶抬手制止他們。

「這是三七主人的吩咐,我答應過了,就必須照做,要不然以後沒法在這個行當裡混了。」她整容說道。

這麼古怪的要求?對於這個三七的主人李大掌櫃和牛黃蔡更好奇了

「不知道方不方便讓我們親自拜謝那老人家......」李大掌櫃試探問道。

「不,不。」劉梅寶一口拒絕,將錢箱子拍了拍,「看在我幫你們的面子上,你們也幫我這個忙,拿回去別讓我難做。”

直到下了船二人還有些暈暈乎乎的。

「老蔡,你幫我順順啊。」李大掌櫃拉住牛黃蔡皺著眉道,「劉姑娘幫了我們,所以呢我們便要幫她一個忙,這個忙就是不能給她錢,現在我們拿回了錢,這樣就幫了劉姑娘還了她的人情大家各不相欠......」

「按她說的是這樣。」牛黃蔡也是一臉迷茫。

二人站在河邊,看著起程的船蕩起一陣陣水波,將水草雜物推到河沿下。

「嘿」牛黃蔡忽地低喊一聲,猛地推李大掌櫃。

暈暈乎乎的李大掌櫃差點被推到河裡嚇得他一頭冷汗清醒了。

「老蔡,要不是這是白天,我都要以為你是想謀財害命了!」他往後退了兩步,一面拍著胸口說道。

他的話音未落,就被牛黃蔡一把抓住往河邊推。

「老蔡」李大掌櫃可是真嚇了一跳,這老小子大悲大喜之後終於承受不住要瘋了嗎?

「你看那是什麼?」牛黃蔡搖著他不許他掙開,往河裡指。

李大掌櫃順著他所指看去,只見河水卷著幾塊黃黃的東西一下一下的拍打著河堤。

「天啊」他不由失聲喊道。

這邊牛黃蔡已經顧不得形象趕著小廝去撈,所幸這邊水淺,很快就撿了上來。

「你瞧瞧......」牛黃蔡小心的捧著遞給李大掌櫃。

李大掌櫃只覺得手腳有些不自主的發抖,他深吸了幾口,才顫抖著接過。

他看啊看,翻來覆去翻來覆去,越看手抖的越厲害。

「你還記得咱們剛上船時劉姑娘在做什麼......」牛黃蔡壓低聲音顫抖說道。

她在往河裡倒東西...

「不會吧」李大掌櫃結結巴巴的說道,「這不可能......」

沒有人會把金貴的三七像丟瓦石垃圾一樣......

說完這句話,二人都沉默了下,忽的牛黃蔡噗通一聲跳進河裡。

「有人跳河啦...」

碼頭上頓時沸騰起來。

午後,李大掌櫃藥鋪的製藥房裡,牛黃蔡裹著厚厚的裘衣,看著李大掌櫃舉起切藥刀,面前的案板上擺著五塊被水浸過的三七。

這是牛黃蔡跳水裡親自撈的。

「真的要切?」李大掌櫃又看了眼牛黃蔡。

「切。」牛黃蔡點點頭鄭重說道。

伴著他的聲音,李大掌櫃手起刀落,一塊三七被切成兩塊。

他小心的拿起一塊,認真的看起來,牛黃蔡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我」李大掌櫃看了一刻,抬頭看牛黃蔡欲言又止。

「快說,你什麼你。」牛黃蔡跺腳道。

「你瞧啊,這斷面是棕色的,而且還有黃百環......味道嘛」李大掌櫃說著放在鼻子便嗅了嗅咬了一口,「姜香氣,微苦辣......」

「你就說是不是吧。」牛黃蔡被他說的更糊塗,他打交道多的是牛黃對於別的藥材並不熟悉。

李大掌櫃嗓子發于,嘴唇抖了半日硬是說不出話來,急的牛黃蔡恨不得踹他一腳。

「不是,這是薑黃。」李大掌櫃終於說出來了。

二人瞪眼相望,室內一陣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牛黃蔡咧嘴笑了聲。

「所以嘛,根本就不是劉姑娘的三七。」他說道。

李大掌櫃也鬆口氣如同卸下一副重擔。

「也不知道誰家進了薑黃來,是漏了還是不要了扔下來。」他搖頭說道,神態輕鬆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拍拍手起身往外走。

「這薑黃倒是特別,經水一泡跟三七倒有幾分像哈。」他加重語氣說道,又想到什麼,沖牛黃蔡扯著嘴角笑了笑,「害的我還以為是劉姑娘不小心掉的。”

牛黃蔡也扯著嘴角回了個笑。

「不過還是不一樣嘛,薑黃也變不成三七。」他說道。

「那當然,能把薑黃變成三七那只有神仙才能。」李大掌櫃哈哈笑道。

他當先一步邁出去了,落後一步的牛黃蔡忍不住停下腳回頭看。

他的視線落在擺放在桌案上完整的那幾塊薑黃上,事實上從外表上怎麼看,那都是三七,只不過經過水的浸泡發脹,上面呈現出明顯的刀雕刻的痕跡......

他突然想到一個傳聞,說劉姑娘曾經把一個壞掉的人參變成好的。

這個念頭閃過,牛黃蔡全身泛起雞皮疙瘩,只覺得心跳的厲害。

神仙技藝...

「老李,我和你說一聲我要回家。」牛黃蔡一步跨出去,忙忙的對李大掌櫃說道。

「現在?」李大掌櫃聲音驚訝,「說什麼胡話呢,咱們合辦的藥鋪剛開張,再說,你身子還沒好呢怎麼能上路?等年底再回也不遲

「沒事沒事,家裡老婆孩子擔心,我還是回去吧。」牛黃蔡忙忙的說道,「至於那藥鋪,我還是算了,這京城太大了,我這個小人物覺得還是回老家安安生生的開的好。”

李大掌櫃沉默一刻。

「老蔡啊,這世道兵荒馬亂的,藥鋪都開在京城的確不安穩,」他說著一拍手,「不如咱們回你老家開藥鋪好了......」

牛黃蔡差點一個踉蹌摔倒。

兵荒馬亂的,在京城不安穩?要去山西?邊關?韃子一年來個三兩回跟下館子似的地方?

「老李,你沒開玩笑?」他扯扯嘴角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問道。

「想好了,這有什麼可想的,走走,我們商量一下去。」李大掌櫃抓住他的胳膊托著忙忙的向廳房走去。

「老李,你可得好好想想,這可不是開玩笑......」

「我好好想了......老蔡啊,你的身子也不好,還是先在這邊養著,不如我先去山西,你養好了再過來...」

此時京營外,浩浩蕩蕩的一列人馬正以行軍陣列展開,鎧甲日光下閃著耀眼的寒光,一杆接一杆的大旗幟迎風烈烈。

盧岩的隊伍依舊在最後,前鋒,中軍一列列人馬走出好遠之後,他們才開始前進,和來時一般,雖然和厚重的輜重車隊混在一起,但佇列穩健井然有序,氣勢絲毫不輸于前方那鮮亮鎧甲豔旗幟構成的大軍。

隨著隊伍的走動,付老三躍上馬忍不住怪叫一聲。

「終於能回家了,這鬼地方老子可是再不來了。」他大叫著縱馬馳去。

王九沉穩忙呵斥他跟了上去。

「大人,走吧。」張順也翻身上馬,動作利索似乎一生下來就在馬背上一般,看到人絕對不會想到他曾經有第一次騎馬涕淚齊飛差點被嚇死的狼狽。

盧岩一撩鮮紅的披風大氅上馬,做工用料精良的大氅在日光下泛起暗啞的光澤。

「這衣裳真好。」張順不由豔羨的說道。

這是那日來的那個老大人托人送來的,這時候大家已經知道這個老大人竟然是陳清的爺爺,曾經的兵馬大元帥。

當接到這個禮物,盧岩並沒有如付老三建議的那樣扔在地上狠狠踩兩腳然後送回去,而是接受了,還回贈了一份得體的禮,當然對於這件讓京營其他將官都有些豔羨的禮物,盧岩也並沒有如他們建議的那樣包起來珍藏在箱子底以備偶爾在某個重要的場合穿出來。

在這漫漫野外行軍的路上,他就這樣毫不客氣的穿上了,可以想像風霜吹打坐臥相磨等他回到家時,大氅肯定光鮮不在。

「好看不好看的沒什麼,倒是挺暖和,正好用得上。」盧岩低頭看了眼說道。

他勒住呼呼噴氣的馬匹,回頭看了眼冬日中的京城,遠遠的如同一頭趴著的猛獸。

「走。」他一夾馬腹,健馬揚蹄嘶鳴。

身後親兵們策動馬匹,緊緊跟隨其後,激起了一片的煙塵向西滾滾而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再別


俗話說歸心似箭,因此一路上劉梅寶格外的覺得過得慢。

「你坐下來,晃得我頭暈。」宋三娘子停下和一個僕婦說話,瞪劉梅寶說道。

劉梅寶訕訕收回再一次在艙門掀簾子看的手,笑著走回來在一旁坐下來。

「怎麼船越走越慢了......」她嘀咕一句。

宋三娘子橫了她一眼沒理會,接著和那僕婦商量新宅子裡還要添置什麼。

在京城的時候,已經接到家裡捎來的信,解縣的祖宅已經修好了,也按照宋三娘走之前的要求佈置著,還貼心的畫了圖來。

這一路上宋三娘子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這上面。

「這個院子給哥哥當新房嗎?」劉梅寶也站過去看,一面跟著閒談。

「這次回去,少爺就該說親了吧?」僕婦也笑道,「總不能哥哥還沒成親,妹妹先出嫁吧?”

劉梅寶最怕宋三娘子和周良玉在婚事上爭執,聞言忙擺手。

「沒事沒事,哪有那個講究。」她忙說道,「最要緊的是哥哥喜歡,不能為了成親而成親......」

僕婦被她說得一楞一愣的,瞪眼看她。

「大人說話你插什麼嘴!」宋三娘子低聲呵斥道,白了她一眼。

什麼叫自己喜歡最要緊!不為了成親而成親!你一個人成就這門親事還不夠被人笑的,還要教你哥哥這樣......

劉梅寶嘻嘻笑了笑不再說話了,乖乖的安靜的看圖。

很快船停靠在一個縣城的碼頭。

「嫌悶,咱們下去走走。」周良玉說道。

劉梅寶卻又覺得沒精神,懶懶的搖頭。

兄妹正說話,聽見船艙外有婆子大聲喊什麼,還有人亂跑。

「抓住了!”

劉梅寶和周良玉忙忙的走出來,他們這條船是上下兩層的大船,兄妹二人依著欄杆看下去,見兩個船工正抓著一個男人按在船板上,四周船工以及護鏢的人都湧過來,亂哄哄的喊著什麼小賊。

「怎麼了?」周良玉大聲問道。

下邊的人聽到了都抬頭看。

「少爺,是有個小賊,在咱們船上亂鑽。」宋三娘的那個僕婦大聲喊道。

一路走來聽船工以及那些護鏢的人閒談才知道今秋多地大旱民亂不斷,更有豫西之地多名賊人趁勢起事造反,衝擊了官府衙門,還和官兵打了起來。

雖然這些雜工小民沒有官府那邊的資訊管道,但憑藉平民百姓的那種直覺,他們也嗅到了時局的異樣。

流民多了賊也多了,一路上幸好有周良玉請的最好的鏢局護送,受到的騷擾不多。

聽說是賊,周良玉便不再關心。

「送官府吧。」他說道。

下邊的人應和一聲。

「到官府有你好受的!」他們紛紛呵斥那小賊。

找了繩子來困他,那男人低著頭,也不求饒也不說話,只是渾身瑟瑟發抖,便有人扳起他的臉,一看竟是個年紀不到二十的小夥子。

「小小年紀的,不學好!”

「白瞎了這麼忠厚老實的面相......」

大家有些驚訝又有些遺憾的搖頭紛紛說道。

周良玉不再理會,轉過身,這邊宋三娘子也聞聲出來了。

劉梅寶依著欄杆看下邊。

「聽說最近官府都在抓反賊呢,說抓一個賞銀多少呢......」有人嘰嘰喳喳的議論。

說是抓反賊,真正的反賊根本就抓不到幾個,大多數都是用流民以及那些小賊們充當騙賞。

劉梅寶皺皺眉,才要說話,就聽身後有人噗通跪下了。

正在說話的周良玉和宋三娘子也聞聲看過去,見是青丫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此時低著頭跪在地上。

「舅夫人......少爺......」她哽咽說道。

「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宋三娘有些不解問道。

青丫還沒說話,劉梅寶下意識的看了眼樓下。

「你是不是認識那個人」她恍然道,一面伸手指下邊。

此話一出,宋三娘子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在船艙裡坐定,看著跪在面前的那個男人,宋三娘子皺了皺眉頭。

「你起來吧。」劉梅寶實在見不得別人下跪,忙說道。

那男人自然不會起來,將頭垂的更低了。

青丫也跪了過去。

「你是一路追來了的?」宋三娘子問道:「在京城時就已經來了嗎?”

屋子裡人的視線便都投到青丫身上。

青丫雖然低著頭但依舊感覺到了,小小的身子抖的更厲害。

「婢子......」她哽咽惶恐的要說話。

「青丫不知道。是我自己......我自己偷偷來的......」那男人卻在此時猛地開口說話了,帶著明顯的緊張,「她不知道......她今天才看到我......也沒和我說話......」

他這樣緊張慌張,話音裡的方言味更重了,幸好只是翻來覆去這一個意思,大家也都聽懂了。

「你也是那家裡的下人?」劉梅寶不由問道,她的聲音不由放的很軟,還帶著一絲難言的滋味,似乎有些歉意。

「不是......」那男人低著頭半點不敢看面前的幾人,顫巍巍的說道,「我......我是做木匠的......」

小木匠跟著師傅給大戶人家打制傢俱,遇到在廚房做雜役的丫頭,漸漸的熟悉萌生情誼。

「你是說你已經攢了錢要替青丫贖身,卻不料......」劉梅寶聽他磕磕巴巴的講完,忍不住插話問道。

卻不料被陳清將人要走,而起因是自己要找這個丫頭。

「我又沒要你給我贖身......」青丫哽咽道,「誰讓你跟來的......」

小木匠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劉梅寶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掃了一下,忽的說道:「青丫這樣說了,你是在說謊吧,還是送官府去吧。”

她此話一出,宋三娘子皺眉不悅,青丫抬起頭面色如土。

「姑娘,姑娘......」她惶惶的流淚,就要叩頭,「我是認得他的,請姑娘看在......」

話到此哽咽的說不出來了。

劉梅寶歎口氣又是笑了忙上前幾步扶起她。

「是我對不你們才是。」她說道,又搖頭,「我以為是做好事呢,卻沒想到......」

青丫慌忙搖頭。

「姑娘記得我一心要把我贖回來是青丫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遇到姑娘......和舅夫人......」她拭淚說道。

宋三娘子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也起來吧。」劉梅寶又去攙扶那小木匠。

小木匠哪裡敢讓她攙扶,惶惶的跪行開幾步。

「你起來吧,姑娘不喜歡看人跪。」青丫低聲說道。

小木匠這才遲疑一刻,站起來,低著頭縮手縮腳的。

「這樣的事怎麼不早和我說。」劉梅寶又笑道,搖著青丫的手,「我之所以一心要把你找回來,就是怕你過的不好,你要是過得好了,我怎麼會拆散你們......」

「婢子能和姑娘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青丫紅著臉眼裡淚光閃閃的說道。

劉梅寶哈哈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又去看那小木匠。

小木匠低著頭揪著衣角看著自己的腳尖。

「我......我不知道她是被姑娘要走了......我就是想看看她好不好......」他忽的大著膽子抬起頭,飛快的說道:「我這就回去了......」

他說著話就挪動腳步。

劉梅寶就注意到青丫的胳膊抖了抖,視線也看向那小木匠。

「別走別走。」劉梅寶了然笑了,忙喚住他。

小木匠遲疑一刻站住腳。

「你家是哪裡的啊?今年多大了?家裡還有什麼人啊?」劉梅寶看著他笑眯眯的問道。

小木匠被她問的一愣,青丫則是心裡明白了,忙拉住劉梅寶的手,紅著眼要掉眼淚。

「姑娘,婢子不離開姑娘。」她哽咽說道。

「傻瓜,你早晚要嫁人的,難得他一路追過來。」劉梅寶笑道,看著那小木匠感歎道。

小木匠這才明白過來,噗通一聲就又跪下了。

「小子我滑縣人,今年十九歲,父母早亡,是師傅帶著我長大的。」他進這屋子後第一次說話這麼利索,一口氣答道。

青丫的臉頓時紅了瞪那小木匠。

「誰要你說這個。」她低聲結結巴巴的道。

宋三娘子和兩個僕婦都會心一笑。

最終由宋三娘子出面,將青丫許配給小木匠,這裡距離滑縣不遠,這孩子已經跟著跑了好大一圈了,事不宜遲讓他們快回家去吧。

「我們急著回家,就不能吃你一杯喜酒了。」劉梅寶拉著青丫的手又是歡喜又是幾分憂傷。

才相聚又要離別,人生真是無常啊,不過相比于上一次的離別,這次的離別還是很讓人歡喜的。

「姑娘。」青丫抱住劉梅寶大哭,「我捨不得姑娘......」

這個小姑娘是自己穿越來認識的第一個,給了自己第一個溫暖的笑臉,真切的關心,雖然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這個皮囊,但那也足以讓初來乍到惶惶不安的沈劉梅得到很大的安慰。

劉梅寶也不自覺的掉下眼淚,伸手抱著青丫拍拍她的肩背。

「好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又不是天南海北的,山西和這裡沒多遠,總有機會再見的。」她笑道。

青丫嗚嗚的哭捨不得撒手。

「我在你的包袱裡另放了銀票,你偷偷的藏好,跟舅媽給你的嫁妝不一樣,這個是給你的,小木匠不知道,女人家還是有點私房錢的好,萬一他對欺負你了,你也好傍身或者用這個錢來找我。」劉梅寶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記著,別怕丟人自己躲起來哭,來找我。”

青丫哭的更痛了,劉梅寶狠心拉下她的手,推她站在小木匠身旁,自己轉身上了船。

「青丫還想送姑娘出嫁......」青丫泣不成聲,看著劉梅寶大步離開,就要追上來,小木匠也忙忙的跟著。

「定下日子我會托人給你捎信來,你有這個心意就成了。」劉梅寶回頭沖她擺擺手笑道。

船板被抽去了,伴著船工的齊聲吆喝,船離開碼頭撥浪遠去。

送別的雙方各自在對方眼裡化作一個黑點最終消失不見了。

走完水路換陸路,在一場風雪到來之前,他們終於看到解縣的城門了。

「終於回來了。」劉梅寶掀起車簾,北風立刻呼嘯撲過來,吹得她厚厚的冬衣抖得噗噗響。

這裡的景致與京城相比是那樣的荒涼貧困,尤其在冬日看來,光禿禿的樹木,幹黃的土地,更多了幾分淒涼。

但當風卷著黃土撲面而來時,劉梅寶卻覺得如同魚兒入水一般,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這裡是她熟悉的地方,而最關鍵的是,這裡有她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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