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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子紋 - 大人蹭飯日常【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2 AM     標題: 子紋 - 大人蹭飯日常【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5 07:22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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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玥兒她家住張家屯小村村頭,農忙會耕田、農閒採山貨,
還有一手種草藥、製藥丸,套了驢車城裡賣的賺錢好手藝,
不說糊口沒問題,父母雙亡的她更親自養大了去當軍醫的弟弟,
村裡人人都要讚她一句好姑娘,更引來富少覬覦她的好,
不過富少你且旁邊站站吧,這還有位想以身報恩的副將更教她頭疼呢!
不能她弟弟老提她多好,他又想報她弟弟的救命之恩就想強娶她啊,
說什麼「妳拿了我的聘金了」,大人,那不是我弟弟的撫卹金嗎?
說什麼「妳不靠近,我靠近」,大人,那是無賴登徒子的臺詞才對吧!
可她自己也是忒沒志氣的,戰功赫赫、冷酷寡言的少年副將一示弱,
說他也無父無母,本因殺戮過重不想娶,如今就只心悅她,
她便被哄得棄鋤頭投降,還收了他砍過人頭的匕首當定情信物,
約定好等他從京裡回來就許他靠近,以後不養弟弟就養他,
誰知他前腳才走,富少後腳就又想來玷汙她,被她刺傷反告她傷人,
好好好,衙門堂前說清楚是吧,等我家大人回來你們自己跟他說

【出版日期】    2018/5/23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499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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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9 03:59 PM 編輯

【序言】

  【作者簡介】

  子紋

  一個非典型巨蟹座,喜歡旅行,放逐自己,四處流浪。

  經歷的事不少,卻因為記性差,所以留在腦子裡東西不多,

  除搖筆桿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人生過得有些散慢,令人不以為然,

  偏偏也不在乎別人喜歡與否,永遠只在乎愛自己。

  有點自私,有些自我,但是不感嘆,不抱怨。

  專注在想要的悠閒生活,至於其他,就隨他人去說。

  【你不靠近,我靠近……】

  小C嫁的男人不符世人的標準,無車無房,薪水是不錯,但沒有金錢觀,花錢看心情,存款幾近零;小C嫁的男人不符家人的標準,小C家是開小公司的,說不上富豪千金,但花得起出國遊學的錢、幾個名牌包是下得了手的,說起來在小C結婚前,爸媽都還積極介紹更好的對象。

  小C嫁的男人其實也不符她自己的標準,小C家境好但個性更好,遊學的錢是跟父母借的、存款薪水自己理,性格爽朗不驕縱,交了一群各式各樣的好朋友,人緣超好,大家都說她值得更好的男生。

  我跟小C是十多年的死黨,就說我吧,都以為他們在婚前吵得最凶的那次就該老死不相往來了,那傢伙什麼東西,我們家小C要是能跟他分手,媽的不開香檳慶祝才怪,下一個絕對高富帥,靠,說起來上一個就比他條件好了。

  但!小C跟他結婚了,以後我是不敢保證,小倆口目前好得很。

  談心的時候小C開玩笑的跟我說:「他老說老了要逼我跟他去荒山野嶺過隱居生活,神經病,我這個人不住都市會死掉好嗎!管他的哩,跟我領零用金的傢伙最好有錢在山裡買地啦。」,你可能以為,她老公把錢給她管是因為她會理財,其實不是,為什麼家裡頗富裕的小C看錢重、管錢緊?那是因為他們家開始賺錢之前,她小時候過過要在車上睡覺的窮日子,沒有管著錢她沒有安全感。

  不開玩笑的時候,小C淡淡的對我說:「大家都說他不配我知道,可我跟你說,交男朋友吧,我可以找一個條件全符的,找老公,我想嫁一個拚命想靠近我的,我喜歡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因為他了解我。他自己也知道人家都說他不配,可是他就是不懂放棄,搞得現在我媽把女婿當兒子,竟然給他煮補湯叫我不要偷喝。」

  她這番話聽得我心暖暖的,就像子紋老師這本故事中的男主一樣,一開始的確是為了報答救他的軍醫,決定照顧因養育軍醫弟弟而決定不婚的女主,偏偏女主不肯接受這種以身報恩的婚姻,更以兩人不相配來拒絕他的求親,而後來男主的一番話撼動了女主也悸動了我——你不靠近,我靠近,只要有心便可。

  後來就是男主的不斷「靠近」才讓兩人漸行漸近,日久生情??

  親愛的讀者,看完這故事的以後,一定要記得找個想我們男主一樣的男人——拚了命想的靠近你的心。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9 04:31 PM 編輯

【楔子】 希望破滅

        人爭了一世,爭來名,爭來利,最終不過塵歸塵,土歸土。

        可悲的是,爭了一世,賠了命,還爭不到自己所圖。

        看著眼前的山墳,雖是夏日炎炎,張沁玥的心卻是一片冰涼。

        十年前她帶著弟弟張洛,一路上受盡苦難,才從京城來到甘州張家屯,張家屯是在大山裡的小山村,遠離繁華,有著百餘戶人家,大半都是耕獵為生,民風純樸。

        他們投靠的人名喚王湘,她的丈夫張漢年輕時是個健壯小夥子,滿腔熱血從軍,好運的被相中,進了京中的虎衛營,這榮耀還是張家屯的頭一人。可惜一次墜馬意外,要不是有張沁玥她爹出手救治,命早就休矣,只是雖然他的命保住了,卻沒法子保全右腿,由於不良於行,只能辭官帶著妻子返鄉。

        當年返鄉沒幾年,張漢死了,王湘守了寡,一個女人就住張家屯的村頭,慶幸年紀大了,有了張沁玥姊弟投靠,最後幾年有小輩伴在身旁,日子倒也算過得圓滿。

        這些年來,他們姊弟倆與人為善,知守本份,一心圖著平安,連名姓都拋下,就盼著苦難能夠過去,張沁玥更想著,等弟弟長成,討房媳婦,開枝散葉,她也算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

        三年前,王湘死了,弟弟也離開張家屯,一頭熱血的趕赴邊疆,用著一身的醫術投了軍。

        張沁玥對於弟弟的決定不無失落,他們倆隱姓埋名圖的就是個平靜,偏偏弟弟一門心思都想著建功立業,重返家族榮光。

        她原想著他尚年輕,興許去闖一闖,累了便會回來,可誰知道最後她等到的卻是他的死訊。

        這些年的盼頭就像燭火被狠狠掐滅,留下的只有一片漆黑,這原該是可以好好過上一輩子的地方,如今卻埋葬了她的希望。

        弟弟明明是軍醫,卻偏要上戰場衝鋒陷陣,落個屍首全無,眼前山墳裡埋的不過是他的衣冠。

        張沁玥想哭,卻沒淚,這幾日,她就像個木頭人般無悲無喜。

        邊疆一帶,各戶人家中死在戰場上的子弟不在少數,她死了相依為命的弟弟,雖然可憐,但這世上可憐的並不只她一個。

        張沁玥垂下眼看著墓碑上簡簡單單的刻著兩個字—— 張洛,她的心糾結的疼著。

        送葬的人都走了,如今在墳前,除了張沁玥,就是三名送遺物回來的將士。

        「張洛是怎麼死的?」這幾日她幾乎沒有言語,此時嗓音顯得有些沙啞。

        為首的士兵微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在這個時候她才問及此事,他微低著頭,平時的粗漢子,此刻像怕驚著人似的放低了聲調,「張大夫是醫官,此行隨軍進了大漠中了埋伏,為救同行兄弟,大夫重傷,因情況危急,輕騎撤離時,未能顧念張大夫,還盼姑娘理解。」

        張沁玥轉過身,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壯漢,此人姓田,名仁青,後頭的兩個小兵恭敬的稱之為兵長,不到三十的年紀,能成為管理千名士兵的兵長,著實不易,只是他話中透露的訊息令她心頭一緊—— 

        弟弟是因為救人受了重傷,又因為要保全更多的兄弟,只能被捨棄,她想問輕騎撤離時,弟弟可還有氣息,但最終她只是抿著唇,垂下眼眸,將話吞進肚裡,她怕事實會令自己痛不欲生。

        雖說她能理解生死交關之際,不能兒女情長,但心頭的刺痛使得她臉色更是蒼白。

        他的遺物能讓個兵長送回來,也算是體面,除此之外還有數百兩的銀票,這方圓百里、十里八村的,還真沒聽聞一個死了的兵,可以得到這麼多的撫慰賠償。她該感恩戴德,心中卻更覺空蕩。

        弟弟從小模樣就生得好,眾人都將他視為珍寶似的寵愛著,可他個性張揚,鬼主意多,身為大夫卻硬要隨軍出征,她相信這不是軍中規矩,肯定是他自己一心急著想闖出功名,他從來就不滿足於守著張家屯這一片小小的寧靜,只是再多功名利祿,人沒了,都成空妄,如今想來,「男生女相,一生富貴」這句話,倒也無法盡信。

        「我明白了,多謝兵長大人,」張沁玥的語氣沒有太大的起伏。「時候不早了,大人該回營覆命,就不留大人了。」

        田仁青送張洛的遺物返鄉,原預期家人哭號不平,偏偏張沁玥始終一臉平靜,令他見了心頭難受得緊。

        他久經戰場,見過太多死傷,心知肚明她的反應是哀莫大於心死。

        「姑娘過幾日收拾好行李,派人給我封信,我便會立刻遣人來接姑娘。」

        張沁玥低頭不語。弟弟死了,他的同袍願意接她至嘉峪關照料,可見弟弟生前確實受人喜愛,她感激卻不願接受。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答,田仁青只能勸道:「起風了,姑娘回吧。」

        「我想再與張洛待一會兒。」張沁玥沒有看他,蹲下身,手輕撫過擺在墳前的醫箱,不用打開她都知道裡頭放著弟弟常用的藥材、丹藥和慣用的金、銀針,這個醫箱是當年弟弟堅持習醫時,她找了木匠特地打造的,多年來,弟弟幾乎不離身。

        田仁青無奈的雙手抱拳一禮,說了聲保重,便帶著兩名小兵,趁著天色未暗,轉身離去。

        身後的馬蹄聲遠去,張沁玥就像木頭似的待在墳前,直到夕陽西下,她才僵硬的伸出手,打開醫箱,看著裡頭排列整齊的瓶罐和藥材。

        直至日落,四周一片黑暗,一輪明月高懸,她緩緩的抬起頭,想起當初千辛萬苦帶著弟弟到西北,張家屯已近在眼前,弟弟卻病了,燒得糊塗,偏又下起大雨,她好不容易找到一間破宅子,又找到退燒的草藥,可是直到雨停了,弟弟還是昏迷不醒。

        她記得當晚也是這樣一輪明月,她跪在破宅子的院裡祈求老天爺,她願一生不嫁,只盼著弟弟能夠度過危難,平安成長,待弟弟成親,她會修建廟宇,長伴佛前……

        她的嗓音有些吵啞的呢喃,「若當年我能早預料到如今這樣的結果,我就不該帶著你,讓你跟著爹娘一起走不就成了。若那時你也死了,我雖難過,但痛一次便好,好過如今讓我再難受一次。」

        三千繁華,彈指剎那,過往歲月在她腦中飛快流轉,她想不透為何總是笑口常開的一個人,轉眼間就成了一坯黃土……

        這個傻小子,總是任性,任性到最後將自己的命給搭了進去。張沁玥眼中的淚終於在孤獨一人時,落了下來。



【第一章】 心知肚明

        這幾日因為弟弟的死,張沁玥幾乎荒廢了家裡和田裡的活兒,如今她就算再提不勁,也得打起精神,生活終究還是得過下去。

        天還未亮,就算幾乎一夜未眠,張沁玥還是從炕上起了身,打水梳洗,給自己起了爐灶,蒸了饅頭,夾著前些日子才醃好的酸菜,隨便吃了幾口。

        這些年她靠著王湘留下來的幾塊田,養活了自己和弟弟,也攢了些銀兩,日子過得辛苦倒也踏實。本想著存夠了銀兩,就要給弟弟討房媳婦,如今她省吃儉用攢下的銀兩已經沒有太大的用處,倒不用過得精打細算了。

        她拍了拍雙頰,讓自己別再胡思亂想,逼著自己出門,見有人經過,也如以往一般,抬頭微笑打招呼。

        日子看似跟平常一樣,可她的心境已然不同,生活也失了滋味。

        張家屯的村民每每提起張沁玥,總要讚一句「好姑娘」,王湘在世時,她對王湘盡心孝順,將張洛教導得聽話上進,姊弟倆待人處事有禮和善。

        這麼一個好姑娘,一滿十五,能嫁人時,上門說親的人不少,偏偏都被她推辭了,後來他們才從王湘口中得知,張洛幼時曾生了一場重病,張沁玥許過願,若是弟弟能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她便出家為尼,長伴青燈古佛。

        由此可知,張洛對張沁玥而言,重於她的命,偏偏張洛還沒娶妻生子就死了,一家子只剩她一個姑娘家,眾人看她的目光難免多了憐惜。

        這幾日她忙著張洛的喪事,村子裡的鄰里便順手替她將田裡的活兒給做了,所以雖說幾日沒下田,張沁玥也沒有多少活計好忙。

        張沁玥看著眼前明顯打理過的麥田,心中感激鄰里和善,小小的山村就算想多開些荒地種田都難,她倒從王湘的手裡承襲了在村頭山澗旁、兩塊在山村裡少見的良田,不單平整還灌溉方便,收成也比旁人好。

        她斂眉心想,如今家中只剩她一人,過些日子收成,不如分送些糧食給其他鄰里,當是感恩的謝禮。

        在田裡待到快中午,活兒都做得差不多了,太陽開始曬人,她便返家。

        王湘留給她的屋子就在張家屯村頭的頭幾間,王湘雖只是村婦,但隨著丈夫在京城待了幾年,也懂得風雅,張沁玥來了之後,兩人更是一拍即合,平時無事就愛在院子裡種些花花草草。

        張家屯百餘多戶人家,也就只有張沁玥住的這一戶院子收拾得最乾淨,後院裡養著牲畜,前院裡種著花草,此時花開正豔,門廊蓋著金燦燦曬乾的玉米,別有一番景致。

        張沁玥戴著斗笠,遠遠的就看到有人在她家門口探頭探腦。

        這人是村長家兒媳婦李春花,老村長向來熱心和善,張家屯村民對他還算恭敬,只是私下議論難免為他感到可惜,討了一房媳媳,為人刻薄小氣。

        張沁玥帶著張洛來投靠王湘的那一年,王湘身子本就不好,冬季一來染了風寒,高熱不退,張家屯沒有大夫,偏偏幾日大雪,大夫也不出診。

        全村只有村長家有輛馬車,張沁玥頂著寒風上門求借,打算送王湘進城尋醫,當時應門的李春花卻是百般推托。

        張洛不顧顏面,在村長家門口大吵大鬧,驚動了在屋裡休息的老村長,問清緣由,他斥責了李春花幾句,他們才得以順利送王湘進城看大夫。

        從那時起,張沁玥便知道李春花不想王湘病癒,更不待見她和弟弟,稍一細思便知,王湘是個寡婦,無兒女傍身,若她死了,她的財物可由張家屯的村長分配,李春花是村長家的媳婦,到時肯定能從中得到好處,偏偏事與願違。

        原本重病的王湘因為張沁玥姊弟的到來,身子大好,還多活了好些年,等王湘病好的頭一件事,張沁玥便拿銀子進城買了驢子,擺明了日後不用再為了借馬車而看李春花的臉色。

        李春花氣惱,卻不妨礙她厚著臉皮以王寡婦的救命恩人自居,畢竟當年冬夜,她家的確是出借了馬車,儼然忘了自己原先的百般不願。

        對於此人,張沁玥打心底不喜,但打了照面,仍是禮貌的叫聲嬸子。

        「玥姐兒,妳可回來了。」李春花一見張沁玥,立刻臉上帶笑的迎過來,「這是下田去了吧?妳田裡的活兒,有我與其他村民幫襯著,妳就別忙了,好好休息幾日。」

        張沁玥微垂下眼簾,掩去了眼底的思緒。她向來少言,不想與不相干的人多交談,但她不是個蠢的。她知道田裡的活兒有人出手相助,可這其中肯定沒有自私的李春花一份。

        李春花是隔壁山頭李家村嫁過來的,娘家日子過得不錯,還送她這個女兒去上過幾日學堂,識得幾個大字。鄉下人對於識字的「讀書人」總是高看幾眼,所以李春花雖然為人刻薄小氣,但張家屯上下對她還算敬重,沒想到幾年下來,她真把自己當成了個人物。

        「只不過嬸子也得明說了,」李春花的眼底閃著精明,「妳的田收成總是咱們張家屯頭一份,今年收成,別忘了給倉庫裡多存點糧食。」

        說起張家屯的倉庫,便得提及五年前的冬日,那年大雪不斷,造成災荒,餓死、凍死不少人。李家村祖上有智慧,早年就訂下規矩,年年都按著收成多寡和每家的人口數量,在收成時,存糧到村裡建造的倉庫地窖裡,平時看不出重要,但一有災荒,李家村的損害比起其他村裡少了不少。

        李春花在張家屯鼓動了幾句,便讓包括村長在內的幾個耆老在開春時,招了青壯在村西尋了處空地建了間有地窖的紅瓦房,學起李家村存放糧食,由村長管理,若真不好遇上了乾旱、雪災時,便可以開倉發糧,讓張家屯撐段日子,這用意是良善,只是不知裡頭是否會有自私之人使手段……

        張沁玥靜靜的看著李春花,眼底閃過嘲諷。

        李春花注意到張沁玥陰陽怪氣的樣子,不免有些不自在。張家屯除了自己家和隔壁的張秀才一家外,大部分都是些大字不識的莽夫鄙婦,隨便糊弄個幾句,就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偏偏張沁玥不但識字,懂得也不少,幸好性子和善,對人向來輕聲細語,也因此她從未將之放在眼裡,但今天對上她的眼神,卻令她莫名心裡發虛。

        張洛自小聰敏,比張沁玥這個姊姊活潑好動不少,更是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主,年紀雖小,卻極為護著姊姊,如今張洛死了,張沁玥受的打擊肯定不小,難不成因此連性子都變了?

        李春花眼底閃過狐疑,臉上卻仍帶著笑,「洛哥兒才去,以後就妳一個姑娘家過日子,若有什麼需要嬸子幫忙的地方,只管開口,畢竟咱們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張沁玥眼中的嘲諷更深,張漢和王湘當年返鄉後,縱使張漢的腿不利索,兩夫妻靠著在京城攢下的銀兩和家中祖傳下來的良田,日子過得倒也算如意,可惜沒生下一兒半女,張漢死後,這門算是絕了戶。

        李春花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跟王湘熱絡起來,圖的是王湘一死,將她的家產據為己有,王湘心中清明,在世時便不喜李春花,在知道自己身子撐不下去時,更請了里正和村長來替她作證,將家產全留給張沁玥姊弟,李春花那憤恨的表情,還令病重的王湘在家樂了好幾日。

        王湘死後這幾年,張沁玥與李春花就不冷不熱的處著,現在張洛一死,在李春花眼中他們又成了「一家人」……

        人家笑臉迎人,張沁玥也沒甩了人家的臉面直接趕人,只是口氣不見一絲熱絡的道:「嬸子有心了,謝過嬸子,只是我沒什麼需要人幫。」

        「咱們家玥姐兒就是懂事,嬸子最欣賞的便是妳這性子。」

        李春花伸手要拉張沁玥的手,卻被張沁玥輕巧的躲開了,張沁玥微側過身,將竹籬門上的木栓給推開。

        這裡家家戶戶的院子都是用竹籬圍著,竹門只用簡單的木栓帶上,防君子不防小人,她推開竹門,逕自走進院裡,站在屋前的門廊上,將頭上的斗笠給拿下來,輕輕搧著風。

        李春花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的隱了去,不客氣的跟了進去,朗著聲音說道:「玥姐兒,咱們一家人也不說兩家話,我知妳現在沒心思,但妳年紀也大了,妳弟弟去了,當年妳許下什麼誓願也都當不得數。嬸子心疼妳如今孤苦無依,所以跟妳說說這事。」

        張沁玥沒答腔,仍舊輕輕搧著風消暑氣。

        李春花抬頭看了張沁玥一眼,雖說她打心底厭惡這個死丫頭,卻不得不說這丫頭長得好,一頭烏黑長髮,隨著風微動,平時辛勤農作,皮膚卻依然白皙不見泛黑,身材也不若這村子裡的婦人粗壯,可說是嬌小可人、弱不禁風,惹人憐惜,放在繁華之地,都是少見的美人,這等相貌,在這小村子更是埋沒了。

        李春花嫉妒的撇了撇嘴,「嬸子就直說了,隔壁李家村的李毅漢李大爺,妳該是有所聽聞?」

        她提及李毅漢時,臉上帶著一絲難掩的得意,他是她同宗族的兄長,一家管著李家村的倉庫,幾十年前分了家,李毅漢離開李家村,跑商隊發了財,搬離了李家村,還在城裡置辦了不少鋪子,如今日子是過得富富貴貴。

        張沁玥依然沉默,她將手中的斗笠掛在門廊上,轉身伸長手拿下掛在門廊上曬乾的玉米,逕自坐在廊上的木椅上,動手撥著玉米粒到一旁的大盆裡。

        李春花對張沁玥的少言不以為意,逕自又道:「玥姐兒,妳當真是走了大運。這麼些年,李大爺家的公子在外頭看的女人不少,前幾年也娶了甘州城內劉員外家的閨女為妻,但李公子的心頭始終掛著妳,如今聽聞妳孤苦無依,李公子求到了大爺跟前,讓大爺點頭答應妳進門做妾,還大手筆的給一百兩銀子當彩禮啊,這可真算是咱們張家屯的頭一份。」

        她當時聽到李家派的人說到百兩銀子時,眼睛都亮了,在她心中,張沁玥雖然長得好,識得幾個字,但說穿了不過就是個村婦,原本還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當大夫的弟弟,可如今人死了,張沁玥就是個孤女,這樣的身份還能當上李家的妾,已經算是高攀,對方甚至給出了百兩的禮金,可見李家大公子李代海真是對張沁玥上了心。

        「一百兩的銀子,」李春花又重複了一次,語氣不自覺帶了點酸,「可夠咱們村子裡好幾戶人家一輩子的嚼用了。」

        李代海多年前就看上張沁玥,偏偏張沁玥油鹽不進,以李代海的性子本想強要,但扛不住張洛這些年跟著回春堂的大夫韓柏川學醫,在甘州城方圓百里算是有名望,三年前從了軍,在軍中頗受重用,李代海擔心真強搶了張沁玥,張洛不會善罷干休,這才勉強歇了念頭,如今一聽張洛死了,張沁玥沒了靠山,李代海的心思又活絡起來。

        「玥姐兒,這可是天上掉饀餅的事兒。嬸子已經替妳作了主,替妳應了李家。」

        張沁玥手上的活兒不停,臉上不見氣惱,她沒心思跟沒見識的人計較,她冷淡的瞄了李春花一眼,只當是李春花在自己面前唱了場大戲。

        看張沁玥像個木頭人似的,李春花覺得不耐,「既然妳也點頭,我便替妳挑個日子,妳將東西收拾好,就讓李家派人接妳過去。」

        張沁玥的動作頓了一下,心中疑惑李春花替李家牽線,李家不知道許了這個愛佔人便宜的女人多大的好處。

        李代海這個人,她自然清楚,她十天半個月便要進城一趟,一方面將院裡種植的藥草送到回春堂,一方面也將自己平時進山裡取得的山貨、野味賣給酒樓,她就算不刻意打聽,也聽得此人聲名狼藉。

        李家上下沒幾個好人,明面上說是做買賣,實際上卻是帶著一批城裡的地痞收保護費發跡。十幾年前在甘州城開了第一間賭坊,又開了間交子館,專放印子錢賺黑心銀兩,欺男霸女的事做得不少。李家家財萬貫,她卻打心眼裡瞧不起,現在居然要她進門給李代海當妾,真是滑天下之稽。

        張沁玥斂下眼,柔聲的說道:「嬸子,代我謝過李公子錯愛,我自知出身不好,高攀不起李家。」

        李春花一聽她拒絕,聲音不自覺帶了些許嘲諷與怒氣,「玥姐兒,不是嬸子要說妳,妳也得認清自個兒的處境。妳今年已過二十,原還指望著洛哥兒掙個功名回來,能勉強替妳圖門親事,但如今他死了,妳指望嫁人是難上加難,虧得李公子不嫌棄妳,還願意拿百兩銀子迎妳這個喪門星入門,妳就別不知好歹。」

        喪門星?!張沁玥的眼眸一冷,語調卻不露思緒,「嬸子既說我是喪門星,怎麼還會替李家來說媒?就不怕李家人聽了,怪罪嬸子給他們李家招禍嗎?」

        李春花的身子一僵,暗惱自己一時情急說了句糊塗話,她馬上訕笑道:「就算妳是喪門星,李家福澤深厚,能滅妳一身的煞氣。」

        張沁玥忍不住笑出聲來,她顛倒黑白的能力也是絕了。

        李春花看她笑了,忍不住在心中冷哼,還以為她不願,原來只是裝腔作勢,「總之這百兩銀子我給妳留下……」

        「嬸子還是把銀子拿回去,回絕了李家吧!這輩子我沒打算要嫁人。」

        李春花皺起了眉頭,「之前說是為了洛哥兒起誓,但如今洛哥兒人都沒了,這誓言也不作數了,玥姐兒,妳知道李家的手段……」她的聲音陡然一低,眼底閃過狡詐之色,「洛哥兒沒了,李公子沒了顧忌,到時他就算強要了妳,妳也只能從了他,可別說嬸子沒提點妳,若真鬧到這樣的局面,妳別說名聲毀了,可能連個名份都沒有,更是一個銅錢也別想拿,嬸子勸妳還是乖乖的把銀票給收了吧。」

        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還真有一定的道理,平時大度寬容,心善之人自然回之以善,但是無良之人,只會變本加厲的欺凌善心人。

        想起向來活得肆意的弟弟,張沁玥不由得輕笑,終於再次抬眼看向李春花,笑意卻不達眼底,「嬸子,天下還有王法,李家人若真敢膽大包天,欺到我頭上,我拚個魚死網破也要他們身敗名裂。」

        她的語調一派輕柔,但眼底閃過的陰狠卻是李春花從未見過的,她先是一愣,隨即啐道:「就憑妳一個一無所有的村姑,還想跟李家人搏命?真真是自不量力,人家一根手指就能弄死妳。」

        「既是如此,就等李家人來取我性命吧!我張沁玥雖一無所有,但也沒下賤到上趕著給人當妾。」

        「說到底,是妳還想給人當正妻?」李春花恥笑道,「妳這出身,有人願意娶就已是萬幸,還有臉挑三揀四,當人妾室又如何?出門有僕役伺候,穿著綾羅綢緞,穿金戴銀,誰瞧著不是打心眼羨慕。」

        「嬸子若羨慕,也可與張叔和離,去給人當妾。」

        李春花聞言,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混帳東西!」真看不出這平時柔柔弱弱的丫頭這般伶牙俐齒。

        「嬸子別惱,確實是我錯了,」張沁玥微抿著唇,好笑的道:「嬸子這長相,再加上一把年紀了,除非是迎回家鎮宅,嚇些妖魔鬼怪,不然就是倒貼銀兩,人家也不收嬸子。」

        李春花氣急敗壞的瞪大了眼,「真是反了天了啊!張沁玥,好歹妳叫我一聲嬸子,有妳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

        「叫妳一聲嬸子是我家教好,妳以為自己是什麼玩意兒,」張沁玥的聲音一沉,「勸嬸子一句,若要人敬,就要先懂敬人。」

        李春花被張沁玥不遜的言詞嚇了一跳,她氣得狠了,指著張沁玥的鼻子罵道:「妳不過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女,我看妳可憐,才好心的給妳指條明路,妳倒好,把我當仇人看了,咱們就把村子裡的鄰里都叫來評評理!」

        「也好,我不想嫁入李家,被嬸子逼得強買強賣,看大夥兒是說嬸子有理,還是說我有理。」

        李春花是看張沁玥是個薄臉皮的,向來不會把事情鬧大,這才說了狠話,可沒真要人來主持公道,畢竟結親不是結仇,自然不能強逼。

        「張沁玥,妳真是不知好歹!」

       「我確實不知好歹,」張沁玥順勢應道,「所以嬸子就別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我年歲確實不小,日子也過得苦,但我向來過得心安理得。」

        李春花對上張沁玥的眼神,不由得皺了下眉頭,這丫頭敢情是話中有話?

        張沁玥意味深長的掃了李春花一眼,拿起撥好的玉米走到後院餵雞和養來馱物的驢子—— 福來。

        李春花渾身上下就像被貓爪子撓著一樣難受,張沁玥如此無視她,讓她一口氣憋在心裡,她來之前,可沒想到死了弟弟的張沁玥會變得這麼難纏,要不是顧念著李家同意事成後給的厚禮,她真想直接掉頭離去。

        「玥姐兒,總之妳是不嫁也得嫁。」李春花跟了過去,挑明了說,「妳若是嫌這一百兩銀子的彩禮太少,這幾日李公子會來見妳一面,妳自個兒跟他提吧!」

        張沁玥被氣笑了,她還真是聽不懂人話,「嬸子,銀兩是重要,畢竟五年前的飢荒才過,我跟張家屯的大夥兒一樣,日子才緩過來,如今我能留著一條命,吃個飽飯,已是千恩萬謝,不敢奢求大富大貴。我畢竟不像嬸子一般,不論世道好壞,皆能吃飽穿暖,放眼張家屯沒一戶人家可以比擬。只是這麼些年,我始終看不明白,不知嬸子如何持家有道,為何大夥兒的日子都過得苦,就嬸子家過得好?」

        李春花的身子僵了僵,她的公爹是村長,家裡是有幾個錢,但若真要過上像城裡小商戶一樣的好日子,那是想都別想,是五年前飢荒過後,她從李家村回來鼓動了張家屯的幾個老傢伙,學著李家村建個共用的庫房。

        公爹為人公正,自然不會對共用的糧食生出旁的心思,但她很清楚從李家村搬出去的李代海一家管了李家村的糧幾十年,沒少伸手從裡頭拿好處,給自己存了個金庫,她打算學著來,這幾年從公中拿糧食給自個兒兒子開小灶是平常,在冬季各地糧少時,她還會大著膽子拿糧出去賣了換銀兩,改善自家的生活。

        這幾年盜賣的事做得不少,還拿賺來的銀錢給了李代海去放利錢,如今她也是小有財富,她本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

        「玥姐兒,誰人不知我家能改善日子,是我肚子爭氣,生了個出息的兒子,這可不是旁人能羨慕得來的。」李春花打定主意死不承認。

        對外她總說家中能過上好日子,多虧了她的大兒子有出息,從了軍,在邊疆立了大功,殺了不少夷子,得的賞銀都寄回家中,張家屯誰不羨慕。

        可是對上張沁玥那雙彷彿看透人心的眼睛,她不免心虛。前幾年,她也曾提心吊膽過,畢竟張洛也在軍營,就怕張洛回來透露些什麼,只不過這麼些年過去,張沁玥始終沒有多言,她還以為這事兒就這麼瞞過去了。

        看著李春花不自在的神情,張沁玥輕搖了下頭,說是靠著長子出息而過上好日子,這話兒騙騙旁人可以,想糊弄就不行了。

        雖說軍中論功行賞,殺得夷人越多,賞賜的銀兩也越多,但是這些年與弟弟書信來往,她比旁人更清楚張家長子張敬良有多麼膽小怕事,連上陣殺敵的資格都無,只能隨著大軍開墾荒地,種糧食供軍營食用。這種粗使兵卒,每個月不過就領五十個銅錢,要靠這點錢發家致富,根本痴人說夢。

        「嬸子,妳若是要自欺欺人,我無話可說,只是俗話說的好,舉頭三尺有神明,夜路走多了,早晚碰到鬼,所以勸嬸子一句,誰人過日子都不容易,見好就收吧!」

        李春花被張沁玥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砸得臉色微微發白,但依然嘴硬的哼道:「瞧妳這張嘴,都不知在胡言些什麼。看來妳弟弟死了,連帶著妳腦子也不好使。我本以為妳是個乖巧的,原來都是裝模—— 啊!」她的話還沒說完,竟被福來噴了一臉口水。

        張沁玥見狀,忍不住笑了,她拍了拍福來的頸子,暗讚了聲「幹得好」。

        「該死的畜生……」李春花的咒罵還沒完,又被噴了一臉,她忍不住放聲尖叫,「啊—— 」那味道讓她噁心得想吐。

        「真是失禮。」張沁玥不客氣的推了李春花一把,「嬸子還是快點走吧!福來今日有些脾氣,嬸子大度,相信不會跟福來計較。」

        李春花還要罵,卻見福來又張開了嘴,她心一驚,再也顧不得其他,落荒而逃。

        「我的福來真行,」張沁玥又拍了拍福來的頸子,「我說破了嘴,還比不上你的幾口口水。」

        福來用頭蹭了蹭張沁玥,她淺淺一笑,餵飽了牠,這才進屋,打水洗了把臉。

        雖然不餓,她還是將早上出門前,藉著燒水爐裡餘溫蒸的饅頭拿出來,簡單的夾上酸菜,填飽肚子。

        心頭雜亂的思緒,藉著一口一口的咀嚼,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填飽肚子後,她原打算在炕上睡會兒,但一回到房裡,雙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打開了放在炕頭櫃子裡的醫箱。

        裡頭的東西依然是依照弟弟生前擺放的模樣,暗格裡有本用羊皮記錄的手札,裡頭不單有這些年他在邊疆的所見所聞,更有在軍中醫治傷者的心得,明明是再嚴肅不過的醫案,卻被他寫得活潑生動,看得她忍不住嘴角輕揚。

        她反覆的看了又看,原本她想將手札連同醫箱帶上紙錢一起燒給弟弟,但最終不捨而作罷,畢竟這是弟弟少數留下來、證明他活過的東西。

        與醫箱擺放在一起、作工精細的楠木盒子裡頭有銀子二十幾兩,還有十數張十兩的銀票,兩張五十兩的銀票,現下這世道兩個銅錢能買一個包子,一斤肉也不過十個銅錢,算一算她手握幾百兩的銀子,李春花說李家願給她百兩銀子當彩禮,說真的,還真是少了。

        她嘲弄的哼了一聲,裝著銀兩的楠木盒子是田仁青連同醫箱一併交予她,裡頭的二十兩是朝廷給的撫慰,餘下銀兩則是軍中副將私下要他交給她,並交代她收拾妥當後,派人捎個信,便會差人來接她。

        她用力抿了下唇,兩百兩換她弟弟一條命……她冷著臉將櫃子給鎖上。

        天底下的人都認定弟弟一死,她便成了無根浮萍,不單是李春花,就連弟弟的軍中同袍都忙著替她安排出路,只是她雖外表柔弱,但骨子倔強,他們從沒人細思過,一個在爹娘死後能將幼弟一路從京城帶到張家屯的丫頭,又怎麼會是脆弱的?

        當年再苦,她都能咬牙撐過來,這世上真沒太多事能夠打垮她。雖說弟弟的死對她來說是沉重一擊,但也只是把她心頭的傷再次割開,即便痛不欲生,可她這種痛過的人再明白不過,血終究會止住。

        張沁玥幽幽嘆了口氣,柔若無骨的靠在炕頭,看著窗外,直到夕陽西下,各戶炊煙升起,她依然一動也不動。

        她失神的想著,這麼些年來,少有這麼不緊不慢、過一日算一日的心境,這樣也好,她的心也有些累了,從今爾後,就過著一人飽全家飽的日子,無牽無掛也再無煩惱,是好事……該是好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9 09:22 PM 編輯

【第二章】 進城辦事

        天才剛亮,張沁玥便駕著驢車進入甘州城。

        城裡已經熱鬧了起來,街道兩旁,水果、青菜成堆的就地販賣,還賣著本地的豬肉,也有城外山裡打來的野雞、野兔,今日肉攤前的生意好,說是有獵戶打了頭三百斤的野豬。野豬兇猛不好捕獵,但肉質鮮美,獵戶能捕捉到一頭,賣得好價錢,就足以支撐大半年的生活。

        甘州城是臨近邊疆最大的城鎮,守城的武將姓羅,曾投身於駐守嘉峪關的大元帥軒轅將軍麾下,受軒轅將軍青眼,請旨讓他守城,這幾年雖無大功也無大過,至少甘州城面上看來是一片欣欣向榮。

        張沁玥沒在集市停留,駕著驢車往城東的回春堂而去。這個時候回春堂開了門,但只有小廝在門外打掃,她招呼了聲,便駕車到了後院,看到正在用早膳的坐堂大夫韓柏川和韓夫人。

        「師父、師母,安好。」張沁玥露出笑容,隨著弟弟叫人。

        韓柏川見到她,睛睛一亮,還未來得及開口,坐在身邊的夫人程氏已經起身迎上前去,「昨日我便想著妳該是今日會進城,妳師父還說妳得歇幾日,我就不信,所以一早便開了後門等著,果然如我所料,」程氏親密的拍了拍她的手,「可用過早飯了?我煮了小米粥,快過來陪我們這兩個老傢伙吃點。」

        張沁玥出門前已經吃了個饅頭,但她不好拂了程氏的熱切,於是點頭,「那就吃點,麻煩師母了。」

        「妳這孩子,何必這麼見外。」程氏拿了碗筷給她添了小米粥。

        韓柏川撫著下巴的鬍鬚,看著張沁玥。張洛下葬時,他們夫婦都去了趟張家屯,至今過了幾日,他們雖掛心張沁玥,但回春堂這幾天病患多,實在撥不出空閒去看她,好在今日見她如往常一般進城送藥材,氣色也不算太差,他們終於可以放下高懸著的心。

        看著張沁玥小口喝著小米粥的秀氣模樣,程氏喜上眉梢,越看越喜愛,她沒生閨女,只有一個沒心沒肺的兒子韓至浩,小名叫毛毛,今年不過十八歲,打小就愛跟在張洛身邊打轉,三年前張洛去了軍營,這混小子也不說一聲,隔年就收拾包袱偷偷跟到邊疆去。

        要不是兒子再三保證絕不上陣殺敵,她哭天喊地的也要將人給帶回來。如今張洛死了,她難過之餘,還掛心著自家的死小子,直到昨日接到消息,確定孩子沒事,她這才能夠鬆口氣。

        不論是張洛還是韓至浩,在她眼中都是她的孩子,但對唯一的女娃兒張沁玥仍不免多疼惜幾分。

        「瞧妳瘦得,等會兒師母上街給妳割幾斤肉讓妳帶回去。」

        「別!」張沁玥將碗放下,輕搖了下頭,「家裡的東西夠了。前些日子醃的臘肉還剩下不少,若真再帶幾斤肉回去,我的地窖都要沒地方擺了。」

        程氏不以為然的看了她一眼,「地窖不夠放,那就再挖一個,老韓,明日便找匠人去張家屯看一看。」

        這裡家家戶戶都用地窖儲存糧食,只是大小不一,張沁玥就一個人,家裡的地窖空間足夠,說沒地方擺放,不過是婉拒程氏好意,卻沒料到程氏直接說要再找人給她挖個地窖,她趕緊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韓柏川。

        韓柏川眼神閃躲,在外人眼中,他是受人敬重的回春堂大夫,一旦關上門,他就是個以妻為天的男人,為了自己的耳根子清淨,只能無視張沁玥的求助。

        「好,明日便派人找匠人去張家屯瞧瞧。」

        程氏這才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她這個人向來恩怨分明,對於張沁玥姊弟,除了疼惜之外,還有滿心感激。

        十年前,張沁玥姊弟投靠的王寡婦病重,韓柏川去看過幾回,斷言此人活不了多少日子,卻沒料到一個雪夜裡,年幼的兩姊弟駕著馬車將王寡婦帶到回春堂。

        當時天寒地凍,她以為是兩個可憐孩子送長輩來就醫,連忙煮薑湯給兩個孩子袪寒,誰知道他們顧不得暖身子,直接跪求韓柏川,還送上一大本的醫案,求他找出能醫治王寡婦之法。

        當時王寡婦已是進氣少,出氣多,根本沒有活命的可能,韓柏川不過是看在兩名孩子這般懇切的份上,姑且一試,不料真讓他找出了法子,不單將人從鬼門關拉回來,王寡婦還因此多活了好幾年。

        事後,張沁玥以救命之恩為由,除了將醫案送上外,還有數張清楚標記人體穴道的羊皮,是習醫者不可多得的珍寶。

        韓柏川當初是跟著程氏的爹習醫,最後娶她為妻,雖說醫術不錯,但也不到起死回生境地,倒是有了張沁玥送上的醫案後,他仔細研讀,醫術有了長足的進步。

        兩姊弟對過去從不願多談,但兩夫妻心知肚明肯定出自名門之後,韓柏川本打算將兩人都留在回春堂,由他教導醫術,不使家業失傳,可張沁玥不願,也不想張洛繼續走醫道,韓柏川著實失望了好些時候,慶幸張洛自有主張,硬跟著他學醫。

        張沁玥疼愛弟弟,最終也只能由著他,這些年,兩家親近得如同一家。

        看著韓柏川夫妻,張沁玥知道是不用指望他們打消念頭,想著自己的地窖在張家屯已經算是數一數二的,要是再挖一個……這得將整個大山的野味都捕獵才能填滿空間啊。但她也沒再多想,反正等匠人來時,她再尋個說法,將人打發就好。

        「師父,這幾日天氣炎熱,我在張家屯時聽聞有人貪涼受寒,便自作主張給您多帶了些香薷過來。」

        「好、好、好。」韓柏川激賞的點了點頭,立刻讓人取了銀兩交給她。

        雖說張沁玥不願習醫,但應是幼時耳濡目染,一些小病小痛倒也難不倒她。

        將銀子拿在手裡,張沁玥知道韓柏川多給,她垂下眼,開口想要推托,但一對上韓柏川關愛的眼神,她在心裡嘆了口氣,還是沒有多說什麼,當是讓他們心安。

        「對了,」韓柏川關心的問道:「妳的行李可收拾妥當了?」他知道邊關有人願意照料張沁玥。

        張沁玥輕搖了下頭。

        韓柏川眉頭一皺,「可有難處?」

        「沒有,」張沁玥柔聲說道:「只是我一個人待在張家屯挺好的,不想去邊關。」

        「這可不成,」韓柏川忍不住聲調微揚,「送阿洛回來的同袍不是讓妳收拾好就到嘉峪關去嗎,他在那裡已經安排好,將來妳有依靠了。」

        程氏聞言,臉色變得難看,「瞧你說的,你是見過那個什麼同袍不成?別連個名字都不知道,就當人家是個寶,憑著幾句話就讓咱們玥姐兒過去,你也不想想,嘉裕關可不是咱們甘州城,玥兒人生地不熟,若是受欺負,哭訴無門怎麼辦?」

        「妳說什麼呢!」韓柏川一聽就知道妻子要管這檔事,不禁覺得頭疼,「能與阿洛交好、讓阿洛信任之人,肯定不壞,人家心善,憐惜玥兒孤苦無依,所以妳就……」

        「算了吧!若真憐惜,讓朝廷多給些銀兩便成了。」程氏不留情面的打斷道,「有銀子傍身才是實的。」

        韓柏川無奈的嘆道:「妳啊!就栽進錢眼裡去了。」

        「是啊!我就是愛財,怎麼著?」

        「妳……」

        「師父、師母別為我的事爭執,」張沁玥在一旁輕笑,柔聲勸道,「嘉峪關我真不打算去。」

        韓柏川滿臉苦惱,認識張家姊弟的人皆知張洛的性子灑脫,隨興而走,甚至有些恃才傲物的任性執著,反觀張沁玥則是柔順懂事,凡事有商有量,但與兩姊弟相處多年,他早明白其實最有主見的是張沁玥。

        「妳這又是何苦?」

        張沁玥不解的看著韓柏川,她不過就是不想去嘉峪關,怎麼他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對上她疑惑的眸光,韓柏川搖了下頭,本想再勸她莫要固執,有人照顧餘生總是好的,可思及她的性子,最終改口道:「說到底,是師父有私心,想著阿洛已經去了,毛毛在邊疆沒個人看著會出事,妳若是去了,至少彼此有個照應。」

        張沁玥了然的輕聲說道:「師父放心,毛毛大了,相信會有分寸的。若真擔心,不如我寫封信給他,問問他是否願意回來?」

        這話只是藉口,韓柏川揮了揮手,「算了,別管他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妳就是個有主見的,我也不好多勸,只是妳可要記得,別跟師父師母見外,無論發生什麼事,儘管來回春堂找我們。」

        「是。」張沁玥感激一笑。

        程氏這才反應過來,激動的說道:「你個老韓,怎麼不先跟我透個底,玥兒,師母細想……妳還是去嘉峪關吧。」

        韓柏川一聽就知道妻子心裡打的主意,這人以前就叨唸著想要玥兒當自家媳婦兒,但礙於玥兒年幼時為了弟弟發下的誓言,不好多提,現在她這心思又活泛了起來。

        「妳別讓玥兒不自在,妳明知道玥兒只當咱們毛毛是弟弟。」

        「當是弟弟又如何?多多相處就會有感情的。」

        見兩人又要為自己的事吵起來,張沁玥連忙說道:「師父、師母,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去富林樓一趟,就不打擾了。」

        程氏心中一嘆,果真就像她家老韓說的,玥兒只把毛毛當成弟弟,不管洛兒在或不在,這一點這輩子看來是不會變的。

        難掩失望的站起身,程氏親自送她出門。看到驢子拉的板車上新鮮的山菜和曬乾的木耳、野菇,她不由得嘆道:「妳就是做事利索,山貨都收拾得乾淨,難怪富林樓的當家喜歡跟妳做生意。只是山裡野獸多,妳可記得,獨自一人時,萬萬不可往深山裡走。」

        「師母,我知道。」   

        「其實妳根本無須這麼辛勞,」程氏幽幽勸道:「妳懂藥理,不如到回春堂讓妳師父提點……」

        「師母,我志不在此。」張沁玥連忙打斷道,此生她是對懸壺濟世失了興致,她只想平淡走過一輩子。她從板車上拿下許多艾草交給一旁的夥計,「師母這些妳收著,近日蚊蟲不少,黃昏時分點些艾草可以驅蚊。」

        見她趕著送貨,程氏也不好再多說,只能收下艾草,看著嬌小的她,駕著車離去。

*             *             *

        張沁玥到富林樓時,雖然還未午時,大堂卻已是人聲鼎沸,客似雲來。

        她將驢車停在後院,跟夥計打了聲招呼,先餵了福來些水和一根蘿蔔,等到夥計過來讓她去大堂一趟,她淨了手,來到前頭大堂。

        富林樓的老闆娘呂氏正忙著跟客人交談,她懂事的沒過去,只是靜靜的站到角落,一身灰色的樸素衣裙,在人滿為患的大堂之中,顯得毫不起眼。

        大堂上,說書人正說得口沫橫飛,說的是立朝以來的將門世家,戰場殺敵,英勇無敵,夷人蠻橫,攻城掠地,駐軍步步退守,眼看家破人亡,少年將軍橫空出世,九戰九勝,英勇領兵關外斬殺夷酋,將夷人打出嘉峪關外,守住邊關,解救百姓於水火……

        故事真真假假,但聽者個個如痴如醉,情緒激昂。眾人皆知這位少年將軍真有其人,尋常百姓雖無緣一見,但無損眾人將之視為神人的崇拜。他是大周朝百姓的英雄,夷人眼中的殺神,只要有他在,夷人不敢大肆來犯,當年他席捲八荒,一戰成名,換得大周朝十年和平,甘州城也在十年間成為邊關最大且最繁華的城鎮……

        聽著說書人語調激昂,張沁玥的心也不禁跟著激動起來。

        「玥姐兒,」呂氏得了空,走到張沁玥面前,「嬸子還以為妳今日不會進城。妳看妳,瘦了不少,怎麼不多休息幾日?」

        張沁玥淺淺一笑,「採了新鮮的山菜,再不送來就得壞了。東西就在後院灶房前,野菇、木耳是前些日子採收的,已經曬乾了,就在板車上,嬸子看看可還行?」

        「不用瞧了,妳做事,嬸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呂氏也沒去後頭看,只招來店小二低語了幾句,店小二應了聲便往後院去了。

        酒店的當家是她的夫君,這些年她遵照他的交代,只要張沁玥送來的東西,不論好壞都收下,畢竟死去的王寡婦對他溫家一家有恩,所以他們這是變了個法子在報恩。

        剛開始跟張沁玥做生意,小丫頭不過十一、二歲年紀,她當時不是沒有遲疑,就怕小姑娘送來的東西不好也得硬著頭皮收下,興許要賠本,卻沒料到張沁玥是個能幹又老實的,送來的野貨不單賣相好,重量足,每每都清洗過後、做好分類才送來,大廚能直接下鍋煮食,省了不少麻煩。

        店小二回來說了種類、數量,呂氏也很乾脆的拿了銀子給張沁玥。

        張沁玥道謝收下,富林樓給她的價十分公道,往往不多也不少,畢竟商人將本求利,從第一次交手做買賣,她就知道呂氏是個厲害人物,不然也不能在甘州城將富林樓做大。

        「嬸子,怎麼不見溫叔?」

        說到溫富林,呂氏的笑臉浮現擔憂,「說到這個,嬸子還得跟妳說聲失禮。妳弟弟的事兒我前幾日才知道,雖然我掛在心上,但是酒樓生意忙,我也沒法子去幫妳一把。因為半個多月前妳溫叔與幾個城裡的商戶拉了幾車集結的糧食往嘉峪關,打算將一部分的糧食送進軍營,給營中的將士添伙食,一部分在邊疆城鎮市集買賣,回城時順便買些皮毛。本來一來一往也不過五、六日,誰知道大半個月過去,今日還不見個影,只派了人來說會晚些時候回來,我這心著實七上八下。」

        嘉峪關是邊疆重鎮,說遠也不算太遠,若騎馬走快些,不到一天便可到,但因為運送貨物,晚個幾日還說得過去,可是都大半個月了,確實有些不尋常。

        呂氏一嘆,壓低了聲音又道:「妳說說,平靜沒個幾年,是不是又得打仗了?」

        一開春,京城派來送糧的士兵經過甘州城已經好幾撥,她自小在甘州城長大,比旁人對這不尋常的變化更多了分心眼。

        十多年前與夷人打了三年,弄得民不聊生,好不容易出了勇將,這才換來和平,就怕夷人捲土重來,戰事又起。

        雖說有勇將守關,嘉峪關又有數萬將士,甘州城守城的士兵也有千人,看著是安全,但若能平和的過日子,誰又願意兵戎相見。

        聽到戰事可能再起,張沁玥面上沒有太多起伏。畢竟這些年大周朝內外大小紛亂無數,她早已麻木。再說,住在張家屯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村裡,村民普遍貧困,除了一條命值錢外,也不怕再失去,所以不像甘州城內的富貴人家,因為擁有得多,思慮也比窮人更多。

        「帶兵打仗的事我不懂。」張沁玥輕柔的開口。

        呂氏張口欲言,這才想起張洛就死在嘉峪關外的夷人手中,無怪乎說起戰事張沁玥提不起勁,她不免有些尷尬,「算了!煩心事就別提了。」

        張沁玥淺淺一笑,輕應了一聲。

        呂氏看著她的笑,再次覺得這姑娘確實長得好,而且心地還很善良。張家屯農獵戶普遍日子不好過,張沁玥卻每每都能省下銀兩,買些米麵,進城時帶上一袋自個兒做的饅頭給城裡的叫花子,低調行善的做了好些年,從沒張揚過,她看在眼裡,欣賞之餘也忍不住汗顏。

        雖說她家老爺算得上是甘州城人人誇讚的大善人,三不五時會向邊疆將士捐錢、捐糧,但他們兩夫婦自個兒心裡門清,行善雖真,其實有大半是為了酒樓的生意,在外頭求個好名聲。

        呂氏牽起了張沁玥的手,有些為難的開口,「玥姐兒,嬸子今日想要跟妳說件事,妳也知道,嬸子向來沒把妳當成外人,也就直言了。」

        張沁玥柔順的點頭,「嬸子請說。」

        「李代海這人妳該是認得?」

        聞言,張沁玥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不知嬸子怎麼會突然提起此人?」

        呂氏嘆了口氣,一臉苦惱的續道:「他對妳有心思,打算納妳為妾。前幾日他來了趟酒樓,跟我透了口風。」

        李代海一家人都是地痞,富林樓開門做生意以和為貴,萬分不想得罪,偏偏李代海上門,明裡暗裡的想讓酒樓不再買張沁玥的山貨,似乎是打著讓張沁玥的日子過不下去,最終求到李代海跟前的算盤。

        呂氏當時是裝糊塗,卻很清楚時日一長,酒樓堅持跟張沁玥進貨,早晚要跟李代海扯開臉面交惡。

        雖說死去的王寡婦對她當家的有恩,但為了張沁玥得罪李代海,實在不智,偏偏她知道以她當家的性子,肯定做不來忘恩負義之事,這幾日只要一思及此事,她沒少煩憂過。

        「這人不是善茬,得罪他可沒好果子吃,妳可得小心。」最終呂氏意味深長的提醒道。

        張沁玥向來聰明,一眼看出呂氏關心自己是真,但最多的還是擔憂富林樓因為她與李代海結下梁子,她微斂下眼眸,對呂氏的思慮她稱不上心寒,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自古皆然,只不免有些失望。

        「其實此次,我也有事要跟嬸子商量。」

        呂氏的眼睛一亮,「妳說。」

        「因為我弟弟去了,家中只剩我一人,」她柔柔弱弱的開了口,「我不想累著自己,日後就不再給富林樓送山貨了,還盼嬸子見諒。」

        聞言,呂氏著實鬆了好大一口氣,她就知道張沁玥是善解人意的聰明姑娘,有顆通透的玲瓏心,再看她微低著頭,一張小臉蛋只有巴掌大,她心中又升起一股內疚。

        「玥姐兒,嬸子知道妳是個好的。」呂氏拍了拍張沁玥的手。照理說,這一雙做慣粗活的手該滿是粗糙,但是她手心的觸感卻極為細膩,縱使穿著一身樸素的裝束,乍看不起眼,定睛一瞧,不難發現是個如花似玉的俏姑娘。

        只是可惜了就是這張好看的臉,才會讓李代海掛念。

        「我讓人給妳做了些烙餅,」似乎想要讓心裡好過些,呂氏熱絡的說道,「吃點再走。」

         張沁玥原想早點回去,但呂氏難得開口,她也只能點頭,由著呂氏領著她到窗邊的小桌旁,店小二很快的送上烙餅。

         呂氏解決心中的大石,也沒多留,又去招呼來客。

         張沁玥一邊吃著餅,原本紛亂的思緒又被堂上的說書人牽引走。

        說書人手中的話本寫得好,現下說到寒災時,大雪不斷,壓壞了不少屋子,凍死了人,百姓哀鴻遍野,父母官卻是欺上瞞下,與奸商勾結,囤糧不賣,肆意抬價,百姓食不果腹,此時少年將軍出現,斬昏官、殺奸商……

        話本帶了絲傳奇色彩,但不可否認當年確實是少年將軍帶著從南方調來的糧食而來,更果斷的斬殺了府尹,下令大開各地糧倉。

        說書人說到少年將軍捉貪官,突然話語一頓,賣起關子的留下一句—— 「下回分曉。」

        張沁玥也忍不住隨著大堂裡的其他客官微微嘆息,低頭看著手中只吃了一半、包著羊肉的烙餅,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她聽得太入迷,連吃都忘了。她收拾情緒,將烙餅給吃完,這才站起身。

        走到後院西側不過短短幾步,原本晴朗的天,竟突然變得黑壓壓一片,又不過眨眼的功夫,下起了傾盆大雨。

        站在通往西側馬房的門廊,張沁玥抬頭看著說變就變的天,不由得輕嘆一聲,這場雨一下,回去的山路肯定泥濘難行,等雨停了再出發,回村的時辰也要晚了。

        「玥姐兒,妳怎麼呆站在這兒?」呂氏正好到灶房交代事情,注意到站在門廊的張沁玥。

       張沁玥收回視線,小臉難得露出羞怯的神情,「方才聽說書入了迷,忘了時辰,現在要回去了卻突然下起大雨,只能等雨停。」

       呂氏一笑,「別說是妳,就連我日日都聽,同個話本聽了無數次,每每也是聽得入迷。妳別站在這兒,被雨弄溼了衣服要著涼的,我瞧這雨一時半刻也不會停,不如就別趕著回去,去湘兒房裡歇會兒。」

        呂氏也沒管她同意與否,逕自轉身往另一頭走去,富林樓的前院有十幾個大小廂房讓人打尖過夜,他們一家子則住在僻靜的後院東側。

        打開了通往後院的門,呂氏喚道:「湘兒,瞧瞧是誰來了!」

        原在屋子裡繡花的溫湘聽到聲音抬起頭,看到跟在自家娘親身後的張沁玥,反應冷淡,不發一言,又繼續低頭繡花。

        呂氏見狀,不由得眉頭輕皺。

        她生有一子一女,兒子被選入京城國子監,這可是這甘州城的頭一人。朝廷為廣納人才,在各州設有國子監,十二州加上京城共十三個國子監,京城的國子監大部分皆是皇親國戚,但也收少部分從其他十二州的國子監中挑選出的優越學子,而她的兒子就是其中之一,也因為如此,他們夫妻更樂於行善,就盼著兒子有一日封侯拜相時,能有好名聲。

        他們夫妻為此過日子是八面玲瓏,誰都不得罪,偏偏就這個女兒,打小被寵著,只要稍有不順她心意,便直接下人臉面,讓她著實頭疼,就怕女兒做出什麼出格之事,影響了兄長的前程。

        「怎麼不叫人?」呂氏的口氣隱隱帶著不悅。

        溫湘不太情願的喚了聲,「玥兒姊姊。」

        溫湘已十三歲,與張沁玥相差七歲,溫湘小時候可愛討喜,只要張沁玥進城,總要親熱的一口一聲叫著玥兒姊姊,不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姑娘日漸長大,跟城裡大部分的富貴人家一般,瞧不上小山村的窮苦人家。

       呂氏警告的看了女兒一眼,才道:「外頭雨大,我留妳玥兒姊姊在妳屋子裡待會兒。若雨再不停,今夜就讓她在妳房裡住一宿。」

        溫湘壓根不想掩飾心中厭惡,急道:「娘,妳要留人我管不著,但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妳看她這一身破爛,讓人收拾一旁的柴房,讓她去待一晚不就成了。我可不是爹,乞丐都要高看一眼。」

        「死丫頭,妳說這什麼話!」呂氏頓時漲紅了臉,羞愧的看了張沁玥一眼,「玥姐兒一家可是對妳爹有恩。」

       「對我們家有恩的是死去的王寡婦,跟張沁玥沒半點兒關係,」溫湘打小就聽這事兒,聽得都煩了,「也不知這人的臉皮怎麼這麼厚,都過去多少年了,還死咬著當年恩情不放,令人噁心。」

        若是常人,被溫湘這般羞辱,可能會覺得無地自容,但張沁玥只是淺淺一笑,「妹子說的也沒錯,妹子嬌貴,嬸子,我就不往她的房裡湊,嬸子就隨意給我個地方歇一歇,等雨停了便好。」

        張沁玥這般懂事得體,令呂氏更覺得面子盡失,溫湘卻是皺起眉頭,總覺得張沁玥溫順得太過虛假。

        呂氏被女兒的不知進退氣得腦門疼,偏偏又拿她沒法子,她可是很清楚自己閨女的性子,若堅持讓張沁玥住進女兒的屋裡,只怕這一晚大夥兒都要不安生。

        這雨看來一時半刻停不了,就算是停了,誤了關城門的時辰,張沁玥沒有令牌也出不了城。

        「算了,別理會她。嬸子就替妳作主,今晚就宿酒樓一晚。我讓人清間廂房,妳明日再回去。等會兒我叫人給妳拿身衣服,燒盆水,妳快去洗洗,暖暖身子。」

        溫湘聽到自己的娘親把個不起眼的村婦當貴客,沒好氣地撇了撇嘴,但也不再多言,只要不要礙眼的往她跟前湊便成了。

        以前她並不討厭張沁玥,甚至挺喜歡這個秀氣溫柔的姊姊,只是等她年歲漸長,懂得比較,就漸漸不喜張沁玥嬌柔溫順的樣子,也嫉妒她甜美的容貌。

        呂氏不管女兒一臉陰晴不定,將張沁玥帶到前院的廂房。今日住宿的人不多,她特地讓人收拾了間帶著小院的廂房。

        「妳先歇會兒,」呂氏交代道:「等入夜,我讓人送飯去後院廳裡,妳再來與我和湘兒一同用飯。」

        張沁玥眼底閃過一抹笑意,有她出現,只怕溫湘會食不下嚥,只是她不想理會小丫頭的心思,若溫湘因為她的出現而餓肚子,也是自找的,於是她柔順的點頭,「是。」

        呂氏笑了笑,轉身離去。

        張沁玥的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擺設典雅。呂氏願意給她這麼一間房住一宿,算是給她面子。她推開了窗,看著對面共用小院的廂房,裡頭沒有光亮,看來今夜這個小院就只有她一人。

        她自在的鬆了口氣,店裡的店小二手腳俐落的送來熱水後退了出去。

        張沁玥也不客氣,難得有閒情的泡了澡,穿上呂氏替她準備的衣衫,雖是舊衣,上頭也沒有太多的刺繡裝飾,但料子挺好,看樣式該是溫湘的衣裙。

        溫湘雖只有十三歲,但已經長得比她高壯,所以她的衣裙穿在身上並不合身,不過繫上束腰,勉強能讓裙襬不墜地面,影響走動。

        她坐在妝臺前,從換下的衣物內掏出一個瓷罐,打開來,立刻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她不禁又想起了弟弟,每次入秋,門前的桂花樹開花,他總會採花,親手做成香脂給她。

        外人總道她這麼個山村的姑娘,平時勞作,卻依然面如美玉,其實這大多是拜了弟弟的香脂所賜,弟弟總說,他的姊姊一生都得這麼漂漂亮亮、開開心心……

        如今弟弟死了,她手中的香脂也即將用盡……她斂下眼,用指尖沾了點香脂,輕抹臉上,讓熟悉的香氣安撫心緒。



【第三章】 初次見面

        不知呆坐多久,直到外頭響起了店小二的聲音,張沁玥才回過了神。

        「夫人請姑娘去後院用飯。」

        「謝小哥。」張沁玥將瓷罐給收好,又看了銅鏡裡的自己一眼,這才起身拉開房門,對店小二點點頭。

        店小二的眸光因為看到張沁玥而倏地一亮,他平時就知道她長得好,但她總是一身灰或青的打扮,乍看根本毫不起眼,如今一身粉嫩衣裝,襯得膚色更加白皙,身上的味道也特別好聞。

        張沁玥假裝沒有注意到店小二眼中的驚豔,緩緩走到後院的廳堂,呂氏已經帶著溫湘等著她。

        溫湘本就因為要等張沁玥到來才能動筷感到不悅,一看到她穿著自己的舊衣裳卻更顯得出挑,她眼中的不滿都快要溢出來了。

        她明明故意挑了件自己不要的舊衣,上頭沒有太多花樣,卻還能給她穿出這樣的風情來,真真氣人。

        「快過來坐。」呂氏當做沒瞧見自家閨女的不悅,忙著招呼,「我特地讓廚子給妳做了湯,可得多喝點。」

        「謝嬸子。」

        溫湘抿著嘴,或許是顧念娘親在一旁,並沒有出言諷刺,但明顯看出不悅,所以沒吃幾口飯。

        呂氏見狀,正想叨唸她幾句,大堂的掌櫃突然急急的過來,附耳跟呂氏說了幾句話。

        呂氏先是面露驚訝,隨即笑開來,立刻站起身,「玥姐兒,妳多吃些,嬸子有事先去處理。」還沒等張沁玥反應過來,她就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溫湘等娘親一走,也不再端著樣子,將手中的筷子一甩。

        張沁玥冷冷的看她一眼,優雅的繼續用餐。

        「真不要臉。」溫湘冷冷一哼,依然沒拿碗筷,一副不屑與她共進餐的樣子。

        張沁玥對她的傲嬌沒反應,依然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她不像溫湘,會為了心裡的不痛快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

        外頭依然大雨滂沱,室內卻是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張沁玥越平靜,溫湘就越生氣。

        這時門口響起了聲響,張沁玥抬頭看了一眼,認出在門口的身影是富林樓對面陳家布莊老闆的閨女陳曉絲。

        陳曉絲長得不比溫湘,性子卻比溫湘更驕縱幾分,當初溫湘就是跟陳曉絲交好,才與張沁玥日漸疏遠。

        在邊彊,對女子的約束不若在京城多,天還未全黑,小姑娘彼此探訪也是被允許的,更別提這兩家都是在同一條大街上做生意。

        陳曉絲原是滿懷興奮的來找溫湘,但一看到在屋內的張沁玥,臉上笑意一隱,浮現嘲諷。「瞧瞧這是誰啊!這才什麼時辰,就用起飯了。」

        溫湘拉著陳曉絲,「就是個乞丐,我娘怕人餓了,還提前開了飯。妳吃了嗎?一起用。」

        陳曉絲一哼,「妳都說是乞丐了,我與她同桌,可不是低了我的身分。」

        對兩個小丫頭的批評,張沁玥置若罔聞,吃著菜,喝著湯,一派怡然自得。

        陳曉絲見自己的諷刺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得不到回應,不由得氣惱,明明就是個村婦,卻端著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令人作嘔。

        「曉絲,妳別理她。找我什麼事?」

        陳曉絲原想再諷刺張沁玥幾句,但溫湘一問,她這才記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笑開了臉,看著溫湘道:「方才我見妳爹回來了。」

        溫湘頓時眼睛一亮,「我爹回來了?!這可好了,他這一趟可去得夠久了,難怪我娘方才急急的出去,肯定是要去迎接我爹。」

        「回來的不單是妳爹,還有幾名將士。」

        溫湘有些驚訝,「將士?」

        陳曉絲用力的點著頭,「我聽我爹跟我娘說,為首的將士一身鎧甲,腰間佩劍非俗物,坐騎是匹毛色黑亮的大宛寶馬,妳說,這樣的人身分肯定不一般,所以我才來問問妳,妳可知這人是誰?」

        兩個小姑娘跟甘州一帶絕大部分百姓一般,都把守著邊疆的將士當成了英雄,尤其是有官階、握有實權的將領。

        陳曉絲的心思向來較為活絡,清楚可以讓溫湘的爹娘以禮相待,來人的身分肯定不普通,她的心忍不住雀躍。「我的好湘兒,妳快讓人去打聽打聽。」

        「何必讓人打聽,」溫湘說道,「我們自個兒去瞧瞧。」

        陳曉絲臉微紅,瞋了她一眼,「這樣好嗎?若是嬸子知道了,會不會說我們不知羞?」

        「妳來找我,想吃咱們店裡的招牌醉雞,我請妳吃,我娘聽了還能說什麼?走!我們出去。」

        陳曉絲一笑,兩姊妹手拉著手開心的轉身離去。

        被視為無物的張沁玥沒將兩人的態度放在心上,剩下她一個人,反而更自在。

        富林樓的廚子手藝好,飯菜滋味不錯。這陣子因為弟弟的事,她吃的少,今天倒難得因為吃了好菜而勾起了食慾,多吃了半碗飯。

        吃飽落筷,張沁玥滿足的勾了下嘴角,起身打算收拾,外頭卻不平靜了起來。

        她好奇的一抬頭,就看到呂氏將一臉不情願的溫湘給拉進來,兩人身旁已然不見陳曉絲的身影。

        「妳這丫頭給我乖乖的待在房裡,」呂氏斥道:「也不想想自己是個還沒說親事的姑娘,丟人現眼的直盯著男人瞧。」

        溫湘被數落,面上也是掛不住,但嘴上還是不服輸,「是曉絲想吃點東西,我們才到前頭去,怎麼咱們開酒樓還不讓吃的嗎?」

        呂氏不客氣的戳了戳她的頭,「妳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以為我不知道妳的心思嗎?我告訴妳,這次同妳爹一道的幾位大人是要回京,遇上大雨才打算在咱們酒樓住上一宿,妳一個姑娘家,可別丟人現眼硬往人家跟前湊。」

        「娘,妳說什麼啊!」溫湘畢竟是個小姑娘,臉皮薄,一被說穿了心思,隨即漲紅了臉,「我不過是去瞧一眼,妳說到哪裡去了!」

        「我說什麼,妳心知肚明,妳不覺得難看,我還替妳覺得丟人,」呂氏沒好氣的哼道。

        她原本也認為就算讓自家閨女向幾名將士行禮招呼一聲也無妨,但丈夫光是在大堂看到女兒就不留情面的拉下了臉,當眾斥責她一聲不會教女。她面上掛不住之餘,細思才驚覺女兒此舉的不妥,有可能讓貴人們誤會他們另有所圖,所以趕忙讓陳曉絲回去,把女兒拉回院子裡。

        「妳別總是跟著陳曉絲那丫頭的屁股後頭轉,這都多大年紀了,還這麼不著調。好好的跟妳玥兒姊姊學學,瞧瞧人家多沉穩。」

        溫湘頓時一臉厭惡,「娘,妳要我跟她學?!她不過就是個土村婦!」

        呂氏狠瞪了女兒一眼,一口一聲說人家是村婦,難登大雅之堂,也不想想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可比個村婦還不知羞恥。

        呂氏氣不過,原想再好好敲打女兒一番,偏偏這時酒樓正忙,她只能丟下一句,「晚點回來再收拾妳。」

        娘親一離開,溫湘立刻一撇嘴,目光對上了張沁玥,更為氣惱,「看什麼?」

        張沁玥收回目光,沒理會溫湘,肚子也飽了,既然人家看她生厭,她也不想留下來看人臉色,逕自起身離開。

        才踏出門,就聽到裡頭摔東西的聲響,她在心中嘆了口氣,溫叔和嬸子人還不錯,可惜教出一個令人頭疼的閨女。

        她緩緩的走出後院,往今晚所住的廂房走去。

        一陣風吹來,帶來些許涼意,一個轉眼,夏天就要過去了,空氣中漸染了秋意。

        今日一場大雨來得急,明日大山裡的木耳、野茹該長得不少,就算日後不將山貨賣進富林樓,她也該為將要到來的寒冬備上糧食。若是明日回去得早,應該還能得空進山採集。

        心中兀自盤算,隱約間,聽到後頭有步伐聲由遠而近,她微側身看了一眼,就見溫富林恭敬的帶著三名一身戎裝的士兵走過來,裡頭竟然還有熟人—— 田仁青。

        她一時閃神,等回過神時,人已經快到了跟前,她斂下眉眼,恭敬的讓到了一旁。

        張沁玥的舉動是尊敬也是避嫌,溫富林遠遠看著,對她的表現十分滿意,腦子同時閃過方才在大堂上盯著男人看的女兒,兩相對比,他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陣羞惱。

        田仁青一眼就認出了張沁玥,他沒料到會遇見她,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張姑娘。」

        他的聲音很輕,本不該引起太多動靜,但走在略前方的人卻停下了腳步。

        張沁玥低垂的視線中出現一雙大腳—— 穿著綁腿戰靴,上頭繡著祈求平安吉祥的目雲紋,這樣的繡法熟悉得根本是出自她的手……她的心沒來由的跳了一下,下意識的抬起頭。

        除了溫富林外的三人,個個人高馬大,尤其是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目測身長超過八尺,一身鎧甲在身,正如陳曉絲所猜測,此人身分不凡。

        她心裡雖然對於說書人嘴裡說的英雄氣概深感懷疑,但如今親眼看到一個威武的將士站在面前,眸光清冷,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她竟克制不住的心跳加快。

        只是思緒飛快一轉,她想到了弟弟的死,腦中閃過的只剩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樣的悲涼,以前她不懂,現在卻是點滴在心頭。

        她對自己竟然會莫名對這一身戎裝、威武挺拔的男人心生崇拜,感到厭惡,激動的思緒瞬間冷靜下來,再次垂下眼眸。

        戰君澤低頭看她,鼻間纏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桂花香氣,他雖是一介武將,但他年紀輕輕便能位居高位也不是個蠢人,不過短短一瞬,他從她的眼中看出了崇拜、驚嘆再到嫌棄,他在她垂下目光的同時也收回目光,不發一語的越過她身旁。

        溫富林不解的看了戰君澤的背影一眼,但也不敢多言,連忙快走幾步,招呼人進入張沁玥對面的廂房。

        真到耳際響起房門關上的聲響,張沁玥這才抬起頭,片刻不停留的走進自己的房裡,毫不留戀的關上房門。

        「明日戰大人還得趕著回京,小的就不打擾,另外兩位大人的廂房也已收拾妥當,就在院外幾步路,小的領兩位大人前去。」

        「溫當家別忙,等會兒我與田兵長自己過去便成了。你也忙了一天了,早點下去休息吧。」開口的是跟在田仁青身旁的王漢宇,這一路上他不是沒看出溫富林的討好,不得不說這個甘州城最大酒樓的當家有幾分能耐,十分知禮識趣,可惜對上的是最厭惡這一套的戰君澤。

        溫富林不敢多言,恭敬的說道:「大人早點歇息。小的先告退。」

        「溫老爺,暫且留步。」戰君澤解下了腰間的佩劍放在桌上,出聲道。

        王漢宇不由得輕挑了下眉頭,與田仁青交換一抹好奇的眼神。

        溫富林連忙低頭停下腳步。這位副將生性少言,一路上並未與他多作交談,明明年紀輕輕,卻有難得的霸氣沉穩,令人心生畏懼,「不知大人還有何吩咐?」

        看著溫富林小心翼翼的樣子,戰君澤感到有些膩味,他是個武將,不講究規矩,偏偏百姓見到官,尤其是他一身戎裝,還是難以改變骨子裡的懼怕,連抬頭看他都不敢。

        他壓下心頭不耐,淡淡的說道:「不過是想向溫老爺打聽件事。」

        「不知大人想要打聽何事?」

        「我手下有名醫官,姓張名洛,有個姊姊名喚張沁玥,就住在甘州城外的張家屯。」

        溫富林聞言,心頭閃過訝異,放眼嘉峪關,除了軒轅將軍,就是戰君澤這個少年副將最被看重,甚至傳聞軒轅家有意提拔戰君澤,打算幾年後讓他鎮守邊關。

        張洛醫術了得,在軍中頗有聲望,這一點溫富林是有所耳聞,但是說白了仍舊只是個小小醫官,不想如今竟能讓戰君澤放在心上,還問起家鄉胞姊?!

        這次前往邊疆,他本來還想找個機會跟張洛一敘,卻沒想到得到的消息是張洛為救同袍而死,遺物都被人送回了張家屯。

        在軍中關於張洛的死沒有太多人談論,他也不敢細查,如今戰君澤突然提起張洛和張沁玥……想起這一路,田仁青和王漢宇對戰君澤細心照看,他隱約猜到戰君澤身上有傷,思及此,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難不成張洛救的人是他?!

        他壓下心頭驚駭,雖說遺憾張洛這個好孩子就這麼走了,但若真是他救了戰君澤,這可算是立下大功……

        「溫老爺為何不言語?」

        溫富林趕緊拉回思緒,連忙說道:「回大人,實不相瞞,張洛算是小的看著長大,收養張洛姊弟的王寡婦對小的一家有恩,當年便是那王寡婦賞了小的與祖母一口糧食,才有如今的小的,王寡婦對溫家可說是恩重如山,所以這些年,縱使王寡婦已死,小的還是將張洛姊弟當成自家人照料。」

        戰君澤聽著溫富林的話,眼神冷了幾分。

        此人是眾人眼中的大善人,但在他看來不過是個沽名釣譽的商賈罷了,聽他問起張洛姊弟,他不說說兩人,只談論自家與張家的交情,更讓人看清是個重利輕義之人。

        「受人點滴,銘記於心,溫老爺心善。」

        明明是誇讚,但聽在溫富林的耳裡卻總覺得有些失了味道,他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張洛醫術了得,原跟著城內回春堂的韓大夫習醫,三年前從軍,前些日子戰亡,日前已安葬。至於他姊姊張沁玥,每半個月會進城一趟,將山裡的野菜、野菇等野味賣到酒樓來。大人提起張沁玥,該是因為……」溫富林抬起頭,試探的眸光看了戰君澤一眼,「張洛的死吧?」見戰君澤冷冷的對上他的視線,溫富林的心頭一驚,連忙說道:「大人恕罪,小的失言。張沁玥此刻人在……」

        戰君澤輕揮了下手,對此人生厭,懶得多費唇舌,「罷了,退下吧!」

        溫富林無奈,只能一個拱手後退下。

        門一關上,戰君澤站起身,對著此次要隨他回京的兩個下屬說道:「你們去歇著吧!」

        「是!」王漢宇一個拱手就往外走,注意到田仁青沒有動作,他疑惑的掃去一眼,「阿仁,還不走?」

        「待大人梳洗後,替大人換藥。」

        戰君澤挑了下眉,他身上的傷口從肩膀處一直到胸前,看起來猙獰可怕,但已無大礙,「不用,去歇著吧!」

        田仁青無奈,只能看著戰君澤轉身進入房內淨室。

        「怎麼,有事要跟大人說?」王漢宇與田仁青一樣是吃皇糧的兵長,不論平時或是帶兵,都是個歡脫的性子。

        田仁青瞄了他一眼,轉身往房門口走,「大人身上有傷,心情正不好,你就別來搗亂。」

        「正因為他心情不好,才更應該讓他開心些。」王漢宇自有想法,跟在田仁青的身後喳呼,「我方才可是聽到了你喊了聲張家姑娘,難道那位姑娘真是張大夫的姊姊?」

        「是。」

        「真沒想到邊疆一帶還能出這麼水靈的姑娘。張大夫長得好,姊姊模樣也挺嬌俏的,就是瘦弱了點,我記得……她已年方二十,不過看起來挺小的。」

        田仁青停下腳步,沒好氣的瞪了王漢宇一眼,「你看得倒仔細。」

        「這不是難得看到個漂亮姑娘嘛,」王漢宇大剌剌的繼續道:「更別提她還是張大夫的姊姊,張大夫死了,他的姊姊就如同咱們的姊姊。」

        「你臉還真大,」田仁青受不了的踢了他一腳,「她的年紀還比你小,你叫人家姊姊,不要臉。」

        「這是隨著張大夫叫,無關歲數,我過去跟姊姊聊聊。」

        田仁青一把拉住了他,「你也不怕嚇著了人家,明日還得起個大早趕進京,別去添亂。若真有心,等回來之後再去張家屯探訪。」

        王漢宇想想也有道理,「我記得張大夫說過,他姊姊因他而誤了嫁期,打算終身不嫁,你說前陣子咱們副將派你送遺物去張家屯時,不是交代了要張姑娘去嘉峪關嗎?你說這兩人會不會……」

        「不要胡說八道,」田仁青聽到了內室的聲音,知道戰君澤就要出來,連忙走了出去,「這不關咱們的事。」

        戰君澤向來冷漠,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王漢宇口沒遮攔不想要小命,他可不奉陪。

        「怎麼不關咱們的事?副將年紀也不小了,他曾說他殺戮過重,打算終身不娶,你說這一個不嫁,一個不娶,如今老天爺讓兩人遇上了,這不就是緣分嗎?」

        田仁青翻著白眼,連回話都懶,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等他們關上房門,戰君澤也赤著上身從淨室走了出來。

        方才兩個屬下的對話,如數都傳進了他耳裡,他駐足窗前,隔著院子,看著對面緊閉的房門,抬起手,扯開纏在身上的白巾,露出從肩頭到胸前的猙獰傷口,就算因為他的粗暴拉扯,傷口泛出隱隱血光,他的眉頭也沒皺一下。

*             *             *

        稍早前雨終於停了,帶來一絲涼意,張沁玥本想早早歇息,但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眠,留在富林樓過一夜真是失策,她煩悶的坐起身,打算明日城門一開就回張家屯。

        想到不知富林樓的小廝是否記得餵待在馬房的福來,橫豎睡不著又放心不下,她索性過去瞧瞧,她重新將衣物給穿戴好,一拉開房門,卻被門外巨大的陰影嚇得一個踉蹌踩到過長的衣裙,往後一倒。

        門外的戰君澤正要抬手敲門,見狀,立刻伸手一扶。

        張沁玥心頭一驚,穩住身子後,連忙抽回自己的手。

        他不以為意的將手收回,問道:「張沁玥?」

        低沉的嗓音令她心頭一顫,她下意識的抬頭,注意到男人已經換下一身鎧甲,改穿著黑色長袍,長髮束起,不過一身常年練就的結實肌理在黑袍底下更顯出一種凌厲的陽剛之氣,讓她莫名有些不自在,「我是。」

        「打擾姑娘,在下姓戰名君澤,字凌雲。」

        張沁玥控制不住的倒抽了口冷氣,這個名字放眼四海,如雷貫耳,十年前京中皇子內鬥,百姓傷亡無數,宮中腥風血雨,軒轅將軍忠君為主,帶了大半精兵返京,助太子登基,卻讓夷人有了可乘之機,邊關差點失守,是當時不過十三的他,領著三千人打退外族,一戰成名。

        酒樓說書人編寫戰士上陣殺敵的雄姿威猛時,雖說故事的主角名字不同,也總喜歡添油加醋的多添幾筆傳奇,但百姓都知道這裡頭有大多是這位傳奇少年副將的事蹟。

        如今鎮守嘉峪關的是從立國開始就力守邊疆的軒轅一門,軒轅氏一門虎將,眾人佩服,而戰君澤則是數十年來第一位入了軒轅一門的眼,受軒轅將軍委以重用的外姓人。

        這位名聲響亮的英雄人物跟她從沒有交集,此時此刻卻找了來,還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她的心中沒有喜悅,反而浮現防備。

        戰君澤將張沁玥的表情盡收眼底,鼻息間隱約又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他的眼神暗了暗,「妳怕我?」

        張沁玥心頭又是一顫,只道:「大人英明神武,乃一世英雄,自然令人心生畏懼。」

        恭維的話,戰君澤聽了不少,但這麼敷衍、不走心的倒真沒有,他眼底閃過玩味。

        「如今我二十有三,尚未娶妻,官拜從三品副將,跟隨軒轅澈將軍鎮守嘉峪關,此行赴京覆命,快則十日,慢則一個月返關。」

        聽他倒豆子似的交代行程,她的眉頭不由得輕皺,「不知大人說的這些與民女何干?」

        「此生我自認還未虧欠旁人恩情,除了張洛。」

        聽他提起弟弟,張沁玥的臉色一白,猛然抬頭與他清明黑沉的眸子四目相接。

        她突然想起在弟弟的醫案之中曾提過一位副將大人多次,未提及名姓,只說此人固執,常不理會醫囑,她還以為是個有些年紀的老頑固,沒想到會是這位赫赫有名的少年副將。

        弟弟的字裡行間,可以看出兩人熟稔……張沁玥頓感一陣躁動,記起弟弟在關外因救同袍受傷,死在大漠。

        之前她並未多問弟弟救的是什麼人,畢竟弟弟已死,知道再多也只是徒讓自己怨憤,但如今戰君澤說他欠了張洛……她一個抿唇,驀然不想再談論下去,「大人,民女有事,失禮。」

        她原想將門關上,縮回屋裡,他卻伸出手捉住了她。

        「你—— 」

        戰君澤用空著的手解開自己的衣帶。

        張沁玥的雙眼因為他的動作而大睜,「你做什麼?」

        「看來妳已猜到張洛是為了救我而亡故,」他不顧她的驚呼,逕自拉開自己的衣袍,露出猙獰的傷,「當時我被夷人一刀劃過胸前,不慎落馬,是張洛護著我,我才得以保全性命。」

        張沁玥瞪圓了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傷痕,弟弟的死就像刀割著她的心窩,就因為眼前這個人,就是為了救眼前這個人……

        她的身子一顫,心中升起一抹氣惱,但察覺他握著自己的手一緊,又因看到他眼底的失落,硬是將情緒克制下來。

        眼前的男人在民間聲望極高,可以說沒有當年他血戰沙場,就沒有如今百姓的安居樂業,至於弟弟,雖是她的至親手足,卻不過是個在甘州城小有名氣的年輕大夫,兩人性命相比,孰輕孰重,昭然若揭。

        「家弟留下的醫案之中提及一位副將大人多次,相信所指的便是戰大人。」她掩去思緒,才繼續平穩的開口,「他的字裡行間皆是對大人的尊崇,如今他為救大人而亡,相信是心甘情願,死而無憾……」

        戰君澤沒有費心將衣袍拉上,亮晃晃的提醒她當時兩軍交戰的情況確實危急,他也是生死一線,「若能選擇,我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兄弟。」

        這話在張沁玥聽來只是藉口,但她並沒有反駁。

        「但妳並沒說錯,身為將士,死在沙場,張洛確實無憾,也是死得其所。」

        他的話直刺她心窩,她弟弟為了救他而亡,她識大體,所以並未多加指責,但他竟厚顏無恥的說出這種話,這讓她一時控制不住情緒,兇狠的瞪著他,用力的想掙脫他的掌握。

        戰君澤看她怒火衝天,不但不惱,反而輕點了下頭,「能發怒便好。田仁青返營之後說妳不哭不鬧,我還擔心妳會瘋了。」

        張沁玥被氣得腦門發疼,脫口斥道:「你才瘋了!」

        他挑了挑眉,竟然認同的說道:「在戰場上殺敵,刀口舔血,同袍傷亡,經歷人生起落生死,無數次我也以為自己會瘋了。」

        但最終他沒有,他靠著堅定意志,才能一次次的重上戰場。

        他說得雲淡風輕,張沁玥的心卻一突,激動的情緒驀地平靜了下來。在門廊火炬的光線中,她隱約看見他肩上的傷口浮現血絲,她一驚,往前靠近,再定睛一看,真的扯開了傷口,她驚呼道:「你流血了。」

        她連忙拿出自己的帕子,壓在他的傷口上。

        戰君澤低下頭,她很靠近,近得他能夠更清楚聞到那抹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我房裡有傷藥。」

        張沁玥沒有多想,立刻拉著他穿過小院,進了他的屋子。

        「你的傷口還未痊癒,為何不好生包紮?」她熟練的替他清理好傷口,包紮妥當。

        「妳也懂醫術?」他直盯著她的側臉問道。

        「不懂,」她頭也不抬的說,「只是會點皮毛。」

        「縱是皮毛,也是挺好。」

        這陰陽怪氣的語氣令她回過了神,一個抬頭,才注意到兩人太過接近,氣息相聞,連忙往後退了一步。

        她不由得一惱,弟弟為了救這個人而死,他就算流血至死也與她無關,她竟然還一時未顧及男女之防,與他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若讓旁人瞧見,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時候不早,大人早點歇息。」

        「慢,」他再次開口,「我有話說。」

        「我與大人無話可說。」她的語氣強硬。

        「妳雖無話,我卻有千言萬語。」

        戰君澤的神情一派正經,說出的話卻帶了一抹令人想入非非的旖旎,張沁玥的身子極沒出息的一僵。這位千軍萬馬指揮若定的少年副將是在調戲她?隨即她搖了搖頭,肯定是自己多想了。

        「此行赴京歸來,我便娶妳為妻。」

        此話一出,天雷滾滾,打得張沁玥腦子一片空白。這人八成真的是瘋了,她瞪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明明是怒氣衝衝的一個瞪視,在戰君澤看來卻是眼波流轉的迷人,他的眸底精光閃動,若他的屬下在,看到他現在的模樣,肯定覺得副將大人魔怔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9 10:51 PM 編輯

【第四章】 交換信物

        疾步走向後院西側,穿過月洞門來到馬房,張沁玥的思緒一團亂,他這赫赫有名的少年副將,竟然說要娶她為妻?!是因為對她弟弟心懷愧疚,想要報恩?!

        死了一個弟弟,換來一個夫君,這是老天爺在跟她開玩笑嗎?這一點都不好笑!她反倒覺得諷刺極了。

        馬房四周的火炬燃燒著,張沁玥一眼就看到原本該待在馬房裡的福來被綁在外頭的樹下,她微皺了下眉頭,快步走了過去。

        聽到外頭有腳步聲,今夜輪到守馬房的小廝跑了出來,一看到是張沁玥,立刻解釋,「今日因有貴客到,當家交代除了貴客的坐騎外,其他都得移到馬房外。」

        張沁玥眼底的嘲諷又多了幾分,有權有勢之人,無論到哪裡都是備受禮遇,不過她表面上一如過往的平靜,「我明白了,謝謝小哥。」

        福來看她靠近,親近的用頭蹭了蹭她。

        張沁玥淺淺一笑,輕拍了拍牠,手拿著玉米餵著。身上卻突然罩上一層陰影,她的心一突,微側過身,就見到站在身後的戰君澤。

        她心頭一惱,看著他傲氣的手一揮,小廝立刻恭敬的彎腰,退了下去。

        她收回視線,盯著福來,不理會他。

        「張洛掛念妳至今未婚配,我承他救命恩情,決定了卻他的心願,娶妳為妻,以慰亡靈。」他低沉的聲音打破沉默。

        她的眉頭緊緊皺起,「大人意欲報恩,民女心領,但民女不配。」

        「男未婚,女未嫁,何來不配?」

        「大人,不配的是身分。」她輕拍著福來,「大人可瞧見了,大人的坐騎一來,我家福來就得被逐出馬房,連同處一屋都不被允許,牲畜尚且如此,更何況大人與民女?這便是世人眼光,大人……民女高攀不起。」

        他的目光移向她護著的矮胖小毛驢,主子長得瘦弱,這頭驢倒是養得肥頭大耳。

        他伸出手解開綁著福來的麻繩,邊道:「我乃一介武將,不在意身分、門當戶對、旁人眼光。」他將麻繩握在手中,要將福來牽入馬房。「我說相配便是相配。」

        張沁玥怔忡,看著福來被拉扯,卻硬是一動也不動。

        戰君澤不禁沉下了臉,挑眉看著這頭肥毛驢。

        她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大人瞧見了,縱使大人能不顧旁人眼光,但這事兒,也得你情我願才成。」

        看著她嘴角的笑意,他輕搖了下頭,不發一語的鬆開麻繩,轉身離去。

        張沁玥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她拍了拍福來,重新綁上麻繩,卻沒料到他去而復返,手中還牽著自己的坐騎。

        戰君澤神色自若的拿過她手中的麻繩,直接跟自己的坐騎一起綁在樹下的木栓上。

        她有些不解的看著他。

        「這就成了。」他的神情嚴肅正直,直視著她的眼眸,「妳的福來不動,我的疾雷動,妳不靠近,我靠近。只要有心,便能在一起。」

        張沁玥的心一陣顫慄,木木的看著自家福來,四肢短小,肥頭大耳,一旁的疾雷,毛色發亮,四肢健壯,一馬一驢,不單是血統,甚至外觀上看來都是違和……

        「大人硬要娶民女為妻,但家中長輩如何?他們斷不可能允許大人娶個山村出來的姑娘。」

        「我的父母雙亡,我家只餘我一人。」

        張沁玥難掩驚訝的抬頭看向他,如此出身,卻能處於今日地位,他不單要有才,更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我家中並無長上,只有幾門討人厭的親戚,對他們,以禮還禮,平常心相待便是。我的婚事,由我作主,我要的妻子,無須旁人指手劃腳。」

        傳聞戰君澤沉默少言,但如今看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她不想與他爭辯,索性直言,「大人英勇蓋世,自然得尋一門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為妻才是。大人還是將愧疚放下,此事莫要再提。」

        戰君澤眼底閃過譴責,「妳已收下我的聘金,敢情是要悔婚?」

        張沁玥先是一臉困惑,哪來的什麼聘金?突地想起隨著弟弟遺物送來的楠木盒子,她的心一突,敢情他是硬要將放在裡頭的銀兩說成聘金?!這存心是挖個洞等她往下跳。

        她忙不迭的說道:「我立刻返回張家屯將銀兩奉還。」

        戰君澤伸出手,一把捉住了她。

        手腕傳來的溫度幾乎能燙人,她想掙扎,又忍不住顧及他才包紮好的傷口,只能氣惱道:「大人—— 」

        他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心情卻莫名的更好,「別惱,靜下心仔細想想,妳年歲已大,除了我,該也找不到更好的。」

        一句年歲已大更把張沁玥腦中最後一絲理智給燒盡,「我年歲大又如何?我不是嫁不出去,是因為我從未將終身大事放在心上。」

        「女人!」他嘖了一聲,低頭看著她臉上閃過的倔強,微揚嘴角,「心眼就跟針尖大似的。」

        她惱火的瞪著他,斥道:「我就是心眼小,大人若見不慣,大可轉身離去。」

        「偏我就欣賞妳的心眼小,若不娶妳,怕會一輩子後悔。」

        要不是他的神情太過正經八百,張沁玥都要以為他在調戲自己,她又羞又惱,「你這個瘋子!」

        「妳看似柔弱,但脾氣不好。」

        聽到他的批評,她更是氣紅了臉,「我的脾氣確實不好,大人不喜正好,大可不要理會。」

        「我並非不喜,反而特別欣賞。」

        這是調戲,赤裸裸的調戲!誰人想見,眾人吹捧的少年副將,有這麼無賴的一面。

        「妳的脾氣差反而好,我便無須擔心妳受人欺凌。」他說得堅定。

        張沁玥頓感無言。武將大多性子直爽,不喜文墨,口舌魯鈍,偏他口若懸河,述事清明,讓她對武將的印象有些改觀,想來她只要稍一不慎,就會被他牽著鼻子走。

        這樣一個男人,她要不起,也不敢要,用弟弟的一條命換回一個夫君,她還沒這麼不知羞恥,偏偏又說不過他……

        「明日我送妳回張家屯。」

        她開口要拒絕,但方才幾句言詞交鋒,她清楚自己在他身上絕對討不到好,只是浪費口舌。

        她看了一眼被綁在一起的一驢一馬,明明就不該有交集,又何苦要強求?

        她甩開他的手,憤憤的轉身離去,她若不想讓他送,有得是辦法躲開他。

  一夜無眠的張沁玥在天色還未亮前就收拾好自己,悄然打開房門,看著對面依舊緊閉的門扉,像作賊似的溜了。

  到了馬房,看著依然綁在一起的一驢一馬。福來愛吃玉米,平時護食得很,看到家中養的雞上前分食,都會嘶叫個不停,如今這沒出息的,竟用頭將自個兒面前的玉米推到了疾雷的面前。

  這明顯的討好,令她的眼角抽了抽。

  「瞧你這出息。」她沒好氣的輕拍了下福來,跟守馬房的小廝打了個招呼,以家中田事要緊,請小廝向溫家夫婦轉達一聲,便要啟程返回張家屯。她將車架放到福來的身上,福來卻不太願意的甩著頭,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敢情你這傢伙還看上人了?疾雷是匹馬,還是匹大宛寶馬,你們不配,你就歇了心思吧!」

  福來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不悅的用頭輕輕撞了撞她。

  她不理會它的小脾氣,硬是拖著它走,打算城門一開就出城。

  天色尚早,街上只有幾個早起的商家正在收拾。

  她坐在驢車上,福來沒什麼精神的邁著步伐,反正她也不急,就由著它慢慢走,她心中一嘆,真別跟她說才經過一個晚上,這頭像驢就跟人家寶馬生出了感情,她可沒法子接受。

  離開酒樓沒多久,她聽到身後響起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心中頓時有股不好的預感,她轉身看去,認出來人,她不由得雙眼微微瞠大。

  她連忙抽動手中的細鞭,要福來加快腳步,卻只換來福來的嘶叫,它的步伐依然慢吞吞,慢得幾乎要停下來。

  「你平時懶也就算了,這個時候還跟我耍脾氣。」張沁玥僵著一張臉數落道。

  不過眨眼功夫,戰君澤已到了跟前。

  「玥兒,你這是在躲我?」

  他的話輕飄飄的傳進了張沁玥的耳裡,一聲玥兒,令她臉色有些漲紅。

  戰君澤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她,「昨夜我說要送你回去。」

  張沁玥被捉個正著,心中正惱,輕揮了揮手中的細鞭,眼角看著四周,大街上的人越來越多,眾目睽睽之下,他不顧及顏面,她卻不能,「大人趕著赴京覆命,不好因為要送我而耽誤大人正事,所以我自個兒回去便成了。」

  「還未過門便知替為夫著想,果然懂事。」

  他一臉正經八百的滿意神情,令張沁玥頗為傻眼,明明該是英勇聰慧的將才,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著調,像個傻子似的,她擺明了是不想跟他扯上關係,才匆忙離去,在他眼中竟成了懂事、為他著想?

  戰君澤鮮少踏足甘州城,縱有來去也是匆匆,城裡少有人認得,只是他一個身長八尺的男子,胯下是名貴的大宛寶馬,放眼甘州能有幾人,察覺四周已有似有若無的打量視線,張沁玥忍住反駁話語,只想快快打發他。

  「大人明白我的心思便好,不好耽誤大人,大人請回吧!」

  「你能為夫君設身處地著想,善也。只可惜……」他的聲音一沉,「你卻犯了個更大的錯誤,妻以夫為天,夫君既已開口交代,你便該遵從。昨夜我已說要送你返家,你便不該置之不理。」

  她皺起了眉頭,聽出他語氣的凌厲,這人算是得寸進尺吧?她顧及彼此顏面,不在街上與他爭論,他竟擺出了個訓斥的架子,彷彿她還真是他的妻,還是錯事、不懂事的妻。

  這個男人或許真是戰功赫赫的少年英雄,但應該是殺敵太多,看多生死,腦子有了毛病。

  「大人,我從未同意要嫁……」她的話語驀然隱去,因為他從馬上一躍,輕鬆的跳到驢車上頭,她驚恐的看著突然近在咫尺的他,車架不大,平時坐她一人算是寬敞,如今擠進他,兩人不得不肩並肩相靠。

  他神色自若的接過她手中的韁繩,他捏著細鞭,福來動了下,只是它原本就走得慢,如今多加一人,步伐更加沉重,偏它還不經意的靠向一旁的疾雷,這畫面實在令張沁玥不忍直視。

  照福來這速度,等送她回張家屯都日正當中了,戰君澤皺起眉頭,嫌棄的看著眼前肥碩的小毛驢。

  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張沁玥不禁感到一樂,「大人也看到了,我家福來走不快,大人若擔心耽誤時辰,不如就讓我自個兒回去,大人忙正事吧!」

  他轉頭看她,眼底映著她淺笑的臉龐,他輕揚了下嘴角,果斷的直接翻身下車。

  張沁玥以為他改了主意,心中正得意,怎料下一瞬就被他給拉下了車。

  沒有防備的被人扯下來,她一頭撞進了他的胸膛,這硬得像鐵的身子,撞得她鼻子一疼,眼淚立即掉了下來。

  她雙手摀著臉,痛得不行,心中咒罵。

  雖說時間還早,街上的人不多,但兩人的動靜還是落入不少雙眼睛裡頭。她雖不是甘州城裡的人,可一個月總有幾日拿著東西進城來賣,所以城裡的人縱使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有個臉熟,曉得她是城外張家屯的人。

  戰君澤低頭看著她,將她的手拉下,看到她的淚,明顯愣了一下,「怎麼哭了?」

  她氣惱的瞪他一眼,鼻粱被狠撞這麼一下,能不掉淚嗎?

  她這一瞪,自以為兇狠,但含著淚的雙眸在他看來卻帶著女兒家的嬌憨,他的眸光一柔,「別擔心,不過送你回家,不會誤了我的事。」

  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這人的臉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他的大手抹了抹她臉上的淚,雖說是個大粗人,動作倒儘可能的輕柔。

  她看著他一臉專注,神色不禁有些怔然。

  「在一旁待著。」他嘴角含笑,給她淡淡一瞥,手腳俐落的將車轅解下,固定在自己的馬上,然後重新將她抱回車架上坐好,自己隨即坐到她的身旁,動作一氣呵成。

  這是打算用疾雷來駕車,但是……「福來怎麼辦?」

  戰君澤看著福來親昵的用頭頂了頂疾雷的頸子,但疾雷聞風不動的樣子,不由挑了挑眉,「跟在疾雷後頭跑便是。」

  自家小毛驢這麼丟人現眼,張沁玥都快沒臉看了,「我家福來身子圓滾,四肢矮短,要它跟著疾雷跑,這不是存心糟蹋?」

  戰君澤聽見她的咕噥,回道:「誰讓你將它養成了這副懶胖的模樣。」

  她沒好氣的嘟起嘴,「福來是我接生的。」

  「所以?」他不以為然的反問。

  她哼了哼,看著福來跟在後頭有些吃力,頓覺失了說話的興致。

  想當年跟李春花借馬車想送王湘進城看大夫被刁難時,她就起了心思買頭牲畜馱物。

  當時有考慮買馬,但養匹馬實在太費精神和糧食,驢子就不同了,個頭兒較小,吃食也不用太細緻。正巧隔壁的張家嫂子田忻牽線,在田忻嫁過來的村子裡有個急需銀兩給兒子討房媳婦的夫婦,家裡的母驢肚子有崽,她便將之訂下。

  誰知道母驢生時難產,那戶人家以為母驢和小驢都活不下來,給田忻來了消息,正巧讓她聽見了,便毛遂自薦的去了隔壁村替母驢接生。

  最後母驢順利的生下福來,那戶人家大喜之餘,打算不收她銀子便將福來送給她,可她不願,畢竟都是窮苦人家,誰家都不好過,兩相推託之後,那戶人家只拿了一半的銀兩。

  轉眼間福來都這麼大了,之於她而言,福來存在的意義不單只是頭蓄生,更是一個相依為命的伴。

  看著福來在後頭跟得氣喘吁吁,她忍不住心疼,埋怨的看向戰君澤。

  戰君澤意識到她的目光,心中無奈,只能放慢疾雷的速度。

  出了城,張沁玥不太情願的開口,「等等前頭的小徑繞進去。」

  往前走了一段,果然有條不起眼的小徑,戰君澤沒有多問,將馬車給轉進去。

  沒多久,出現在眼前的是座破舊宅子,宅子不太,除了堂屋外還有東、西兩屋。

  莊子的主人是誰,早已不得而知,只能單就外觀看出這裡富麗堂皇過。

  十年張沁玥帶著張洛要到張家屯投靠王湘時,張洛發了高燒,她因緣際會在這莊子住了一晩,也在那一晚,她許下了一生不嫁的誓言,更因此認識了幾個同他們一樣無父無母,早就住在這個莊子的乞兒。

  這些年莊子依然破敗,不過當年她相識的幾個乞兒長大,雖說能夠幹活養活自己,但在甘州城裡想要尋個更好的地方安居還是不易,最後幾個大的掙了錢,整理出西屋,住得比以前舒適許多。

  五年前寒災,莊子裡又收留了幾個可憐的孩子,如今約有十三、四人,平時就在附近墾出的荒地種點莊稼,雖說收成不多,但省吃儉用也能一日吃上兩餐飯。

  他們人才到,就有人跑了出來。

  張沁玥認出來人是十歲的張義,因為身旁還有戰君澤要趕著進京,所以她沒打算多作停留,只是將車上的饅頭和藥材交給他,「義兒,今天玥姊姊還有事,下次再來。」

  張義一大清早就跟著莊子的人下了田,但因帶去的茶水不小心打翻了,所以被叫回莊子裡再裝上一壺水。他好奇的看了戰君澤一眼,對這人高馬大的壯漢不自覺生出敬畏的心情。

  「去忙吧。」張沁玥見張義看傻了眼,不免覺得好笑,輕輕推了推他。

  張義回過神,抱著大大的包袱,背著竹簍,轉身進了莊子。

  「走吧!」

  戰君澤聽到張沁玥的話,沒有遲疑的掉頭離去。

  她沒等他開口問,主動說道:「當年我帶著阿洛在這莊子住過一晚,結識了住在裡頭的乞兒,其中有兩人也隨著阿洛去了軍營,就是不知他們如今可安好……」

  「你指的是羅吉、羅祥兩兄弟?」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是。你認得他們?」

  老實說,張洛不單擅醫,拳腳功夫也不錯,所以才能得戰君澤青眼,而羅吉的體格好,也挺能吃苦的,將來該能成為個人物,至於羅祥,戰君澤並無太大的印象,會記得不過是張洛和羅吉曾經在他面前提及罷了。

  「若你想見他們,我派人回去讓他們來見你一面。」

  「不用,」張沁玥不想他為自己公私不分,急急的說道,「我只想知道他們安然便好。」

  想起方才她對那個瘦弱孩子的親近,戰君澤心有感慨的說道:「人人皆論富林酒摟的溫老闆心善,但在我看來,你才真是大善人。」

  她從未思索得失,只是隨心而走,她帶著弟弟逃難到了西北,對於跟他們一樣失去父母、無家可歸的人,總是多了分同病相憐之感。

  被他稱讚,她有些發愣,待回過神來,才發覺不知不覺已靠近張家屯。

  戰君澤自在的駕著馬車進入了村子裡,此刻天已大亮,他們的歸來引來不少側目。

  張沁玥不用想也知道之後會有多少的議論,但事已至此,她也無能為力,只能沉默的拉著福來進了自家院子,給它餵了水,看著戰君澤解開車架。

  戰君澤拍了拍疾雷的頸項,翻身上馬。

  她抬頭看去,在初陽淡淡的光芒照射下,威武的一人一馬彷彿鍍上一層金光。這樣的男人該是眾女求嫁,他願娶她,不在意兩人之間隔著天淵,她該不顧一切的點頭,偏幼時的顛沛流離把她的心養小了,她不想為了一時衝動而選了一個與自己出身不配的人,往後過日惶惶,平靜難求。

  她眼眸深處像是想起什麼,滑過一絲晶亮,「我知道你急著赴京,但可否陪我去阿洛的墳前看看?」

  戰君澤微瞇起眼,她突然的熱絡讓他心中閃過幾分警訊,但他並未拒絕,彎下腰,長手一撈將嬌小的她抱起,讓她坐在自己身前。

  張沁玥身子一僵,愣愣的抬頭看他。

  「阿洛的墳在何處?」他沒有廢話,直接回道。

  她緩緩抬起手,指向山的另一邊。

  他一夾馬腹,往她所指的方向而去。

  張沁玥看戰君澤單膝跪在墳前,念及他的身份,她本想上前制止,卻又想著弟弟畢竟因他而亡,縱使他官拜從三品副將,弟弟也應當受得起他一拜。

  「若非傷重昏迷,我不會留他一人在大漠。」

  張沁玥聞言,只是輕聲的嘆道:「以阿洛的性子,若非真心敬佩,也不會捨身救你。只是大人若是真的心懷感念,就請大人放下意欲娶我為妻的念頭。」

  他早就察覺她的態度不對勁,看來是打算換個柔順的態度,在張洛的墳前與他劃清界線。

  他站到她面前,低著頭,表情不悅的看著她。

  被他俯視的感覺十分壓抑,他太高太強壯,一靠近,整個人就像會被吞噬一般,她不自在的移開目光,不去看他深沉的眼眸。

  「我的拒絕,許傷了大人高高在上的臉面,但我不願意阿洛死後受人非議,說他用自己的一死,讓大人娶其胞姊為妻。所以今日大人與我就在阿洛墳前做個了斷,從今爾後,大人對張洛,不論是有愧疚或是不捨,都隨著他的離去而煙消雲散吧,從此不要再提。」

  「因恐軍心騷動,我傷重一事除了幾名親兵之外,並未外傳,眾人只知張洛戰場殺敵,捨身取義,但實情如何無人知曉,你無須擔憂張洛死後名聲有損。」

  「只要有心,打聽便知。」這哄人的口氣,不知是當她是三歲孩童,還是當旁人都是傻的,張沁玥無奈的輕搖了下頭,「人言可畏。」

  「人言不可畏,只求無愧於心,便可淡然置之。」他無心也不想理解她的思慮,看多戰場無情,站在生死面前,他最不在意的就是旁人的指指點點。

  他的理所當然令她啞口無言。想她在王湘死後,養大了弟弟,一個姑娘撐起一個家,從未曾膽怯,卻在他的眼前硬是沒了底氣,她雖看似得失不縈於懷,實際卻是自卑自己不足。

  這樣的她,如何能與他匹配?

  「你到底要我怎麼說才明白?」她幽怨的看他一眼,「你我不相配。」

  「你無父無母?」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知道若是他堅持要跟她辯駁,自己沒有勝算。

  「回答我。」

  「是。」她不情願的開口。

  「真巧,」他伸出手,撥了撥她散在臉頰的碎髮,「我也是。」

  她沒好氣的掃他一眼,頓時有種幻想破滅的感覺,明明就是個無賴。

  「除了一身虛名和這些年存下的軍餉,我一無所有,說到這……我的軍餉還全讓田兵長隨著阿洛的遺物交給了你,所以現在與你相較,除去名聲,是我配不上你。」

  歪理!她在心中啐了一句,義正辭嚴的說道:「等會兒回去,我立刻將銀兩還給你。」

  「既已收下,豈有再還回來的道理?這對我名聲有損。」

  他的話硬生生把自己的英明神武給打得七零八落,對這個從英雄變無賴的傢伙,張沁玥真心沒轍。

  「把銀兩收著,成親後由你管家,你拿著我的家當是天經地義。我曾多次聽阿洛提起你,縱使生活貧困,依然能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我羨慕他有個處處維護他的姊姊,從今爾後,你的心中也只能有我。你該認出了我靴上的目雲紋,阿洛說是你親手所做,我還沒謝過你。」

  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戰靴,她就認出是出自她的手,真沒想到她竟然被自己的弟弟給算計,弟弟去了邊疆之後沒多久,她便收到他的家書,說是看邊關將士訓練繁重,鞋、靴損壞多,提議讓她多做些鞋,為將士盡份心力。她沒多想,只要一得空便替他做鞋,如今才知都被他拿去討好戰君澤。

  長沁玥沒好氣的掃了眼前的土墳一眼,從小到大,弟弟總喜歡捉弄她,如今人死了,還不忘最後耍她一次,送這麼一尊大佛來,請都請不走。

  「玥兒,外人只見我上陣殺敵,戰功無數,卻不曾細思我為此付出的代價,我殺戮過重,一心只為定國安邦,除去身份外,我真的是一無所有。」

  聞言,她莫名為他感到心酸,他一心想著為國為民,得到的卻是孤寂。

  「與我成親,妻小只能退在家國之後,有夫君如無夫君,我實非良配。今日若非遇上你,我已打定主意終身不娶。」

  她帶他來到弟弟墳前,明明是想要打消他的念頭,卻沒料到最後竟是她被他打動。

  「你根本不了解……」

  「我有得是時間聽你說。」

  張沁玥沒好氣的瞋他一眼,「大人還得趕快赴京覆命。」

  「我可以為你晚幾日再走。」

  如此任性,她傻了眼。「大人說笑吧?」

  「我從不說笑。」

  她一時再難尋藉口,頓了一下才乾巴巴的說:「我不想離開張家屯。」

  「雖然我希望成親後你能隨我返回嘉峪關,但你若是不願意離開,我也可允你留下。」

  張沁玥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他是打定主意不論她如何刁難,就是不會讓步。她無話可辯,只能睜睜看著他從腰間解下一把匕首,遞到她面前。

  她下意識將手放到身後,退了一步。

  「拿去!」他堅持的拉過她的手,將匕首放在她的掌心。「男女相悅,交換信物,你既已給我信物,我也得禮尚往來。」

  戰君澤以往並沒有太多與姑娘家相處的經驗,畢竟他之前真是打定主意終身不娶,但營中手下士兵打鬧時說的男女情事,他倒是聽了不少。

  「我什麼時候給你信物了?」

  他拿出她昨日用來壓住他傷口的帕子,「這個。」

  她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你真不要臉面了?」

  「臉面這事兒,是要看情況的,我向來懂得變通。」

  張沁玥無言一嘆,垂眼看著手中的匕首,玄鐵打造,必是削鐵如泥,在陽光之下閃著陰寒光芒,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脫口問道:「你可有拿過這把匕首殺過人?」

  「當然,」他的口氣透著一絲傲氣:「我用這把匕首削過不少敵人的腦袋。」

  她的眼角抽了抽,不愧一代武將,將殺人的玩意兒當成定情信物,偏偏她還挺喜歡的……

  她緊握了下,最終將之收入衣襟。

  看她收下,他的眼底閃過一抹光亮。

  他一笑,翻身上馬,對她伸出手。

  這次她也沒有矯情,自動將手放到他的大掌上,與他共騎一馬,縱使一路引來村民側目,她依然一派從容淡定。

  戰君澤注意到她的轉變,眼中一柔,他最不需要的便是個膽小、怯懦的妻子,張沁玥很好,真的很好……



【第五章】   暴打賊人

  「玥姊兒。」

  張沁玥聽到叫喚聲,挺直彎下除草的腰,抬眼望去,就見李春花遠遠走來,眉頭不自覺輕皺了一下,淡淡的招呼道:「嬸子。」

  李春花應了一聲,看著眼前的莊稼,一臉羨慕,「看來今年收成不錯。」

  「風調雨順,」張沁玥柔眉順目的說道,「大家都不差。」

  「旁人怎麼能跟你比,誰不知道王寡婦給你留下的可是咱們張家屯少有的良田,」李春花的語氣帶著酸意,呵呵一笑才繼續說道:「不過誰讓你就是懂得討好人,入了王寡婦的眼。只是你說說,你一個大姑娘,沒交代一聲,一整夜沒回來,今早還跟個男人共騎一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嬸子當然知道你是個有分寸的,只是怕你一時糊塗,丟了咱們張家屯的臉面。」

  李春花的嗓門不小,在附近幹活的村民面帶疑惑的看了過來。裡頭也有人看到了張沁玥今早與人共騎一馬,但她一夜未歸一事倒沒人知道,畢竟誰也不會閒來無事去瞅著別人的家門看。

  張沁玥冷眼看著李春花一臉得意,經她這麼一嚷嚷,全村都要知道她一整夜沒回來了。

  「昨日下了場大雨,富林樓的嬸子好心留我一夜,至於送我回來的男子……」她頓了一下,嘴角揚起溫柔的笑,「是我未來的夫君,有要事進京,等他回來,我們就成親。」

  李春花的臉色一變,「你未來的夫君?!」

  張沁玥沒心思理會李春花驚訝的神情,彎下腰繼續忙活,接近午時,太陽正烈,今日田裡的活已經差不多,她打算回家,明日再做。

  「玥姊兒,你是說笑吧?」李春花有些氣急敗壞的跟在張沁玥的身後,這死丫頭明明才說終身不嫁,怎麼才幾天的功夫就改了主意,還憑空冒出了個夫君。

  張沁玥皮笑肉不笑的掃了李春花一眼,「嬸子,我還不至於拿自個兒的名聲開玩笑。」

  「這可怎麼成?」李春花瞪著她,「還說你識字,懂分寸,卻沒半點羞恥心。你跟李代海都要談親事了,竟然又在外頭找野男人。」

  「嬸子,」張沁玥忍無可忍的停下腳步,「我由始至終與李代海沒半點關係,嬸子別再胡說八道。」

  看著張沁玥兇惡的表情,李春花的心一驚,這個死丫頭以前是個柔弱的泥人性子,現在卻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她咬了咬牙,憤憤不平,「不要臉!」

  「嬸子是在說誰不要臉?」

  李春花聽到身後的聲音,心裡暗道不好。

  疾步走來的女子身材健美,正是田忻,田忻在張家屯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一般人見了李春花這個村長兒媳都會給幾分薄面,就只有田忻從沒把她當一回事。

  田忻的公爹是個秀才,靠著在私塾坐館,每月約有十兩的銀錢,所以在村子裡也算是過得挺好的人家,只不過前幾年張秀才的妻子重病,花光了家中積蓄,又舉了外債,日子才變得不好過。

  但日子雖不富,讀書人在村子裡還是受到敬重的,張秀才在村子裡的地位可比村長還要超然。

  張秀才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張業是下田打獵的一把好手,娶了田忻,對張秀才十分孝順,次子張明則因為當時家境不好,選擇入贅到城裡一戶廖姓人家,如今頂了岳丈的缺,在府衙當捕快,一家人大大小小在李春花眼中,全都不是好惹的。

  看到李春花一臉陰鬱,吃癟的模樣,張沁玥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這還真是鋼盆撞了鐵掃帚,惡人自有惡人磨。

  田忻嫁進張家屯那年,正巧張沁玥姊弟投靠王湘,就因為這同樣剛從外地來的緣份,田忻平時對張沁玥特別照料,把張沁玥當成親妹子似的,她的性子潑辣,向來是個不吃虧的主,更不允許李春花欺到自己人的頭上。

  田忻直接擋在張沁玥的面前,「嬸子,你別欺負人。」

  「我怎麼欺負她了?是她下賤,一女二嫁。」

  「胡說八道!」田忻啐了一聲,「就算你是長輩,也不能壞了玥姊兒的名聲。」

  「你自己問問她,明明已經是李代海看上的人,偏她一夜未歸,跟個野男人廝混,我過來要她給個交代,難道不成?」

  田忻的小叔子是城裡的捕快,所以她對李家那一票人私下做的勾當多少有耳聞,她眉頭一皺,臉一沉,「嬸子,就李代海那貨色,還妄想咱們玥姊兒?叫他早點兒洗洗睡吧,別作夢了。」

  李春花不客氣地回道:「大郎媳婦,我知道你護著玥姊兒,但也不該沒個是非,配與不配可不是你說了算,再說,咱們這裡民風純樸,容不得苟且之事,玥姊兒一個沒出嫁的閨女,一夜未歸,我這個當嬸子的來關心個幾句,還要被你攔著,你這是存心要包庇她,讓我們全村的人丟臉不成?」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誰都受不住,田忻正要斥責,卻被張沁玥輕輕拉住。

  張沁玥輕聲說道:「昨夜大雨,因擔心回來的路上危險,呂嬸子留我在富林酒樓歇了一晚,今日是我未來夫君送我回來的。」

  田忻微睜大了雙眼,明白了李春花為何會氣急敗壞的說什麼一女二嫁,原來是替李代海說親,但張沁玥心中已經有了人。

  雖說不識張沁玥將嫁之人,但總比不學無術的李代海強,所以田忻喜悅的說道,「太好了,玥姊兒要出嫁了!」

  「大郎媳婦,」李春花滿臉的不悅,「怎麼你也跟著糊塗了,她一個姑娘家,出去一趟就冒出個夫君來,你不說說她,還贊聲好?哼,雖說邊疆沒這麼多禮數,但私訂終身算什麼回事兒。」

  「嬸子才是糊塗。」張沁玥的語氣不輕不重,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我無父無母,家裡由我當家,我想嫁誰便嫁,何來私訂終身一說?」

  田忻一聽,立刻笑出聲來,「沒錯,是這個理。只要玥姊兒喜歡,想嫁誰就嫁誰。」

  田忻的相挺令張沁玥的心頭一暖。

  李春花咬了咬牙,心有不甘的問道:「這人是哪裡人?多大歲數?家中如何?」

  「嬸子,這關你何事?」田忻不客氣的回嘴。

  「大郎媳婦,我是怕玥姊兒被騙,難不成你之前說將她當成妹子看待是假的,一點都不關心她未來夫君是何許人?」

  田忻微愣了愣,雖說她信得過玥姊兒,但李春花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她試探的目光看了張沁玥一眼。

  若是旁人問起,張沁玥未必願意多談,但看著田忻瞼上的擔憂,她軟軟的開了口,「他是阿洛的同袍,與阿洛平日在軍中有些私交,阿洛死後,他念我孤獨一人,便說要照顧我。」

  張沁玥沒將戰君澤的身分挑明,畢竟少年副將的威名在這西北無人不知,她雖首肯這門親事,卻不想在成親前徒增風波。

  田忻的眸光一亮,「原來是阿洛的同袍。別人我不敢說,阿洛的眼光是能信得過的,能讓阿洛相交,肯定是個好的。」

  張沁玥看著田忻一臉欣喜,不免有些心虛。不是她不想坦承戰君澤的身分,只是就算是對田忻,她還是有些羞於啟齒。

  就算她被戰君澤說服,相信兩人相配,但外人可不會認同,更別提將來若透露出一星半點張洛因救戰君澤而亡,眾人皆會認定是她挾恩圖報,她都能預想到屆時自己被十里八村認識、不認識的人用那些口水沫子給淹死。

  田忻沒有追問那同袍在軍營裡的身分地位,因為她清楚張洛是個軍醫,雖說在軍中有點地位,但沒太多功勛。從小在這西北長大,她知道軍營是怎麼回事,尋常小兵除了操練外,沒機會見到將帥,便心想張沁玥要嫁之人的身分應該與張洛相差不多。

  但就算對方是個小兵,也不影響田忻的欣喜之情,她向來樂天知命,認定日子平順,便是幸福。

  她輕拍了拍張沁玥的手,「只要爺們疼媳婦,就有你的好日子。」

  張沁玥看著田忻溫暖的雙眸,微笑的點點頭。

  李春花也是個精明的,思緒很快的跟田忻想到了一塊兒去。對方跟張洛交好,在軍中的品階應該不高,若真是如此便好辦了。

  以李代海的權勢,不畏懼得罪一個小兵,只要找到了人,多用點銀子打發便可以了。

  「玥姊兒,平時見你機靈,原來也是個糊塗的。」李春花冷冷一哼,「一個小兵卒,到時一個不好,就跟你弟弟一樣一命嗚呼,不單拿不到多少銀子,還得守寡,一生就毀了。」

  張沁玥言,臉色一沉,「嬸子慎言,以免禍從口出。」

  「我可是為你好,你被個野漢子送回來的事,我還沒告訴代海,若識相的,就別再提那個男人,放著代海一個好好的良人不要,偏要挑個短命的士兵。」

  張沁玥知道要李春花別多管閒事、胡言亂語是痴心妄想,所以她向來懶得理會這個蠢婦,但她今天提到戰君澤,一口一聲的死和短命,她的耐心瞬間被消磨光了。

  「勸嬸子一句,以後別再讓我聽到詛咒我夫君的一字一句,」張沁玥兩眼圓睜,像要冒出火似的,透著凌人氣勢。「不然就別怪我不敬長上,對嬸子不客氣。」

  李春花難以置信的看著張沁玥,再次確定她以前真是錯看了這丫頭,以為是個軟杮子,好拿捏,沒想到竟是個悍的。

  「嬸子如此為李代海盡心儘力,看來除了媒人禮外,圖的是大娘留給我的兩塊良田,可憐你都一把歲數了,成天不幹正事,只忙著算計旁人。」

  「胡說八道!」李春花表面上嘴硬否認,心中則驚訝張沁玥完全說中了。

  田忻在一彥聽著,眉頭又皺了起來,看著李春花的眼神再也掩不住厭惡。

  以前顧念是住在同一個村子裡,又敬李春花的公爹是村長,所以她對李春花就算不喜,也不至於鬧得太難看,可現在她也不想再隱忍。

  張沁玥又道:「嬸子,今日我就將話給說白了,我就算嫁了人,也不打算離開張家屯,就算有一日我真要離開,我的田也只會送給值得信任之人,而嬸子你……不夠格。」

  李春花心頭一惱,正要出聲斥責,但張沁玥不理會她,徑自看向田忻——

  「嫂子,若他日我離開張家屯,我的田產就全送給嫂子,當是謝過這些年來你們一家對我與阿洛的關照。為免口說無憑,回頭我就給嫂子寫個約契,以免日後有人上門說三道四,有理說不清。」

  田忻臉上的驚訝藏不住,這對她來說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只是無功不受祿,這幾年照顧他們姊弟倆,不過就是看她一個姑娘家不容易,順手幫點忙,根本稱不上是個事兒,所以她立刻搖頭,「玥姊兒,你的好意嫂子心領了,這可萬萬不可。」

  張沁玥卻很堅持,「嫂子,就當作是我的一點心意。前幾年飢荒,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每家每戶的存糧都不多,」她意有所指的瞄了李春花一眼,「大郎哥辛苦,雖有二郎哥幫襯著,但畢竟死去的大娘因病花了不少銀兩,就當是讓我幫點忙,別拒絕我了。」

  田忻還是想要婉拒,但一看到李春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情沒來由的感到舒爽,當下決定把拒絕的話給吞回肚子裡,「既然如此,嫂子就先謝過妹子。不過嫂子也把話給說在前頭,不論你是否留在張家屯,地永遠是你的,就當咱們家跟妹子租,每年該給的租費也寫清楚,等你哪天回來,只要開口,就立刻還給妹子。」

  張沁玥將地讓田忻家耕作,就不打算要拿銀兩,但知道田忻一家忠厚老實,若真不收,只怕他們會心不安,便從善如流的點頭道:「一切就照著嫂子的意思。」

  田忻感激的點點頭。

  李春花氣得臉都漲紅了,連招呼也不打一聲便轉頭離去。

  她就不信,等到李代海收到消息,這個張沁玥還能這麼得意。

  她心裡有了盤算,打算一會兒回到家,讓兒子給李代海送消息,還不忘加油添醋一番,還沒過門的媳婦就跟別的男人不乾不淨,以李代海對張沁玥的執著,肯定怒不可遏,到時就等著看張沁玥倒霉,她也能夠一吐怨氣。

  一思及此,她的腳步不自覺加快。

  田忻看著李春花走遠,不免擔心的說道:「看李春花這德行,不會善罷干休。」

  張沁玥並沒有放在心上,這世上還有王法,她就不信李春花和李代海真敢胡來。

*             *             *

  張沁玥趁著天色未暗,在後院收拾曬的草藥、木耳,活兒還沒幹完,就聽到前頭有人叫喚,仔細一聽是李春花的聲音。

  前幾日被她與田忻嗆了幾句,李春花沒再上門,她還以為她吃了教訓,以後不敢找麻煩,看來她還是太過樂觀了。

  張沁玥撇了下嘴,繼續手邊的活兒,假裝沒聽見,想等李春花自討沒趣的離去。

  怎料李春花卻鐵了心的扯開嗓門叫喚,「玥姊兒、玥姊兒……怎麼都不見人?代海啊,你看看這人,果然禁不得比較,玥姊兒就是個命好的,這都什麼時辰了,屋子裡不見炊煙,八成是一場午覺睡到這時辰還未起。」

  李春花夾槍帶棍的諷刺才歇,隨即冒出另一道聲音,裝模作樣的說道:「玥兒歇著,嬸子就別再喊叫,咱們自個兒進去成了。」

  說話的是李代海,年紀不過二十五,但挺了個圓滾的肚子,襯得原本不高的個頭更是短小。他自顧自的伸手將院子竹籬門的木栓拉開,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那派頭就像進自家似的。

  李春花見狀,心中隱約覺得不妥,但想到今日有李代海在,底氣一足,揚著下巴,跟著走進去。

  李代海雙手背在身後,瞇著小眼睛打量著院子。

  院子不大,種的花草開得正歡,頗為雅緻,一看就知道屋子的主子是個會過日子的,空氣中飄散著迷人的桂花香氣,正如張沁玥身上慣有的清香,他的心情頓時好了幾分,自得的踏上門前的木廊,伸手翻看著掛在屋瓦下的玉米。

  張沁玥聽到聲響就知人已進門,眼神一冷,伸手拿起一旁的扁擔,用力的握了提,幾個大步邁向前院。

  李代海聽到身後有動靜,露出自以為帥氣的笑,轉身正要開口,卻只看到眼前有個黑影一閃,還沒來得及反應,身上就挨了好幾棍子,他連忙抱頭逃竄。

  張沁玥打得興起,下手不見一絲留情。

  「玥兒、玥兒,」李代海在疼痛中認出了張沁玥,連忙開口,「別打!快別打了,是我啊!代海哥哥。」

  代海哥哥?張沁玥聽了直泛噁心,手中的扁擔更狠的往他身上招呼。這人長得腦滿腸肥,偏偏自以為風流英俊,好幾次她進城賣山貨,他不顧她冷臉斥責,故意擋道,弄得不少人私下議論起她。

  她對傳言並非不在意,只是之前顧及弟弟,不想弟弟知曉而跟這人渣起衝突,才裝成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但現在她再沒有顧忌,李代海又自個兒送上門來,她正好狠狠的打他一頓,一消心頭怒氣。

  李代海見自己表明了身分後,張沁玥還不停手,心中一惱,尋了個空隙,一把拽住她的頭髮。

  張沁玥沒料到他會反擊,痛得一咬牙,但手上的動作依然不停,用力的一棍戳去,快狠準的撞上李代海的子孫根。

  李代海被這麼一個重擊,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鬆開了張沁玥的頭髮,雙手摀在雙腿間,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整個人蜷縮在地上。

  張沁玥立刻退了一大步,喘著氣,看著李代海的狼狽,嘴角不能克制的往上揚。

  李春花在一旁看傻了眼,張沁玥這人向來和善,對誰都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就算這些日子性格有些變了,但還真沒想到她會有這般潑辣的狠勁。

  「玥姊兒,」李春花尖聲叫道:「你這是做什麼?」

  「嬸子,你別過來,」張沁玥拉住想要上前扶人的李春花,又趁著李春花大喊大叫時,順勢再多踢了縮在地上的李代海幾下,「這傢伙真是越活越回去,在外頭不知幹些什麼勾當就罷了,竟然跑來咱們張家屯偷我家的玉米!」

  李春花氣得差點吐出一口老血。「胡說八道,代海不過就碰了下你家的玉米,怎麼到你眼裡就成了偷?」

  張沁玥目光炯炯有神的看著李春花,一臉的理直氣壯,「嬸子,你也見著了,這人連招呼都不打,就偷偷摸摸進我家,我出來就見他的肥豬手放在我曬的玉米上頭,這當然是偷!」

  「代海是我帶進來的,」李春花憤怒的嚷嚷道:「怎麼,連嬸子我也會希罕你的幾根破玉米嗎?」

  「這可難說。」張沁玥的表情一沉,「畢竟嬸子可是咱們張家屯出了名的會過日子,嬸子為了讓自己的日子好過,就算從鄰里的手中要點東西,也不當是個事兒。」

  李春花倒抽了口氣,氣得直發抖,「瞧瞧你這嘴臉,看來以前的溫良全是做給旁人看的,現在你弟弟死了,自己沒了指望,就露出了真面目。聽聽你這嘴說出來的話,都能殺人了!」

  「嬸子,你這可是作賊的喊抓賊。各位鄰里可要來替我張沁玥評評理!」張沁玥突然對著屋外大聲嚷嚷,此時正值夕陽西下,大夥兒正準備返家,她家又在村頭,她一嚷,門前一下子就聚集了不少人。

  李春花的臉色變得難看,這個張沁玥難不成瘋了,居然如此不顧顏面?

  「各位叔伯嬸子,方才我在後院幹活,才忙完要回屋裡做飯,就見這人鬼鬼崇崇的站在我家門廊上,動手要拿我家的玉米,你們說說,這不是賊,是什麼?」

  李春花斥道:「我方才不是說了嗎?不是賊,這是代海,李代海,是我帶來的。」

  「若這人是嬸子帶來的,那更是欺人。」張沁玥一點情面都不留,咄咄逼人,「咱們張家屯曾幾何時沒了規矩,沒主人家招呼,便能隨意的帶個外村人闖進別人家的院子裡。嬸子,你家公爹可是咱們張家屯的村長,嬸子一家還管著咱們張家屯的公倉,看今天嬸子沒半點分寸,品行可不成。」

  李春花頓時面如死灰,她最怕的便是張沁玥一口一聲的提起公倉,「你少往我身上潑髒水,現下是你把人給打傷,難不成還有理了?」

  「縱是傷人,也是李代海偷盜在先。請位鄉里都在,咱們可以請他們斷個理。若嬸子堅持不經主人同意就帶著外村人進我的屋裡是對的,我也要懷疑嬸子這品行管著公倉是否應當!」

  拿公倉的糧食私用,這是李春花由始至終站不住腳的地方,她雖自覺做得隱密,但看著張沁玥清明的眼神,她知道這個死丫頭兒真猜到了什麼,不由得暗恨在心。

  看來她必須儘快將張沁玥嫁出去,只有讓她離開張家屯,她的心才能安穩。

  她顧不得被打倒在地的李代海,以退為進的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全是嬸子不對,我確實不該沒打聲招呼就進門,活該被當賊,但今日之事真的是誤會,代海也被你打了一頓,你也該消氣了。」

  張沁玥不發一語,只是冷冷一哼。

  她的油鹽不進令李春花的腦門一抽一抽的疼著,她咬牙上前扶起了李代海,「好外甥,你沒事吧?真是造孽,不過是來瞧瞧心儀的姑娘,卻被誤會成賊。」

  「說什麼誤會!」李代海面子、裡子盡失,咬牙切齒,命根子還被用力一擊,就算李春花扶著都站不直身子,這口氣哪吞得下!「老子這輩子打女人打得多,還沒女人敢動老子。張沁玥,你敢打老子,等你過門,就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你!」

  「代海,別說了,」李春花聽著一旁的竊竊私語,暗叫不好,李代海鬧了事,可以一走了之,她可不能,只能硬著頭皮勸慰,「有事咱們回去再說……」

  李代海瞪了李春花一眼,伸手要捉張沁玥,「臭娘們,給我過來!」

  站都站不直,還想對付她?張玥握著扁擔的手一緊,用力一揮。

  李代海一驚,連忙將手給縮回來,險險的躲過。

  「給你臉叫你聲李公子,不給你臉,你是什麼玩意兒?在我們張家屯使橫,」張沁玥說得一臉凜然,「我已經訂了親,夫君從軍,你的嘴巴放乾淨些,若壞我名聲,就別怪我不客氣,扭你進衙門。」

  「有種你就跟我上衙門,我跟縣太爺可是……」

  「代海,少說幾句。」李春花見眾人看向自己的神色不善,怕賠了夫人又折兵,連忙打斷他的話,「咱們是來結親,不是要結仇的。我們張家屯的人都是樸實良善的,一定會給你個公道。」她又轉向圍觀的眾人,解釋道:「其實真是誤會,各位鄉親或許沒見過李公子,但這人可不簡單。姓李名代海,是我的遠房外甥,跟我一樣是李家村人。

  「只不過代海爹有腦子,做了生意,發了家,在甘州城裡落了戶,日子過得富富貴貴。前些日子我替代海來向玥姊兒提親,雖說玥姊兒條件不怎樣,但李家不嫌棄,願意給玥姊兒百兩銀子當彩禮,誰知道這才沒幾天過,玥姊兒竟然不知又從何處談了門親事,代海和我一聽,這才想要問個清楚,一時情急,才發生了誤會。」

  張沁玥差點被李春花氣笑了,她不得不說,她雖瞧不上李春花,卻佩服她的舌粲蓮花。

  李春花的話一出,四周立刻響起竊竊私語,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讓鄰里的心思全都偏向她。

  張家屯的農獵戶確實老實,重視承諾,張沁玥的所作所為確實就是一女二嫁,理虧在先,更別提李家給的彩禮豐厚,畢竟在場絕大部分的人一輩子幹活都未必能見到百兩銀子,怎能不覺得李家對張沁玥十分禮遇?

  「前幾日我明明跟嬸子說明白,我對李代海這個已經娶妻還妄想納妾的男人沒興趣,嬸子你明知我心意,卻硬是將人往我屋裡帶,棄我名聲於不顧,還口口聲聲說是誤會,嬸子真當咱們張家屯的鄰里都是蠢的不成?你可以問問,我如今能嫁人當正妻,又不是日子過不下去,為何要給李代海當妾?」

  李春花被張沁玥反駁得一時接不了話。

  李代海一惱,「搞了半天,張沁玥,原來你是妄想當我的正妻?」

  張沁玥一臉厭惡,「不論正妻或是妾,我都看不上你,李代海,你想納妾也得看看自己的能耐,你一無功名,二非王公權貴,而且不是年過四十而無子,憑什麼納妾?你別說,我知道,」她臉上的嘲諷更深,不給李海開口的機會,「李家在甘州城有權勢,與官衙的大人交好,所以能夠無視律法,做這事如同吃飯喝水般容易。但我可不同,我張沁玥雖家世不好,可跟這張家屯百戶人一樣,都是知法尚法之人,所以李公子和李嬸子,你們都別為難我,我只想平平順順的嫁人過日子。」

  李春花被說得臉色難看,李代海更是一臉猙獰。

  張家屯的村民大多不識字,更別說懂律法,如今聽張沁玥一說,這才知道李代海納妾於法不合,立刻指責的看著李春花和李代海。

  李代海沒料到張沁玥竟懂這些,確實根據律法,尋常百姓四十無子方可納妾,但這也不過是表面上的規定,只要有錢,不鬧出事,他想要幾房妾室都不成問題,且他除了正妻外,家中已有兩房妾室,張玥進門才是第三個,他不認為是大事,但不至於蠢笨的在眾人面前講出心中所想。

        「張沁玥,」李代海忍著雙腿間隱隱的痛,站直身子臉兇狠地道,「張洛已經死了,就憑嫁給一個與他交好的小兵,你就以為尋著了靠山嗎?」

  張沁玥的神情一冷,若是戰君澤在此,聽到這話只怕會一刀就削了他的腦袋。

  「你不過就是個不學無術之人,連提起我家夫君都不配。」

  張沁玥眼底的厭惡燒灼著李代海的心,她很美,甚至是他所見過最漂亮的姑娘,只可惜她出身山村,納她為妾已是高看。兩人初識時,她去回春堂給張洛送藥草,他忍不住上前逗弄幾句,她不若一般女子斥責或是嬌羞,而是直接無視他離去,這般有個性的女人引起了他的興趣,而且越是求之不得,他越是執著。

  「記住你今日的話,總有一日,我會讓你跪著來求我!」

  李代海的狠絕令圍觀的眾人不喜,有人出了聲,「男婚女嫁本就講求心甘情願,你這口氣可不成。」

  「大爺說話,哪輪……」

  李春花怕事情鬧大,話傳到公爹耳裡,自己少不了責罵,連忙拉著李代海,「別說了,我們先回去。玥姊兒,嬸子知道都是嬸子不好,嬸子給你賠罪,這幾日嬸子家的母雞下了幾顆蛋,等會兒嬸子給你送來,當是賠禮,給你壓壓驚。」

  在張家屯,雞蛋可是好東西,不單可以自家吃,多了還能拿進城裡賣銀兩,張沁玥家中有養雞,自個兒會生,但為了讓李春花肉疼,她也沒拒絕,理所當然的接受。

  李春花半扯半拉的帶著罵罵咧咧的李代海走了。

  張沁玥手握著扁擔,柔聲謝過來替她主持公道的鄉親,等門前一清,她的臉色一沉。李代海不是善茬,今日被她打了一頓,還不知會惹出什麼麼蛾子…

  她的心思不由得飄遠,戰君澤說過快則十天便回來,如今十日之朝將至,也不知他在京城一切可還順利?想到他,便覺得安心不少,她的心中莫名升起期待。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9 11:35 PM 編輯

【第六章】   色膽包天

  幾場大雨過後,秋意漸濃,早晚也帶著一絲諒意,一大清早,張沁玥收拾好,背著竹簍,跟等在自家門口的田忻一起上山。

  這個時節,山上的木耳、野菇長得好,若不早點去,靠近村子裡的都被採光了。兩人出發早,商量著入山深一些,但也不敢太遠,畢竟山裡能吃的食物多,危險也不少。

  「嫂子,以後我不上富林樓做買賣了。」走在上山的山路上,張沁玥分心的抬頭看著走在前方的田忻說道。

  田忻有些驚訝,「這不是做得好好的嗎,怎不做了?」平時張沁玥也會幫襯著她,替她拿些山貨去賣給富林樓,賺點家用。

  張沁玥笑了笑,沒有明說,只道:「要不我找個機會給嫂子和溫當家牽個線,嫂子可以讓大郎哥去城裡跟酒樓做買賣。」

  這樣自然好,可是田忻仍遲疑,「可富林樓的當家是看在王大娘的面子上才對你多加照料,我們家大郎成嗎?!」

  「富林樓開門做生意,不買我的東西,也得跟旁人買,嫂子和大郎哥的品行信得過,相信溫當家會點頭。」

  田忻笑開來,「若真是這樣,就謝過妹子了。」

  兩人一路互相扶持,說說笑笑,一下子就各採了半個竹簍的山貨。

  今日的運氣不錯,回去的路上還發現了一窩野雞。兩人手腳俐落的捉了雞仔,準備帶家養著。

  看著滿滿收穫,田忻不禁嘆道:「妹子果然是要成親的人,這運氣不是普通的好。」

  張沁玥俏臉微紅,有些不好意思。

  田忻見狀,哈哈笑,跟張沁玥一樣,順手撿了柴枝,心滿意足的下山。

  「時侯不早,我先回去弄飯了。」田忻怕夫君幹活回來要餓肚子,打了招呼就先回家去了。

  張沁玥笑著目送人離去,過了一會兒才想到捉的野雞還放在自己背著的竹簍裡,正想叫人,但看她走得急,就歇了念頭,打算晚點再送去。

  她回到家,先將東西放到後院,又拍了拍福來的頭,餵了它點吃的,才將撿來的柴枝堆到西屋的空房內。

  房內的木材已經堆了半屋,只是要度過長長的冬日,這些柴火遠遠不夠,這天一天冷過一天,她心中盤算著這幾日若天氣好,還得進山幾趟,加快手腳多存些柴火才行。

  趁著天還亮著,她將早在屋外曬乾的木耳收進地窖裡,這些年,她一個人過日子,過冬的糧都靠她一人儲存,家中人口簡單,一人飽便全家飽,存來不算費力。

  將一切收好,天也暗了下來,她才用一早起來用爐中餘溫熱著的水簡單洗漱一番,隨即就聽到外頭響起田忻的聲音。

  原來田忻在家裡看到了她屋子裡沒有炊煙,知道她還沒弄吃的,便給她送了碗小魚湯,還有自家種的炒白菜和兩個大饅頭。

  「你還沒張羅吃的,這點東西給你。這魚是今早我家大郎去河裡撈的,煮湯正鮮,給你湊合一頓。」

  「嫂子客氣了,這麼豐盛的一頓,謝謝嫂子。」張沁玥也沒客氣的接過手,「嫂子來得正好,等我一會兒。」

  張沁玥將食物先放在桌上,轉身走向後院將今天捉回來的小雞全給了田忻。

  田忻瞧了一眼,連忙拒絕,「這可不成,怎麼全給了我?」

  「嫂子拿著吧!我不過一個人,家裡就養了幾隻母雞,下的蛋夠我吃的了,嫂子別跟我客氣。」

  田忻還是堅持不要,張沁玥沒法子,只好留下兩隻,剩下的田忻才勉強的收下:「你啊!就是性子好。你快趁熱吃,也累了一日,早點歇著。」

  「好,嫂子也早點歇著。」張沁玥送走了田忻,看著桌上飯菜,淺淺一笑。

  她一個人坐在桌前,慢慢的吃著。

  如今十日之期已過,但她沒有等到戰君澤,她的心也從期待成了擔憂,不過她強迫自己不去多想。

  以往弟弟從軍,也常常三、五個月沒有半點音訊,如今認定了戰君澤,她也得習慣這樣的日子,若是她總記掛在心上,日子也不用過了。

  如今,她算是深切體會到戰君澤在弟弟墳前說的那番話,嫁給他真要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

  吃飽收拾好,她也沒急著睡,坐在房內的炕上,拿了麻繩和針,就著油燈的光納鞋底,想起戰君澤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穿著自己做的鞋,她又忍不住搖頭,弟弟還真是古靈精怪。

  做了好一會兒,她眨了眨疲憊的雙眼,看時辰不早,這才拴了門,吹熄了油燈,上炕歇息。

  睡得迷迷糊糊間,聽到後院福來的嘶叫,張沁玥皺了下眉,睜開睡眼惺忪的眼,張家屯普遍都是窮苦人家,窮得連偷兒都不願意上門,就算平時大門不關,也沒聽過丟失東西,但福來這樣叫,她心裡隱隱不安。

  一片漆黑中,她敏銳的察覺房門被推開,那聲音細小,但足以令她瞬間清醒。

  她的手下意識的往旁邊一摸,這陣子也不知怎麼就養成了習慣,入睡前總要把戰君澤給她的匕首拿起來瞧一瞧、摸一摸,順勢就擺在一旁,只是手還沒碰到,一道黑影就撲了過來,將她身子壓住,她心頭一駭,正要尖叫,嘴卻被死命的捂住。

        「別吵,你總不想讓人看到半夜有個男人在你炕上。」

  李代海猥瑣的目光在黑暗中異常明亮。

  張沁玥一陣噁心,拚命的甩胳膊蹬腿,她的掙扎反而讓李代海更興奮,嘴就落在她的臉上。

  她忍著想吐的衝動,屈起腿,用力的朝他雙腿間撞去。

  但這次李代海早有準備,閃了開來,狠狠的說道:「上次讓你得了個空,你以為這次還能讓你得逞嗎?」

  張沁玥的眼神一冷,不顧一切的抬起頭,使勁全力的撞向他的鼻粱。

  他驚呼一聲,吃痛的鬆開了手。

  張沁玥立刻放聲尖叫,「救命,來人!救——」

  「賤人!」他啐了一聲,顧不得痛,一把捉住了張沁玥的頭髮,給了她一巴掌。

  張沁玥被打得眼冒金星,又再次被他摀住了嘴,壓回炕上。

  她死命的掙扎,若不制止他,她的清白就完了,她現在只能期望自己的聲音能夠驚動附近的人家。

  李代海怒紅了眼,鼻子被她一撞,流出了鮮血,這更激起了他的血性。「就算有人來了,你這樣子也沒了清白,這輩子就安安份份的跟著老子,伺候老子舒服了,以後有你的好日子。」

  張沁玥摸到了一旁冰涼的觸感,手用力一握,恐懼夾雜著憤怒令她失了理智,拿著匕首用力朝對方刺過去。

  匕首鋒利,毫不留情的刺進李代海的肩頭。

  她能感受到利刃刺入皮肉中的鈍感,隨即溫熱的血濺上自己的臉。

  李代海痛得放聲大叫,她不留情的將刀拔出,又是一刀刺過去。

  李代海揚手又要給她一巴掌,她頭一側閃過,用力的踢開他,又是給他一刀。

*             *             *

  屋內的騷動驚動了向來平靜的張家屯,尤其是住在隔壁的田忻家,聽到了福來和雞舍傳來的叫聲,早就已經醒來,如今又聽到尖叫聲,她和張業也顧不得赤著腳,趕緊披了件衣服,點了火把,就匆忙跑來。

  他們在外頭叫嚷,卻沒聽到張沁玥的回應,屋內又傳來撞擊聲,張業眉頭一皺,用力把門給撞開,拿著火把跑向動靜最大的西屋。

  一進西屋,看到屋內的血腥嚇了一大跳,來不及細想,就連忙上前,一把捉住還想往李代海身上刺刀的張沁玥。

  「妹子,沒事了,冷靜下來。」張業不顧躺在炕上呻吟的李代海,奪下張沁玥手中的匕首丟到一旁地上,雙手搖晃著張沁玥的肩。

  張沁玥大口喘著氣,抖著身子,不顧滿身滿手的血,瞪著炕上的李代海。

  李代海在炕上呻吟,痛得直冒汗,咬牙恨道:「殺人……這女人瘋了,要殺人……」

  跟在後頭的田忻也被眼前的情景驚駭住,但她顧不得恐懼,連忙將放在一旁的衣服扯上,抱住只穿著單衣、一身狼狽的張沁玥,難掩擔憂的看向自己的夫君。

  張業對上妻子的目光,用力咬了咬牙,心頭一定,大步上前,一把將李代海給拽下炕。

  李代海摔在地上,痛上加痛,更是一臉慘白,「殺人、殺人了!」

  要不是李代海現在一身是血,怕真沒了命,張業還想上揍他幾拳。

  一個姑娘家的屋子裡,三更半夜的怎麼會有男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李代海溜進來想做苟且之事,張沁玥就算是要他的命都算便宜,只是李代海若是真死了,以李家的手段,張沁玥也別想活了。

  「天啊!張沁玥殺人,殺……」一道黑影從外頭跑了進來,不過一看到李代海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呻吟,張順興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頓時發不出聲音來。

  李代海是他帶來張家屯的,他還替他撬了窗,原計劃著讓李代海成了好事了,再鬧得全村皆知,讓張沁玥這輩子都別想抬得起頭,卻沒料到情勢轉變,平時看來嬌弱的張沁玥直接動了刀,將人給傷了,現在他怕出了人命,李家人不放過他。

  張業的目光狠狠的瞪著張順興,這人是李春花的麼子,平時就跟李代海混在一塊兒,如今看到他出現,還有什麼不明白,李代海能進張沁玥的屋子裡,背後十有八九有他的手筆。

  張順興對上張業的視線,頓時脖子一縮,忙不迭的替自己辯解,「這可不關我的事。大夥兒有眼睛都瞧見了,張沁玥傷了我表哥,就算是天皇老子來都沒用。張業,就算你有個當捕頭的弟弟,也不可以顛倒黑白。」

  張業氣得瞪大了眼,還真是惡人先告狀,張家屯向來平靜,說是夜不閉戶也不誇張,現今卻發生這等醜事,張順興沒替同村的張沁玥著想,反而心向著外人。

  「混帳東西!」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張順興身子一僵,來人是張業的爹張秀才,在村子裡是比他當村長的爺爺更有名望的老傢伙,他在張秀才面前,從來別想討到個好。

  張秀才拿著拐杖用力敲著地面,不怒自威。「你有功夫甩嘴皮子,還不快將這賊人帶走,我看他只剩一口氣,命就要沒了。」

  張順興這才發現自己只顧著脫罪,沒注意到原本還能呻吟的李代海已經昏了過去,他的臉一陣白,這是真要鬧出人命了!

  看他的慫樣,張業恥笑道:「人還沒死,但若你再拖拉,就難說了!」

  張順興啐了一聲,硬著頭皮將李代海給背在身上,趕緊回去拉著馬車將人送進城裡。

  附近聽到動靜過來的鄰里驚得你一言我一語。

  張秀才摸了摸鬍子,用沉穩有力的嗓音道:「三更半夜,未請擅入,此乃賊人所為。」簡短的幾句話便給李代海定了罪,他的雙眼有神的看著張沁玥,「玥丫頭,你可還好?」

  張沁玥對上張秀才慈愛的眸光,這才回過神來,「謝過張大爺,我沒事。」

  說話時牽動了臉頰,一陣陣刺痛襲來,挨了李代海幾巴掌的臉肯定傷了,她沒去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模樣狼狽。

  「沒事便好。」張秀才看了圍在門外的村民一圈,「大夥兒都知道,咱們玥丫頭可是個好姑娘。時候已不早,明兒個各位鄉親還要幹活,先回去歇著吧!」

  張秀才都發話了,村民們就算好奇,也不好多問,便紛紛離開了,只是大夥兒都心知肚明,等天一亮,張沁玥差點被李代海沾污的事會傳得人盡皆知。

  張業見人都走了,連忙上前將門給關上,田忻在屋子裡低聲安慰張沁玥,他則四處察看。

  「真是個殺千刀的混帳!」田忻看著張沁玥被打腫的臉頰,心疼的將人給抱在懷裡,「嫂子知道你難受,但慶幸沒出大事。你別怕,大夥兒都有眼睛都瞧見了,就算李代海要告官,也是他無理。」

  張秀才坐在一旁,一臉的沉重,「雖說是李代海理虧,應當不敢鬧上官府,但玥丫頭傷人是事實,要是李家緊咬著這一點不放,玥丫頭討不了好。」

  田忻憤憤不平的嘴一撇,「爹,照你這麼說,難不成還得玥姊兒上門去低頭不成?」

  張秀才自然不會讓張沁玥委屈,只是李家人不是善茬,若真對上了,張沁玥孤苦無依,會吃虧。

  他重重一嘆,張家屯向來平靜,曾幾何時鬧過這麼大的事,最令人心寒的是其中還有張順興的摻和,這可是村長家的人。

  張業在屋裡轉了一圈,回來後臉色更加鐵青,「是從東屋王大娘之前住的那間房裡進來的,窗子已經被撬開來。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不知道盯著妹子的屋子瞧了多久,才發現可以從這個地方溜進來。」

  張沁玥的身子因為張業的話而抖了一下,王湘死後,東屋的房間一直空著,平時她只有打掃的時候會進去,沒料到這次讓李代海他們鑽了空子。

  田忻摟了摟張沁玥,「妹子放心,明日天一亮,我就讓大郎替你將家裡所有的窗都巡上一遍,把每扇窗都再加上栓子。」

  「對。」張業用力的點頭,「我明日就辦。」

  張秀才看張沁玥神色蒼白,又見一室血腥,看來這個家今夜是不能再住人了,便道:「玥丫頭,收拾點東西,今晚就湊合著到大爺家歇一晚。」

  張沁玥緩緩的吸了口氣,搖搖頭婉拒了張秀才的好意:「這屋子亂得很,我想先收拾。」

  「先別管收拾了,都出這麼大的事兒了,你先歇歇。」田忻語帶無奈,「聽大爺的話,跟嫂子回去。」

  「嫂子,我沒事。就算去了嫂子家,我也沒法歇著。」張沁玥站起身,顧不得自己一身狼狽,先將匕首撿起,擦拭乾凈收妥,再將炕上的被扯下,丟到屋外。

  張秀才慈愛的看著張沁玥一臉倔強。打從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這個丫頭不簡單,不過十歲的年紀,就能靠著雙腿,走了個把月的路,帶著弟弟從京城來到邊疆,這一路辛苦,別說是個小丫頭,就是個大男人都未必能堅持下來。

  但她不但撐了下來,還照顧病中的王湘,將弟弟拉拔長大,只可惜王湘走了,阿洛那孩子也英年早逝,她經歷大喜大悲,可依然挺著,所以他相信,今日之事,她雖受到了驚嚇,但也確實仍然能夠撐過去。

  「罷了!你向來是個有主意的,就由著你了,」張秀才叫來兒子,「先送我回去,讓阿忻幫著收拾。」

  張業知道自己一個大男人在這裡不方便,便交代了一聲,扶著父親先回家。

  張沁玥打了盆水,開始收拾屋子,除了臉上的傷,她的舉止就跟平時沒有兩樣。

  田忻著實佩服她,不過眨眼的功夫,她便能恢復過來,這樣的從容可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田忻推開窗,散去屋內的血腥味,手腳麻利的上前幫著收拾屋內的狼藉。

  張沁玥點了艾草將屋內薰了一圈,散了血腥味,這才從炕頭的櫃子拿出乾淨的被褥鋪上。

  「明兒個你就給你的未婚夫君傳個訊。」田忻的聲音在張沁玥的後頭響起,「今夜這事兒終歸得讓他知道,雖與你無關,也慶幸沒出大事,但說出去畢竟不光彩,對你名聲有損,所以先跟他透個信兒,免得日後他從旁人耳裡聽到有所誤會。」

  聽田忻提到戰君澤,張沁玥平靜的表情終於有了浮動,隨即鼻頭一酸,眼中的淚沒能忍住落了下來。

  田忻不捨又心疼,除了王大娘和洛哥兒死的時候,她沒見玥姊兒掉過淚,今日肯定是委屈極了,想到了未婚夫君,心裡更加難受。

  「雖說是在軍營,但讓他過來看看你也好。」田忻上前拉住張沁玥的手安慰道,她不知道軍營裡的規矩能否允許自由來去,但好歹得試試。

  張沁玥抹了抹臉頰的淚,田忻不提戰君澤還好,可是她這麼一說,她覺得自己想念他想念得緊,遇上他,令她變得脆弱了。

  大半個月過去,戰君澤沒半點消息,她壓根不知道他何時歸來,更別提以他的身份,返回邊疆肯定是先回軍覆命,而不是兒女情長的來見她。發生的事情再大,終究得要自己扛著。

  見她沉默不語,田忻也跟著憂愁了臉,「妹子,若是這人在意流言,要因此取消婚事,只證明是個不辨是非的男人,咱們不要也罷。只要你願意,嫂子肯定會再替你尋門好親事,定不會讓你受委屈。」

  張沁玥知道田忻誤會了,卻無力解釋。她與戰君澤的身分本就相差懸殊,這姻緣是用弟弟的命換來的,若他知情心中介意,一拍兩散也就罷了,她卻沒來由的相信,他不是這樣不辨黑白的人。

  田忻見她不言,也不再多說,只是不管不顧的堅持陪她睡了一夜。

*             *             *

  張秀才顧及張沁玥的名聲,天一亮就去了趟村長家。

  村長家在村尾,一旁還有間新蓋的土屋,裡頭的地窖一樣有村民共同存放的糧。

  昨日張沁玥家鬧出的動靜不小,但張沁玥家在村頭,村長家在村尾,村長知道時,人也散了,他原想一早去張沁玥家問個清楚,就見張秀才帶著張業來,他連忙招呼人進屋,讓李春花倒上茶。

  張秀才坐在屋內,將上完茶要退出去的李春花叫住。

  李春花急著要回屋裡去看看剛回來的寶貝小兒子,可沒空理會張秀才這個老不死的,但是公爹在,她就算不情願也得出個假笑,「不知張大爺叫住我何事?」

  「大忠媳婦,你是李家村出來的,跟昨日來鬧事的李代海七牽八扯多少有點兒親戚關係,所以就請你出面,我讓業哥兒帶了些雞和銀兩陪同,請你跑一趟李家,看看李代海的傷勢。玥丫頭有了婚約,這時不好鬧出太大動靜,彼此各退一步,別再聲張。」張秀才不是要李春花上門賠罪,只是要李代海的嘴也別張揚,保全張沁玥的名聲。

  李春花聽聞來意,一臉不悅,「張大爺,我壓根不知是怎回事,可不敢應您。」

  「方才大郎瞧見你家順興回來了,」張秀才也不高興了,「找他來問,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

  李春花的表情有些難看,公爹只知李代海三更半夜溜進張沁玥家,可不知道張順興也在裡頭插上了一腳。

  「找我家興哥兒做什麼?」李春花打死不會承認這事兒跟自己的兒子有關,「他可是好心,昨兒個夜裡要不是他恰巧也在,李公子的命就沒了。我說張沁玥這丫頭下手也太狠了,簡直是想要人死。我家興哥兒機靈,昨兒個夜裡忙著套了馬車將人送進回春堂才保一命,如今您老拿十兩銀子和這這些個破玩意兒,要我上李家去替張沁玥求情,我真是……」她裝模作樣的一嘆,「別說李家看不上眼,我也沒臉送上門去。」

  張秀才皺起了眉頭,十兩銀子外加五隻雞,這在大戶人家眼中看來,確實不是希罕物,但對張家屯大多數的農戶來說,可說是一半的家當。要不是顧念著張沁玥的名聲,他根本不打算息事寧人,不過既然李春花不給臉面,還將過錯全推到張沁玥身上,他也無須再隱忍了。

  他的臉一沉,看向村長說道:「老大哥,老弟我可不是厚著臉皮來要你家兒媳婦出面,說到底,昨夜之事,可與你家脫不了關係!」

  村長一驚,「老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春花在一旁連忙說道:「張大爺,咱們村子裡裡外外都敬重你是個讀書人,您老可別胡言亂語。」

  「大忠媳婦莫急,」張秀才淡淡的掃了李春花一眼,「老身也不過是將昨夜所見據實以告罷了。李代海是你家興哥兒帶進村裡的,而且出事時,還一個勁的替李代海脫罪,同一個村子裡,這麼幫著外人欺負自己人,讓人看了心寒。」

  村長臉色一沉。

  「爹,事情不是……」

  「去把人給我叫來!」當了村長幾十年,在村子裡人人敬重,他可不是個糊塗的,一想到自己的孫子竟幫著李代海欺凌村裡人,他氣得硬要李春花把一整夜沒睡、正在補眠的張順興叫出來。

  看到張順興,村長立刻拿起藤條就往他身上招呼。

  張順蘭被狠打,抱頭鼠竄,李春花心疼兒子,在一旁又護又拉,鬧得雞飛狗跳。

  平時張秀才早出面當和事佬,但今日這事兒可不能輕易放過,所以他冷眼旁觀的坐著。

  直到張順興抱著頭縮到了角落,村長這才停了手,大口喘著氣,「你們娘倆立刻去李家,要他們別聲張昨日之事,免得最後自己落個沒臉!」

  「可是爹……」

  「閉嘴!」村長怒斥一聲,接著一臉內疚的看著張秀才,「老弟,是老大哥家教不嚴,既是我家興哥兒惹出的事,就該由我家出面,你把銀兩和雞給拿回去吧。」

  李春花一面心疼自己的兒子,聽到公爹這麼說,又是一陣肉疼,難不成還要她自己備禮上李家不成?

  「爹,這怎麼……」

  村長瞪向李春花,被氣得狠了,「你再說一句,我就讓大忠休了你!真是家門不幸,娶了你這敗家婆娘!」

  李春花臉色一白,嚇得噤聲,公爹平時和善,沒料到這次會氣成這樣,連休離這話都說出口了。

  張秀才得了承諾,懶得再理會村長家如何鬧騰,直接起身走人。

  跟著來的張業看了一場好戲,昨夜的憋屈暫時得到緩解,他爹沒發話,但他還是不客氣的拿著帶來的東西走了。

  張秀才走了一段路,快到家時,他幽幽嘆道:「可惜了村長一輩子熱心為村民著想,卻娶了這麼個拎不清的兒媳婦。」

  張秀無奈搖頭,有緣為鄰,他也不希望村長家家宅不寧,但願這次李春花能得到教訓,以免闖出更大的禍事。



【第七章】   強大靠山

  村長出面,張家屯的日子又回復了平靜。張沁玥也沒聽到閒言閒語,事後才知,這都得感謝張秀才的維護。

  只是過沒幾天,這日大清早,張家屯來了幾個官差,又使得向來平靜的小山村騷動起來,來的其中一人還是張秀才入贅到城裡的次子張明。

  本在田裡幹活的張業聽到消息趕緊跑了回來,正好看到弟弟站在張沁玥的家前。

  「阿明,這是怎麼了?」

  「大哥,」張明一臉為難的看著兄長,「李代海狀告張沁玥傷人,我受縣大人之令來押人。」

  張沁玥的事,前幾日父親已經讓哥哥來跟他說了聲,要他多留點心,注意著李代海的傷勢,這幾天李代海的傷好多了,李家又沒動靜,他以為此事就此揭過,誰知道今早一上值,就被派來張家屯捉人。

  「大哥,你先回家去找爹,」張明壓低聲音,暗中使了個眼色,「爹向來有主意,他該會教你如何做。」

  張業不再多言,快轉身回家。

  張明進來時,張沁玥正在後院喂福來,沒有尋常人家看到官差時的慌張或懼意,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著福來。

  反而是張明帶來的官差只顧著盯著她瞧,不小心踢翻了一旁曬著玉米的竹篩。

  張明不悅的盯著這個才當差沒幾天的小毛頭一眼,這才對張沁玥說清來意。

  張沁玥微斂下眼,並未多加辯解,冷靜的跟著張明走。

  由於李代海失血不少,在床上躺了幾天,李家就這麼根獨苗,擔心有個萬一,也沒心思去鬧騰什麼,可是當李代海身子好了一些,就大張旗鼓的讓人抬著自己上官府,惡人先告狀的直指張沁玥傷人。

  張沁玥在堂上看到臉色蒼白卻難掩得意的李代海時,費盡全力才忍住往他臉上吐沫子的衝動。

  「大膽刁民,見了本官,還不跪下!」

  張沁玥收回視線,嘲弄的看著堂上的縣令。這人姓邱,名玉晨,兩年前被派到甘州城。在邊疆,管理城縣軍事與行政的都是領兵的將領,這個縣令最多只能辦些小案,輔助守城將領理事。

  在她眼中,此人跟李代海是一丘之貉,她不想跪下,卻清楚情勢比人強,再不情願也只能雙膝落地。

  看她跪下,邱玉晨勾了下嘴角,「堂下之人可是張沁玥?」

  「大人這不是多此一問嗎?我若不是張沁玥,捕快大人也不會捉我回來。」

  聽到她語帶不屑的回話,邱玉晨不悅的皺起眉頭,正想斥責,結果一抬眼看到張沁玥,不由得愣住了。她一身粗布衣裳,猛一看毫不起眼,但是再細細一看,瓜子臉大眼睛,細滑的皮膚,縱使臉上仍有著被李代海所傷的青瘀,依然不減秀麗,身段還帶著幾分南方女子的婉約。

  他不由得翻開案上的竹簡,上頭明明白白寫著張沁玥出身張家屯,是個農戶,無父無母,原以為是個沒啥好看的村姑,倒長得如此水嫩,難怪李代海會對她生出旁的心思……

  「大人。」一旁的師爺輕喚了一聲。

  邱玉晨回過神,神情一正,用力一拍驚堂木,「大膽刁民,若再出言不遜,就別怪本官不客氣。」

  張沁玥在心中冷哼,被捉進了官衙,她早有覺悟,就算態度恭敬也沒法子全身而退,壓根沒想過要露出討好的神色。

  「李代海身上的傷可是你所傷?」

  「是,」張沁玥斂下眼,口氣沒有憤懣,只是平靜陳述,「李代海夜半闖入民女家宅意圖不軌,傷他不過是自衛。」

  「大膽!」邱玉晨再用力一拍驚堂木,斥道:「傷人還敢狡辯,公堂之上竟這般口出狂言!」

  他的話語方落,便引起在堂外聽審的百姓一陣難以置信的驚呼。堂上跪的姑娘口氣平穩,陳述事情經過罷了,怎麼就成了口出狂言?

  邱玉晨聽聞鼓噪,眉頭一皺。平時他審案鮮少有百姓聚集,今日卻不知怎麼回事,張沁玥人還沒押回來,府衙外就開始聚集人群,人越多,越容易落人口實,不好辦事。

  他看了堂下目不斜視的張明一眼,這人出身張家屯,入贅進了之前老捕快廖大虎家,之後頂了他的位置,之前李代海派人過來商量時,就特別提過張明的老家與張沁玥關係匪淺,今日聚集的人八成就是他在背後搞鬼,妄想要護住張沁玥。

  邱玉晨到任甘州城不過兩年,當時就因為被派到邊城不毛之地感到不痛快,想他一個縣令處處聽命駐守邊疆的武官之令也就罷,就連個捕頭也不把他放在眼裡。

  明明他才是個官,但張明有岳丈幫助,在府衙裡當了十年捕頭,名聲和威望俱在,要不是他透過李家的關係與守城的羅副將交好,說不定他還得被張明牽著鼻子走。他抿著唇,神色冷了幾分,打定主意若這次張明出聲護人,就別怪他辦他個徇私之罪。

  「肅靜!」邱玉晨啐了一聲,瞪向張明,借題發輝,「張捕頭,你是怎麼辦事的?竟放任閒雜人等在公堂之上吵吵鬧鬧,還不將人全給趕出去!」

  「大人此話差矣,」張明狀似恭敬的開口,「大人向來斷案有理,屬下佩服。這次大人審案,正好可以讓百姓見識見識青天大人是如何剛正不阿,一身正氣,怎好將人趕出去?」

  張明明褒暗貶的話讓邱玉晨臉色鐵青,正要斥責,李代海卻搶白道:「張捕頭,這公堂之上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縣大人的?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什麼人不好得罪,你可別犯了糊塗。」

  張明當了十年的捕頭,腦子自然不差,邱玉晨說穿了不過就是個欺善怕惡的芝麻官,他大可面上恭敬,虛與委蛇,但李家可是甘州城富戶。

  五年前甘州城守將換來軒轅將軍看重的羅副,偏羅副將與李家交好,看這情勢,李代海已私下跟羅副將疏通商議,邱玉晨不過是走個過場,代為岀面定下張沁玥的罪。

  傷人一事可大可小,判個二、三十下杖刑算是輕的,但看張沁玥嬌小的身子板,別說二、三十下杖責,十下就能要了她的小命,張沁玥若想不受皮肉之苦,也可以贖代刑,只是代價不小,一杖得以用五金代,一金十兩,二十杖就得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別說張家屯,就算放眼整個甘州,能拿出這麼一大筆銀子的人家也不多。

  今天他確實有心想幫張沁玥,只是他一個小小捕頭,也沒這麼大能耐讓人全身而退,只能想辦法讓人少受點罪,看著邱玉晨面色不善,他定下心神,對門外的兄長使了個眼色。

  張業見了,連忙閉上嘴,也讓四周的人都安靜下來。

  這些人都是他聽了父親的話找來的,他進城找了回春堂的韓大夫和富林樓的溫東家,拜託兩人看在與張沁玥的交情上,儘可能找人到官府前,意圖借著人多勢眾,讓縣大人跟李代海無法任意顛倒黑白。

  原本信心滿滿可以救出張沁玥,但現在看弟弟的臉色,張業隱隱覺得不安。

  邱玉晨見眾人安靜了下來,滿意的點點頭,再望向張沁玥時,神色又多了幾分凶很,「張沁玥,你既已認罪傷人,本官……」

  「大人,」張沁玥不卑不亢的打斷道:「民女是認了傷人,但並不認罪。」

  邱玉晨正眼看著張沁玥,她雖出身山村,卻帶著一身凌人氣勢,沒想到大山村也能出個金鳳凰,就是可惜得罪了李代海。

  「大膽,」邱玉晨一斥,「人是你所傷,罪證確鑿,還敢狡辯,來人啊!用刑。」

  屈打成招,張沁玥不單聽過,更親眼見過,只是沒料到會有落到自己頭上的一日。「用刑大可不必,大人既已認定民女有罪,民女多說無益,要殺要剮,聽之任之。」

  「混帳!你是暗指本官不辨是非?!」

  「是或不是,公道自在人心。」張沁玥淡淡地道,「民女只知多行不義必自斃,大人最好別拿自己的前程說笑。」

  邱玉晨惱怒的瞪著她,真是白長了一張漂亮柔美的臉蛋,一張嘴伶牙利齒,令他下不了台,「罪婦,侮辱本官,你以為本官不敢讓你死嗎?」

  張沁玥似笑非笑的看著邱玉晨,她還真不信狗官敢將她往死裡判,「傷人見血者刑,民女還沒聽過能判死。」

  要不是面前的竹簡寫得清清楚楚,邱玉晨都要懷疑眼前這女子出身大戶人家,述事分明,還懂律法。

  「好!極好!你懂得不少,你確實罪不致死,」邱玉晨冷著臉,「但傷人見血者刑,所以杖責六十,得以三百金代刑。」

  堂下聽判的百姓一片嘩然。

  一個女人家,這幾杖打下來,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條命,若一個不好落下病根,日後腳不能行或不能生養,一輩子就完了。

  張明的心直直往下沉,只能盤算著到時由他掌刑,至少可以保住張沁玥的命。

  張沁玥如局外人般冷淡,冷眼看著堂上得意的小小九品芝麻官。根據律法傷人見血者,最重也不過就是杖責六十,別說她是個女子,身子板嬌小,就算是八尺大漢也未必能熬過六十杖責,這是擺明了不打算讓她活命,跟判她死沒兩樣。

  她嘲弄的勾起嘴角,想她出身京城,也曾盡享榮華,何曾將小小官吏放在眼裡,不過數年,她卻狼狽至此,被個小官任意欺壓,左右生死。

  她的祖父是先皇跟前最受信任的太醫令洛曦恩,十年前因皇子奪嫡之爭喪命,皇城大亂時,洛家百餘口人一夕之間被反賊殺害,是曾經受過祖父救助的禁軍將領相助,先一步送走她和弟弟。

  她帶著弟弟隱姓埋名,投靠了當年被洛家救回一條命的張漢,在張家屯定居,圖一生平靜,沒料想還是走到這般田地……

  弟弟的死,本就讓她哀莫大於心死,是因為戰君澤的出現,才讓她感受到人生還有一絲光明,可惜……終究有緣無份,十日之期早過,未見歸人,她失望之餘也不想再多做掙扎,若這是洛家人最終的下場,她認命。

  「張沁玥,」李代海得意高傲的道:「識相的就過來跟大爺我服個軟,跪著求我叫我聲夫君,大爺我一樂,便替你付了這三百金。」

  李代海此話一出,引起更大嘩然,三百金可不是普通人家拿得出手的。

  張業在人群之中緊抿著唇,一方面深覺李代海無恥,張沁玥絕不能低頭,一方面又擔心張沁玥不低頭,承受不住杖責之苦。他心中憤恨不平,卻又無能為力。

  「李公子大善,」邱玉晨一聽李代海開口,立刻搭腔,「張沁玥,你運氣好,傷了李公子,李公子還願出手相助,還不快過去謝過李公子。」

  張沁玥嘲弄的看著兩人一搭一唱,賤人果然無恥至極,李代海對她的所作所為,讓她殺人的心都有了,又怎麼可能去求他。

  「民女家貧,無力自贖,」張沁玥口氣平靜得像在說旁人的事,「大人既已定民女之罪,民女無話可說。」

  李代海看她這般倔強,臉色一變,「張沁玥,你可要想清楚了,這六十杖打下去,你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張沁玥沒說話,不屑的朝他一個撇嘴,神情已道盡一切,她情願死也不打算開口求他。

  邱玉晨頓時進退兩難,目光飄向李代海,這可與兩人先前說的不同,原以為張沁玥會為了活命依了李代海,卻沒料到她如此硬氣。

  李代海惱羞成怒,要不是身上的傷還未痊癒,他早就衝上前去打她幾巴掌,「你好樣的,你不求老子,就等著受死!邱大人,讓她畫押,立刻行刑!」

  李代海的聲音才落,堂外頓時又大聲鼓噪了起來。

  「敢情官府是姓李的當家啊?」

  「是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李家公子才是縣大人。」

  邱玉晨聽聞,面上掛不住,卻也不敢發作,畢竟這兩年來他從李家拿了不少好處,還透過李家跟羅副將交好,再過幾年,若是羅副將願意替他美言,他指不定還能調到京城,撈個京官做做。

  「肅靜!」他手拿驚堂木用力一拍桌面,威嚴的斥了一聲。

  堂外的百姓或不屑或鄙夷的神情落在邱玉晨眼裡,但看在銀兩和自己將來仕途的份上,他厚著臉皮,對師爺說道:「還愣著做什麼!把狀紙拿去讓人畫押認罪。」

  一旁的師爺連忙寫好罪狀,拿到了張沁玥的面前。

  張沁玥看也不看,正要畫押,門外又騷動了起來。

  邱玉晨一惱,暗罵這些刁民不知好歹,「大膽,一次次擾亂公堂,本官可不輕饒!」他兇惡的瞪向門外,就見原本擠在堂外的百姓自動讓開一條道來,此等異狀,讓他不禁愣了住。

  一名身材頎長的大漢大步走來,一身紫色金絲長袍,手拿佩劍,黑髮以金冠固定,雙眸冰冷,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冷漠威嚴的氣息。

  看清來人相貌,邱玉晨差點連氣都喘不過來,額頭滲出薄汗。

  堂上或許無人見過此人,但他上任甘州城縣前,就任於涼州金城,當年涼州寒災,府尹與糧商勾結,中飽私囊,不顧百姓死活,是這少年副將出現,斬殺貪官奸商,開糧倉,救百姓於水火,當時他曾無比慶幸自己不入當時涼州府尹的眼,才沒有涉入此案,得以保全,卻沒料到五年後會在此再見這位名震天下的少年副將。

  想當年初識時,他一身鎧甲,銀光耀人,何等威風凜凜,令人不敢直視,如今雖是常服在身,依然盡顯尊貴光華。

  邱玉晨艱難的吞咽一下,立刻起身到堂下相迎,卻被戰君澤一個眼刀震得動都不敢動。

  張沁玥原本平靜的眸光因為見到戰君澤而有了波動,隨著他一步步走來,她心中跟著泛起漣漪。

  跟著戰君澤身後的田仁青命人抬進了一張椅子,擺在與邱玉晨同樣的高度。

  邱玉晨見此陣仗,心猛地一抖,唯唯諾諾的回到堂上。

  戰君澤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定,順手將手中佩劍放在邱玉晨面前案上,發出的聲響令邱玉晨臉色發白,腿一軟,趺坐回椅子上。

  當年涼州寒災,戰君澤傳軍,開糧倉,手斬貪官,待災情和緩親自回京覆命,向當今聖上請罪,結果他不單沒被降罪,反而獲得當今聖上讚賞並御賜寶劍,得以先斬後奏。

  邱玉晨盯著桌上的劍,心中哆嗦,煎熬不已,忐忑不安的猜測著戰君澤的來意,恭敬的開口,「不知大人今日……」

  戰君澤舉起手,打斷了邱玉晨的話,目光直視著李代海,問道:「縣大人,敢回堂下何人,得以高坐堂前?」

  邱玉晨心中暗叫不好,戰君澤向來剛正不阿,最恨的便是官商勾結,他給李代海行個方便,卻於律法不符,連忙解釋,「此人姓李,名代海,是甘州城的大善人,今日狀告罪婦張沁玥,下官念其身上有傷,故賜座於堂下。」

  「於律不符,」戰君澤眼神像冰一般掃向李代海,「跪下。」

  李代海疑惑的看向邱玉晨。他不認得戰君澤,但能從邱玉晨的態度看出此人身分不凡,可是放眼甘州城,能讓縣大人有所顧忌的,除了羅副將之外,他想不起還有誰。

  邱玉晨一對上李代海的目光,心中一驚,就怕戰君澤看出端倪,立刻斥了一聲,「大膽,還不速速跪下!」

  李代海心中不快,卻也知道衡量局勢,在不知來人身分前,只能忍著身上的傷,吃力的跪了下來。

  張沁玥看著他跪下,嘴角微揚,一抬頭目光與戰君澤對視,見他一臉嚴肅,她輕咬了下唇,挺直腰桿,眼神轉為銳利而明亮。

  戰君澤看到她神情的轉變,原本冷硬的神情閃過一絲笑意,才道了聲,「繼續。」

  邱玉晨看不透戰君澤心中所想,不安之餘只能硬著頭皮道:「罪婦張沁玥傷人,杖責六……」

  「大人,民女不服。」

  邱玉晨被張沁玥打斷,眼底過錯愕,明明她方才已經認罪,只差畫押,現在卻突然翻供,還是在戰君澤在場之時……

  「大、大膽!」邱玉晨忍不住結巴起來。

  「大人,民女傷人,只是自衛,兩相毆傷,各有輕重,」若真要辯駁,張沁玥可不會讓人討到便宜,「李代海夜深闖私戶,欲行不軌,毆傷民女在前,民女自衛在後,敢問大人若民女有罪,李代海又該當何罪?」

  邱玉晨著實一愣,從張沁玥一上堂、一開口,他便知此女不是個空有相貌卻啥都不懂的村婦,之前認罪,該是看出了不論如何辯解都無法脫罪,索性不多費唇舌,而今翻了供,就是認定了戰君澤會替她主持公道……他的心又是一顫,這女人果然是個聰明的,說起律法來頭頭是道,真要論案斷罪,李代海的罪還重於她。

  「胡說八道!」李代海無視邱玉晨的戰戰兢兢,不屑的啐了一聲,「明明是你勾引我進屋,現在倒反咬我一口。」

  「勾引?就憑你?!」張沁玥一哼,「真是豬八戒戴花,不知自醜,令人作嘔。」

  「張沁玥,你個賤……」

  「擾亂公堂,」戰君澤的聲音輕飄飄的傳來。「仁青,掌嘴三十。」

  田仁青得令,立刻上前。

  李代海瞪大了眼,「混帳東西,你可知我是誰?竟然敢打我,我要……」

  田仁青沒給李代海把話說完的機會,啪啪啪的就是三十下。

  打完,李代海雙頰腫起,嘴角帶血,牙都被打掉了一顆。

  李代海痛苦的摀著臉,此刻才感覺到恨意,這個男人肯定大有來頭,就連邱玉晨也不敢替他求情。

  邱玉晨戒懼的僵坐在堂上,雖說他收了李代海的好處,自然要維護李代海,但他更不敢找死的得罪戰君澤,況且此時他若是徇私,戰君澤定能一眼就看穿。

  見戰君澤伸出手拿回放在案上的劍,狀似無意的把玩,邱玉晨下意識的縮了下脖子。

  他不知戰君澤手中的劍是否便是傳說中那把御賜寶劍,但就算不是,戰君澤的心狠手辣他是親眼見過的,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就算是一把普通的隨身佩劍,上頭沾染的鮮血也不會少,他萬萬不想上頭染上自己的血。

  邱玉晨心底很快的有了計較,為了自己的仕途與腦袋,他只能得罪李代海,「張沁玥,若事實真如你所言,本官自會給你個交代。李代海,你可是半夜闖入張沁玥家中,意圖不軌?」

  情勢的突然轉變讓李代海有些心慌,他摀著發疼的雙頰,口齒不清的狡辯,「大人,是這賤人引我進她家門。」

  張沁玥正要反駁,戰君澤卻早一步開口,「若真如你所言,是張沁玥勾引你進門,你身上的傷做何解釋?」

  「誰知她發什麼神經,我看上她……」

  「李代海,公堂之上莫要胡言!」邱玉晨臉如死灰的斥了一聲,手中的驚堂木都快拿不穩。他再蠢也看出戰君澤的來意是要保張沁玥,雖說不知為何一個高高在上的有品軍官會跟個大山出來的村姑扯上關係,但這不是他現在要計較的。「要保命,就老老實實的給本官交代清楚。」

     李代海瞪著邱玉晨,就見他暗自使了個眼色,是要自己認罪的意思,他一臉的陰霾,心想著不管堂上坐著何人,只要他一離開公堂,就要直接去尋羅副將,狠狠的報這掌嘴三十之仇。

  李代海吐了口口水,一臉挑釁,「是!我是闖進了張沁玥的家裡又如何?這女人我看上了,是她的福氣,誰知她不知好歹,膽敢拿刀刺傷我,差點要了我的命!」

  「大膽刁民,竟隱瞞真相,誆騙本官,本官不重重責罰,怎對得起百姓?!」邱玉晨一聽李代海鬆口,立刻說道。

  李代海依然滿臉不屑,想著反正罪不致死,皆能以贖代刑,李家有得是銀子,不論怎麼判他都能全身而退。

  「查李代海與張沁玥既是兩相毆傷,兩人得以同罪論處。」邱玉晨沉著聲道,看似大義凜然,「張沁玥雖後下手而理直,得以罪減,但以刀刃傷人為實,兩人各杖責二十,得以贖金百金代刑。」

  李代海不滿的撇了撇嘴,扯動了臉頰,扭曲了一張臉,不過他也不怕,百金而已,對他來說只是筆小錢。

  張沁玥淡淡掃了邱玉晨一眼,這樣的結果也算公允了,畢竟她傷了李代海是事實,本該受罰,二十杖她咬著牙就撐過去了。看著重新寫過擺在面前的罪狀,她沒有遲疑,直接畫押。

  李代海心中冷笑,也跟著畫押,他討不到好,張沁玥也別想。

  看著兩人的狀紙送到了案上,邱玉晨鬆了口氣。

  戰君澤帶著迫人的氣勢開了口,「如今可是斷案?」

  邱玉晨連忙點頭,一臉恭敬,「確已斷案。不知大人還有何吩咐?」

  戰君澤沒有理會討好的邱玉晨,一雙眼如同看死物似的盯著李代海,「大人既已斷案,就輪到本將論案。」

  聽到他的自稱,李代海的腦袋實然轟了一聲,倏地抬起頭看向他,他目光中的寒意就像直直戳到他心窩裡的刀。

  戰君澤微側著頭,似笑非笑,「本將領命來此追捕夷人細作。」

  此話一出,四周響起驚恐的抽氣聲。

  邱玉晨心驚肉跳的順著戰君澤的目光看向李代海,頓覺不好。

  戰君澤冷冷的看著猶在發愣的李代海,「來人!把李代海給押下去。」

  雙手被反折,李代海痛得回過神來,與外族私通可是死罪,他驚懼的喊道:「我不是細作,我不是……你是誰?無憑無據憑什麼抓我?!」

  「你數次往返邊關,與夷人接觸。你要證據,本將自會給你。」

  被壓制的李代海再也耍不起威風,掙扎著被田仁青帶人給帶了下去。

  李代海身上的傷還未痊癒,如今又被牢牢捉住,痛得臉都皺在了一起,還沒走出衙門,人就已經暈了過去。

  邱玉晨此時顧不得李代海,只覺得冷汗直冒。若李代海真是細作,這段日子他收下的銀兩就如同燙手山芋,再往更嚴重一點說,他可不只是貪污,更是叛國,連命都要丟了……

  戰君澤不言不語,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邱玉晨一眼。

  邱玉晨的眼眸不停閃爍,卻沒料到戰君澤突然站起了身,走到堂下,他愣愣的目光追隨著他高大的身影。

  戰君澤站在還跪在地上的張沁玥身旁,她抬起頭,望著他的一雙大眼清澈明亮。

  他低頭與她四目相接,「既已斷罪,起來吧!」

  張沁玥眨巴著眼睛,看似無辜,「還未行刑。」

  他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對她莫可奈何的光亮,「你以為我會讓人動你嗎?」

  這話他說得輕,卻令她的心狠狠一震,心跳加快有些不知所指,只能順從他的話站起身,卻因跪得太久,一個踉蹌站不穩。

  他立刻伸出手扶住了她。

  「腳麻了。」她咕噥著解釋。

  他暗嘆一聲,瞄她一眼,道:「還以為你是個會照顧自個兒的,看來是我錯看了你,就是個不省心的。」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楚的傳進了她耳裡,她莫名心虛,輕咬著下唇,沒有答腔。

  「走吧!」鬆開了她的手臂,戰君澤轉身就走。「銀兩的事,我會交代下去。」

  提到銀兩,張沁玥便明白戰君澤的打算,以贖代刑,且贖金他自會替她張羅。

  張沁玥遲疑了片刻,仍頂著眾人吃驚疑感的目光,低頭跟在地身後。

  疾雷就在官府外的樹下,令人意外的是,韓柏川和張秀才也在一旁。

  「師父、張大爺。」

  韓柏川見張沁玥出來,著實鬆了口氣。李代海被張沁玥刺傷的那一夜,被張順興送進了回春堂,得知始末的韓柏川原本不願救治李代海這個畜生,卻又被程氏勸住,李代海雖可惡,但若真的一命嗚呼,張沁玥會有麻煩,他才勉為其難的出手相救。當時他怕李代海痊癒後會有後招,所以天一亮就便派人通知京城的戰君澤,幸好來得及。

  張沁玥內疚的低垂著頭,「讓師父和大爺擔心了。」

  「人沒事便好。」韓柏川笑了笑,「還好戰大人回來得及時。」

  張有才看著戰君澤,老臉難得露出侷促的神情,方才從韓柏川的口中得知戰君澤的身分,他是震驚不已。雖說玥丫頭是個好姑娘,但與戰君澤的赫赫軍功相較,就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玥姊兒受了驚嚇,先回去歇著吧。」張秀才穩了穩心神,開口說道。

  「老大哥說的沒錯,」韓柏川連忙催促,「大人,你先帶玥兒回吧!我跟張秀才還有事兒商量,這是安神茶,帶回去讓玥兒喝些。」

  戰君澤接過藥包,「多謝韓大夫。」

  「別謝了,回去吧!」韓柏川輕揮了揮手。

  戰君澤俐落的上馬,對張沁玥伸出手。

  張沁玥看了下四周,原本在官府外圍觀的百姓還沒走,雖說她能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卻擔憂他會被她拖累。

  「我自個兒回去便好了。」思慮後,她果斷選擇無視他的手。

  戰君澤不顧不管,不發一言,只是伸手等著。

  「大庭廣眾之下,你們……」

  「老哥哥,」韓柏川打斷了張秀才的話。老頭子人不錯,就是思想直板,人家小倆口多日不見,就算親近點又如何,「玥兒視你為家人,不如我們商量商量她的親事該怎麼辦,」

  張秀才頓了一下,這才意會自己管多了,尷尬的笑了笑,「玥丫頭就快回去吧!好好歇著。」

  向來尚禮的張秀才都開口了,張沁玥無法再堅持,只能伸出手,握住戰君澤的大手,才眨眼功夫就被他拉上馬,坐定在他身前。

  戰君澤不顧眾人目光,徑自踢了馬腹,策馬而去。

  「這兩人還真是般配。」韓柏川笑開了臉。

  張秀才看著兩人遠去,此刻也不糾結。畢竟與張沁玥為鄰多年,這個好姑娘,他自然希望她有個好歸宿,縱使不當戶不對又如何,戰君澤既然都不介意了,他們這些外人又何必多言。

  「親事可得趕緊著辦。」張秀才撫著下巴,想法大變,這麼個優秀的男子,記得趕緊定下來。

  「老哥哥真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韓柏川雙眼閃著光亮,興奮異常,「實不相瞞,大人也想儘快成親,但就是玥兒想要過些時候。」

     韓柏川的話聲才落,就有方才在堂外聽審的人過來詢問戰君澤的身分,他呵呵一笑,只說是個將官,其他的並不多言。

  張秀才與韓柏川對視了一眼,很有默契的一同往回春堂的方向走,有些事還是隱密些好,畢竟兩個小輩日子還沒訂下來,他們可不想再有變數。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9 11:58 PM 編輯

【第八章】   感情升溫

  回到張家屯,戰君澤將疾雷與福來安置在一道。

  張沁玥隱約覺得戰君澤對於這一馬一驢有著莫名的執著,似乎總要讓牠們擠在一起才痛快。

  徧偏她替福來打造的房舍空間不太,疾雷一進去,更顯得狹窄,疾雷不耐的動著身子,平時地域性強的福來倒是不介意,硬是往疾雷身旁湊。

  張沁玥見了忍不住發笑,但目光一對上戰君澤陰沉的臉,又訕訕的隱去。

  她清楚感覺到他的不悅,原本因見到他的喜悅淡了不少,她本想著他在公堂上的態度看來並不介意自己差點被李代海碰了身子,現下看來她是開心得過早了。

  或許他只是顧念著兩人還有婚約在,又有阿洛的情誼,才會出手。

  她壓下心中沒來由的酸楚,彎下腰撿拾早上被官差踢翻而散了一地的玉米。在這樣的動作中,她逐漸恢復了平靜,若他真是介意,她也莫可奈何,她不該貪心,他願意出手相救,就足以令她感激。

  撿好了玉米,她站直身子,對他淺淺一笑,「可著急著走?是否要進屋喝杯茶?」

  她的話音方落,他已經腳跟一轉,徑自進屋。

  她愣了下,還以為他會連茶水都不喝就離去,她趕緊收拾情緒,跟著走了進去。

  她不喜喝茶,最愛的是清水,雖家裡有些招呼客人的茶葉,但都是不值幾個銅錢的茶枝……算了,聊勝於無,她連忙轉進灶房要燒水。

  但是她才一動,就被他一把握住了手,她大氣都還來不及喘一下,下巴就被抬起,就見他彎下腰,用著曖昧的距離和姿勢打量著她的臉,整個人陰沉得像塊寒冰。

  她黑得發亮的眼珠子眨也不眨的盯著近在咫尺的他,瞬間像是明白了什麼,原來他氣惱不是因為她差點失了清白,而是氣惱李代海,氣惱她臉上的傷。

  「我沒事,」她打破緊繃的氛圍,輕聲道:「臉上的傷只是看起來可怕,李代海傷得比我嚴重多了,我拿了你的匕首刺了他四、五刀。」

  她的話並沒有使他的臉色變得好看些,方才在公堂上,他雖一派超然,實際上好幾次都有一巴掌拍死李代海的衝動,「可惜刺錯了地方,你該直接要了他的命。」

  眾目睽睽之下,他還算理智,但在私底下,他的狠絕盡現。

  他的口吻就像果斷殺敵的戰場英雄,他確實也是……張沁玥的眼睛骨碌碌的轉了轉,識趣的沒提醒他現下可不是在戰場上,「你該知道殺人者死,雖然他意圖不軌在前,我防備在後,傷人理直,但我要是真的取了他的命,就算能逃得了一死,也難逃流放之罪。」

  「流放?」他側著頭,竟露出了一絲笑意,「此處已是邊苦寒之地,你還能流放去何處?嘉峪關?或是嘉峪關外?若真是如此也好,到嘉峪關來陪陪我。」

  明明是再正經不過的一個人,說出來的話卻透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味道,她沒好氣的瞋他一眼。知道他不是因她而發怒,她的心情頓時放鬆下來。

  她抬眸輕掃的模樣就像貓爪子似的在他的心口撓,他的手一抬,一把抱住了她。

  張沁玥喉嚨一緊,任憑她如何用力,也無法咽下喉中的哽咽,「你回來得遲了……」她輕軟的語調洩露了她極力想要隱藏的脆弱。

  「臨時有事,耽誤歸期,」他抱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當收到你出事的消息時,我便快馬加鞭趕回來。」

  聽著他低沉的聲音,她靜靜的待在他懷裡,「誰給你報的訊?」

  戰君澤也沒隱瞞,「回春堂的韓大夫。」

  張沁玥難掩驚訝,他們兩人怎會相識?

  「韓大夫年輕時曾是我府上的大夫,我還是韓夫人接生的。我年幼時,家中突遭變故,父母雙亡,韓大夫夫妻倆不得不離開,在甘州城開了回春堂。」

  張玥一驚,沒料到他與韓柏川夫婦還有這麼一段淵源。想到師父提及自己親事的熱乎勁兒,看來相中戰君澤的不單只有阿洛而已。

  她頓時深深覺得自己有種被算計之感,但一個是待她如己出的師父,一個是自己的弟弟,一切都是為了她好,想到這兒,她不禁無奈又好笑的搖搖頭。

  「為何在堂上不為自己辯駁?若我來遲了一步,你真就要認命被定罪?」

  「李代海是打定主意要定我的罪,我無權無勢說再多也無法改變,只是讓他笑話罷了,索性不浪費唇舌。」

  「李代海!」戰君澤咬牙切齒,毫不掩飾滿心的憤怒。

  她輕輕推了推他,他才不太情願的鬆開雙手。

  「李代海真是細作?」

  「是或不是,不過一句話的事。」

  聽他說得輕描淡寫,她的眉頭卻皺了起來,她向來痛恨權勢壓人,縱使心中巴不得李代海死,但若真要在他身上安上莫須有之罪,她覺得不妥。

  看她神情轉變,他輕挑了下眉,「怎麼,你想替他求情?」

  張沁玥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與其說要替他求情,倒不如說是擔心你。我不願你今日為我濫用權力,將來讓有心人尋得機會參你一本。」

  她雖然是一介女流,但經歷過滅門之痛,很清楚朝堂上的風雲變化無常。可以想見他將來定會再立下戰功,論功行賞,他的位置絕不只是一個邊關副將,今日一個行差踏錯,都足以在未來讓朝中言官尋得機會找他不痛快。

  媳婦為了他的將來著想,戰君澤心中一片舒坦,但面上還是一副正經八百,「我不在乎那些虛的,我只知道若自個兒的人都護不住,功名利祿留來也無用。」

  張沁玥著實佩服他總能一本正經的說出這些甜言蜜語,她不由得紅了臉,決心不再糾結李代海的事,一方面不想惹得他不快,更多的是她也沒這麼大度。

  想想李代海魚肉百姓、殺人越貨的事做得不少,確實該受到教訓。

  「你的傷勢如何?」她還記得他離開甘州時,身上的傷還沒好。

  「好多了。」戰君澤直接解開衣帶,拉開衣襟。

  看著他結實的胸膛,她整張臉像是火在燒,他實在不懂得什麼叫作含蓄,總是這般不顧男女之別。

  她定下心神,打量著他的傷口,確實已經癒合,她這才鬆了口氣。

  「你一路趕來,肯定沒吃好、睡好,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先歇一會兒再回嘉峪關。」

  她沒等他回應,徑自轉進西屋的灶房,先替他燒水,讓他梳洗一番,又開始準備要做飯。

  戰君澤見她拿著乾柴要生火,伸手制止她。

  她不解的看著他。「怎麼了?」

  「你別忙,你身上有傷,我來。」他拿過她手中的乾柴,用手肘輕推了下她。

  「我的傷已經好了。」而且她是傷在臉,又不是在手。

  戰君澤沒有多跟她廢話,堅持接手她的活兒,蹲在灶前熟練的生火。

  看著昂藏大漢在小巧的灶房裡幹活兒,她有一瞬間的茫然,但見他動作熟練,並非生手,又不禁好奇。

  「你會做飯?」

  「軍營裡待得久,粗漢子為了自己的肚皮,想要吃點好吃的,多少得會一點。」

  他的目光在不大的灶房裡梭巡了一圈,拿起麵粉,手腳俐落的和了麵,又看到一旁有蘿蔔,他拿起來去皮切絲,又切了臘肉,與木耳和蘿蔔拌炒了下,然後加入水,讓火燒滾。

  「只不過味道就不能太計較。」

  「能得大英雄伺候,若是嫌棄,我怕天打雷劈。」張沁玥甜笑道。

  外頭對自己的歌頌,戰君澤自然有所耳聞,自知功高震主之理,行事作風反倒更是不矜不伐,未失初心,可是聽她稱自己為英雄,他仍難掩歡喜。

  等到鍋中的水開了,他也沒講究,捏著一個個的小麵糰丟進熱湯裡,沒一會兒功夫就做出大碗熱呼呼的麵疙瘩,放到了張沁玥的面前。

  聞著香氣,張沁玥忍不住嘆道:「果然做什麼像什麼,能拿劍上陣殺敵,也能拿菜刀進廚房。」

  戰君澤遞給她筷子,讓她嚐嚐味道。

  她吃了一口,頓時眼睛一亮,入口的滋味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好。

  兩人坐在炕上,圍著小桌,拿著海碗吃著。

  打弟弟從軍以來,家中只剩她一人,她都要忘了有人陪她坐在一起吃飯的滋味。

  張沁玥心情很好,不過她才吃了幾口,發現他已經吃了大半碗,驚了下,立刻制止,「你在外頭如何我不管,但在家裡,與我同桌而食,吃慢些,就當陪陪我。」

  戰君澤微愣了下,行軍打仗講求迅速,養成了他進食速度快,可是聽她這麼說,他輕揚了下嘴角,馬上應允,「好。」

  長年養成的習慣不易更改,但為了她,他努力放慢了速度,只是他都吃完了發現她還剩大半碗。

  看著她掃過來的目光,他狀似無辜的一個聳肩,「是你吃得太慢。」

  見他說得義正辭嚴,她覺得好笑,沒多言,照著自己的速度吃完。

  等她放下筷子,他立刻起身收拾。

  張沁玥受寵若驚,連忙伸出手要接過。

  「別爭了,」戰君澤掃了她一眼,「日後成親,我在家的時間不多,若我在時,大小雜活都得我來。」

  他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關愛,令她的心加速狂跳。「好!」她露出甜甜的一抹笑。

  「今天我不打算回嘉峪關。」

  他的話劃破了甜蜜氛圍,她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骨子裡真是個不正經的無賴,也不顧念他若真的留下,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可能會傳出的流言。

  「我一路趕來風塵僕僕,你會心狠的將我往外趕嗎?」

  她沒費心與他爭辯,畢竟從沒勝算。「我去收拾阿洛的房間。」

  她的柔順令他心情太好,甚至沒有午睡習慣的他,被逼著回房去歇息一會兒,笑容也沒散去。

  張沁玥回到自己的房裡,和衣倒在炕上,這幾日的心情起落,在他趕到自己身邊的那一瞬間,得到真正的安穩。

  她閉上眼,睡了個安穩覺,等再醒來時,已經彩霞滿天。

  起身後,張沁玥在屋裡沒看到戰君澤的身影,聽到屋外有聲響,一出來,就見他蹲在門廊處,正把弄著手中的小木凳。

  這張小凳子原就放在門廊,壞了隻腳,她原打算等有空時再請人修,沒想到他輕輕鬆鬆就修好了。

  她伸出手接過他遞過來的木凳,他雖沒說話,但看得出來他正等著她誇讚,她對他一笑,坐在凳子上,「厲害。」

  戰君澤微揚了下嘴角,「起來得正好,給我搭把手,今晚我請了張大爺一家過來吃飯。」

  張沁玥一驚,「你見到張大爺了?」

  「在門廊修凳子時,正好他從城裡回來。」他站起身,順手將她拉了起來。

  張沁玥被他牽著手,正要進屋,眼角卻看到站在籬笆處的田忻,她連忙出聲招呼,「嫂子。」

  「欸。」田忻看著站在門廊的兩人,有些尷尬的點了下頭。

  張沁玥這才察覺自己的手還被緊緊握著,急著要掙脫。

  戰君澤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但也沒為難的鬆開了手。

  張沁玥快步走到籬笆前,「嫂子失禮了,我午覺起得遲,飯菜還沒下鍋。」

  田忻好笑的看了張沁玥一眼,「傻丫頭,嫂子還貪你一口吃的不成?我是來給你送點東西。」她將手中的盆遞過去,裡頭有兩條活魚,「大郎下午在溪裡捉的。」

  「謝謝嫂子。」

  張沁玥正要接過,但從她身後冒出來的大手快了她一步。

  田忻被戰君澤高大的身材給駭住,緊張的吞了口口水。

  「這位是向來照料我的張家嫂子。」察覺了田忻的不自在,張沁玥看著戰君澤一臉生人勿近的神情也滿是無奈,對著外人,他連揚一下嘴角都不願。「他們一家對我向來多有照料。」

  「多謝嫂子。」戰君澤臉上雖然沒有太多表情,但這聲謝卻是真心誠意。

  「快別這麼說,鄰里多年,我們是彼此照料才是。」田忻怯生生的抬起頭,這才發現眼前男人雖然神情漠,但相貌生得相當好,濃眉大眼,鼻粱挺直,眸光正直坦蕩,確實是個磊落的漢子,雖說她已經嫁作人婦多年,心還是不由自主的跳快了幾分。

  「嫂子給我們送了魚來,你先拿去灶房,」戰君澤在,田忻說話都不自在,她索性將他打發了:「等會兒殺了,我煮魚湯。」

  戰君澤點點頭,轉身進屋。

  田忻小心翼翼的越過張沁玥的肩,看著戰君澤進了灶房,這才鬆了口氣,急急的說道:「妹子,快跟嫂子說說,這男人到底是誰?我家大郎話都說不清楚,只說你的事解決了,有人替你付了代刑金,叫我別多管閒事。可是你的事嫂子怎能不管,可急得我……今日在官府,你可有受委屈?」

  「嫂子別急,」張沁玥安撫的笑道:「就像大郎哥說的,我沒事,也沒受委屈。那男人是我的未婚夫君,你叫他……阿澤便好。今天多虧他即時趕到,不然我可能無法全身而退。」

  張沁玥向來自愛,能將個男人留宿家中,兩人的關係肯定匪淺,果然如她所猜,是前陣子張沁玥說的、與她有婚約的夫君。

  想起了自家大郎跟公爹說起今日公堂之事,大郎提及玥兒的男人只一味的說他氣勢凡,連縣大人都敬他幾分,最後還發話將李代海捉走。田忻雖是個婦道人家,沒見過大世面,但幾句話就聽出了味道,知道玥兒的未婚夫來頭不小,只是不管什麼來頭,這麼多年她都將玥兒當成親妹子看待,她在乎的是這個男人能不能護她周全。

  「嫂子過來可不是來向你打探,只是擔心你……」田忻看了看已經沒有戰君澤身影的院子,「你與他雖有婚約,但畢竟還沒成親,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嫂子怕惹人非議。」

  「嫂子放心,」張禮玥一笑,「我只是讓他在東屋歇一歇。」

  「傻大妞,」田忻不以為然的看著她,「他晚上便走?」

        這一問倒令張沁玥難以回答,有些不自在的道:「嫂子,我與他一個在東屋,一個在西屋,也不算是同一個屋簷下。」

  平時看著挺機靈的一個人,竟在這事兒犯糊塗,田忻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不過看到去而復返的戰君澤,再多的話都被她馬上吞回了肚子裡。

  注意到田忻神情轉變,張沁玥微轉過身,果然看到氣場強大的戰君澤,她忍不住揚起嘴角,調回視線看著田忻,「嫂子等會兒記得跟大爺和大郎哥帶著小寶過來吃飯,不然等我成親後離開張家屯,再聚的機會不多。」

  戰君澤不想灶房裡沾上太多魚腥味,正打算在院子裡殺魚,聽到張沁玥的話,感到有意外,他記得她曾說過她並不願意離開張家屯。

  察覺他的目光,張沁玥轉身,對他燦爛一笑,「嫁雞隨雞,不好嗎?」

  「好,極好!」

  他一臉正經八百,眼底卻有掩不去的笑意,張沁玥笑得更歡了,這男人啊,忒會裝模作樣。

  田忻見兩人明明沒有太多言語交流,但一個眼神互動就流露出對彼此的情意,她站在一旁都能清楚感受。

  雖說她依然擔心流言傷及張沁玥,但看他們兩情相悅又互許終身,彼此沒長輩,親事兩人說了算,這十里八村有些貧窮點的山村,連婚禮都不辦,就直接把人接了住在一起,這就成了夫妻,還不是過了一輩子。所以只是同住一個屋簷下也不是多大的事兒,她就不多操這份心了。

  跟兩人招呼了聲晚點過來,田忻便踩著輕快的腳步離去。

  看著田忻離去時神情已經變得放心,戰君澤說道:「此人純僕。」

  張沁玥認同的點點頭,看著他彎腰在院子裡殺魚,俐落的刀法令她嘆為觀止,「不單是嫂子,張家屯共一百多戶人家,大多都是善心之人。」

  他的動作微頓了下,「大多?」

  他聽出弦外之音,知道之中有人不好,而她也應該吃過苦頭,「以後你有我。」

  簡單的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張沁玥並不習慣與旁人貼近,更不習慣被人當個孩子似的哄,可是若真有個人真心相對,值得依賴,誰又想孤獨一個人過日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10 07:49 AM 編輯

【第九章】   確定婚期

  天才暗下,村口便響起馬蹄聲,由遠而近,最後在張沁玥的家門前停了下來。

  聽到聲響,在灶房的張沁玥擦了下手,好奇的走了出去。

  靠著屋內微弱的光亮:她認出了站在籬笆外的韓柏夫妻,她著實一驚,連忙上前拉開門,「師父、師母,你們怎麼來了?」

  「鬧了這麼大的動靜,我還能不來瞧瞧嗎?」程氏拉著張沁玥進屋,在燭光之下,仔細的瞧著她,「發生這麼大的事兒,你竟跟著你師父一道瞞著我,要不是今天鬧大了,我還被你們蒙在鼓裡。快過來讓師母瞧瞧。真是殺千刀的,竟然惡人先告狀,還真以為這天下沒有王法不成!」

  張沁玥耳裡聽著咒罵,臉上始終帶著淺笑,識趣的沒有搭腔,以免程氏興致一來,罵個天昏地暗都不歇。

  程氏可是將她疼入了心坎裡,不捨的將她瞧了又瞧,正想再說些什麼,便聽到灶房有動靜。

  「裡頭是誰?」她挑了挑眉,直接就要走進去。

  「怎麼越老越沒規矩?」韓柏川見狀受不了的在後頭搖搖頭。「一來就直往人家灶房跑。」

  張沁玥一笑,並不介意,跟了過去。

  程氏沒料到會在小巧的灶房裡看到個結實壯漢,她光看著對方的背影便覺得氣勢逼人,只是她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不會輕易被嚇住,「喲,這小夥子是誰?」

  韓柏川跟在張沁玥的身後,一聽到自家娘子的口氣,就知道她要來找麻煩,臉色變了下,連忙說道:「方才在馬車上不是都跟你說了,是玥兒的夫君。」

  「你說夫君就是夫君,玥姊兒點頭了嗎?」程氏撇了撇嘴,「小夥子,轉過身讓我瞧瞧。」

  戰君澤依言轉過身。韓大夫夫妻離開時,他還不到五歲,但印象中,韓大夫的娘子是個外向歡脫之人,多年後再見,這性子果然還是沒變。

  程氏的眼睛頓時一亮,倒真是個俊俏的小夥子,就外貌上來說,與玥兒還算般配,只是這身形差距……玥兒往小夥子身旁一站,就像個娃兒似的,更別提這男人眉宇間的厲色太重,她擔心玥兒受欺負,令她打心裡覺得這門親事不妥。

  「玥姊兒是我給我家毛毛相中的媳婦,你倒好,半路殺了出來,妄想搶了我家的媳婦。」

  韓柏川覺得頭痛,「人家都要成親了,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怎麼胡說了?」程氏中氣十足的反問,「要不是玥姊兒已把咱們毛毛當成弟弟看待,我是真打算讓玥姊兒嫁進咱們家。」

  韓柏川一臉歉意的看著戰君澤,雙手一拱,「失禮。」不是他要瞞著妻子,而是戰君澤不願自己的身分被太多人得知,他才沒多說。

  只是妻子知道玥兒要成親,又被李代海告上了公堂,一張嘴就沒個消停,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無妨。」戰君澤神情淡淡的丟下兩個字,又轉過身將魚湯給燉上。

  菜已經齊全,就等張秀才一家到來就能開飯。

  程氏五味雜陳的看著戰君澤洗手做羹湯,能做到這程度,或許將來會疼媳婦兒……

  她真心希望將來張沁玥過得好,縱使她有私心想著過些日子自家混小子回來,她死活都要磨著兩人成親,沒感情等成親之後再慢慢培養也成,可是如今殺出了個程咬金,說是阿洛的同袍,與阿洛交好,自家夫君也稱此人好,她縱使反對,也反對不了。

  「看你還能煮個幾道菜的份上,小夥子,我就暫且信你。但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玥姊兒跟了你,你可得好好待她,若是你待她不好,我這個當師母的第一個不放過你。」

  「人家小倆口過日子,不用你瞎操心,」韓柏川用眼神示意一下,「你少說幾句。」

  「怎麼?」程氏不客氣的瞪回去,「我把玥姊兒當閨女,是玥姊兒的娘家人,說女婿幾句都不成?」

  韓柏川只能搖頭嘆氣,自家娘子這臉還真大,把果敢殺伐的少年副將當女婿,偏偏他也不敢多言,畢竟他對自家夫人的敬重是刻在骨子裡的,久而久之就成了懼怕,無奈之下,只能再次帶著滿滿歉意的看了戰君澤一眼,望他大人有大量。

  戰君澤倒覺得這聲女婿挺好的,有種被認同與玥兒是一家人的感覺,難得開了口,多說了幾句,「師母疼愛玥兒,小婿明白,日後定會全心護著玥兒,不讓她受丁點委屈。」

  程氏不知道因為自己的一聲女婿讓戰君澤的態度轉變,只覺得這樣的他順眼了點,「好,我就暫且信你。你最好別違背今日所言,不然以後天打雷劈。」

  「你這真是——」韓柏川覺得自己都快要暈了,再也忍不住脫口道:「你可知道這人是誰?」

  「誰?不就是玥姊兒將來的夫君嗎?」程氏問得理所當然,沒把自家相公的話當一回事,徑自拉著戰君澤問道:「小夥子,你多大年紀?」

  「二十有三。」

  程氏皺了下眉,「怎麼這年紀還未婚配?不是身子有毛病吧?」

  「卿子。」韓柏川哀嚎的叫著程氏的閨名。

  張沁玥看到戰君澤的眉一挑,連忙拉著程氏,柔聲說道:「師母,我也二十了,不也還沒婚配。」

  「你不同,你是為了阿洛才不嫁人。」程氏可不承認自己是兩套標準,拍了拍她的手,「傻丫頭,這事兒可關乎終身,肯定得問個清楚,若他有毛病,你可萬萬不能嫁。老韓,你快去給他瞧瞧,若有什麼隱疾,咱們玥姊兒不嫁。」

  「你可行行好,別再鬧了!」韓柏川只差沒給自己的妻子跪下,「人家的身子好得很。」

  「看起來是挺結實的。」程氏不客氣的捏了捏戰君澤的臂膀,嘖嘖嘖出聲,「跟鐵似的,但精力若是全用在鍛練上,床上或許不太行。」

  程氏自小跟著自己的爹四處行醫,所以一般女人難以啟齒的話,她說起來卻毫無負擔,連臉都不紅一下。

  韓柏川將程氏從戰君澤的身邊拉開,阻止她大大不敬的動作,「人家可是戰家的少爺,戰將軍的兒子。」

  「戰將軍?」程氏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什麼戰將軍?」

  「還有什麼戰將軍,當年的司馬大將軍,咱們的大恩人,戰楚。」

  這個名字令程氏的腦子轟的一聲,呆愣住了。韓柏川自小無父無母,就跟著她爹習醫,她爹死後,兩人照著她爹的交代,不到十五就成了親。

  剛成親時,少了她爹的照拂,在邊疆討口飯吃不易,韓柏川只能在甘州城外的十里八村四處給人看診,因緣際會遇到一位有孕卻中毒的夫人,幸而有她爹留下的醫案提及這個來自蠻夷的毒草,他們得以用藥暫時保住夫人性命,可惜此毒陰損,最終他們用盡全力也只能讓夫人撐著一口氣產下腹中胎兒。

  程氏在張沁玥長成前,認為此生見過最美的女子便是這位夫人,只可惜夫人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且明明出身赫赫有名的軒轅家,卻是個不受寵的庶女,最後還被當成棋子,嫁給了夷人。

  不過這個夷人可不簡單,是蠻夷九族第一勇士,只效忠每四年推舉出的共主,地位凌駕於眾人之上,只是最後他的夫人在推舉共主的爭鬥中被人下毒,他憤而投降大周打主,替軒轅一門立下不少戰功。只可惜此人命也不長,降周不過五年,最終死在戰場上,得年不到三十歲。

  戰將軍雖是英雄,一生爭議卻頗多,他至死難以擺脫降將叛國之名,但是千秋功過自有後人評,在程氏的眼中,他就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兒郎,此生最大的遺憾該是愛妻早亡。

  在戰將軍死後,留下一大筆銀兩特地交代交給韓柏川,讓他們得以在甘州城開設回春堂,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戰將軍死後,戰君澤被軒轅家帶走,一去多年,再聽聞他的名姓時,他已立下顯赫戰功。她替他欣喜之餘,沒想過能有再相見之日,甚至還有這等緣分。

  「原來是戰少爺。」程氏倏地紅了眼眶,就要行禮,「這都多少年了……你都長這麼大了。」

  戰君澤伸出手扶住了激動的程氏,「師母莫要多禮。」

  「少爺怎麼可以叫師母,我不過是戰家的奴才。」

  戰君搖搖頭,「師母切莫妄自菲薄,韓老是戰家倚重的大夫,從來都不是奴才。」

  程氏激動之餘,還不忘瞪向自家丈夫,氣惱的罵道:「你個死老頭,這麼大的事兒竟敢也瞞著我。」

  韓柏川百口莫辯,只能將所有委屈往肚子裡吞。

  張沁玥呆若木雞的在一旁聽著,戰君澤之前提及自己是由程氏接生,她沒有多想,現在才知原來他是將門之後。細細一想,他這些年戰功無數,名聲顯赫,卻鮮少有人提及他的出身,此人就如同從天而降的勇將,但年紀輕輕就能官拜從三品武將,除了自身強悍,又怎會出身平凡?

  戰楚,一個備受爭議的叛國降將,當年衝冠一怒為紅顏,投降大周,此人一生比起戰君澤更為傳奇。

  「想什麼?」看她呆愣著,戰君澤說道,「我肖我爹,就是個狂人,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張沁玥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真是魔怔了,竟覺得他一本正經說著流里流氣的話真吸引人。

  「管你是戰大人還是戰少爺,狂人還是好人,現在去擺桌子。」她輕推了推他,瞪了他一眼,「大爺家該來了。」

  明明是瞪人,但看在戰君澤眼中卻是流轉的勾引眼波。

  在一旁的程氏見了,就算不承認小倆口彼此有情都不行,都不顧有旁人在場,打情罵俏了,不過既然她知道了戰君澤的身分,連忙將人給推到一旁,說什麼也不再讓他動手。

  「卿子,你還要我給少爺檢查身子嗎?」韓柏川故意問道。

  「你老糊塗了!」程氏罵了他一聲,「你瞧瞧咱們少爺這體格,萬中都無一,別人有毛病,他都不會有。我現在只擔心我們玥姊兒吃不消,改日可得給她多補補才成。」

  韓柏川聽著程氏咕噥,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這前後落差之大,讓他都為自己的老妻覺得臉紅。

  張秀才一家來時,屋子正一片熱鬧。

  田忻將手裡拿來當禮的二十顆雞蛋交到了張沁玥的手中。

  張沁玥原想推辭,畢竟她家養的幾隻母雞下的蛋不單夠她吃,還有餘裕,但她知道若不收,這頓飯張秀才一家都會吃得不自在,只好收下,不過心中兀自琢磨著明日再給田忻家送些東西。

  這裡民風純樸,禮尚往來,像李春花那般不要臉皮的人不多。

  男女本不該同席,但在張家屯向來沒這麼多規矩,平時男女同席共食不算是個事兒,但如今張玥家多了戰君澤,張業抱著自家小子和田忻站在張秀才身旁顯得拘束。

  相比兩個小夫妻,張秀才與韓柏川拱手寒暄,顯得淡定許多。

  戰君澤開口,請人坐下。

  兩人雖為長輩,但顧及戰君澤身分,硬是要讓戰君澤先落坐。

  戰君澤看了張沁玥一眼。

  張沁玥意會,立刻開口,「師父、張大爺,你們別拘束,阿澤自誇幼在軍營長大,對繁文縟節不在意,都是自家人,不過是吃頓飯,就別講究規矩了。」

  張秀才與韓柏川對視一眼,最終只能在張沁玥的安排下雙雙落坐。

  張業見了,也才抱著自家小子挨著田忻坐下。

  今日桌上不單有魚香肉絲、麻婆豆腐和辣椒炒蛋,還有烤排骨、蒜香肉末、竹筍燒肉,張家屯的人家,就算過年也未必能吃得如此豐盛,更別提這一桌還是出自戰君澤之手,越發讓眾人驚訝得連連讚歎。

  韓柏川來前,特地上酒樓打了幾斤酒,熱絡的拿出來後,一夥人開開心心的動了筷。

  戰君澤替張秀才和韓氏夫妻空了的酒杯添上酒,席間話不多,但態度看得出尊重。幾杯黃湯下肚,眾人也沒了一開始的拘束。

  張業看著自己的爹已喝得一臉通紅,出聲勸道:「爹,夠了。」

  張秀才揮了揮手,表示無礙,今日開心難免多喝了幾杯,但酒足飯飽也得說說正事,他與韓柏川對視一眼後,說道:「今日正好韓大夫和韓夫人也在,我就倚個老,說句話。」

  張沁玥正逗著田忻懷中的小寶,聽到張秀才的話抬起頭,難掩好奇。

  張秀才問道:「你們倆盤算著什麼時候成親?」

  戰君澤沒說話,只是掃了張玥一眼。

  張沁玥一愣,這是要她來解釋?見戰君澤一如過往一派自若的拿著酒杯喝了口酒,忒會裝模作樣,她無奈之餘,老實說道:「我盤算著來年開春成親。」

  張秀才又問道:「這是阿澤的意思,還是你的?」

  「我的。」

  「胡鬧!」張秀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中秋才過,還有大半年的光陰才要成親,你便將人給帶進屋,與他共處一室,名聲還要不要?」

  張沁玥知道張秀才是個讀書人,向來知禮重儀,所以面對他的指責也只能低頭放軟,「不過是大半年的時間,我們又有婚約,旁人說三道四,我不放在心上。」

  「這可不成。」張秀才搖頭,「韓大夫,玥兒稱你一聲師父,你也該出聲說說,這事兒是否妥當?」

  韓柏川立刻附和,「自然是不妥。」

  張沁玥聞言,不由得有些傻眼,怎麼師父也這樣?

  田忻見情況有些嚴肅,忙將手上的孩子抱緊些,不讓小寶爬去張禮玥那。

  張秀才摸了摸鬍子,語重心長的說道:「在邊疆,尤其是些貧瘠山村,能吃飽穿暖都得用盡心力,對禮教也無法有太多要求,有些人沒錢討媳婦,隨意從外頭買個女人,也沒拜堂,就這麼過日子的也不是沒有,但戰副將畢竟年輕,是做大事的人,你對此事不放在心上,卻不能不顧大人名聲。」

  戰君澤在張沁玥耳朵邊說的最多的就是最不耐煩繁文褥節、旁人目光,所以與他談名聲,他壓根不會在乎。

  她水亮的眸子看向戰君澤,縱使他對外人向來少言,此時也到了他出馬來回應老人家的時候了。

  戰君澤對她頷首,自然不會讓她失望,他嚴肅著一張臉說道:「大爺言之有理,名聲高於一切。」

  此話一出,張沁玥差點被口水嗆到,懷疑自己聽錯了,呆愣的望著他。

  戰君澤看到她傻乎乎的模樣,嘴角不由得上揚。

  這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讓張業心中又升起被算計的感覺。

  「有大人一句話,今日我便托個大,」張秀才笑道:「趁今日韓大夫和夫人都在,給你們作個主,當個見證。畢竟你倆年紀也不小了,就七日後拜堂成親吧。」

  張沁玥倒抽了口氣?這未免也太快了……

  「可是……」

  「大爺果然睿智,」戰君澤直接打斷了張沁玥的話,「流言足以殺人,不能不慎。」

  張沁玥眼角一抽,這話出自口口聲聲說最不在乎流言的人嘴裡,實在可笑,現在她再愚蠢也知道自己著了道。

  她沒好氣的瞋他一眼,偷偷伸出手,在他的腰上一擰。

  戰君澤不痛不癢,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輕聲說道:「我只是擔心你。」

  她的身子微僵了下,心中的不滿因為這簡單的幾個字而消去,手一鬆,抬頭對上他深邃專注的眼神。

  戰君澤確實不在乎流言,但經過李代海一事,他不願自己一不注意就讓她置身危難中,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儘快成親,將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程氏也覺得親事辦得太過匆促,只是看到韓柏川對她使眼色,她意會的將反對的話給進肚子裡,不過她心中有了主意,就算簡辦也不能委屈小倆口,顧不得席面還未散,就急巴巴的說道:「老韓,快吃一吃,咱們快回去準備小倆口拜堂的牲禮,順便給毛毛寫封信,姊姊出嫁,他可不能不回來。」

  韓柏川知道程氏的性子急,拿起桌上的酒杯,敬了張秀才一杯,「老大哥,你也瞧見了,我家娘子就是這德行,我先走一步。」

  「韓大夫慢走。」張秀才喝完酒,雙手一拱。

  戰君澤壓住要起身的張沁玥,自個兒起身親送人到了外頭。

  韓柏川讓程氏先上了馬車,這才轉身對戰君澤說道:「少爺快進去吧。」

  「今日多謝師父。」

  程氏在馬車上聽了,還有什麼不明白,這根本是算計好的,要將這門親事儘快定下,她原打算要問個清楚,但又想,人都住到了一個屋簷下,早點定下名份也好,倒也不糾結了,只不忘對著戰君澤提醒道:「少爺,這兩日得空可得帶玥姊兒進城一趟,雖說是簡辦,也得給人家姑娘家買些東西,別委屈了人家。」

  戰君澤點了點頭。

  程氏滿意的一笑,這才與韓柏川一同離去。

  送走張秀才一家之後,張沁玥也沒進屋去收拾,而是走到了後院。

  張家屯的夜很靜,她在後院看著依靠在一起的一驢一馬,而桂花開了,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香氣。

  戰君澤洗好碗筷,收拾好屋子,這才到後院找人。

  看著她發呆似的盯著院中的桂花樹,他從她身後環抱住她,「第一眼見你時,你身上便帶著桂花香氣。」

  她低下頭,手覆在他環在她腰前的大手,「阿洛從小就愛搗鼓些古古怪怪的玩意兒,這棵桂花是死去的張大爺小時候就種下的,如今開得好,每到秋日滿園花香,阿洛有一年拿來做香脂,自個兒用,也給我用。」她口中說的「張大爺」是指張漢。

  戰君澤聞言,腦海中浮現了張洛的容貌,他是沒聞過張洛身上有什麼香氣,不過他那張臉……「自小就愛美,難怪長得像個姑娘似的。」

  沁玥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他做的脂膏再好用,也改變不了容貌,他的長相是天生的,男生女相,自小便是個漂亮的孩子。」她再談起弟弟,心裡依然會疼,他畢竟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但如今有了戰君澤,這份傷痛終會慢慢轉淡,「地窖倒是還放了些他揉拈用來做香脂的桂花香露,但他之前給我留的香脂已經快沒了。」

  她語氣中的遺憾讓他的心一緊,他將她輕輕的轉過身,低頭瞅著她,「有香露,再找人做便是。」

  她微斂下眼,幽幽的道:「就算如此,也只是相似,永遠不會一樣……」

  戰君澤不願看她神情低落,卻也明白,他可以給她一切,除了張洛……

  他低下頭,輕柔的吻上她的唇,「這輩子,我會好好待你。」

  他眼眸中的憐愛沒有隱藏,讓她相信將來不論面臨任何苦難,都會有他在一旁。

  「我本想將親事定在開春之後,是因為村長的兒媳婦李春花,我懷疑她盜賣公糧。」

  戰君澤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處置李代海前,他已派人查明前因後果,李春花與其子是幫凶,難辭其咎。

  他向來不是個大度善心之人,與其耍嘴上功夫,他更相信手中的刀劍,他沾染的血腥殺戮不少,多一人少一人,對他而言並無不同,只是在張沁玥面前,他想隱藏本性,不願她與旁人一般對他心生畏懼,但他骨子裡還是個狂人。

        他的大手輕輕撥著她的髮,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狀似不以為意的開口,「說清楚。」

  「村裡公倉的地窖裡一年四季都儲存不少糧食,是為了天災來時,村民得以安然度過。冬日時,蔬果本就少,城裡的商戶、酒樓或有錢人家為了吃口巧,都願意花大筆銀兩買蔬果,若是遇上寒災或是大雪多日,價格會更高,李春花貪財,這麼些年肯定從中買賣得到好處,嘗了甜頭,今年肯定也不會放過。」她略微苦惱的看著他,「我不想任她糟蹋村民的辛勞,偏偏我與你成親後便要前往嘉峪關,所以才想著可否等捉住她的小辮子後再成親。」

  他彎下腰,鼻尖都要挨上她,「就憑你這小胳臂、小腿的,還想捉人?」

  他嘲弄的語調,令她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他揚了下嘴角,在她緊抿的嘴上親了一口。「這件事交給我。」

  她原想反對,但思及他說一不二的性子,也由不得她,便乖巧的點頭,「好。」

  他最愛的便是她像個孩子般可人乖巧,他環著她的腰,一把將她抬起,讓兩人的臉一般高,他克制不住的又在她的唇上親了一口,「我得跟你說個事兒。」

  她雙腳懸空,有些心驚膽跳,只能用雙手撐著他的肩頭。

  「這次回來遲了幾日,是因為我在京城救了個人,她是平王的閨女,瑤華郡主。」

  張沁玥雖沒見過平王,卻也知道他是當今聖上的七弟,當年皇子相爭,平王助當今聖上登基,從龍有功,受封平王,封地就在西北,駐守晉州,離甘州城約一日的路程,只不過五年前涼州寒災,平王未能即時控制實情,反被屬下欺瞞,最終被聖上降罪削藩,從封地返京。如今西北各州城才會由朝廷指派的將領守衛,就如同土皇帝似的,只是戰君澤透露的訊息令她心中隱隱不快,「聽來是英雄救美,實為美談。」

  她臉上的神情取悅了他,「就知你心眼小,我便先向你坦誠,以免日後從旁人口中得知,耍起脾氣。」

  說得她很不懂事似的,她推了推他,要他放她下來。

  他卻不放,繼續說道:「所以你就趁著這次有人替你作了主,快快跟我成親拜堂,把我定下來。別管李春花還是李杏花的事兒,不然等我被旁人搶走時,可有你哭的時候。」

  張沁玥的臉色又沉了幾分,「你這是在告訴我,郡主真對你有意?」

  他點頭,卻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他向來好惡分明,縱使是郡主,他不喜,也沒給她顏面,執拗堅持自己已有婚約在身,郡主鬧得滿城風雨,事情還未了斷,那時他收到了韓大夫的信,便不想理會,立刻連夜離開京城。

  「所以今日張大爺和師父會突然要我們趕緊拜堂成親,是你已經先給他們通過氣?」

  戰君澤被猜中心思,不見心虛,反而一臉讚賞,「我媳婦兒是個聰明的。」

  她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算計她竟還洋洋自得。

  她可愛的眼神讓他抱著她的手緊了緊,「以後若有機會遇上她,她不知進退,你也無須給她顏面。」

  張沁玥咕噥著道:「人家可是郡主。」

  「可是你是我媳婦兒,我的功勛是戰場殺敵而來,我的妻子不需要因為我而向他人低頭。」

  他不可一世、理所當然的回答,令她忍不住笑了。

  「郡主刁蠻,但有個明理的父王壓著,只要有理,你教訓她,我保你無事,若她真敢動粗,你就打回去,別讓人給欺負了。」戰君澤處理事情很坦率也很簡單,就是一慣的粗暴。

  看著他堅定不移的目光,她點點頭,心中滿是充實。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10 08:54 AM 編輯

【第十章】   大有收穫

  張沁玥一早醒來,就聞到食物的香氣。她連忙起身洗漱,走出房間,戰君澤果然已經備好了早膳。

  被人伺候沒什麼,但被未來的夫君,還是個在戰場上大有名氣的副將大人伺候,就好似有什麼不對勁,更別提一個在戰場上殺敵、建功無數的大老爺,竟然對家裡的活兒也在行,真真不讓人活了。

  戰君澤已經煮好雞蛋,發好麵做了饅頭蒸上,再加上地窖裡拿出來的鹹菜,雖說簡單,但在張家屯,算是很不錯的一頓。

  她坐到桌前,接過他遞來的饅頭,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做的饅頭就跟他的身材一樣,足足有她兩個拳頭大,吃這麼一個,她都得撐了。

  她帶著笑,咬了一口,入口軟甜,對上他充滿期待的眼神,她大聲讚道:「好吃!」

  得到讚美,他一臉得意,也拿了一個饅頭,兩三下便吃完了,正要拿第二個時,才注意到她直直的瞅著他。

  看著她水汪汪的大眼,他這才想起她說過在家要慢食,他勾了下嘴角,放慢速度,直到吃完第三個饅頭,肚子飽了,才開口說道:「等會兒我們進城一趟。」

  張沁玥一個饅頭才吃了一半,她將嘴裡的饅頭吞下,看了看天色,「現在進城,回來都晚了,不如明日再去,你先陪我去田裡一趟,然後我帶你進山轉轉。」

  戰君澤想想也行,他也想看看她生活多年的村子。

  兩人用完飯,他堅持替她的臉上藥,這才裝了水、背起竹簍,又不顧她的反對,硬是帶了張小凳子跟她出門。

  才出村沒幾步路,張沁玥指著山溪旁的麥田道:「這便是家裡的田地。」

  戰君澤注意到田地不大,但麥子長得很好,「就你一個人耕作?」

  「平時靠我一人便成,天天做一點,也不累人。」她說著,正準備要下田,卻被他拉住,她不解的看他,就見他拿出了小凳子。

  「你傷沒好,坐在一旁。」

  張沁玥這才知道他堅持帶著小凳子出來是要讓她歇息用的,她一臉無奈,「我沒這麼嬌氣。」她臉上只剩淡淡青紫,這也能算是傷嗎?

  「總之你坐著就是。」戰君澤無視她的反駁,徑自踏入麥田裡,彎腰除草。

  本該手拿大刀的英雄,現在卻拿著農具替她農作,動作還熟稔得就像是個莊稼漢,一派自得其樂,這畫面讓張沁玥心頭發虛。「若讓人瞧見這樣的情景,我會不會被人戳脊梁骨?」

  他好笑的掃了她一眼,「盡會胡思亂想,我做家裡的活兒,與旁人何干?戰場殺敵是情非得已,鑿井而飲,耕田而食,才真是過日子。你看似凡事不在乎,實際卻是最在意旁人眼光,思慮過重,心口不一。」

  被他一說,她嘴巴一嘟,卻無法反駁。她總以為自己活得肆意,但心知肚明所謂的肆意只是表面,心裡從未真正放下。以前正經八百過日子,怕人非議,影響名聲,影響阿洛,久了也壓抑慣了。

  「我每每被你堵得無話可說,你這口才,若有朝一日進京封侯拜相成了京官,肯定也不會讓言官佔到便宜。」

  「我與你過日子,無須爭對錯,只要你自在,至於旁人,」他露出不屑的神情,「我可沒興致多言。」

  確實如他所言,在外人眼中看來,他就是嚴肅清冷之人,除非他自己願意,不然他根本不搭理人。

  「日後你可會回京?」

  「回京與否,是聖上、是朝廷的主意,不過若是你喜歡京城,我可以跟軒轅將軍一提,該是可以早幾年進京。」

  她看著他,心有些沉,不論對軒轅將軍或是朝廷來說,他都是個人才,進京該是早晚。

  看她若有所思,他嘆道:「有話便說,別悶在心裡。」

  「我想留在邊疆,日子雖然苦了些,至少單純平靜。」當年的滅門之禍,如今想來她還心有餘悸。

  他淺淺一笑,「我媳婦兒跟我心有靈犀。」

  她一臉狐疑。

  「我也喜愛邊疆生活肆意,反正我媳婦能吃苦,咱們就留在邊疆一輩子。」

  「你別把我當成什麼都不懂的村婦,」她咕噥著,「若將來朝廷要你回京,你真推了聖旨,是要殺頭的。」

  「這點你倒無須擔心,大不了就是這官不做了,但不論將來如何,我都保你過單純平靜的日子。」

  他一心為她著想,令她感動。

  戰君澤的手腳俐落,不到一個時辰就將草除好。

  見他挺直腰,張沁玥也連忙站起身,先讓他到溪邊洗手,遞上帕子,擦乾後,忙倒了杯水給他。

  戰君澤被伺候得心裡舒暢,平時在邊疆,閒暇時,他也會跟著底下的士兵開墾荒地,但可都沒有小媳婦在身旁照料舒服。

  他將裝水的竹筒和小子放回竹簍中,背在肩上,空出一手牽著她。

  兩人親密,難免惹人側目,張沁玥下意識的掙扎,但是她才一動,他的手就一緊。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端的是一臉的正經,但行為……她失笑搖了下頭,由著他拉著手,他若不在意,她又何須顧念著人目光,這麼跟他一起走著,感覺很好,這是她的夫君,她的男人。

  兩人並肩進了大山裡。

  秋意已濃,進了山林中,陽光並不炙熱,微涼的秋風還帶來一絲涼意。

  幾天沒進山,張沁玥發現近村外的野菇和木耳都被採得差不多了,若不想空手而歸,只能往更深山裡走。

  以往只有她一人,她肯定不會冒險,畢竟越往深山,野菜、野味雖多,毒蛇、野豬也不少,她不會拿自己的小命冒險,但今日有戰君澤在一旁,她便放大了膽子。

  戰君澤見她興致好,也沒攔著。

  果然進了深處,木耳和野菇多了,還發現幾株山參,她興奮的彎腰挖採。

  戰君澤沒動手,只是關注著四周的動靜,比起採集,他更喜歡狩獵,看他的媳婦身子板瘦弱,他倒是記得了程氏的話,媳婦兒確實得要好好補補。

  他敏銳的聽到不遠處有聲響,眼睛微亮,拉起了她。

  張沁玥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馬上意會過來,她將山參放到竹簍裡,輕手輕的跟著他走。

  她無條件的信任,令他臉上的笑意怎麼都藏不住。

  走沒多久,張沁玥也聽到聲響,隱約看到林間有個碩大的影子,看身形應該是頭山豬,她的雙眼不由得瞠大。

  一頭山豬渾身上下都是寶,豬肉可食,豬骨可以熬湯,豬皮可以煉油,豬毛還能當刷子,只是山豬兇狠,獵捕起來太過危險,平時村子裡的男子在山林裡見到,根本不敢貿然一人捕抓,一定要一群人一道兒。

  她抓著戰君澤的手一緊。

  戰君澤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手一伸,指著另一頭。

  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張沁玥的臉色一沉。

  不遠處躲著張大忠和其麼子張順興,看來這頭野豬是他們先發現的,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想要獵捕,不過就憑他們倆?她一個撇嘴,未免太不自量力。

  「媳婦,可要出手相助?」戰君澤一眼就看穿躲在一旁的兩人根本沒能耐捉住山豬。

  「不用。」張沁玥壓根不想跟李春花那一家扯上關係,「你好心出手相助,他們只會當你是要搶他們的獵物。」

  既然媳婦兒開口,戰君澤自然聽從,拉著她往一旁退去,不理會這對父子的死活。

  張順興這時剛好看到張沁玥,心中不悅,狠狠瞪視她一眼。

  戰君澤也看見了張順興的神情,倏地停下腳步,眸光一冷。

  張沁玥知道他這是動怒了,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不想有爭執,便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戰君澤倒是忍住了,健臂環著張沁玥的腰,疾步離去。

  他們才走沒多久,張大忠搭起的箭便射向了山豬。

  但就如張沁玥所想,張家父子都不是好手,一連幾發,沒射中不說,反而激怒了山豬。

  兩父子驚恐的看著山豬朝自己的方向疾奔而來,張順興顧不得躲藏,隨手拿起一塊木,朝山豬一丟,山豬更是發了狂。

  張順興連滾帶爬的往張沁玥方才消失的方向逃,擺明打算禍水東引。

  聽到後頭的雜亂聲響,戰君澤眼神一冷,將張沁玥給推到了一旁。「小心在一旁站著。」隨即將身上的竹簍子放下。

  「怎麼……」張沁玥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跑過來的張順興,更發現追在後的山豬,她難掩惱怒,「這個小人!」

  戰君澤冷著瞼,抬起腿,抽出綁在靴上的短刀,神色自若的迎了上去,一腳將跑過來的張順興用力踢開,張順興痛苦的摔到一旁,戰君澤連眼神都不賞賜一個,拿著短刀,衝向野豬。

  張沁玥的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半空中,就見他步伐飄忽,一躍就到了山豬的身後,手中的刀刺向山豬的後頸,山豬一聲嘶叫,用力一甩頭,戰君澤踉蹌了一下,差點沒握住刀,但他隨即定下心神,狠絕的再用力往下一刺。

  山豬用力的撞過去,他飛快的將手鬆開,躍到一旁。

  野豬受到重擊,胡亂衝撞,一頭撞到了樹榦,沒跑幾步,就無力的倒地。

  原本的激烈景況驀然一靜,戰君澤緩緩上前,拔出短刀,神色肅殺的又在野豬頸上補上一刀。

  張沁玥靠近時,野豬已經徹底沒了氣息。

  她不在乎捕獲的山豬,只是擔憂的看著戰君澤,小手在他的手臂上輕捏著,「沒傷著吧?」

  村子裡的人不是沒有獵過山豬,只不過都是數人合力捕獲,他竟單憑一己之力就殺了山豬,她難免擔心他會受傷。

  戰君澤輕搖了下頭,目光如冰的看向在地上痛得身子扭曲的張順興。

  躲在一旁的張大忠這才跑過來,扶起了自己的兒子,看著戰君澤的眼神帶著明顯的譴責,「小夥子,你是怎麼回事?就算身手不錯,也不能動手亂打人。」

  戰君澤的那一腳,讓張順興以為五臟六腑都要移了位,只不過目光看著倒下的野猜,他的神情又透出了貪婪,絲毫不見一絲將野豬引過來的內疚。

  「算了,爹!」張順興忍著痛道,「看在他幫我們捕野豬的份上,咱們就不跟他計較。」

  聽到張順興大言不慚的話,張沁玥冷哼,「看來這幾日你挺忙的,都沒進城。」

  張順興的嘴一撇,前些日子他被爺爺狠狠的打了頓,躺在床上好幾日,今日才覺得好些,正打算進城去,卻被他爹拖進山裡來,自然不知道城裡鬧出什麼動靜,只以為她是故意嘲笑自己被爺爺打得下不了床,面子掛不住,啐了一聲,「跟你什麼關係?」

  「確實是跟我沒關係,」張沁玥真心覺得一個人要作死,誰也擋不住,李代海被當成細作捉住的事,此刻應該傳得甘州城滿城皆知,傳進張家中也是早晚,張順興還不知道靠山已經倒了,「正如這山豬也跟你沒半點兒關係。」

  「張沁玥,你什麼意思?」張順興怒瞪著她,又轉頭看向戰君澤,他站在背陽處,看不清臉上的神情,但就算這人再高壯又如何,不過就是個外村人,他可是村長的孫子,他滿臉不屑的道:「你這是想搶我和我爹的獵物?別忘了,這頭山豬是我們發現的。」

  「是你們發現的又如何?」說到這個張沁玥就一肚子火氣,「你花拳繡腿,捕殺不了也就罷,還山豬引來,若不是今日有我家夫君在,我不死也只剩半條命。現在我夫君出手殺了山豬,別說是幾兩肉,我就連一滴血都不會給你。」

  本來鄰里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會給彼此幾分薄面,但經過李代海一事之後,她已經徹底厭惡李春花一家,不屑與之相交。

  「玥姊兒,你這是光天化日之下要搶?」張大忠陰惻惻的開了口。

  「搶?」張沁玥冷哼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家都是一路貨色。「忠叔,要搶東西的人明明是你們。」

  張大忠一惱,正要開口斥責,但因為飛濺到臉上的濕物而動作一頓,他不解的抬手一抹,竟是刺目的鮮紅,他大吃一驚,轉頭就見戰君澤將插在野豬上的短刀拔起,而飛濺到他臉上的是野豬的鮮血。

  張大忠這人說壞也不是太壞,就是貪心又欺善怕惡,突然被濺得一臉血,令他有些發顫。

  戰君澤,張大忠是知道的,畢竟昨日官差來村子裡捉人,弄得動靜不小,當時他在家還與麼子恥笑張沁玥這次死定了,沒料到最後她安安全全的回來,還帶回了個夫君。

  一大清早還沒來得及打聽消息,就聽張秀才家的媳婦說張沁玥七日後便要成親。他家婆娘當時還滿臉的不屑,要讓麼子去城裡給李代海送消息,偏這幾日他爹正惱,在門堂聽到李春花的交代,拿起棍子又要打人,他怕麼子真被老爹打壞,趕緊拉著麼子上山,李代海固然可以給他家好處,但也不能因為他而氣死他爹。

  「張沁玥,你個混帳東西!」張順興斥道,「我爹可是長輩。」

  戰君澤不言語,只是側著頭,從背陽之處走來,低頭靜靜的看他。

  張順興被巨大的陰影籠罩,愣愣的抬起頭,四目相交的瞬間,他清楚察覺到對方眼底的殺意,又想起方才他獵殺山豬的狠絕,他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他在外頭跟著李代海混了幾年,察言觀色的能力學到不少,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不好惹。

  「這山豬是我們發現的,就該歸我們,」張順興勉為其難的退了一步,「但看在我們是一個村的份上,回去平分了就是,便宜你們了。」

  張大忠也沒意見,「就這麼說定,興哥兒你還成嗎?幫爹把山豬抬下山,玥姊兒晚些時候過來家裡拿。」

  若真讓他們抬走,就什麼渣都不剩了,張沁玥再熟悉不過他們吃人不吐骨頭的套路,柔柔的開口,「忠叔,可先別動,你們要分,我還沒同意。」

  張大忠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一個做人長輩的都已經開口,她竟然不買帳。

  「張沁玥,不要給臉不要臉,」張順興沒好氣的啐道,「你以為巴上個男人,說話就能硬氣?你可別忘了,你還沒成親,現在就把男人往家裡帶,只要我回去說一句,都能讓你沉塘了,要了你的命……」

  張順興說得忘形,戰君澤卻沒給他機會說完,一掌快速掐住了他的脖子,微微用力就將他像小雞似的提起。

  張順興一臉驚駭,呼吸困難,企圖掙扎,但越是掙扎越無法呼吸,臉色漲紅,兩手用力拍打著戰君澤的胳膊,偏對方仍舊不勁如山。

  張大忠焦急的斥道:「這是反了天了,光天化日之下,你想殺人不成?快把我家興哥兒放下!」

  戰君澤向來不跟惹人厭的人廢話,他捏著張順興的脖子,臉色冷到如冰。光天化日之下意圖傷害、辱罵他的媳婦,搶奪他的獵物,這一條條罪都該死,取他性命也是情理之中。

  張大忠平時小奸小惡、貪小便宜的事沒少做,但若說犯大事、取人性命還真是沒膽子,如今見到個兇狠的,他一下子就慌了。

  「殺人可是要償命的,」張大忠見麼子都快沒氣了,想上前又不敢,只能哆嗦的開口,「別亂來,不然我就告到官府,告到你們軍營裡去。」

  戰君澤恍若未聞,像甩小雞似的將張順興左右甩了甩。

  張沁玥冷眼旁觀,直到張順興掙扎的力道漸漸轉弱,她才上前,輕拍了下戰君澤的手,意思是,給點教訓便好,若真要殺他倒不需要。

  戰君澤微皺起眉,心道了聲可惜,手又緊了緊,這才鬆開來。

  張順興摔癱在地上,用力的咳嗽喘氣。

  張大忠這才敢上前,將麼子連扶帶拉,見鬼似的踉蹌退了好幾大步。

  戰君澤居高臨下的看著跌坐在地的兩父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別對我妻子無禮,不然我不會像今天這般輕易放過。滾!」

  張大忠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拖著麼子連滾帶爬的跑了。

  張沁玥見人都跑得沒影了,這才訕訕的開口,「他們似乎真怕你下殺手。」

  「你以為我不會殺他們?」

  「我相信你不是個草菅人命之人。」

  戰君澤不置可否,他確實不會任意取人性命,只是他也不會放任別人欺到頭上而委屈自己。他們不鬧事也就罷,若得寸進尺,要他們一條胳膊、一條腿的,不是難事。

  張沁玥低頭看著地上的山豬,開始苦惱另一個問題,「這可怎麼帶回村子裡去?」

  「扛回去便成了。」他俐落的砍了草藤,將野豬的四隻腳捆好,背在身上。

  一百多斤的重量壓在身後,對他來說卻像無物似的。

  見他又伸手要拿裝著野萊、山參的竹簍,她連忙一把搶過,「這我拿就成了。」

  他也沒跟她爭,只是叮嚀道:「小心走,可別摔了。」

  「這裡的山路我可比你熟。」

  「越熟悉,越容易大意。」

  「知道了!跟個老嬤嬤似的。」對別人說句話都嫌多,對她倒是有些嘮叨。

  只見他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她立刻討好一笑。

*             *             *

  進村沒多久,玥姊兒家的男人打回一頭山豬的消息在張家屯便傳開了。

  戰君澤手拿短刀在院子裡俐落的剝去山豬皮,身旁已經聚集不少村民,他們少見這麼大頭的山豬,而且還是他一人獵到的,對他都滿是佩服,左誇一句,右讚一句。

  戰君澤的神情冷淡,但從他的目光看得出來他心情挺好的,讚美什麼的,他向來聽得多,他開心的是自己被認定成張沁玥的男人。

  張沁玥想要上前幫忙,但她才一靠近,戰君澤便開口道——

  「別過來,髒了你的手。」

        「我沒這麼嬌弱,」不理會他,她徑自靠近他身旁,低聲說道:「這麼多肉,我們倆也吃不完,正好我們過幾日要成親,就分送給村子裡的人一起樂樂,你覺得如何?」

  戰君澤並不在意怎麼分配,不過往細的想,張家父子一看就是小人,不知日後會拿這事怎麼編排,所以分了也好,拿人手短,村民們拿了肉,就算聽到張家父子尋事,也不會幫著他們。想通之後,他讚許的看著張沁玥,他的媳婦果然有腦子。

  張沁玥其實沒想那麼多,只是單純認為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過兩人奇異的達到了共識。

  「家裡的事都由你作主就成。」戰君澤淡淡的拍板定案。「你開心便好。」

  張沁玥聞言一樂,家中的盆不夠,立刻往住在附近的人家借盆。

  田忻得到消息過來時,已經看到院裡的幾個大盆裝滿了切好的豬肉。

  「玥姊兒好福氣,這些肉腌起來,些臘肉、臘腸,就可以過個好年了。」田忻跟圍觀的村民一樣,心頭雖然羨慕,也沒有生出想要分一杯羹的心思,畢竟大夥兒知肚明,野豬兇猛起來會要人命的,人家能獵捕回來,靠的是自個兒的真本事。

  「嫂子來得正好,」張沁玥見到田忻,連忙招呼,「幫把手,替我將這些肉分了。」

  此話一出,四周一靜。

  過了好一會兒,是田忻先回過神來,「什麼意思?」

  「就是這些,」張玥指著四周,「見者有分,大夥兒一起分了吧!」

  「這可使不得。」田忻連忙搖頭,山豬肉可是好東西,她不敢要,「你們倆口子就算吃不完,也可以拿到城裡賣了換銀子。你們要成親了,就算不缺銀兩,也不能這麼過日子。」

  「嫂子放心,我有分寸。」張沁玥知道田忻不想佔人便宜,這份樸實令她更不想獨佔,「這頭山豬看著挺大的,每一戶都分的話,大家只能得一點肉,不多,希望大夥兒別介意才是。」

  圍在四周的村民驚訝過後,都發出由衷的感謝,這個年頭雖日子漸漸好過,偶爾桌上也能有些葷腥,但畢竟不多,不料張沁玥竟這般大方,捕了山豬不換銀子,反而拿來與他們分享,他們十分感激,根本不介意多或少。

  田忻見狀,也不再推辭,樂呵呵的替張沁玥將肉給分了。

  李春花急匆匆的趕來,正好看到一團和樂,她的氣不打一處來,「喲,這搶了人東西,還笑得花枝招展的,也不怕報應。」

  聞言,眾人皆是一靜,張沁玥的臉則是沉了下來。

  田忻回過頭,劈頭不客氣的就道:「你這又是發什麼瘋?說話夾槍帶棍的,也不怕閃了舌頭。」

  李春花心頭一惱,推開一旁的村民,幾步上前,看著已經被分得七七八八的豬肉,一陣心疼,「這可是我家大忠和興哥兒捕獵到的,卻被張沁玥跟她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搶了。」

  村民們聽到李春花的話全都是一愣。

  張沁玥的嘴角嘲弄的揚起,「嬸子,這是頭山豬,可不是野兔,單憑忠叔和興哥兒那兩個酒囊飯袋,不被山豬給撞死就已是萬幸,還妄想捕殺?!」

  話音方落,四周便傳來一陣訕笑。

  張大忠和張順興的能耐明擺在那裡,同一個村子裡的,大夥兒門清,自然相信張沁玥,沒看到人家男人雖然不多話,但長得人高馬大,一身結實肌肉,能獵頭山豬根本不必懷疑。

  田忻諷刺的嘖了一聲,「我知道嬸子八成是想要多拿點肉回去,直說便好,何必往玥姊兒身上潑髒水?」

  李春花喜佔人便宜是村裡村外皆知,所以田忻的話一出,大家都信了。

  李春花一張臉被說得通紅,「誰希罕這幾塊爛肉,明擺著搶人還……」

  「這頭山豬,」戰君澤一甩手中的短刀,咚的一聲,直接插入面前用來剁肉的木板上,「是用這把短刀,刺入頸背殺的。」

  幾個原本就崇拜不已的孩子聽了,一臉興奮,方才不論他們怎麼吵、怎麼問,戰君澤都不吭一聲,如今他一開口,孩子立刻嘰嘰喳喳了起來,而其他大人則是驚嘆不已,沒想到這男人居然光憑一把短刀就能殺了山豬,太厲害了。

  李春花的臉色頓時由紅轉白。她在張家屯作威作福了十多年,誰人不給她這個村長兒媳婦一個面子,她倒一時忘了張沁玥家可來了個不好惹的。

  戰君澤冷冷的掃了李春花一眼,應付看不上的人,不用多費唇舌,直接動手,粗暴但簡單了事。

  「嬸子不過是想多拿點肉回去,直說便好,何必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張沁玥怕極了戰君澤像在山裡一般,直接抓起人的脖子像捉小雞似的晃來晃去,連忙割了幾兩肉用葉子一包,塞進李春花的手裡。

  李春花被她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愣一愣。

  張沁玥壓根不想分給李春花,但村子有一半的人都在,每戶都分得了些肉,不給李春花說不過去,又怕戰君澤動怒出手,所以就意思意思的給了,想把人打發走。

  李春花想把手上的肉給摔了又捨不得,原先打的主意是來將人給痛罵一頓,卻沒料到反被洗了把臉。

  「拿了就快走吧!」田忻不耐煩的推了李春花一把,「嬸子以後嘴上可不要總是沒個把門,胡言亂語。」

  李春花想說什麼,但一看到戰君澤的神情,到嘴的話很沒出息的吞進了肚子裡,拿著肉,灰溜溜的走了。

  戰君澤輕飄飄的看了張沁玥一眼。

  張沁玥狀似無辜的回視他,直到他收回視線,又繼續切著豬肉,她才著實鬆了一大口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10 10:20 AM 編輯

【第十一章】   置辦東西

  張沁玥特地起了個大早,她可不想厚著臉皮真的把家裡的活兒全都給戰君澤做。

  他不介意,但她內疚得慌。

  戰君澤聽到聲響,也從炕上起身,看著她在灶房忙,知道她的心思,也沒阻止,徑自走到外頭練起拳來。

  一套拳打完,他身上的衣物都被汗水浸濕,正好張沁玥叫吃飯。

  他當著她的面直接脫了衣服,光著臂膀,拿著院子的木桶,從水缸裡裝水,直接從頭淋到自己身上。

  張沁玥愣愣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移動,這都深秋了,他……不冷嗎?不過話說回來,他長年練武,肌理結實分明,水滴滑過他的身子……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他的笑,讓她立刻紅了臉,她瞋瞪了他一眼,轉身進屋去。

  他心情愉快的一連又澆了幾桶,進屋去換了一身衣物,這才坐在桌前,看她不太搭理自己,他一把捉住了她,將她壓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做什麼?」她一驚,「吃飯。」

  他動手拿了個饅頭,咬了一大口,又將饅頭送到她嘴邊。

  她無奈的看他一眼,只能張嘴咬了一口,「這樣行了吧?咱們還得進城,別鬧了。」

  「好。」嘴上是這麼說,但他還是重重的吻了她一下才放開她。

  她被他鬧得臉頰緋紅,吃飽了也不理他,徑自去後院給福來放上車架。

  只是隨後而來的戰君澤,卻要用疾雷拉車。

  「帶福來去吧!」以往她進城都是福來拉車,這次也不想例外。

  「讓福來拉車,咱們在路上得多耗不少時間。」

  戰君澤話中的嫌棄太過明顯,福來不由得噴了好幾口氣。

  他挑了挑眉,不客氣的拍了拍福來的頭,「聽得出我瞧不起你,挺聰明的。」

  福來不悅的閃開他的手。

  「你別欺負它。」張沁玥忍不住在一旁說道。

  「怎麼?」他瞄了她一眼,「在你心中,我比不過這頭毛驢?」

  「出息,」她好笑的點了點他的鼻子,「跟頭驢比。我告訴你,李代海溜進家裡的那一晚,要不是福來嘶鳴,先讓我提前有了防備,說不定就讓李代海得逞了。」

  想起那一晚,她還是有些後怕。

  戰君澤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單憑這點,殺了李代海是必然,而福來……他會養著它終老。

  「讓它跟疾雷一起拉車。」

  「這……」張沁玥看著福來和疾雷,「這成嗎?」

  身村相差太多,共拉一台板車,只怕一上路就要翻了。

  「自然不成,」戰君澤好笑的揉了揉她的臉,「傻丫頭。不如下次吧!下次再由福來拉車。這次進城,我有要事,耽誤不得。」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張沁玥自然不好再堅持,只能看著戰君澤給疾雷放上車架。

  坐在車上,看著拉車的疾雷,張沁現嘆了口氣,威風凜凜大宛寶馬竟拉著一台破舊的板車車架,凡懂馬的一見,定會痛心疾首的說上一句「暴殄天物」,無奈戰君澤的思慮從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

  兩人來到甘州城,城裡一如既往的熱鬧,城中最熱切的話題便是李代海告人卻反被關進牢裡的事,至於李代海狀告何人……張沁玥心寒的發現,壓根沒有人在乎,畢竟她只是個小人物,百姓更感興趣的是李代海被個連縣大人都敬畏的大人給抓了。

  不管有心人如何打聽,依然不知那人名姓,就連縣太爺都三緘其口,下堂之後去了守城的羅副將府裡,回府之後就告病不上堂。

  李家這些年在甘州城作威作福累積了不少家產,開窯子、賭坊、錢莊放印子錢,只要來錢的勾當,不論好壞都沒少李家一份,這樣一個在甘州城橫著走的李家獨子竟莫名其妙的栽了,還栽在一個通敵叛國、可能得殺頭的罪名上,有人道是不可思議,卻有更多人說這是多行不義,老天給報應。

  但不管流言蜚語如何,都不影響張沁玥與戰君澤,兩人將車停在回春堂後門,將昨日特別留下的山豬送給程氏。

  程氏欣喜的接下,帶笑的眸子看著戰君澤,「李家的鋪子今天一大早就被封了,是少爺的手筆吧?」

  張沁玥微驚,猛地看向戰君澤。

  戰君澤拉著疾雷,一副大義凜然、與他無關的模樣。

  張沁玥忍不住笑了出來,就會裝模作樣,除了他,還能有誰能動得了李家?見他不說,她只好問程氏,「師母,李家的鋪子是怎麼被封的?」

  「李代海被押進牢裡之後,李家人忙著求爺爺告奶奶,聽說昨夜還趕著去見羅副將,但這次羅副將不念舊情,關門不見客,就連縣大人也說生了急病,無法見人。今日一大清早,天都還沒亮,就來了群官兵,封了李家的錢引鋪子,說是有人狀告李家放高利逼得城外高家村的一戶人家賣妻賣女,弄得老娘上吊自殺,家破人亡。」

  這事兒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但官府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李家賺的黑心銀兩,借一兩十天一期,連本帶利得還二兩,李家的錢大多就是這麼來的,不過以前不管,現在為何插手?

  看著張沁玥困惑的神情,戰君澤淡淡的丟了一句,「朝廷有令,此歪風不可長。」

  張沁玥眨了眨眼,她是不知朝廷是否真的有令,但她很清楚再有錢也壓不過有權的,只要戰君澤說有令,就是有!

  程氏想起今早大街上的動靜,真感大快人心,「不管如何,這次若真能把李家給鬥倒,算是為民除害。」

  張沁玥心中一陣感動,看向戰君澤的目光也閃著光彩。確實就如程氏所言,這樣的惡人是該要有所報應才是。

  戰君澤也沒顧忌程氏在一旁,伸出手輕捏了下她的臉。

  「可別在我面前膩歪了。」程氏忍不住取笑,知道兩人還要買成親用的物什,也不留他們,只是拉著戰君澤私下交代了幾句,就讓他們早早離去。

  重新坐上板車,張泣玥沒問程氏交代什麼,只是好奇的將心思放在李家的事情上,「我曾聽師父提及,李家與甘州城守城副將羅向漢大人有私交,這次李家出事,羅大人真的會袖手旁觀嗎?」

  韓柏川醫術了得,羅府請韓柏川出診過幾回,這一來一往之間,自然比一般人還要清楚羅家私下與李家交好一事,所以對於羅家人,張沁玥也沒多大好感。

  聽她提起羅向漢,戰君澤眼底閃過一絲陰狠。

  李家能在甘州城一帶張狂,其中不無羅家的縱容。五年前平王被削藩,原駐守甘州城守將隨著平王返京,軒轅將軍便推舉了羅向漢接掌甘州城。

  羅向漢跟隨軒轅將軍十數年,年輕時也算是條漢子,只可惜最終被名利蒙了眼,如今已不見當年風骨。

  兩年前,羅副將有一女正好十五,請軒轅將軍來跟他探口風,問他是否有意結秦晉之好,當時他一點面子都不給,直接拒絕,羅家人心裡肯定不痛快,如今他堅持要辦李家,李家一倒,等同毀了羅家的財路,再次得罪羅家,不過對戰君澤而言,一件事是得罪,兩件事也得罪,債多了,也沒啥區別。

  這次羅向漢的罪,他沒打算自己動手,誰讓他來接這個位置的,就由誰來善後,他看得出他的娘子不喜見血,所以他會改改性子,改動口。

  看他不開口,她繼續說道:「你與羅副將同為邊關守將,若他真要插手,兩人交惡,彼此無益。」

  戰君澤一笑,低聲說道:「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事未向你坦承。」

  「什麼?」

  「兩年前羅大人曾委人來說親,要我娶他的閨女,不過被我給拒絕了,所以我們兩年前就已經交惡了。」

  張沁玥愣了愣,這男人還真會招蜂引蝶,除了郡主,竟還有羅副將的閨女……

  戰君澤看她驀然沉默,輕笑道:「怎麼,生氣了?」

  她悶悶不樂的搖著頭,總不能說他被太多人惦記,令她心裡覺得不安。說到底她畢竟是因為弟弟的關係,才入了他的眼。

  「還真來了氣?」

  她搖頭,不生氣,只是有些不舒服。

  戰君澤握住了她的手,「別胡思亂想,只要我喜歡你就成了。」

  張沁玥忍不住扯開了嘴角。是啊!只要他喜歡就成了,既已認定,多想無益,把日子過好才要緊。

  戰君澤看她的臉色由陰轉晴,他的心情也跟著好轉。

  沒多久,戰君澤將馬車停在甘州城的多寶軒前。

  多寶軒賣的東西雜,有文房四寶,也有書畫珍品,還有女兒家喜歡的珠寶、玉器,規模和樣式雖比不上京城,但在甘州城倒是唯一能買些上得了檯面物什的地方。

  張沁玥對多寶軒不算陌生,曾上來買過幾次紙墨,但她不解他為何要來這兒,不免疑惑的看著他,可他什麼都沒說,直接走進鋪子裡,她只好趕緊跟了上去。

  戰君澤直接向店東家說明了來意。

  店東家一聽是回春堂的韓夫人介紹的,立刻從裡屋拿出了個雙層木盒打開來,上層擺的是一對龍鳳手鐲,下層則是一套牡丹花樣式的頭飾、項鏈和吊墜。

  映入眼底的一片金黃,張沁玥挑了挑眉,「買這個做什麼?」

  「我知道這些小東西你看不上眼,但時間匆促,先隨意買些,若有機會進京,到時再補買更好的給你。」

  她無奈的看他一眼,她曾幾何時說她看不上眼,他這口氣擺明了先發制人的要摀住她的嘴,讓她不好反對。

  在多寶軒店東家的面前,她只能看著他爽快的付了銀兩。

  幾大張銀票丟出去,她看得眼角忍不住一抽一抽的,這實在太過敗家,她根本就不缺首飾,壓根沒機會用。

  戰君澤交代回頭再來取物,便又帶著張沁玥離開了。

  雖然他面上淡然,但她能從他的眼底看出他的好心情,所以只能勉為其難忍著不說話,以免壞了他的興致。

  可是當馬車來到陳家布莊,她無法忍了。

  「我的衣服夠了,」看出這是要給她買布做衣衫,她連忙說道:「不年不節的,不用了。」

  「我們要成親了,買布做衣裳理所當然。」戰君澤徑自拉著她進到鋪子裡,他不太懂女人家的東西,但並不妨礙他想要替她購置新衣的決定,見她不說喜歡哪匹布,他索性問起店東家,「我們要成親,拿些上好的料子過來。」

  店東家陳修認得張沁玥,之前她隔三差五便會送山貨到對面的富林樓,前幾日還被李代海給告上了官府,最後全身而退,還聽說傷人一罪是判了,但她以贖代刑,代刑金不到一個時辰就送到,也讓他驚訝這個小姑娘的財力。

  只是他還沒驚訝完,又來了更大的事兒,向來氣勢凌人的李代海因通敵叛國被關進了牢裡,李家的鋪子被抄,城裡城外不少人都在猜測李家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佛,如今見到護著張沁玥上門的男人,他頓時意會過來了。

  他開門做生意最引以為傲的就是懂得看人,縱使只是對上個眼、見過一面,都能有個印象,張沁玥身旁的男人今日雖是一身尋常人裝扮,衣料也不見是上好,但他還是認出他就是前些時候隨著富林樓當家從嘉峪關來的將士,當時那一身戎裝,來歷身分肯定不低。

  他立刻神情恭敬的讓人拿了好幾匹上好的布,「公子看看!這幾塊是從蘇杭來的錦緞,大紅喜色,正適合嫁娶。」

  張沁玥沒碰,單用眼瞧就知緞面光滑,就算不是來自蘇杭,這樣的面料價格也不低。在這邊疆一帶,就算不下田,家裡的活兒也得上手,買這些好布料做衣裳,只怕沒多少機會穿上,倒不如買些耐髒、耐穿的棉布。

  「過來看看,我知道你的針線活兒好,但咱們成親在即,你定是來不及親手做,多找幾個繡娘幫你。」

  看著陳修帶著笑意的看著他倆,她的臉微紅,「你我都已無高堂,這婚事就簡單些。」

  「幾匹布、幾身衣裳,還不簡單?」戰君澤好笑的反問。

  張沁玥不太認同的道:「這些布,用不上。」

  「買了自然就用上了。」他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句。

  陳修一雙火眼金睛看著,原以為被李代海看上的張沁玥,在張洛死了之後,這輩子就這麼完了,卻沒料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竟憑空出現了這麼一個男人,雖然面上沒有太多表情,但舉手投足間,對她的疼愛完全藏不住。

  如今看來,張沁玥就要飛上枝頭,不再是個可以任人揉捏的村婦。

  戰君澤低頭看著兀自糾結的張沁玥,揚了下嘴角,抬起大掌揉了揉她的頭,直接發了話,「全包起來吧。」

  陳修聞言眉開眼笑,連忙將布給包起。

  張沁玥一愣,猛然抬頭看他。

  「不過幾匹布罷了。」

  財大氣粗的口吻令她再次啞口無言。

  陳修極力的想要與戰君澤套近乎,但又不知道對方名姓,只能跟張沁玥道:「玥姊兒,這婚期訂在什麼時候?可別忘了讓我去喝杯喜酒,討個吉利。」

  戰君澤聞言,輕皺了下眉頭。

  張沁玥知道陳修是想要討好,但她又明白戰君澤的脾性,只能應付地道:「日子訂得急,只是簡辦,不請外人。」

  軟糯的口氣,擺明了拒絕,陳修表情有些尷尬,但依然掛著笑,「既是如此,就先祝兩位百年好合。」

  戰君澤付了銀子拿了布,大步的走了出去。

  張沁玥跟陳修點了個頭,連忙跟出去。

  「照你這花法,」她不由得咕噥,「再多軍餉都不夠。」

  「我的軍餉是不多,但肯定養得起媳婦,你不用擔心。」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怎麼,急著知道我的家底?好吧!我也不能攔著,趕明兒我讓人收拾好,交到你手裡。」

  她沒好氣的瞋著他,瞧他說得像是她迫不及待要持家掌權似的,「你忘了你已經將身家都給了我嗎?」

  戰君澤先是一愣,隨即揚首一笑,「你是說那兩百兩?」

  她點點頭。

  「那不過是給你安家的。」他娘雖然只是軒轅家的庶女,他爹可還是個大將軍,雖逝去多年,但留下來的家產也夠他們倆口子用幾輩子了,「我上富林樓找仁青,你是在外頭等我,還是與我一同?」

  張沁玥沒有考慮的與他一同進了富林樓。她不好奇戰君澤要與屬下談些什麼,只是她要成親之事,於禮是該跟溫富林一提,畢竟這些年他也算是照應著自己。

  這個時間,酒樓正熱鬧,巧的是大堂的說書人還在比手劃腳熱絡的說著少年副將的事跡。

  她帶笑的看了戰君澤一眼,戰君澤嘴一撇,看得出臉上沒有得意,甚至有些不耐。「被當成英雄吹捧,別人求之不得。」

  「一將功成萬骨枯,英雄萬不可能一人成就。」

  張沁玥的笑意倏地斂起,神情也跟著一黯。

  戰君澤知道她是想起了張洛,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她擠出笑,搖了搖頭,「你先去忙你的,我找溫叔說些話。」

  在富林樓內,戰君澤也放心,便留她在大堂,徑自去了廂房尋人。

  張沁玥的目光在大堂上轉了一圈,沒有看到溫家夫妻倆,只好找了店小二問了一聲。

  「今日湘姑娘身子不適,當家和大人都在後頭,」店小二解釋:「我等會兒去說一聲。」

  「謝過小二哥。」張沁玥來過富林樓多次,每次都安份守禮,若不是主人家開口,她斷不可能往後院居所去。

  沒一會兒功夫,溫富林帶著呂氏來到前頭,溫富林一開口便問:「玥姊兒可是送山貨來?」

  呂氏聞言一愣。她家閨女病了,她擔心的守在一旁,聽到張沁玥來了,本想著讓當家出來一見便好,但又想起這幾日城裡關於李家的事,禁不住好奇的跟出來,倒不想當家會有這一問。

        張沁玥見呂氏的臉色微僵,知道她並沒有跟溫富林多說,於是四兩撥千金的道:「這幾日忙,沒進大山。今日來,就是跟溫叔和嬸子打個招呼,日後怕是沒機會再送山貨來了。」

  溫富林有當驚訝,「這是何故?」

  「不瞞溫叔,我要成親了。」

  原本不發一言的呂氏,聲音一揚,「成親?!」

  「是。」張沁玥略微害羞的笑了笑,「我與他家都沒長輩,就想簡單操辦便好,日子訂在下月初十,在張家屯拜堂。」

  「下月初十,算算也不過是五日後,是張家屯的哪戶人家?」溫富林關心的又問。

  「他非本地人。」

  呂氏回味了下,訝道:「你找了個贅婿?」

  張沁玥一驚,連忙搖頭,「不是!」

  「既然不是,又非本地人,怎會選張家屯拜堂成親?」

  張沁玥反被問倒了,前日張秀才作主訂下婚期,她只覺得匆促,倒沒想到這一層,在外人眼中看來,戰君澤確實就像是入贅似的……這麼一想,她的心不安了起來,嘴上輕聲的解釋,「他該是因為沒有家人,看我熟悉的人都在村子裡,才會依著我在張家屯成親,圖個熱鬧。」

  呂氏挑了挑眉,張沁玥的夫君說的好聽是寵妻,說的難聽就是沒骨氣,就算沒個家人,難不成還沒個房子,竟要在女方家裡拜堂。

  「玥姊兒,」呂氏語重心長的勸道:「你可別被騙了。」

  「嬸子放心,這人是阿洛的同袍。」

  一聽,呂氏微驚的眨了眨眼。

  相較之下,溫富林顯得平靜,這些年張沁玥從沒認真想過自己的親事,如今張洛一走,她便嫁給了張洛的同袍……他腦子閃過了一絲光亮,前幾日張沁玥被李代海告上官府,他人雖沒過去,但也暗中找了些人替張業壯聲勢,自然知道有個貴人出現幫了張沁玥一把,還替她付了代刑金。

  「先不論你要在哪兒拜堂成親,你結親的對象莫非是——」溫富林壓低聲音,「戰大人?」

  張沁玥坦然的回視溫富林的試探。前幾日官府的動靜鬧得大,旁人或許不會多想,但溫富林時常往返嘉峪關與甘州城之間,戰君澤前些日子還與之同行,宿在富林樓,溫富林肯定看得比旁人通透。

  呂氏聽到戰大人三個字,先是一愣,隨即圓睜了雙眼,邊疆能令自己夫君恭敬的稱為大人的沒幾位,姓戰的更是只有一個,而那一個還是眾人仰望的少年副將。

  「是。」張沁玥頷首道。

  呂氏下意識的脫口道:「這是說笑吧?」

  雖說她向來欣賞張沁玥,但這人可是戰君澤,不單是這甘州一帶十里八村,放眼整個涼州,甚至西北,遠到京城,他的威名四播,想嫁給他為妻的姑娘多如繁星,就連自家閨女也動過心,可是她萬萬沒想到戰君澤竟會選擇無父無母的張沁玥,一時之間她五味雜陳,忍不住心頭酸意。

  看著呂氏的神情,張沁玥也沒惱,心知肚明這門親事確實是自己高攀。

  溫富林不像妻子心中有這麼多彎彎繞繞,只是提出藏在心中的疑惑,「洛哥兒是因為捨身救人而亡,他救的人,是不是就是戰大人?」

  張沁玥點點頭,「是。」

  「原來如此,」呂氏在一旁露出瞭然的神情,「戰大人是為了報恩而娶你。」

  張沁玥想解釋,但又將話給吞了進去,在外人眼中,她已經是高攀,說得再多也不過是辯解。

  呂氏將她的沉默當成是默認,嘖了一聲,「還真是多虧了有洛哥兒這麼一個好弟弟,死了還不忘掛念著姊姊,替你圖了門好親事。」

  溫富林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你是怎麼說話的!誰會願意用自己弟弟的一條命換一場姻緣?」

  呂氏被丈夫斥責,也曉得自己說這話是過份了,她的表情略顯僵硬的看著張沁玥,試圖解釋道:「玥姊兒,嬸子就是說個笑,你別往心裡頭去。」

  張沁玥早已預料旁人會如何看待她與戰君澤成親一事,她心中彆扭,但也不怪她。

  大堂上說書人說得精彩,四周一片熱鬧,但是三個人卻各有所思的沉默了。

  突然之間,堂上倏地一靜,張沁玥抬起頭就見田仁青、王漢宇一身戎裝,跟在一身黑袍常服的戰君澤身後走了出來,看兩人的打扮,該是要啟程離去。

  戰君澤一眼就注意到張沁玥的神情不對,幾個大步走到她身旁,低頭問道:「有事?」

  張沁玥搖了搖頭,「沒事。」

  她自然不會告訴他,她正因為呂氏說自己的親事是弟弟用命換來的而覺得難受。

  戰君澤不信,眸光冷銳的看向溫家夫妻倆,「你們在玥兒面前說了什麼?」

  他在外人面前向來少言,一開口就有股逼人的壓迫感。

  溫富林和呂氏見他神情不善,臉色同時變了變。

  張沁玥見狀,連忙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袖,知道若是她不老實說,他是不會介意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溫富林夫妻無禮。

  「溫叔和嬸子也沒說什麼,」她開口解釋,「只是我們談到洛哥兒,我突然心頭難過。」

  戰君澤聞言,臉色稍霽,輕撫了下她的後背,做為無聲的安撫,但目光仍舊須臾不離溫富林夫婦。

  溫富林和呂氏微斂著眼,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他們夫妻是害怕得不敢直視戰君澤,但跟在一旁的田仁青和王漢宇卻是清楚的看到戰君澤雖然一臉嚴肅,卻做著安撫張沁玥的動作。

  向來冷面的殺神,竟然有這麼柔情的一面,兩人對視的眼都有著驚訝,不過也識趣的裝作視而不見。

  「溫當家,我與田大人要啟程返回邊關了,煩請算一下這幾日的花費。」王漢宇開了口。

  溫富林連忙道:「大人們保家衛國,小的佩服,這銀兩就不收了。」

  王漢宇一笑,搖了搖頭,「溫當家,你開門做生意,我們上門該付多少便得付多少,不能佔你便宜。」

  說穿了,住個幾日花不了多少銀兩,若真不付,壞了戰君澤向來的作風,王漢宇能想見自己回營後的凄慘。

  「大人這麼說就見外了,」呂氏不敢直視戰君澤,但對笑口常開的王漢宇倒是能說上幾句話,「不過就是幾個銀錢,當不得什麼。」

  戰君澤聞言,眉頭一皺。

  王漢宇跟在戰君澤身邊多年,在殺神發怒前,不再多廢話,直接說道:「別再多說了,我們趕著回營,多少銀兩?」

  呂壓還要開口勸,卻被丈夫拉住。

  溫富林道:「六兩銀子。」

  王漢宇很快的結清,而溫富林恭敬的收下。

  田仁青拉住打算要拱手行禮的王漢宇,只對戰君澤幾不可察的一個頷首,便大步的離去。

  王漢宇這才記起了自己一身戎裝,而戰君澤一身常服,若是他們倆對戰君澤行禮,這就捅破了身分,所以他也不遲疑,大步流星的跟在田仁青身後走了。

  戰君澤也沒多留,拉著張沁玥就要往外走。

  他的不耐顯而易見,張沁玥心中一嘆,輕扯了扯他的手,他意會的停下腳步。

  「這幾年多虧了溫叔和嬸子照應,」她的語調輕柔,「終是長上,相識一場。」

  戰君澤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瞥了溫富林夫妻一眼,臉色稍緩,「多謝溫老爺與夫人對玥兒多年的照拂。」

  溫富林受寵若驚,連忙擺手,「不敢當。」

  呂氏見戰君澤開口,臉色也溫和了些許,立刻把握機會,趕緊說道:「我們待玥姊兒就如同一家人似的,看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吃點東西再回去。」

  張沁玥還未回應,呂氏已經叫來店小二,徑自交代,清間雅房,再派人送些點心。

  「玥姊兒,」呂氏熱絡的拉著張沁玥,「我等會兒讓你湘妹妹出來陪你說些話,吃點東西再走。」

  張沁玥看著呂氏,先不提早先明明聽聞溫湘的身子不利索,單就平時她與溫湘話不投機半句多,讓她作陪,這不存心給彼此添堵?呂氏向來是個聰明人,真沒想到也有糊塗的時候。

  突地,她想起溫湘不顧禮數也要往大堂來偷瞧戰君澤的事,她的嘴一抿,不想去猜測呂氏的用意,婉拒道:「謝嬸子好意,但時候不早,得趕回張家屯,家裡還有很多活兒等著做。」

  被張沁玥拒絕,呂氏有些意外,繼續勸道:「不差這麼些時候,嬸子還打算跟你商量商量你的親事,你家裡沒個長輩,在村子裡的房子又小又破,所以嬸子想,不如從酒樓裡風光出嫁吧。」

  呂氏的算盤打得好,自以為讓張沁玥嫁得風光便是賣戰君澤一個人情,卻壓根不知戰君澤根本不看重。

  張沁玥實誠的說道:「村子裡的房子確實舊了些,但我們倆都無父無母,親事也就兩人說了算,簡單辦了就完事,重要的是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便好。」

  「這可不成,你不放在心上,卻也不能委屈了大人,以大人的身份……」

  「時候不早,走了。」戰君澤打斷了呂氏的話,他能留下來多聽了幾句,已經夠給面子了,他拉著張沁玥,這次可不管她如何,他就是要將人給帶走。

  張沁玥並未多言,轉身點了下頭示意,便跟著離開了。

  可不知怎地,戰君澤突然停下腳步,張沁玥也連忙停住,不解的抬頭看他。

  就見他轉身,目光看著神情各異的溫家夫婦,「玥兒敬你們為長上,夫妻一體,我自然與她亦同。只是我不過就一介武夫,不看重繁文褥節,不論親事或是日後他事,我與玥兒的事,無須旁人指手劃腳。這些話,溫當家、溫夫人可要牢記於心才好。」他難得對外人說上一長串話,但一字一句都是明晃晃的警告。

  溫富林心中一冷,回過神,連忙點頭稱是,再用眼神示意要妻子別再多言。

  張沁玥也沒出聲緩頰,任由戰君澤拉著離去。

  待再也看不見兩人身影,呂氏委屈的道:「這是什麼玩意兒?我不過是看玥姊兒可憐想要幫上一把,好心被當成驢肝肺。」

  「你少說兩句,」溫富林想的可比自家娘子通透,戰君澤的態度已經擺明了,以後不要妄想藉由張沁玥跟他攀上關係,「總之玥姊兒的親事你多備些禮過去即可,切記別再亂出主意。」

  「知道了。」呂氏扯了下嘴角,悶悶的回答。「就算不是看在戰大人的面上,玥姊兒也算是咱倆看著長大,還能虧了她不成?只是可沒料到,原以為是個命苦的最後卻翻了身。玥姊兒出息了,用自己弟弟的一條命換來了個前程似錦的夫君,也不知良心是否安穩?」

  溫富林難以置信的雙眼一瞪,「外人也就算了,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怎麼,現在連話都不讓人說了嗎?」想到方才戰君澤的警告和張沁玥離去時沒替他們夫妻美言幾句,呂氏有些惱,「這本就是事實,還怕人說。」

  「事實如何未必如外人所見,」他忍不住嘆息,「方才你也見到戰大人的態度了,你以為以戰大人的性子,容許旁人左右?」

  呂氏這下子有些遲疑了,戰君澤不單生得人高馬大,氣勢更是凌人,尋常人連直視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麼可能任人左右。

  溫富林看著妻子神情轉變,進一步說道:「他既不會任人左右,自然就不可能只因為救命之恩就娶了玥姊兒。」

  呂氏的嘴撇了撇,咕噥著道:「如果不是因為洛哥兒,戰大人又何苦委屈自己娶玥姊兒?」

  「愚昧!」溫富林斥了一聲,自己的娘子這是走入了死胡同,「一般人看戰大人都說他是少年英雄,羨慕他處於高位,可是這一路走來,他肯定經歷了不少苦處,見識也不比常人。阿洛救了他一命是真,但要感恩,自有旁的法子,未必要娶玥姊兒為妻。」

  「但如令他確實要娶玥姊兒。」

  「是!他娶,所以那是因為他看上了玥姊兒。」

  呂氏有些不敢置信,卻驀然想到戰君澤同意在張家屯成親,不知情的都會認為他是上門女婚,這樣失顏面的事,他竟完全不以為意,難不成真如丈夫所言,他是真對張沁玥上了心?

  「只是以戰大人的身份,要什麼樣的官家小姐沒有,玥姊兒再好,不過就是個村姑,任誰看了都會說聲身份不配。要我說,玥姊兒的條件還不如咱們湘兒……」

  「閉嘴!」溫富林實在不知道平時腦子精明的妻子,怎麼會有這麼犯渾的時候,他的閨女他也疼,但清楚除了父母雙全、家裡有點錢之外,溫湘根本沒一星半點比得上張沁玥,「這話不許再提,也不要生出旁的心思,以免惹禍上身。」

  見丈夫真的動怒了,呂氏也只能悻悻然的點頭服軟。

*             *             *

  抱著從多寶軒拿來的木盒,張沁玥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思緒有些飄忽。

  「外人看來,你像是入贅。」馬車出了城沒多久,她突然開口打破沉默。今日與呂氏一席話,她更加覺得這親事真的結得太匆促。

  戰君澤挑了下眉,見她小臉糾結的樣子,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富林樓聽了閒言閒語,心中對溫氏夫婦更不喜幾分。

  「我與您無父無母,如今唯一有的也只剩彼此,是你嫁我或是我入贅,你我不放在心上便好,與旁人何干?」

  明白他是真的不上心,顏面之於他如浮雲,他更在意的是心裡痛快,可她真不想讓人誤會了他,她的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角,想起了田忻說過嘉峪關附近有個小城鎮,人口不多,但大多是軍戶,便又道:「不如我們別趕著在張家屯成親,等過些日子,你在嘉峪關找個房,我們再成親。」

  他巴不得明日就成親,怎麼可能還由著她胡鬧,他冷著臉道:「不行!」管他張家屯還是嘉峪關,只要能儘早成親,地點他根本不在乎。

  看他冷下臉,張沁玥識趣的不再多言。他不以為意,她也只能不放在心上,反正日子是他們在過,實情如何,彼此心知肚明便好,想到這裡,她輕拍了下自己的額頭,自己也是魔怔了,怎麼會被呂氏的幾句話就給繞進了死胡同。

  「做什麼?」他一把捉下她的手,「自己打自己,蠢不蠢?」

  她甜甜一笑,偎向他。

  他先是一愣,隨即起大手摟著她,媳婦兒投懷送抱自然得好好享受,讓人厭惡的傢伙拋到腦後,不過……

        「其實若你真有顧念,我們可以回老宅成親。」

  「老宅?」她不解的抬起頭。

  他低下頭,見她一臉茫然,好笑的吻了下她的額頭,才又道:「不過老宅敗破,如此時間匆促,也不知是否來得及?」

  她壓根也沒指望短短幾天能修整出間屋子,只是好奇,「老宅在何處?為何從未聽你提過?」

  他勾了下唇角,「你也熟悉的,就是收留那些乞兒、流民之處。」

  她眼底的驚訝藏不住:「你……你說笑吧?」

  難得見她被駭住的模樣,他心情大好的笑出聲來,將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她驚呼著抬起手輕推了推他,眼光慌亂的看著四周,這是甘州城往北的官道,常有人往來的。

  「別亂動,小心掉下去。」他用力吻了下她的臉頰。

  她的臉一紅,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卻也聽話的不再亂動,不然兩人真跌下去就更丟人了。

  「那宅子是我爹為我娘所建,在我娘病亡、我爹戰死後,我便被帶往嘉峪關,老宅也就人去樓空。十年前,我立下大功,曾派人回來打算修葺,但獲悉老宅早有流民入住,我便想這世道人人都不好過,這宅子我本就不放在心上,不如就讓無家可歸的人有個遮風避雨之處,便歇了修葺的念頭,自此沒再過問。」

  張沁玥錯愕的消化著他說出口的訊息,喃喃道:「十年前,我帶著阿洛從京城來到西北投靠王大娘時,阿洛發熱,燒得不醒人事,我曾在老宅住了幾日。我還曾許諾,只要弟弟平安,我這輩子不嫁。」

  戰君澤聽到前半部還一臉頗有興致,但聽到後頭,臉色明顯又沉了下來,「你傻啊!拿自己的終身當誓言。」

  弟弟是她唯一的親人,就算為他而死,她都沒有二話,更何況不過是終身不嫁,但看他神情不善,她很識趣的沒有把心裡所想如實以告,只道:「其實你該慶幸我當年誓言,不然你問問這甘州城加上城外的十里八村,有哪戶人家的姑娘過了二十還沒嫁人?」

  想想確實也是這個道理,他的臉色稍霽,但不忘警告,「下次別胡亂許諾,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攬在自個兒身上。」

  她沒答腔,只是對他淺淺一笑。

  他抱著她的手緊了緊,方才本是隨口一提,但如今聽她一席話,這老宅與她有緣,在多年後,他終於下了決心要修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10 10:44 AM 編輯

【第十二章】   大喜之日

  以張家屯的習俗,閨女成親的前一日鄰里會來添妝,親近或好過些的就給點銀兩,若是疏遠或是家境較差的,則是送點自家的糧食,算是添個喜氣,增些福氣。

  雖說是簡辦,但是張秀才發話了,該有的禮俗也不能廢。

  於是一大清早,田忻就帶著幾個嫂子們蒸了許多饅頭,煮了雞蛋,送給上門添妝的人,招呼著來人,交代明日成親來吃酒席。

  外頭熱鬧,在屋裡的張沁玥就坐在炕上,桌上擺了不少送來的添妝禮,有布匹、仰包,也有金飾。

  看著這一桌東西,她的心頭一暖。

  農村人純樸,看她無父無母不單沒有瞧不起她,反而在她出嫁時,怕她家中沒長輩,儘可能的送上好東西,讓她出嫁有個體面。

  原本屋內有幾個小姑娘陪著她,只不過一聽到外頭來了不少小夥子,便再也坐不住,一個一個的往外跑。

  張沁玥忍不住露出一抹淺笑,那群小夥子是前幾日戰君澤回了嘉峪關一趟,親自帶回來的近百名士兵。

  他們除了是來喝喜酒的,之後還會多留幾日替戰君澤修葺老宅。

  她驚訝他真的起心動念修葺老宅之餘,心中有更多的欣喜,是因為這批士兵中有韓大夫的兒子韓至浩,還有羅家雙胞胎老大的羅吉。

  今日外頭來了近二十個戰君澤的下屬,雖被下了封口令,不多提戰君澤的身分和自己的來處,但是扛不住裡頭有好幾個未婚的,在屋裡的幾個小姑娘都還沒成親,自然坐不住。

  「姊姊、姊姊。」

  聽到門外傳來的叫聲,張沁玥勾起嘴角,看了過去,「毛毛。」

  韓至浩露出一副牙疼的樣子,「姊姊別叫我毛毛了,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叫毛毛怎麼著?」她故意取笑道。韓至浩只比弟弟小了一歲,兩年前偷偷摸摸的跑到邊關去找弟弟,也透過弟弟的關係進了軍營,當起了大夫,在她心中,始終把他當成弟弟一般疼愛。「你再大,也得管我叫一聲姊姊。」

  他無聲的一嘆,走了進去。看她為了今日特地打扮,臉上敷了薄粉,嘴唇點上胭脂,不像以往素面朝天,少了點清純,多了絲勾人的柔媚,不由得讚歎道:「姊姊真漂亮。」

  張沁玥微紅著臉,瞋他一眼。

  韓至浩難掩興奮的繼續說道:「娶姊姊回去,就算是看著也是賞心悅目。我實在應該聽我娘的話把姊姊給娶回家……」

  她突然神情一斂,咳了幾聲。

  他立刻緊張的向前,「姊姊可有不適?我替你把個脈瞧瞧。」說著就要去拉她的手。

  不過他連張沁玥的衣角都沒碰到,手就被一把揮開。

  手背傳來的刺痛令韓至浩有些懵,他不解的轉頭看去,就見到高大如山的副將大人不知何時冒了出來,正把他姊姊的手緊握在自己手裡。

  雖說見過戰君澤無數次,但是每每見到,韓至浩還是忍不住心中犯慫,畢竟這個男人長得雖好,可總是冷著臉,還比一般人高大,這一出場,氣勢逼人。

  整個軍營上下,就算是軒轅將軍也都對戰君澤敬畏三分,如今正對著陰鬱著臉的戰君澤,韓至浩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吶吶的喊了聲,「姊……姊夫。」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韓至浩明顯感覺到戰君澤臉色轉變,突然他的大掌落在他的肩上,他嚇得差點背過氣去。

  不錯!戰君澤對他揚了下嘴角,「小子。」

  韓至浩一副見鬼似的看著戰君澤的笑臉。

  張沁玥抿著唇,看著韓至浩的神情,忍著想笑的衝動。

  方才韓至浩說要娶張沁玥為妻,雖說是玩笑,但也足以令戰君澤怒火衝天,只不過一句「姊夫」,一下子就又令戰君澤釋懷,如沐春風。這人不過就是張沁玥視為弟弟之人,如今都叫他姊夫了,既是一家人,他就原諒他吧。

  「你叫毛毛?」

  韓至浩最痛恨的就是這個小名,偏偏現下這麼叫他的是戰君澤,就算他心中再怎麼氣惱,張嘴還是弱弱的一句,「是。」

  「很好!毛毛,你出去幫著師母招呼兄弟們,這幾日你可得要多費心,至於你姊姊,姊夫會照料。」

  韓至浩從沒聽到戰君澤講超過兩句話,而且可以說是連句子都稱不上,通常都只是幾個字,如今突然冒出這麼一長串,他心中的驚恐霎時升到了最頂點,慌亂的點著頭,連忙轉身跑開。

  天啊!真是見鬼了,誰人不知殺神冷酷不多言,如今他會笑不打緊,竟然一口氣說了很多話,這腦子該不會是出了毛病吧?不過他才踏出房門,又猛然停住腳步,他是進屋要給他姊姊添妝的,東西都還沒送出去,怎麼就出來了?

  他苦著一張臉,想踅回去卻又害怕副將大人,他苦惱的搔搔頭,決定東西可以改日送,他不想回去面對戰君澤,他小小的心兒受不了。

  「你嚇著他了。」看著韓至浩近乎落荒而逃,張沁玥好笑的道。

  戰君澤不解的挑了下眉。

  她揚了下嘴角,「你可知眾人對你的觀感為何?」

  他點點頭,挺有自知之明的。

        「別說旁人,我不認識你之前,也以為你是如此,可是後來——」她對他俏皮的搖頭晃腦,「崩壞得挺嚴重的。毛毛就跟我當初一樣,看到你笑,聽你多說了幾句話,就被嚇傻了。」

  戰君看她一臉笑意,撇撇嘴道:「少見多怪。」

  張沁玥也沒跟他辯,只問:「你怎麼進來了?」

  「突然想看看你。」他自然不可能老實說方才他看到韓至浩進屋,心裡不舒服,他可是記得很清楚,程氏一心要讓她嫁給韓至浩那個毛小子。

  慶幸韓至浩已經出去了,不然他聽到戰君澤說情話,更要嚇得半死了,不過現在張沁玥已經十分淡定,抬起手,點了點他的臉頰,「油腔滑調。」

  他忍不住低下頭要吻她。

  她連忙抽身,房門、窗戶都未關,他們有什麼動靜,一下子就落入旁人眼中,「我擦了粉跟胭脂,你別碰花了。」

  「好!我不碰,」他的手稍微用力,拉住了她,「但你親我一下。」

  她圓睜著眼瞪他,「這有什麼不一樣?」

  「自然不同,我親你,你怕碰花了妝,你親我便沒這層顧忌,我又沒擦粉。」

  他一臉的嚴肅卻說著無賴話,偏偏她還拿他沒法子,他不要臉面,連帶她也得把面子給丟了,她迅速看了下四周,在他的臉上飛快親了一下。

  戰君澤雖不滿意這樣的蜻蜓點水,但是看她滿臉通紅就知道最好別再逗弄,畢竟他可清楚他的娘子只是表面上看來柔弱。

  「果然是個不知進退的丫頭。」

  這聲不屑的喝斥令戰君澤的臉色快地沉了下來。

  張沁玥抬起頭,越過戰君澤看向不知何時站在口的男人。

  軒轅澈一身玄色長袍,大步走了進來,他出身武將之門,一身威嚴自不在話下。

  戰君澤看著他,神情淡淡地道:「軒轅將軍。」

  軒轅澈的眉頭一皺,想開口斥責,又想起戰君澤的脾氣,只能不滿的看向張沁玥,「這門親事,本將軍不同意。」

  要不是房內的氣氛劍拔弩張,張沁玥都要忍不住笑出來了。明日她就要成親,卻冒出了個人來阻擋,而且此人還是西北最高高在上的守將。

  她看向戰君澤,她知道他與軒轅家的關係,於禮來說,他該叫軒轅澈一聲舅舅,但他的態度明擺著沒把軒轅澈當成親人。

  戰君澤冷冷的看著窗邊和門外已有不少人探頭探腦,要不是顧念張沁玥,他壓根不在意直接將軒轅澈趕出去。

  張沁玥清楚感覺到他的不快,對於他不耐煩的人,他總不願搭理,但一旦出聲,可不會留情面,她不想看到戰君澤為了自己對軒轅澈動手。

  新房為了明日大喜之日,裝飾得一片喜紅,她可不想再添上「血紅」,於是輕聲說道:「有話,先將門窗關上再說。」

  張沁玥要從炕上起身,卻被戰君澤按住肩膀,又坐了回去。

  戰君澤目光陰沉的看著軒轅澈。

  軒轅澈皺起了眉頭,屋內就他們三個人,難不成是要他親自關門?

  軒轅澈一惱,斥了一聲,「劉青,將門窗關上,退下。」

  門口的劉青立刻進屋關了窗,又急急的退了出去,把門帶上。

  戰君澤坐在炕上,也沒開口讓軒轅澈坐下,神情淡淡。

  張沁玥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正惱著,只能由她開口,「今日將軍前來,蓬蓽生輝,若要給玥兒添妝,把東西擺在桌上便好,玥兒謝過將軍,將軍明日記得來吃席面。」

  軒轅澈原沒打算理會這個看不上眼的村婦,聽她開口,不由得一哼,「是有幾分姿色,難怪能讓阿澤不顧臉面,縱使被外人視為贅婿也要娶你為妻。不過縱使你手段再高明,這門親事我不承認,這裡也沒你說話的份。」

  看到戰君澤的手一握,張沁玥立刻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又道:「怎麼阿澤成親還得將軍點頭不成?」

  軒轅澈又是一哼,「我是他的舅舅。」

  「舅舅又如何?」張沁玥狀似不解的反問,「我只聽說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與阿澤的父母雙亡,隔壁的張秀才替我們作媒見證,於禮並無不合,倒真沒聽過成個親還得當舅舅的點頭。」

  「大膽!」軒轅澈一喝,「不過是個村婦,憑什麼……」

  「軒轅將軍,你在吼誰呢?」戰君澤冷冷的打斷了軒轅澈的話。

  軒轅澈抿了下唇,他爹將戰君澤帶到嘉峪關時,戰君澤不過五、六歲,不可否認他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像了他的夷人爹,身強體壯,力大無窮,只是他的眼神太過不馴高傲,若真長成,會是個麻煩。

  偏偏他爹護著,親自帶在身邊教導,讓他苦無下手機會,最後更在當年他帶兵返京救駕時,讓這小子只用邊關的三千將士打敗進犯的夷人,一戰成名。

  前些日子夷人又有騷動,戰君澤派人潛入關外打探,最後帶輕騎入大漠,雖身受重傷而返,卻也劫殺了九族五部夷酋共主,如今夷人各部亂成一鍋粥,要南下來犯肯定也要好些年後。

  若不是年紀尚輕,還有他這個「舅舅」在,念及是一家人,朝廷早就一道聖旨讓他頂了他的將軍位。

  軒轅澈雖厭惡,卻也知曉自己的斤兩,清楚正因有戰君澤的存在,如今軒轅家才能維持過去的榮光,若是與他交惡的事傳出去,對軒轅家是大傷。

  「你私下調兵到甘州城,就不怕我定了你的罪?」

  戰君澤冷冷看他,這些將士皆是正逢休沐,只要一查便知,要定他一個公私不明的罪是萬萬不能,偏偏這個軒轅澈就是個愛玩女人的蠢貨,在邊關除了帶了個姨娘,還有幾個通房,腦子糊塗到來找他麻煩都沒有查清真相。

  被看得心虛,軒轅澈不太情願的緩了口氣,「此事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是我收到消息,瑤華郡主離京趕赴邊關,這幾日便會到來。郡主對你情深意重,若娶了她,你將來前途光明。你立刻隨我回嘉峪關。若你真喜歡這個村婦,迎娶郡主之後,再納為妾室也不遲。」

  「軒轅將軍,」張沁玥微惱的看著軒轅澈,「我雖身份卑微,卻也不願為人妾室。縱使郡主金枝玉葉,也不容許她搶我夫君。」

  「以你的身份,憑什麼……」

  「我的出身確實遠不及郡主,但我知道如今能讓我硬氣站在將軍面前說話的,是因為我夫君。他靠他的本事才有今日地位,他無須委屈自己迎娶高門女,我更不必為了他的前程向任何人低頭。」

  軒轅澈沒料到自己竟被說得一陣啞口,張沁玥的眼神裡是滿滿的嘲諷,似乎是在暗示她知道他除了有個將軍頭街外,一切都得仰仗戰君澤,一時感到顏面無光。

  「若郡主到來,你以為你能討得了好?」

  「有我夫君護著,我何懼之有?」

  軒轅澈被張沁玥的伶牙俐齒氣得牙癢癢。

  戰君澤眼底帶笑,反手握住張沁玥的手,把玩著她的手指頭。

  這個節骨眼還多虧得他還有調戲她的興致,只不過她沒空理會,定定的盯著軒轅澈,她又道:「若軒轅將軍心中不快,瞧不起小門小戶,就當玥兒失禮,將軍請回,我也沒空招呼。」

  「你——」

  戰君澤輕笑出聲。

  軒轅澈指責的話語梗在喉間,他已經多年沒見戰君澤笑過,不論戰勝或是受封,他永遠神情清淡,可現在他卻因為身旁這個出言不遜的女人笑了?!

  「我娘子的話,你聽到了,」戰君澤心情不錯的看了軒轅澈一眼,「郡主來了便來了,不過她留在嘉峪關一日,我便一日不回嘉峪關……」

  軒轅澈被這話嚇到了,「什麼?」

  「出去。」戰君澤懶得再廢話。「不過你回嘉峪關前,得先處置甘州城的羅向漢,你若不做,就要由我動手,到時可就難看了。」

  軒轅澈一臉氣憤,大步轉身離去。卻也知道戰君澤開了口,他是不辦也得辦,不然若真等到他動手,他可不介意最後查到軒轅家的頭上。

  「娘子今日真是太給為夫長臉了。」軒轅澈的身影才消失,屋內的情景一變,戰君澤一把將人給抱入懷中,不顧張沁玥的掙扎硬是親了好幾下,最後更直接吻住她的唇,舌探進去,一陣胡攪蠻纏。

  張沁玥好氣又好笑,被他吻得話都說不清了,連連推著他,「要不是擔心你動手,鬧得不能收拾,我才不想搭理。」

  「就像娘子方才說的,為夫是靠著真本事走到今日,你不必為我向別人低頭。」

  「我知道,只是你為了郡主不回邊關,真的好嗎?」

  「五部共推的夷酋共主已死,如今各部自相錢殺,正鬧得慌,沒功夫南下,就算進犯,也是小打小鬧,若是連點亂事都壓制不了,軒轅澈這個將軍之位也該拱手讓人了。」

  他口氣中透露的陰狠,令她心中一嘆,抬起手輕觸著他的眉眼,低低地道:「你凡事不縈於心,不講情份,恩怨分明,我真怕你這性子得罪了旁人,傷人又自傷。」

  「你又多慮了。」他低下頭,輕柔的吻了吻她的髮,「我再事不縈於心,也會顧念你。」

  年少失親,讓他渴求溫暖,偏在軍營生活,求之不得,如今遇上她,他打定主意這輩子絕不放手。

  「你快出去吧!」她輕推了推她,「在屋子裡待了這麼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在裡頭做些什麼。」

  「我可不介意做些什麼。」

  她沒好氣的掃他一眼,「我介意。」

  他輕聲一笑,吻了吻她的唇角,這次沒再多說,起身走了出去。

*             *             *

  兩人成親當日,陽光普照,天還沒亮,屋子外就熱鬧了起來。

  張沁玥一身紅色喜袍,溫婉恬靜,坐在新房的炕上,與田忻小聲的說著話。

  昨天打軒轅澈到來,生了些風波,但張家屯的人大多老實,只敢在私下淡論,也沒有不識相的追問情況。

  「哎唷,瞧瞧、瞧瞧!這外頭怎麼突然就來了這麼多大老爺?」

  田忻聽到聲音,眉頭立即皺了起來。

  張沁玥淡淡的看了一眼,沒有太多表情。

  「這些都是阿澤的軍中同袍,」田忻攔在李春花的面前,要不是這人是村長的兒媳婦,她真想把人給丟出去,「這次來喝個喜酒,替阿澤熱鬧熱鬧。」

  李春花難掩嫉妒,目光忍不住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頭少說有三、四十人,還有更多的人因為院子站不下,都在院外,張家屯曾幾何時這麼熱鬧過,偏偏這份熱鬧,是要給她向來討厭的張沁玥長臉。

  張沁玥低頭撫著紅裙,今日是她大喜之日,她可不想讓個不相干的人壞了好心情。

  李春花見張沁玥不搭理自己,連聲嬸子都不叫,氣惱在心底,卻也沒膽子,這幾日她早就聽聞李家的風風雨雨。誰能想見不過幾天的時光,向來呼風喚雨的李家就倒了,縱使內情眾說紛紜,但有件事她很肯定,能將張沁玥從官府救出來的人絕對是個人物,她向來欺善怕惡,知道再不能得罪張沁玥了。

  她擠出笑臉,打探的問:「今日玥姊兒都要親了,不過嬸子倒忘了問問,玥姊兒的夫君在軍中可有什麼戰功?跟我們家良哥兒一比如何?」

  聽到李春花提起自己的長子張敬良,田忻忍不住嗤笑了一聲。「臉還真是大,拿雲與泥來相比。」

  李春花氣惱的瞪了田忻一眼。

  田忻可不理會她,徑自說道:「阿澤有沒有戰功都跟嬸子沒關係,今日是玥姊兒大喜,嬸子還是去外頭吃席,只是說到這個……」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她直視著李春花,「昨日添妝,不知道嬸子送了些什麼來?」

  李春花臉色微變,她向來不喜張沁玥,為她添妝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礙於自己的村長公爹,又顧念張沁玥有個看來挺有能耐的夫君,便強忍著心疼給了五兩銀子讓張順興拿來添牧。

  誰知道這個死小子,拿了銀子沒來添妝,反而進城在賭坊把錢輸個精光,還欠了一筆債,今天一早垂頭喪氣的回家,她追問之下才知道這事兒,氣得她恨不得狠狠揍他幾棍子。

  可是在田忻面前,李春花又怎麼可能老實說,只能嘴硬的道:「不就昨兒個忙得忘了。」她不太情願的拿出銀子,不屑的一掀嘴,正要往喜床上丟。

  田忻眼明手快的拉住她,從她手中拿過銀子。「謝過嬸子了,我先替玥姊兒收下。」說完,她不客氣的推了李春花一把。也不想想今日玥姊兒是新嫁娘,竟然這麼不知分寸的想拿銀子打人,「嬸子可別忘了外頭還有一堆大老爺在,那些可都跟阿澤的關係挺好的。嬸子去吃點東西,吃完就早點回家去吧。」

  李春花被推出了房門,覺得有失顏面,偏偏她今日不敢撒潑,畢竟除了村子裡的人外,還有不少外人在。

  李春花撇著嘴走開,卻在堂廳看到了入門的呂氏,一身富貴的綾羅綢緞,在張家屯一站,特別扎眼,尤其是她身旁還站著一身粉嫩的小姑娘,她的眼睛一亮,上前套近乎。

  呂氏認出李春花,知道她是張家屯村長的兒媳婦,於禮只能停下腳步,交談幾句。

  跟在身後的溫湘微低著頭,一雙眼不屑的四處打量,就算這打點得乾淨,也不過就是間破舊的屋子,喜字紅燭,一片紅得刺眼,最過分的是張沁玥,明明只是個土姑娘,竟然搖身一變成鳳凰。

  她越想越是憤憤難平,趁著自家娘親跟人交談,她徑自進了喜房,房裡沒什麼人,她也不再裝模作樣,一臉的嘲諷沒有隱藏。

  張沁玥一見便知來者不善,不由得在心中一嘆。突然羨慕起戰君澤處世的方式,懶得理會就直接甩臉走人,跟他一比,她就是太顧著顏面,活得虛偽。

  「張洛還真是死得好,不然玥姊姊的婚事還不知道要拖到何時。」

  田忻正替張沁玥插上金步搖,一聽到這句話,神色一斂,抬頭望了過去。這小姑娘有些眼熟,但她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富林樓溫老爺的閨女,」張沁玥看出田忻的疑感,淡淡的說,「溫湘。」

  田忻瞭然,更覺得不喜。當年玥姊兒因何許諾終身不嫁,別說是她,溫家向來與張沁玥交好,不可能不知,偏偏溫家的閨女在大喜之日舊事重提,還把話說得這麼難聽,未免太不識相。

  「溫姑娘,」田忻的臉色沉了下來,「看你年紀也不小了,說話怎麼還這麼不走腦子。」

  田忻一副說教的口吻令溫湘不悅,「怎麼,難不成我還說錯了?」

  張沁玥抬頭看向溫湘,她比田忻看得通透,知道溫湘說的並非是她為保弟弟一命所許下的諾言可以不用遵守了,而是對戰君澤的來歷瞭然於胸,甚至對弟弟捨身救下戰君澤的事也略知一二。

  溫湘如今是在她的面前替少年副將感到不值,畢竟在溫湘的心目中,以戰君澤的身份,再怎麼樣也輪不到她這個村姑嫁。

  「妹妹說的沒有錯。」張沁玥的口氣平穩,沒有一絲惱,大喜之日,她不想給自己惹不痛快,「只是不論我與夫君是為何成親,今日都是我與他大喜之日,妹妹縱有不平,也只能收進肚子裡。」

  溫湘見張沁玥一如過往的語調和緩,氣焰更是高張,「果真是不要臉面,你也不想想自己的出身。靠著張洛的死求得的姻緣,你能受得心安理得?」

  「小丫頭,你說話客氣點!」田忻聽不下去了,出聲斥道,「縱是阿洛交代了讓同袍照料他姊姊又如何?若郎無情,妹無意,也成不了夫妻,你真以為死了兄弟就能得個夫君?那叫你家的兄弟去從軍,賠上一條命試試?」

  溫湘惱羞成怒,「我哥哥在國子監讀書,將來可是有大出息的,豈是張洛那個短命鬼可以比擬的,你一個村野鄙婦不知所謂!」

  「是,我是村野鄙婦,但絕對好過你年紀輕輕,心思不正。」田忻冷哼,「瞧你這憤憤不平的樣子,該不會你一個大閨女還不知羞的看上了玥妹子的夫君吧?」

  「看上了又如何?」溫湘大言不慚,不見一絲嬌羞,她向來瞧不起張沁玥,沒料到她竟然能嫁給名聲顯赫的戰君澤,「她張沁玥壓根配不上。」

  田忻一臉錯愕,她也只是順口說說,沒料到溫湘竟然直接承認,她侷促的看了張沁玥一眼。

  張沁玥不見一絲意外,之前溫湘能不顧女子顏面與陳曉絲去偷瞧戰君澤,縱使被責罵,神情還是難掩小女子嬌羞,確實是對人上了心,只是這份上心未必關乎情愛,充其量只是對英雄的崇拜。

  「別人不知,但她心知肚明,她是因為張洛的關係才能嫁人,她不覺得丟人,我還替大人覺得委屈呢!」

  張沁玥本就不是泥人般的沒有脾氣,只是不想與之計較,但溫湘反覆提起她弟弟,讓她的火氣騰的一下就往上沖,「阿洛算來也是跟湘妹妹一起長大,如今他已成黃土,湘妹妹還有心的一口一聲不斷提起,阿洛若有靈,念在妹子心中掛念,肯定心頭感動,半夜會抽空去看妹妹。」

  住在邊疆,哪個不信神鬼、輪迴報應,看著張沁玥一臉陰沉,溫湘的氣焰倏地一消,打心底發寒。

  偏偏房門在這時被推開來,溫湘嚇得驚呼了一聲。

  進門的呂氏聽到閨女的尖叫聲,也嚇了一跳,連忙上前,「這是怎麼了?」

  溫湘罵人的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她若真事情說破,她在娘親面前討不到好。

  看著溫湘不言語,張沁玥和田忻的臉上也沒笑意,呂氏是個聰明人,猜到肯定是自己的閨女惹了事,她警告的看向女兒,「今日是你玥姊姊大喜之日,你可別胡來。」

  溫湘沒答腔,站到娘親身邊,臉色仍舊不太好看。

  進門的除了呂氏,還有七、八個住在附近的嫂子、姑娘,看著跟著進來的李春花,田忻不免疑感,吉時就要到了,怎麼突然擠進這麼多人?

  「快讓嬸子瞧瞧,」呂氏上前,打量著坐在炕上的張沁玥,「還真是個美人。」

  呂氏這不是場面話,張沁玥一身大紅綢緞嫁衣,手腕上還各有一對亮閃閃的龍鳳鐲,頭上的金步搖閃著光芒,臉上擦著薄薄的一層粉,嘴唇點上胭脂,看還真像個富貴人家的閨女要出嫁,根本不像是鄉下的丫頭。

  「謝嬸子誇讚。」

  「你成親,嬸子也沒幫上什麼忙,就送點小東西給你添個妝。」

  張沁玥看著呂氏讓人拿進來的幾塊織品,屋內的人看了,都發出一連串的驚呼。

  張沁玥看那光澤便知不是邊疆的東西,價值甚至在她身上這套紅嫁衣的布料之上。

  呂氏聽著旁人的讚歎,臉上帶著笑。

  溫湘的臉上又添了一絲高傲。

  只有張沁玥見了,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以往她只覺得呂氏待自己好,從未費心從小處看人,這禮雖貴重,卻不實際,畢竟她平時要幹活,這些綢緞做的衣裳一不小心就可能勾了線,還不如送她些尋常的布料實際。這份禮為的不是她,而是為了溫家的臉面。

  呂氏拉著張沁玥的手,拿出一對金鐲,每個都足足有一兩重,硬是替她掛在手上。

  她的出手大方,免不了又得到羨慕的眼神。

  張沁玥在心中一嘆,若要添妝,在成親日前一日便該送到張家屯,呂氏偏要等到成親之日,挑了個人多的時候,將自己的大禮送上,明擺著讓眾人認定溫家待她好,日後不管如何,都得記得溫家的情。

  莫怪乎戰君澤不喜歡溫家人,他看人的目光較她毒辣。她低頭看著雕工精美的金鐲,心頭說不上失望,只是有些遺憾,情感禁不起比較,這世上有些人,還是維持淡淡的交情就好。

  看到擺放在一旁的紅紗,呂氏伸出手要拿。

  這紅紗該是由自己家人蓋上,見狀,張沁玥柔聲說道:「嫂子,替我蓋上吧!」

  在一旁的田忻立刻上前,快了呂氏一步拿起。

  呂氏的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一下。

  田忻看出張沁玥不想承溫家的情,快快將手中的紅紗輕放到了張沁玥的頭上,兩人相視一笑。

  呂氏有些尷尬,但礙於在場人多,也不好對田忻甩臉面。

  不過屋內的沉默沒有持續多久,外頭就響起了喧嘩聲。

  戰君澤一身大紅喜袍走了進來,張沁玥透過紅紗看著他,頓時忘記了四周的吵雜。

  他對她伸出手,她也放心的將手交給他。

  他們不顧旁人的眼光,是出嫁也好,入贅也罷,她是他的女人,而他會為她撐起一片天。

  拜堂後,張沁玥又被送回喜房。如今房內安靜,只有她一人。

  戰君澤在酒席上喝了幾杯,便稱醉要回房歇息。

  他的屬下大多跟了他不少年,自然知道以他的酒量,怎可能幾杯便醉,不過就算心知他是藉口,也沒人敢出聲質疑,自然也不存在鬧洞房的問題,眾人怕老虎發威,愛惜小命。

  看到他進門,張玥有些意外,他一輕挑起紅蓋頭,她立刻出聲,「時辰還早,你怎麼……」

        他勾起她的下巴,彎腰吻住了她。

  「等等。」她想要推開他,他卻一把將她壓在炕上,帶著酒氣的舌在她的嘴裡一陣胡攪蠻纏。

  濃烈漫長的一吻結束後,張沁玥已經衣衫半解,深深的喘氣。

  「這次調來甘州的將士休沐之期有限,明日我便得領著他們修葺老宅,可就沒時間陪你了。」

  「我不是孩子,」她的臉一紅,「還要你陪。」

  戰君澤的手伸進她的衣服內,一手握住她的豐滿,一臉滿足,「自然不是孩子,是女人,我的女人。」

  他高大健碩的身軀令她驚嘆,她害羞的閉上眼,任由他一連串的熱吻落在她的身上。戰君澤脫去兩人的衣物,兩副赤裸的身軀交纏在一起。

  「玥兒,看著我。」他的聲音在激情中帶著一絲魅惑。

  她睜開眼,直視他在黑暗中火熱的雙眸,兩人的臉離得很近,能感覺得到呼息撲到彼此的臉上。

  「記得我是你的男人。」他霸道的話才落下,下身一沉,他便埋入了她體內。

  張沁玥頓覺身下一痛,才呻吟了一聲,唇便被他吻住,她被他吻得意亂情迷,感覺到他在體內動了起來,她想要他停下來,卻又好似想要更多,只能無力的在他身下任由他掠奪。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10 11:07 AM 編輯

【第十三章 】  蛇已出洞

  張沁玥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聽到外頭有人說話的聲響,她心頭一驚,猛然坐起身,但緊跟著襲來的酸楚讓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門被推開,戰君澤將手中的大碗放下,連忙上前,「別起來,我讓人弄了飯,吃些再睡會兒。」

  她侷促的拉著被子擋在身前,看到他眼中的火光,更是連忙往裡頭縮了縮。

  看到她的模樣,他掩不住笑意,拿出月白色單衣,不顧她的掙扎,替她穿上,還偷了好幾個吻。

  她以前只覺得這人愛裝模作樣,人前威武,惜字如金,人後對著她就是個話嘮,但從昨夜之後,她對他有了新的認識,可以簡單兩個來形容,就是色胚。

  「該是餓了,快吃。」

  她還在惱,他竟然拿過碗,舀了口飯菜,送到她的嘴邊。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個兒吃就成了。」

  他也沒跟她爭,將碗和調羹遞給她,靜靜的看她一口一口的吃著。

  被盯得不自在,張沁玥便舀了口飯菜喂他吃。

  戰君澤淺淺一笑,將飯咽了下去後說道:「等會兒你再睡一會兒,我要去老宅一趟。若時捉緊些,三五日便可修繕成了。」

  「我跟你去搭把手。」

  「不用了,」戰君澤直接拒絕,「這麼多大男人,還缺你個女人家不成?」

  她也沒有堅持,只道:「等到完工後,毛毛和羅吉也得回嘉峪關嗎?」

  「我讓他倆多留幾日。」他摸了摸她的臉,「毛毛陪陪師父、師母,至於羅吉就負責安置原本住在老宅的流民和乞兒。」

  有他安排,張沁玥沒有事需要掛心,這對以往凡事都依靠自己的她來說,倒有些無所適從。

  等他帶著餐具離開,她聽他的話又躺回炕上,再次睜眼,已經過午。

  她迷迷糊糊的起身,這個回籠覺可睡得夠久了。

  屋內屋外一片寧靜,戰君澤應該還未回來。

  梳洗過後,她進了灶房,這才看到爐上有用餘溫熱著的饅頭,甜甜一笑,不用想也知道是戰君澤留下的,擔心她起來時肚子餓。

  她泛甜的將饅頭吃完,屋裡屋外,昨天田忻已經帶了人收拾乾淨,她也沒什麼可做,就到後院餵雞、喂福來。

  「姊姊、姊姊。」

  聽到前頭的叫喚,張沁玥從後院走了出來,看著在竹籬外跳上跳下的韓至浩,她開了門,讓人進來。「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姊姊。」韓至浩露齒一笑,「讓我瞧瞧,姊姊這氣色,昨夜肯定過得挺好。」

  她臉一紅,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他連忙舉起手,一臉的無辜,「姊姊你可別生氣,開個玩笑罷了。我方才才從老宅過來,姊夫說今晚會晚些回來,讓你肚子餓了就先吃點,別等他。」

  他像是明白了點什麼,戰君澤看人總是冷冷淡淡,但特別喜歡他叫姊夫,只要一聽到這兩個字,眉目間的煞氣彷彿也消退了幾分,所以他現在叫得可歡了。

  「你從老宅過來?」張沁玥笑著看他一派斯文書生的扮相,「瞧瞧這一身不沾一絲塵土的模樣,怎麼辦到的?」

  「別提了,我根本就沒幫上忙,」韓至浩皺了皺鼻子,「我一大早被我娘親拖著見了上門的媒婆,好不容易才脫身,去了老宅本想幫個忙,可是我才叫了聲姊夫,姊夫就要我別忙了,讓我回來給你傳個口信。姊姊,你說我現在算不算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戰君澤這人向來公私分明,如今擺明了給他這個「小舅子」行方便,這變化實在太大,令他受寵若驚。

  張沁玥忍不住笑了,「你真出息,把自己比成雞跟狗。」

  韓至浩倒不介意,哈哈一笑。

  看著他爽朗的樣子,張沁玥不由得想起了弟弟,兩個人相差一歲,自小感情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但如今……她搖了搖頭,不允許自己再想下去。

  「如今你也到了嫁娶之年,見了媒婆,相看完後,早早定下也好。」

  「我知道,」韓至浩打嘉峪關回來後,被這來來去去的幾句話煩透了,「我今日聽媒婆說,富林樓的溫家也在給閨女相看,媒婆還想著讓我們兩家相看,我娘一聽,就說這閨女我們韓家高攀不起。」

  呂氏是聰明人,該也是看出了溫湘的心思,想早日將親事訂下,以免鬧出風波。

  對於溫湘,張沁玥稱不上喜歡,卻也說不上討厭,不過就是個喜歡在嘴巴上爭風頭的小姑娘罷了。她這個性子若不改,嫁入夫家,跟婆母、妯娌可不會相處太好,但這些都與她無關,只要不要來打擾她的平靜日子便好。

  「添妝那日本要給姊姊送禮,但被姊夫打斷,就擱下了,今天——給!」韓至浩連忙從懷裡拿出兩瓶瓷罐。

  張沁玥的笑容微微斂起,瓷罐並不特別,不過就是簡單的土色罐子,誘人的是裡頭的香脂。

  她伸手打開,鼻間傳來熟悉的桂花香氣,她的心頭一顫。

  弟弟死了,再無人替她動手製作香脂,最後的一點已用盡,原以為此生無法再擁有,卻沒想到如今還能重新握在手中。

  她顫抖著開口,「這是阿洛……」

  「是我做的。」韓至浩不太好意思的眨了下眼,「也不知道成不成,姊姊就姑且用著。」

  張沁玥心中的激動因為他的話而霎時平息,她在想些什麼?她閉了下眼,掩去眼底的傷痛。

  韓至浩見她臉色轉白,不安了起來,「姊姊,你別難過。」

  「我不難過。」她將瓷罐緊握在手中,擠出一抹笑,「謝謝你,我很喜歡。」

  「姊姊喜歡便好。」韓至浩頓時鬆了口氣,「姊姊可要一輩子都漂漂亮亮、開開心心的。」

  這句話阿洛常掛在嘴邊,熟悉的桂花香令張沁玥思緒有些恍惚。

  韓至浩看天色不早,便告辭離開,張沁玥留飯也拒絕,說要趕著回城。

  張沁玥也沒強留,送走他後,她簡單用了晩膳,回到房裡洗漱後,打開瓷罐,用指腹沾了點香脂抹在臉上,熟悉的桂花香氣令她露岀笑容。

  她躺到了床上,隱約聽到喧嘩聲,嘴角帶著笑,進入夢鄉。

  睡得迷迷糊糊間,感覺有東西在她臉上身上亂摸,她呻吟了聲,貪睏的伸手揮了揮,身子又往床裡縮了縮,但戰君澤可沒打算放過她。

  張沁玥微睜開惺忪的眼,推了推壓在身上的男人,想要討饒,但才開口,就被狠狠吻住,下身又被人霸道佔有,她悶哼了聲,任由他將她的雙腿纏在他的腰間,讓兩人的身子貼得更近更深。

  這一夜一直折騰到天色微亮,戰君澤才放過她,擁著她,閉上了眼。

*             *             *

  不過一夜,初雪下了,滿地白霜,天氣一下子冷了。

  老宅修葺完成,士兵返回嘉峪關,戰君澤就如同自己向軒轅澈所言,郡主在的一日,便不回嘉峪關。

  他作主將東、西屋都交由羅吉安排處置,只留著堂廳和主屋,他與張沁玥會回到老宅安享晚年也說不定。

  張沁玥送走了田忻,收拾著炕桌上的茶與小點,如今入冬,收完冬麥後就沒什麼農活,一年到頭也只有這個時候才能生出些閒情四處串門子。

  戰君澤這才從屋裡走了出來,坐在炕上,「嫂子走了?」

  張沁玥點了點頭,「李春花的大兒子從嘉峪關回來,前幾日聽說家裡吵得凶,似乎是犯了事,不會回去了。」

  看著她試探的小眼神,他嘴角一勾,伸出手攬過她,讓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想知道?給我點好處就告訴你。」

  她臉一紅,沒好氣的捏了捏他的臉,「又調戲我。」

  他欺身過去,唇覆在她的唇上,兩人身上的衣杉也漸漸滑落……

  張沁玥睡得正沉,卻被戰君澤輕搖了下。

  她不依的推了一把,翻身不想理會他。

  戰君澤輕笑了聲,在她的耳際說道:「蛇已出洞,要去瞧瞧嗎?」

  張沁玥迷迷糊糊的微睜開眼看著他,見他一臉笑意,她腦中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馬上清醒過來。「李春花?」

  他點了點頭,他本就料定李春花這幾日會有所行動,畢竟昨日她的麼子可是被賭坊的人給押住了。

  外頭有些寒冷,戰君澤將自己的披風解下,將張沁玥的身子緊緊的包好,才帶她走出了屋子,黑夜之中隱約可聞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響。

  「行雞鳴狗盜之事,還如此明目張膽?」張沁玥忍不住咕噥。

  「一旦作威作福久了,有恃無恐。」

  「大人,皆已安排妥當。」

  聽到身旁響起的聲音,張沁玥著實嚇了一跳。

  戰君澤順手將她給摟入懷中,臉色一如過往的平靜,目光清冷的看著出現在身旁的羅吉和田仁青。

  接觸到戰君澤的眼神,兩人立刻退下,張沁玥還未來得及反應,人便消失眼前。

  她正想開口問,黑暗中卻響起清脆的哢啦聲響,然後砰的一聲,伴隨著尖叫劃破寧靜。

  原本寧靜的張家屯頓時熱起來,原本暗下的百家燈火,一個個的點亮。

  李春花從馬車上被摔了下來,渾身疼痛,躺在地上呻吟,「良哥兒,良哥兒……怎麼回事?」

  駕車的張敬良手腳靈敏的在馬車翻覆時跳開,逃過被甩下馬車的命運。走過來一看,雖然是入冬,天氣寒冷,但因為緊張出了大汗,「似乎是車輪斷了。」

  「良哥兒,快來扶著娘,我這腿……好似斷了。」

  張敬良才往前,聽到四周響起吵雜聲,心想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只怕全村的人都被吵醒了,放在馬車上的白菜、蘿蔔、臘肉都散了一地,要收拾已經來不及。

  若是被人瞧見,就捉了個現行,他這輩子就不用想做人了,他也顧不得因摔傷還在地上呻吟的老娘,想也不想的就要逃。

  他才跑了幾步就被一把捉住,他嚇了一跳,一個轉頭,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只隱約看出一個高大的身形,他的心一顫,抬起腳就用力踢過去。

  對方輕而易舉的閃過,將他的手反剪,壓倒在地,他痛得冷汗直冒。

  「混帳東西,」張敬良被壓在黃泥地上,憤憤的掙扎,「放開我!」

  張業舉著火把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好幾個村子裡的漢子。

  「這……」張業看著眼前一片狼藉,著實愣了下,「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張沁玥一臉困惑的開口,「方才聽到巨響,來時便看到嬸子摔了,有個人要逃,被阿澤給壓住了。」

  李春花原本痛得呻吟,現下看到一下子圍上這麼多人,一時也忘了痛,整個人都呆了。

  「嬸子,張沁玥蹲在她的面前,「這是怎麼回事?」

  李春花咬著牙,一聲不吭。

  「怎麼,嬸子摔斷了腿,連話也不會說了嗎?」張沁玥嘴上說得關心,但背對著眾人,只有李春花瞧見的臉,滿是冷漠。

  李春花看著火把的光亮在張玥的眼中跳動,她向來都不將這個孤女看在眼底,但現在對著她,沒來由的打心底竄出懼意。

  「這……」李春花知道這事若是捅破,在張家屯就別想再待下去,連忙尋了藉口,「我這是要拿自家的糧食出去買賣。」

  「嬸子果然會持家,除了存了自家的吃食外,還有餘糧,而且……為數還不少。」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李春花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閃躲的目光看到大兒子被壓制在地,她急切的大喊,「還不快把我家良哥兒給放了!」

  戰君澤沒反應,像看著死物似的盯著張敬良。

  原在掙扎的張敬良,如今是動都不敢動,在火把的照射下,他清楚的看到壓著自己的男人是誰。

  他是眾人崇拜的英勇副將,夷人懼怕的殺神。他在嘉峪關不過是個小小的墾荒兵,能見到他還是因為張洛。當時他仗著自己跟張洛有同鄉之誼,以為可以撈到好處,在張洛要去副將營帳給副將上藥途中攔住了人,張洛卻不當他是一回事,他在張家屯瞧不起張洛姊弟已是習慣,便咒罵了起來,不料正好遇上回營的戰君澤。

  戰君澤也如同此時一般冷冷的看著自己,最後他被以擾亂軍營為由,硬是打了五大板,自此他再也不敢去找張洛,在聽到張洛的死訊時,他還著實的樂了好幾日。

  可是萬萬沒料到,上次擾亂軍營被打了五大板,這次他也不過偷懶被捉,就被趕出了軍營,而他才回張家屯,竟然又遇到了戰君澤。

  「你娘不老實,你來說。」

  戰君澤這話說得輕飄飄,卻讓張敬良的身子抖得像落葉,「我弟弟賭輸了大筆銀兩,家裡需要用銀子,所以我娘就生了心思,將公糧拿給李家村的舅舅家,要他們進城變賣。」

  他的話一出,頓時引起嘩然。

  張業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立刻跟身旁的一個漢子交代一聲,讓他去村長家叫老村長過來。

  李春花聽了,立刻尖聲嚷嚷道:「沒——這是天大的誤會——」看著眾人鄙夷的眼神,她知道大勢已去,隨即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這不是一時糊塗嗎?我家興哥兒犯了事,我這個當娘的總不能見死不救,就念在我一片慈母心,你們就饒了我這一次。」

  這是看準了張家屯大部分的人都心善,才演這場戲,張沁玥眼底過厭惡,站起身,退了一大步。「是不是第一次,咱們去查查就知道。」

  李春花的哭聲驀然一停,接著又是更大聲的哭聲響起,「玥姊兒這是不信我?我不活了、不活了!」她打算用撒潑的方式混過去。

  戰君澤對她尖銳的聲音感到不耐,直接抽出靴裡的短刀。

  注意到他的動作,張沁玥連忙輕喚一聲,「夫君,不要。」

  聽到聲音,戰君澤的手微偏,刀狠狠劃過李春花的臉,李春花尖叫了一聲,整個人暈了過去。

  四周因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而驀然一靜,做為始作俑者,戰君澤只是淡淡的一句,「她想死,我成全她。」

  張業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才道:「阿澤,這事兒等村長來了定會有個處理。你看這天寒地凍的,不如你先帶玥姊兒回去,不然玥姊兒病了就不好了。」

  張業對張沁玥使了個眼色,知道只有張沁玥是戰君澤的軟肋。

  張沁玥意會,立刻假裝咳了一聲。

  戰君澤看了張沁玥一眼,怎會不曉得自家娘子的心思,這是怕他動手殺人。他走過去,彎腰撿回短刀,上頭帶著血跡,他不客氣的抹回李春花的衣服上,這才大步轉身離去。

  張沁玥連忙跟在他的身後。

  「就如此輕放?」對他而言,這種做法太婦人之仁。

  張沁玥搖頭,「不!村長雖然年紀大了,卻也不是個公私不分之人,這次李春花肯定得被扭送進官府,就連良哥兒也難逃罪責,高傲的活了大半輩子,如此是活著比死了更痛,只是可憐了村長,以後將難以在村裡立足。」

  戰君澤不以為然,不過這是張家屯自家人的事,他不予置評,只在乎——

  「如此一來,事情已了,你可以放心了。」

  她仰頭對他一笑,「是!我的好夫君。」

  他不說,她也不問他在後頭使了什麼手段,她知道自己狠絕不了,寧可什麼都不知,也不要過於仁善令他為難,也害了自己。

  這夜對張家屯的許多人來說,是不平靜又難以入眠的一夜,但對戰君澤和張沁玥而言,卻是了卻心事、安穩的一夜。

*             *             *

  天才剛亮,戰君澤正在起火,隱隱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他微瞇起眼,轉身走了出去。

  走出堂屋時,正好看到翻身下馬的田仁青和王漢宇。

  「大人,將軍有令,派漢宇來報。」

  戰君澤挑了下眉。

  王漢宇立刻上前接話,「郡主已啟程返京,將軍有令,請大人即刻返回嘉峪關。」

  看王漢宇的神情,似乎是邊情況有變,戰君澤的眼神微冷,這個軒轅澈就是個廢物。

  他冷著臉,轉身進入屋內。

  躺在炕上的張沁玥睡得正安穩,他的眸光一柔,坐在床沿,輕推了推她。

  張沁玥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我要即刻返回嘉峪關。」

  一聽,她立刻清醒過來,猛然坐起身,「怎麼如此突然?」

  「該是邊關有變,」戰君澤摸了下她的頭,「你收拾東西,等我回來,再帶你前往嘉峪關。」

  「你不用顧慮我,我會照顧自己。」張沁玥忙不迭的要起來。

  「你別起,」他阻止了她,「繼續睡,我立刻得走。」

  張沁玥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仍起身將衣物給穿戴好,瞥了眼窗外,天色才濛濛亮,她手腳俐落的打開炕頭上的櫃子,將這幾日做的鞋子全給塞進包袱裡。還有腌好的臘肉、醬菜,收拾了滿滿的一大包袱。

  看她忙碌的模樣,他嘴角微揚,腳都要邁不開,不捨的輕聲說道:「我得空便回來。」

  正將布巾打包的她,手的動作一頓,悶悶不樂的點點頭。

  他將她摟進懷裡,力道之大,好像要將她揉進身體裡一般,「有事找師父或羅吉傳訊。」

  她伸出手反抱住他,在他懷中點了點頭。

  他鬆手,拿了包袱轉身離去。

  離別時,就是分開的這一刻最折磨人,他人才離開,她的心就覺得空落落的。

  接連下了幾日的雪,天氣越來越冷,張沁玥越發不想岀門,燒了炕就在屋內拿著針線繡鞋面。

  她早已收拾妥當,就等著戰君澤回來接她,若非他離開前交代過,她早就自己上路了。

  隱約間聽到馬蹄聲,她的眼睛一亮,隨手將針線往旁邊一放,也顧不得外頭寒冷,沒多披件衣袍就拉開門跑了出去。

  遠遠看到的是輛馬車,四周還有數名騎著馬匹的護衛,她眼底的亮光微暗,戰君澤不可能坐著馬車回來,尤其是輛漂亮馬車。

  朱紅的車輪,翠綠車帷,拉車的兩頭高頭大馬身上還披著閃亮亮的銅鈴,隨著步伐發出輕脆聲,在一片雪茫中,別有一番景緻。

  她有些看呆了,直到馬車停到自家門前——

  「可是張宅?」領著馬車前行的護衛翻身下馬,直接開口問道。

  張沁玥淺淺一笑,「這裡是張家屯,十戶裡頭有九戶人家姓張,不知公子尋的是哪戶張宅?」

  粗獷的侍衛看著張沁玥的笑容,頓時忘了問話。

  「吳廣,你這沒出息的。」從馬車上下來的小姑娘,拉了拉身上的披風,一看到護衛的樣子,沒好氣的啐了一聲。

  吳廣一愣,臉上有些不自在,低頭輕喚了一聲,「紅繡姑娘。」

  「走開。」紅繡揮了下手,一臉不快,目光一看到張沁玥,眼底過驚艷,沒想到這山溝還能生出這樣的美人,她挑了挑眉,「姑娘,該不會你就是張沁玥吧?」

  張沁玥看著對方,眼前這位名喚紅繡的姑娘,雖然是一身青衣的丫鬟打扮,但衣料用得極好,看得出是出自大戶人家,主子不單富且貴。

  她緩緩的走上前,拉開了木栓,打開了籬笆門,「是。」

  紅繡聞言不見意外,畢竟若是長相不出挑,也不會讓戰副將看中。

  她上下打量著靠近的張沁玥,還以為人人口中高高在上的戰副將是不看重外表這等俗物的英雄,如今見到張沁玥……呿,看來他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男人。

  馬車內的人一聽到來人便是張沁玥,這可坐不住了,立刻伸出手,輕喚了聲,「紅繡。」

  張沁玥聽著聲音,看向馬車伸出來的手,這雙手極為好看,十指塗上艷紅蔻丹,更襯得一雙手白晳賽雪。

  紅繡立刻走過去,小心翼翼的將馬車上的人扶下來。

  這個女子不單美而媚,一雙丹鳳眼輕輕一掃,直勾人心魂,饒是張沁玥都不免被這樣的容貌給迷了眼。

  「你——」女子輕聲一哼,滿是不屑,「便是張沁玥?戰君澤的心上人?」

  不客氣的質問,破壞了這份魅惑天成的美感,張沁玥不免在心中嘆了聲可惜,「是!我便是張沁玥,戰君澤的妻子。」

  「妻子?」女子上前,低頭打量她,長得挺好,就是嬌小了些,沒想到高大的戰君澤竟然喜歡這樣的身子板,而且身上有股味道……她細細聞了下,桂花香氣,她心裡莫名有些不痛快,「你們這門親事未經父母首肯,說到底你與他不過是無媒苟合。」

  「姑娘這句話重了,」張沁玥沒被惹火,反而還能輕輕一笑,「我與夫君皆無父無母。」

     看著她的笑,李洪妍一瞪眼,「張沁玥,你還真是不要臉面。戰君澤偷偷摸摸迎娶你,你不生氣也就罷了,竟還笑得出來。」

  「我在張家屯成親拜堂,百來雙眼睛看著,怎麼會是偷偷摸摸?」

  李洪妍不客氣的指著她,「但是他把你藏起來,甚至不願告訴旁人他娶了個張家屯的姑娘。」

  張沁玥笑得更歡,「夫君凡事有其思量,他並非將我藏起來,只是怕有心人傷了我,多留幾分心眼罷了。」

  「你說謊。」李洪妍壓根不相信總是冷漠待人的戰君澤會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她尖銳的聲音令張沁玥眉頭皺了下,「姑娘口口聲聲直呼我夫君名諱,不知姑娘是誰?」

  李洪妍揚起下巴,一派高傲。「本郡主乃瑤華郡主。」

  張沁玥並不是太驚訝,光是看對方高傲的模樣,又直呼戰君澤名諱,她便知道來人身分肯定不低,卻也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唉,這可是戰君澤進京時惹來的風流債。

  但她知曉禮數,動作雖然生疏,卻依然規矩的行了禮。

  李洪妍見她行禮如儀,挑了下眉,不敢相信眼前這丫頭是山溝出來的土姑娘。因著戰君澤對自己無禮無視,她本想來張家屯刁難他的心上人,卻發現這個女人進退得體,讓人無法討厭……

  想到這裡,她更心煩了,嗤了一聲,「本郡主累了。」

  張沁玥實在覺得好笑又莫名其妙,但也只能將人迎進屋裡,「小地方,委屈郡主。」

  「是委屈,但也只能湊合。」

  李洪妍進了屋,不客氣的坐在炕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10 12:40 PM 編輯

【第十四章】   死而復生

  迷人的鳳眼打量四周,尋常的衣戶,沒有太多華而不實的擺設,但看得出打掃得整潔,看著一旁的繡品,這是在做鞋面,上頭有著祈求平安的目雲紋,不用問也知道是為了戰君澤那個武夫而做。

  張沁玥泡了茶,親自送上。

  李洪妍不屑的瞄了一眼,「這茶一看便是次品。」

  「郡主錯了,」張沁玥微微一笑,「這是茶枝,連次品都不及。」

  李洪妍雙眼一瞪,「拿這等劣茶給本郡主,你是侮辱本郡主?」

  「郡主誤會了。」張沁玥柔聲解釋,「張家屯是個小地方,就算有銀兩想喝好茶,也苦沒有地方可以買。請郡主恕罪。」

  「你的男人是戰君澤,只要他開口,天下好茶多得是人送到他的跟前,你身為他的妻子,他卻連杯好茶都讓你喝不上?看來你方才說的是自欺欺人,他壓根不在意你。」

  「這倒無關夫君的事,因為我不愛飲茶,最愛的是清水。至於送茶,夫君性子該是厭惡收禮這等俗事。」

  李洪姸撇了撇嘴,這是什麼破爛藉口,卻也免不了認同她的說法,戰君澤確實就是這種死人個性。

  「紅繡,去車上給本郡主拿茶過來。」

  「是!」紅繡連忙去馬車上拿來李洪妍慣喝的毛尖。

  張沁玥拿過紅繡遞過來的茶葉,進灶房燒了水,泡好茶後,送到李洪妍的面前。

  李洪妍看著面前冒著白霧的茶,卻是碰也不碰,又對張沁玥說道:「本郡主餓了,去弄點吃的。」

  張沁玥只能稱是,她走到了西屋灶房,熟練的生起火。

  紅繡跟在她身旁,如同方才見張沁玥泡茶一般,只在一旁看著,並不動手相助。

  張沁玥也不見一絲不自在,蒸了大米飯,炒了臘肉白菜、素三菇和鹹魚炒蛋,家裡的東西明擺著,就算是郡主來,這也是她所能弄出最好的菜色。

  紅繡看到三道菜已弄妥,這才踅回堂屋,平心而論道:「郡主,張沁玥雙眸坦然,並無不悅,而且菜色看來真是用了心。」

  李洪妍正撥動著一旁小竹籃中的鞋底,看著結實的縫線,聽完紅繡的話,她挑了挑眉:「戰君澤這人的脾氣跟頭驢子似的,沒想到卻迷上了個軟柿子,敢情他看不上本郡主,是因為本郡主性子太過張揚?」

  關於這一點,紅繡可不敢答腔。郡主在府中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性子自然比一般人跋扈,但礙於身份尊貴,無人敢得罪斥責,在京城只要不犯太過的錯誤,根本就是個橫著走的主。

  李洪姸已過二八年華,正值待嫁之年,遇上同樣睨視一切的戰君澤,激起了她興趣。

  戰君澤越冷漠,她越是誓在必得,在京城還使了小心思,兩人一同落水,弄得滿城風雨,原本就差一道賜婚聖旨,他卻早一步返回西北,再得到消息時,他已成親娶妻。

  這是明晃晃的打她臉,她氣惱之餘,當晚就離開了京城,趕赴嘉峪關。

  偏偏到了邊關,不見戰君澤,問起軒轅將軍也是百般推託,不願相告,最後還是從軒轅將軍的姨娘口中得知,戰君澤發話,只要她在嘉峪關一日,他便一日不回。

  普天之下也只有戰君澤敢將她的臉面踩在腳底,她氣憤難當,硬是與戰君澤對上了。

  她就不信,身為將帥,他真能不回邊關。不過最後事實證明,她低估了他的說一是一,縱使夷人來犯,也不見歸來。她縱是任性,也知為了邊關安危,只能讓步。

  只是回京途中,她越想越不服氣,這才一個迴轉,派了人四處打探,找上了張家屯。

  趕往張家屯這一路,紅繡的心始終懸著,張沁玥再不配,如今已是戰君澤的妻,郡主若真傷了人,以戰君澤的脾氣,殺了郡主都有可能。

  不過看郡主這模樣,似乎並不厭惡戰夫人。

  張沁玥端上飯菜,見到李洪妍撐著下巴,懶懶的靠在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擺弄著鞋底,她也沒多言,只道:「郡主用餐了。」

  李洪妍將手中的鞋底一甩,看著張沁玥擺上的飯菜,這些飯食平時她完全看不上眼,但在這個農村,就如紅繡所言,確實已經是張沁玥可以拿出手的最好食物。

  其實她如今雖一身富貴,但也不是沒有吃過苦頭。想當初在皇伯父還沒登基前,父王不過就是個不起眼的皇子,還被丟去守皇陵好些年,當時還未必能吃上眼前這些熱騰騰的食物。

  紅繡上前佈菜,李洪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張沁玥就站在一旁,不發一言。

  李洪妍吃了幾口,不得不承認滋味挺好的,但她才不會說出來讓張沁玥得意,她故意不客氣的道:「酒呢?」

  張沁玥立刻進屋去拿出春夏時釀的梅子酒。「不知郡主喝不喝得慣。」

  李洪妍沒理會,徑自喝了一口,也沒說好或不好。

  張沁玥看著她吃飯的速度,心想這些東西該是合她的口味。

  她並非巴結,只是不想惹事,讓李洪妍有機會發作,找她麻煩,待李洪妍吃得酒足飯飽,放下筷子,她趕緊上前收拾。

  李洪妍只道:「你讓紅繡去收拾,本郡主有話要跟你說。」

  紅繡聞言,立刻上前接手張沁玥的工作。

  張沁玥微低著頭,靜靜的聽著。

  看著她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李洪妍哼了一聲,「若是皇伯父降旨,本郡主就是戰君澤的正妻。」

  張沁玥斂著眼,她摸不準這位郡主的脾性,說她意圖刁難她倒不至於,但態度高傲是真。

  可比起像李春花、溫湘那種明明出身也沒比人高貴多少,卻總要出言諷刺、不知進退的女人,這位郡主算是挺好的一個人。

  「怎麼不說話?」

  張沁玥柔聲回答,「民婦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戰君澤的妻子,如今我要奪你夫君,你卻不知自己要說什麼?」

  「民婦只知道夫君若願意娶郡主為妻,民女說什麼都無用,若是夫君不願意娶郡主為妻,就算聖上降旨,夫君也不會遵從的。」

  沒想到軟杮子也會回嘴,李洪妍忍不住笑了出來,「戰君澤確實是個不被人左右的死性子,你倒是了解他。」

  「他是民婦的夫君。」

  李洪妍正眼看著她,看來她想錯了,這女人可不是個任人揉捏的主,「你要跟郡主賭嗎?看戰君澤面對聖旨時到底會選你還是選本郡主?」

  「民婦不需要,民婦相信夫君,夫君自會妥善照料民婦,不讓民婦委屈。」

  李洪妍微瞇起眼,這女人還真是有恃無恐,不過一個女人有男人寵愛,確實可以有底氣。

  戰君澤是軒轅老將軍的外孫,軒轅一門在李洪妍眼中並不是好人,在老將軍死後要不是還有以往的功勛護著、戰君澤扛著,這一門早就翻覆。

  戰君澤靠實力打下屬於自己的功名利祿,若他不願,他確實做得出拋下一切、遠走高飛的事。

  想起在京城時,她父王只差沒打她一頓,將她關進房裡阻止她進宮請皇上降旨,一個男人可以年紀輕輕就讓她皇伯父看中、軒轅一門怕他、她的父王顧忌,確實不易。說他是佔了天時地利之便也好,說他是時勢造英雄也罷,總之他確實足以讓他的女人有底氣。

  「你可曾想過,你憑什麼配得上他?」

  張沁玥平穩的目光回視李洪妍,「或許是我祖上積德。」其實這個問題,她問過自己無數次,始終都沒有答案,後來便想,若以緣說,又何來答案。

  她的回答令李洪妍先是一愣,而後仰頭一笑,「張沁玥,你是個妙人。」李洪妍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讓她坐下,「你可知軒轅家是牛鬼蛇神,憑你,未必能安然度過。」

  張沁玥恭敬的坐了下來,「與夫君同心,民婦不怕。」

  她的全然信任令李洪妍眼底閃過羨慕,「若本郡主是個男子,也想娶你為妻。」

  張沁玥微驚的挑了挑眉。

  李洪妍得意的露出笑,「要看你吃驚的樣子可不容易。」

  張沁玥斂下眼,「郡主說笑了。」

  「本郡主可不說笑,你可有兄弟?」

  張沁玥點頭,「有一胞弟。」

  李洪妍的眼底閃過光亮,「他現在人在何處?」

  「他已經死了。」

  李洪姸眼底的光芒一暗,「死了?」

  「隨軍出征,死在大漠。」

  李洪姸陷入了沉默,久久才道:「可惜了。」

  張沁玥微垂下眼,提起弟弟,讓她的心又隱隱刺痛著。

  李洪妍撐著下巴,看張沁玥小小的巴掌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我看男人十有八九應該都喜歡你這般惺惺作態。」

  張沁玥在心中一嘆,這郡主說話似乎總得刺別人幾句才會心中舒坦。

  「今夜天色已晚,本郡主就在這兒歇一夜。」

  張沁玥無言,這個郡主還真是說風就是雨的性子。

  李洪妍不走,張沁玥也不能趕人,只希望在郡主覺得滿意離去前,不會突然抽風惱怒,動手傷她就好。她相信戰君澤說過,瑤華郡主雖然張揚,但不會隨意取人性命,所以她不怕郡主要她的命,她怕的是,若郡主真對她動手,最後會是戰君澤取郡主的命。

  她跟著紅繡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東屋。

  李洪妍也沒嫌棄屋子小,直言道:「今夜與本郡主同眠。」

  張沁玥正在鋪被,聽到她的話,差點趴在炕上。

  「怎麼?」李洪妍不悅,「嫌棄本郡主不成?」

  張沁玥有些無奈,久久才道:「民婦不敢。」

  紅繡在心中嘆了口氣,饒是跟在郡主身邊多年,她仍舊搞不清楚郡主在打什麼注意,唯一慶幸的是郡主沒有失去理智,沒把手裡動不動就拿來拽人的馬鞭往張沁玥身上招呼。

  李洪妍散開了盤了一天的長髮,身著單衣,上了炕,就等著張沁玥。

  張沁玥望向站在一旁的紅繡,紅繡卻只能回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無奈之下,張沁玥梳洗過後,認份的進屋,躺在炕上。

  一室黑喑,萬籟俱寂,只有空氣中飄浮著一股似有若無的桂花香。

  李洪妍突然翻身,半壓在張沁玥的身上。

  張沁玥皺著眉,嚴肅的思考著是否要冒著被李洪妍安個犯上的罪名,用力將人推開,只是她還沒想通,李洪妍就開口了——

  「你身上為何有股桂花香氣?」

  張沁玥沒料到她會突然這麼問,仍老實回道:「是香脂。」

  「香脂……」李洪妍重複了一次,眼底眸光一閃,猛然翻身坐起。

  守在門外的紅繡聽到聲響,連忙進來,點上了燭火。

  李洪妍徑自下了炕,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紅繡一臉焦急的跟在身後,「天寒地凍,郡主這是要上哪兒?」

  李洪妍壓根不理會紅繡的喳呼。

  張沁玥困惑的打算下炕一探究竟,就見李洪妍已經去而復返。

  李洪妍將紅繡關在門外,再將手中的東西丟了過去。

  張沁玥手忙腳亂的接住,手中的瓷罐令她微驚,她定了定心神,穩穩的打開,入鼻的是沁人的桂花香氣。

  「郡主這是從何而來?」這個瓷罐裡頭裝的像極了她用的香脂。

  「在邊關,本郡主從一個士兵身上拿到的。」

  那時她從京城急匆匆趕赴嘉峪關,一路顛簸,心情煩躁,臉上和身體泛起了紅疹。一日用完晩膳,心情正差,出去轉了一圈,意外撞上一名偷偷摸摸的小兵,她立刻派人將之壓制住。

  最後查到此人是附近砌土造屋的小兵,身份無疑,便打發他離去,誰知這個小兵離去時給了她瓶藥,說能治她臉上紅疹。

  她本是不信,但紅疹久久未消,便死馬當活馬醫,沒料到不到一天的功夫,紅疹消了大半。

  懂醫術的人才,竟被埋沒在砌土造屋的粗活之中,李洪妍真心認為邊疆的一群武夫沒眼光,不視金鑲玉,她便自己作主尋到人,決定帶他回京,偏偏這人硬氣,情願留在邊疆做苦力也不願跟她享榮華富貴。

  當下她怒火衝天,一個戰君澤不待見她就罷了,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也敢視她如無物,她一時失了理智,抽了他一鞭,誰知這一鞭得到他一個冷漠瞪視。

  不過是個眼神,卻把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給駭住。

  他無言控訴她的忘恩負義,她才想起了,他替她治好紅疹,而她卻轉眼翻臉不認人,她難得心虛,卻也不可能對個小兵低頭認錯,揮手就將人給趕了出去。

  只不過在他離去後,她意外的撿到這個瓷罐,應該是抽他鞭子時,從他身上掉出來的,打開後散著醉人的桂花香——

  「給郡主此物的人,應該是毛毛。」

  「毛毛?」李洪妍愣愣的重複,「他的小名?」

  張沁玥點頭「是。」

  李洪妍腦中浮現了那男子的俊美相貌,什麼小名不好取,叫什麼毛毛?實在太不襯那張臉……

  張沁玥將手中的瓷罐交還給她,「此人姓韓,叫至浩,是嘉峪關軍營裡的大夫。」

  「他不是大夫,」李洪妍搖頭,打開瓶子,她捨不得用,就怕用完了,聞不到這股好聞的香氣,「他是個砌土造屋的,而且他姓洛,長得唇紅齒白,像個姑娘似的,明明整日在艷陽下曬,偏偏皮膚還嫩得像是會出水似的。」

  她的話令張沁玥的心頭一震,「你說……姓洛?!」

  「是啊!」李洪妍不解的看著她一臉激動。

  「郡主是在什麼時候遇上此人的?」顧不得犯上,張沁玥用力握住了李洪妍的手。

  李洪妍不由得皺了下眉頭。

  「快告訴我!」張沁玥一臉焦急,難免手上力道加重。

  李洪妍吃痛的揮開了她的手,「就在我在嘉峪關的時侯。」

  張沁玥的腦子轟的一聲,臉色一白。郡主是在得知戰君澤成親的消息後才赴嘉峪關,那時阿洛早就已經死了,但為何……她的目光緊盯著李洪妍手中的瓷罐。

  李洪妍見她深受打擊的模樣,不由問道:「你沒事吧?」

  張沁玥木然的搖搖頭,呆坐在炕上,垂眉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洪妍察覺了一絲怪,「你認得這名姓洛的兵?」

  張沁玥困難的吞咽了下口水,點了點頭。「我的弟弟張洛,本名洛沁杭。」

  李洪妍意外的挑了挑眉,「可是你不是說他死在大漠了嗎?」

  「我也一直這麼以為……」張沁玥覺得腦子紛亂,閉上了眼,試圖想要釐清思緒,最終想到了替她送來香脂的韓至浩,她的雙眼一睜,眼底帶著堅定,「郡主,民婦可否有個不情之請?」

  「說來聽聽。」

  「請郡主陪同民婦赴邊關一趟,民婦想見一見此人。」

  「你想見他,找戰君澤便可。」

  提起戰君澤,她的心一擰,若弟弟真的沒死,戰君澤肯定也被蒙在鼓裡,阿洛騙她這個姊姊也就罷,卻還膽大包大的算計戰君澤,也不擔心一旦東窗事發……想到這裡,她頓時心裡發寒。

  「民婦前往嘉峪關見此人一事,還請郡主代民婦隱瞞。」

  李洪妍自然察覺有事發生,她大可拒絕,不予理會,但看著張沁玥蒼白的臉色,再加上想起那個小兵眼底的厭惡,她心一橫,點頭同意。

  天才亮,將福來託給田忻照料,張沁玥便帶著簡單的行囊,坐上了李洪妍的馬車離開張家屯。

  前往邊關前,張沁玥先進城去了趟回春堂。

  張沁玥到時,韓至浩才睡醒,還一臉迷迷糊糊,不過一聽到她提起張洛,他臉上的睡意立刻消失無蹤。

  「姊姊,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洛哥已經死了。」

  他急切的辯解在張沁玥看來顯得蒼白無力,她的心直往下沉,她早猜到若單靠阿洛一人,肯定難以瞞天過海,如今看韓至浩的樣子,她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羅吉、羅祥兩兄弟是否也知情?」

  韓至浩不自在的閃躲著她的目光,打死不承認,「姊姊,我真的聽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你是不是魔怔了?洛哥已經死了,而且人死不能復生,你別多想。」

  張沁玥微斂下眼,沒有理會他的解釋,徑自又問:「師父也知情嗎?」

  「姊,我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張沁玥覺得痛徹心腑,眼前一片空茫,轉身背對他慌張的神情,吞下哽咽說道:「此事或許無法善了,你暫且別回邊關,留在甘州。」

  韓至浩的心神一震,「姊姊,你想做什麼?」

  她沒有回答,頭也不回的走了。

  韓至浩苦惱的想叫人,但最終只能垂頭喪氣的閉上了嘴。

  早在幫著張洛隱瞞時,他們就知道早晚會有東窗事發的一日,只是沒料到來得這麼快……

  他回到房裡,失神的坐在炕上,過了一會兒,他拍了拍雙頰,要自己振作起精神,不成不成,他得趕回去跟張洛報個信才對。

  李洪妍沒跟下車,盯著重新落坐在面前、神情憔悴的張沁玥,忍不住取笑道:「就算天塌了,你還有個戰君澤替你扛著,收起你這副如喪考妣的神情吧,你昨天不是還口口聲聲說信任你的夫君嗎?」

  她的話令張沁玥的心更往下沉,卻還是扯了扯嘴角,「郡主說的是,是民婦多慮了。」

  明擺著是敷衍,但李洪妍也不急著問,反正不管什麼事,到了嘉峪關總會水落石出。

  張沁玥閉上眼睛,她並無睡意,只是不想說話,靠著裝睡藉此逃避與李洪妍交談。

  弟弟沒死,該是件令人欣喜之事,偏偏他卻故意讓戰君澤誤會,娶她為妻,饒是她與戰君澤有真感情,也不能原諒弟弟的欺騙。她都如此了,戰君澤又會如何?

  想起他的果斷殺伐,她可以感覺湧上眼眶的淚,硬是咬牙,忍下淚意。現在只能等到了嘉峪關、見到了人,若真是弟弟,她才能想下一步路該怎麼走。

*             *             *

  一行人到了嘉峪關的城鎮時,月已高懸。

  軒轅將軍府前,女主人帶著府中奴婢親自迎接。軒轅將軍今日宿在軍營中,並未回府。

  說是將軍府,不過就是大一點的二進宅子,郡主的到來,不管女主人樂不樂意,都只能將主屋讓出來。

  「這女人其實是軒轅將軍第四個姨娘。」一進房,將人都遣退,獨留紅繡和張沁玥,李洪妍便開口說道:「是軒轅將軍元配的陪嫁婢女,派她來邊疆伺候。這女人手段挺好,在京城裡不過是個被人無視的妾室,到了這裡卻做足了樣子,管著三、五個奴僕,就當自己是回事,要不是元配夫人在她來邊疆時就讓她喝了絕子湯,讓她無後,不然以這女人的性子,肯定能翻出不少小風浪。」

  類似的後院亂事,張沁玥幼時就聽了不少,她娘親和祖母也沒顧念她年紀小就不讓她聽這些髒事,反而覺得讓她早些明白,日後才不會受欺凌或無防人之心。

  想起當年一家和樂,她的心一擰,往事歷歷,彷彿昨日,卻一眼多年。

  紅繡服侍李洪妍在屏風後脫去衣衫,洗去一身的疲憊,張沁玥靜靜的立在一旁。

  「這樣的女人,你不用理會,她們還得靠你男人才能立足在此,只是……」赤裸著身子,坐進木桶裡,李洪妍一臉不屑的說:「你說一個將軍不好好的把精神放在上陣殺敵上,反而往家中迎進一個又一個女人,是哪門子事?在這個將軍府,將軍除了一個姨娘,還有三個通房,難不成武夫體力異於常人?」

  饒是張沁玥已經為人妻,聽到李洪妍的話還是忍不住睜大了眼,抿著唇,不想接續這個話題。

  她不搭腔,李洪妍還不死心,徑自轉身趴在木桶邊,盯著張沁玥,「不如你跟本郡主說說,戰君澤床上表現如何?是否如在戰場上殺敵那般勇猛?」

  張沁玥一時岔了氣,一陣猛咳。

  李洪妍見狀,哈哈笑道:「真是,臉皮這麼薄,說個幾句就沒法子招架了。」

  張沁玥此刻覺得這位郡主才是位妙人。

        李洪妍心情愉快的泡在木桶裡,難得好心的放過她,不再追問他們夫妻床第之事,直到門外響起敲門聲,她才輕飄飄的丟了一句,「進來。」

  張沁玥的目光透過屏風,懸在半空中,隱約看著一個男子走進來,熟悉的身形令她的身形一晃。

  李洪妍暗暗觀察著張沁玥的神情,看來這男人八九不離十是她的弟弟。

  「敢問郡主深夜叫小的前來,有何交代?」

  「沒事。」李洪妍簡單俐落的說:「本郡主就是突然想見你。」

  張洛心中無奈,卻顧及對方身分不好顯現,只能靜靜的立在花廳,直到耳裡聽到內室傳來的水聲,他的眉頭才皺起。

  邊疆女子本就豪放,他自然也遇過投懷送抱之人,但這些與瑤華郡主比起來,根本不是回事兒,偏偏郡主身份尊貴,他縱使不喜也得罪不起。

  李洪妍站起身,讓紅繡替自己擦乾身子,套上長袍,緩緩的走了出去。

  聽到腳步聲靠近,張洛的頭垂得更低。

  李洪妍越過他,慵懶的靠在廳堂的羅漢椅上,任由紅繡替她擦乾一頭黑髮。

  「抬頭看著本郡主。」

  張洛低著頭,「小的不敢。」

  「不敢?!」李洪妍嘖了一聲,「你都敢騙你姊姊你已戰死大漠,還有什麼不敢的?」

  張洛的心一驚,猛地抬起頭。

  李洪妍一臉似笑非笑,「你們姊弟還真像,要嚇著你們還挺不容易。」

  張洛不理會李洪妍的陰陽怪氣,質問:「敢問郡主方才所言究竟何意?」

  李洪妍將張洛的緊張盡收眼底,奇怪自己比起張沁玥也不差,怎麼就沒個男人這麼緊張她,張沁玥不過就是說話輕柔了點,長得嬌小了點。

  她懶懶的伸出白玉似的手,指向內室。

  張洛下意識的順著她的手,轉頭望去,看到那熟悉的嬌小身子,他的臉色突地一變,「姊……姊姊?」

  張沁玥看著弟弟「死而復生」,心中五味雜陳,有欣喜,卻有更多的失望。

  張洛失態的上前。

  張沁玥瞪眼看著他,等他來到跟前,卻是抬起手,用力的甩了他一巴掌。

  這一掌驚得李洪妍坐直身子,心想兔子急了,果然也是會咬人的。

  張洛被打得頭一偏,卻沒有吭一聲。

  「為什麼?」張沁玥痛心的問。

  張洛垂下眼,沉默以對。

  「說話!」張沁玥用力的一捶他肩膀,「為什麼不說話?」

  「姊姊,你別激動,」張洛怕她傷了自己,連忙拉住她的手,「我知道此事我有錯在先,說得再多在你聽來是辯解,但我當時真是為了救大人而受傷,是羅吉沒有將我丟下才得以倖存。」

  他的話在她聽來確實是辯解,她質問道:「既然活著,為何要隱瞞?還拖著羅吉隨你起舞?」

  「你就當我一時魔怔,因為等我好些後返回關內,知道大夥兒都誤以為我已身亡,當下就想著將錯就錯。此生你已為我付出太多,我不要你背著不嫁的誓言一輩子。」

  張沁玥頓感一陣暈眩,竟然是為了她……

  張洛緊張的扶著她的手臂。

  「你怎會如此糊塗?你捉弄我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扯上戰君澤?」

  「姊姊,我承認我確實曾私心認為你與大人般配,畢竟你是我的姊姊,自然得以配上優秀的男人,所以我常在大人面前提及你,但我從未想過對他設局。這事說到底,是老天安排。」

  張洛的語氣再堅定都無法說服張沁玥。縱使她能信他是無心之過,但驕傲如戰君澤呢?

  「如今你打算如何?」她幽幽的問道。

  他逃避似的不願看她眸中水亮的光芒,「姊,不如你就當不知道我活著,與大人好好過日子。等過些時候,你有了身孕,生下孩子,縱使東窗事發,相信大人即便氣惱,也不會對你有所責難。」

  張沁玥難以置信的搖著頭,「你已經是錯,竟還要我繼續瞞著,一錯再錯?阿洛,你自小聰慧,怎會糊塗至此?軍令在前,欺瞞主上,是誰給你的膽子?」

  對此,張洛只能低著頭,再次沉默以對。

  「你大漠遇難,撿回一命,如今卻還不知回頭,愚昧的再次將自己送上鬼門關。」

  張沁玥移開視線,不想看他,「你太令我失望了。」

  兩人的話,悉數入耳,李洪妍算是明白其中曲直。「原來張洛救過戰君澤,戰君澤因此才娶了你。」

  張沁玥原就蒼白的臉色,因她的話更顯死灰。

  李洪妍的嘴一撇,懶懶的開口,「張洛的算盤打得好,你聰明的話,就該聽他的,等到有了孩子,母憑子貴,縱使戰君澤知道實情,憤慨不平,你也還可以保著戰夫人的名頭。」

  「那主,」張洛抿了下唇,擔憂的看了眼姊姊,「請你別再說了。」

  「本郡主就要說,你可別忘了本郡主可是一心想要嫁給戰君澤,只要將你的事向戰君澤一說,不單是你,你姊姊也毀了。」

  張洛的臉色變得鐵青,看著她的眸光沉了幾分。

  李洪妍不馴的回視,「怎麼,你想殺了本郡主?就憑你,還沒這份能耐。」

  張洛忍著氣,淡淡的可:「我不在意生死,只是郡主何苦為難我姊姊一個弱女子?」

  「弱女子?」李洪妍搖搖頭,看著臉色蒼白的張沁玥,「你姊姊可一點都不軟弱,她只是外表像顆軟柿子罷了。說真的,本郡主還真羨慕她,一個、兩個都護著她,戰君澤是如此,你也是如此,你說,若是本郡主也裝得這麼一副菟絲花的模樣,是否就能得到你們一絲憐愛?」

  張洛懶得答腔,這個郡主的刁蠻已經刻進了骨子裡,壓根柔弱不了。

  「郡主,」張洛直接雙膝落地,「就當小的求郡主,請郡主當做不知情。」

  李洪妍盯著跪在面前的他,這男人,她要帶他回京,給他榮華富貴,他都硬氣的不吭一聲,如今卻為了張沁玥跪在她面前,她一時之間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久久才道:「你錯了,與其求本郡主,不如先想法子說服你自個兒的姊姊。」

  張洛轉向張沁玥,帶著無比懊悔的口吻祈求,「姊姊,你明日一早就回張家屯去。這陣子關外不太平靜。你總不想在此時節外生枝,讓戰大人知情之後心神不寧。」看姊姊神情,張洛知道她的心思鬆動,進一步勸道:「姊姊回去吧!」

  戰君澤的安危對張沁玥而言不是死穴,她的心確實因此而動搖了,只是那也只是一瞬。

  戰君澤多年從血染危難中走來,他不會為了得到或失去就輕易崩潰,反而是她,她今日不說,就怕會被弟弟一次次說服,為了貪戀眼前幸福,選擇隱瞞到最後,可是到被拆穿那時,想到戰君澤可能對她心生憤恨,崩潰的將是她……

  「我要見大人一面。」

  張洛瞪大了眼,「姊姊!」

  「阿洛,」她無力的吐出話語:「我不是你,我無法用欺騙來換得感情,縱使我再捨不得這個男人,我也做不到。」

  張沁玥的話語一落,一室落針可聞。

  久久,李洪妍的鼓掌聲打破了寧靜。

  張洛皺起了眉頭。

     李洪妍停下動作,淡淡的看著張洛,「我就說你姊姊心裡有主見得很,你就聽她的安排,別再瞎折騰了,本郡主會派人送她進軍營裡跟戰君澤見一面,不過你放心,本郡主喜歡她,若戰君澤不要她,本郡主會帶她回京,許她榮華富貴,照顧她一輩子。」

  郡主說出的話不倫不類,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張洛覺得頭一抽抽的痛,對著姊姊,他本就沒有勝算,如今又加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郡主,他只能被牽著鼻子走。

  「一人做事一人當,」張洛站起身,一臉堅定,「事既是由我而起,就由我去向大人請罪。」

  張沁玥定定的看著弟弟好一會兒,最終嘆道:「以他的脾氣,你以為你還能好好站著跟他說上話嗎?」

  張洛聞言,一臉頹然。

  看著他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李洪妍搖了搖頭,「你們這都怎麼了,當本郡主死了不成?放心吧!不單是玥兒,就連你,張洛,本郡主承諾,就算東窗事發,戰君澤心狠毒辣要你的命,本郡主也保你不死。」

  李洪妍的話沒令張沁玥的心情振奮多少,但至少是鬆了口氣,縱使心頭再失望再氣惱,阿洛是她的弟弟,她死也不願他出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10 01:15 PM 編輯

【第十五章】   私事私了

  接連兩日沒有好好休息,張沁玥的臉色有些白,在張洛擔憂的神情下,她坐上了李洪妍的馬車,讓侍衛送她入軍營。

  深夜到來,戰君澤營帳裡的燈火已暗。

  張沁玥身旁雖跟著李洪妍的侍衛,順利進入軍,卻被守衛戰君澤營帳的士兵擋在帳門前。

  「大膽!奉郡主之命來見戰大人一面,還不讓開!」

  擋住他們去路的小兵堅持不讓,戰君澤早早就有令,閒雜人等不得打擾,軍令在前,他們不敢違逆。

  張沁玥始終低著頭,聽著兩方人馬爭執,是她唐突,忘了如今夜已深,他早已歇息,趕來也只是打擾他休息。

  「算了。」張沁玥柔柔的開口,「我在馬車上等一夜,明日大人醒了,再見大人。」

  郡主的侍衛聽了,這才閉上嘴,護著張沁玥離去。

  兩人轉身邁開步伐,便聽到身後守門的士兵恭敬的喚了聲,「大人。」

  張沁玥的腳步一頓,還沒來得及回頭,戰君澤已經幾個大步向前,一把拉住了她。

  張沁玥踉蹌了下,跌進他的懷中。

  戰君澤方才在營帳中聽著門口吵鬧,本心煩意亂,正打算出聲喝斥,卻突然聽到她的聲音,一時之間還懷疑是自己思念過重,不過他的雙腿不受控制似的往外邁,沒想到佳人真的在眼前,他的眼底閃著光亮,「你怎麼來了?」

  看著他眼中毫不隱藏的喜悅,她的鼻頭微微發酸,「想你。」

  他握著她手臂的手微微一緊,對旁人視而不見,將她帶回營帳中。

  他的營帳很大,擺設簡單,一道布幔分出內外,放眼望去,有不少張交椅散放在四周,看來稍早是有人在帳中議事,還沒來得及收拾。

  她緊張的輕咬了下唇,不容許自己三心二意,正要開口說明來意,可她一個字都還沒來得及說,他就先開了口——

  「本想過幾日便回張家屯接你,你倒好,自己來了,是誰陪你來的?毛毛還是羅吉?」他低下頭,這才在火光之中注意到她眼底發青,一臉疲累,他的神色驀然一沉,想起了方才帳外情況,「送你來的是郡主的侍衛嗎?該死的女人,我宰了她!」

  他眼中閃現的肅殺令她一慌,忙不迭的開口,「沒有,你別胡來,郡主待我極好。」

  戰君澤壓根不信她的話,動手要扯她的衣帶。

  她一驚,閃躲著他的手,「你……你別……」

  「別替她隱瞞,」他不理會她的掙扎,果決的拉開她的衣衫,「她生性刁蠻,情緒一上來是有可能任意動手打人,若她敢動你一根寒毛,我不放過她。」

  李洪妍確實傲氣,但在張沁玥眼中並非妄為不講理之人,她心裡甚至對她生出欣賞之意。

  看他為自己動怒,她的心在喜悅與傷感之間浮沉,她溫和的握住他的手,阻止他想一探她身上是否有傷的動作,微仰起頭,輕聲說道:「她真沒對我動粗。」

  兩人的臉只相距咫尺,他專注的看她,目光一沉。

  在他的唇要碰向自己時,她將頭一撇。「我有事要告訴你。」

  戰君澤注意到她不自在的偏著身體,目光瞥向別處,不由得挑了下眉,一把將她抱起。

  她驚呼一聲,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差點喘不過氣。

  他抱著她到了內間,裡頭的光亮只有角落為了取暖燒的火盆。

  他強健的臂膀摟住她,讓她緊靠著他的身軀,「說吧!」他的氣息拂過她的髮,「天塌了,還有我呢!」

  她的頭靠在他的懷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情意、疲憊、難過在她心中交錯,她近似無聲的輕喃,「阿洛沒死。」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身子一僵,隨即他微微將她拉開,目光緊盯著她不放,「再說一次。」

  他嚴肅的語氣含張玥的心直往下沉,她深吸了口氣,振作起精神,再次開口,「張洛沒死,這段日子都躲在鎮上砌石造屋的部隊裡。」

  戰君澤先是一喜,但想起張洛的欺瞞,眉頭極其不悅的鎖在一起,雙手斷然將她放開,站起身,大步要向外走。

  她看著他每一步透露出明顯的憤怒,連忙上前,一把從後頭抱住他,「聽我說,你別怪阿洛……」

  「軍令在前,他欺君罔上,」他猛然轉身,嚴厲的看著她,「你還替他辯解?看來以往你便是如此縱寵著他,才讓他這般無法無天。」

  面對指責,她無言反駁,眼眶泛紅,「我知道再辯解也無用,他錯了便是錯了,只是他救你一命是真,事後縱有欺瞞,但也算是功過相抵。」

  他冷眼睨著她,銳利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直刺她的心窩。

  「張沁玥,此事你不許插手。」他神情陰沉,口氣宛如下令。「若再由著你縱容,他都要上天了。」

  他的怒氣衝衝令她無法按捺下心中恐慌,只能不顧一切的硬拉著他,「你對他要打要罰,我可以不插手。只是可否看在你我夫妻一場的份上,饒他一命?」他試圖甩開她的手,但她堅持不放,「我知道他令你顏面無存,但他所做一切畢竟是為了我,我難辭其咎。若你無法釋懷,就當我對不起你,你我成親拜堂一事,從此不提,從今爾後,夫妻情斷。我發誓這輩子與阿洛不再出現在嘉峪關,也不再出現在你眾將士眼前。」

  戰君澤確實惱怒張洛,畢竟這一輩子還沒人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樣,但她的一番話更讓他的怒氣迅速上升。

  「你再說一次。」他的口氣陰沉得嚇人。

  她臉色發白,察覺不對,霍然放開手,往後退了一步。

  他伸手阻擋她的去路,她心驚肉跳的僵著身子。

  他的手爬上了她的頸子,她反射性的瑟縮了下。

  「張沁玥,」他低下頭,無情的逼近,「你把我們倆的親事當成兒戲,夫妻情斷說得雲淡風輕,張洛該死,你更該死!」

  她的聲音顫抖,「我也不想,只是……」

  他的嘴突地覆上她的唇,耳裡聽見她驚訝的輕喘。

  被突如其來的轉變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掙扎,卻換來他更有力的箝制,並將她壓在鋪上獸皮的板床上。

  他脫去她的衣裳,呼吸加速,情慾瞬間凌駕於憤怒,明知她可能會有痛楚,依然用力挺入她的體內,嘴同時封住她的粉唇,吞下她的喊叫,與她緊密相擁。

  他們究竟交歡了多久,她不能確定,最後只是筋疲力竭的暈了過去。

*             *             *

  張沁玥醒轉時,外頭已經大亮,她覺得刺眼的微瞇著眼,動了動身子,渾身沒什麼力氣,聽到外帳有動靜,她立刻身子一僵,她還以為帳內只有她一人。

  「滾!」

  戰君澤的聲音傳來,簡短粗率令她不禁縮了下脖子。眼神一轉,看到自己的衣物擺在一旁,雖然皺成一團,但沒有其他衣物可以替換,她也只能穿上。

  她渾身酸痛,下地時還有些腿軟,卻還是一步步的走了過去,聽著外頭的動靜。

  「戰君澤,你別當你打過幾場勝仗,殺過幾個人,就很了不得,在本郡主眼裡,你不過就是個驕傲自大的武夫!」

  戰君澤懶得理會這個刁蠻郡主,直接叫人,要把她丟出去。

  「大膽,誰敢碰本郡主!」李洪妍手上的馬鞭不客氣的一甩。

  戰君澤神情一冷,大步上前。

  他臉上的肅殺,沒來由的令李洪妍覺得脖子一冷,她揮動著手中的馬鞭,「你別過來,我不過是來跟你談談……君子動口不動手,這道理你該懂得。」她不願意承認,她確實是慫了。

  戰君澤停下腳步,只問:「張洛呢?」

  李洪妍瞠了瞠眼,反問:「我家玥兒呢?」

  「什麼?」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家玥兒,」李洪妍不怕死的重複,「昨夜本郡主已許諾,你若不要她,本郡主會帶她走,以後她便由本郡主照料。」

  李洪妍的聲音大到張沁玥聽得清清楚楚,郡主是好意,但這話卻是火上澆油,她不由得無奈一嘆。

  聽到動靜,李洪妍的眼眸一亮,就要往裡頭走。

  戰君澤立刻伸手攔住她,她卻靈活的頭一低,鑽了過去,直接扯開布帳,一把將張沁玥拉出來。

  突來的變化令沒有防備的張沁玥踉蹌了下,她還沒來得及站穩,身子就落入熟悉的懷抱之中,而李洪妍也被戰君澤一掃,跌坐在地,整個人都懵了。

  「郡主!」張沁玥心頭一驚,連忙上前要扶人。

  戰君澤的手一緊,不許她動。

  李洪妍回過神來,從地上爬了起來,「好你個戰君澤,你是不是個男人,竟然動手打女人!本郡主今天定要收拾你,不然你當本郡主好欺負!」

  「郡主失禮。」張沁玥連忙開口,張洛的事還未解決,如今李洪妍又來插上一腳,她覺得心累。「郡主怎會來此?」

  李洪妍注意到張沁玥衣衫發皺,身子發軟,再笨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拿著看禽獸的目光瞧了戰君澤一眼,「這傢伙派人來找張洛,以他的行事作風,本郡主當然不能把人交給他。戰君澤,本郡主就把話撂在這裡,張洛有錯不假,但本郡主就是要保他。」

  「此乃私家之事,郡主最好莫要插手。」

  李洪妍嘖了一聲,「若沒讓本郡主遇上,本郡主自然不會插手,但如今既撞到了本郡主面前,本郡主就非管不可。」

  李洪妍的話,張沁玥並沒有聽進耳裡,腦中盤旋的是戰君澤口中簡單的四個字——「私家之事」,若他認定為家事,便能私了?她的心頭一顫,抬頭看他。

  戰君澤垂下眼,神情依然冷淡,但她看出他願意讓步,心頭一鬆,眼淚倏地湧出。

  他沒料到她會突然落淚,抬頭抹了下她的臉,「傻丫頭,哭什麼?」

  她沒有辦法說話,眼淚完全止不住,自從得知弟弟未死,這一路的不安,在這一刻終化成鬆了口氣的淚水。

  戰君澤一嘆,他本來便不會真要張洛的命,只是懲戒難免,畢竟他不捨得讓她為難,只是被她昨夜要與他陌路的話氣瘋了。

  「張洛在哪裡?」他摟住她,低聲問道。

  「軒轅將軍府。」

  李洪妍還不明白情勢轉變,一聽到張沁玥說了,急得跳腳,「玥兒,你怎麼可以這麼出賣自個兒的弟弟?」

  戰君澤覺得這女人極吵,懶得搭理,徑自解下自己的披風,覆在張沁玥身上,一把將人打橫抱起,大步往外走。

  「喂!戰君澤,本郡主話還沒說完,不許你——」

  戰君澤壓根不理,把她拋在身後。

  「郡主……」張沁玥越過戰君澤的肩膀,看著氣急敗壞跑出來的李洪妍,「其實很好。」

  戰君澤步沒有片刻停頓,只淡淡的評論道:「仗義有餘,可惜是個蠢婦。」

  這句話並不公允,但在這個時刻,張沁玥乖順的沒有回嘴也沒掙扎,靜靜的讓他抱她穿過大半營區,一路上收穫無數雙驚訝的眼神,他依然如故的裝模作樣,一派淡然。

  張沁玥原以為戰君澤會將她帶到將軍府見張洛,誰知最後他是將她帶到離將軍府不遠的一座宅子。

  格局也如將軍府般是座二進宅子,只小了一些,門前有個小院,最迷人的是院裡還有口井,用水省事得多。

  張沁玥被戰君澤抱下馬,進到院子時,一個高大、膚色略黑的少婦正好從廳堂走了出來。

  看到戰君澤懷抱著女人,她臉上也是掩不去的驚訝,「大人?」

  戰君澤對她頷首,露出被他緊包在披風裡的小臉蛋,「我的夫人。」

  少婦一臉驚喜,「原來是夫人,你可終於來了。我聽我當家的提過你好幾次,每每都說起夫人的好。喔對了,我當家的是田仁青。」

  聽到是田仁青的娘子,張沁玥輕輕在戰君澤的懷中掙扎了下。

  戰君澤不是很情願的放下她。

  「田嫂子好。」

  「不敢當、不敢當。」田嫂子看張沁玥一派和善的樣子,印象極好,一股腦的說道:「果然是個美人,長得水靈,大人真是好眼光,只是身子板這麼嬌弱,可得好好補補才行。夫人初來乍到,家裡該是沒有東西,這都正午了,夫人肯定餓了,等會兒我給夫人和大人送飯菜來。」

  田嫂子一口一聲夫人,聽得張沁玥有些彆扭,但也知道在嘉峪關不比張家屯,既有禮節不可廢。另處,雖說不願欠下人情,不過確實如田嫂子所言,她初來乍到,屋子裡肯定沒吃食,所以也沒拒絕田嫂子要送飯食來的善意。

  田嫂子樂呵呵的走了,這左鄰有舍大部分都是軍戶,她可得去跟旁人說說,副將大人的媳婦來了,人又和氣又漂亮。

  「這些日子我都讓田嫂子來幫著收拾,」他的目光隨著張沁玥的身子轉動,「若有缺的,交代一聲,我讓人送來。」

  「我自己會看著辦。」她對他嫣然一笑,屋子裡的物什擺設不多,但該有的桌椅都有,屋旁柴房的柴火也擺得滿滿,足夠度過寒冬。

  她轉身進了灶房,想要起火燒水。昨天折騰了一夜,她想要洗漱。

  他接手她的動作,熟練的生起火。

     她站在一旁,低頭看著他寬厚的背,低聲問道:「你沒打算見阿洛嗎?」

  「要見他,還要我親自登門?」他將火燒好,一哼。

  她輕咬了咬下唇,識趣的沒接話。

  「張洛如果真在將軍府,有李洪妍在,她撒潑也不會讓我見。」他站起身,低頭看著她,「我下令要張洛進營,消息肯定到了李洪妍那裡就被掐了。我帶你回來的事兒,不用一會兒功夫,田嫂子就會傳出去,張洛聽到後,自己會上門。」

  張沁玥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瞅著他,「如此肯定?」

  「當然,你在我手裡,他為了你都敢欺上瞞下了,怎麼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他拉過她,低頭咬了下她的耳垂。

  「別這樣,」她的身子一顫,躲著他的吻,「我渾身難受。」

  聽著她軟糯的話語,他不是很情願的放開她,手腳俐落的刷了木桶,替她燒水打水,讓她舒服的洗去一身疲累。

  張沁玥心以為弟弟很快會到,誰知道等到田嫂子送來吃食,她與戰君澤都用盡,還不見人影。

  張沁玥有些坐立難安,戰君澤倒不急,一派淡定,就算當張洛跟韓至浩一前一後進門,看到他昂藏八尺壯漢因為心疼媳婦,正蹲在井邊洗碗筷,戰君澤的淡定神情也沒一絲變化。

  張洛與韓至浩幾乎同時僵在門口,懷疑是今日陽光太大,他們看花了眼。

  戰君澤在下屬面前向來英武不凡,一身挺拔,如今卻紆尊降貴彎腰洗碗,這畫面看來格外刺眼,讓他們渾身不自在。

  張沁玥聽到聲響,忙不迭的從屋裡走了出來,意外會看到韓至浩,「毛毛,怎麼你也回來了?」

  「姊姊。」韓至浩被這一聲溫柔叫喚給叫回了神,難掩心虛的看向張沁玥。

  他不顧自己娘親氣急敗壞,連忙收拾東西趕回邊疆,才知道張沁玥已經早一步來到,還進了軍營裡,他跟張洛是擔憂了一夜,如今看來……他的目光偷偷飄向還在洗碗的副將大人,就算是天大的事兒都不是事了。

  張洛好不容才從英雄形象幻滅的恍惚中回神,幾個大步來到戰君澤的身旁,「大人,我來洗吧!」

  戰君澤沒理會他,目光看向張沁玥,「別站著,天氣冷,進屋去。」

  「是啊!姊,」韓至浩比任何人都知道戰君澤對張沁玥的珍寵,狗腿的附和道:「快進屋去吧!不過幾個碗筷,這裡有姊夫和洛哥就成了。」

  張沁玥只能聽話,在他們的目光底下,一步一回頭的進屋。

  張沁玥一走,小院子除了水聲,一片死寂。

  戰君澤不讓張洛洗,張洛也不敢插手,但也不敢離去,乖乖的蹲在一旁,直到戰君澤洗好碗筷站起身,他才連忙接過洗好的碗筷,殷勤的拿進屋裡。

  張沁玥就在屋內擔心著,看到他進來,立刻迎了上去,輕聲說道:「這是附近田嫂子家的碗筷,你放在桌上先晾晾,晚些時候我再拿回去還給田家嫂子。」

  張洛依言將碗筷放下,對姊姊一笑。

  看到他的笑,張沁玥好氣又好笑,手輕擱在他的手臂上,「以後可……」

  她的話還沒說完,她的手就被人往後一拉,她踉蹌了下,還沒回過神,就見戰君澤抬起腳,用力的往張洛的肚子踢去。

  張洛閃避不及悶哼了一聲,連退了幾步。

  張沁玥見狀,臉一白,正要上前,戰君澤拉住她手臂的手一緊——

  「這一腳是給他的教訓,我有拿捏分寸,他死不了,只會痛上幾天。」

  張洛痛得快要直不起身,但他是大夫,知道戰君澤確實已經腳下留情,痛是痛了點,也只是皮肉之苦,被踢一腳便他的所作所為一抹乾凈,他算是佔便宜了。

  戰君澤將皺眉心急的張沁玥拉到身後,徑自上前,低頭看著彎著腰的張洛,「你可知你錯在何處?」

  張洛感受到陰影籠罩周身,點點頭,「我被救下時,不該隱瞞。」

  「不單如此,你還錯在讓你姊姊為你難為、哭泣、不安,更錯在你姊姊竟要為了你跟我夫妻情斷,」戰君澤不留情面的罵一通,「我這次就念在你姊姊替你求情,你又救我有一功,讓我娶到你姊姊又一功的份上,姑且饒過你,若有下次,就別怪我不念一家情誼。」

  這意思是戰君澤介意的不是因為他騙了他,而是因為他害姊姊難受了?張洛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但還是連忙點頭,「是的,大人。」

  聽了他的稱謂,戰君澤冷冷一哼。

  韓至浩趕緊推了推張洛。

  張洛向來聰明,想到韓至浩在他面前總是喊戰君澤「姊夫」,立刻狗腿的改了口,「我明白了,姊夫,日後絕不再犯!」

  果然,戰君澤的臉色好看了些,「好了!事情既已說開,你們可以走了。」

  這就走了?他們進門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你姊姊累了,要午睡。」戰君澤說得理直氣壯。

  要不是戰君澤的神情太正經,張洛都要忍不住笑了,不過現在他才被原諒,所以他很識趣的點頭,「是的,姊夫。」

  「你別聽他胡說,我不累。」張沁玥伸出手要拉弟弟,他們久別重逢,昨日也沒好好說說話。

  戰君澤眼明手快的將她的手給拉回來,包在自己的大掌裡。

  無須暗示,張洛上道的說道:「郡主下令我不許離開將軍府,但我一聽到毛毛來消息,便偷溜出府,如今郡主該是發現了,我得立刻回去請罪。」

  一聽,張沁玥自然不敢留人,「你回去與郡主解釋後便跟毛毛早些回來。」

  張沁玥的意思是要一家住在一起,不過張洛和韓至浩交換了一個眼神,住在這裡,整日對著戰君澤的冷面,他們著實承受不起。

  「我與毛毛本就宿在營裡,晚些我便與他回去。」張洛看向戰君澤,「姊夫,這樣可好?」

  「極好。」戰君澤驀然覺得自己的小舅子很上道,「回營前去找田兵長,我會交代他如何處理。」

  「謝謝姊夫。」張洛拉了下韓至浩,兩人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阿洛。」

  聽到戰君澤的叫喚,張洛立即停下腳步,轉過身,恭敬的問道:「姊夫還有事?」

  「若對當駙馬沒興趣,就離郡主遠一點。」

  張沁玥聞言,難掩驚訝。

  張洛卻是神情淡淡的丟下一句,「我知道了。」

  他們一走,張沁玥拉著戰君澤問道:「方才你話中何意?郡主對阿洛是真的嗎?」

  戰君澤沒有回答她,只是低頭吻住她的嘴。

  她不依的左躲右閃,「別,跟我說清楚,郡主怎麼可能會對阿洛……」

  「你有心思去管他們的事,不如先想想怎麼跟我算算昨天的帳。」

  她一時忘了閃躲,不解道:「什麼帳?」

  「為了阿洛,不顧你我夫妻之情。」

  張沁玥無辜的道:「可是昨夜明明……這還不算賠罪?」

  他道貌岸然的將她抱回房內,壓在炕上,「那日是利息。」

  她還來不及抗議,他已經急切的解了她的衣裳,匆促中,她清楚聽到撕裂聲響,她只能任由他擺弄,腦中一片空白,誰能想見世人眼中的英雄,在床上就成了禽獸。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25 07:2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10 01:25 PM 編輯

【尾聲 】  終於清靜

  冬去春來,一晃三年。

  夏日炎炎,縱使角落放了冰盆也只能稍微消消暑氣。

  張沁玥靠在炕上,手拿針線,縫著手中的小衣,戰君澤側躺在她身旁,手拿蒲扇,輕輕的替她搧涼。

  兩夫妻時不時輕聲交談或是交換眼神,恬靜自在,只是不一會兒功夫,門外的吵雜聲破壞了寧靜。

  戰君澤手中的動作微頓。

  張沁玥抬起頭,看了眼窗外,樹下原本互靠著打瞌睡的疾雷和福來也被聲響吵醒,動了動身子。

  原在該是寧靜的午後,一下子又熱鬧了起來,察覺夫君心中不悅,張沁玥輕拍了拍他的手安撫。

  戰君澤的嘴一撇,繼續搧著手中蒲扇。

  「阿洛,你知道本郡主今年多大年紀了嗎?」不得不說,夏天到了,連人的火氣也跟著大了。

  張洛,如今已將名字改回洛沁杭的他,在陽光下弄著草藥,語調一慣的輕柔,「郡主上個月生辰,小的還給郡主做了個紙鳶慶賀,小的自然知郡主已年方二十。」

  「既然知道,你也清楚在郡主是個老姑娘,所以過幾日你就跟本郡主回京,跟著本郡主,本郡主保證你從今爾後吃香喝辣。」

  「謝郡主,只是小的向來不重口腹之慾。」

  李洪妍的眉頭皺了起來,「不然跟著本郡主,本郡主保你家財萬貫。」

  「小的不重富貴。」

  李洪姸的臉都扭曲了,「不然——本郡主讓你名聲遠播,助你重振洛家輝煌。」

  「多謝郡主,但小的想憑一己之力重振洛家,不靠旁人。」

  李洪妍氣得都快跳腳了,他如此油鹽不進,功名利祿、錦衣玉食都不放在眼裡,偏偏她能給的也只有這些。

  「總之,本郡主不管,本郡主就是要你跟本郡主回京!」知道他不喜歡刁蠻的姑娘,這三年她為他改變不少,但如今她不管了,她沒有更多的三年可以等,她父王已經打定主意讓嫁人,可這輩子她只想嫁給阿洛。

  「總之你不走也得走,本郡主用綁的也要把你綁回去。」

  洛沁杭站直身子,眼神帶著淡淡無奈。

  看著他漂亮的眼睛,李洪妍的氣莫名一消,幾乎毫無招架之力,只是這次——她心一橫,摀住了他的眼,「別看我,我才不會心軟!」說完,她竟然甩馬鞭直接將人給綁了。

  在屋內的張沁玥見了,坐直身子,就要下炕。

  戰君澤卻懶懶的將她拉回來,「由著他們折騰。」

  「可是……」

  「以阿洛的性子,其他不想,也不會乖乖的任由郡主捆著他。」戰君澤看著李洪妍拉著洛沁杭往外走,開心的想著,這下子日子可終於清靜了。「你弟弟跟你一樣死腦筋,顧忌著配不配,這下子他被一路綁回京,有眼睛的人都認定是郡主逼他娶她,指不定他現在心裡正樂。」

  「別把阿洛說得這麼心機深沉。」

  「當年他都敢設計你我,你還指望他單純?」他的手輕撫著她皺起的眉頭,「別煩了,日子是他要過,你再擔心也無用。」

  張沁玥張嘴欲言,但看著已經沒了身影的院子,最終一嘆。

  這三年的變化頗大,尤以戰君澤活捉了五部之一的一位酋主為最。

  戰君澤行事向來果決,原以為他會如以往一般直接手起刀落,取其性命,卻沒料到他放了此人,還助此人奪下五部共主之位。

  最終兩國簽下盟約,以嘉峪關外百里為界,結為兄弟之國,天下一家,共守太平。

  戰君澤立下大功,被封為大將軍。原駐守邊疆的軒轅將軍自已作死,好色的他在新納的小妾床上馬上風,被送回京城,一門將帥,至此只留於青史之中。

  戰君澤接替駐守邊關,在外依然是不苟言笑的將軍大人,私下住著小宅院,屋內不見奴僕伺候,自在自得的守著嬌妻,唯一妥協能靠近的,不過是為了妻子安危而守在宅院四周的十數名士兵。

  「這些年來,你真未曾想過要我出手助阿洛重建洛家輝煌?」

  洛家當年本就無罪,只是在奪嫡之爭中被無辜牽連,如今想要回復洛家當年富貴,就算沒有郡主相助,也只要他一句話,可是她壓根沒向他提過一個字。

  張沁玥放下手中針線,輕撫著已經顯懷的肚子,輕搖了搖頭,「洛家以醫術揚名天下,若由你出馬,只是要來富貴無用,阿洛該是想憑自己的能力,用醫術服人。」

  「但你為何不也改回洛姓?」

  她柔柔對他一笑,輕點了下他的鼻子,「多此一舉。不論姓張或姓洛,我如今都是戰家的人。」

  她的話取悅了佔有慾極強的戰君澤,他一勾唇角,親吻她的手,在她已顯懷的肚子落下一吻。

  五年後,京城一帶數日大雨成災,饑民群起,疫病橫行,郡駙馬洛沁杭以其醫術,救死扶傷,名揚天下,洛家重返榮光。

【全書完】



【後記 隨之、隨心與隨筆 子紋】

  一年轉眼又快過了一半,我承認這次拖稿的時間有點久。

  這段日子發生了不少事,原本想著等到令我頭痛的寫後記時刻時,我肯定文思泉湧,只是真到了要寫的時刻,千言萬語到了腦中,卻只化為一個「別再多提」的念頭。

  發現自己似乎是因為年紀漸長,越發不喜歡悲傷、難過的事,心理的承受力不再如以往強悍,就連提及、回想、談論些負面的事情,都下意識的推拒。

  因為心情轉折,影響了稿子進度,最終不單拖了稿,連帶著筆下的文字也來了個文風大變。

  我原本預想要來寫篇虐文,最好虐得天怒人怨,但隨心情起伏,寫著寫著,刪刪改改,最終心一橫大筆一揮,砍了五、六萬字,一改成了寵文。

  因為我不想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再給自己找虐,最終我寫了些讓自己開心的文字,寫到最後,慶幸我的心情確實好了不少,真是謝天謝地。

  不過有鑑於這次的拖稿經驗,在日以繼夜的趕稿日子裡,我對自己有了新期許,就是我要改變寫作習慣。

  畢竟以前總太過習慣等到徐姊給我截稿日,我才會認份的開電腦寫稿子,把進度捉得剛剛好,這事放在平時並沒什麼大問題,只是一旦遇到突發狀況,我可能就得陷入無止境的拖稿地獄。

  「拖稿」對我這麼一個自認是有節操的作者而言,是令人愧疚又不安的事,所以當下我決定一定得改改習慣才行。

  只是我發現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因為在這本稿子畫下句點後,我原本的雄心壯志瞬間消失在天地之間。

  在交稿後的這幾個星期,我又開始過起了每天看小說,三不五時帶著我弟的兒子四處逛公園的日子。

  雖然我的良知每天都提醒我,明天就開稿、明天就開稿,但結果卻是明日復明日,在安逸的生活面前,我的節操果斷的成了路人。

  只是我真的不想成為放羊的孩子,所以我這幾天會靜下心來開始想想下本稿子。

  目前打算下本書還是來篇甜寵文,不過我的善變是眾所周知,所以最終結果會如何,還真得看我的心情而定。由衷感謝讓我活到這個年紀還能這麼任性的許多人。

  至於是哪些人,我想在看我這篇後記的他們應該都心知肚明,總之以後還請多多包容指教,我會繼續努力加油的。下本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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