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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 與福妻同行【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標題: 寄秋 - 與福妻同行【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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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是福神的孫女,未料被無良爺爺推下人間修練,
得從個啥都不會的娃兒開始長起,她真真是很無奈,
不過換個角度想,她的「家人」因此受到她的福氣庇蔭,
米鋪子一間接一間開,幾房人的日子越過越好,
她自個兒的私銀房產田地也越攢越多,這樣倒也挺不錯的,
偏偏討人厭的世子爺非要來打擾她安穩富裕的生活,
不是夜半擄了她逼她去捉人蔘娃,就是受了重傷躲進她房裡,
累得她得替他上藥,免得房裡無端多了具男屍連累她清白,
甚至不要臉的老是向她討要珍貴的藥草,而且每年她生辰,
他總會從京城趕來替她賀壽,送上一堆華而不實的「禮物」,
他難道不知道只要不看他,她就能福壽綿長嗎?
還有,他居然閒到向皇上表揚她的善行,害她被封了個縣主,必須上京謝恩,
厚,她很懶的,向來能坐就不站,如此一趟不折騰死她了?況且、況且……
她行善是為了擴大芥子空間,增加法術修為,真不是凡人以為的那樣啦!
怎知更大的驚嚇在後頭,進了京,兜頭一道賜婚聖旨砸了下來,
嚇!這廝臭柿子究竟是何時看上她的,怎麼一點跡象也無?!
 
世子無奈感嘆,這小妮子忒精明,唯獨對感情事異常遲鈍,
不過這樣也好,他要拐人入府也輕鬆多了(茶~)

【出版日期】    2018/3/21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474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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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10:17 PM 編輯

【序言】

  【作者簡介】

  寄秋

  星座:愛恨分明的天蠍。

  最愛的休閒活動:看鬼片,從中找樂子。

  最愛的食物:牛肉麵。

  最討厭的季節:寒冷的冬天。

  個性:天不怕,地不怕。

  高中三年所有老師的評語──「樂觀而不進取。」

  (秋仔說:人生在世不爭不求,盡自我本份就好。)

  寫作是一輩子的事業,秋仔自許要寫到不能寫為止,

  而寫作是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秋仔樂於接受一切挑戰!

  【 被人疼的,最有福】

  「欸,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最有福?」

  「嗯……」考慮了三秒,我直覺回答,「能吃就是福!」

  這個回答為我換來了個大白眼和嗤之以鼻,接著朋友才用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說道——

  「我覺得,能被人疼的,就有福。」

  剛聽到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只覺得能被人疼當然是福啊!卻沒去想這「福」由何而來,直到看見《與福妻同行》裡的女主角萬福,才突然有被打通任督二脈的恍然大悟——

  如果有人疼,表示有人把你放在心上,甚至放在自己之前,為你考慮、為你擔心,不但不求回報,也不想你有任何傷心難過,希望你可以一直快樂的笑……這樣的心情,將滿滿的愛,纏纏繞繞成貼身的溫暖,讓被疼的人感受到的全是喜樂。

  仔細想想,若真有人這麼疼著,無論是家人、朋友還是情人,這般福分確實難能可貴,是件無比幸福又幸運的事,就如同被所有人寵著、愛著的萬福,她雖是天上小福仙下凡來歷練,卻不吝於將福氣分享給身邊的人,成為大家的福星,而這樣的善,更為她招來良緣,收服了冷心冷情的世子爺趙天朔。

  剛冷的他,獨有的溫柔僅在萬福身上,不但心裡、眼裡都只有她一個,還耐心等著她長大,為了讓她來到自己身邊,成為他唯一的妻,甚至苦心謀劃一切,就求萬無一失,因為他發誓要一輩子對她好!

  《與福妻同行》是本讓人看了能輕鬆愉快的書——如果,能將你放在手心上疼的人還沒出現,那麼不妨先疼疼自己,給自己一個愜意的午茶時光,快往後翻翻,瞧瞧憊懶、可愛卻遲鈍的小福仙,如何讓彆扭世子爺又氣又愛又放不下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10:17 PM 編輯

【第一章】 福娃降世

        天有九重,天外有座仙山,隱在雲霧縹緲間。

        仙山裡有棵活了數千年的杏樹,杏花一日三變,紅的、粉的、白的相互交雜,映出三色花影。

        杏樹已有精魄,半是修行半為木,一百年開盡,一百年結果,花謝果不落,結實累累。

        因此一棵樹上可見花果同枝,有冒出細芽的花骨兒,有指甲片大的小花苞,有含苞待放的花兒,以及盛開中的杏花。

        尤其是掛枝的杏子大大小小,青綠色、粉中帶紅的,想吃果實隨時可採,無四季之分,亦採擷不完。

        杏花樹很老很老了,但在仙山中比杏花樹還老的比比皆是,有萬年合歡樹、八千年成精的老槐樹、吸露飲月華的五千年雪蓮仙、發呆發了七千年的蛤蟆精、一夢三千年的老兔仙……

        杏花樹下有座小小的潭,長年不竭,微帶溫熱,似霧似蒸氣的薄煙裊裊升起,形成一道淺淺的屏幕。

        這是溯古亙今鏡,沒有鏡面,碰觸不到,它是虛體的,能看見過去和未來一萬年所發生的事情。

        此時,一名穿著全身素白的女子正慵懶閒適的坐在樹下,面容猶如盛放的杏花一般美麗清靈,她一手拿著吃了半顆的杏子慢條斯理的啃著,一手對著水鏡狀似無聊的比劃著。

        須臾,原本一無所有的水霧漸漸凝實,現出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還有許多行色匆匆的男男女女,他們臉上失去了笑容,忙碌著功利,忙碌著怎麼賺更多的錢。

        這座高科技城市環境汙染相當嚴重,天空是灰藍色的,空氣中充滿塵霾和灰土,河川冒著白沫,重工業廢水排放進大海,食物裡也添加了各種可怕的有毒物質,還有戰爭、飢餓、能源短缺、頻繁的地震、海嘯、洪水、乾旱、雪災,地球的人口快爆炸了……

        「啐!太亂了,這人界還能住嗎?人吶!果真都長歪了。」

        纖纖素手一撥,水鏡上的畫面又變了,出現一個平行世界,人們坐的不是加汽油的跑車,而是老牛慢拖的牛車,老農夫肩上扛著一柄鋤頭,腳下踩著一雙破草鞋,因為長期日曬雨淋,使得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但他仍舊知足的呵呵笑著。

        因為豐收了,金黃的稻穗飽實垂地,握著稻稈一把割下去,沉手得很,繳了糧稅後就有一年的糧食了,這還不高興?

         一群孩子圍了上來,繞著老農嘻嘻哈哈,你推我擠的爬上牛車。

        「小福,妳又在看什麼?」

        倏地,水霧消失,只剩下一張心虛不已的小臉。

        「沒……沒看什麼呀,爺爺,我在吃杏果呢,你要不要吃?小福幫你摘一顆,可甜了!」她為了展現杏果真的很甜,用力咬了一大口,吃得一臉滿足的樣子。

        仙壽兩千的她,還帶有小姑娘的嬌憨和天真。

        「妳天天吃杏果,不膩嗎?」老人仙風道骨,身形偏瘦修長,留著長達胸口的鬍子,一對雪白的壽眉,眉長一指,看似年邁,卻面皮光滑,找不到一條細紋。

        小福有些委屈的嘟起鮮豔欲滴的紅唇。「膩呀!可是我吃不到王母奶奶的蟠桃,咱們的福地洞天只有一棵老杏樹。」

        她也想吃一顆顆紅寶石似的櫻桃、紫玉一般的葡萄、香甜的哈蜜瓜、多汁的西瓜、籽多的石榴、雞蛋大小的獼猴桃、甜得膩人的橘子、微酸帶甜的番茄,可是他們所處的地方卻種不出這些水果,就算其他地方種得出來,卻不道地,吃起來的口感差多了。

        但幸好還有棵充滿靈氣的杏樹,多食有助修為,果子多到吃不完她便釀成杏花酒,或是將杏仁磨成粉也能做成杏花糕,那滋味真是好極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單調了些,做法並不豐富,人類的食譜少有以杏花為主,大多是玫瑰、桂花、莓果之類的。

         「有棵老杏樹還滿足不了妳那張嘴?」她的修為還是太差了,到了他們這個境界,早已不食有形之物。

         「爺爺,你不膩嗎?老是當個撫鬚自娛的老神仙,每日雲裡來霧裡去的,人間的百姓只求財求祿,不求你這位福神了。」小福不滿的瞪著眼。

        老人沉聲笑道:「小福,妳的歷練還是太淺了,誰說人間不求福,不然爺爺哪來一身的香水味?」

        白鬍子、白髮蒼蒼的老人便是福祿壽三神居首的福神,他原本兒孫繞膝,可一個個靈根太差,修不成正果,在修道之路成了廢材,打入輪迴與仙家無緣,唯有一名孫女天生靈骨,不用特別修行也仙緣深厚,要不是她生性憊懶,不想有更高的修為,如今的福神就要換人了。

        「我要歷練做什麼,在咱們福地洞天有上千的仙婢仙僕可以使喚,我搖搖小指頭就有人伺候,誰管人間多少秋,不滿足的是人界的人,求這求那的,卻從不求自身。」自助之後才有人助、天助,想不勞而獲就只有當神仙。

        小福手一揚,手中吃完果肉的杏核往上一飛,鑽入雲泥之中,若干年後又是一棵小杏樹。

        雲層之上有九重天,一重天中有九九八十一座仙山,由各個神仙盤踞著,或獨佔,或群居,看各自性情。

        福神在仙界的地位不高不低,跟太上老君、二郎神將、南極仙翁比是比不上的,但在神仙堆裡也算是不差。

        因此在雲霓仙山裡,他獨據一萬八千里廣闊的仙洞,此仙洞並非山洞,而是腹地遼闊的洞天,說是洞,實則有群山綿延,碧水環繞,自形一處福天仙境。

        福神底下有弟子上百,稱之為福仙,代為行使施福的活兒,依其能力擇一山頭居住,前十名弟子各有一座山頭,奴僕若干,其餘可數人合住一座山頭,或依附其師兄們。

        平常福神是不管下面的弟子們,任其發展,他要做的頂多是約束他們別鬧得太過火,引起上界的注意。

        「小福,妳這懶性子是爺爺慣出來的,爺爺很失職。」她越來越懶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小福忽地警覺地往爺爺身邊一湊,扯著他的袖子撒嬌。「爺爺,有你寵著小福,小福可幸福了。」

        福神笑著揉揉她的頭。「妳這靈根不用在正途太可惜了,爺爺捨不得呀!」

        「捨不得就繼續寵著,小福孝順你。」她的一雙大眼清澈如湖水,慧黠的一眨,一抹狡色在眼底一閃而過。

        福神笑得慈藹,望著她的目光帶著寵溺。「不想去瞧瞧嗎?那裡有我們這裡所沒有的東西,對妳能有所啟示。」

        「不要,我兩百年前去過了,那時兵荒馬亂的,到處是戰爭,我差點回不來。」把她嚇個半死,至今仍餘悸猶存。

        「誰讓妳去當什麼戰地記者,又是攝影又是寫文章的,還搞現場直播,懸在刀口上的小命沒丟了是萬幸。」她本說要去體驗戰爭的殘酷,沒多久就被那血肉模糊的場景給嚇得不行,最後哭著叫他帶她回來。

        小福面上一紅,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哪知道現代的戰場比古代可怕,我本以為只是子彈飛來飛去而已,誰知……」

        有大炮、有炸彈、有地雷、有洲際導彈,甚至還有化學武器,轟炸機低空飛過,死的不是軍人,而是平民,她看到孩子埋在瓦礫中,無力救援的婦女抱著死去的親人屍體號啕大哭,老人的雙眼充滿絕望,以及對未來的茫然。

        她邊拍邊哭,心裡嚴厲譴責挑起戰爭的那一方,稚子何辜,為了那麼一點利益而將之殺害。

        「那就去稻香撲鼻、漁貨滿舟的朝代,如何?」福神笑咪咪地看著孫女,眼中有諸多期待。

        小福乾笑著往後退了幾步。「爺爺,沒有我你會很寂寞的,讓小福多陪陪你。」

        「我有眾多弟子陪伴,少了妳還過得下去。」福神打趣道,歲月對他們而言有如白駒過隙,一眨眼就過去了。

        「爺爺……」她不滿的嚷道。

        「去吧!去吧!別煩爺爺了,爺爺是為了妳好。」玉不琢,不成器,不能再放縱她了。

        「爺爺—— 」小福驚恐的喊道。

        福神手一揮,杏花樹下美得如詩如畫的女子瞬間沒了蹤影,微風中只留下淡淡的杏花香。

        「呼!終於把這小祖宗送走了。」再不走,福地洞天的修行者都要遭殃。「出來。」

        福神一聲輕喊,從樹後走出多名青袍男子。

        「師父。」

        「我送她走不是因為她玩心難馴,自個兒定力不足還怪他人,只要道心堅定,萬物的干擾皆不影響本心,你們比起小福還是差太多了,她雖然懶,但悟性高,早已進入萬事不沾身的化神境界,假以時日……」他後繼有人了。

        弟子們面色訕訕,其中一人問道:「可是師妹的機緣到了?」

        福神面帶笑容的撫著鬍子。「你們也該努力點,當個半仙、散仙就滿足了嗎?要有點志氣。」

        「師父,我們沒有小師妹的慧根呀!」根骨清奇,靈氣外露,不用日日修行也自成道行。

        有人羨慕,有人輕嘆,同在一個福地洞天,充沛的靈氣源源不絕,可他們修行一百年卻不如師妹伸個懶腰,她嘴一張就能吸進天地精華,將日月之光引入體內,化為無數金光,一吐納間已增進數十年修為。

        福神睨向幾人,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慧根是先天的,看老天爺給不給,但勤能補拙,你們多用點心不就追上了?」

       「是。」師父的偏心不是一日、兩日了,不認了都不行。

       「去,去閉關修練,一個個再比不上小福,就去種仙花仙草好了,當個花奴侍草童。」沒點出息。

       「師父……」眾小仙哀號。

*             *             *

        在人間,一座三進宅子裡,一群大男人愁眉苦臉的走來走去,你瞧我,我瞧你,齊齊哀聲嘆氣。

        「大哥,你說該怎麼辦?」再不想想辦法,萬家真要倒了,回到早年土裡刨食的貧困。

        也是一臉愁色的男人回道:「我哪曉得該怎麼辦,咱們鋪子賣的明明是好米,誰知竟然遇水發潮了。」

        雖然不至於發霉,碾成細米還能入口,但價格一落千丈,和當初入貨的成本相距太大,勉強賣出去也是虧本,不划算。

        萬家米鋪在景平縣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鋪子,鋪面不大,前頭是鋪子,後頭是儲糧的倉房,以及三間可供夥計、掌櫃住的屋子,夜裡總要有人守糧。

        由於今年豪雨不斷,很多地方都遭災了,土地泡在雨水裡無法耕,糧食價格因此水漲船高,萬家米鋪的三兄弟決定多進一些米糧囤著,打算藉機賺上一筆。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這雨勢來得急又兇猛,儲糧的倉房居然漏水了,一滴一滴的雨水滴落在一袋又一袋的米袋上。

        不幸中的大幸是發現得及時,趕緊漏夜補強,倉房內的漏水止住了,救回大半的糧食。

        只是大雨一直下,原本就進水的倉房變得很潮溼,連帶著米糧也發潮了,若沒在十天內賣出去,便會開始長黴,到時就完全不能賣了,要是讓得人吃了生病或是害死了人,他們可賠不起啊。

        一想到有可能血本無歸,萬家三兄弟都苦著一張臉,欲哭無淚,三萬石糧食呀,要全賣出去哪有這麼容易?

        「倉房有很多地方都有點破損了,我早說過要修葺一番,偏偏你們不同意,說是還能用,等把糧賣了再說……」為了貪小利,現在反倒得不償失。

        「二哥,別再這兒放馬後炮了,當初你說了一嘴巴,還不是沒修,就怕出銀子。」老三萬徵不快的道。

        「我那點銀子能幹什麼,而且我娘子快生了,我總得留點銀子以防萬一。」萬明是個疼妻子的人,他和妻子自幼青梅竹馬,把她當心肝寶貝兒疼寵著。

        萬家米鋪的生意普通,每年大概賺個幾百兩銀子就算頂天了,一半的收入歸公中,另一半則由三兄弟平分,每人約分個六、七十兩左右,各自妻子的嫁妝歸各房所有。

        這是他們的父親萬全立下的規矩,希望一家子能和睦相處,兄弟齊心守護家業。

        萬全的父親原是佃農,後來買了幾畝地,日子才漸漸好過起來,傳到萬全那一代已有四十幾畝地,老父過世後幾個兄弟分了家,由於萬全是長子,他分得二十五畝地和一間祖宅。

        萬全是種田的一把好手,又遇到幾個好年,土地越買越多,心也越來越大,光是種地已滿足不了他。

        後來他乾脆把田地佃了出去,拿出所有積蓄到縣裡買鋪子、置辦宅子,從此當起了商家。

        基於肥水不落外人田的道理,他決定開米鋪,自產自銷,省得被中間商剝削。

        雖然沒有一夕致富,但比種田的收入好上許多,他便定居在縣裡,除了清明掃墓,很少回老宅。

        不過萬全老了,不想再管事了,便把鋪子交給三個兒子去打理,他只管含飴弄孫。

        順理成章的,由長房夫妻當家做主,男的成為米鋪的大東家,女的則掌管家中大小事,儼如主母。

        表面上看來米鋪的收入一半是由三兄弟均分,事實上最吃虧的是二房萬明,因為歸入公中的銀兩大多掌控在長房手中,舉凡紅白事、對外的人情往來、家中的各項支出,都捏在長房手裡,他們說多少就是多少,其中私扣下來的便是大房的私產,所以大房是三房中最有錢的。

        而總是坐享其成又懶得動手的老三萬徵最得老母親的喜愛,老母親私底下常給他一些銀子花用,久而久之,三房也有些家底,和大房是沒得比,可跟二房一比,那可是綽綽有餘,手邊從沒缺錢過。

        且二房最窮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大房和三房的妻子嫁妝都很豐厚,她們的娘家在縣裡算是過得去的人家,只有二房的娘家是村裡的莊稼人,平日要養活自己都不太容易了,沒有多餘的銀子替女兒準備太好的嫁妝,有時甚至還需要救濟,二房每年分到的銀子有些就是用在娘家人身上。

        所以妻子一有了身孕,萬明便省吃儉用的不敢亂花銀子,唯恐有個萬一。

        「再生還是個賠錢貨,別費太多心思了。」這日子還給不給人過,一屋子的女娃兒。

        說來也邪門,萬家的子嗣也不知道是衝撞了哪路神仙,除了長房生了個嫡長子外,其餘生的全是女兒,長房有兩個嫡女,二房一個嫡女,現在肚裡這個不曉得是男是女,三房則是一個嫡女。

        不過三房有兩個小妾懷有身孕,就不知道生不生得下來,之前也有通房丫頭懷過,可五個月大時「意外」跌入池塘淹死了,當時是一屍兩命,滑出體外的是個男孩兒。

        萬明臉色不是很好看的瞪著三弟。「就算是賠錢貨也是我女兒,我把她當命寵著。」

        「好好好,你寵,等我們米鋪敗光了,看你拿什麼去寵,一家子當乞丐在街上行乞。」被瞪了一眼的萬徵很不高興,反唇相譏,為了米糧受潮一事他一肚子火氣。

        當初是他說不修的,拿了銀子上了花樓,摟著相好的花娘睡了一夜,如今真出了事,內心有愧的他心虛得很,怕兄長怪罪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只好先聲奪人。

        「敗光了我回去種田,沒指望你養活我們一家。」萬明也火了,雖然是女兒他也喜歡,可是哪個男人不盼著生個兒子傳宗接代,百年後才有人祭祀。

        「哼!你還拿得動鋤頭嗎?」萬徵不屑的瞟去一眼。

        「老三,你……」太瞧不起人了!

        他撥得動算盤便拿得起鋤頭,天無絕人之路,他相信人只要有心,就一定找得到出路。

        「好了,別吵了,都什麼關頭了還自家起鬨,先想想怎麼把鋪子裡的米糧賣出去才是當務之急。」再放著就要壞了。

        「是我要跟二哥吵嗎?咱們急著銷不出去的糧食,他卻一心掛念著二嫂,好像咱們鋪子倒不倒都與他無關。」萬徵把話說重了,他就是不想擔責任。

        「你別胡說!我也著急,我們明明談的是另一件事,如果當初修好了倉房就不會有今日的事。」因小失大。

        「怎麼,二哥現在是在指責我的不是,想把錯都怪到我頭上不成?」他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看誰蠻得過誰。

        「你……」他反了呀!敢對他大聲說話。

        「夠了沒,你們眼中還有我的存在嗎?」萬誠煩躁的大聲喝道。

        「大哥……」

        「大哥—— 」

        這時,一名老婦急匆匆來報,「二、二老爺,二太太要生了!」

        「什麼,錦娘要生了?!」萬明臉一白,連忙往二房的院子奔去。

        其他人見狀也跟著往後院去,看看情況如何。

        一到後院,聽見的是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你幹什麼?」萬誠及時拉住往產房內衝的二弟。

        「我不放心,錦娘在生孩子……」她好像很痛。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不過生個孩子而已,你能幫她生嗎?」萬徵在一旁說著風涼話。

        「你……」萬明惱怒的瞪著三弟,真想揍他一頓。

         忽地,一道紅光劃過天際,落在二房屋子的屋頂上,頓時整個屋子大放光芒,紅得有如最豔的綢布。

          「哇—— 哇—— 哇—— 」

         萬家的六姑娘出世了。

*             *             *

        「福兒,福兒,過來讓娘瞅瞅,瞧妳這模樣真是討喜,真像老神仙尊前的福娃兒,誰見了都喜歡……」

        那一年萬家的六小姐剛呱呱墜地,米鋪的掌櫃便欣喜若狂的奔來,眉眼間掩不住歡喜的直說—— 

        那批米糧銷出去了,縣太爺以高出成本的二成全數買下,做為賑災糧食。

        萬家三兄弟一聽,高興得眼眶都紅了,這下子鋪子不但不會倒,還倒賺了快四千兩,怎不教人欣喜若狂。

        他們一致認為是新生的娃兒帶來的福氣,因此替她取名為萬福。

        她不但是個粉妝玉琢又愛笑的女娃兒,也不負她的名字,真是個帶著福氣來的,打她一出生,萬家人不管做什麼事都很順利,米鋪也越開越大,如今在東市又開了一間分鋪,生意興隆。

        且當年兩個懷孕的三房姨娘孩子都胎死腹中,倒是三嬸娘有孕了,隔年生下一個白胖兒子,這把三房上下給樂壞了,直說萬福有福氣。

        再後來,萬福的娘親也有了身孕,這一胎還是雙生子,且都是兒子,萬全老倆口笑到嘴都闔不攏,當晚就給祖宗上香了。

        沒多久,長房庶子出生了,為家中第十個孩子。

        又過了兩年,三房生了個庶女。

        萬家如今有五個孫子、六個孫女,有嫡有庶,都快湊成一打了,萬家人的高興已是言語無法形容,覺得老天太厚愛萬家了。

        而最大的功臣非萬福莫屬,她帶福又帶財,把萬家家運往上推,他們相信再過不久,萬家便是縣裡舉足輕重的大戶。

        「娘。」今年五歲的萬福那軟糯的嗓音甜得讓人心口發軟,白玉一般的水嫩小臉更是教人忍不住想掐一下。

        但沒人聽見她的腹誹:我本來就是福神座前的福娃,不是像,而且把我打扮得像紅包袋幹什麼,紅衣、紅鞋、紅襖子,還用紅頭繩紮頭髮,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紅的,看了好不厭煩。

        哼!壞爺爺,臭爺爺,一聲不響的把她丟在這個什麼都慢的年代,還讓她從吃奶的年紀開始當人,他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嗎?說話、爬行、走路都要從頭學起。

        但最讓她受不了的是她沒了法術,幾千年來她不管要做什麼事,只要動動手指、唸唸咒語,意念一動便能完成,都不用自己動手,而且躺在樹下看杏花飄落,聽小草小雨竊竊私語,多麼愜意啊,閒來無事還可以釀罈酒。

        可是當了孩子後她什麼也做不到,要勉強自己喝人奶,不然長不大,還要像傻子一樣四肢著地,然後從爬蟲類進化到直立型人類,裝小扮可愛討所有人歡心,她很累的好不好?

        萬福深深覺得她被自個兒的福神爺爺坑慘了,她在福地洞天都沒這幾年辛苦,還要幫著振興萬家二房。

        有了福星女兒,萬明的際遇不可同日而語,人人搶著巴結他,在萬福的福氣下,他小有積蓄,利用手中的私銀買下縣外一塊附有三畝小莊子的五十畝田地。

        二房有了銀子,萬福和姊姊萬歡也過得益發滋潤了,兩人出門都穿金戴銀,有如家產富裕人家的小姐。

        「哎呀!我們家福兒越看越可愛,娘都捨不得眨眼了。」這小臉豐滿、白裡透紅的,多有福氣。

        「那娘就不要眨眼,看能不能看到生出銀子。」她也就長得好看些,還不到傾城傾國的地步。

        聽著女兒嬌軟的聲音,宋錦娘的心軟成了一灘水。「噯!這話說得真好聽,妳不就是最大的一錠銀子嗎?」

        女兒是她的金疙瘩、銀寶貝,給她帶來好運道的福娃。

        其實她在生產之前就一直很擔心又生個女兒,萬家缺的是孫子而非孫女,已經生過一個女兒的她,若是再生下女娃兒,恐怕抱孫心切的婆婆會塞女人給丈夫當妾。

        因此當她得知又生下女兒時,那時她都有想死的心了,怨恨老天將她往死路逼。

        誰知峰迴路轉,女兒竟是個福娃兒,在家中的地位直逼長房長孫,爺爺疼、奶奶寵、叔伯憐愛有加,幾乎全家都寵著她一人,視她為家中的祥瑞。

        萬福出生那一日紅光普照,整整一日不散,此事已成為縣中的大事,縣太爺特意送來兩百兩祝賀,其他鄉紳、大戶也紛紛送上賀禮,她也因此與有榮焉。

        「此女聰慧,福厚綿長」,五臺山寺廟的得道高僧為她批示的八個字,注定了她此生的福運綿綿。

        「福兒不是銀子,福兒是福娃。」萬福笑著露出八顆小米牙,眼兒彎彎,小嘴微翹。

        「是呀!我們福兒是福娃,才不是銅臭味的銀子,要香香的,比花兒還香。」宋錦娘逗著女兒,搔著女兒的胳肢窩。

        萬福咯咯直笑,扭動著小身子。「娘,癢。」

        「娘不癢,福兒癢。」這丫頭笑聲真悅耳,讓人聽了彷彿所有煩憂都在瞬間洗滌。

        「娘壞……」爺爺呀!你看到了沒,小福多可憐,要賣力演出童真,好取悅她眉帶愁色的娘。

        宋錦娘沒什麼大煩惱,就是妯娌不和罷了,自從生了二女兒,大嫂、小嬸都對她或多或少有些排擠,因為二女兒太受寵了,搶走了她們女兒的疼愛,她們為此大為不滿。

        女人家本就心胸狹小,再加上有了比較,一點點小事也能鬧出火花,覺得自己這一房吃虧了,便想著法子討回來,明裡暗點施點小絆子。

        再加上萬家這些年富起來了,也開始養僕蓄奴,原本下人不到十個,如今多到三十幾人,也有了管家和各房的管事婆婆。

        萬福在萬家排行第六,府裡下人稱她為六姑娘,其他孩子都只配有一個小廝或丫鬟,就只有她和長房的嫡長子是一樣的待遇,有兩個丫鬟服侍,使得另兩房的女人更不快。

        蕭氏和李氏不會針對對她們有利的萬福,理所當然便將矛頭指向宋錦娘,對她說話總是帶著刺兒,不時弄出事兒使人難堪,宋錦娘倍感無奈,但也只能忍耐。

        「是,娘壞,欺負小福兒。」宋錦娘笑看著二女兒。

        「娘,該走了,要不到姥姥家都晚了。」萬歡在一旁提醒道。娘真是的,老是逗著妹妹玩,把她逗得都有點呆了。

        若是此時的萬福知曉萬歡心中的想法,肯定會大聲的為自己叫屈,她只是累了,笑不出來,暫時放空而已。

        做人真是件累人的事兒,她好想回去福地洞天,每天閒到發悶地逗逗兔子精,聞著萬年合歡樹的香氣,喝著釀了千年的杏花酒。

        「姊姊抱。」萬福笑呵呵地朝她大姊伸出手。

        「又懶得走路了是不是?」知妹莫若姊。

        萬福搖搖頭。「不懶,喜歡姊姊。」

        被哄得開心的萬歡輕捏了下她的鼻頭。「又哄人了,妳這張嘴呀,根本是泡在糖水裡,把人甜得歡。」

        萬歡才七歲,可說起話來像大人,而且文靜聰慧,學了一手好女紅,刺起繡來有模有樣,已經能給妹妹做衣裳了。

        「不甜,吃糖會壞牙。」萬福最痛恨的是換牙,二十八顆小乳牙會慢慢脫落,怕有蛀牙的她很少吃糖,而且勤刷牙。

        「嗯哼!分明是愛美,怕變醜。」她這個妹妹是個小人精,特別喜歡美的東西,一看上了就緊捉著不放。

        「姊姊美,喜歡。」萬福的小手摸上姊姊的臉,樂呵呵的直笑。

        「調皮,還調戲起自個兒的姊姊了。」宋錦娘假意輕拍二女兒的小手一下,見她手快的往姊姊懷裡一縮,咯咯咯的露出得意表情,她不由得好笑。「歡兒,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嗯!弟弟們在前院等著,我讓王婆子先抱他們上馬車,免得在外頭吹風著涼了,姥姥家住不了太多人,所以就一個奶娘照顧兩個弟弟,我和娘一個丫鬟伺候,妹妹也帶窩兒去好了。」兩輛馬車八個人,剛剛好。

        「妳真是長大了,安排得很好。」宋錦娘欣慰地輕撫大女兒黑亮如綢緞的髮,大的乖巧,小的淘氣,都是她的心頭肉。

        被誇讚的萬歡淺淺一笑,眼眸晶亮。「我是長姊,照顧弟弟妹妹是我的責任。」

        「姊姊,我讓妳照顧。」萬福說得理所當然,毫無愧疚。

        「又頑皮了,自己下來走。」這孩子呀,兩條腿像麵團似的,能坐絕不站,有人抱就不走。

        「不。」她抱緊姊姊的頸項。

        「妳重了,姊姊抱不動。」妹妹都被大人們給寵壞了。

        「不重,很輕。」她可以輕如羽毛,只要還她法術。

        萬福輕摸手腕上一只赤紅色玉鐲,它原本只是細腕上一條細細淺淺的花紋,當她越長越大,紋路越見明顯,在她一次不小心弄傷了手,滴了一滴血在花紋上,隔天一睡醒,就發現腕間多了一只色澤如血的血玉鐲子。

        別人或許不曉得這是什麼東西,但她很清楚這是一個芥子空間,裡面是空蕩蕩的一片,除了一泓池水,就只有三畝左右的土地,連一根雜草也沒有,空曠到令人想哭。

        她試著在裡頭種植花草,卻是完全行不通,某次她意外幫助一隻受傷的兔子回家,再進到空間裡時,赫然發現她能使用法力了,而且也能把外面的種子拿到空間內種,生長得極為快速。

        但是,是有時效性的。

        根骨好、悟性高的她立即想到,她必須做善事才能獲得力量,善行越大,幫助的人越多,她就能當空間的主人,想在裡面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動手只靠意念便能完成。

        因此她用池水澆溉種了一畝水稻、一畝菜和玉米,另一畝是種果樹和幾棵花梨木、紫檜、香楠,再在成木的樹幹蓋了一間木屋和儲放室,用來放置採收的蔬果和糧食。

        木屋裡陸陸續續多了農具、鍋碗瓢盆、她的衣物鞋子、調味料和一些種子,她在池子裡放魚苗、螃蟹,用種出來的菜和米糠養牠們,那些小果子也是牠們的口糧。

        只是她的法術只能在空間內使用,一旦離開了,便是被嬌慣成性的小姑娘,沒人幫忙什麼也做不了。

        宋錦娘本想抱二女兒,就聽到大女兒說—— 

        「娘,妹妹不重,我還抱得動。」萬歡一手扶著妹妹的腿窩往上一托,抱得十分穩妥。

        母女三人出了院子,很教人莞爾的,萬福的爺爺、奶奶、大伯、三叔都來送行,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

        反倒是她的爹不在,去外地收帳了。

        而他們也去得不遠,就是萬福的姥姥家,離縣城約一日的路程,萬福的姥姥做四十滿壽,萬福的娘帶著四個孩子回去拜壽,也讓剛兩足歲的小兒子認認人,免得日後相見不相識,鬧出笑話。

        「爹,娘,我們很快就回來了。」宋錦娘哭笑不得的說道。

        「不許在外逗留,一拜完壽就得返程。」頭髮灰白的萬全拉著六孫女的手,很不想她走。

        「爹,你忘了我們還要去廟裡還願,如果順利的話,也許住個一天就回城了。」說好了要去上香,不能跟菩薩食言。

        老人家馬上拉長了一張臉,顯然很不高興。

        「爺爺,我去跟菩薩說說話,你不要太想我,我跟菩薩求長命百歲符,保佑爺爺奶奶長命百歲。」萬福童言童語,說得人心頭軟乎乎的。

        「好,爺的乖孫女,爺爺等妳回來。」

        「路上別貪玩,要跟好妳大姊,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別省著……」萬福奶奶將一只荷包塞到六孫女的懷中。

       萬福摸了摸荷包,笑得好比偷到油吃的小老鼠,朝奶奶直揮手,兩錠五兩重的銀子共十兩,她樂得好歡。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10:16 PM 編輯

【第二章】 遇見朔哥哥

        「姥姥,姥爺,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五表哥,六表哥,七表哥……各位表姊、表妹,我來看你們了,給你們送福來了……」

        一聽到萬福清亮的軟音,屋裡的一票人像要迎財神似的紛紛衝到庭院,萬福才剛從馬車裡露出一顆小腦袋,大家就搶著要抱她,渾然把車上其他人忘個精光。

        宋錦娘和萬歡見狀抿唇一笑,樂得眼瞇瞇,她們對這種情形早就見怪不怪了,沒人攙扶地自行下了馬車,再轉身抱出兩個長相相似、虎頭虎腦的小男童。

        看了看新建的青磚瓦屋,足足有三畝大,除了正堂旁的兩個屋子,左右各有一排廂房,每個廂房有三間屋子,後面一溜也是屋子,數一數有十來間能住人。

        這還不包括兩間茅房、豬舍、雞舍和廚房、柴房,柴房旁邊是儲糧室,底下有個地窖,牛棚內躺著一大一小兩頭牛,還養了驢,有驢車,還有一隻十分健壯的大黃狗。

        這在幾年前是不可能看見的景象,那時的宋家人一家十幾口人擠在幾間破草屋裡,風一大就擔心吹走稻草鋪的屋頂,一下雨就準備大盆小碗的接雨水,每到過年就嘆息,桌上瞧不見一絲肉末。

        半大孩子吃窮了爹娘,宋家的男丁居多,而且超會吃,五畝地種出的糧食根本不夠吃,還得外出打短工才勉強裹腹,把一個個瘦不拉嘰的孩子拉拔長大。

        宋家很窮,窮到一度家無隔夜糧,只能餓著肚子喝野菜湯,餓著餓著就不餓了,人人養得面黃飢瘦。

        後來萬家過得好一點了,宋錦娘便悄悄的送了一些銀子米糧回娘家,宋家的情形才稍微改善一些些。

        不過真正的大造化是在兩年前萬福來過以後。

        看著姥姥家省下嘴邊的一口飯也要讓她吃飽,心裡發酸的萬福於心不忍,便想了辦法幫他們一把。

        宋家的後面是一座山,有點高,雖然她沒有了法術,但是還具有少許仙根靈氣,能感覺出哪裡有靈物。

        萬福向剛在學刺繡的表姊要了一根穿上紅線的繡花針,帶著幾個十歲不到的表哥往山裡走去,走了大半天才到一座向陽的山谷,她忽然兔子般的一跳,將針連著線往地上一插,讓表哥們往下挖三尺,她還叮嚀這根針不能動到,得一直插著。

        幾個小男孩當真聽她的話徒手挖了,結果挖出一株成形的人蔘娃,萬福飛快的將紅線纏住人蔘娃,讓他們帶回去。

        大人們一瞧見小孩手臂粗的人蔘娃都驚呆了,拿到藥鋪一問,居然是百年人蔘,藥鋪以五百兩白銀高價買了去。

        其實宋家人被藥鋪掌櫃給誆了,那株百年人蔘就算賣一千兩銀子也不為過,但是窮慣了的他們哪見過什麼大錢,捧著白花花的銀子笑懵了,兩腳不著地似的飄回家。

        見狀,萬福受不了的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暗啐一句:不長進,區區幾百兩俗物就看花了眼,以後只有被騙的分。

        接下來她又用「童言童語」說服宋家人用三百兩買了二十畝上等水田、三十畝中等旱地,以及十五畝的荒地,蓋房子花去五十兩,剩餘的每一房分二十兩,當做私房,剩下的就給了姥姥、姥爺當孝養金。

        宋家人有著莊稼人的純樸和吃苦耐勞,分了銀子後也不好逸惡勞,十幾口用心的收拾起莊稼,沒請半個人的把六十幾畝地服侍起來,看到入秋後的豐收景況,他們覺得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有了這些地,宋家人不再挨餓,日子也過得豐裕不少,人人氣色紅潤,穿上沒有補丁的粗布衣服,和以前一樣勤儉的種起冬麥,不浪費每一寸可耕種的土地,生活更富足。

        因此他們只要看到萬福,簡直是把她當活神仙供著,他們沒有貪得無厭地想要她再找一株人蔘娃,反而將賣糧所得買了一塊十畝左右的田地,記在萬福名下,託人送到景平縣交給萬福的娘,讓萬福娘將地契轉交給萬福。

        如今那塊地種了藥草,萬福將地契給了她爹,表示要當做二房的私產,日後要留給兩個弟弟。

        萬明聽了很感動,抱著妻子偷偷紅了眼眶,並和妻子商量先把兩個女兒的嫁妝準備好,不管她們何時嫁,一年存一點,買些上好的木頭先囤著,日後找著好的工匠就打出櫃子、箱籠、子孫桶、花几、拔步床、梳妝臺……

        誰也沒料到這塊藥田會成為萬家二房的發家地,若干年後,十畝地擴充到五百多畝地,全種上藥草,萬明也成為本地最大的藥材商,將自家的藥草和收購來的藥草一併賣給北方的中盤商人,賺得缽滿盆溢。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姥姥,我們還要去廟裡上香呢,不能多待幾日,不然我爺爺奶奶會擔心的。」萬福喜歡宋家人,喜歡後院那座山,可是她姓萬,家在景平縣內,不能不回去。

        「乖囡,姥姥捨不得妳,妳多待一天再走行不行?」有這丫頭在,她吃飯總覺得特別香,也能多吃一碗飯,還感覺身子像年輕了十來歲,揹上背簍還能上山摘草菇,採樹上的野梨。

        宋家姥姥不知道這是萬福從芥子空間拿出的蔬果和水為食材,藉由大舅母的炒製才有的功效,小孩吃了不容易生病,大人們食用身子康健,老人家則有回春的作用,補氣補元神,讓人神清氣爽。

        「姥姥,妳為什麼只抱二姊,妳不喜歡我和弟弟嗎?」雙胞胎中的老大萬泰吃味的噘著嘴。

        聽到他稚氣的表示不滿,堆著滿臉笑意的宋姥姥又趕緊來哄人。「喜歡,喜歡,忒喜歡泰哥兒、民哥兒,可你們是男娃兒,姥姥不好抱你們,姊姊是女的,姥姥多抱一會兒當是抱你們。」

        小孩子很好哄,兩句話就開心了。「嗯!原諒姥姥了,我們長大了,不像二姊羞羞臉,她是懶姑娘,老要人抱來抱去,太不應該了,她以後肯定嫁不出去。」

        「唉!沒人要,我和哥哥要努力賺錢,才能養又懶又愛罵人的二姊。」萬民搖頭嘆息,那神情有如憂國憂民的官員。

        萬家長房的長孫叫萬國,排行老大,而後是二姑娘萬真,五姑娘萬娘,接著是庶子萬平,為十少爺。

        二房的長女排第三,叫三姑娘,萬歡之下的妹妹為萬福,是六姑娘,孿生弟弟為八少爺,九少爺。

        三房的長女叫萬四喜,為四姑娘,長子萬安是七少爺,庶女萬茹為十一姑娘,李氏重男輕女的觀念偏重些。

        前四位少爺的名字合起來為國泰民安,十少爺比較晚生,其名字為平安之意,希望他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畢竟他是五位少爺中唯一的庶出。

        「誰要你們養,都滾到一邊去,我有爹養。」萬福把頭一仰,鼻孔朝天,十分鄙夷小屁孩的自尋煩惱。

        「可是爹會老,我們會長大呀!以後妳跟爹一樣老的時候,只有我們會養妳。」二姊好任性,一點也不乖。

        萬泰講著道理,萬民在一旁點頭附和,兩目一致認為二姊太懶了,鐵定沒人敢娶她。

        看到兩個小男娃兒一臉正經的模樣,所有人都笑了,卻又忍不住暗嘆他們是小人精,宋錦娘把幾個孩子養得太好了。

        「哼!就算你們老了我也不會老,我是活神仙。」萬福決定以後不再讓他們喝靈池的水,一個個都太精怪了。

        「啐!二姊腦子壞了。」萬泰受不了的道,哪來的活神仙,只有木雕的菩薩,他「一輩子」也沒見過神仙。

        「對呀!哥,我們把壓歲錢省下來,讓二姊看病……啊!誰踢我?」撫著後腦勺的萬民東瞧西看。

        「我踢的。」神氣活現的萬福手扠腰,被大舅舅抱坐在手臂上,一雙小短腿前前後後的晃動。

        「二姊,妳幹麼踢我?!」欺負人。

        「誰教你亂說話,我是福娃耶,怎麼會有病,回去叫爺爺奶奶打你們的屁股!」不打不知道痛,要好好教他們學乖。

        一聽到要挨揍,兩個小人兒屁股一夾,趕緊溜到娘親身後,朝他們二姊吐舌、扮鬼臉,頑皮得很。

        「福兒,不許嚇弟弟們,妳是姊姊,要愛護弟弟。泰哥兒、民哥兒,對姊姊不可沒大沒小,要聽姊姊的話。」這幾個孩子,乖的時候教人窩心,可是一皮起來,又讓人頭痛萬分。

        「我沒嚇弟弟,不乖就要打。」棒下出孝子,她才不信什麼愛的教育,因為這個打不得、罵不得的愛,多少兒女殺父弒母,孝道蕩然無存,以為父母的付出是應該的,予取予求榨光父母的血肉,最後還嫌棄他們愛得太多。

        「娘,我聽妳的。」雙胞胎齊聲應道。

        一邊要打人,一邊乖巧的應和,兩相比較之下,萬福顯得蠻橫了許多,不過大家還是偏愛她一些,誰教她討喜又嘴甜,且是人見人愛的福娃,她一來,所有人都沾福。

        「娘,我們該走了,等年節回娘家時我再帶孩子來走春,要不妳和爹也可以來景平縣住幾天。」宋錦娘從大哥手中抱過女兒,離情依依地紅了眼圈兒,她看了一圈送行的宋家人。

        「好,娘等妳,過年我們殺一頭大肥豬,好肉都給妳留著。」宋家姥姥拭了拭淚,再一摸摸四個孩子的頭。

        很明顯的,她的手在萬福頭上多停留了一會兒,目露慈祥。

        「好哩!一定來,把妳女婿一併帶過來。」要讓丈夫多和娘家人走動走動,別給生疏了。

        「嗯!馬車駛慢些,別貪快。」她得撐著這把老骨頭,給福兒姊弟準備好吃的,福兒可是最愛她滷的豬頭皮和豬肝。

        「知道了,娘妳回吧,別再送了……」

        宋錦娘偕同兒女上了馬車,娘家一行人一路送到路口還不肯回轉,他們就站在路旁揮手,直到快看不見馬車了還不願把手放下。

        宋錦娘隱隱約約瞧見揮動的影子,卻怎麼也瞧不清已漸模糊的臉孔,在浮動的樹影中,家人們的身影漸漸被淹沒,她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過了一會兒心緒才平復下來。

*             *             *

        再過兩個山頭的彌陀寺便是宋錦娘要去的地方,彌陀寺位在景平縣往東五十里之處,多年前她曾向佛祖許願,若她能生下二房的子嗣,便要以三牲五果祭拜,並捐一百兩香油錢供寺裡點燈,救濟貧苦。

        沒多久她果真有了身孕,而且一舉得兩男,因此她才喜得想要來答謝菩薩,感謝祂賜予喜樂。

        只是頭一年孩子還小,離不開身,又是黏人的年紀,這事兒只好暫時擱置,這回碰巧宋姥姥做大壽,她便先去拜壽,而後再繞道彌陀寺,把欠下的趕緊還清,不欺神明。

        但她不知道的是,萬家的八少爺、九少爺是萬福求來的,她走到註生娘娘跟前跟她打了商量,讓娘娘給她母親一個兒子,看在福神的面子上,註生娘娘笑著點頭應允。

        誰知註生娘娘給了個驚喜,一次送倆,把萬福驚著了,她只要「一」個弟弟,兩個太吵了,跟來討債的沒兩樣。

        「咦!好漂亮的馬。」

        到了彌陀寺的山腳下,要往上山的路駛去,直駛的官道上衝出九匹高大的駿馬,為首的西域大馬上竟然坐了一位看起來不過十歲左右的錦衣少年,身後八名同樣騎馬的壯漢像是他的侍衛,分處兩側保護他。

        兩隊人馬在官道上匆匆擦身而過,在娘親懷裡打著瞌睡的萬福被呼嘯而過的風聲驚醒,她掀起馬車車簾往外一瞧,只看見馬兒跑得很快,馬尾巴左甩右甩的揚起灰塵。

        「二姊,妳看到什麼了?」一臉睏意的萬泰揉著眼睛,趴到了大姊的腿上。

        「馬。」好看的馬。

        「我們也有馬。」拉車的馬。

        「是呀!我們也有馬。」不用希罕別人的馬。

        「二姊,我好睏,妳不睏嗎?」萬泰打了個哈欠,看向趴在娘親腿上、睡得死沉還流口水的弟弟,覺得他很髒。

        「睏呀,二姊要睡一下,你別吵我。」這兩天在姥姥家沒睡好,他們老拉著她聊天,害她說太多話,嘴巴好痠,她要趁上山的這一、兩個時辰好好補眠,畢竟廟裡「故人」多,到時她又有打不完的招呼。

        萬福和寺裡的神像都很熟,即使她換了模樣,身形也小了一大截,祂們還是認得出她是誰。

        「我也要睡了,二姊不許拉我的小毯子。」一說完,萬泰閉上眼睛就睡著了,小孩子就是這樣。

        兩個弟弟都睡得很熟,萬福一翻身,枕著她娘的另一邊大腿睡了,渾然不知與馬車錯身而過的少年,要找的人便是她。

        「娘,給妹妹蓋件被子吧,免得她著涼了。」已能看出日後美貌的萬歡放下手中的繡繃子,遞給母親一件薄被。

        「她呀,壯得像頭小牛犢似的,從出生至今也沒見她打個噴嚏,倒是妳,身嬌體弱的,早晚要多加件衣服,別讓娘擔憂。」宋錦娘笑著接過大女兒遞來的小被子,披在睡得像小豬的二女兒身上,眼中充滿對兒女們的疼惜。

        「娘,近兩年我覺得身子好多了,也少有生病,人也清朗許多,大概是沾了妹妹的福氣吧!」妹妹看起來很瘦弱,膚白勝雪,可是家裡誰也不比她力氣大,她的胃口更是好,一頓能吃三碗飯。

        「也許真有那麼一回事,自從妳妹妹一出生,咱們家就一日好過一日,連妳爹都顯得意氣風發,在外面走動還有人稱呼他一聲二老爺呢!」全是託二女兒的福,他們萬家在景平縣城也算是小有頭面,昔日不見聞問的小米鋪也成了大店鋪,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娘,咱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我也會幫妳管著弟弟妹妹。」萬歡嘴角彎彎,笑起來很甜。

        「好,娘就靠妳了,福兒這丫頭太沒定性,早晚惹出事兒。」她這是吊著心,唯恐一語成讖。

        「娘,妹妹很乖,就是有點淘氣而已,但只要咱們說的她會聽的,妳不用擔心。」妹妹很聰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宋錦娘笑了笑,一手一個輕拍睡在她腿上兒女的背。「妳不過才大福兒兩歲,卻比她懂事多了……」

        有女如此,她還有什麼可煩憂?   

        「娘,妳就享兒女福吧,等日後兩位弟弟考上文武狀元,妳就是狀元娘了,到時可風光了。」就像妹妹說的,兩小子不上進就打,打到他們有出息為止。

        說到狀元郎兒子,宋錦娘掩著嘴笑得好開心。「我可不敢指望,只要他們能識點字、懂禮知事,我就滿足了。」

        不求兒出仕入將,只願他們平安康泰,這是每一個為人母的念想。

        「歡兒,妳也別繡了,歇一會兒,娘知曉妳的用心,可是不要太勉強自己,妳還小,當個被爹娘寵愛的孩子就好。」孩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每一個都疼。

        「娘,我不睏……」剛說著,萬歡伸腕掩著口鼻,打了個她意想不到的哈欠,眼皮子有點沉。

        「睡吧!到了彌陀寺娘會喊妳的。」這孩子就愛逞強。

        「嗯!我瞇個眼兒。」萬歡放下繡繃子,頭靠著車壁,微微一斜身。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駛在蜿蜒的山徑上,向彌陀寺駛去,莊嚴的白色寺廟矗立在半山腰,巍然沉靜。

        此時的宋家,一個站起來還沒馬兒高的錦衣少年,在八名侍衛的護衛中下了馬,他有些急迫的走向前。

        「這裡是宋家?」

        忽有穿著貴氣的少年公子來到,一臉狐疑的宋大舅出聲,「你是誰,要找宋家的什麼人?」

        「人蔘娃。」少年一開口便直指重點。

        聞言,宋家人立即面容緊繃,心生戒備。「什……什麼人蔘娃,聽都沒聽過!」

        「哪裡有人蔘娃,我要救人!」少年眼露焦急。

        「這位公子,我們真的沒見過人蔘娃,你找錯人了。」宋大舅矢口否認,就怕連累小外甥女。

        「你們挖到的那株百年人蔘是我用三千兩買下的,藥鋪掌櫃的說是你們賣給他的。」他目露厲光,小小年紀已有殺伐之色。

        「什麼,我們才拿到五百兩而已……」說溜嘴的二舅母連忙用雙手捂嘴,但為時已晚。

        「再找一株人蔘娃,我用五千兩白銀來買。」少年毫不遲疑的開出高價。

        宋家一個八歲的小男童撇了撇嘴。「表妹又不在,她才知道哪兒有人蔘娃……」

        「五寶!」大人們齊聲一喊。

        「你表妹是誰,住在哪裡?」少年急切的追問。

        宋家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很有默契的閉緊嘴巴。

*             *             *

        是夜,彌陀寺,禪房。

        一道如鷹起鷹落的暗影憑空出現,落在竹林旁的斜飛屋頂上頭,一名十歲左右的小丫頭提著涼掉的水走出一燈如豆的禪房,她小心的貓著步,唯恐灑落姑娘剛洗完澡的汙水,致使和尚們滑跤。

        不明的燈火中,更小的小丫頭著完衣,一下一下地梳理半溼的濃密黑髮,不長的小腿肚離地晃呀晃的,哼唱著地方小曲兒,她坐在臥鋪旁顯得更嬌小,彷彿後面的床鋪要將她的小身子給吞沒。

        萬福的神情很是愜意,帶著小女兒的嬌憨,她的個頭還沒有供桌高,要踮起腳尖才瞧得見香煙繚繞的菩薩,女子化身的大士低頭對她微笑,囑咐她要多行善事,生而為人,不可為己而私我。

        說實在話,她覺得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大士要她與人有善必定有其用意。

        但是,她做的善事還不夠多嗎?

        因為日行一善,她得以進出血玉鐲子的芥子空間,以善行大小施使法力,她將五畝大的空間整理出宛若現代的度假中心,花草樹木生氣盎然,果子結實累累,蔬菜、稻子收割了一荏又一荏,堆積如山。

        她著實苦惱著,畢竟她的年紀太小,沒法將空間裡的作物拿出來賣,人家也不相信才五歲的她有能力能種出多種糧食,真要賣也是啟人疑竇。

        空間中有保鮮作用,一旦採收下來便會維持剛採收時的新鮮,不會腐敗或壞掉。

        因為不賣,因此萬福讓蔬菜全長至開了花,她只收種子,日後拿到外面栽種,果子的一半釀成酒,一半製成果脯,堆放起來好收藏,不佔小小的空間,她弄了間倉房還裝不滿,大大小小的罈子一排一排的在架子上排放整齊。

        她有時會惡趣味的想,這看起來還真像現代的靈骨塔,一個又一個的骨灰罈子排列整齊,貼上先人的相片和名字。

        空間裡的作物生長快速,三、四個月能收成的水稻約半個月就能熟成,剛種下的果苗也是三個月左右就能長成開花結果的成樹,她還特地種了幾株少見而珍貴的藥草。

        有永不枯竭的池水澆溉,不論種什麼都能活,說是靈池一點也不為過,她偷偷將池水加在家人的飲水中,他們像空間裡的作物一般,爹娘臉色日漸紅潤,臉皮光滑,彷彿年輕幾歲,姊姊不再有夜喘的毛病,倒是兩個弟弟因此被養得古靈精怪,太嘮叨了。

        不過萬福先天性子懶,也因她行善不足而導致法力大減,所以半個月一收的作物她往往拖上一個月才有動作,收了稻也不會馬上再播種,她並不缺銀兩,因此辛苦了一、兩年的稻種還不足百石。

        她當是在玩,閒了才進來逛逛,或是天兒太熱或太冷來消個暑、避個冬,空間裡沒有四季,只有接近夏初的春天,溫暖而陽光普照,有日升月落,卻無狂風暴雨。

        「妳是萬家六姑娘?」

        突然有道黑影落在地面上,耳際傳來有些清揚的少年嗓音,昏昏欲睡等頭髮乾的萬福猛地打了個激靈,有些嬌酣的眨著蟬翼般睫羽,有點驚、有點愕然,但沒有害怕。

        在菩薩的眼皮子底下,沒有人傷害得了她。

        轉過身,她看見身後著夜行衣的少年,他的年歲不大,看起來和大堂哥差不多,不過比大堂哥好看多了,渾身散發著高高在上的尊貴之氣,深目眉濃,薄唇冷厲。

        顯然地,他不常求人,倒像是擄人。

        「你找萬家六姑娘做什麼?」夜裡潛入小姑娘住的禪房,絕沒安什麼好心。

        「人蔘娃。」他聲冷如霜。

        頓時了然的萬福一點頭。「誰告訴你我有人蔘娃的?」

        「劍。」

        「劍?」什麼意思?太難懂了。
   
        「把劍架在脖子上就會有人開口了。」他壓根不認為自己有錯,事急從權,拐彎抹角太慢了。

        萬福不高興的嘟起櫻桃小嘴。「你傷害他們了?」

        「我不傷人。」只求一個答案。

        「壞人。」接著她在心裡默唸著,菩薩,快顯禰的神通,把他挪到荒郊野外,讓他找不著路回來,好好教訓他一番。

        不急,孩子。悠然的低語從主殿飄至。

        少年面上一紅。「我要救人,妳幫我找人蔘娃。」

        「找不到。」她累得要死,想睡覺。

        「我用五千兩跟妳買。」有如此利益,他不信有人抗拒得了。

        她很倨傲的一甩頭。「不希罕。」

        少年一咬牙,「條件由妳開,只要我辦得到都可以。」

        意動的萬福想到她空間裡的作物,但表面上仍舊很傲嬌的裝作不在乎。「小哥哥,我才五歲耶!我連路都走不好,你怎麼認為我找得到人蔘娃?我聽娘說長至百年的人蔘有腳,會跑。」

        少年抿著唇,臉色難看,他也不相信眼前的小姑娘有本事尋到人蔘娃,但是……「我信妳。」

        「小哥哥,你賭得太大了。」她真的不想出去,外面很黑,明天還要早起,她幹麼為素不相識的人幹活?

        他不得不,因為他沒有退路,只要有機會,他就會奮不顧身去試。「妳去不去?」

        「不去會怎樣?」萬福搖著腳丫子,表情天真無邪。

        「架著妳去。」

        她一聽,小嘴噘得能掛三斤豬肉。「外面黑,冷。」

        「我抱著妳,不冷。」話一出口,少年面色一僵,他低頭一瞧她粉嫩嫩的小臉,耳根子微燙。

        萬福假裝思考,輕咬著粉白的指頭,過了一會兒道:「好吧!但你不能摔了我,找不到也不能怪我,我不是神仙。」

        「好。」他眼眶一熱,感覺有淚珠兒打轉。

       「還有,我要留字條給窩兒,不然她瞧不見我會著急。」既然菩薩叫她要多多行善,她就做件好事吧。

        窩兒是剛才端水到庭院倒的小姑娘,是服侍萬福的丫鬟之一,大她五歲,另一個叫眉尖兒,七歲。

        兩個丫鬟的名字都是萬福取的,她覺得好聽便用。

        「怕不怕?」少年彎下身,抱起伸手環住他、咯咯笑的粉面小姑娘,她的笑有渲染性,讓人不自覺放鬆。

        「怕黑。」她討厭黑暗,太多的妖祟出來作亂。

        少年緊抿的唇微微鬆動,抱著懷中小人兒的手一緊。「不怕,我保護妳,有月光照路。」

        一輪明月高高掛起,不是月半也漸圓,繁星點點,伴著半空中孤寂的月兒。

        不知名的蟲兒鳴叫著,一聲吱吱的慘叫聲在林子深處響起,一隻看不清羽色的夜梟叼著戰利品飛向粗壯的樹幹,尖喙撕啄著爪子底下掙扎不休的灰鼠,牠的皮肉在一聲聲吱叫中漸失,最後連一根尾巴也被吞入夜梟的肚子裡。

        風,帶著微涼的水氣,吹拂在臉上有點刺痛。

        夜,靜悄悄的,很是幽僻。

        「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萬福問。

        「朔。」他的回答很簡潔。

        「朔是你的名字還是姓?」

         少年頓了一下,回道:「名字。」

         「那我喊你朔哥哥好不好?」她軟氣軟聲的又問。

        「……好。」

        手上抱著頗具重量的娃兒,面色深凝的少年如履平地,或走,或躍,每一步都十分平穩,不曾有一絲遲疑。

        看得出他下了不少功夫在習武上頭,年紀不大卻有極高的武學造詣,不過在疾行一個多時辰後,他看起來有些力不從心,微喘,薄薄的細汗由飽滿的天庭滲出。

        在他身後尾隨著八條身影,跟著他在崎嶇的山林間起落,樹擋不住他們的行動,更不將高山險嶺放在眼裡,他們眼中只有一個人,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只為保全他。

        「朔哥哥,你不喜歡說話嗎?」她一天不開口會憋死。

        「言多必失。」在他所處的地方,一言之失足以致命。

        「可是話太少不覺得悶嗎?人長一張嘴,除了吃飯便是說話。」萬福偏著頭,盯著他高聳的鼻頭。

        「有時話太多會惹來殺身之禍。」他意有所指。

        位高權重不見得是好事,他父親便是為此丟了性命,畢竟一山難容二虎,一個位置眾多人想搶。

        「朔哥哥,找到人蔘娃後你會殺人滅口嗎?」最能保守祕密的是死人,觀他五官面相絕非尋常人。

        萬福不自覺的掐指一算,但她發覺沒法力在身真不方便,她心有疑慮卻無法演算,著實感到氣餒。

        神仙當久了,會忘記自己此時是個凡人,爺爺太壞了,只給她一個芥子空間,她在裡面種菜、養魚幹什麼,她一個人又吃不完,擱著不吃又太浪費。

        聞言,他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把人丟出去。「我找人蔘娃是為了救命,那人對我而言很重要。」

        「你的親人?」看他的神情似乎迫在眉梢。

        少年的眉宇間多了抹哀傷。「我母親。」

        「她生病了?」難怪他要急了。

        「中毒。」他面色一冷。

        「啊!」萬福愕然。

        居然是中毒,人蔘娃解得了毒嗎?

        像是聽見她的心語,少年語氣沉重地道:「死馬當活馬醫,當時那株百年人蔘將我娘從瀕死關頭救回來,御……大夫說,只要再有一株已成人形的人蔘娃,他便有七成把握。」

        萬福撫著腕上的鐲子,心想用她的靈池水來救人還比較快。「你娘一定很美。」

        「怎麼說?」他嘴角微揚。

        「因為美人一向命運乖舛,要受很多苦難才能否極泰來,上天賜予了她美貌,同時也給了多災多難的一生。」老天爺是公平的,得到什麼,便失去什麼,人生而歷劫。

        「妳不想變美?」他娘的命運並不乖舛,他爹還在世時,娘從不解世事的閨閣千金到掌中饋的主母,一路有父親相護,沒人敢給她臉色看。

       「我本來就是小美人,不需要變美。」萬福自信滿滿地仰起小臉,在月光照映下,她的粉頰更顯得玉潤。

        差點笑出聲的少年低頭一視,粉嫩嫩的小臉兒讓他為之一怔,小姑娘的確有說大話的本錢,年紀雖小,卻已經能夠看出日後的風華絕代,就連宮裡的公主也不及她長相嬌美。「是小美人。」

        嗯!有眼光,本大神心花怒放。「對了,朔哥哥,你要抱我到哪裡去,好像有點遠了。」

        像他這樣跑下去,天都要亮了。

        「找人蔘娃。」藥草長在深山裡。

        「可是你跑錯邊了呀!」唉!年輕人容易衝動……咳!咳!她更年少,還是個孩子。

        「什麼?!」跑錯邊?

        「你知道上哪兒找人蔘娃嗎?」他一臉鎮定,她都要信了。

        少年搖頭,雙唇抿得更緊。

        「那你幹麼抱起我一直往前奔,我以為你曉得哪兒有百年人蔘,只是捉不著。」成了形的蔘娃有靈性,知道危險靠近便會逃走,它也不想被當成藥材吃掉。

        「人蔘不是長在深山裡?」他掉轉過身,朝萬福所指的方向尋去,臉上有幾分黑沉的鬱氣。

        「是長在深山裡沒錯,但人蔘喜陽,有日頭照射才長得好,而你走的是陰暗潮溼的一面,除了毒蛇猛獸和蘑菇外,什麼也找不著。」也許會有靈芝吧,但年份不高,她感受不到植物本身的靈氣。

        「妳沒說清楚。」她居然誤導他。

        「你又沒問。」萬福小有得意。

        「妳、妳……」少年忽地眼一瞇。「妳在報復!」

        依舊滿臉笑意的萬福眨眨眼。「朔哥哥說什麼,我聽不懂。」

        「妳在報復我威脅妳在意的人。」是了,他疏忽了,這丫頭雖然還小,可是口齒伶俐,一身精怪,絕對不像表面上純真可人。

        「朔哥哥,劍架在脖子上是什麼感覺?」她不否認也不承認,逕自笑問道。

        「冰冷。」以及危險。

        「朔哥哥,以後嚇人的事別再做,不然自食惡果就欲哭無淚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人家也是爹娘養大的……」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10:16 PM 編輯

【第三章】   人蔘娃要價高昂

  「……左邊,左邊,快點,它要跑了……」

  一群體形壯碩的男子往左邊一撲,除了一人扯到一顆紅果子外,其他人吃了一嘴泥。

  誰也沒看清楚一閃而過的白影是什麼東西,它太快了,快到剛一瞧見影兒就不見了。

  「……左邊,右邊,小土堆旁邊瞧瞧,搖著屁股呢!它在挑釁,你們快捉住它……」不會吧,這些個彪形大漢居然捉不住兩尺高的小東西。

  眾人又是一撲,還是落空。

  感覺得出有一物從身邊竄過,身體剛一動又消失了,伸出的手像個傻子,攔下一陣風。「朔哥哥,你和你的人是豬來投胎嗎?你們不曉得人蔘是草木呀!它雖然會跑但不是人,撲不到不會往土裡挖,它鑽到地下了。」喔!豬腦袋一、二、三、四……九顆,都被成精的人蔘娃給騙了。

  幾個男人當場變了臉色,覺得自己很蠢,人蔘當然是長在土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們居然當野物狩獵。

  萬福的話一說完,不遠處傳來類似小孩的怒吼聲,似乎氣惱她說出捕捉人蔘娃的法子。

  萬福也很無辜,為了救人,她只好犧牲身為藥草的人蔘娃,誰教它具有救命的藥性,還不知躲遠點,一而再的跑來跑去看他們在幹什麼,不捉它捉誰,好奇害死人蔘娃。

  小小的人兒坐在一顆大石頭上,吃著從空間取出的石榴,其他人正在忙著,沒有發現她在吃的是這時節所沒有的水果。
  八大一小的身影玩「相撲」,看得她很樂,本來很睏的睡意被逗沒了。

  「快,在前頭,穿著紅肚兜的小人兒,快追上去,攔住它的退路,劍往泥土裡插防止它土遁……快呀!撲呀!」玩泥巴的人不會變壞,弄得一身泥才是健康膚色。

  「六姑娘……」

  「我叫小福,大叔的衣服髒了。」還有草屑。

  站起來像座塔的男人俯視腰身還沒他手臂粗的小丫頭。「要不你來捉,捉到我家主子會付你銀兩。」

  她眨了眨眼,表情看起來好委屈、好無辜。「可是我還小,捉不動,它跑得比我快,我腿短,沒力氣。」

  「一萬兩。」再次撲了個空的少年灰著臉低喊。

  「再加一個條件。」她比出一根細指頭。

  「好。」他真不想指望她,但是……

  「成交。」她伸出小尾指。

  「幹什麼?」少年微喘著氣,臉色不善的問道。

  「打勾勾呀!誰說話不算數,就會被狼吃掉。」萬福做起稚氣的動作很自然,彎彎的眉兒喜色迎人。

  少年臉微黑,小指一伸,和她的細白小指一勾。「可以了吧!」

  「還要蓋章。」他的表情變化太有趣了。

  少年的臉更黑了。

  完成了拇指蓋章的手續後,趁著還有些月光,萬福從懷中取出一根針,還有一把紅線。「你哪來的針和線?」他抱她離開禪房的時候,她根本來不及取針線。

  「菩薩給的。」她咯咯笑道,笑聲清甜。

  事實上是從空間內的小木屋裡取來的,屋內她放了不少日常物品,她用意念能取走空間任何一物,但力氣不足,只能拿少許的物品,一次拿太多,她會變得很虛弱。

  由於行善太少,空間內的法力不夠,相對地,空間外的她力量也變小,兩者之間是相輔相成,積善成德,有德才有道行,這是仙家修行之道,以善為出發點,兼善天下。

  一通百悟,人悟了就成道了。

  修仙不難,難在放不下,割捨不了,世間之人又有誰真能做到五蘊皆空。

  「若能捉到人蔘娃,我到菩薩面前磕九十九個響頭。」少年不信她的鬼話,這丫頭分明有鬼,十句話中只有三句真話。

  「朔哥哥,你真是虔誠的人,菩薩一定會保佑你。」萬福把剩下幾口的石榴往邊一丟,伸出雙手,要他抱她下大石頭。

  人懶沒藥醫,她根本沒想過她雙足離地不遠,輕輕往下一跳便著地了,非要人抱才滿意。

  「我一向虔誠。」少年嘴角一抽,但仍紆尊降貴的抱她下石頭。

  萬福的手心不知何時多了波浪鼓和陀螺,她席地而坐的玩了起來,一下子搖波浪鼓,一下子轉陀螺。

  「你在幹什——」

  沒等少年問完,萬福一指放在唇心,噓了一聲。

  她繼續玩著,旁若無人。

  其他人看得一頭霧水,卻不敢再出聲。

  過了約莫一炷香,矮樹從裡傳出窸窣聲響,看似樂在其中的萬福咯咯笑著,越笑越開心。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頭上長滿紅果子的三歲孩童跑了出來,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紅肚兜,赤著腳跑到萬福身側,好奇的蹲下來,看她玩著奇怪的東西。

  萬福笑,他也跟著笑,萬福打著陀螺,他在一旁拍手、轉圈圈,萬福搖著波浪鼓,他伸手表示他也要玩。

  倏地,萬福將一根針往他身上插,小童不解的搖著滿是果子的頭,不痛不癢的碰碰針頭。

  「還不快跑,要捉你入藥了。」

  萬福一喊,小童先是一怔,繼而生氣地朝她臉上扔人蔘果,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順手帶走波浪鼓。

  「你怎麼放他走了,那是人蔘娃!」人年臭著一張臉,氣急敗壞得彷佛要直接掐死她。

  「我知道那是人蔘娃呀,不然你當我在幹什麼!」萬福緩緩的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和泥。

  「那你為什麼不捉住他?」近在咫尺而已。

  萬福用像在看「胡鬧的孩子」的眼神瞅著他,老氣橫秋的嘆了一口氣。「我不是在捉他嗎?」

  「你哪裡……」手裡忽然被塞進一圈紅線,少年愕然。

  「瞧見沒,紅線在跑,等紅線停了,你們循著紅線去找,看到地上有半根針就往下挖,下面便是人蔘娃。」她指著不斷在轉動的紅線圈,拉直的紅線一直向前。

  「我不懂……」他困惑極了。

  「你剛才看到的是幻相,人蔘娃的真身在土裡,所以不能捉他,要不他咻地不見了,再找就難了。成形的百年人蔘有三歲孩子的智力,只能誘騙,不能強取豪奪。」

  「那是假的?」明明有血有肉,卻不是真的?實在令人驚奇。

  「人蔘娃長年居住在深山裡,心性很單純,就像個孩子,好奇是它們的天性,喜歡玩樂,看到落單的孩子就會跑出來跟對方玩。」她指指自己,她就是童心未泯的孩子。

  「你為何知道得這麼清楚?」少年懷疑的伸指輕敲了下她的肩頭,想確認她是不是另一株年分更高的人蔘娃,或是狐狸山魈幻化而成的。

  「因為我有腦子。」萬福很得意地抬高小下巴。

  八個大人,一個少年齊齊臉黑,她這言下之意是暗指他們沒腦子嗎?

  「多學著點,可以長智慧的,不要只會習武,練武練得四肢壯如牛卻腦子無物太糟糕了,你們只想當牛不當人嗎?」她的表情好不無邪,但說出口的話卻在刮人心、刨人肺。

  「萬小福——」少年惱怒地咬緊牙根。

  「我叫萬福,不叫萬小福,朔哥哥真笨,喊錯了。」她笑嘻嘻的咧開嘴,小米牙細細小小,十分可愛。

  「你!」他氣到一張臉紅白交接。

  「朔哥哥,紅線停了,你不是很急,還不快去挖。」逗他真好玩,少年氣盛,一點火就炸開。

  萬福的骨子裡還是神仙,她是抱著遊戲人間的態度來的,沒向人低過頭的少年對她而言是閒來無事打發時間的樂子,逗弄逗弄又何妨,反正她是幫了他,他不過付出代價而已。

  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要收成得先播種。

  「你……你等著,一會兒再找你算帳!」這丫頭欠收拾,人小鬼大心眼多,不知死活。

  「好呀!朔哥哥,小福喜歡算帳,別忘了你的一萬兩黃金。」有錢真好,給姊姊買珠花,讓娘戴金頭面。

  「什麼,一萬兩……」黃金?!

  走到一半又折返的少年幾乎是跳到萬福面前,又驚又怒的指著她鼻頭,小麥色的臉龐漲紅。

  她偏著頭。「是你答應要給我一萬兩的,不是黃金嗎?」

  「白銀。」他由牙縫間磨出聲音。

  「朔哥哥,人蔘娃還沒到手是不是,我懂得捉,也知道怎麼放喔!」捉放在舉手之間。

  少年的臉色黑到快滴出墨來。「你……趁火打劫!」

  一萬兩黃金相當六萬兩白銀,他不是拿不出來,而是有被坑了的感覺,而是還是個被站起來只到他腰高的小女娃給坑了,這口氣他真的咽不下,她實在太狡猾了。

  「那也要有人放火才能打劫,要快哦!不然人蔘娃發現了蹊蹺,一口氣跑進更深的山林裡躲藏,我可找不到另一株五百年的參王。」

  她說得輕巧,聽的人卻驚心動魄。

  「你說五百年?」少年的雙手在顫抖。

  「大概吧,離不遠了。」都成人形了,沒幾百年能又跑又跳嗎?她一眼就能看出個中玄妙。

  「好,我給!」如果真有五百年,再多的銀子他都願意付,為了他娘……少年目光堅定。

  「嘻嘻!朔哥哥還不去挖人蔘,遲了它就跑了。」萬福再次提醒,救人要緊,再拖延下去真要來不及了。

  握著紅線,少年一揮手,八名大漢循線往前一奔,幾個人同時消失在面前,包括少年在內。

  被落下的萬福是欲哭無淚,他們忘了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娃嗎,把她一個人扔在夜裡的山中,是想讓她裹獸腹不成?這些人太沒有良心了。

  突地,少年去而復返。「抱歉,落了你。」他一把抱起她,幾個鷂子跳,追上前行的侍衛,一行人在山野中找尋紅線。

  夜晚的山裡光線不明,雖有紅線引路,也尋找了許久,紅線經過兔子窩,又繞到松鼠樹洞,埋入土裡又拉高,從樹叢中穿過,又卡在樹根,一堆枯葉覆處是一窩毒蛇,走在最前頭的人差點遭蛇吻。

  一團紅線幾乎快卷完了,可見距離相當遠,一路上少年沒想過將萬福放下或換其他人抱,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責任感認為該為她的安危負責,因此累得氣喘吁吁也不放手。

  約莫一個時辰後……

  「主子,找到了,半根針。」針頭露在土層外。

  「挖。」少年的心跳得很快。

  「是。」

  幾人一動手開挖,鬆開的土質居然微微顫動,似乎有什麼在掙扎,不讓人往下挖,侍衛的眼神開始變得迷濛。

  突然間,脆生生的甜嗓吟唱著小曲兒,眾人的神情才一下子清明了起來,面面相覷的暗驚在心,底下這物邪乎了,真有了精魄,居然使出幻術迷惑他們的心智。

  但更讓他們驚訝的是主子懷中的小姑娘,她更勝一籌的只用簡單的曲調破除迷咒,此時她尚年幼,再過個幾年怕是不容小覷,世間女子若是都如她這般,男兒何用?

  「挖到了!好大一根。」一名手臂粗壯的侍衛用力一拉,拉出已有五官的人面參王。「咦!怎麼像是大蘿蔔?」另一名侍衛疑道。

  被當成大蘿蔔看待,不堪羞辱的巨參發出刺耳的怪叫聲,把人的耳膜都快震破了,它死前也要拖墊背的。

  「吵死了,你能不能安靜點?」一隻白嫩的小手從蘿上……巨參的頂頭拍,巨參一愣,瞬間止住恐怖的怪叫聲。

  你……你是誰?巨參顫著根鬚。

  我是你祖宗。萬福用意念和它溝通。

  我……我不想死。它哽咽著。

  我來想辦法。萬福想著大士的提醒,日行一善、日行一善。

  「真的有五百年。」提了提令人驚奇的巨參,竟有些沉手,少年有說不出的歡喜。

  「救人應該足夠了吧,這根小點的給我。」萬福指著主根旁一根拇指粗的根鬚,在藥鋪裡也要幾百兩才買得到。

  「好,給你。」在他看來,和臂粗的「蘿蔔」一比,旁邊的小根鬚簡直微不足道,他看不上眼。

  少年很大方地要把主根旁的根鬚都切下來給她,殊不知這些根須的藥用價值一點也不比主根差,一根鬚等同一株百年人蔘,尋常人家還買不起,切碎了泡茶喝能延年益壽。

  有便宜不佔不是萬福本性,她樂於收下,因為她比誰都了解根鬚的好用。

  「等一下,我和參娃說兩句話。」萬福勉為其難的開啟空間入口,讓參王感受到裡面逸出的靈氣。

  「你和人蔘說話?」少年面色古怪。

  萬福抬頭睨他一眼。「俗人不懂,我們這是有靈性的交談。」

  「不是妖物合謀?」她有這般本事,也算是個半妖了。

  不理會他的諷刺,萬福有肉的小手放在巨參下,用意念說道:我保不住你的真身,但你可以將精魄移到根鬚上,我將你種到我的福地洞天,讓你繼續生存。

  我的五百年修為……巨參號哭。

  哭什麼,在裡面也能修行,而且比外界快,這是來自天界的神物,不出幾年就有幾百年修為了。

  真的?

  我騙你一根小參做什麼。

  好吧!我信你。

  一抹淡淡的靈光從主根移到拇指大的根鬚,瞬間隱沒,過程快速,少年等人無人察覺。

  少年要的是救命的人蔘,元精在不在並不影響藥性,而萬福救的是有所依附的參王,等根鬚再埋入土裡,用靈池水澆溉,很快便會恢復生機,由小參修起。

  「說完了?我送你回去。」少年將人蔘交由侍衛收妥,再次抱起萬福,駕輕就熟的托起她的小腿肚,怕她摔著,抱著很穩。

  此時他的心情很輕鬆,有如裝了雙翼,體內充滿一飛衝天的氣力,雀躍無比。

  他娘有救了!

  萬福悄悄的將附有參王精魄的根鬚收入鐲子裡,讓它在布滿靈氣的空間中維持生機。「朔哥哥,黃金呢?」

  他笑容微凝。「我換成銀票補給你。」

  「好。」她乖巧的點點頭。

  「你什麼時候離開彌陀寺?」看她溫順如羊的模樣,他真的很不習慣,她根本是裝貓的小老虎,有尖牙和利瓜。

  「明天中午吧!」娘要還願布施,將菩薩恩澤回報眾生。

  「那我盡量在中午前派人把銀票送拾你。」不要相欠比較好,和她相處不久,但她那脾性……少惹為妙。

  「嗯!還有一個條件……」萬福靠在他耳邊低喃。

  「要人?」他微訝。

  她用力一點頭。「我很缺。」

  「好,我挑一下再給你送來。」

  「謝謝朔哥哥,你人真好。」萬福喜孜孜的道謝,一張小臉撲了粉似的,瑩白燦亮,閃閃發光。

  他不以為然的輕啐,「人好不如不要銀子,光是一聲謝不成敬意,聽起來好沒誠意。」

  「那再加上這個吧。」她快沒力氣了,好累。

  「這是什麼?」他一臉狐疑地看著塞到他懷裡的葫蘆,他一直抱著她,不認為她身上藏得住東西,這葫蘆她是打哪兒來的?

        「裡面裝的是水,把這葫蘆裡的水加入藥裡,一起熬煮,對你娘的病有益無害,若有剩下的拿來當茶喝也行,強身健體,祛百病。」她不輕易給人的。

  「哪兒來的?」總之,她的所作所為,還有她這個人,都是個迷。

  「菩薩給的。」大士,黑鍋讓你背,別見怪。

  「又是這一句?」沒別的新詞了。

  「不信你去問菩薩。」大士可疼她了,肯定替她圓謊。

  少年冷哼一聲,懶得再問她。

  「別忘了去磕頭。」說出去的話不能收回。

  「知道了。」小囉唆婆。

  將人放在離禪房不遠的洞門外,少年和數名侍衛急於趕返,在一眨眼間,人影消失,只剩落葉飄飄。

  萬福邁開小短腿,朝禪房走去……

  「你這孩子半夜三更到哪兒去了,也不怕被狼叼走,讓娘擔心死了……」

  迎面而來是快讓人為之窒息的可怕熊抱,萬福划動著沒力氣的雙手,才勉強從熊的懷抱……娘的懷抱掙脫。

  抬頭看看天色,竟然已經天亮,東方的天空射出束狀的晨光,落在晃動的樹葉上。

  她連忙揉著眼皮,假裝剛睡醒,一臉迷茫的問道:「娘,發生什麼事了?」

  「你昨晚到哪裡去了,為什麼娘找不到你?」看到了人,宋錦娘慌亂的心終於定下來,要是真把女兒給弄丟了,她一頭撞死在家門口也無法向家裡人交代。

  「娘,我在睡覺呀!」她眼睛睜得很大,好像不懂娘為何找不著她。

  「睡覺?」怎麼可能!

  「我昨兒留了字條,說要出去走走,後來走著走著就有點餓,一位和尚帶我到廚房吃了半顆白麵饅頭和炒雞蛋,我一吃飽就想睡,回房裡就睡了。」她說得煞有其事。

  宋錦娘迷糊了,抱起女兒追問道:「你到底睡在哪兒啊?」

  這丫頭向來機伶,不會委屈自己。

  「那裡。」

  往二女兒小手指去的方向,宋錦娘就忍不住笑了。「你這個糊塗蟲,弄錯了方向,我們住在西廂房,你往東廂房走去。」

  「娘,我沒錯,明明是右手邊,我記得很清楚。」她刻意據理力爭,表示她沒有走錯地方。

  「去的時侯是右手邊,回來正好相反,是左手邊。」宋錦娘帶著女兒兒重走了一遍,讓她知曉錯在哪裡。

  萬福抱住母親咯咯憨笑。「娘,我睡懵了。」

  「以後不許再犯了,聽到了沒?」幸好沒事,真被二丫頭嚇破半顆膽,她不只是爹娘的掌上明珠,還是爺奶的心肝,真要有個萬一,好不容易興盛起來的萬家就要亂了。

  宋錦娘不得不承認,這些年靠著福兒的福氣,萬家由原本的小康漸成小富,如今也要進入富人行列,米鋪現在已有了兩間分鋪,明年開春還要開到鄰縣,三兄弟各管一間鋪子。

  雖然沒有分家,但老太爺說了,除了總鋪不動外,三間分鋪各管各的,營利的一半交由公中,其餘皆歸管鋪子的人,有事的人多賺一點,沒能耐的就看別人吃肉,自個兒喝湯。

  其實還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男一桌、女一桌而已,哪有分誰吃肉、誰喝湯的道理,萬全不過看兒子們都一把年紀,再過幾年也要當爺爺了,因此先貼補他們,免得手頭不鬆快,想給兒女挑個好對象都拿不出銀子張羅。

  幾個兒子當然是樂不可抑,有銀子誰不喜歡,自個兒掌錢不用向公中伸手要錢,面子上也好看。

  不過對長房的蕭氏而言可就不怎麼樂意了,即便公中的銀子沒有全部交在她手上,但掌中饋的她還是能從中撈到不少油水,家中的開銷是她說了算,誰有閒心和她計較針頭線尾。

  可是鋪子的收入一旦少了,到她手裡的銀子肯定更少,她要打理內外,還要發每房的月銀,廚房的菜色、每一季的布料和首飾,樣樣都要錢,她豈不是花費力氣為他人做嫁衣?

  為了此事,蕭氏嘀咕了一陣子,向丈夫萬誠吹枕頭風,要他向萬全提起家計艱難,暫時別分走鋪子的收入,一家人一鍋子吃飯,何必分你我。

  只是萬誠提都不敢提,萬家的日子越過越好是有目共睹的事,家裡賺了銀子哪能獨享,而且大家都曉得是沾了二房侄女的福氣才有今日的光景,若是不給人家一點好處,萬一鬧起來要搬出去住,其他兩房人還有好日子過嗎?

  因此蕭氏的不痛快只能她自個兒承受,別房的銀子是越攢越多,荷包滿滿,她是愁銀子只少不多,連她想拿回娘家也要斟酌再三,不像以往大手大腳的,她爹娘要多少,她便給多少。

  一家興盛,一家衰落,自從蕭家出了個好賭的敗家子後,家中的景況一日不如一日,常有人上門討債,以往仗勢娘家風光的蕭氏反而要救濟娘家,不時給個三、五十兩買魚、買肉。

  「娘,我記住了,不會再犯懵了。」萬福撒嬌地朝娘親臉上又親又蹭,把她逗得呵呵直笑。

  「娘,妹妹找到了沒……啊!福兒?!娘,你找到福兒了。」原本愁眉不展的萬歡一看見母親懷中的妹妹,欣喜萬分的快步走來,一手拉著母親的手,一手捏捏妹妹的臉。

  「是呀!找到了,這小迷糊蛋把東西廂房搞錯了,昨兒夜裡睡在東邊了。」倒教他們一番好找,幸好有驚無險。

  「喲!可以再迷糊一點,我們喊了一夜,你沒聽見呀?」果真是福厚的人,好命得很。

  「姊,不要戳我的臉,會戳出醜醜的洞洞,我睡著了,誰知道外面在嚷什麼?」萬福說謊說得面不改色,信手拈來是一成套,連她自個兒都要相信了

  「哼!臭愛美的。」萬歡改掐住妹妹軟乎乎的臉頰。

  「你不愛美就不要穿新衣服,以後娘只管做花裙子給我穿,沒姊姊的份。」萬福以指一拱,弄了個豬鼻子鬼臉。

  「小賴皮。」萬歡好笑的輕點了下妹妹的鼻頭。

  看著姊妹倆逗嘴,宋錦娘暗笑在心。「歡兒,你去跟住持說一聲人找到了,不用僧人費心。」

  萬歡剛要往前殿走,不遠處一顆大光頭徐徐而來,一聲「阿彌陀佛」佛號順口而出,「老衲知曉了,原來你們要找的是這位小施主呀!」

  「大師見過小女?」宋錦娘面上一喜。

  「是老衲給了她一顆白麵饅頭,又炒了雞蛋花給她填填胃,她跟老衲說睏了,老衲給她指路讓她返回禪房。」

  聽住持越說越貼近自己掰出來的謊言,萬福明亮有神的眸子不由得越睜越大。

  這才是見鬼吧!她幾時能一分為二,老和尚的鬼話說得好似親見,若她不是本人,都要信以為真了。

  「啊!是大師善心呀!信女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小女勞煩大師了,給大師添麻煩了。」這孩子真是有福了,多少人想見住持一面都不得其門而入,她卻有幸得到一飯之情。

  「沒事,這孩子很乖,老衲一見甚得眼緣。」廣遠大師瞧見一雙瞪圓的杏眼,一時童心起,朝她一眨眼。

  啊!妖僧!萬福在心裡腹誹。

  「大師,我們得趕在午前歸家,信女先去前頭準備供品。」找到女兒就安心的宋錦娘想起此行要辦的正事,順手將女兒放下,急匆匆地就往正殿走去。

  她以為女兒會跟在身後,但……

        「大師,出家人不打誑語。」他編得比她有模有樣,莊嚴的面容下找不到一絲破綻。

  「菩薩說的。」我佛慈悲。

  哼!剽竊,犯規!「我跟菩薩很熟,你不要拿祂當藉口。」

  她用菩薩說的、菩薩給的糊弄人,沒想到現世報來得這麼快,一轉身就有人來搶菩薩,盜用她說過的話。

  「老衲跟菩薩也很熟,天天在祂跟前念經。」他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笑笑地走在她面前。

  「你……你……」好,他贏了,臉皮厚的人果然天下無敵,和尚也有不守清規的時候。

  「菩薩說別太常讓衪背黑鍋,鍋子太重了,祂背得背疼。」菩薩金身下凡,為解眾生疾苦。

  萬福頓時目瞪口呆。「你……你不要騙我,我自己去問大士,老和尚,你不老實。」

  「小姑娘也別老拿苦薩說嘴,說多了總會出紕漏。」前世因,今世果,看她給自己惹來多大的因果。

  「小施主,你又走錯了,那一邊是直達後山山頂,你要去的是正大光明殿,你娘在那裡等你。」做完領路人,廣遠大師雙手合掌,自在從容的行走如雲,施然而去。

  面上一紅,萬福邁開小短腿跨過殿檻,兩個弟弟和姊姊低頭跪在蒲團上,她娘背著她給神明上香。

  萬福悄悄的跪在姊姊身側,學他們兩手一合,做出虔誠狀,聽著娘說著對神佛的感激之意,讓萬家二房有後。

  公其實娘該感謝的人是她,她日日在茶水裡加入靈池的池水,又吵著吃那吃這,把空間的蔬果拿出來供二房食用,改變不易受孕的體質和包生男的酸鹼質,註生娘娘才同意給他們家送娃,滿足二房無丁的遺憾。

  宋錦娘上完了香,一轉過身看見二女兒,不禁疑惑地道:「咦!福兒,你剛才不是不在這兒,怎地又出現了?」這孩子調皮,老是不安份,不讓人吊著心都不成。

  「娘,你眼花了,我不早在了唄!不信你問姊姊。」萬福睜著清澈的大眼兒,好不無辜。

  「難道我眼睛真出毛病了?」回頭得找個大夫瞧瞧。

  「娘,二姊她——」騙人。

  萬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摀住嘴,兩個姊姊一個用行動要他少開口,一個揮舞著小粉拳,要他小心小屁股。

  萬泰哀怨的癟著嘴,別人家的孩子是看重男丁,堂哥萬國極為受寵就不用說了,三叔家的萬安吃好穿好,每個月最少有四件新衣裳,就有他和弟弟最不受寵,爹娘只疼大姊和二姊,還說生他們是要給兩個姊姊撐腰。

  唉!他們真是可憐的小包子,被重女輕男了。

  「娘,都弄好了嗎?我先帶弟弟上馬車,免得他們又搗蛋。」萬歡一手扯一個,善盡大姊的責任。

  「嗯!你們先走,我再瞧瞧有沒有落下什麼,隨後跟上。」這一桌子供品就不帶走了,布施給廟裡。

  「好。」萬歡招手要妹妹跟上,萬福卻揮手要她先走。

  萬歡笑了笑,沒在意,牽著年幼的弟弟們上馬車。

  「娘,我來幫你。」萬福伸直手要幫著收拾盤子。

  「一邊待著去,別給娘添亂。」她真是怕了這個小祖宗,個兒都沒供桌高呢,她還擔心摔了她。

  「那我出去逛一圈,和住持和尚說說話。」手小人小個子小,難怪人家瞧不上眼,幾時才能長大?

  「要叫大師,不可失禮。」回頭得教教她,廣遠大師是得道高僧,嫡傳弟子不多,卻個個成就不凡。

  「好的,娘。」什麼大師,分明是神棍,躲在暗處偷聽她們娘倆交談。

  沒事的萬福在園子裡走走晃晃,過了一刻鐘再回到正殿時,懷裡多了六萬兩的銀票,跟她一樣「沒事幹」的住持和尚打她身邊經過,銀票頓時少了兩萬兩。

  「娘,這給你。」先富家,再富己。

  「什麼東西,瞧你神神秘秘的……」一看到是萬兩銀票,宋錦娘驚得差點撕成兩半。「你這是打哪兒來的?」

  萬福頭一低,假裝委屈。「我也不曉得,昨兒夜裡我作了個夢,夢見菩薩叫我去做事,祂讓我陪一個穿紅肚兜的孩子玩,說是人蔘娃,要幫人治病的,對方會給我銀子感謝我。」

  「真的假的?」未免太玄了。

  「我也以為在作夢,可是你看我的鞋子髒了,剛剛往懷裡一摸就摸到一張紙,和尚說是銀票,我就拿來給娘了。」她演得好不認真,還把沾滿泥屑的鞋子抬高讓娘瞧。

  「你有佛緣,娘太高興了。」可是一萬兩也太多了,該還給誰?

  「菩薩說這是我應得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有錢也買不到。」哪像她被迫分贓……呃!是拿出銀子行善,買米施粥救濟貧困人家。

  一聽是菩薩說的,宋錦娘安心的收下。「福兒,你真是我們家的福星,有你就福星高照,不過以後不該得的就不能拿,人之所以為人,是我們有良心,不可淪為牲畜。」

  「好。」她脆應一聲。

  「乖,我們去找姊姊和弟弟。」要回家了。

  「娘,這個也給你。」她用不著。

  「這……」宋錦娘傻眼了,竟是十來根指粗的人蔘根鬚。

  「菩薩給的,讓你和爹泡著喝,養顏益壽,我還留了四、五根更粗的要給爺爺奶奶……」大士,反正禰也背了不少黑鍋了,不介意再多背一個……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10:15 PM 編輯

【第四章】   隱藏版小富婆

  落花流水春去也,夏來秋去又一冬。

  匆匆間,歲月如昨日黃花,一逝不復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萬家的子孫已有人開始議親了。

  萬泰和萬民已經七歲,入了學堂就讀,長著一模一樣的兩人背著相同的書包,梳著同樣的髮型,用著同樣的玉帶,連衣服也穿得一模一樣。

  這兩兄弟是長大了,卻也更淘氣了,故意做一樣的打扮好捉弄人,連他們爹娘和大姊也分不清誰是誰,看著大家老是在猜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他們更是樂此不疲的時常互換身分。

  不過一遇到他們二姊,兩人就遭殃了,直喊苦地說她是煞星,兄弟倆手牽手地往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個頭抽高的萬福已經十歲了,肌理勻稱,膚白若凝脂,胸脯隱有發育的跡象,眉眼雖尚未長開,但容貌秀美,慧黠動人,早就是令人雙目發直的小美人。

  這五年來,萬家有天差地別的造化,除了總鋪未動外,兄弟三人經營的米鋪已擴大到鄰近縣城,有將近五十多間米鋪,幾乎有人的地方就有萬家米鋪,風頭無二。

  其中以萬家二房的發家更為驚人,其中有三十間米鋪是二房獨自出資買下的,沒花公中一文銀子,但萬二登仍將經營所得一半交給公中,做為孝親銀子,贏得不少讚揚。

  即便如此,萬老二還是很有錢,因為他錢生錢的買了不少田地,自家鋪子賣的米糧全是他名下田地裡產的,沒讓他人賺到一文錢,他還建了碾米作坊和烘穀廠,稻米一收割便送到烘穀廠烘乾,不用擔心下雨或風大吹走穀物。

  烘乾後一貫作業,直接送入碾米作坊碾成糙米和大米,包穀、小麥也有脫殼機,再研磨成粉加以販售。

  最近兩年也種起黑糯米、芝麻、香米、珍珠米等作物,每一樣都收穫頗豐,三十幾種米糧一擺出來,誰還敢和萬家二房競爭,別人有的他們有,別人沒有的他們也有,不怕別人來搶生意。

  基於兄弟本是同根生,萬二爺也會把自家的米糧,以低於市價的兩成撥一些給大房、三房的米鋪,讓他們一同在米市這一行站穩腳步。

  不過誰也不曉得真正的幕後功臣是二房的萬福,她先鼓動她娘拿岀她所給的一萬兩去買田地,等繳了糧稅賣了糧後,再用賣糧的錢建作坊、蓋廠子,買人來做事。

  福去過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的年代,也在溯古亙今鏡瞧了幾千年,所以要畫出簡單的碾米機、脫殼機是易如反掌,她還懂得怎麼利用米糠和稻殼來烘乾稻米。

  既然萬事俱備,為何不做?

  萬二爺寵女兒,女兒說做他就做,照著女兒畫的圖做岀各種便利器具,他也比別人搶先一步推出新米,用現代經營模式打造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米鋪,讓更多百姓和大戶更樂意來此採購。

  短短五年,萬家躋身景平縣首富,縣裡一半的稅收是萬家繳的,原本三進的宅子改成五進院,要不是礙於朝廷政令官宦之家才可有六進院、七進院的規定,他們還想再將宅子擴建。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萬誠、萬明、萬徴三兄弟合計,一座進院的院子相當兩座進院的寬敞,五進院加起來將近三十畝地,其中還有二十畝大引進河水的小湖。

  萬家富了,富得隱晦,對外仍不敢太張揚,怕遭人眼紅被盯上,因此外人盡知萬家的宅子是五進院的大宅子,一進院招待往來人情,最後一進院是下人房,三兄弟一房一進院,孝親院位於正堂旁,全然不知他們富得流油。

  「萬泰、萬民,你們想到哪裡去呀?」

  一聽到軟綿綿、嬌如嫩梨的輕嗓,萬泰、萬民兩兄弟同時頭皮發麻,笑得很心虛的轉過頭。

  兩人動作一致,連抬眉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如出一轍。

  「今天不用上課嗎?」萬福雙手抱胸,先瞧瞧這個擠眉弄眼,再看看另一個裝模作樣,渾身散發著威儀。

  「夫子有事,放假一日。」兩人異口同聲回道。

  「喔,是嗎?剛才我還碰上劉夫子,他問我令慈是否安康,病體康復了沒,我倒是想問一問,咱們活得越來越像小姑娘的娘,到底生了什麼病。」這兩個小傢伙太久沒挨揍了,皮都癢了。

  「二姊,我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機伶的萬泰趕緊用雙手蓋住耳朵,他二姊的致命絕招是擰耳,超痛的。

  「是呀,二姊,我們不會再犯了,奶奶年紀大了,下次換她生病……」娘太過分了,都快成妖精了,他學堂的同窗一臉愛慕的叫他娘姊姊,還說他大姊真漂亮。

  他大姊是很好看,出落得像花兒一樣嬌美,可是不是這一個,娘不知吃了什麼靈丹妙藥,生了四個孩子還這般水靈,有不少弱冠青年都對他娘有意思,讓他爹整日吃味,恨不得寸步不離的守在他娘身邊。

  「萬民,你說什麼?」連老人家都咒上了,不想上課的藉口還真多,這張嘴該用豬毛刷刷。

  「二姊,我不是萬民,我是萬泰,你弄錯了。」萬民笑著朝哥哥一眨眼,要他配合他,別拆穿。

  「你以為我是爹娘那麼好糊弄嗎?要是連你們誰是誰我都認不出來,還配當你們二姊嗎?」她一雙眼利得很。

  「二姊,疼疼……我的耳朵,別擰,好痛……」嗚……嗚……他們一定不是親的,二姊下手太狠了。

  「我更心疼吶!爹辛辛苦苦在外幹活賺錢給你們繳束修,一年要二十兩,這還不包括筆墨紙硯的花費,為了給你們買上好的文房四寶,爹在你們身上至少一人花費一百兩,這麼多銀子,有些人一輩子也賺不到。」他們居然這麼不懂得珍惜。

  「二姊,我們真的知道錯了,絕對絕對不會再逃學。」好多銀子,拿來買蛐蛐兒該有多好。

  「二姊,我疼,你放手好不好?我保證不會有第二次。」翹課的代價好痛,他的耳朵都快被擰下來了。

  萬福手一放,斜眸睨視不當一回事的弟弟們。「你們說的話我一句也不信,所謂棒下出孝子……」

  一聽要挨打,兩人立時臉色大變。

  「不過我這人一向很懶,懶得動手打人,所以你們去給我抄寫《弟子規》一百遍,沒寫完不準吃點心、宵夜,任何正餐以外的零嘴兒一樣都不許碰!」他們正在換牙,少碰甜食為妙。

  「什麼,一百遍?」萬泰驚呼,這樣他的手不就要抄斷了?

  「天吶!讓我死了吧!二姊太殘酷了。」萬民也跟著吶喊,這簡直是人間酷刑,他一日不能少了糕點,那是他的命呀!

  「不要太驚喜,我的要求是字體工整,不可潦草敷衍,只要有一個字我覺得不夠多端正,全部重寫。」不讓他們寫到怕就學不會教訓,他們二房已經夠有錢了,現下只缺讀書人,她就是希望他們能夠爭氣。

  「二姊,我是你親弟……」殺人不見血。

  「二姊,你泯滅天良——」我命休矣。

  萬泰、萬民齊聲哀號,苦著一張臉想向青天大老爺申冤,他也不過一天沒上課而已,哪來的滅門血恨,二姊懶雖懶卻心狠手辣,連自家人也不放過。

  「怎麼了,大老遠就聽見你們的慘叫聲,被誰欺負了?」天可憐見,那聲音實在太慘烈。

  救星來了!

  「是二姊。」萬泰和萬民同時伸手往前指,指向同一人。

  「福兒乖女兒,是不是弟弟又不乖了?你別惱火,要動手的事交給爹來做。」樂呵呵的萬二爺一點威嚴也沒有,手裡拿著二女兒最喜歡的湯灌包走向越長越可人的二女兒。

  「爹,你不公平。」萬泰像被拔了毛的公雞,跳了起來。

  「爹,你目中無『人』。」萬民不滿被親爹忽視。

  「什麼不公平,什麼目中無人,你們書讀到狗肚子了,這是你們二姊,她在家也沒幾年了,你們不照護她還惹她生氣,我生兩隻老鼠都比生你們好!」太不長進了。

  幾乎認識萬明的人都曉得,萬家的二爺是縣城有名的妻奴、女兒奴,他是老婆第一,女兒第二,兒子當豬隨便養,只要妻女在他面前,兒子形同無物。

  萬家三房他是唯一沒納妾的人,四個孩子都是元配所出,家裡有時吵吵鬧鬧卻十分和睦,說是吵,可越吵感情越好,幾個孩子為雞皮蒜毛的小事爭吵,卻從未為家產紅過臉。

  不像其他兩房這也爭,那也爭,老大讀書小的也要去,哪個有新衣服其他的也要有,整天為了誰銀子多誰銀子少而爭執不休,連首飾款式不同也能爭,誰都要最好的。

  想想父親的話也沒錯,萬泰首先低頭認錯。「二姊,你要是嫁不出去我養你,你的個性太可怕了,肯定沒人要……」

  「混小子,你說什麼,你二姊天生麗質,國色天香,多少青年才俊等著上門提親,她要你養?!老子先打死你,你還要我養呢!」萬二爺朝兒子後腦勺一巴掌拍去,被他沒心沒肺的話氣到肝疼。

  「爹,我又沒說錯,二姊的性子實在是……」難以啟齒,又凶又悍又懶,說話專出冷刀子,割人。

  「對嘛!二姊長得也不怎麼樣,哪來的國色天香,爹的眼睛長歪了,我比較喜歡大姊的溫柔婉約,而且她女紅很好,哪像二姊……」除了賺錢,她樣樣不行。

  「萬泰、萬民,你們反了是不是?爹在這裡你們也敢說你們二姊的壞話,哪天我和你們的娘不在了,你們還不把她趕出家門。」越想越氣的萬二爺怒拍桌子,嗓門大了些。

  「爹,我們不敢,二姊很兇,不是我們趕她,是她一腳把我們踹出門。」萬泰面有懼色。

  「爹,我們膽子很小,家有母老虎,二姊比我們家的誰都強悍,你沒瞧她上回痛打大堂姊舅家的表姊,那股狠勁呀……」想到都心驚,居然一掌撂倒比她大六歲的人。

  「你、你們……」分不清兒子哪個大哪個小的萬二爺想罵人都喊不出名字,十分尷尬。

  「爹,左邊是萬泰,右邊是萬民,還有,這樣就認得了。」萬福出其不意的捉亂萬泰的頭髮,兩兄弟立能分辨。

  「哈……聰明,這個好,看你們再怎麼騙我,老子被兒子耍得團團轉,我這口氣堵著呢!」一見兒子的狼狽樣,扳回顏面的萬二爺仰頭哈哈大笑。

  看到自家的爹笑得得意,兩個小少年是一臉委屈,覺得自己真是撿來的,毫無尊嚴可言。

  「二姊,不是這樣的。」萬泰幽怨的看著他二姊,哪有人直接翻臉,把他弄得像被母雞啄過的小公雞。

  「再讓你和萬民兄弟不分,混淆別人,真把咱們二房當你們道行的修練場嗎?」管弟弟管出架勢的萬福輕輕一睞,兩個弟弟怯怯的笑著討饒。

  若說萬家誰最有錢,銀子堆積如山,非這位萬六姑娘莫屬,她才是隱形的大富翁。當年她從朔那裡坑來……呃!是得來的六萬兩銀兩,一萬兩給了她娘當發財金,兩萬兩「被迫」捐贈彌陀寺,由廣遠老和尚代為買糧,每個月初一、十五以寺廟之名廣發濟世粥,將功德迴向給她。

  從不知道行善這麼容易的萬福,頭一年施粥就得到好處,她發現她的三畝空間一下子擴大了兩倍,又多了三畝地。

  於是年年施粥,兩萬兩銀子用完了她再捐,每年至少有一萬兩用在布施上,施恩授惠更多百姓。

  如今空間裡的一泓池水也變大了,成了一口深潭,潭中的魚越養越多,土地也將近有一百畝,一半用來種果樹,因為她懶得整理,種果樹最方便,不用一收成就整地,種著自己會長,根扎得深,自行吸收養分,久久澆一次水就不必再動手,她是坐享其成的命,另一半是種雜糧作物,例如水稻、玉米、土豆、地瓜、花生,另外留個五畝地種菜,用來養魚。

  而她也不是很勤快的人,一個月頂多進空間兩次,看看作物生長的情形,該收的就收,該播種的就播種,有時忘了,一整個月也沒進去,作物仍維持在有待採收的樣子。

  但她真正賺錢的並非空間中的作物,這些只是基本的種子,除了少許糧食留做自家口糧處,所有的果子釀成酒,她將十畝左右的地往下挖約三十米深,做成三層,下兩層是酒窖,仿國外藏酒用桶裝,有數千上百斤的大桶,分裝為壇是無法計數吧。

  最上一層是儲糧用,把上面的地空出來,充分利用空間,她在裡頭又多蓋了幾間歐式洋樓,地中海風。

  少年給她的銀票她只留下五千兩現銀,其餘兩萬五千兩全用來買地,而她的福運旺盛,那一年正好發大水,不少人無家可歸,賣地求一口糧,拾到便宜的她用同等的銀子多買了將近市價一半的田地,一下子變成身懷千畝的地主婆。

  她用空間的種子種在千畝田地上,一畝地就有高達九石的出產,一般人簡直難以想像。

  這事是瞞不住的,兩年後她開始賣地裡出產的種子,雖然不像空間裡的種子那般盛產,但也有七、八石的產量,比起一般的種子,一畝田只能產出五石的糧食,那是人人搶買,供不應求。

  鄰近幾個城鎮用的全是她賣出的種子,甚至有人不辭大老遠來購買,她限量供應,只在萬家二房的米鋪販售,肥了自己,也孝敬了親爹,雙嬴。

  「二姊,我們不是妖精。」萬民弱弱的抗議。

  「難道我是?」萬福一挑眉。

  兩個弟弟差點要含淚點頭了,他們是真心覺得二姊才是道行高深的大妖,她太神了,彷彿什麼事都知道,他倆的一舉一動都難逃法眼。

  「咳!咳!乖女兒呀,你娘還沒回來嗎?相看用不著相這麼久吧!」萬明找著理由掩護兒子們,邊說邊朝兩個兒子擠眉弄眼,要他們趕緊脫身,免得待會兒責罰更重。

  喝了靈水的萬泰、萬民比同齡少年聰慧甚多,可說比鬼還精了,一見老爹的神情立即意會,兩人四條腿悄悄地往門邊移動,等他們二姊不注意時逃出生天。

  「爹,你太寵孩子了。」女人兒是嬌養,兒子是放養,把兒子寵成紈褲,日後有一缸淚水可流。

  萬家富了,所以萬家三房人的男丁都送去讀書,大房的長子萬國十五歲了,打算今年下場考秀才,三房的萬安書也讀得不錯,夫子說了是可造之才,日後有望進仕。

  唯獨二房的兩個小子是泥猴轉生,空有聰明的腦子卻不用心,對課業的興趣缺缺,別人念十遍才背得住的詩文,他們看過一遍便過目不忘,可惜也就那一遍,不肯再讀。

  萬明雖寵女兒,但也疼兒子,他倒是不在意他們成不成材,只要識點字,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就好,有兩位姊姊看著,也不至於太敗家,他賺的錢夠兩人揮霍兩輩子了。

  「你嫌爹太寵你?」他笑著轉移話題。

  萬福凝眸,撒嬌道:「爹,你變狡猾了。」

  「商人本色。」他得意的撫著留了多年的山羊鬍。

  「現在相看會不會太早了?」為了以後著想,她先給老爹洗腦,灌輸早婚的壞處。

  「不早,先相看一、兩年,大約十四定下來,再交換庚帖,走完六禮,也差不多及笄了,等看好日期再出嫁,你大姊也要十六了。」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他都要嫁女兒了。

  想想很不捨的萬二爺心中頗有感觸,猶記剛娶小妻子過門,誰知一下子兩人都老了,他也到了而立之年。

  「十六太小了,最少也要等到十八。」多拖兩年也好。

  萬明失笑的揉揉女兒的頭。「你不想嫁人嗎?」

  「沒順眼的。」世上男子沒一人配得上她。

  「等過幾年你的想法就會變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爹和娘也是這樣過來的。」看對了眼,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我不會變,女子也能成就一片天。」她不當男人的附屬品,整天看丈夫三妻四妾的左擁右抱,獨守空房暗自垂淚,什麼世俗禮教她一概不當回事,誰敢負她就等著她的大禮相送。

  「你……」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曹家是什麼意思,居然嫌棄我們不是耕種人家,什麼玩意兒,會念兩首酸詩就是文人了嗎?居然瞧不起商賈,商賈得罪他們了嗎?」氣憤不休的宋錦娘邊罵邊走進來,身後跟著一臉無奈的萬歡。

  「娘,怎麼了,瞧你氣得眼角細紋都跑出來了。」萬福連忙上前相迎,挽著娘親說著好聽話安撫著,生氣傷肝,對身子不好。

  「還不是城東的曹家,兩家原本說好了要相看,臨了卻反口不認帳,還用書香門第和商賈之家門戶不相當為理由,讓我另擇良緣,我呸!不過考上個舉人而已,得意什麼。」要不是聽說這家小兒的品性不錯,她會看上這個窮酸小戶?

  和富甲一方的萬家一比,曹家真的微不足道,除了出了幾個會讀書的讀書人外,家無半畝田,全靠教書所得,一家人全擠在三畝不到的小宅子裡。

  「娘,何必和酸儒生氣,他們既然狂妄到看不起商賈,我們就狂給他們看,看誰狂得過誰。」萬福一轉頭,看向親爹。「爹,你跟大伯、三叔說一聲,從今日起,凡是萬家米鋪的米糧一律不賣曹家人,任何敢賣給他們民生用品的,我們也拒絕買賣。」

  「妹妹,這不好吧……」萬歡輕扯著二妹。

  「哼!敢欺負我娘和姊姊,我就讓他們瞧瞧什麼叫做真正的仗勢欺人!書香門第又如何,他們難道不用吃飯嗎?」如果他們光捧著書啃就能飽,她便佩服他們。

  「你們聽說了嗎?」

  「你是說城東的曹家?」

  「是呀!最近可慘了,一個個瘦得喔,走起路來都會倒的樣子,家裡的銀子都用在吃館子上頭,快要阮囊羞澀了……」

  「他們家大郎不是要議親了,娶得起妻子嗎?」光是聘金就拿不出來,誰家女兒肯下嫁。

  「這是活該,誰教他們得罪本地的大戶萬家。」自命清高嘛!看是肚皮重要還是門第重要。

  一群三姑六婆湊在一起,除了東家長西家短的說人閑事,還真沒旁的事好做。

  「還不是兩家相看,曹家夫人想要個官家千金當媳婦,眼高的認為舉人兒子能攀上更好的高門,就用言語羞辱早就說好了的萬家,把萬二太太氣得連話都不想說了。」婚事當然也因此黃了。

  「哎呀!萬二爺是個妻奴,他能容忍妻子受辱?」這事沒得善了,萬二爺疼娘子眾所皆知。

  「所以曹家就倒霉了,咱們幾縣的米糧都不賣曹家人,什麼柴、鹽、油、醋、醬、布料的也不敢做他們的生意,萬二爺發話了,誰和曹家人做交易,他就不賣米給那戶人,大家自求多福。」有人可以不吃飯嗎?當然不行。

  景平縣的糧食幾乎被萬家壟斷,僅存的幾家也在萬家的允許下才有買賣做,萬家的米糧價錢公道,從來不亂抬價,即使災年也一樣的售價,而且品質好,口感比一般米好上十倍。

  整個州地的百姓,包括高門大戶、達官貴人都愛吃萬家的米,有種吃上癮的感覺,其他家的米鋪是望塵莫及。

  景平縣已成為萬家米的供應產地,用了萬福種子的莊稼人也會把地裡的作物賣給萬家,使得萬家米的名聲打得更響,全年有米可買,但會分等級,價高的一斤要五百文錢,和一二十文的低價米一比,那真是有錢人才吃得起。

  「難怪我看他們四處求人,向人調米,要拜託自個兒的學生到百裡外的縣城幫著買米,聽曹家的煮飯大娘說都快無米下鍋了,只能煮一鍋稀粥配成菜將就。」看他們還說什麼大話,嫌萬家商賈地位低,這不是自食惡果了。

  許久未嘗一絲肉味的曹太太暗暗喊苦,看著寡淡如水的薄粥,心想要不要上萬家道個歉,要不長久下去,她兒子別說進京趕考了,恐怕路費都籌不出來,等著餓死。

  可是她又不甘心,兒子明明可以娶更好的閨閣千金,為什麼要屈就一夕暴富的商家戶,萬家也就銀子多到砸死人而已,哪構得上她家門檻,她非娶個官家小姐來氣死萬家。

  「你明天去萬家低個頭,送禮賠罪。」曹夫子開口。

  「老爺……」曹太太死撐著面子,端著舉人娘的架子不肯放,認為她還沒卑微到求人的地步。

  「這樣的日子你還想過下去?」要不是她眼高於頂,把他好不容易請人說來的婚事搞砸了,他們會落魄到連口乾飯都沒得吃?

  萬家有錢,而科舉需要很多銀子,只要談成這門親事,兒子上京就不用愁了,自有萬家打點妥當,日後當了官也有用不完的銀子走動,讓官位坐得更穩當,升遷機會多。

  單憑他們曹家是打點不了一切,他們欠缺人脈和銀子,而萬家補足了這一點,一個萬家米便打通京官的門路。

  偏偏他結髮妻子太過短視,又太抬高自身了,把一座金子山往外推,讓他一番苦心付諸流水。

  萬家不僅僅是景平縣的首富,光他們家福運連連的六姑娘,這戶人家日後肯定還有大造化,誰沾上了誰都會有大福氣,偏偏他家少了一點運氣,明明就要成親家了……

  「我……」看著日漸消瘦的兒女,曹太太心裡難受。

  「去吧!別再耽擱了,誰教你短視近利,看不清局勢,連縣太爺都對萬家禮遇有加,咱們就一個舉人兒子,你以為鑲金嵌玉,能一飛衝天嗎?」眠前的坎兒都過不去了,她還想當官夫人,萬家絕對有本事讓他們進不了京。

  這邊百般糾結著,為了該不該折了文人風骨而苦苦掙扎,那邊的萬家卻是喜氣洋洋,準備再一次的相看。

  「娘,不要再為我妝扮了,要相看的是姊姊,你往我臉上抹粉點脂幹什麼,這香粉的味兒我不喜歡,太濃了……」哈啾!哈啾!真臭,加了鉛粉,她都成了猴子屁股。

  「你躲什麼躲,要懂得打扮打扮,都是大姑娘了,要這麼懶散,等你姊姊看好了人家,再過兩年也輪到你了,上點粉精神點,別老是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好像沒睡飽似的。」微浮的眼袋上點粉,把淡青色掩去。

  當然沒睡飽,她花了一夜釀酒,本來想著隔天一整個上午要用來補眠,沒想到被她的娘狠心叫起來:「娘,你女兒天生麗質,膚色好得像抹上一層油膏,光亮光亮的,就別費心破壞我的天姿仙容。」

  其實在鐲子空間裡,萬福根本沒做什麼事,就靠一根手指頭辦事,從採果到洗果,然後晾乾果子水份,將果子拍開口子,放入桶子,放入糖和酒石,而後用紅泥封缸……

  比較辛苦的是不能睡,要用眼睛一直盯著,這五年來的行善積德,她的法力也增進不少,進出鐲子毫不費力,人在鐲子內也能聽見和看見外面的動靜,並能小小的向外施法,像是取水、移動物品等。

  她能控制死物,可是一遇到活的就不成了,在空間裡的法力比起福地洞天差多了,她還得多行善事才能恢復昔日的道行。

  萬歡掩嘴一笑。「娘,你就別為難妹妹了,你也知道她不喜這些,況且她已經夠好看了,你要是再替她打扮下去,我都不敢跟她出門了,你就當是饒過我吧。」

        此話一出,宋錦娘瞪了大女兒一眼,隨即沒好氣的笑道:「就你疼妹妹,把她慣得不像話,都快可以嫁人的姑娘,還像個野小子成天往外跑。」好在是曬不黑的體質,不然她又要開始擔心家裡多了一根會走動的木炭。

  「我也疼姊姊呀!瞧她頭上的九連珠金簪,腕上的祖母綠鐲子都是我送的,我還打算讓人用金絲做雙金鏤鞋,讓她穿著風光。」一身金光閃閃,閃瞎每一雙嫉妒的眼睛。

  「嘖!暴發戶的嘴臉,歡兒,咱們得離你妹妹遠一點,別跟她一樣俗氣,我還要臉做人呢!」一說完,宋錦娘抬高手腕,一隻三兩重的金蓮纏枝縷花鐲子閃閃發亮。

  不用說,這鐲子也是萬福送的。

  萬家二房都曉得萬福是個有錢的主兒,但真正多有錢卻無人知曉,她的田地一年有兩獲,絕大部分交給萬家米鋪販售,她只供應米糧卻不插手米鋪的運作。

  而她不用上繳一半收入給公中,全是她的私房,一家人幫著瞞著,讓她的私產越積越多,多到是首富中的首富。

  「不會呀,我喜歡俗氣,娘,我這一身能買下城裡三進宅子了。」萬歡朝妹妹眨眼,笑意恬柔。

  「嗯!還是姊姊跟我親,她不是親生的,是後娘。」還嫌棄她財大氣粗,若沒點銀子,哪能坑死眼拙的曹家,不到山窮水盡,又怎知柳暗花明的珍貴。

  「還說,這張利嘴早晚撕了它,看著我是親娘還是後娘。」宋錦娘作勢要縫了女兒的嘴巴。

  兩姊妹抱在一起笑得樂不可支,和娘親玩起東躲西逃的遊戲。

  「娘,你再欺負人,姊姊就趕不上相看的時辰了。」萬福手一叉腰,擺出小管家婆的模樣。

  看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宋錦娘有著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娘這次就不去了,你們自個兒要乖,別胡鬧,不論成與不成都別在意,這個不行再找下個,咱們不急。」

  其實她比誰都在意女兒嫁得好不好,這回的相看對象是個秀才,年僅十六歲,家境不是太好,僅有幾畝薄田,靠著幫人書寫書信賺點額外的潤筆費,打算過兩年存夠錢再去考舉人。

  家中有三子兩女,他排行老二,一兄一妹已成親,身為老二的他不理事,家中財物由嫂子管著,日後娶了妻子也不用其妻幫忙負擔家計,老大是長子,一肩擔起責任。

  換言之,萬歡若是嫁過去便是次子媳婦,她的嫁妝是屬於她個人的,以後陪嫁莊子、店鋪的出息也是小夫妻倆所有,更免了操勞三餐的生計。

  若有一天秀才家發達了,那也是大嫂掌中饋,摟著銀子的萬歡啥事也不必幹,只管顧好自家相公、孩子即可。

  即便分家了她也不怕,日子反倒能因此過得更滋潤,畢竟她最不缺的就是銀子,看中哪間宅子順眼就買哪間,夫妻和和樂樂沒人管,家裡的事自個兒做主,誰的臉色都甭看。

  宋錦娘仔細打探過了,這家人是街坊鄰居口中和善的人家,老夫妻皆是心善之人,從不刁難媳婦,兒子女兒都一視同仁的好,三兄弟兄友弟恭,十分和睦,秀才常分文不取的教附近孩子識字,大嫂是個手巧的,也會弄些餅子分送貧苦人家。

  總之,只有贊語,沒有貶詞,讓人略微寬慰。

  只是宋錦娘還有些不放心,她養得貌美如花的女兒若是嫁進去這樣的人家會不會吃苦,秀才家的人真表裡如一沒有齷齪心思,萬一傳言有誤,豈不害了女兒一生?

  當娘的總有操不完的心,孩子小的時候怕他們磕著、傷著,孩子大一點又要煩心諸多小事,等到了說親的年紀,又得發愁相看的人家好不好……慈母心是豆腐做的,用油一煎,外硬內軟。

  「娘,小心你的魚尾紋,我和姊姊都大了,知道該做什麼,你擔心這麼多,花容月貌都憔悴了。」萬福調侃道。娘還說不急,明明比誰都急,曹家的事剛過去不久就忙著找新的對象。

  「就你這丫頭心眼多,連娘你都調戲,我看得早點替你盤算盤算,免得真被你弟弟們說中了,嫁不出去。」二女兒這張臉呀,真是造孽,越長越清靈,漸漸展露出傾城的美麗。

  「嫁不出去才好,我給你和爹養老,那兩小子丟出去棄養好了。」讓他們們自生自滅,敢非議她。

  宋錦娘輕拍二女兒的手背。「又說胡話了,快走,不然趕不上彌陀寺的法會,二十年來的頭一回。」

  在一堆參與法會的信眾中相看較不尷尬,互相多看幾眼也不會遭來閒言閒語,若是中意了,便由媒人轉達,兩家再走近一些,多認識認識,雙方都認可便可締結鴛盟。

  就這麼簡單,一樁親事便結成。

  「娘,你別催,我們走了,不要太想我們,三天就回來了。」又要見到老和尚,真是人間一大悲事。

  「去去去,別煩。」宋錦娘故作嫌煩的揮手。

  她本要和兩個女兒一同前往,偏生碰到她娘家弟妹要產子,她得過去送個催生禮。

  少了娘親在旁,萬家兩姊妹一路上嘰嘰喳喳,笑語不斷,你撓我癢癢,我搔你胳肢窩,鬧成一團。

  兩姊妹說說笑笑的到了彌陀寺,主子兩個,服侍的下人卻有一名車夫、四名家丁、一名婆子和兩個丫鬟,住持老和尚居然身披袈裟,十分莊重地在寺廟門口迎接,讓人側目。

  「小施主,這幾年多謝你關照本寺,老衲都穿新衣了。」

  萬福聞言,眼皮子一抽,心裡暗罵:神棍,你又坑了我多少銀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10:15 PM 編輯

【第五章 】  哪來的樑上世子

  月升,夜深沉。

  一隻青蛙發出啯的一聲蛙嗚後,跳進池塘,噗通。

  睡得正沉的萬福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屋子漏水了,腥膻的水珠在她臉上,黏糊糊的,很不好受……等等,腥膻味?

  那不是血的氣味嗎?

  一向一睡著就一覺到天明的萬福莫名其妙的醒來,她抬手摸了摸臉頰,指腹觸感一陣黏滑,夜裡沒點燈,看不清是何物,她放到鼻下一嗅。

  咦?真是血!

  「語兒,語兒,點燈!」

  喬語兒是她五年前向朔要的人,只大她三歲,是個身手不凡的武婢,有了喬語兒後,她行事更大膽了,常讓人去幹些見不得光的事兒,也是保護她,人美是非多,她需要貼身護衛。

  另一個是三十歲的男人,同樣會武,叫賀遲,她讓他管著外面的私產,譬如買地、出面和人交易、糧食運送和其他私密事等,他是能力非凡的幫手,裡裡外外照料得妥妥當當,教人安心。

  「語兒,你沒聽見我在喊你嗎?」喬語兒從未有過不回應她的情形,何況還有王婆子在守夜,不可能兩人都沒聽到喊聲,難道……她們出事了?!

  「不用叫了,不會有人來的。」

  陰森森的嗓音忽地傳來,萬福頓感背脊一涼。「你是誰?」有人那麼靠近,她居然沒有發覺。

  「過路人。」

  「你要幹什麼?」

  「借過。」

  「你會不會傷害我?」

  「不確定。」

  「什麼叫不確定,你這話說得太不負責任,我戰戰兢兢的吊著心,你卻用模稜兩可的話敷衍我,耍人玩呀!」萬福有點火大,她凡事直來直往,生平最討厭的一件事便是不清不楚。

  「如果你未對我造成妨礙的話。」他話中有話的警告。

  「是你闖進我的屋子,不是我爬上你的床,有妨礙的人是我吧!」她才是無端被打擾的人。

  「說得有理。」慌不擇路之際,唯有這間屋子的窗戶是敞開的,迫於無奈,他才入內藏身。

  萬福真想直接暴力制裁了。「什麼叫有理,路都借你過了,你還不離開,等我請你吃素包子嗎?」

  「走不了。」他想笑,卻痛苦的捂胸。

  「為什麼?」難道犯了案被追緝?

  「受傷。」

  「傷得很重?」她竊喜。

  微啞的聲音帶了一絲諷意。「即使傷得動不了,你也不是我的對手,勸你還是熄了想把我五花大綁的念頭。」

  被人看穿了心思,萬福小有不快。「你趴在樑柱上吧,下來,你的血滴到我了。」

  「是你的榮幸。」他的血尊貴不已。

  「你向來話都這麼少嗎?」

  「能用就好。」何須廢言。

  「我幫你上藥。」她悄悄地從空間內取出常用藥物。

  「你?」他的語氣充滿不信。

  「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我也是很為難,可是你一直不走我更為難,思來想去我還是為難自己一下好了。」反正一有危險她就躲進鐲子,誰也找不到她,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上面響起低低的笑聲。「你說話的語氣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我挺想念她的。」

  那個人嘴巴很毒,也不太把人當一回事,在她眼中人沒有貴賤之分,只有品性的高低。他以為他很快就會忘卻此事,那不過是一段小的插曲,可是今日再遇性情相似的小姑娘,那抹小黑影又不自覺跳出來,他才意識到原來他還記得她,只是以往都深埋在心底,並未多想。

  「阿彌陀佛,感謝菩薩的恩惠,好在我不是那個人。」多幾個這樣的故舊她會短命。

  「但很像。」性格一模一樣。

  「你到底要不要治傷,如果想死,麻煩死遠點,不要給我找事兒。」要是被人發現她房裡有具無名男屍,她的名聲就毀了。

  「真不討喜。」一聲低咕後,一道黑影由屋樑翻下,落地時還站不穩,往前一晃。

  他很快就穩住了身形,但聽得出氣息粗重,一個簡單的翻身動作似乎讓他傷得更重,血的氣味更濃。

  「你傷到哪裡?」她得要評估一下是要直接上藥,還是得先止血。

  「左胸。」他微喘著氣回道。

  「一劍穿胸?」她希望。

  「早死了。」

  「可惜了。」只差一點。

  「是很可惜。」他沒死成,有人就該死了。

  萬福一撇嘴,聽出他話中之意。「你太高了我搆不著,坐下,床沿,別弄髒床榻。」

  「真懶。」她站起來就搆住了,偏偏坐著不動。

  「你管我,受傷的是你不是我。」救他是心善,不是理所當然,還管起閒事了。

  想到身上的傷,黑影搖晃了一下,十分吃力的往羅漢榻一坐,他眼前一片模糊,快要支撐不住。

  「我看不見,太暗了。」萬福能看到的是一具人形,至於傷口,那真要請鬼來瞧了,屋子無燈暗如墨。

  「給。」

  忽地,屋內一角微亮,一顆比雞蛋略小的夜明珠發出瑩黃光亮,照出兩張各有防備的臉,卻同樣有著驚訝。

  「咦!你看起來很眼熟。」

  「我應該見過你……」

  少年臉色蒼白,但眉宇俊朗,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靈氣逼人、慧黠多嬌的小姑娘。「算了,別攀交情了,還是趕緊治傷,早點上藥早點走人,別來麻煩我,我最討厭攬事……」被人直直盯著,大為不快的萬福忍不住嘀咕。

  「小福?」

  她「啊」的一聲猛地抬起頭。「不會吧,你真的認得我?」敢情這位少年是熟人。

  「我是朔。」原來真是她。

  在經過多年,已長成大人樣的他露出許久未見的笑意,他以為已冷硬無比的心,在看見她時多了一絲柔軟。

  「什麼朔,我哪認識什麼朔……」還望月呢!月圓月缺,潮起潮落,朔月無光。

  「一萬兩黃金。」他打趣道。

  一萬兩……黃金?萬福想到了什麼,試探地問道:「朔哥哥?」

  「是我。」白牙一咧。

  「你怎麼老做翻牆攀檐的勾當,你本行是賊兒?」做賊來錢快但缺德,別人的銀子也是辛苦賺來的。

  他哭笑不得。「我的傷。」

  「喔!我忘了」萬福拿起剪絲線的小剪子將他原來破了一個洞的衣服剪開,借著夜明珠的光亮她看到一片血糊糊的,血色特別深的地方隱隱有個傷口,不時有血滲出。

  「把藥粉撒上即可。」他交代完,緊抿著泛白的唇。

  「這樣藥粉會被血沖開,你等等,我想個辦法摀住……」傷口很深,應該刺到心肺了,但他運氣好,從心口上方刺偏了。

  「我……我姓趙,趙天朔,若我有個不測,通知景王府的長史,我是景王——」身子忽地抽搐,他眼白一翻,昏了過去。

  「什麼景王,難道你是景王不成?」看了一眼往後倒的趙天朔,萬福把藥粉倒在手絹上,再將手絹往他的傷處一覆,雙手隨著跟上,以現代的加壓止血法替傷口止血。

  她是沒什麼力氣,也壓不久,兩隻細胳臂壓得發酸,她看了看他的臉色,依然白得像一張紙,但氣息沒那麼喘了,因此她把手挪開,再輕輕拿開手絹,察看出血的情況。

  血不再流了,她鬆了口氣。

  可是床榻被人佔了,她怎麼睡覺?

  越想越不是滋味的她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接著她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想看看是否能把人叫醒,未料掌心感受到驚人的熱度,她這才想起人一受傷就會發燒。

  只是要怎麼降溫,屋裡可沒冰水……

  水?

  呵,她有一潭子水。

  一閃身,萬福進入血玉鐲子內的芥子空間,她搖手一揮,剖半的葫蘆做成的瓢子飛到手中,她舀了一瓢子水打算出空間,但是游來游去的魚兒很肥美,她再伸指一挑。

  一條手臂粗長的肥魚飛岀潭面,在沒人動手的情況下被開膛剖腹,裡頭的穢物被挑岀,潭旁已升起一堆小火,魚插入竹竿中微火細烤,細細的鹽抹上魚身兩面,魚皮完整,烤得焦黃。

  在烤魚之際,萬福的懷兜裡多了幾顆現採的水果,她用籃子裝起,又取出一小罈子櫻桃酒。

  「喂!你在幹什麼?」

  一道小小的身影跳了出來,光溜溜的身子只穿著一件紅肚兜,在萬福面前跳來跳去,一手還轉著波浪鼓。

  「給我一根參鬚。」她都忘了這玩意兒很管用。

  「不給。」小人兒很小氣的護著。

  「不給不行,還是你想要我自己取?」萬福上下打量著他,思量著要取哪一截較適宜,太細的她還嫌拿不出手。

  「壞人。」他退後一步。

  萬福不耐煩的揮手,手裡多了一把鋒利小刀。「讓我自個兒動手,要是傷到你可別怪我手重,是你自找的……」

  「等等,我給你,你不要靠近我……」她太壞了,常常欺負他,等他變成大參王後一定要加倍討回。

  看起來兩歲左右的小男娃便是當年的人蔘娃,他將精魄移到主須旁的根鬚中,重新種入土裡,有了池水的滋潤和充沛的靈氣,五年來他生長快速,已是成形的人蔘,具有兩百年的藥性,根鬚不少,也結了不少人蔘果。

  萬福把果實摘下來曬乾,挑出壯實的再種下去,如今也成氣候了,一片三畝大的人蔘藥田。

  不過和人蔘娃不同,它們沒有精魄,也無法化成人形,只是普通的藥草,約五十年分,可做藥用。

  「粗一點,不然你要再割一次。」沒鼻涕粗的參鬚有什麼作用,這小鬼就是不夠大方。

  人蔘娃氣憤的瞪了她一眼,一咬牙,最粗的根鬚掉落,他心痛的丟出去,轉身用屁股對著她,表示他正在不滿賭氣。

  「好了,我走了,好好修行,下次給你帶糖葫蘆和小車。」嗟!還要她哄,他多大的臉面呀!

  「還要鳳瓜和麻辣雞,以及一個小狗布偶,我虛弱,要補一補。」哼!割他的小鬚鬚,太壞了。

  「成,補到你吐血。」人蔘吃雞,那不就是人蔘雞,她惡趣味的一笑,身子一晃,又出了空間。

  萬福一現身,兩手多了不少東西,她先將靈水滴在趙天朔的傷處,原本翻白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內一縮,漸成略有血色的肉色,微微沁出的血凝成冰晶狀,但是是軟的。

  她又扶起他給他餵了幾口水,本來熱得燙手的體溫稍微降了一些,呼吸變得更平穩。

  而後她一不做二不休的把昏睡不醒的人上身全都脫光,用剩餘的靈水為他擦拭全身。

  末了,她使岀吃奶的力氣,將半截身子在床側的趙天朔給拉上床,她氣喘吁吁的拭汗,隨後為他蓋上被子,反正今晚也別想睡了,就到外頭賞月吃烤魚好了,想要她照顧他,門兒都沒有,救他一命已是仁至義盡。

  其實她已經照顧了,只不過她死不承認。

  「姑娘……」一臉愧色的喬語兒站在門邊。

  「哼!吃裡扒外。」她被看門狗給咬了。

  「姑娘,他是景王世子,奴婢的前主子。」喬語兒認出世子,但他沒認出她,因此他點她昏穴時,她假意配合的昏了。

  她的父母是暗衛,為護主身亡,所以她年紀很小就進入暗衛營,一是為親人報仇,習武防身,一是延續爹娘未完的遺訓,為主子效命。

  賀遲是教她武功的師父,兩人同時被世子給了人,一開始他們覺得被主子捨棄了,有些抑鬱,後來見到了新主子,他們才驚覺或許不是捨棄,萬家六姑娘絕非尋常人。

  這五年來他們看著她的所作所為,益發覺得沒跟錯人,她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清靈之氣,比起主子的陰晦,她更明亮,宛如仙家遺落的明珠。

  「景王世子?」挺大的帽子,他戴得動嗎?

  「當今老景王是世子的祖父,世子之位本來是傳給世子的父親,但前世子受到暗殺傷重不治,世子是唯一的嫡子嫡孫,因此接了父親的位置成了新世子。」喬語兒娓娓道來皇家秘辛。

  先帝有十三個皇子,早夭和意外傷亡的不算,有八個兒子順利存活下來,而景王與當今聖上同為榮妃所出。

  現今的晉王是廢太子,為元皇后所出,可是他等不及皇上駕崩便急於登基,暗中勾結道士煉丹,向皇上謊稱能夠延壽,皇上誤信丹藥能長生不老,中了丹毒,彌留之際廢了太子之位,改為晉王,最後由當時的秦王繼位。

  與帝位失之交臂的晉王非不服氣,常借故滋事,有生母太后的庇護,基於孝道,皇上氣得牙癢癢也拿他沒轍,只能眼睜睜地看他一日日囂張,在自個兒的封地作賤百姓。

  總而言之,只要太后一日不死,皇上就動不了晉王,她是晉王的護身符,母子同心的扯皇上後腿。

  而晉王完全有恃無恐,他始終認為帝位來就是屬於他的,為什麼要拱手讓人,因此他養死士、蓄私兵,大量購馬和私運鐵,在他的封地打造一個小皇朝,專門與皇上唱反調,挑撥離間,甚至對其他皇家子嗣暗下殺手。

  趙天朔的父親就是為了追查晉王的惡行,死在回京的路上,手中的證據不翼而飛,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晉王做的,卻無法將他繩之以法,加上天高皇帝遠,遠在封地的他照樣酒池肉林,過著宛如帝王般的日子。

  可恨的是,朝中竟有人與晉王勾結,暗中將朝廷的各種動向告訴晉王,晉王因此更加無法無天,多次破壞已行的政令,讓皇家顏面掃地,而這人指向某位皇子。

  「老王爺不會只有一個兒子吧?」傷成這樣,分明要置人於死地,看來景一王位相當誘人。

  「兩位側妃各生有一子,左夫人一子,一共三位郡王,女兒五名已有婚嫁。」

  「難怪了……」有三個叔叔,誰想把世子之位讓給毛沒長齊的小子,他憑什麼跟人爭?

  「姑娘,難怪什麼?」喬語兒面露不解。

  「沒什麼,我出去走走,裡面那個你看一下,若是又發熱了再喊我一聲。」人吶!總是自相殘殺。

  看了幾千年的溯古亙今鏡,她跟看了幾千本驚世錄無異,會發生什麼事她都清清楚楚,為了一顆饅頭,人都可以以殺人了,何況是滔天的富貴,妻妾間從來沒有姊妹情,只有利益上的合作和爭鬥,相信妻賢妾美能同處一室的人是傻子,丈夫只是她們登天梯的橋樑。

  「哎呀!有烤魚。」

  怎麼又是他,陰魂不散。

  「老和尚,夜深了,該歸寢了。」他眼神太亮了,有鬼。

  「聞到烤魚香味就來了,那麼大一條魚,施主怕是吃不完。」廣遠大師拂了拂他的新架裟,神態自若。

  「和尚不能吃魚,犯戒。」他真是和尚嗎?

  他呵呵笑道:「菩薩說萬物皆有靈,豆腐蘿蔔也有靈性,老衲吃它們是為了悟道。」

  「所以?」

  「所以烤魚在老衲眼中也是豆腐蘿蔔,魚是萬物之一,老衲悟了便成道。」他口念阿彌陀佛。

  十分傻眼的萬福被歪理打倒了,她沒想過有一天會和廟裡住持坐在露天石階上,一同吃一條魚,一同對著星空發怔。

*             *             *

  趙天朔睜於眼睛的第一個感覺是——

  痛!

  但不是那種椎心刺骨的痛,彷佛下一刻便要死去,而是皮肉癒合又拉扯的痛,不那麼驚心動魄,卻又有著恍若隔世之感,再看到窗外的白晝,他的心不自覺跳動著再生的感觸。

  偏過頭,他看見一道正在熬藥的背影,但他很清楚那不是昨夜見到的「她」,此女的身形已有女子的體態,絕非十歲的小姑娘。

  喬語兒正巧轉過身,見他醒了,高興的迎上前。「世子爺,你醒了?」

  趙天朔的黑眸冷厲一瞇。「你知道我是誰?」

  「世子爺,奴婢的師父是賀遲。」看藥熬得差不多了,她低身一倒,剛好三碗水熬成一碗。

  「你是賀師父的徒弟?」

  他記得賀遲曾是他父親身邊的死士,父親死後,賀遲在父親墳前搭了草寮,成了風雨無阻的守墳人。

  「是的,奴婢曾是暗衛營的一員,五年前世子爺把師父和我給了姑娘,要我們把她當成主子聽從命令。」

  這些年來他們始終謹遵命令,幫著姑娘打理私產,為其掃除障礙,即便如此,姑娘對她而言還是一個謎,她怎麼也看不通,姑娘身上有太多超乎尋常的怪事。

  如一畝地能種那麼多石糧的種子是哪兒來的?為何姑娘不出門,總能手拿非當季的果子啃著?冬天裡弄來肥碩的活魚卻從不說出處,儲糧的倉房更是莫名地出現品質上佳的各種雜糧。

  姑娘的很多作為都難以解釋,但她身為奴婢,只需要做好份內之事,其餘的從來不多問。

  「嗯,你們做得很好。」這是趙天朔僅有的肯定。

  聽到前主子的讚許,喬語兒笑得很開心。「世子爺,藥快涼了,你趁熱喝。」

  「放下,我一會兒喝。」他神色漠然。

  「冷了藥會變得更苦,世子爺你……」

  趙天朔充耳不聞她的提醒,只問了一句,「你家姑娘呢?」

  「她去相看……」

  喬語兒話還沒說完,趙天朔頓時臉色一變,氣怒的喝道:「什麼,相看?!」

  她嚇到了。「世、世子爺,你在氣什麼?」

  他在氣什麼……微微一怔,他胸口彷彿有什麼要爆開來,他卻不知是何物。「她去哪裡相看?」

  才幾歲就急著嫁人,她就這麼怕嫁不出去嗎?

  趙天朔忽然覺得很煩躁,有點坐不住,可是他知道他的傷勢並不輕,若不好好養傷,只怕壽元有損。

  「正大光明殿,彌陀寺舉辦佛誕法會,姑娘陪著三姑娘到前殿相看人家……」聽說對方人品不錯,長相清秀。

  「等等,你說相看人家的是她姊姊?」是了,她還有一個大她幾歲的姊姊,正好在議親年歲,想到這裡,他本來得又急又快的怒氣一下子消彌於無形,取而代之的是滿腔的爽朗清明。

  喬語兒一臉困惑,仍是答道:「是的,世子爺,三姑娘前些日子和曹家的婚事談崩了,二太太心裡不舒服,又讓人看了一家。」

  「嗯!沒事了,你下去吧。」不是她,白擔心了一場。

  「世子爺,藥還沒喝……」她小火慢熬熬了兩個時辰。

  「我說下去你聽不懂嗎?」敢違抗他的話只有一種下場,死。

  「可是……」他不喝她不安心,那麼重的傷。

  「你忘了暗衛的第七條戒規?」他冷聲問道。

  聞言,喬語兒臉色一白。「奴、奴婢只是關心……」

  「你用什麼身分關心?」他冷冷的反問。

  「我……」她的臉色更慘白了。

  暗衛營的女子只有兩條路可行,一是死,二是成為主子的女人。

  喬語兒雖無二心,但多少有些嚮往,以她們這種身分的人而言,不想死就只有攀附高枝,但她一時忘了她已非暗衛,而且主子也不再是世子,而是萬六姑娘。

  「怎麼了,為什麼藥還沒喝?朔哥哥,你不會怕苦吧?」萬福一走進房裡,看到碗中滿滿的湯藥,便調笑的問道。

  法會人太多,真是吵死人了,她的耳膜快要被震破了。

  看著她瑩白小臉笑若桃花,兩頰酡紅,眼眸藏水,更加水靈清麗,他不由得心念一動,但仍故作鎮定地問道:「你不是去相看人,看得如何?」他端起還有點熱的湯藥,喝了一大口。

  堂堂男兒豈會怕藥苦?但是……真的好苦,誰熬的藥?

  狠厲的目光一射,一旁的喬語兒忍不住身子微微發顫。

  「看什麼看,一堆的人,我眼睛都看花了,後來實在太累了,我就留窩兒和王婆子在那陪著姊姊,先溜了回來。」萬福說完,手一擦,手心突然出現一顆大甜棗,一口一口的啃著。

  其實她是懶病犯了,不肯久站,和姊姊說了一聲便返回香客大院,人擠人的盛況還真沒什麼可怕,不如王母娘娘的蟠桃大會有趣,呂洞賓追著嫦娥姊姊,天蓬元帥好色又貪嘴,太上老君說起他的煉丹爐……

  「不怕她看錯了對象?」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娘說過女人的婚嫁是第二次的投胎。

  一想到母親,趙天朔眼神微黯。

  「看錯了又何妨,只要她看上眼了,對方又不算太差,總有辦法喜結姻緣。」她萬家有得是銀子,還愁拿不下一名男子,有錢連鬼都能使喚,何況是人。

  「你想逼婚?」很像她會做的事。

  萬福搖搖瑩潤指頭。「非也,牛不喝水,總不能壓著它喝吧,要彼此心甘情願,才能比翼雙飛。」

  大不了她去找月老聊聊,有月下老人的紅線牽繫著,千里姻緣怎麼也跑不掉。

  「那你呢?」趙天朔又問。

  「我什麼?」被問的人一頭霧水。

  「相看。」他取笑道。

  萬福沒好氣的啐了一聲,「別學我娘,還沒長牙就急著吃肉,我才不和人看來看去,姻緣天註定,該來的時候就會來,急也沒用。」

  她是仙胎靈骨,她的婚配不可能由人做主,雖被福神爺爺丟下人界歷練,但她還是神仙,自由天定。

  「如果沒來呢?」趙天朔嘴角一揚。

  她不在意的揚手。「沒來就沒來,這是天意,天意不違,剛好我也不想嫁,賴給包子養。」

  「包子是誰?」此人罪大惡極。

  「我的兩個弟弟。」誰教兩人嘴賤,老是說她嫁不出去。

  趙天朔一愕。「令弟是包子?」

  「兩顆大肉包。」在萬福眼中,兩個弟弟就像兩顆剛出爐的鮮肉包子,軟乎乎地讓人想掐一掐、捏一捏,他們不聽話的時候,更讓她想大口一張,吃個乾淨。

  「令弟日後會成親,有自己的妻小,姊弟再親也親不過親骨肉,他們豈能養你一輩子?」趙天朔很不喜歡她過度依賴兩個弟弟,他說不上所以然來,卻知他從此時開始討厭肉包。

  「朔哥哥你想得太多了,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曉得,為何要先存起來擔心,而且你當年給我的銀票已經當祖宗了,一堆的錢子錢孫孝敬著,我不愁沒銀子花。」千金散去還復來,她手中的銀子已是昔日的數倍。

  而且有空間在手,哪天嫌這世道不好玩了,她便遁入其中,那裡和福地洞天很相似,充滿豐沛的靈氣。

  再說了,她也沒想過嫁人一事,畢竟這副身軀才十歲,過個三、五年再說也不遲,爹娘寵她,她一說准成。

  一聽到錢子錢孫錢祖宗,趙天朔不由得發笑,「看來你賺了不少,能借些來花花嗎?」

  萬福一雙晶亮水眸微瞇。「親兄弟都要明算帳,你要借幾分利?什麼時候還?最多一年借款,我不跟你客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敢不給我利錢,我絕對砸破你家大門討債。」

  「姑娘,公子家是……」王府。

  喬語兒不敢直呼世子爺,怕世子爺怪罪她守不住秘密,把他的身分洩露出去,在她心中他仍是主子。

  「閉嘴。」

  「話多。」

  趙天朔和萬福同時目光一冷,卻未看向自認為很重要的喬語兒。

  喬語兒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何他們的神情都帶著冷意?

  「賀遲沒教好她。」心大了。

  「不錯了,武力值我很滿意。」說打哪兒就打哪兒毫不遲疑,不過一旦有了其他心思,就難管教了。

  「我再換一個。」趙天朔聽不懂武力值是什麼意思,但明白要給她的人武功一定要高,身手差的她還不耐煩收。

  聞言,喬語兒相當不安,不敢再開口,腦中卻不斷想著世子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要將她調離姑娘身邊嗎?

  「不用了,只要不背主,我用得挺順手的。」萬福性懶,再適應一個新人多有不便,還是將就著用。

  「姑娘,奴婢只有你一個主子,絕對不會有絲毫逆意。」聽懂兩人對話的喬語兒雙膝落地,臉上難堪一閃而過。

  暗衛一旦被捨棄只有一種選擇,是當不回尋常百姓的。

  「小福妹妹,這樣的人我不只一個,你真的不換?」心性不定的下人一旦生了異心,比敵人還可怕。

  那聲「小福妹妹」把萬福驚著了,她心坎兒一抽。「朔哥哥,你傷沒好,快把藥全喝了。」

  他一定傷著腦子了,此時還看不出來,日後便會顯現,腦傷最難治。

  「苦。」藥涼了。

  「良藥苦口,我可是切了半根參鬚給你補身。」萬福取出剩下的半截,帶著招搖意味。

  看到比拇指還粗的人蔘根鬚,趙天朔驚訝的問道:「你又找到一株人蔘娃?」

  她笑著搖搖頭。「不是。」

  「別人送的?」這年份的人蔘百年難得一見,誰送得起?宮中的幾株都在太后那裡,她怎麼也不肯拿出來。

  誰敢跟她搶呢!一句「身子虛」,連皇上也開不了口,孝道在前,身為子侄輩的哪敢不孝。

  「你送我?」她杏目一睞。

  「買的?」更不可能,擁有這般的品性,恐怕沒人肯賣,留著救急,完整的人蔘娃更有價值。

  「買不起。」若以市價來說,大概是天價吧!

  趙天朔更加錯愕了。「那它從哪裡來的?」

  「我種的。」她得意地一抬下巴。

  「你種的?」他一臉的不相信。

  「我有一個福地洞天,水好、土肥、氣候適中,作物一種下去會比一般的作物生長得的更好。」萬福並未說得太明白,只隱隱約約地讓人猜測到她有一塊福地,日後她拿出什麼就不稀奇了。

  「但不會好到這種程度。」看這根鬚的粗細,估算主根有一、兩百年的年份,地再肥也種不出來。

  一直跪著的喬語兒沒人理會,不由得眼眶泛紅。

  「我本事唄!你不曉得我是天上神仙下凡嗎?」她說的是實話,但沒人相信,只當她在開玩笑。

  「打雷時躲遠點,人家當你扯牛皮。」扯牛皮做大鼓,雷聲轟隆隆,全打在鼓面上。

  雷公電母可疼她了,才捨不得傷了她。「藥,一口喝了。」

  看了一眼還有半碗的湯藥,趙天朔眉頭一皺。「我好得差不多了,應該不用再……」

  「喝。」

  萬福蓮花指一比,再苦的藥也涓滴不剩。

  「朔哥哥,你比孩子還糟糕,你知道你傷得有多重嗎?」若非靈水搶救得宜,他此時還在生死關頭。

  趙天朔面上一訕,自知傷勢不輕,但好得太快啟人疑竇。

  「朔哥哥,你喜歡光著膀子嗎?」他有二頭肌。

  他不解的低頭一瞧,倏地臉一紅,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未著上衣。「誰脫的?」

  「我。」萬福揚聲回道。

  「小姑娘家的,不知羞。」他用右手拾起外袍,儘可能不牽動傷口,接著披在身上,兩耳紅得有如女子的胭脂。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10:14 PM 編輯

【第六章】   某人得寸進尺

  「什麼,要讓我找個穩妥的地方讓你養傷?!」萬福難以置信的驚呼。什麼叫得寸進尺?這就是!

  趙天朔理所當然的神態便是有一就想雙,雙字去滾出個三,三、四是一家人,湊個五就有福了。

  彌陀寺的法會只辦三天,三天後便各自下山返家,人群三三兩兩的散去,池塘的荷花開出粉紫、粉綠、紅、白青各種顏色,奼紫嫣紅,蟬聲綿綿,盛夏到來。

  萬歡相看的人家姓夏,在眾多的信眾中兩人居然有緣碰面,小兒小女都有點害羞,你看我、我看你,好像那織女牛郎相會,含情脈脈,彼此都有些小鹿亂撞,心花朵朵開。

  成不成是一回事,但兩家似乎有那麼一點意思,不求高門大戶,只求兩心結同心,白首不相離。

  王婆子急著把這樁喜事傳回去,催著姑娘們回城,粉腮紅艷的萬歡低著頭,羞中帶笑的不敢抬頭,怕人取笑。

  可偏偏這個時候,萬福遇到了無賴,救了人還得保他身後無追兵,有恩未報反招仇,她被老天爺坑了一把。

  「小福妹妹,人都走到橋頭了,臭著臉多難看,人要隨遇而安,心安則人安。」這丫頭真會享受,外表看起來不起眼的馬車,裡頭卻擺設不少,有裝甜點的暗櫃,泡茶的紅泥小火爐,塞了棉花的座墊,置冰的冰櫃、被子、毯子、虎皮,甚至還有鑲嵌在馬車底部能燒炭取暖的設計。

  最讓趙天朔意想不到的是馬車的車壁是雙層的,最外面一層是鐵,防刀劍弓弩,裡面是實心的鐵木,堅硬無比,任何武器也難以刺穿,鐵板和木板間是緊實的棉花。

  為減輕馬車的重量,鐵板並不厚,因此四石、五石的弓弩便能將其射穿,但是穿過鐵後已減少一層衝力,再射入棉花層,根本是被卸了勁,不管勁力有多足,再射到鐵木車壁已虛軟無力,傷不到馬車內的人。

  人一有錢,總想做些什麼以防不時之需,萬福是個懶得動的人,但她卻是閒不住的,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因此她叫了一群工匠來,依她給的圖紙造了一輛隨心所欲的馬車,有備無患,好過被人追著跑。

  而馬車座墊也是雙層的,一拉變床鋪,可容四至五人合躺,底下有個藏身櫃,擠一擠能藏兩人。

  此時的趙天朔便以身上有傷為由,大剌剌的橫躺,一腳橫跨軟墊上,十分愜意地吃著秋天才有的甜柿,眼半瞇的好似偕美岀遊的公子哥兒,風流倜儻地等人服侍。

  為了他的傷,萬福只好向姊姊謊稱要去莊子幾天,看田地作物的情況,萬家二房都曉得她名下有地,而且還不少,光是大小莊子就有不下七、八座,因此不疑有他。

  萬福沒帶隨身丫鬟窩兒或王婆子,她帶的是喬語兒,以及兩名體型壯碩的家丁和車夫一名。

  「這地方不錯。」

  還用你說,我費了不少心思打理,規劃出最完善的農莊,連化糞池和生態池都弄出來了,莊子四周栽種四季花井,鋪上碎石子小徑,還讓人搬來幾顆太湖石做庭園擺設。

  萬福的幾個莊子都各有特色,有的古樸,有的簡素,有的弄成景觀式,有的是一般農舍,有的純粹讓人來玩的,養上牛、羊、兔子等溫馴動物,有的是療癒系,使人心情放鬆。

  她隨興得教人頭大,稀奇古怪的主意一大堆,家人早已見怪不怪了,很能適應她突如其來的奇想,就算她指鹿為馬,大家也會捧場的說:「這頭鹿養得真壯實。」

  「小福妹妹,這些年你果真賺了不少。」見她抿著唇生悶氣,心裡發噱的趙天忍不住想逗弄她。

  萬福回頭一瞪。「不許叫我小福妹妹,我跟你不熟。」

  「還不熟?你想跟我多熟?」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微揚。

  「永不往來最熟了。」君子之交淡如水。

  聞言,趙天朔不由得低笑。「好像很難,我們似乎挺有緣分的,每次我一有急難總會碰到你,你真是我命裡的福星。」

  「哼!我叫萬福,有千千萬萬的福氣,誰碰到我都沾福。」萬福大言不慚的自誇,還告訴他不用太得意,福氣不是只給他一人,她天生帶福,身邊的人,人人有福。

  「那我是不是該帶著你走,好確保我福運亨通。」看到她氣鼓鼓的小臉,趙天朔的笑意更甚。

  在彌陀寺休養了兩日,原本至少得臥床半個月養傷的他,已能行走自如,從外表看來不像受過傷的樣子。

  其實他也非常訝異傷勢好得如此迅速,他歸功於人參娃根鬚,連喝了數次後氣血充沛,元氣十足,體內好似有股暖流流竄,他覺得他的功力亦增進了幾分。

  殊不知是靈潭的水起了作用,人蔘娃的根鬚也功不可沒,兩者相輔相成才讓他的傷口快速復原。

  但是幾乎致命的劍傷還是造成不小的傷害,劍尖擦著心窩邊緣而入,看來面色平和的他,短時間內還是不能有太大的情波動,大笑和氣憤都不允許,即使輕輕一笑也會牽動正在癒合的傷口,讓他有被撕扯開的抽痛。

  所以他儘管是自己走著,但額頭可見一層淡淡的薄汗,不知情的人以為是天熱出汗,實則他並沒有表面上的舒心,從下了馬車起就不讓人攙扶,徐步而行故作自在。

  「你想得美,最好別動這個念頭。」她不是一動也不動的死物,由著他攛掇。

  「福妹妹,我倒是挺想的,一遇到你就化險為夷,你說誰不想把你這個吉樣物帶在身側。」若是她,他可以忍受,即使她嘴上不饒人,句句刺心但輕軟的嗓音像和情郎打情罵俏。

  萬福兩頰一鼓,氣呼呼的瞪眼。「去你的吉祥物,你恩將仇報,我救了你,你還以怨報德。」

  他輕佻一笑。「我無以為報,要不,以身相許?」

  些話一出,兩人的神情都有點玄妙,氣氛莫名地曖昧起來,卻又有些撲迷離,瞬間還有股冷風低掠。

  也許一盞茶,也許一息,場面又恢復尋常。

  「景王世子在說笑嗎,以身相許是讓我當妾不成?別忘了我的身分是民女,高攀不起天家貴胄。」她才不會自找麻煩,一頭栽進那個天底下最骯髒的漩渦裡翻攪。

  萬福的神情兇惡,彷彿他敢點頭就咬死他,管他神仙戒殺生,萬物皆有輪迴,她助他解脫。

  「原來你知道我是誰了,看來我的人變節了。」賣主賣得很歡,同時也失去了該有的本份。

  走在兩人身後的喬語兒突然打了個冷顫,雙腿微微打顫,因為跪得太久了,沒人叫她起身,兩膝跪得發腫,行走不便。

  從暗衛營出來時她才八歲,雖然師父賀遲仍帶著她練武,可畢竟漸漸鬆馳了,少了夥伴的相互砌磋競爭、緊湊的訓練,以及規律而嚴格的搏鬥,她失了一開始的自律和嚴肅,心緒變得放鬆,把自己融入萬家的生活,心思上也有了轉變。

  她看著長房、三房妻妾之間的明爭暗鬥,又和婢僕婆子中有少許的交流,環境造就一個人的心性,加上別人有意無意的提起,她一點一點的聽進耳朵,最後進入心裡。

  在沒見到趙天朔之前,她還能心如水,二房的兩位少爺年紀還小讓人起不了心思,而二爺太老,又是寵妻如命,根本不作他想,唯有容貌出眾、氣勢凜然的世子爺能勾動潛在心底的情思。

  她才十三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看慣了萬家姨娘們的作態,免不了意動,想一償宿願入了富貴門。

  可是趙天朔狠狠打了她一記悶棍,她高攀不上他,身為暗衛的職責是執行好主子所指派的每一個任務,沒有主子的吩咐自作主張,多做他想,這名暗衛也等於廢了。

  今日一跪,跪岀她的警覺心,冷汗涔涔地想起初入暗衛營的艱辛,那時為了一顆饅頭和人大打岀手,頭破血流才吃了個半飽,這些年的安逸讓她忘了當初的飢餓,她有些貪心了,開始有了奢望。

  萬福輕哼道:「給了我就是我的人,何來變節一說,就是搞不清主子是誰,要再鞭策鞭策。」

  「小福妹妹說的是,朔哥哥受教了。」趙天朔虛行了個禮,很不誠心地勾唇一笑。

  「說了別再叫我妹妹,你聽不懂人話呀!」萬福氣惱的瞪著他,她真討厭他那副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嘴臉。

  她的氣怒一點威脅性也沒有,看在他眼裡,反倒顯得可愛,讓人心頭發軟,但他仍故意搖頭,嘖嘖兩聲道:「真難伺候。」

  「你才難伺候,不回景王府,偏要窩在我這個小莊子,你不難受我難受。」像她這麼懶的人只適合抬頭望雲,低眉聞花香的風雅事,做不來照顧人。

  「太遠了。」前路險阻。

  景王府位於京城皇都內,景平縣離京城約五日的車程,以他的傷勢無法獨自上京,除非有人來接。

  身為皇上的親弟弟,景王也有他自個兒的封地,可是皇上遲遲不放他出京,一來是手足情深,皇上想留景王幫著對付依然活得康健的太后,二來也有牽制的意味在裡面。

  世上無不多疑的帝王,尤其是晉王自毀長城,從他手裡搶來的,皇上一直覺得得位不正,再加上上頭還有一個太后壓著,不時提醒他帝位原是晉王的,即便是一母同出的親兄弟,他也實在難以安心。

  所以皇上將景王扣在京裡,妻妾家眷同在一處,他不想世上再有第二個晉王,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才能萬無一失。

  不過也因為祖父坐鎮景王府,趙天朔這個小輩能搞出什麼事兒,皇上睜一眼閉一眼地由著他去,他才能不時的出京,做他想做的事。

  「再遠不會比黃泉還遠。」萬福假笑的扯動臉皮。

  她還是小福神時去過地府,她給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苦薩送過蟠桃,祂得守著地府入口,沒法參加蟠桃大會。

  趙天朔訕笑一聲,心想這丫頭的嘴真毒,見不得他好。「你認為我的身子能支撐那麼久?」

  回過頭,見他面上已有汗,萬福難得心軟的伸指一比。「去那裡吧,涼快些,免得你倒下了我抬不動。」

  她所比的地方是一座草亭子,遠看很小,近了才知滿大的,以藺草鋪頂,四根粗大的木頭頂住,草頂下方是捲起來的草簾子,風大或下雨就放下來,可擋風遮雨。

  亭內的厚土上擺了幾張竹椅和藤編桌子,椅子有靠背,人一累了就能往後靠,舒緩一下。

  「朔哥哥,你偷了誰家的閨女被追殺,這麼狼狽的躲入寺廟避災?」她開口沒好話,儘是調侃。

  趙天朔目光微冷。「我在追查我父親的死因,剛出京不久就遭到狙殺,我身邊的人或死或殘,各自散落。」

  「誰想殺你……啊!別告訴我,當我沒問,我才不要卷進你們亂七八糟的事兒裡。」明哲保身最重要。

  見她很慎重的搖頭,看出她胸有丘壑的聰慧,他不由得莞爾。「很多人都想殺我,我擋了不少人的路。」

  他說得含糊,卻不難聽出身為景王世子的難處,上有皇上時不時的試探,讓景王府在京中身處進退兩難的尷尬局面,內有三位成年的叔叔覬覦世子之位,他們的子女也想著無「嫡」立庶,想辦法要除掉他。

  皇上年事已高,底下的皇子皇孫們蠹蠢欲動,紛紛拉攏對他們有利的人馬,朝廷中已有黨派出現。

  景王府立場超然,誰也不偏幫,只忠於皇上,皇上讓誰接位就由誰接位,登基大典後便擁新皇為帝。

  但是也因為這份超然而引來多方猜測,小人總是以己心度人,多疑是皇家人的傳統,沒人相信他們什麼人也不挺,真的置身事外,誰曉得暗中是誰的人,只是藏得深未暴露出來而已。

  不能為己所用便是敵人,為免被對手搶先一步反過來為敵,那就先發制人,斬草除根,再加上晉王狼子野心的想拔掉皇上的左右手,首當其衝的景王府便是箭靶,他第一個要滅的便是景王和嫡系子孫。

  所以景王世子的身分不是榮光,反而是一種負累,多方人馬都想殺他,他的處境堪慮。

  「不當景王世子不就得了。」煩惱多半都是自個兒找來的,拋開了,四大皆空,人生自有風流處。

  瞧她說得輕巧,他卻心情沉重,若是不當世子,他一身血仇向誰索討?「世上之人皆身不由己。」

  「是放不開、放不下吧!執念太深,成不了佛。」她看過太多孤魂野鬼因留戀陽世而灰飛煙滅,連投胎的機會都沒了。

  「成佛?」趙天朔驟地射出陰狠眸光。「我只想成魔,殺盡害我爹娘的人,讓他們血祭我爹娘。」

  「等等,那株人蔘娃沒救活你親娘嗎?」不可能呀!都五百年了,雖然不能起死回生,但只要一息尚存,大多能救得回來。

  他神色悲憤的捂著臉。「她兩年前死了。」

  那就表示人蔘娃確實把他娘給救活了,怎麼又死了?

  常言有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為何差點進了鬼門關的人又難逃死劫,難道是命中注定?

  「馬車翻覆,我娘她……」一想起此事,趙天朔就十分自責自己的掉以輕心,把人心想得太簡單。

  在用人蔘娃救回母親後,他自覺能力不足,無法護全家人,便自請入軍營磨練,在京城三百裡外的京畿營操練,由六品校尉做起,直到拼出四品的宣武將軍,領一萬名京軍。

  可是正當他得意之時,二叔的生母張側妃說她近日怪夢不斷,要他母親同到五台山上個香,求個心安。

  張側妃為庶母,王妃逝世後便以她為大,府中的事務也大多由她掌理,他母親雖有不安,但也不好拒絕,最終還是去了,畢竟一個孝字就足以壓死人。

  殊不知這是別人挖好的坑,他母親的車駕行至險峻的山道,拉車的馬忽然狂性大發往前奔馳,遇彎不轉的直接撞上山壁,馬兒頭破血流當場死亡,馬車則翻覆在斷崖旁。

  他母親被救起時已奄奄一息,等他接到消息快馬加鞭的趕回王府,母親只來得及同他說「好好活下去,找個真心相待的人在一起,不要負了她」,而後便斷氣了。

  趙天朔哭得不能自已,一再悔恨為何不陪在母親身邊,他痛失至親,悲傷不已,世上再也沒有他想護的人。

  但是他不相信母親的死有這麼單純,他停靈不出棺,全力追查馬車翻覆的背後真相,最後得知是張側妃所為,他二話不說衝到張側妃的院子,用拖的將人拖到靈堂,一劍砍下她的頭祭拜母親。

  庶母雖是庶,也佔了個母字,側妃是上了皇家玉牒的,趙天朔此舉無疑是大逆不道,朝廷大為震動,不少落井下石的官員紛紛上奏譴責,要他以命抵命,以償孝悌。

  這時候不踩他更待何時,早想扳倒景王府的各路人馬磨刀霍霍,包括死了娘的二叔都想他死。

  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景王的嫡系子孫就僅剩趙天朔一人了,長房子嗣怎麼可能讓他就此斷絕,因此皇上下令仗責五十,禁足一年,抄寫佛經以為贖過,這件事就此輕輕揭過。

  為殺害母親的兇手迴向經文?想當然耳是不可能的事,趙天朔除了不出王府,府裡任何角落他照樣暢行無阻,早起晩睡的勤練武藝,勤看兵書,並從二叔手中接過王府外院的財務,交由心腹打理。

  一年很短,但也能做不少事,景王府是他的,他不容許已封郡王的叔叔伸手,意圖奪走他父親的位置。

  何況他爹娘的死他們都有嫌疑,他再怎麼不孝,也不會任憑弒親死仇得償所願,讓九泉之下的雙親死得冤屈。

  一年後,他走出景王底,重新佈署在外的人馬,啟動潛伏的暗線,偷偷調查父親的死因,為人子者唯有查出真兇才能告慰父親在天之靈,百年之後他也才有臉再見爹娘。

  只是他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前腳才帶人出京後腳就被人堵上,一路上的截殺,刀劍無情的揮落,那銀晃晃的刀光劍影之下,他多次險象環生,看著侍衛一個個的倒下,他有著不可言喻的痛,他們曾經伴隨他多年。

  不會再有下一次了,這一次的教訓教會他人不可心存仁慈,該動手時就要動手,敵人不死,死的就是自己。

  趙天朔將手緊握成拳,暗下決心,終此一生他必將護住身邊所有他重視的人,不讓他們受到一絲傷害。

  驀地,他冷絕的視線落在萬福瑩亮的小臉上,心頭一陣輕盪,泛起了柔軟,一絲一絲牽絆纏繞著……

*             *             *

  爺爺,我要在人界待幾年?

  掛在夜空的星子不回答,只是一閃一閃的。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百無聊賴的萬福數了數,她都十日沒見到福神爺爺了,他忒是狠心,一點也不想她,好歹也來看看她嘛。

  入夜,莊子裡十分安靜,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著的萬福雙手托著腮,想著過幾天要怎麼捉弄大堂姊萬真,她定了門好親事就得意洋洋,帶著萬娘來炫耀,話裡多有嘲笑她大姊命不好之意,不過是一件婚事,還得經歷這麼多波折。

  摸了摸血玉手鐲,她閃身進入空間。

  外面是黑夜,裡面是白晝,一個扎著衝天炮辮,髮間垂著白花和紅色小果的孩子在草坪上跑來跑去,哈哈大笑的追逐著粉的、白的、五彩蝴蝶,自得其樂,不亦悅乎。

  突地,他看見「多出來」的人影,紅嘴唇一噘,不高興的來趕人,他覺得這地方他佔了,誰也不能來分一杯羹。

  「你又來幹什麼?這裡不歡迎你,快走快走……」人蔘娃記恨著他的參鬚被取走,雖然只痛了一下,但也是他身上的一部分、

  「喲!鳩佔鵲巢了,用你的腦子想一想,這裡是誰的地盤,啊!我忘了,人蔘沒腦。」萬福手指虛揮,不遠處的人蔘娃像被人往頭一戳,頭重腳輕的朝後一倒,掙扎了許久才爬起來,身上參鬚亂揮。

        「什麼鳩佔鵲巢,聽不懂,你走開,不許進來,我已經是這兒的主人了,哈哈哈——」說完,他仰天大笑,笑聲猖狂而充滿……奶味,小參王的小鳥參展露無遺。

  此時的人蔘娃約是人類的兩、三歲,他的智力也只有小孩子,在沒有人教導的情況下,天生天養的他哪知道要著衣,胸前的紅肚兜是看見別的孩子這麼穿,他才跟著穿的,但紅肚兜只遮得住他的小肚腩。

  他不識字,不懂詩文詞句,更不知什麼是道理、是非對錯,他只知此地的靈氣濃郁,有助他快快長大,他要像以前一樣把靈地佔了,讓環繞的靈氣和靈水滋潤周身。

  「哈什麼,小屁孩,是我把你種下的,敢不聽話就把你連根拔起,將你種回原來的坑。」萬福朝他額頭一點,摘下一朵人蔘花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微苦的澀味在口中瀰漫開來。

  「不要呀!姊姊,我乖。」他很孬的抱住她的大腿,眼眶含淚,頭上兩根衝天炮巍巍顫動。

  「哼!以後我沒空來的時候,這些你看得到的作物都交給你打理,種植、收割、採果、曬魚什麼的都得給我做好,不可有一絲馬虎。」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他當她白養他不成?

  參娃一聽臉色大變,雙腳用力跺地哇哇大叫,「欺負參,欺負參,我是一根小人蔘,這麼大的地方我哪顧得來,我要玩,要追蝶蝶,不做事,牛才耕田,農人種莊稼。」

  「小參,你有兩百年了吧!」她上打量著他,站在不足兩尺高的小參王面前,她顯得特別高大。

  他的心狠狠一顫,慢慢往後退。「你……你想幹什麼?」

  「把你賣給藥鋪,應該也值個一、兩千兩銀子,雖然我不缺錢。」全然尋他開心,有參奴不用是傻子。

  參娃直接哭了,而且哭得好不傷心。「不要賣我,我還小,不能賣,我不要當草藥……」

  「不想被賣就得幹活,你以為滿滿的靈氣是白來的嗎?我每年至少做一百件善事才有源源不絕的靈氣,要不然這個空間早就枯萎了。」她開義診容易嗎?還要施粥,造橋鋪路,默默行善不欲人知,全為保她的福地洞天。

  「要做善事呀……」他紅著眼眶,抽抽噎噎的。

  「當然,不然有不勞而獲的事嗎?你也要一天天的長大,不可能一下子變成大參王。」

  要她一個一個去行善她還不累死了,索性開間藥鋪,反正她有地種藥草,每個月十五請個大去來坐診,診費、藥費全免,不用錢的眾人趨之若鷲,不管真病還是假病,有施便是善,一次來個四、五百名,她便等於做了四百件以上的善事。

  加上幾大桶粥,橋呀路的搭建修補,便人於行也是善舉,減少無謂的傷亡。

  人蔘娃哭喪著臉。「可是我只有一個,做不來。」

  「好了,別哭了,我一個月會進來一次,你沒做完我幫你。」釀酒的活兒太複雜,心性單純的人蔘娃沒法應付,他只能做簡單的事。

  「真的?」哭過的雙眼一亮。

  她點點頭,但不忘警告道:「不過你不准偷懶,只顧著玩,否則我打你的小屁股,讓它紅得像你頭上的果子。」

  「不打屁屁。」他驚慌地雙手往後一摀,只是手短指肥,摀不住。

  「幹活就不打。」萬福和他講條件。

  「好。」他眼淚汪汪的答應。

  「嗯!好好幹,我在外面多行善好維持裡面的靈氣不減,你主要的工作是把這片藥田弄好,要救人的,你種得越好,靈氣越多,很快地你就能長成大參王。」若以空間的靈氣來說,他待個三、五十年說不定真能長成千年參王。

  芥子空間的生長速度是外界的幾十倍,在豐沛的靈氣下長得更水靈,比吸收了日月精華更有利於修為,所以她說的不無可能,畢竟人蔘本就是有靈性之物,長期浸潤在靈氣之中,不化人也成精。

  「嗯!我是好參,我要當大參王。」他有著不可一世的雄心壯志,他要成為最英挺壯碩的大參,萬參見到他都要磕頭跪拜。

  「好,先去玩吧,我採幾根參……」

  萬福剛說要採參,尖銳叫聲便穿破耳膜傳來。

  「什麼,你要採參?!」

  她笑得很扎人的一揚指頭。「這些參到了年份就要採收,要不種著佔位置嗎?」她可沒打算等它們成精。

  「姊姊,它們是我的孩子……」他的參子參孫啊!

  人蔘娃頭上的人蔘果是十年結一次果,有時更長時間才結果,但到了福地洞天後,成了一年一結。

  不想浪費的萬福便取其果子剝出子,再將其撒在田裡,不到三天就長出小人蔘,又過了半年便有一指粗了。

  正好空間擴大了,她每年能夠收成幾百株小人蔘,再拿出一些成株的小參到外面的田地種植,兩邊都種參,以防有人問她成參哪裡來,她說不出出處。

  因此十畝左右的人蔘藥裡分佈粗細不一的人蔘,從二十年到一百年不等,有的開始長出精魄了,不趁精元未齊前採收,再過一段時日便是滿地的小娃兒到處爬、到處破壞,她的作物也完了。

  「它們是藥。」藥就該用在該用的地方。

  「可是……」他又想哭了。

  「站一邊去,別妨礙我辦事。」萬福雙眸清明的盯著想逃走的百年人蔘,口中念道:「起。」

  一株株小孩手臂粗的人蔘凌空拔起,左搖右晃的,根上的泥土被甩掉,露出潔凈的參根。

  五、六十株的人蔘堆疊在一起,一隻憑空出現的花剪這邊剪剪,那邊修修,完整的人形參出爐。

  參枝、參葉也別浪費了,萬福打算拿到外面曬乾,一包一包的贈於貧苦人家,讓他們泡著當茶喝。

  瞧!這也是做善事。

  只要有心,無處不為善。

  「姊姊,你要把我的孩子拿到哪裡?」它們還那麼小,再過幾個月就能化出人形了。

  「泡酒,送人,賣。」她直言不諱。

  「噢?!」好可憐……嗚……

  「再哭就拿你來泡酒,更補。」兩百年的人蔘可增加不少修為,修道人見了肯定歡喜。

  人蔘娃一滯,緊咬著唇死忍著,不敢再哭了,他不要當人蔘酒。

  「還有,化人就要學人的樣子,不要老光著屁股,你要穿上人的衣服……算了,我給你做幾件,你穿上就好,反正幾年內你也長得不高。」人蔘生長緩慢,即使有靈氣空間,成長也是有限,那是參的天性。

  「壞。」他怒視。

  小參王最渴望的是「長大」,最少要和萬福一樣高,他討厭個頭小小的,細胳臂,粗大腿,腦袋比肚子大。

  不過看到幾塊顏色鮮亮的布匹從木屋裡飄出來,很快地穿針引線,針線在截好的布上一上一下的穿梭,漸成衣服的樣子,他又忍不住高興的直拍手,笑得闔不攏嘴,早忘了在氣什麼。

  他就像小孩子,忘性大,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一遇到好玩的就不管不顧了。

  「姊姊,我還要養一頭小狼。」他在山裡的時有很多狼陪他玩,他看著它們出生、長大,變成兇狠的大狼。

  「小狼?」她上哪兒弄狼?這不是為難她嗎?

  「沒人陪我很寂寞……」他想有個跟他說話的對象。

        看他寂寞的神情,萬福十分不忍,福地洞天裡的確是寂寞了些,要不她弄頭牛、幾頭小羊進來陪他好了。

  應允了人蔘娃的要求後,帶著還想鑽回泥土裡的人蔘出了空間,一失去朝氣勃勃的靈氣,原本很有活力的人蔘變得蔫蔫的,彷彿失去生氣,和一般的人沒兩樣。

  殊不知,萬福的腳剛一落地,便傳來敲門聲,她有些慌亂的把大半人蔘藏在枕頭底下,只留下十根在桌上。

  「小福妹妹,你睡了嗎?」

  又叫她小福妹妹,真叫上癮了不成!有些惱意的萬福一翻白眼,故意走得很慢的去開門。「朔哥哥,你都不睡覺嗎?你是不是屬貓的,晚上要出來捉老鼠裹腹,鼠肉好不好吃啊?」

  貓活躍在夜裡,如同他,又穿上一身黑衣……

  等等,黑衣?

  萬福訝然地睜太眼,心中浮起臆測。

  「我要走了,來知會你一聲。」看到她吃驚的神情,心裡微澀的趙天朔有些許的欣慰。

  「你要走了?」未免太急了。

  「是的,馬上就得離開。」他也想多待幾日,但……

  「為什麼?」她不解。

  以他的傷勢還是別隨便移動為妙,雖然他每天都喝用靈水熬煮的參湯,但他受傷時失血太多,元氣尚未補足,若是不小心扯到傷口,恐怕剛生新肉的傷處又會裂開,更加不易癒合。

  「京裡傳來消息,我祖父出了一點事,我得趕回去看看情況如何。」他的親人就只剩祖父一個了。

  什麼叔父、什麼堂兄弟姊妹,他一概不認,他們既然無情,他何須有義,只不過端著表面和睦罷了。

  「可是你的傷……」他真的撐得住嗎?

  「不打緊,有你的福氣加持,我恢復得比想像中快,連我都十分意外。」他以為要躺上十天半個月才能下得了床,沒想到三天就能行動自如,五天已見傷口結痂。

  有些痛,但已無大礙,宮裡的太醫都辦不到,但只要靠近她,傷好得特別快,亦無後遺症。

  「你祖父出了什麼事,嚴重嗎?」看他似乎很急。

  趙天朔神色一暗。「還不確定,所以才要回去看一看,祖父不年輕了,難免有病痛。」

  如果是二叔、三叔他們下的手,就別怪他不客氣。

  以為他不在就能奪權嗎?先弄倒全力支持他的祖父,再將府中的大權搶到手,不論他能不能活著回府,把偌大的景王府掏空了,他得到的也只是一座空,有權無銀。

  「喏!這個給你。」萬福一股腦地把十株人蔘都塞給他。

  「這是……」他訝異不已,居然是百年人蔘!而且居然有十株,她是怎麼取得的?

  「當零嘴兒吃,有空放在嘴裡嚼一嚼,至少在你回京前把身子養好些。」有了這些人蔘補身子,他還不健壯如牛。

  「小福妹妹……這份恩情如何能還?

  「本來要給我爺奶、姥姥姥爺、爹娘的,現在全給了你,你要知恩圖報,景王府的珍寶不少吧,記得你欠我的恩呀!用實物回報我……」

  聞言,趙天朔哭笑不得。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10:13 PM 編輯

【第七章 】  上京就上京唄

  「明惠縣主?」

  縣主是什麼東西呀?為什麼給她?

  看著明黃聖旨,萬福真有種被雷劈中的感覺,頓時昏沉沉的,頭重腳輕,有些想暈過去。

  她也不過連續八年施粥,去年入冬大寒,整理出千件棉衣送給無家可歸的雪災難民,想著生病的人太多,請了十位大夫分別在城東、城西、城北、城南免費看診,送出一萬藥包,幫助窮苦入家,讓他們過個安穩年。

  由於年年行善,救助的人實在太多了,短短三年裡,她的靈氣空間由一百畝擴充到五百畝,潭水也變成了廣闊的湖。

  然而種植的田地更多了,長高一點點的人蔘娃哭了,別說他打理不過來,就連法力增強的萬福也束手無策,她本來就不是勤快的人,在看到越來越大的田地時,她也想哭了,甚至到廟裡問菩薩能不能變小些。

  結果廣遠大師出來,只回她一句「能者多勞」。

  什麼叫能者多勞,活該她累死嗎?

  潛能是激發出來的,在莫可奈何的情況下,窮則變,變則通,活人能被尿憋死不成,路是人走出來的。

  三年前趙天朔受傷回京後,他每隔幾個月就從京裡捎來一些禮,有時是一匣子的金簪銀釵等首飾,有時是一整盒圓潤的南珠,有時是一整車的上等皮毛,更甚者還送了她一頭使者進貢的大老虎,全身的皮毛是白色的。

  這個禮很驚嚇,她謊稱放回山林裡,畢竟白老虎很少見,某些地區稱為神靈,實則被她收入空間裡,和人蔘娃作伴。

  這些年趙天朔真的送了她不少活物,其他的還有尖嘴五彩鸚鵡、人面猿、紅臉猴、穿山甲、鷹、熊崽仔、大雁、雉雞、五毒……多不可勝數,送到她幾乎想翻臉,問他和她有什麼仇。

  除了五毒她不收,其餘全往空間裡扔,讓它們自生自滅。

  誰知這一些長毛的動物一進了空間,個個有了靈性,聽得懂人話,在萬福的一番教導下,居然成了奴獸,由人蔘娃帶頭,一堆非人的牲畜也能打理好五百畝靈田。

  太驚訝了,甚至是驚喜,有了這批生力軍,再多的田地她也不怕!

  別人是人耕田,她是動物大軍,而且井然有序,若讓人瞧見了準會大吃一驚,那是老虎、猴子、熊嗎?分明是披著獸皮的人,還會後足直立走路,吃煮熟的食物,下五子棋。

  「福兒,你得上京謝恩,感謝皇上的恩賜。」他們萬家真出頭了,竟有如此殊榮,麻雀窩裡飛出金鳳凰。

  說到進京謝恩,萬福是百般不願意,京裡人多,且達官貴人如牛毛,一塊招牌砸下來,不是一品官便是皇上的小舅子,某某寵妃的姻親旁戚,一個默默無聞的商家女進了京,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裡,只有吃虧的份。

  何況她這個縣主只是掛了個四品的虛名,根本沒封地也無食邑,聽起來好聽,實則還不如個太監的乾兒子,這不是坑她嗎?給她頂大帽子戴卻是掏她的肉,讓她成了砧板上的魚。

  「娘,可以不去嗎?」看到眉飛色舞、從早笑到晚的娘,已長成少女模樣的萬福內心十分掙扎,她才不想順某人的意,攪入皇家的奪嫡。

  都是那十株人蔘惹的禍,真是應了那句「千金難買早知道」。

  來得太容易了,以至遠在京城的趙天朔不時捎信來討要,他把百年人蔘當成路邊十文錢一捆的藥草,用量十分龐大,一用完就來個「舊疾復發」,急需人蔘固本。

  去他的舊疾復發,明明活得像千年老烏龜,每年她生辰時他都生龍活虎的千里迢迢趕來賀壽,再送上一堆華而不實、她不太用得上的宮廷物做生辰禮,欺負她一番又匆匆趕回京城。

  仔細一數,他最少拿走她四十株百年人蔘,若再給多,真要啟人疑竇。

  「縣主相當一地的知府,縣太爺見了你都要下跪行禮,這麼大的恩惠怎能一聲不吭,若你不去京城謝恩,會被說是不敬天恩。」那可是大罪,不可等閒視之。

  「可是姊姊就要辦及笄禮了,我想在一旁觀禮。」一及笄不久就要出閣,姊妹相聚的時間不多了。

  萬歡那年在彌陀寺的法會上與夏家男兒相看後,雙方都很滿意,事隔不久就交換庚帖,約過了半年左右正式訂親,夏家是個殷實人家,他們對這件婚事有天上掉芝麻餅的感覺。

  在萬二爺有意無意的幫扶下,夏小秀才一邊用心課業,一邊收了三十幾名學生當起夫子,每月收入頗豐,如今還擁有三十畝水田、十二畝旱地,老舊不堪的屋子翻新,蓋起大磚房。

  訂完親,萬歡便開始做嫁衣,繡鴛鴦枕、鴛鴦被等繡件,萬家二房夫妻也東找西找的準備嫁妝,打了滿滿一庫房的家俱,並準備了鋪子、田地之類的陪嫁。

  當然壓箱銀只多不少,不過礙於夏家的家境尚可,顧及親家的顏面,他們不好太鋪張,很多東西只能私底先送到夫家,不寫在嫁妝單子上,低調的幾十抬箱籠讓人過過眼就好,畢竟是縣裡首富嫁女兒。

  但在景平縣這種小地方,幾十抬嫁妝真不少了,已經有人開始眼紅,就連長房嫁出去年的嫡長女萬真都嫉妒不已,暗地裡說了不少難聽話,暗指萬歡的出嫁掏空了二房一半的家產。

  只是,人家願意干卿底事,萬二爺寵女兒,巴不得把所有的家底都給了女兒,宋錦娘也是疼孩子的人,況且她是過來人,知道手中有銀子才有底氣,自是盼著女兒越過越好。

  兩人都不吝嗇錢財,二房有錢,為什麼不多給女兒一點呢?這是他們疼愛女兒的心意。而真正的財主萬福也準備了兩萬兩銀子給姊姊添妝,窮家富路,手裡多捏點銀兩總沒錯,不會被人瞧不起,日後的夏姊夫要走仕途,多點銀子打點也好,犯不著看人臉色。

  萬歡的婚事已鬧得大夥兒人仰馬翻了,沒想到萬福更是能惹事的主兒,不過施施粥、捐些冬衣而已,朝廷就給她一個縣主的頭銜,搞得萬家一陣手忙腳亂,又驚又喜的迎來各方的祝福。

  誰說他們是不入流的商賈,商人也能養出高義的女菩薩,光是行善布施也能贏得朝廷的嘉許。

  從此萬家的名聲更響亮了,連帶著長房、三房未婚配的子女也被人高看一眼,不少人上門詢問親事,看能不能沾點光。

  宋錦娘好笑的嘆了一口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事來得湊巧,你也只好失望了。」

  二女兒本來還嚷著要當贊者,協助正賓行禮,她趕製中的新衣服都快完工了,迫不及待想見識女子的及笄禮,沒想到事岀突然,把她的興致給淋熄了,整個人像蔫了的黃花,哀怨地瞪著每個人。

  「讓爹去謝恩不成嗎?他是我爹,理應代女兒上京。」什麼湊巧,根本是人為操縱,那個該死的趙天朔!

  幾個月前,又來討要人蔘的景王世子問她要不要進京,她釘截鐵的說不要,路太遠,她懶。

  而後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耐人尋味,當下她就有不好的預感,這廝又要耍陰招了,只是不知道要算計誰。

  現在答案揭曉,她成了被挑中的倒霉鬼。

  這幾年這傢伙越來越變態,出手也更狠絕,他幾個叔叔被他打得潰不成軍,那些曾經對付過他的皇親國戚也很慘,聽說光是聽到他的名字就會發抖,狹路相逢會先退避三舍。

  風頭無二的世子爺頗受皇上重視,京城外十萬大軍交由他統御,是掌兵權最多的皇族。

  宋錦娘失笑道:「你爹可不是縣主,沒品階的他哪能進宮晉見,你爹那人在咱們縣裡橫著走,一見了大官就成不了事,他沒那膽子裝腔作勢,不如你這啥都不驚不懼的渾性子。」

  丈夫和女兒之間,她還是覺得女兒背脊硬了些,凡事看得遠也懂得多,更重要的是敢去做,初生的犢子不怕大老虎。

  丈夫不行,他一看到戴官帽的就慫了,官位越高,他的背彎得越低,為了保全一家人不敢與人起衝突,遇事以和為貴多有退讓。

  「誰沒膽子了,你們母女倆又背著我說什麼壞話?」萬二爺神清氣爽、紅光滿面,大步地走了進來。

  「還不是你的女兒又犯懶了,嫌京城路遠不想去,拖拖拉拉地想推辭。」宋錦娘一開口就告女兒的狀,還橫瞪了女兒一眼,恨鐵不成鋼她的懶散,坐沒坐相的倚靠軟榻。

  萬福弄了個類似沙發的貴妃榻,她有架子床不睡,老愛趴在榻上看書、吃果子,樂在其中又快活。

  可是宋錦娘卻看不慣她沒有個姑娘樣兒,多次糾正她要坐姿端正,可她最多端坐一盞茶,過後又或躺或倚的,宛若無骨的蟲子。

  這話說多了她也不說了,省得女兒嫌煩,都懶了十幾年了,以後就讓她的婆家去嫌棄,當娘的不管了,做甩手掌櫃,兒孫自有兒孫,女兒的福運一向不錯,定能找個好人家。

  「福兒心肝呀!你懶病什麼時候犯都成,可不能在這節骨眼上,進京謝恩是天大的事兒,由不得你使性子。」萬明擔心地道。

  萬家是開米鋪的生意人,見過最大的官是縣官大人,哪見識過真正的大場面,和那些做官的、立爵封侯的大人物打交道是一點經驗也沒有,他難免心意亂,就怕女兒真得罪了什麼貴人。

  「爹,我有人罩著,你別瞎操心,此番進京女兒吃不了虧,保證全須全尾地給你帶回來。」唉!做人苦,處處要虛應交際。

  「誰罩你?」萬明不解地反問。

  「天機不可洩露。」萬福神秘一笑。

  「呵呵……還跟爹打起禪機了,看來和廣遠大師混久了,你也沾了點佛味呢。」看女兒鎮定如常的清閒樣,萬明捻鬚呵笑,他這女兒向來淡定,別人做來十分頭疼的事,她信手拈來便成了。

  「此女聰慧」,為她批過命的高僧如此說道,但究竟有多聰慧卻笑而不答,故作神秘的言及日後必知分曉,有大福,等著亨福就好。

  唉!享福享福,現在還不夠享福嗎?銀子有了,名下幾千畝土地,女兒又當上縣主,有誰比她更有福氣,名利雙收。

  「相公,不許拿大師打趣。」什麼混,都被女兒帶歪了,滿嘴稀奇古怪的話兒,德高望重的高僧豈能不敬。

  妻子一叨念,萬明馬上討好訕笑,但帶著埋怨的眸光立即橫向二女兒。

  「爹,我沒跟廣遠和尚混,分明是我被他纏上了,無論走到哪兒都能遇上。」簡直比陰魂不散還可怕。

  身為寺廟住持,廣遠大師神龍見首不見尾,別說是信眾了,就連廟裡的和尚也見不到他,常要靠「機緣」才有幸一見,談談高深的佛理,開悟開悟未悟的禪心。

  而萬福是唯一的例外。

  每次只要一到彌陀寺,神出鬼沒的廣遠大師便會無聲的出現在她身旁,說些點化的話,聊聊菩薩說了什麼,然後很無恥的要走她的百年人蔘,說要幫她做善事、種福田。

  繼趙天朔這個土匪後,廣遠大師成了第二個搶參大戶,強盜似的不問自取,她這三年來種出的好人蔘大都落在這兩人手中,害得她手裡的好參所剩不多,僅供自己人用。

  「嗯!我也這麼認為,為什麼別人見不著他,你一出現他就來了,女兒呀!他不會想渡化你出家吧?」越想越有可能的萬明又有了新的苦惱,撫著山羊鬚的手異常沉重。

  「爹,你想多了。」她本是仙家,何須渡化,她來渡人還差不多,聽了幾千年的佛經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相公,大師是神人,不可妄自菲薄,他與福兒有緣是福兒的福氣,她是天生有福之人。」宋錦娘先瞪了口無遮攔的丈夫一眼,繼而滿臉慈祥的看向正在妝扮的二女兒,二女兒真是越長越了挑,像朵花兒似的,美得靈氣。

  神人,神經有毛病的人!萬福在心裡腹誹。「爹、娘,你們要不要關心我一下,女兒就要離開了,你們一點也不會捨不得嗎?還笑到看見你們的深喉嚨了。」

  她心裡發酸的想著,什麼寵、什麼疼的,全是騙人的,女兒如草芥,風吹任意飄,哪有兒子金貴。

  見二女兒一臉不滿,兩夫妻好笑的撫撫她柔皙凈白的臉。「來回不過才十天的路程,進宮謝恩只要一天,再在京裡逛個幾天,你最多半個月就回來了,娘想你做什麼?」

  萬福平素也常以巡看田莊為由,一出門就是十天半個月,實則是嫌家裡太悶,到莊子玩兒去了。

  萬家長房、三房不曉得她私下攢了十分可觀的私產,還得二房夫妻幫著瞞人,對外宣稱要去姥姥家,代母親盡點孝道,所以她通常會到姥姥家住個兩天,免得一個不小心謊言被拆穿。

  因此這些年她跟宋家人走得很近,私底下送了幾百畝土地,如今的宋家已是家有橫財的地主了。

  女兒常不在家,二房夫妻也習慣了,這回上京就當女兒是去玩一遭,心裡沒多少掛念,只擔心她渾不吝的性子又惹出事來,四品的縣主頭銜護不住自個兒。

  好在她一向福星高照,壞事到了她跟前都成了好事,他們也就沒那麼憂心,有福之人天佑之。

  「果然生女不如兒,有了萬泰、萬民之後,糖的女兒就沒人疼了,地位一落千丈。」萬福哀怨的說。

  父母是一把傘,天晴收傘,下雨張傘,此時無風也無雨,自然把傘收了,她是傘下的小白花,無傘遮陽就得日曬。

  「你喔,這樣淘氣的性子不能收斂收斂嗎?都幾歲的姑娘了,等你姊姊出嫁,就該輪到你議親,再過個兩、三年也要當娘了。」想著原本丁點大的娃兒如今都長成這般如花似玉的姑娘,又想到再沒多久女兒就要嫁人,宋錦娘心中好不捨,一個個成了別人家的。

  「我不嫁人,陪爹娘一輩子。」萬福真的是這麼想的,嫁人有什麼好玩的,與其在人家家裡當老婆子,還不如在自家作威作福,若干年後兩個弟弟敢棄養她,放空間裡的凶獸咬他們。

  宋錦娘沒好氣的笑道:「孩子話,哪能不嫁人,等你遇到想嫁的那個人,娘要拉也拉不住,你肯定急著飛奔而去。」

  萬福一撇嘴,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麼可笑的事。

  「咳!咳!遇不到也無妨,爹……呃!養得起你,爹的銀子全給你。」為什麼女兒長大一定得嫁人,找個倒插門女婿也成。

  身為女兒奴的萬明目露精光,想著大女兒嫁了,二女兒的親事就得好好盤算盤算,他家不缺錦上添花,就少個百依百順又肯入贅的小女婿,用心找找總會找得到的。

  只是世事難料,他想得很美卻無法如願,越長越水靈的小女兒早就被人盯上,就等著她送入虎口。

  「相公。」宋錦娘一喝,「你別跟著女兒瞎胡鬧,等福兒從京城回來就該和好人家的兒郎相看了,我前兒個挑中不錯的對象,我們仔細再瞅瞅。」

  又來了,她難逃的劫難……萬福低著頭,思索該到哪裡避個一、兩年,讓娘打消逼嫁的念頭。

  萬明訕然一笑,摸摸鬍子故作嚴肅。「對了,福兒,你姊姊的及笄禮就要到了,爹和娘走不開,爹讓你大堂哥送你上京,順便在京裡置辦間宅子,日後你這縣主或許得常常進宮,有個自己的地方也舒坦。」

  原在他想用私銀買間三進院的宅子給女兒,可他爹拿出兩萬兩銀票,用公中的銀子置產,以後萬家的子孫進京趕考也有落腳處,不用去跟人擠客棧,喝口熱茶都不方便。

  「萬國堂哥不是要考秋闈,他來得及嗎?」往返一趟挺累人的,恐會耽誤他趕考,鄉試過了是秀才,他們也是書香門第了。

  幾年前的曹家嫌萬歡是商賈之女,以門戶不相當為由甩了萬家一巴掌,讓宋錦娘氣得兩眼發暈,不過後來他們自打嘴巴了,曹舉人竟和個帶著三個孩子的寡婦勾塔上,那人比他大五歲,拋頭露面的在家門口擺攤賣豆腐,曹舉人日日打攤子經過,兩人就看上眼了。

  曹舉人的娘不允許這樁婚事,曹舉人便揚言要搬去寡婦家,還說那名寡婦已有他的孩子,鬧騰了好一陣子。

  最後嫌棄萬家的曹太太退讓,顏面盡失的擺了幾張席面,悄悄的把人迎進門,順便多了三名便宜孫兒。

  後來寡婦生了個女兒,長得一點也不像曹舉人,重男輕女的曹太太心有疑惑,對兒媳百般羞辱、諷刺,二嫁娘也不是省油的燈,與之對罵,曹家這幾年鬧得極凶。

  曹舉人止步於舉人功名,他考過兩次會試都未中,至今仍在學院苦讀,想必第三次還是不會中,婆媳不寧哪讀得下書?

  「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要看姊姊當縣主。」萬民興奮地道。姊姊也能見皇上,像戲班子演的那樣,多神氣啊!

  「爹,讓我們陪姊姊上京城吧,她太懶了,萬一懶得吃飯怎麼辦?」唉!真教人擔憂。

  「誰懶得吃飯,萬泰,你皮癢了。」萬福伸手一揪萬泰的耳朵。

  「啊!疼呀!我是萬民,你認錯人了……」老是用這一招,耳朵快揪沒了,嗚……

  「還想騙我,是想讓我幫你換一張臉嗎?」萬福兩手握成小粉拳,在他兩頰揉呀轉的,把他胖嘟嘟的臉頰都壓得變形了。

  萬民在一旁吐舌,嬉笑哥哥沒騙過人。

  「你怎麼都認得出來?」太過分了。

  「因為我是你們的姊姊。」長得像不見得不能辨識,總有細微的差別,一個太過鎮靜,一個眼神會飄。

  萬明和宋錦娘互視一眼,皆是面露苦笑,二女兒這話可也刺了他們一下,他們是兩個兒子的親生爹娘卻當真分辨不了,汗顏啊!

  萬福一掀車簾子要上馬車,乍見一個光頭和尚盤腿坐在車裡,身穿一件舊僧衣,雙足未著鞋,佛光滿面,把她嚇了一跳,以為是哪位大神降臨,可待她定睛一瞧,竟是笑面佛相的廣遠大師,她馬上沒好氣地道:「和尚,你怎麼又來了?」

  廣遠大師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笑看臭著臉的美姑娘。「順路,搭個順風車。」

  最好有這麼順路,還順到她的馬車上!「和尚,我要上京,和你絕對不順路。」

  「正巧,老衲要上五台山掛單,與師兄們論經。」他輕笑回道。

  她忍著忍著,再也忍不住,爆發了。「你是寺廟住持,你走了誰來主持寺務,和尚也學人不負責任嗎?」

  一寺之主也需要掛單?高僧身分一亮,自有信眾夾道相迎,人轎大車任其選擇,足不落地迎進山寺。

  「多謝施主關心,老衲已安排妥當,不會耽誤到寺裡俗務。」廣遠大師慢慢掐捻著手中的檀香念珠。

  和尚耍無賴,萬福也莫可奈何,總不能把這尊佛趕下車吧。「和尚,你坐穩了,別顛著了。」

  「好的,施主。」

  此去京城的馬車有三輛,前行的馬車坐著兩個婆子、一個嬤嬤和兩名丫鬟,兩名丫鬟分別是喬語兒和後來升上來的二等丫鬟妙音,五人一輛馬車不算擁擠,但也寬敞不到哪裡。

  當喬語兒對前主子起了某種心思後,雖然她對萬福還是一樣服侍周全,但萬福已失了對她的信任,所以萬福留了她卻不再親近,只當她是一般丫鬟看待。

  女子一旦起了愛慕之意難免有異心,儘管仍然忠心,可是感情一事難以控制,有如一顆未爆彈,不得不謹慎。

  萬福對喬語兒的態度是不親不疏,補上一個略懂拳腳功夫的妙音是為了牽制喬語兒,暗示喬語兒本姑娘不一定要你,但你沒有本姑娘卻萬萬不能,自個兒斟酌去吧!

  第二輛馬車是特製馬車,原本是讓慣於享福的萬福和丫鬟窩兒、眉尖兒坐的,如今多了個跳脫三界的和尚。

  多了個人是有點怪異,瞧著彆扭,但人家是方外之人,這算是個人嗎?當九月的芒尾花算了,不必理會。

  最後一輛馬車是帶著兩名小廝和一名老僕的大少爺所坐,是負責督促萬福的,免得貪懶的萬福見到什麼有趣的事兒就停下來湊湊趣,好讓眾人早一點抵達京城,不突生枝節。

*             *             *

  「來了沒?」老牛拖車也該到了。

  「世子爺,你問第八遍了。」長相剛正的王府侍衛長面無表情的回答,但眼底過一絲不易發覺的戲謔,世子爺每過一盞茶時間就問一回,到底有多心急?

  「溫長開,是本世子在問你,不是讓你冒犯本世子。」面上微熱的趙天朔沉著臉,語氣清冷。

  「是,屬下的錯。」溫長開橫臂在胸,微微躬身。

  趙天朔眸光一暗,又問了一遍,「人到底來了沒?」

  他只想知道這件事。

  「稟世子爺,尚無訊號傳來。」應該未至。

  暗衛之間有不同的傳訊暗號,有的是仿鳥獸的哨音,有的是秘傳特定符號,有的用鏡子的反光傳遞迅息,有的燃放七彩煙火以供辨認……各有各的不傳之技。

  景王府用的暗哨是鷹嘯,在空曠處能一傳十幾里,讓遠方的自己人知曉下一步該做什麼。

  但素有鷹眼之稱的溫長開有著鷹的銳眼,他能依揚起的風沙看到十裡外的景緻,五里內一目了然,至於三里以內的他根本連看都不用看,直接聽聲辨位。

  因為他有這項長才受到重用,本身的功夫也不弱,遭十幾名禁衛軍圍攻,他仍有餘裕應付。

  「還沒到?」那丫頭不會又停在哪個渡頭看熱鬧吧?

  趙天朔猜的一點也沒錯,萬福一行人在過河之際,對岸實然傳來女子投河的尖叫聲,正在渡船上的他們原本不想多管閒事,可是那名女子卻順著河水飄到船邊,見狀的艄公(撐船為業的人)只好把她撈起來,看她還有沒有氣。

  女子八成識水性,上了船吐盡腹中水,便緊緊抱住船上一名穿著綢衣緞袍的男子大腿,哭得十分凄楚,泣訴自身的種種不幸,什麼父親好賭,將她賣入青樓,娘親有病,急需銀兩醫治,弱妹幼弟無人撫養等等,還說她願意為奴為婢跟著公子,只求公子的憐憫,讓她陪伴在身邊,她此生無憾,甘於承歡。

  萬國一時心軟,答應暫時讓這女子跟著他們。

  倒是一旁的萬福冷眼以待,這女子不是說母親病了要請大夫,還有年幼的弟妹要照顧嗎?她不回去看顧家人,難道就這麼狠心拋下一家老小獨自享福去?

  那她就不值得同情了,而是可恨,為了過好日子而不顧家人,照她說,此女根本不該救!

  「世子爺,你何不親迎,省得你坐立不安。」費心把人弄到京城,還不是那一點小心思,明眼人皆知。

  「溫長開,你話太多了。」連主子也敢嘲笑。

  「是的,世子爺,屬下會自省。」聲音很冷的溫長開有張讓人過目不忘的國字臉,眉粗眼大,長相粗獷。

  這是陽剛味十足的他,卻是粗中有細,三十多歲的漢子一直未娶,他原是趙天朔父親趙繭之的長隨之一,趙繭之死前大概有預感大限將至,便將自己最信任的身邊人給了嫡子,要溫長開以性命誓死保護王府的嫡長孫。

  因此溫長開是看著趙天朔長大的,趙天朔的功夫有一半是他教的,兩人之間的關係亦師徒亦父子,趙天朔表面視溫長開為家將,私底下卻十分敬重,很少有事相瞞。

  「你說的話沒一句是真的……」趙天朔沒好氣地小聲嘀咕。

  耳力驚人卻伴裝沒聽見的溫長開淡定的回道:「世子爺說什麼,要屬下去劫人嗎?」

  瞧見他眼中的調侃,趙天朔一陣惱怒。「劫得到人,我記你一大功勞,要是把人嚇著了,罰俸半年。」

  「世子爺英明。」從世子爺這些年的表現,他所等的人必是嬌貴,能入他眼的,豈能輕待?

  「少拍馬屁,這些年若不是你幫本世子甚多,本世子定讓人割了你的長舌。」多舌多是非。

  聽出他話中的感激之意,鐵血漢子目光一蒙。「屬下早該跟公子去了,是世子爺心善留屬下一命。」

  溫長開口中的公子指的是前景王世子趙繭之,服侍的主子若已身亡,伺候的隨從有什麼顏面存活於世,唯有一死以報厚恩,追隨九泉之下。

  他雖活著,心卻已死,活著的唯一意義便是代主子看顧小主子,若有一天趙天朔不再需要他,那他就能去死了,所以他不成親,以免耽誤一個女人的終身。

  「溫長開,把景王府給本世子看好,本世子不准你死,你絕不能死。」他能信任的人越來越少了。

  溫長開眼眶微熱。「屬下遵命。」

  官道上,行人廖廖,久久才有一輛馬車經過。

  騎在馬背上的男子豐神俊朗,身姿颯爽,不時地向遠方眺望,他由一開始的神情漠然,到漸漸的變得煩躁,眉間的皺摺一層一層往上疊,光是看著就知曉他有多不耐煩。

  沉著狠絕是京城人士對景王世子的感覺,他連自家人都不留情,何況是不屑一顧的外人,在權貴士族人眼中,他絕對是惹不得的煞星,誰敢招惹他,無疑是自尋死路。

  「我到前面瞧瞧,你們在這裡等著。」等不及的趙天朔一馬衝出,揚鞭疾如雨,蹄落塵揚。

  一半人留在原地,一半人跟著世子爺往前衝,溫長開始終跟在趙天朔身後,隨身護衛。一行人連奔了二十餘里,才瞧見三輛馬車緩緩駛近,其中一輛馬車後頭多了一個人,是一名年紀不大的姑娘,略有姿色。

  但是她為什麼用走的,不坐馬車?

  「小福子,你屬烏龜的嗎?要爬到地老天荒才到地頭不成。」慢得教人難以忍受。

  「什麼小福子,真難聽,你當我是宮裡公公呀!好好說話,不許耍無賴。」車簾子一掀,露出一張神采奕奕,眉目如畫的潤白小臉,盈盈笑臉彷彿秋天的湖水,明澈動人。

  「小福妹妹,朔哥哥幾時耍過無賴,我一向是嚴正光明,不使小人行徑。」趙天朔朗目一揚,流光溢彩。

  他身後二十餘騎府兵一聽到他近乎輕佻的語氣個個驚呆了,下巴微卸,雙目瞪大,不敢相信這是他們冷言厲色的世子爺,他們看到的是假貨吧?

  「你不無賴,只是常做土匪的勾當,還我人蔘來!」她跟人蔘娃爭了老半天才搶到那幾十株,他好意思拿走一半。

  他輕笑道:「反正人蔘你多得能當蘿蔔啃,我拿你一些也是濟世救人,是做善事。」她那些百年人蔘真有用,人存一口氣便能救得回來,吊著一條命等高明的大夫到來。

  「濟誰的世?救誰的人?」她一點也沒受到惠,只有慘不忍睹的損失,前一刻滿懷的百年人蔘,一眨眼懷空參無。

  「我。」他臉皮厚的往前一湊。

  「不要臉,拾人收成。」她費了好一番功夫取出滌凈後的完整根參,他什麼都不做的拿了就走。

  以她備懶的情形還進空間收人蔘,那是多大的事兒呀,連她都佩服自己肯幹活,偏偏冒出隻黃鼠狼,識貨的一叼,她拍死四匹馬也追不上。

  趙天朔懶懶一笑。「如果你把你參田的位置相告,我派人幫你收,你一根指頭也沾不到泥。」

  萬福鄙夷他大野狼口吻,當她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嗎?她採參本就指不沾泥,纖指輕輕一晃就成。

  「不勞費心,那地方在很隱密的山谷,有緣人進入,你,不夠純凈。」

  她指的是心。

  「山谷嗎?」他思索著景平縣附近幾座大山,以她的腳程能到達哪裡,她那滿口鬼話只能騙騙三歲稚童。

  萬福眼角染笑,笑得春風化春雨,春意綿綿。「朔哥哥,你就不用想了,瞧你滿身的殺孽,這輩子是尋不到神仙的桃花源,我呢,可以看在咱們認識的交情上,賣你幾株。」

  嚇!包括溫長開在內的府兵都猛地倒抽一口氣,沒人敢在世子爺面前說他是妖孽,上一個語帶暗示的人,墳草都有半人高了,何況是直言不諱,她死定了。

  在眾人同情紅顏即將早逝時,以為會抽劍殺人的世子爺眼神柔和的輕撫人家姑娘黑緞般的髮絲,教他們又掉了一次眼珠子。

  「連我的銀子也賺?」她真敢。

  「你不曉得我專宰熟人。」熟人的錢最好賺,不會討價還價,百年人蔘難遇,再殺價就掉價了。

  聞言,趙天朔笑得更開心了。「小福妹妹,咱們可以更熟,景王府的銀子任你取用,只要你……」

  笑……笑了?!

  府兵們驚悚地僵直著身子,想著該不該攜家帶眷逃命,世子爺一笑如天子一怒,那是伏屍萬里呀!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02:34 PM 編輯

【第八章】   世子的剋星

  「福兒,你在和誰說話?!」

  趙天朔目光冷厲的睨向敢打斷他未竟之語的男子,黑眸冷得宛如淬著細冰,能將人的心凍結,不過他發現這名容貌秀逸的男子,眉眼間和萬福有兩分的相似,他想到兩人可能的關係,眼中溢出的殺意慢慢消退,但依舊冰冷清越。

  「大堂哥,他是朔哥哥。」隔著馬車,萬福朝後一喊,白晳的雙手攀在車窗窗沿,十指纖纖嫩如白蔥。

  「朔哥哥?」那是哪裡的親戚?

  「是景王府世子。」反正現在不說,一會兒入了京也會知曉,與皇上同輩現存的王爺也不過三個。

  景王的孫子有誰不知,就連遠在景平縣的她都聽過不少他在京裡的傳聞,這廝名氣可不小。

  萬國聞言,心中大驚。「福兒,把頭手縮回去,車簾子放下來,你這年歲不好見外男。」

  「喔!」萬福在放下車簾車前,朝向臉色難看的趙天朔做了個烏龜翻身的動作,意思是笑他一臉鱉樣。

  高高在上的世子爺大概是第一遭吃排頭吧!以他的尊貴身分誰敢他甩臉子,除非嫌命太長,偏偏有個讀書讀傻了的傻子「不畏強權」地做了一件傻事,萬國堂哥呀,你就自求多福吧!

  「我和福兒妹妹說話幾時輪到你一個無知小民插話?」他也敢妄自稱大,真把天子腳下的京城當成景平縣那個豆大的地方,小縣城出來的土根不知天高地厚。

  突地遭到喝斥,萬國有些懵了。「小民在管教自家堂妹,不曉得如何得罪了世子爺?」

  那是人家的家務事,干卿底事,他們兄妹姓萬,和姓趙的無關,趙天朔被打臉打得很痛,卻沒法指責人家有錯。

  「她還輪不到你來管,皇上親封的明惠縣主,你在她面前還得叩首。」愚民一堆,不教不知所謂。

  萬國愕然,猛地想到他從未將堂妹看成御封縣主,在他眼中她仍是二叔家愛笑嘴甜的小堂妹。「我們是一家人,用不著多禮……」吧?

  萬福有些榮耀也是萬家的殊榮,父母在,不分家,他們仍是自家人。

  萬家三個房頭真的沒想過誰尊誰賤,一個縣主殊榮當頭一砸,他們只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復日常的作息,只不過宮裡來的賞賜多了一些,不得販售的宮製品精巧得使人紅眼,想搶走她天賜的福命。

  萬真就不只一次想拿走她屋裡的白玉犰狳、鑲了紅寶石的頭面,以及金絲縫製的百花穿蝶繡牡丹衣裙,話裡話外的損人,嫁了人還三天兩頭的回娘家,帶著嫡妹萬娘當箭使,想從她這兒撈點好處。

  三房的萬四喜膽子小,不敢明目張膽的討要,但三嬸的臉皮就厚了,看到紅珊瑚手串就往四喜堂妹腕上套,還拿著如意蝴蝶玉簪在四喜堂妹的髮上比劃,只要她一沒留神就插入髮裡。

  這些身外物對她而言是配飾罷了,她從未放在眼裡,如果真心與她交好,送上十件也不眨眼,沒了再買就是,誰在意那一點死物。

  萬福不肯給人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當了婊子還要座牌坊,拿了別人的東西沒有一絲謝意,反而覺得是別了搶了她們的,眼懷怒意地將人從頭怨到腳,反過來要人家舔她們的臭腳,認為姊妹間要公平,她有的她們也要有。

  幾個腦迴路異常的萬家姑娘從不用腦子想想,她所擁有的是皇上賜予的,她們想要就進京去求,已賜的尊榮是不會更改,就算她們想搶也搶不來,那是屬於個人的。

  「什麼叫不用多禮,你將皇家尊嚴視為糞土嗎?朝廷之所以給她封號是嘉許她做了利民的善舉,你們什麼也沒做的人也想沾光,簡直是痴心妄想。」一家人就該做牛做馬馱著一堆沒用的累贅嗎?

  趙天朔根本不留餘地的攻訐,他不能忍受他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出的小福妹妹,竟被人以堂兄之名訓示,她該是小得意的仰起雪白下顎,朝人投出蔑視眼光,嘲笑敢對她口出狂言。

  不自覺,他已經寵著凡事不上心的萬福,不論是誰都不能對她有一聲喝斥,她是多福之人,該捧在手心供著。

  萬國心一顫,難以控制地結巴了,「她……呃!堂妹是萬、萬家人,一榮俱……俱榮,一、一衰俱衰……誰也不能……獨善其……其身,她受封我……我們為她高興。」

  趙天朔冷哼道:「獨善其身?我看是自欺欺人,你們還想欺騙自己今日萬家的富甲一方是自個得來的?」沒有小福妹妹,他們什麼也不是,一間小米鋪也妄想一步登天。

  「夠了,朔哥哥,你欺負的是我堂哥吶!你怎麼可以對他這麼凶,太壞了,我不理你了。」不再往來就能保住她的人蔘……吧?

  「不准不理我」趙天朔語氣冷硬。

  「那你要向我堂哥道歉。」三房人還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可不能因為她的關係致使長房和二房交惡。

  「我道歉?!」趙天朔難以置信的揚高音調。

  身後看戲的府兵一致搖頭,他們家高傲的世子爺一向眼高得很,絕不可能向一名庶民低頭,小美人兒註定要失望了。

  「我姓萬,你說他就等於說我,我們萬家人一條心,你不道歉就是欺負人;堂哥,你別怕,他要是不道歉,我們都不要理他,讓他當可憐沒人要的柿子……爺。」世子了不起嗎,還不是被人捅個血窟窿,要不是她救他,此時都爛成一堆白骨了。

  聽到堂妹的喊話,內心一暖的萬國會心一笑。

  「萬小福,你……」我是為了你出頭你反過來給我一悶棍,真是夠了。女人不論年紀大小都一樣不講理。

  「道不道歉?要是不道歉我們就走了,再不理你。」萬福讓趕車的車夫快走,她不想再和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多談。

  趙天朔臉一黑,氣得想一拳打穿馬車,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好,我道歉,是我態度不好,把話說重了,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自家人誰得了福氣都能沾光。」

  眾府兵差點沒嚇掉下巴,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能一拳打趴十名營兵的世子爺居然如此忍氣吞聲,甘受這樣的屈辱?!

  「堂哥,你聽到了沒,世子爺向你認錯了,咱們大人有大量,原諒他。」孺子可教也。

  坐在馬車裡的萬國無聲的笑了。「好,原諒他。」

  他何德何能,竟然和是王世子攀上關係,這簡直是在作夢,福兒果然是福星,將這種福氣帶給他。

  「朔哥哥,你歡喜不,以後我們理你了,你不會老了沒人陪,死了沒人葬,我會記得幫你墳頭上的草澆水。」瞧,她多有善心,活人施恩,死人施惠,死活都行善積福。

  完了完了,這小美人兒的小命真要保不住了,她天真得教人恨,一群大男人府兵在心裡哀悼,願她一路好走。

  「萬小福,你竟敢咒我死?!」趙天朔怒吼。

  萬福雙手捂耳,覺得雷聲真響。「朔哥哥,你小聲點,你嚇到我了。」

  「你……」趙天朔臉色一沉,氣惱的壓低嗓音,「什麼叫替我的墳頭草澆水,你巴不得我早死是不是?」

  「人生自古誰無死,誰都要來這一遭,你死後我多送你兩炷香讓你早登極樂。」她送的是佛香,引魂西天。

  趙天朔氣笑了。「你怎麼認為我一定會死在你前頭,也許你比我……」短壽這兩個字他如鯁在喉,說不出口,他寧可比她早死,也不願她早他一步先行。

  萬福螓首一點,「嗯!也許我活不到二十歲……」

  但她是神仙,一定比他長壽,他輪迴幾世她都能看見,溯古亙今鏡會如實地告知她一切,她看鏡子就曉得了。

  趙天朔馬上冷聲喝道:「胡說什麼,我沒死前你不許死,我一身煞氣閻王也怕,你別離我太遠。」

  一聽她說「也許活不到二十歲」,他感覺到心兒驟地一緊,他突然很害怕這世間若沒有她,那麼孤獨活著的他將感受不到一絲暖意,歡笑就此遠離他,他死時真是一個人。

  「咯咯……朔哥哥,死不可怕,死是一種飛升,人脫離這具臭皮囊反而更快活……」無拘無束的在雲裡、在樹梢、在水面上、在花瓣上翩翩起舞,多快活啊!

  「萬福——」他聲線一沉。

  感覺到他似是生氣了,萬福不敢再暢所欲言這生死論,語氣頓時多了幾分討好,「朔哥哥,你剛好要出城嗎?好巧,我們碰上了。」

  「不是好巧,我是特意來堵你的。」趙天朔怒氣未消,刻意把好意來接她說成惡意的堵人,好似兩人之間有仇。

  「堵我?」她訝然。

  「你要入宮不用人帶嗎?你以為到了宮門口就會有人領你入內?」真要這麼想就太傻了,皇宮內院豈容雜人等隨意進出。

  萬福一怔,她真沒想到還有這麼多規矩,本以為只要先找個地方住下,自會有人來帶她。「朔哥哥,你是專程來接我的嗎?」

  「不是,只是路過。」他冷著臉,語氣有些衝。

  她呵呵地笑了起來。「好吧,你只是路過,那我們要住哪裡?」

  「景王府。」

  脫口而出的趙天朔先是懊惱,對她為何從無防心,輕易被她套出話來,繼而失笑的一想,和這丫頭有什麼好計較的,她是他生命中的福星,幾次在生死關頭遇上她都能逢凶化吉,他的命是她救的。

  「你們住景王府,休息兩日再帶你進宮面聖。」皇伯公一定會喜歡她這個福星的。

  「朔哥哥氣消了?」她取笑道。

  趙天朔哼了一聲,翻身下馬卻足未沾地,身形如風翻進萬福坐的馬車內。「找你算帳!」

  「啊!不行,裡面有人……咦?!」萬福回頭一看,原盤膝而坐的光頭和尚居然不見了,只留下檀香念珠,她錯愕地說不出話來,而兩個丫鬟竟然也沒有發現。

  難道他真得道了,有大神通?

  廣遠大師行蹤詭異,其實她早就看出他的古怪,卻不揭穿,因為她更怪。

  「你不就是人,我和你擠一擠。」他長腿一伸,凌厲的眼眸一掃,兩個身子一顫的丫鬟非常主動的坐得遠遠的。

  趙天朔渾身上下有股懾人的戾氣,他不刻意遮掩時,強大的氣場一旦射出,很少有人不心生畏懼,大概只有天生膽大的萬福認為他是在虛張聲勢。

  畢竟有空間在手,她啥也不怕,反正一遇到危險往空間裡躲就好,若不是她生而為人得出世,待在裡頭也挺愜意的,就是少了說話的人,只能面對聒噪的人蔘娃。

  「朔哥哥,男女七歲不同席,你不能和我坐同一輛馬車。」

  「我累了。」他頭往後一仰,直接躺下,頭就枕在她的大腿上,十足的任性,毫無男女大防。

  「你可以和我大堂哥同車。」萬福想把他的頭移開,卻發現重得很,以她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搬動。

  她瞪著他,不免來了氣,再看向窩兒和眉尖兒,示意她們搭把手,可是趙天朔冷眸一掃,兩人剛有動作的身子像被凝住似的,畏畏縮縮的哭喪著臉,臉色白得發青又坐回去,以眼神表示她們無能為力,世子爺威儀太強大。

  「小福妹妹,許久未見了,你不想我?」他想她,夜裡白晝、用膳時、策馬狂奔時,他都想要她在身邊。

  「哪有許久,你兩個月前才到景平縣拿走我十株人蔘、五朵靈芝、七根何首鳥,還有,別再嚇唬我的丫鬟,要是把她們嚇壞了,誰來服侍我?」

  他拿走的藥草全是百年年份,她專僻的稀有藥草藥田似乎是為他準備的,一來就開口討要,不給不走人。

  耍賴!

  我服侍你,他很想這麼說,但是怕把人嚇跑了。「你不怕我?」

  聞言,萬福咯咯輕笑,笑聲清甜和軟。「為什麼要怕你?你最狼狽的樣子我都看過,雖然你曾把劍擱在我家人的頸子上,可我一點也不記恨。」

  「這話說得你自個兒信嗎?你要是不記恨,為何要扯我頭髮?你這人心眼之多,連我都招架不了,還好你不算計人,否則我難逃毒手。」他對她從不設防,若她真有什麼不軌心思,多得是機會下手。

  「哼!記恨又怎樣,你從我這兒拿走多少好東西,只怕你自己也數不清吧!」那些救命的藥草不是價值不菲,就是有錢也買不到,有些富貴人家終其一生也見不到幾株,他卻當自家田地種的菜,隨手送人。

  執行任務的暗衛不時受些致命的傷回暗衛營,培訓這些精良暗衛十分費心,不想有所折損的趙天朔便盡量給其護身藥材,一旦身受重傷就咬上一口,起碼能拖到回營醫治。

  久而久之這些個暗衛把百年人蔘、百年靈芝當成零嘴兒隨身攜帶,體力不支時咬一口補充元氣,長途奔波昏昏欲睡再咬一口提神,由一開始的惶恐、捨不得用,留著救命,到最後幾乎是人人都有,便不再珍惜的隨便用。

  有傷治傷,無傷養身的心態,萬福種再多也供應不了,她警惕的少從空間取藥,而是將從人蔘娃身上取來的紅果子種在外頭作為藥草代替,雖然沒有空間內的生長快速,但吸收過靈氣的種子也長得比一般人蔘快,種植一年有十年品相。

  而她種了幾年也有三、四十年的年份,拿到藥鋪裡去賣十分搶手,一株人蔘可以賣得五百兩銀子。

  「話不是這麼說,我不是送了你好多禮,足以抵那些藥,收到那頭大老虎你很樂吧?少見的白老虎,是祥瑞……」正在笑著的趙天朔忽地眉頭一擰,他好似聽見虎嘯聲。

  血玉手鐲中壯碩無比的白老虎仰頸長吼,在空間內無肉可吃,它吃素很久了,渴望生肉的血腥味。

  「你認為等價嗎?」萬福沒好氣的睨著他,上萬兩的藥材和區區幾兩的禮,到底是誰佔便宜?

  他一窒,面容凝住。「自己人不用計較那麼多。」

  「誰跟你自己人,話說得不臉紅。」萬福使勁的推人,但推不動只好放棄,他沉得像死人。

  沒人瞧見面帶狡色的世子爺微微揚起嘴角,長腿跨在軟凳上。「那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跟在你們馬車後方?」

  說到這件事,萬福臉上多了鬱色,那個跳水自殺的姑娘,已經換上一身乾爽丫鬟服飾,明明面顯疲憊,額頭滲汗,卻始終緊緊跟著他們的馬車。

  「她跟你一樣是不要臉的人,救她的明明是船夫,她非要對我大堂哥以身相許,還說做個隨身小婢也不打緊,只要能讓她報了救命之恩。」

  還不是看上他們穿著打扮一身富貴氣,一件衣服就能讓尋常百姓一家五口活上半年,她見財心動,想攀上有錢公子,坐不上正室之位也撈個偏房、姨娘做做,再小施點手段,還怕不能把男人掌握在手中?

  渡船很大,容得下三輛馬車,但如萬家這般富態作風的人家卻不多,被救上船的女人二話不說抱住年輕又有錢的少爺大腿,可見她並非真心尋死,而是想搭上一條大魚。

  什麼悲慘的身世大抵是騙人的,她的雙手白細得哪像是從小貧苦的人家,一個繭子也不長。

  「所以你就讓她走路跟著?」她的心也挺黑的。

  「不然呢?第一輛車坐滿了,車上大多是我的衣物和首飾,她一個不知根底的人上了馬車,若是心生邪念順手牽羊,或是盜了財物逃之夭夭,我跟誰哭去?」

  第二輛馬車坐的是她,她為什麼要讓個她沒有好感的女人上車,何況車上有個廣遠大師,更有諸多不便。

  「至於第三輛馬車是我大堂哥坐的,男女授受不親,在沒簽賣身契、在衙門過了明路前,她憑什麼上車,想壞了我大堂哥清譽不成?他還要走仕途。」哪能毀在來路不明的女子手!

  「要我殺了她嗎?」趙天朔目光一冷。

  一聽到殺這個字,緊貼著車壁的兩個鬟渾身一顫,把身子縮得更小,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殺?」萬福認真的想了一下,而後搖頭。「朔哥哥,你真要我們住進景王府,沒人有異議?」

  「景王府,我說了算。」他當家做主。

  她眸心一動,顯得特別誘人。「朔哥哥,你想那名女子和我們一起住進景王府,她有沒有一入寶山的感覺?

  趙天朔雙眸微瞇。「小福妹妹,這招財帛動人心真陰險,讓她看得到,吃不著比什麼都沒有更教人心癢難耐。」

  無,不會有念想,安分守己的盯住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可是一旦心大了,想要更多,不用別人動手便自尋死路。

  萬福不害人,她只是袖手旁觀地看著人自個兒一步步作死,反正是想死之人,再死一回也無妨。

*             *             *

  蕭含梅想死嗎?

  她當然不。

  兩天前她就盯上萬家的車隊,看萬大少爺出手闊綽,隨手一個打賞就是二兩銀子,她心思難免浮動,想著這人若是她的良人,日後吃香喝辣就不愁了,她也能過起富家日子。

  於是她仔細打探萬家人的去處,事先在對岸等著,等船開到一半時再假裝有人追她,寧死不屈的撲通一跳。

  原本她以為有人跳水後,身為男人多少會有些憐香惜玉的心態,就算不知美醜也會先救人再說。

  沒想到她在水裡浮了老半天卻沒船駛近,站在船頭上的人以看熱鬧居多,害她氣得牙都要咬碎了。

  不甘心錯過機會的蕭含梅本就會泅水,她的雙腿在水面打水,讓身體漂浮著往渡船靠去。

  果真如願以償上了船,還抱對了大腿。

  只是那位看起來心善的六姑娘不好應付,她看似為了閨譽著想而不讓她上馬車,實則拒人於外,堅持沒有賣身契就不能收留人,萬一被冠上個「拐騙」罪名,她堂哥的名聲就毀了。

  去他的賣身契,她根本沒想過賣身,要不然當初徐老爺給五百兩聘禮的時候她早就賣了,何須苦苦另尋金主。

  蕭含梅並非她所言的出身窮困,父親好賭、母親病重、弟妹年幼全是騙人的,她是地主家私逃的女兒,親爹好色,娶了多房小妾,娘親善妒,整天和她爹吵,偷偷想著怎麼弄死這些貌美如花的小妖精,而她兩個哥哥是敗家子,酒色財氣全沾,幾乎敗光家底。

  一屋子的烏煙瘴氣,沒人在意她,後來手邊缺銀子的父兄居然把主意打到她頭上,要讓她嫁給鎮上死了三任老婆的徐老爺為繼室,仗著徐家的財勢撈點錢,過上好日子。

  徐老爺比她爹還老,都四十幾歲了,繼子繼女一堆,一大半都比她年長,她嫁進這樣的家裡哪還能有什麼活路?

  所以她捲走了爹的銀子和娘的私房,和自幼青梅竹馬的帳房兒子私奔,兩人如膠似漆的過了一段快活時日。

  只是銀子用完了,兩人又無一技之長,帳房兒子扔下她跟一名富有寡婦勾搭上,丟下幾兩銀子叫她回家去,他照顧不了她,別無他法的她只好另謀生路,找個男人賴上。

  幸好她的運氣不錯,不僅真找到一位有錢的少爺,還有了意外之喜,直接入了富貴窩。

  景王府。

  「你想去哪裡?」

  銀光一閃,一把出的長劍橫在蕭含梅面前,她驚恐的倒抽了一口氣,面色發白,頭一次覺得離死亡很近。

  「我……我找我家少爺……」她嘴唇輕顫。

  「你家少爺是誰?」面容肅殺的侍衛橫劍向前,面冷色厲的看向面孔陌生的小婢,冷聲攔阻。

  「他姓萬,萬家大少爺。」蕭含梅故作卑微的屈著身,心裡盤算著如何才能見到景王世子,讓他一見上心。

  萬國成了備用的退路,她沒放手的兜著,心大的她更想攀向高枝,飛上枝頭當鳳凰。

  以前是沒門路,如今都入了景王府,這是老天爺給她往上爬的機會,她若沒把握住實在對不起自己。

  面帶喜色的蕭含梅悄悄揚起嘴角,滿心是即將翻身為貴人的歡喜,幻想著日後呼婢喚僕的好日子。

  「稍等,等人通傳。」盡責的侍衛一步不移,守著通往前院的崗哨,讓另一名侍衛前去通報。

  未經許可,後院女子不得擅離,這是趙天朔自他娘親過世後立下的規矩,他太恨女子的陰毒和不擇手段,為達目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老王爺有牛夫人和左夫人兩位夫人,以及張側妃和楊側妃,牛夫人生有一女,左夫人一子一女,楊側妃一子兩女,張側妃本有兩子一女,但其中一子早夭,故連嫡子在內,景王活著的子女中有四子五女。

  嫡子一死,張側妃的心就泛動了,心想她的兒子行二,老大沒了就該由老二接任世子之位,她才不管什麼嫡庶,她兒子都成年了,為什麼不能當世子,她可是上了玉牒的側妃。

  可是老王爺的請旨打碎了她喜孜孜的美夢,因此她恨得想除掉擋路的人,正好趙天朔年幼,她便一次次下手,連世子妃也不放過,母子倆在她眼中是非除不可的眼中釘。

  趙天朔母親中毒事便是張側妃所為,所幸趙天朔尋來數百年年份的人蔘娃解了頑強的毒素,這才挽回一命。

  誰知她一計不成再生一計,蟄伏多年又捲土重來,設計世子妃上山上香,在中途施以毒計,使其香消玉殞。

  這一次趙天朔不能再饒恕了,因為祖父的求情他已放過一次,沒想到姑息養奸,反而害了自己的親娘。

  一怒之下他不管不顧,不給任何人顏面,將哭天喊地的張側妃拖到娘親靈前,劍光冷冽的劃過,哭花妝容的人頭滾到他二叔腳旁,叔侄倆差點刀刃相見,以命相搏。

  但也因為這件事讓趙天朔下定了決心,他讓已有封號的三個叔叔搬出景王府,各自搬入他們的郡王府,大權全攬,封地的銀錢入庫,他不容許他們再用景王府的銀兩。

  不過三位庶叔過得並不好,空有郡王之名卻無實權,一向只會花不會賺的他們分了府之後,很快地花光分到的十萬兩銀子,有地有鋪子卻不會經營,年年賠錢,坐吃山空的三人猶不知節制,出門的排場一如在景王府,極為奢侈鋪張。

  其實他們仍舊在打景王府的主意,常常以景王府名義賒帳,讓人去景王府收帳,甚至全無顧忌的收賄,而後和某些有意大位的皇子勾結,讓景王府世子易人。

  只是他們做得不太成功,掌管京畿營十萬大軍的趙天朔日漸強大,形成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讓各方人馬為之忌憚,想要動他可不是簡單的事,昔日的幼虎已長成足以將人撕裂的猛虎。

  去而復返的另一名侍衛回道:「萬少爺說姑娘並非萬家下人,若身子無礙可自行離家,贈銀二十兩送姑娘返家。」

  蕭含梅臉一紅,做出受了諸多委屈的悲苦模樣。「不可能,我家少爺怎麼會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一定是六姑娘的意思,她容不下我,一直想趕我離開……」

  沒錯,這話的確是萬福說的,侍衛並未見到萬國,直接將此事傳給上頭,上頭再轉給統管府衛的侍衛長,溫長開也是懂得看眼色、識時務的人,話一傳便傳進萬福暫居的「明月苑」。

  「明月苑」與「瑞氣堂」只隔一座牆,是為夫妻所設的院,雖說隔牆而建卻在同一座院子裡,瑞氣堂裡住的便是趙天朔,他的居處是全府僅次於王爺的第二大院子,院裡有小橋流水、湖泊假山,高聳入雲的參天古木遮蔽了大半日頭,壯闊雄偉。

  可想而之趙天朔的用意有多明顯。

  至於萬國及其僕從被打發到偏遠的不知名小院,由偏院走到正堂要兩個時辰,蜿蜿蜒蜒的小徑眾多,容易迷失其中。

  換言之,萬國要找到堂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哭就把你扔出府。」侍衛不耐煩的喝斥。

  愛慕虛榮的女人他們看多了,一見到景王府的富貴就迷花了眼,壓根忘了自己有多少斤兩。

  蕭含梅一噎,收起泫然欲泣的嬌柔。「這位大哥你再問問,少爺不可能不管我,他救了我便是我一生的恩人,我做牛做馬都要報答他,有恩不報枉為人,求求你……」

  「先把這個簽了。」這是報恩還是報仇,非要人家收下她。

  「什麼東西?」她有不好的預感。

  「賣身契。」

  「賣、賣身契……」蕭含梅伸到一半的手忽地僵住,薄薄的張紙重如千斤,她拿與不拿都沉重。

  「簽了就能留下,否則天黑前離府。」王府不養閒人。

  聞言,她心頭大恨,眼中一閃而過美夢乍碎的不甘心和怨懟,她不肯輕易放棄送到眼前的機會,但是賣身契……「侍衛大哥,你可以讓我考慮一下嗎?我想見見少爺……」

  「一盞茶。」一說完,侍衛轉身收劍。

  一盞茶……這算什麼,不給人一條活路走嗎?

  蕭含梅恨恨的瞪著空無一人的角落,像是某個人站在那裡,她要用兇狠的眼刀將人瞪死,看誰還敢阻她的路,她要登高,成為人人羨慕的貴人,所有人都得趴伏在她足下。

  「時辰到了。」

  她才發怔了一會兒,怎麼就到點了?那她簽是不簽?此事攸關她的一生,不可草率視之。

  「快一點,我要換崗。」侍衛催促道。

  看侍衛的臉色不快,拿著賣身契就要走人,心一慌的蕭含梅連忙把契紙搶下。「我簽。」

  見她簽好了字,等在門外的一名長臉婆子走了進來,給了她一套小婢的服飾。「從今日起你便是萬家的粗使丫鬟。」

  「什麼,粗使丫鬟?!」蕭含梅難以置信的尖叫。

  「能當上粗使丫鬟是我家姑娘心善,不然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誰敢用,我們管吃管住,每個月月銀三百文,你還有什麼不滿足?」婆子一臉鄙夷的睨視,瞧不起她的作態。

  「可是……」她要服侍的是少爺。

  「你不是說做牛做馬也要報救命之恩,如今做了粗使丫鬟不比做牛做馬輕鬆,難道你想下田耕種?」沒讓她倒夜香都便宜她了。

        像牛一樣耕田……想像自己背後拖著犁,面上一白的蕭含梅渾身起了惡寒,她才不幹那麼卑賤的活。

  「雖然你只是粗使丫鬟,仍要學學規矩,剛好王府的嬤嬤正閒著,就讓你去學幾天。」哪天規矩了哪天上工。

  「學、學規矩?」那她不就見不到世子爺了?

  婆子的力氣很大,被拖著走的蕭含梅根本無力反抗,她跌跌撞撞的被拉往下人房,臉色十分難看。

*             *             *

  「小福妹妹,你下手黑呀!」居然用這一招整治居心不良的人,三兩下就把人拿下了。

  「手不黑豈不是讓人陰了?我們萬家是積善人家,但也不是誰都能來坑兩把,總要讓人家知道以身相許不是報恩,而是恩將仇報,救了一個人還得包辦對方的下半生,實在太虧本。」萬家的銀子不是大風吹來的,想伸手就得斟酌斟酌。

  鼻子一癢的趙天朔感覺被戳了一下,她這話有影射之意。「那人找錯人了,錯把萬六姑娘當成軟柿子了。」

  「我本來就不硬,心軟。」萬福晃著腳,迎風吹亂她鴉黑髮絲,明眸善睞。

  「怕不怕?」他指的是高度。

  咯咯笑聲隨風揚起。「不怕,我喜歡高,低頭俯視蒼生,底下的人都變小了,只能抬頭仰視我。」

  「你的確適合在高處。」他話中有話。

  「但是能更高更好。」看得更遠。

  「還不夠高?」真是個膽大的。

  她搖搖頭。「不夠。」

  「難道你想飛上天?」趙天朔寵溺失笑。

  「對,飛上天。」她大笑著張開雙手。

  驚岀一身冷汗的俊挺男子連忙以身相護,扶住柔若無骨的細腰,他倆此時坐在離地幾十尺的大樹枝椏上頭,臂粗的枝幹不太能支撐兩人的重量,一動就晃,發出剝剝聲。

  趙天朔施以輕功提氣,護全兩人,說說笑笑的看著樹底下來來去去的人,歲月靜好,少了煩人的塵囂。

  「朔哥哥,輕鬆點,老樹頭不會摔著我。」她拍拍至少有五百樹齡的巨大樹木,老樹似在回應她般發出沙沙聲。

  樹有靈,她便能溝通,她與萬物靈氣相通。

  「明兒一早我帶你進宮,你別太擔憂,皇上不吃人,他問什麼你答什麼就好,不用故意討好。」她嘴甜,真要哄起人來沒人招架得住。

  「我這事是不是你弄的?」萬福早想問了。

  「是。」他放在她腰上的手不曾移開。

  「為什麼?」有古怪。

  他笑了笑。「你以後便會曉得。」

  「不能現在告訴我?」她睜著圓滾滾的大眼。

  趙天朔好笑的捏了下她的俏鼻。「不要引誘我,我定性很差,搞不好一口吞了你。」

  萬福當他在說笑,將他的手拔開。「那也要你胃口大,哪能說吞就吞,一不留神就鯁在喉嚨了。」

  他的黑眸滲出絲絲柔意。「你入宮後只須提防一人,太后,她是晉王的生母,而我前不久才砍了晉王一刀,拔除他安插在京裡的爪牙,因此和我走得近的你恐怕要遭受點刁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03:13 PM 編輯

【第九章】   眾人各懷鬼胎

  「臣女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福穿著華美而繁複的縣主服飾上前參拜,她的姿容宛若玉池中嬌美嫋嫋的白蓮,膚若凝脂,齒似編貝,白中透紅的芙頰梨渦微現,清靈若仙又風華獨具。

  她一出現便吸引眾人的目光,不自覺的屏息,彷彿多吐一口濁氣便會玷辱了她的潔凈,污了她的聖潔。

  她再一抬眼,眼眸流溢著最純凈的光澤,無邪而充滿靈秀,秋水難勝,玉華不敢遮。

  「你就是受福神庇佑的萬福?」雄厚低醇的嗓音出自龍口,帶著一股潑天的威儀。

  「是不是受到福神庇佑臣女不確定,但臣女打小至今都挺有福氣的,吵架沒輸過,生氣想打人,那人就挨巴掌了,想要爹爹錢多多,爹爹就有銀子……啊!臣女只吵輸一個人……」萬福不服氣的噘著嘴,那模樣相當逗人,讓周遭眾人心都軟了。

  「你吵輸誰了?」皇上好笑的問。

  「一個和尚。」

  「一個和尚?」他訝然

  「彌陀寺的廣遠大師……」

  「等等,你是說素有聖佛之稱的廣遠大師?」一旁的左相驚訝的問道。

  「什麼聖佛,酒肉和尚而已,他忒壞了,常常欺負人,還搶我的烤魚吃,叫我多種福田,以福渡化更多未開悟的人。」和尚不像和尚,古里古怪的,搶起她的人蔘毫不留情。

  「你說的真是廣遠大師?」應該是搞錯人了。

  「彌陀寺的住持呀!不會錯,這次他還和我同車進京,要去五台山掛單,你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就去瞅瞅,不過要快,他這人神出鬼沒,可能一下子又不見了。」這個老和尚老愛擺弄人,教人難以捉摸。

  萬福話剛說完,金鑾殿悄悄少了幾個人。

  見左相不信,她拿出原本要還給和尚的念珠。「這是廣遠大師的,他沒留神落在我車上了。」

  「什麼,廣遠大師的佛珠?!」兩眼一亮的左相興奮地上前,雙手微顫地想要接過聖僧佛器。

  突地,皇上一聲輕咳,左相伸出的手又馬上縮了回來。

  「咳!拿來讓朕瞧瞧。」他才是天授帝王。

  「是。」皇上身邊一名面白唇紅的太監步下金鑾殿,走向表情隨興的萬福,十分恭敬的接過聖物。

  但是他一接過手,身子驀地一僵,臉上露出似喜似悲的神情,兩行淚無聲的落下,他一臉喜悅的仰頭,彷彿受到感召,成了菩薩弟子。

  此情景震驚了在場所有人,眾人都不免有些急迫,想親自感受這聖物的力量。

  「怎麼了,小江子?」居然在大殿之上哭了。

  「皇上,這、這是真的……」江公公又哭又笑,捧著檀香念珠激動不已,連身體都在顫抖。

  「給朕拿過來。」皇上有著好奇,不信一串念珠會有多大的神力,小江子太大驚小怪了。

  「是的,皇上。」江公公走得很慢,好像不捨得把念珠交出去。

  「不過是檀香木製成的香珠串而已,瞧你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咦!這是什麼……」正在笑著的皇上一接過念珠,便感覺到一股肉眼不得見的氣流纏上他的手,順著手臂往上盤旋,氣流所經之處氣脈舒暢,有股微熱。

  皇上感受到有什麼正在洗滌他的筋脈,太醫百治不癒的腰骨酸痛被這樣的暖流一流過,頓時筋直骨正,不酸不痛了,而且神智特別清明,原本有些看不清的雙目能清楚看見老相爺左耳下方暗沉色的小疣。

  「皇上,怎麼樣,是不是真的?」篤信仙佛的左相可得很急,也想摸一摸聖物。

  「嗯!菩薩慈悲,以慈心濟眾生,朕就收了,福女萬福,你這明惠縣主實在當之無愧。」

  皇上一句話,萬福成了眾人皆知的福女,她的有福是得到天子金口,鴻福齊天,福運當頭。

  萬福其實很想翻白眼,那可是老和尚的念珠,又不是她的,皇上怎麼說拿走就拿走,看來趙天朔的厚臉皮其來有自,他和皇上一脈相傳,個個臉皮忒厚。

        然而,這些話她只能在心裡腹誹,表面上還是得這麼說,「皇上中意就好,老和尚那人心大,給了人便是與眾生有緣,皇上把佛珠往身上一放就有菩薩守護,與皇上的金龍一左一右的相護持。」只是皇上的龍……老了。

  萬福的心中沒有同情,只有清亮一片,她微微朝天子身後的老邁金龍一頷首,為了護佑天子,金龍貢獻它的修為,時候一到它便飛升入雲,再塑金身。

  好聽話人人愛聽,舉凡當皇帝的都想長生不老,已過半百的皇上一聽有神佛保佑,龍心大悅的哈哈大笑。

  「好,好,賞,有賞,大賞!內務府吩咐下去,賜明惠縣主五進大宅,明珠十斛,玉羅錦十匹,雪蠶緞十匹,棲霞紗十匹,軟煙羅……」

  接下來是一長串的賞賜,一旁的中書舍人振筆直書,忙著記下皇上的封賞。

  皇上太高興了,高興得有些忘形了,他是真的感受到佛珠的奇妙,人也一下子年輕了十歲,怕老是帝王的夢魘,誰不想回到最鼎盛的壯年,再以強魄的體態征服四夷。

  誤打誤撞的萬福算是投其所好,她也沒料到廣遠大師的佛珠有此奇效,當她拿在手上毫無感覺時,換了一個人卻有超乎神奇的轉變,那已經不是好運可以形容了。

  難怪說她是天生帶福的福星,遇到難事總會化為吉瑞,福來安泰,不與禍共,福至人安。

  「你和個和尚同車,為何我沒瞧見?」同行二十餘里,哪來的和尚?她膽大包天,連皇上也敢欺瞞。

  趙天朔狀似無意的走到福身側,以一身煞氣隔開想靠近她、和她攀上關係的官員。

  她是他的,誰也別想打她的主意,他刻意安排將她的善行上達天聽不是為人作嫁,商女的地位太低了,得往上抬高,他和她才有其可能性,皇家媳婦是有品階的,不是什麼人想當就能當得上。

  而今日突如其來的驚喜更令他滿足,一向難討好的皇伯公居然因為一串佛珠而開了先例,給足了明惠縣主面子,日後她也算在京城站穩了,無人敢嘲笑她是地位低下的商家女。

  「老和尚本來就古古怪怪的,在你開口前他還在,我耳邊還聽見他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可你厚顏的擠上馬車時他就不見了,準是被你嚇走的。」萬福聲音咬細,就怕人聽到她在大殿上與人交談,冒犯天威。

  「你說他真的在馬車上?」他眼露困惑。

  秀眉一垂。「是呀!我沒必要騙你,從景平縣出發前他就上車了,我吃什麼他就吃什麼,不忌葷素,但是沒見他下過馬車,一逕的打坐,呼息很淺,真像得道高僧。」

  你都不用上茅房嗎?

  她那時還問了和尚這麼一句。

  廣遠大師眼帶笑意的拈指一蓮花,回道——

  萬物化為塵,塵去如虛無,你見河水深三尺,我言道心無尺量。

  廣遠大師用這幾句話打發她,到底沒言明。

  趙天朔好笑地輕碰她滑細手背。「他本來就是佛法高深的神仙人物,我總聽你和尚和尚的喊,卻一直無緣得見他一面。」

  好似憑空杜撰出來的一個人,只聞其名,不見其身

  「噢!對耶,你每每與他擦身而過,明明咫尺之距,可是始終碰不著。」萬福後知後覺的發現怪異之處。

  「大師躲著我不成?」他自嘲道。

  「下回我遇到他時幫你問,和尚裝神弄鬼的本事都能收徒了。」萬福仍認為廣遠大師的神技是裝的,無論她怎麼看,他都不像得道高僧,倒似溯古亙今鏡中看到的神棍。

  此時在五台山的廣遠大師突地嘴角一揚,打著手印的雙手平放在雙膝上,為眾生祝禱。

  「太后有令,傳見明惠縣主。」

  突地,不僅文武官員斂起神色,就連原本笑得開懷的皇上也皺起眉頭,看向傳令的小太監。

  太后不是皇上的生母,她的皇子是曾為太子的晉王,兩人為了皇位竭盡心思,最後功敗垂成。

  先帝本有意廢后,但念及幾十年的夫妻之情,在他未崩天前,只將當時還是皇后的太后軟禁起來,不許她出鳳儀官,她空有皇后之名卻無皇后之實,後宮實權掌握在四妃手中,其中以德妃為首。

  但是先帝一死,皇后就被放出來了,為了賢名和孝道,繼任的皇上不得不封嫡母為皇太后,而親娘榮妃退為榮太妃。

  因為這皇太后之名,給皇上造成了不少頭疼的困擾,畢竟不是親母子,皇太后自是偏向親子,常做出不利皇上的事,處處唱反調、扯後腿,耽誤朝中大事,甚至裝病要皇上、皇后侍疾。

  「皇伯公,請允許侄孫陪同明惠縣主赴萬壽宮。」目光一凜的趙天朔自請授命,要赴龍潭虎穴。

  他不相信皇太后,那老得該死的老妖婆不懷好意,一逮到機會便要作踐人,不少官員女眷被她活活打死,只因不肯投效晉王,變節易主。

  皇太后懲罰人的理由千奇百怪,就連衣服撞色也能打上五十大板,將人打得奄奄一息,再丟一本《女誡》要人知恥,讓人皮肉痛還要加以羞辱一番。

  「小子護食。」皇上意有所指的輕笑。

  面上一紅的趙天朔顯得有些局促。「皇伯公,明惠縣主是從小地方出來的,沒見過什麼大場面,她膽子小又怕生,侄孫與她有多面之緣,不忍心她受到驚嚇,故而同去想替她壯壯膽。」

  一干官員狐疑的看看萬福,再看看趙天朔,心中所想的都是——

  此女眼神清澈,見到皇上面不改色,心不驚慌,幾句話就哄得皇上龍心大悅,此女真膽怯無知嗎?趙天朔這話才說得欺君吧,為了佳人撒下彌天大謊。

  「得了,得了,你這小子朕還不清楚,想去就去,朕封的明惠縣主也不是人人都可欺。」皇上這是在暗示趙天朔把人護著點,別讓人給欺負了,丟了朕的臉,朕要重重懲罰。

  「是,侄孫領令。」趙天朔雙手一揖。

  「還有,別和太后起衝突,能讓就讓,都忍了這麼些年了,再忍她也沒幾年,那把年紀了能熬多久。」皇上的語氣中有著冷酷,顯然對太后的厭惡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無時無刻都想要自己死的嫡母,誰能忍受得了,何況是一國之君。

  「皇伯公,我保證太后壽終正寢。」至於有什麼小擦傷、小破皮,他一概不負責,人老了總會做些自殘的瘋狂事。

  皇上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他比誰都想皇太后死。

  但是那人彷彿成妖了,老得頭髮都白了,身子還十分硬朗,胃口極佳:什麼都吃,還能看戲,哼上兩句。

  皇宮很大,出了金鑾殿一路往萬壽宮走去,走了半個時辰也沒瞧見宮門口,千嬌百媚,容貌美麗的宮婢一個一個走過身側,或曲身,或問安,或用嫉妒的眼神一瞟……

  萬福當在看風景,可是走著走著就累了,越走越慢,本來就懶的人索性拉住景平世子的腰帶,讓他好笑又無奈的拖著她走,她還省力些。

  又過了一會兒,才看見一座琉璃紅瓦的宮殿,連牆和樑柱都漆紅,紅得有如流盡的鮮血。

  這一片的紅,住在裡面的人會很暴躁吧!

  「萬壽宮?」看到牌匾上龍飛鳳舞的三個草寫字,萬福心中喀噔一聲,這萬壽……好像有些不妥。

  「很是猖狂,對吧?」趙天朔眸光一冷。

  「是猖狂。」也可恨。

  「這兒原本叫慈寧宮,太后不顧所有人的反對,硬是叫人摘下慈寧宮的宮匾,掛上狂妄至極的萬壽宮。」為了給皇上難看,太后是豁出去了,偏偏皇上顧全孝義不能動她。

  誰能稱萬壽?唯有當今天子。

  萬壽宮的牌匾一掛上去,等於是在對皇上的萬歲叫囂,以太后權威挑釁皇權,逼迫皇上禮遇晉王。

  「有這樣的皇太后,皇上會很辛苦。」孝字大過天,足以將人壓死,愚孝之人就得領受苦果。

  「我也很辛苦,小福妹妹要不要幫幫我?晉王和其他皇子聯手要弄死我,你得替我擋一擋。」趙天朔湊到她耳邊低語,眼眸中的笑意滿得快溢出來了。

  「擋什麼擋,你推我去死呀!你們皇家的爭奪與我何關,謝完恩後我就要回景平縣了。」京城很繁榮,有很多縣裡沒有的東西,但是這裡的人心太深沉,她不想浪費腦子應付。

  「回得去才怪……」既來了就別想離開。

  「你說什麼?」嘴巴動呀動的。

  「我說——」

  「太后要見的是明惠縣主,景王世子為何在此?」一名老婦站在宮門口,一頭灰髮梳得得油亮,一絲不苟的往上盤高,臉部線條冷硬,表情嚴肅一看就不好相處,灰濁濁的眼中透著精芒,教人見了不喜。

  「奉皇上旨意護送明惠縣主至萬壽宮,太后老祖宗,你也見見我吧。」趙天朔故意大喊,故意挑釁不想見他的皇太后。

  「嚷嚷個什麼勁,還不滾進來!」

  詭計得逞的趙天朔朝萬福眨眨眼,意思是在說:還不謝謝我,有我護著你,老妖婆傷不了你。

  「老祖宗吉祥,你的曾孫子來看你了。」這話真是挖苦,太后的曾孫子遠在封地,無詔不得回京。

  「沒瞧見哀家這兒清靜嗎?扯著嗓子想嚇誰,你想哀家死,哀家偏不死,活著噁心人。」她要活得比誰都長壽,看秦王這一脈全部死絕。

  秦王是皇上登基前的封號,他那一脈包含親兄弟景王。

  「老祖宗說這是哪兒的話,我嚇誰也不敢嚇你呀!你那諸佛莫近、萬鬼附體的臉,誰見了都會退避三舍。」她是鬼婆。

  「你說什麼,竟敢說哀家是惡鬼,你、你……」太后氣得臉都紅了,話到嘴邊說不出來。

  沒等她說出不孝兩個字,趙天朔面色一冷的改口,「我說錯了,是萬鬼莫近,諸佛附體,滿天的菩薩等著帶老祖宗得道升天,前往西方極樂,老祖宗你可歡喜?」

  「你,滾開,哀家不和你說話!」太后大喘氣後又恢復平靜,薑是老的辣,活得一把年歲了,還有什麼場面沒見過。「小姑娘,你過來,讓哀家見見你,聽說皇上特意封了一個民間女子為縣主,就是你嗎?」

  「是的,太后,正是臣女。」萬福上前一福,行了個宮禮,但沒等太后刁難她便自行起身。

  見狀,太后兩眉一沉,似是就要發怒。「沒規矩。」

  「太后,臣女本來就不懂宮裡規矩,不然怎是民間女子呢,臣女是蒙皇上恩澤才得以進宮。」她一開始就表明非貴人身分,出身更是和京裡小姐沒得比,舉止粗鄙也是莫可奈何,太后若要教她規矩得請個宮中嬤嬤來,從走路教起。

  想當然耳,太后哪有精力留她教導,她自個兒的親孫女都沒教,哪會理會犄角旮旯的小商女。

  「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沒仗著皇上的勢擺起架子,哀家閒著沒事就愛聽聽宮外的事,你來說說自個兒做了什麼事,能得皇上看重封你為縣主。」長得有點姿色,又是勾人的小妖精。

  萬福像個不懂事的孩子,自個兒搬了個繡墩坐下。「太后老人家好,臣女真的沒做什麼,也就每年捐十萬石糧食施粥,再花五萬兩左右造橋鋪路,天冷送衣,地凍施藥,總之就是看到有人吃不飽、穿不暖就不忍心,想幫幫他們。」

  「這些事你做多久了?」太后翹起小指指套,神態輕慢地喝著蓮子百合燕窩湯,保養她老化的皮膚。

  「八年。」

  「八年?!」太后差點失態的把嘴裡的燕窩湯給噴了出來,她趕緊咽下,難以置信的瞅著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壓根不信她做了八年善事,她以為捉到她的把柄,正想好好的折磨……

  「太后老祖宗,明惠縣主確實打小就心善,她家開的是米鋪,自是有用不完的米糧,爺爺奶奶疼,爹娘叔伯寵,她說捐糧義診,家裡人沒人說不。」打小聰慧,甚得人心。

  「當真?」居然是家裡的小寵兒。

  「是的,太后,臣女的家人都很贊同,認為多行善事能為家裡積德,因此臣女出一半,臣女的爹出一半,以臣女之名布施。」這話萬福說得半真半假,施糧施藥全是她一人力。

  「你有銀子?」

  「有。」萬福回答得很大聲,繼而從懷中取出一物在手裡把玩。「臣女有很多壓歲錢,爺爺、奶奶、爹娘、叔叔伯伯、姥姥姥爺、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

  「好了,別再背你家家譜,哀家知曉很多人給你壓歲錢,你銀子很多?」這一繞把她繞得頭都發暈了。

  「不是壓歲錢。」

  「不是?」難道老耳根聽岔了?

  「是零花銀子,給我買糖吃。」吊得你頭昏腦脹了吧!

  「啊!」她……她被戲弄了嗎?

  「太后,你看。」帶萬福進來的嬤嬤忽地語氣急促,失了平日的冷靜和孤傲,兩眼睜得大如雞卵。

  「看什麼?」太后不耐煩的放下手中的碗。

  「她手上那個是不是……是不是千年血靈芝?!」這可是百藥之王,只聽過傳聞,從未有人親眼見到過,其藥性更勝人蔘娃。

  「什麼,千年血靈芝?!」太后驚得站起來。

  萬福故作天真地道:「你們說這個呀!這是臣女在山裡撿的,看它紅通通的很可愛,就拿回去給臣女的狗當碗用。」呵呵,這種小謊無傷大雅。

  「給狗用?!」太后往後一倒,差點厥過去。

  看到眾人手忙腳亂的將太后扶上鳳榻,萬福笑得有點小陰險,朝目光深幽望著她的趙天朔一瞬眼。

  搞定!

  氣死太后是有罪的,但是樂到死呢?

  赤靈芝,味苦,平性,能夠養心安神,止咳平喘,補益氣血,用於心脾兩虛,氣血不足之心悸失眠,補肝腎不足的虛症,研粉服用……

  而千年血靈芝不只能補足氣血,還能養顏美容,返老還童,每日服用一小撮靈芝粉便能重返年少,回到繁花正盛的花容月貌,眼神明亮,皮膚光滑,體態婀娜,再現風華。

  這些都是千年血靈芝的傳聞,千百年來從未獲得證實,因為血靈芝從沒現世過,直到今日。

  已經身分尊榮的皇太后垂垂老矣,眼皮下垂,眼袋浮腫,吃再好的美顏聖品也阻止不了面色枯黃,老皮發皺,牙口鬆落,到了年齡的老人斑一一浮現,連雙腿都浮起難看的青筋。

        她快七十了,還能再活幾年?

  人生七十古來稀,如此高壽相當罕見,而宮裡的太醫醫術高明,若沒什麼體虛重病,大抵還能再活十來年吧!

  這是最起碼的估算,老而不死的太后都快成妖了。

  但是萬福才拿出千年血靈芝,太后便樂極生悲的厥過去,這一倒就中風了,人雖未死卻也半身成癱,眼歪口斜,嘴角流涎,話說得不清不楚,眼尾一抽一抽地往上吊白眼。

  雖然皇上「孝順」,給她服用了千年血靈芝研磨的細粉,但功效不如傳聞,僅能坐著,涎水少流而已,沒法落地的癱症已然形成,腰以下沒有任何知覺,手還能動兩下。

  千年血靈芝這麼好的聖藥怎會用在一個快死的老妖婆身上,內務府小動了手腳,太后用的是一般顏色血紅的赤靈芝,年份才五十年,對氣血兩虛小有成效,但治不好真正的癱症。

  萬福立了大功,皇上不好明面上賞她,私底下命令工務府加緊趕工改建御賜的縣主府,提早暖宅的送進不少宮中珍品,再次暗慨真是福星,什麼也沒做就扳倒他的心頭大患。

  晉王一聽母后癱倒一事,又氣又急,再度起了蠢動之心,太后活著時,他還有機會和母親聯手,搶回原來的地位,可太后一旦仙逝,他也離死不遠了,皇上絕不會放過他。

  因此這段時日趙天朔顯得十分忙碌,早出晚歸,足不點地,他京裡、營區兩邊跑,做好萬全準備,以防晉王反撲。

*             *             *

  「你就是明惠縣主?」楊側妃看著眼前水嫩的小姑娘,心裡嫉妒萬分,年輕就是好,不用胭脂也美得空靈。

  「是的,側妃娘娘有禮了。」萬福沒行禮,只點頭示意,態度不卑不亢。

  側妃上了玉牒,以品級而言是從三品,和縣主的正四品所差無幾,有無聖寵更重要,楊側妃不過是倚老賣老罷了,五十來歲的她早當了祖母,即使外貌看來像三十出頭。

  「聽說你把太后氣癱了,後宮裡一陣大亂,太醫們一籌莫展,就等著老天爺開眼了。」楊側妃有意無意地諷刺她罪大惡極,再多的彌補也挽回不了犯下的彌天大過,她怎麼還有臉留在景王府,連累景王府上下。

  王妃過世以後,景王爺的內務大多落在兩位側妃手裡,兩人面和心不和的爭奪中饋大權,最後楊側妃落敗,張側妃勝出,她私下弄了不少好東西給自己兒子,壯大他的野心。

  張側妃死後,楊側妃撿漏的掌理後院,畢竟老王爺還在,他的妻妾不能出府與兒孫同住,故而王府事宜還能管上一管,上頭無人她獨大,也養成她傲慢輕倨的脾性。

  不過銀子方面倒不稱手,景王放權由孫子全權掌管景王府的各項資產,因此內院的用度支出要走外院,由長史估算出一個月的所需,再由帳房撥款,每個月提領。

  簡單來說就是沒有什麼油水可撈,楊側妃的銀子只是用得剛好,沒法惹出什麼大事,說穿了,她其實就只是身分比較高的管事罷了,而且還不能如管事來回內外院,始終只能待在後院。

  閨中婦人眼界不高,看不到政局變化,只瞧得見近在眼前的利益,她現在看萬福就是一座金山,想從她身上撈點好處,以為年紀小的小姑娘面皮薄,很好糊弄,嚇嚇兩句就成了。

  「側妃娘娘這是打哪兒聽來的流言?我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有天大的本事行天理不容的事兒,真要我所為,皇上不早拿我問罪了,哪能在這裡和側妃娘娘聊聊家長理短。」

  萬福一臉訝色不像作偽,倒把楊側妃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是你做的?」楊側妃左手撫右手,狀似閒聊,實則目光精銳,盯著萬福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不錯過一絲細節。

  「當然不是我,我不過正好在場,當時世子爺也在,他看得最清楚,側妃娘娘若是心有疑慮,不妨問問他。」找她開鍘有何用,她並非景王府的人,他們自個兒鬧不和,與她何干。

  幾千年沒接觸過感情的小福神對感情遲鈍,王府內的每個人都看出世子爺對她的在意,情絲綿綿,寵著她不說重話,再忙也要抽空陪她,錦衣玉食,古玩玉石皆往她那兒送。

  都住進明月苑了,還有什麼不明了,如今只缺一個身分,就等過了明路便要改口了。這也是楊側妃有恃無恐的原因之一,在輩份上她是高兩輩的長輩,雖非正妃也是能說兩句的長者,她抬出身分來想打壓還懵懂不知的小丫頭,藉此穩固自己的地位,不讓個小輩搶走她理家的權力。

  她動作頻頻但萬福一無所知,只當楊側妃閒得想拿人大做文章,自個首當其衝不入她眼。

  「小姑娘脾氣真大,你這是拿世子爺壓我嗎?外頭都這麼傳,你不解釋解釋嗎?好歹是清白人家,別讓人潑了污水。」她倒是伶牙俐齒,推出令人懼怕的煞星當擋箭牌。

  「解釋什麼,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有必要把這點污水弄得更濁嗎?」是真的又如何,她想代天行道,不行嗎?

  「哎呀!你這孩子真不懂事,我們這麼說你是為了你好,提醒你在天子腳下更要謹言慎行,別說犯錯了,一句話說岔了都有可能人頭落地,聽聽老人言總沒錯,我們不會害你的。」聲音尖銳,笑得很假的左夫人聲調一揚,眼帶嫵媚,倒還有幾分徐娘半老的風情。

  不會害她……才怪!「是,我記下了,盡量少言多看,不言是非。」

  見她乖巧聽話的樣子,一群王府的女人都滿意的點點頭,當她是人傻錢多的軟柿子,要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

  以楊側妃為首,她身側就聚集了不少老王爺的妻妾,從五十多歲到二十來歲都有有,有的遲暮,有的芳華正盛,有的艷麗多嬌,她們大都是自己送上門,自薦枕畔的,想要一場富貴,老王爺雖不是惜花人,也是貪看美色的人,挑中其中幾個出色的便留下了。

  根據皇家體制王爺的配製是一正妃、兩側妃、四位夫人、媵妾若干,他算是節制了,後院來來去去的女人不過十來個。

  「咳!明惠縣主,聽聞你家在地方上頗有名望、小有資財,是不是真的?」左夫人試探的問。

  她問的也是楊側妃想知道的,她們的目標一致。

  萬福憨然一笑,眼兒生波。「我們只有五十多間米鋪而已,不算有錢,一來到京城才知是井底之蛙,王府一座院子都要比我們宅子大了,我們真的很窮,窮得只吃得起燕窩。」

  幾個女人聽到她這麼說,都忍不住眼角抽搐,暗想著她究竟是真傻還是假笨,能把捐糧、義診這等善行做到獲皇上封賞縣主之位,她家裡頭得要多有錢,才有閒銀供她這般揮霍。

  老王爺這些妻妾也不是真窮,每個月都有月銀,就是真沒銀子,她們習慣大手大腳的花錢,買個胭脂水粉、訂製首飾衣服都是走公帳,沒花自個兒一兩私銀。

  可是趙天朔把大權接過去後她們的日子就過得苦哈哈了,雖然手中還有點私房,卻不容許再有額外的開銷,總要留點老防身,誰知日後會發生什麼事,有比沒有好。

  而萬福很有錢,以及……

        「嗯!家境是還過得去,你爹娘也寵你,不過有錢也不能亂花,等你做了人家媳婦就要懂得怎麼用錢,孝順長輩是少不了,老的好,你和小的才好。」楊側妃端出祖母婆婆的架勢,把萬福說得一頭霧水。

  「我爹娘有銀子不用我孝敬,他們都叫我把錢留著自己用。」行善布施不是不好,但要量力而為,她爹娘怕她把賺來的銀兩都花光,殊不知她家底厚得很,怎麼用也用不完。

  空間在手,財源滾滾,藥田、糧食、果子的出產不缺,她真要有心,富可敵國不是難事。

  「我們的意思是……」左夫人性子急,氣急敗壞的指向自己,她只差沒明挑著要錢。

  「玉真,閉嘴。」楊側妃低聲警告,她太操之過急了。

  「側妃姊姊……」左夫人一臉不甘。

  「明惠縣主,我們也不繞著圈子走,你住在景王府,也看得出我們這群女人都老了,你有什麼血靈芝、人蔘王的,我們倒想見識見識,補補身也好。」楊側妃做岀虛弱不堪的樣子,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你們說的是這個?」萬福馬上拿出百年靈芝和百年人蔘。

  眾女人的眼睛瞬間一亮,巴望著搶到手。

  其實連同那朵千年血靈芝都是萬福從芥子空間取來的,剛放進去時才是四、五年生的,短短數年生長快速,百年靈藥滿地都是,她也不採任其成長,看能不能長成萬年聖品。

  不過她的藥田並不大,小小小塊,因為長得太快,一些成株不採收便枯萎了,她便先收了曬乾,放入儲放室,有需要再拿出來,有些長得太大占空間,吸了其他藥草靈氣,她也拔,具有藥性也可以拿來救人。

  她的藥田維持一定的平衡,什麼都種,也什麼都種得不多,夠用就好,她又不當藥材商,一年小採個五、六回,她的庫房就裝不下了,若是大規模種植,她豈不是更累,那實在不符合她的作風。

  「多好的品相。」令人垂誕。

  「不過身子虛要看大夫,我手裡的這些都太補,怕你們虛不受補,我還是收著好了,免得害了人。」萬福笑得無邪,把人蔘、靈芝又給收了回去,渾然無視一雙雙氣憤又貪婪的眼,杏眸如玉閃著流光。

  「都拿出來了怎麼還放回去,這不是存心勾人嘛!給我一朵……半朵血靈芝就好,我這花容月貌都憔悴了。」語帶酸氣的左夫人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手伸得很長。

  「懂事的不用人提也該知分寸,白住我們景王府這些時日,識趣的人總要意思意思送些禮……」看到好東西卻不是自己的,楊側妃也一肚子酸,堂堂王府側妃不如一名商家女,顏面何在?

  京城的水太渾,沒有秘密可言,萬福的底細更不是秘密,有心人一探便能清凊楚楚,根本不能瞞人。

  米鋪之女用不著騙人,她天生帶福也是眾所皆知,也就有福之人才能得皇上青眼,小縣主得之不難。

  「我的景王府幾時由你們幾個女人做主了,我請來的嬌客也敢指手劃腳!」

  冷然低沉的嗓音突地傳來,使眾女人一陣心駭。

  多年前老王爺已經不管事了,他一心想回封地養老,名義上他是景王,但事實上嫡孫才是掌權之人,他信任孫兒。

  「世……世子爺,你怎麼回來了?」看到這位煞星,楊側妃驚得手腳發抖,想起張側妃的死狀,更是面色慘白。

  「我自個兒的府邸我不回來,難道留給你們作威作福嗎?我的人你們也敢動……」

  一群女人被趙天朔嚇得不輕,一個拉著一個,速速從明月苑溜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05:33 PM 編輯

【第十章 】  皇上賜婚

  什麼叫他的人,她幾時成了別人的人?

  萬福瞪著擋在前頭的男子,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哪來的面子敢把她掃在他羽翼之下,她還沒弱得要人來擋。

  可是看到足以為她擋風遮雨的後背,她赫然發現昔日的錦衣少年已長成肩寬背厚的兒郎,高大得她必須抬頭仰望。

  恍惚間,還是兩小的無顧忌,他剛長個頭,鴨嗓子很粗,表情很臭的來去,當她是藥材提供商,來了無聲無息,去時卻非要鬧出大動靜,她不送他,還擺了張欠他萬兩未還的債主臉孔。

  曾經何時,他悄悄地變了樣子。

  萬福沒想過趙天朔也有長大的一天,她記憶中的他一直是個性彆扭的錦衣少年,眼高於頂,神色倨傲,舉凡誰擋了他的路便一腳踢開,他不會給別人第二次背叛他的機會。

  說實在的,她此時的心情有點複雜,既感慨他長得太快,一下子就在她眼前茁壯成大樹,又欣喜小果子長大了,日後她能少操點心,不用常念著他在幹什麼,是不是又受了什麼重傷。

  「小福,小福,萬小福,你嚇傻了不成?」

  忽遠忽近傳來的叫喊聲,讓失神中的萬福一怔,隨即回神。「嚇!發生什麼事,你幹麼搖我?」

  「你走神了。」他在為她出頭,她卻在神遊,讓他實在很無力,想狠狠掐醒她,她再散慢一點無妨。

  萬福訕笑著縮了縮頸子。「我在想朔哥哥變成大人了,語氣、神態都充滿成年人的威勢,看得我都陌生了……」

  「你敢跟我說陌生?」趙天朔立即沉下了臉,甚為不滿。

  「感覺陌生,但人還是那個人,我沒改口喊你世子爺呀!」她俏皮的一眨眼,像在取笑他本性沒變,甚至變得更兇狠,連庶祖母們也敢喝斥,毫無小輩的作態,威風得很。

  「喊聲朔哥哥來聽聽。」他父親教女似的板起臉。

  「朔哥哥。」萬福溫順的輕喊一聲。

  「乖。」趙天朔眉眼一柔,輕捏她鼻頭。

  「啐!給你一把梯子你就登天了,毛沒長順你想飛多高,這些年要不是我照顧你……」小苗子早就蔫了。

  「你照顧我?」趙天朔劍眉一揚。

  半點不懼的萬福以指戳著他的胸膛。「難道不是嗎?你從我這兒拿走多少好東西,有些有銀子也買不到,我沒跟你計較是我大度,你當這些恩情掃一掃就沒了啊!」

  他欠她的可多著,不數數不曉得,一數多如繁星。

  「是,你說的都對,我不是來還債了嗎?」他話中有話卻不言明。

  「還債?」她忽覺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過兩天你就知曉了。」下手不快,就什麼也得不到。

  「吊人胃口。」他就這點能耐,一會兒她回空間掐指一算,他還有什麼事瞞得住她?

  一日比一日增進的法力已能掐算,萬福的神力恢復了一半,但因服侍的人多,她很少再用到法術。

  「不是吊人胃口,是怕你跑掉。」

  「我為什麼要跑?」她大為不解。

  因為我要圈住你……不過這話趙天朔沒說出口,馬上轉移話題以免她起疑,「那些女人沒找你麻煩吧?」

  一想到幾人憋青的老臉,萬福咯咯的笑出聲。「她們也就端端架子而已,以為我年幼就能任其擺弄,個個面子大得很,想讓我掏心掏肺的做她們的奴才,到底有多天真呀!」

  一把年紀了還蠢笨如豬,拿出老掉牙的伎倆哄騙小姑娘,一邊威嚇一邊給糖,想把她掌控在手中。

  殊不知她們一開口就落了下風,天上沒白掉餡餅的好事,能讓太后樂到癱了的小丫頭豈是簡單人物,她不耍人已是幸事了,還敢要她割肉去皮,那不是自個兒吊頸嗎?

  聽著她的嘲笑,趙天朔也忍不住笑了,祖父的女人們的確天真,坐井觀天不知天高地厚。「要不要我約束她們?」

  和女人打交道不難,難在她們實在煩人,一哭二鬧三上吊,他都想一人送她們一條白綾,讓她們要死別愁,絕對活不了。

  「不用,閒著沒事逗人玩,她們可是妄想著我的人蔘、靈芝和銀子呢!」

  可笑的是她們還想把皇上給她的賞賜搬回自個兒的院子,說是代為保管,免得她自己不小心弄掉了,折了聖意。

  當她是三歲小孩嗎?宮裡出來的珍品豈是她們想拿就能拿的,全是上了冊子的,要一一比對才能送入庫房,未問自取一旦被查出來,吃罪可不小。

  何況她並非景王府的家眷,這些女人憑什麼伸手,客客氣氣當長輩看待並不表示她們就是長輩,等御賜的縣主府蓋好以後她便要走了,御賜物當然原封不動地移入新宅。

  萬福自以為拎得清,不與人較勁,誰知她才是被算計的人,忙著盯著新宅子改建的她根本沒空進空間,自是沒法掐算趙天朔暗自做了什麼安排。

  一紙聖旨將剛滿十三歲的萬福震得都懵了。

  跟著接旨的是她堂兄萬國,他同樣暈茫茫,腳步飄浮,雙耳嗡嗡作響,難以置信得眼睛都直了。

  「這……為什麼是賜婚?!」太突然了。

  「因為皇上喜歡作媒。」趙天朔笑道。皇伯公,難為你了。

  「為什麼是我?」那麼多公主、郡主、王公大臣的女兒,誰不想求御賜良緣,皇上撒豆點兵也不會點到她。

  太巧了,巧到有陰謀。

  「你入了皇上眼緣。」這也是原因之一。

  「我可以不嫁嗎?」她聲音很弱。

  「抗旨不從,滿門抄斬。」他威嚇。

  她退了一步。「那你向皇上說你不娶。」

  「我為什麼要?」趙天朔氣定神閒,笑看她苦苦掙扎。

  「我不嫁,你當然不娶。」這要什麼理由?

  萬福一直認為婚嫁的事離她很遠,謝完恩後便能啟程回鄉,過一陣子姊姊要出嫁了,她出兩萬兩銀子和五百畝田地給她添妝,姊姊嫁得好,她再買更多的地等弟弟長大。

  不過皇上賜了座五進大宅,身為新主人的她總不能說走就走,總要盯著圖紙將宅子改建好。

  她早催晩催想早點完工,沒料到沒催著新居成,倒被御賜婚姻給嚇著了,如今還滿腦子混沌,無法思考。

  「可我想娶你。」趙天朔笑瞳含情。

  「嗄?!」她一怔。

  「這門婚事是我求來的。」他下了不少水磨功夫,又是定計,又是替她拉抬身分,才能夠水到渠成。

  「你、你求的?!」她驚愕的杏眸圓睜。

  「是的,我心悅你。」她在他心中已經很久了。

  「什麼?!」心悅她?

  沒被人訴過情的萬福倏地桃腮泛紅,有些尷尬,有些不自在,還有些難為情,面頰越來越紅,甚至發燙。

  「不能心悅你嗎?小福。」

  當他意識模糊,幾乎彌留之際,是她一聲一聲的朔哥哥喚著他,她趴在他胸口為他治傷,托著他的頭讓他喝下甘甜至極的水,半夜擔心他,還摸進屋子碰碰他臉頻,看他有沒有發起高熱,然後悄悄離開。

  她以為他不知情,其實他是警覺性極高的人,即使受重傷還是儘可能給持住最後一絲清明,知道是她才允許她靠近,換成旁人早死在他劍下。

  趙天朔沒忘了他的命是誰救的,那一劍刺入他左胸時,他心想必死無疑,而死前想見的人只有一個——

  就是萬福。

  「可是你怎麼會喜歡我呢?」萬福百思不得其解。

  趙天朔輕笑道:「喜歡只在瞬間,我為你動心了。」

  她看似心善,其實冷情,凡事不上心,好像來人世玩一遭,時候到了便會瀟灑離開,不負人來,人不負。

  可偏偏她的無心無肺特別可愛,他看著看著便情難自抑了,心裡念著,腦子想著,想將她佔為己有。

  那一刻他知道她必須是他的,否則他的心會有缺口。

  於是他開始佈署,將她行善積德一事傳到皇上耳中,又將福星身分渲染得天花亂墜,再以她的名義捐出十車藥材,幫助入冬的貧民免受風寒之苦。

  終於他成功地將萬福推上縣主之位,他只要逮到機會就會在皇上跟前替她說盡好話,而廣遠大師的念珠更是意外之喜,他再順勢一推,請旨賜婚。

  龍心正悅的皇上看了他一眼,只問一句——

  這是你想要的嗎?

  當下,他毫不遲疑地點頭。

  機會只有一次,他怎能不捉住。

  萬福一聽,心中翻起白色大浪。「這就是喜歡了嗎?」

  「這便是喜歡。」他大膽的握住她的柔嫩小手,長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細嫩的肌膚。

  「可我不確定是不是喜歡你。」她覺得心很亂,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我喜歡你就好,慢慢來。」趙天朔不急,溫水煮青蛙,都在鍋子裡了,還怕它跳出來嗎?

  能有多慢,還不是羊入虎口,早晚被一口吃掉。「朔哥哥,我才十三歲……」

  「那又如何?」看她小心翼翼的討好,他好笑在心。

  「我還沒及笄呢,現在就成親是不是太早了?」她以年紀小為由想拖延婚期,看能不能就此甩開婚事。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她自欺欺人,皇上親口賜的婚豈能兒戲,她拖得再久也得嫁。

  「不小,太后十二歲入宮,十三歲生下晉王,你還比太后那時大了一歲。」再不下手,她爹娘就要為她議親了。

  趙天朔一直派人潛伏在萬福四周,她的任何動靜他都瞭若指掌,在得知她親姊十二歲相看,他想她差不多那年歲,於是更叫人盯緊她,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回報,不得有誤。

  萬福不曉得她母親手中已有一份單子,上面記錄著景平縣周遭幾個縣城的傑岀子弟家世,宋錦娘已經在挑選二女兒的對象,等大女兒一嫁出去就要著手安排,先把人選定下來,以免好男兒有人來搶。

  知情的趙天朔立即決定先下手為強,把人弄到京城便萬無一失,一旦她到了他的地盤,休想插翅飛上天。

  聞言,萬分沮喪的萬福哭喪著臉。「朔哥哥,我不想太早嫁,我還沒長大呢!你摧殘幼蕊。」

  他黑眸微黯,盯著她微隆的胸脯,喉間上下一滑。「我等你長大。」一語雙關。

  「真的?」她喜出望外。

  「真的,明年九月再成婚了,入秋了,不會熱著你。」被窩裡想做什麼也順心,不致熱出一身汗。

  「什麼,明年九月?!」只差一年有什麼差別,他在耍她嗎?十四歲根本還是小孩子好嗎?

  盯著一開一闔的紅唇,趙天朔情不自禁的低頭一啄。「不要考驗我的耐性,我等不了那麼久。」

  他現在就想要她。

  感情如洪水,越堵越洶湧。

  在兩人的婚事未定下前,為了她的清譽他能忍,可是一知曉她是他的了,胸中澎湃的情感有如揚起丈高的大浪,一波波的湧上,什麼也擋不住。

  「朔哥哥……」她面頰一熱,不快的瞋他一眼。

  「小福,嫁給我為妻。」趙天朔忽地語氣柔如水,深邃墨瞳望著她,眼中細碎的情意閃動。

  「這……」萬福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看著他這般認真深情的模樣,她竟拒絕不了。

  「相信我,我會對你好的,絕不會讓你受委屈。」她是他心上的人兒,他會用一生護著她。

  「你會是新的景王吧?」她有她考量,婚姻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現在她也遇到難題了。

  「是,祖父說等我一成親就請旨退位。」他知道祖父早想退了,只是他尚未養成猛虎,祖父這是先替他扛著。

  「景王有一正妃、兩側妃、四位夫人、媵妾若干……」

  沒等萬福扳著纖指數完,趙天朔修長的指頭便憐愛的點上她的唇瓣。

  「我只要你人。」心之所在,唯她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有側妃、夫人、小妾,甚至是外室?」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養在外面的花兒比較香。

  趙天朔咧嘴一笑,再次吻上軟香小口,接著慨然一嘆。「淘氣,就你一個,別的都不要。」

  「如果是別人硬塞給你呢?」世事難料,人活在世間總有些身不由己,這道理她懂得。

  「殺。」他聲一冷。

  「但要是是皇上給的人呢?」使臣送來的美人太多,皇上一個人分身乏術,便把美人兒指給皇親國戚、朝中大臣,這也不是不可能。

  他無情冷絕地回道:「也不是沒有辦法,天乾物燥的,燒死幾個人總不能再活過來,詐屍了還不嚇人。」

  「造孽。」她相信他會去做。

  「你行善。」他沾福。

  「不行,我積善是有用處的,不能分你。」少了善事累積的法力,她的靈氣空間無法運作。

  趙天朔笑眼一瞇,將她摟入懷裡。「我是你什麼人,你敢不分我?小福妹妹,你膽肥了。」

  萬福笑著微推開他,美目輕睞。「我們之間什麼也不是,沒成親前都有變數,不然怎會有『世事無絕對』這句話。」

  「你敢不嫁我?」他目光一凝,帶著幾分不悅。

  「朔哥哥,不是我不嫁你,兩人在一起講求的是緣分,姻緣天註定,無緣難成雙。」不到蓋棺論定,誰也不能論生平功過,天會老,地會枯,人心易變。

  「你我就是緣分,誰也不能拆散。」趙天朔蠻橫地雙臂收緊,似要將懷中的人兒嵌入身體裡。

  無賴……萬福掙不開鐵臂似的懷抱,輕啐一聲,粉頰緋紅。

  心中越亂,看得卻越清明,她靜靜感受著人與人的擁抱,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對他有情,但她不抗拒這個人,微熱的氣息從他身上傳來,很是窩心。

  「福兒,你在幹什麼!」

  嚴厲的聲音驟起。

  「啊!大堂哥。」被抓包了。

  萬福乾笑著把趙天朔推開,故作端莊的撫撫雲鬢,細步碎碎的朝臉慍色的萬國走去。

  「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你還要不要嫁人?!」二叔二嬸不在,他得看好向來乖巧的小堂妹。

  「皇上已經將她指給我了,不用擔心嫁不嫁人的問題。」看到心尖上的人兒走向別的男人,即使對方是她的親堂兄,趙天朔還是吃味不已,一臉難看的想把人拉回身邊。

  「在尚未成親前前,她還是我萬家的姑娘,請世子爺自重。」萬家的男兒可以婚前浪蕩,留下風流之名,但萬家的女兒名節上不能留下污點,她要風風光光嫁入王府,而非窩窩囊囊地受人恥笑。

  兩兄妹都說類似的話,把一心要娶心上人的景王世子氣得不輕,他老大不高興,面沉如墨。「我們一定會成親,絕無意外,通知萬家備嫁,你們的姑娘本世子娶定了!」

  除了萬福,他對其他人都沒有好臉色,說話也很不客氣,又冷又硬。

  「我們還要準備嫁妝,怕要世子爺再等等,況且二叔二嬸沒想過這麼早嫁女兒。」歡堂妹還未出閣,喜事又來。

  一提到準泰山、泰水,趙天朔的語氣略有和緩,「我給出的時日夠你們備妥嫁妝,若有不足我來補。」

  「不用,我們萬家還有金銀給姑娘,多謝世子爺的好心,不過……」萬國話語一頓,似是難以啟齒。

  「不過什麼?」

  「你能不能約束你們府裡的姨奶奶,她們老是妄想妹妹的賞賜,我還瞧見一名珠光寶氣的婦人抱走妹妹的雲錦,我上前索討她居然不還,說妹妹的就是她的,她拿一些是給妹妹面子,反而怪罪妹妹不懂事,不知孝敬。」他一個大男人能跟婦道人家搶嗎?只能眼睜睜地看人揚長而去。

  聞言,趙天朔立即黑了瞼。「看來這些女人是日子過得太好,忘了府裡的規矩,舅兄放心,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什麼舅兄,會不會喊早了?萬國臉上微紅,心裡犯著嘀咕,被年歲相當的世子爺喊舅兄,感覺十分玄妙。

*             *             *

  前腳剛忙完大女兒的婚事,後腳就要籌備二女兒的好事,從沒這麼忙碌過的宋錦娘覺得自己像個陀螺,整天轉來轉去,沒一刻停止,轉得人都瘦了一大圈,走路也輕飄飄的。

  她怎麼也沒想到二女兒才走了一趟京城,天大的福氣就砸了下來,居然由皇上賜婚為景王世子的正妃。

  他們這些人見過最大的官是七品縣官,了不起六品知州,再高的官兒哪見得著,那是跟天一樣的人物。

  誰知丟來個軍功赫赫的超品世子爺,嚇都把人嚇得魂飛魄散了,景王是什麼人呀!可是皇上的親兄弟,景王府的世子更是捅破天的人上人,萬家雖是富甲一方,但在這些貴人眼中不過是小戶人家,他們豈能不戒慎恐懼?

  宋錦娘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二女兒覓得良緣,不用擔心那古怪的性子嫁不出去,冤大頭……呃!世子爺不嫌棄,她也笑笑地嫁女兒。

  憂心的是女兒嫁的是真正的高門大戶,人家的媳婦最難當,女兒一無勢,二無權,就只有一把銀子,人家仗著權勢欺負她該如何是好?當娘家的勢弱,根本幫不上忙,她實在擔心一個商家小女兒無法做好皇家媳婦,讓人瞧不起,一輩子抬不起頭見人。

  人活百歲足,憂兒九十九,女人的一生都為兒女而活。

  「娘,你就把心放寬,不要把眉頭皺成一條線,女兒是天生帶福的福星,走到哪裡都有福氣,只有我欺人,沒有人負我,你這是在擔什麼心,是怕我一個沒留神,把女婿打殘了嗎?」嫁人的沒愁嫁,倒是送嫁的愁眉苦臉。

  「呿!又在說什麼胡話,都要嫁人了還管不住嘴巴,娘怎麼放心讓你嫁到別人家,要是人家捉你這把柄欺負你……唉,娘都要愁死了。」宋錦娘越想越不安,心裡七上八下的。

  早知道就早點招個上門女婿,省得整日愁白了髮,擔心著女兒何時會被掃地出門,連個苦都說不得。

  萬福不由得噗哧一笑。「娘呀!你也想得太多了,我這是皇上賜婚,誰再不待見我也不好招惹我,我是明惠縣主,是能進宮告御狀的,何況上兩層的婆婆都沒了,府裡就一位側妃和幾位老姨娘,你說是我該讓著她們,還是她們該避著我走?」

  「噢!是這樣嗎?」宋錦娘只知世子的爹娘早逝,倒沒想過府裡的主子以妾室居多,她女兒一嫁進去是妥妥當當的正妃。

  「是啊,所以娘別再杞人憂天了,什麼事都往壞的想,全京城有幾個世襲王爺,我又是皇上最看重的景王世子的世子妃,除了皇上皇后和幾位王爺,京城我也是橫著走的。」把景王世子名號往前一推,十之八九逃之夭夭,唯一不跑的人是嚇到腿軟,走不了。

  在萬福被賜婚景王世子,事傳到景平縣時,地方上一陣轟然,不敢相信,尤其是一向低調的萬家為之傻眼,以為弄錯了,前幾代人還是泥腿子的他們,怎麼高攀得上皇家?

  但萬國特意回來進述一遍,大夥兒才愕然的信了,殺雞宰羊的上香祖先,不張狂的祭拜一番。

  相較其他人的嫉妒心態,萬家二老倒是真的高興,縣主府一改建好便跟著萬家二房人上京,沾沾孫女的福氣。

  景王府將婚期定在九月初九,九九登高賞菊之日,客人要來就來,不來也不強求,景王祖孫都很隨興,席開百桌隨人吃,達官貴人、販夫走卒都能來,不收禮,只收心意。

  萬家人為萬福的嫁妝整整準備了八個月,運了一船走水路,目前都放在縣主府的大院,等明日過門前先走嫁妝,王府侍衛分三班輪流看守,景平縣百姓特意來京扛嫁妝。

  與有榮焉的事怎能不參與,還能看到很多大官兒呢!

  萬歡原本也要來的,但是臨出前發現懷了身孕,她娘和婆婆怕衝撞到,便沒讓她來。「不過我聽說你把太后氣癱了是怎麼回事,到如今還躺著下不了床?」連太后她也敢得罪,不知這膽子是橫著長還是豎著長。

  宋錦娘剛被女兒安撫好的心又提起來,沒法不操心。

  當娘的都是老婆子的命,難得偷閒。

  「哪是氣癱,是樂過頭了,女兒運氣好在彌陀寺的後山摘到一朵千年血靈芝,太后一見就樂了,然後樂極生悲,眼白一上吊就癱了。」睜眼說瞎話是萬福的長項。

  老妖婆真有蜥蜴斷尾求生的生命力,人都癱了一年還不死,嘴角流涎的大罵皇上不孝,左手麻痹右手還能動,撈起茶杯、瓷碗照樣砸人。

  「千年血靈芝你也遇得到?」宋錦娘驚訝咋舌。

  「我有福嘛!」萬福揚起白玉下顎,得瑟的神態像極小時候的愛擺顯,令人好不莞爾。

  她不管幾歲都一副討喜的笑模樣,從沒見過她為什麼事發愁,雙眸明澈,閃著玉華光澤。

  「是,娘的小福星,娘真捨不得……」看著二女兒靈秀的小臉蛋,宋錦娘再也忍不住地哭了,隨即抽出手絹輕輕拭淚。

  「娘,那我不嫁了,陪著你。」嫁人有什麼好,見不到自己的爹娘和弟弟,還得中規中矩的當人媳婦。

  宋錦娘失笑的輕撫著女兒的髮絲,內心酸楚。「又說傻話了,娘這一生就是有你們這幾個孩子才歡喜常樂,有個可擔心的人心是滿的,為了你們,娘什麼都甘願……」

  這就是慈母心嗎?萬福有些明白了,她伸手抱住娘親。「娘,你今晚陪我睡,我還是綁著羊角髻的小姑娘。」

  「好,我的小姑娘,就讓你撒撒嬌,過了今日你就是皇家兒媳了……」二女兒的嬌態又惹出宋錦娘的眼淚,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四個孩子當中,她不否認最寵的就是這個聰明過人的二女兒。

  「娘,我們也想陪著姊姊,我們一起睡。」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在門口探來探去,吐舌扮鬼臉的引人注意。

  「呿!都幾歲了還不知羞,夫子沒教過男女七歲不同席嗎?」這書都讀到牛背上,被牛背走了。

  兩人異口同聲應道:「忘了。」

  「忘了就再背,《禮記》全本再抄一百遍,應該就能記得牢了。」萬福堆起帶著惡意的笑,於始扳著手指數著《禮記》有幾篇。

  「不要呀!姊,我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萬民馬上求饒,六姊太狠了,大喜日子居然罰他們抄寫。

  「姊,真的不敢了,我們下次絕對不會再犯,一定考個狀元光宗耀祖。」萬泰也捏著耳朵討好,打小被姊姊捏多了。

  「這句『不敢了』你們說了幾年,我看你們還真敢,罰抄書罰到成精了。」萬福一手捏著他們一隻耳朵,用力一擰。

  「啊——痛,娘快救命,姊姊要殺人了!」萬民痛得都縮起肩頭,姊姊好不容易要嫁岀去,性子還是一樣的兇悍。

  「痛呀!姊,我以後不會再說你沒人要……」萬泰的小臉都皺在一起了,可憐的姊夫,每天要面對生性兇殘的悍妻。

  「好了,別吵了,吵得我頭疼,本來難過少了個女兒,這會兒倒希望清靜點,一個個來討債的。」一臉無奈的宋錦娘點著兒女的腦門,好笑又好氣,兩行淚順流而下。

  「娘——」三道聲音一喊。

  「沒事,沒事,只是傷感,歡兒出嫁後,娘就不時的悲秋傷春。」兒女是母親的心頭肉,硬生生割下怎能不痛。

*             *             *

  等萬福再來時已是隔日,她是被痛醒的,喜娘手拉著一條紅線為她挽面,她天生麗質,膚色光滑,絨細毛不多,因此拔起來並不痛,就是微刺,啉!啉!咻地白粉亂飛。

  昨晚她和母親說了一晚上的話,她不曉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只知今天過後她不再是萬家六姑娘了。

  「新娘子上妝了——」

  一陣塗塗抹抹,畫眉點唇,妝扮得宛如出塵仙子的新嫁娘蓋上紅頭巾,靜靜等待吉時到來。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鞭炮響了。

  迎親的隊伍來了。

  「娘家兄弟背新娘,背——」

  隔房堂兄萬國正要上前,兩個半大不小的身影穿得很喜氣,鑽到最前頭要背新娘。

  「姊姊,我們背你。」

  對嫁不嫁人沒什麼感觸的萬福,一聽到兩個弟弟這麼說,倏地眼眶一紅,鼻頭發酸,原來她也會捨不得,原來萬家也有她割捨不下的人。

  「胡鬧什麼,你們力氣小,哪背得動,萬一摔著了姊姊可不好。」萬家大伯萬誠喝斥愛鬧的兩個侄子。

  「讓他們背。」背光的高大身形走了進來。

  「姊夫——」果然上道。

  「背不動我再接手。」趙天朔心想小福也會希望親弟弟送她出閣。

  「成。」變聲嗓音一起粗喊。

  萬泰、萬民面對面,手臂搭手臂搭起人轎,讓姊姊坐在上頭,兩人橫著走向大門。

  走到花轎前時,兩人都出了一身汗,喘得像頭牛似的,但是臉上都堆著笑意,可是笑著笑著,就忍不住哭了。

  「姊,你嫁都嫁了,不要坐回頭轎。」

  「姊,我會想你的,不過你別常回來。」

  兩個人揉揉發酸的手臂,輕輕甩著。

  「臭小子,等我回門再教訓你們。」這兩個傢伙開口真沒好話,他們想讓她嫁還是不讓嫁,把她都惹哭了。
「嘻!我們要回景平縣了。」

  「哈!你揍不到,我跑得快。」

  兩人一說完就要往回跑,趙天朔一手一個拎住他們的後領。「你們的姊姊追不到,我幫她追,還有……紅包。」

  十幾個飽飽的荷包往懷裡塞,收到紅包的兩兄弟笑得嘴都闔不攏,邊跑邊回頭大喊「謝謝姊夫」。

  趙天朔滿意的咧嘴大笑。

  隨後是景王府的迎親儀隊,在長長的十里紅妝後,千人的迎親禮也相當壯觀,在數十年後百姓們仍津津樂道,說他們真是「郎貌女財」的天作之合,世子俊美,世子妃有錢,夫妻倆同心永結,共偕白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成。」

  一聲禮成,大紅蟒袍的趙天朔一條紅綢拉著新娘子走向喜房,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與她鴛鴦共枕,才剛走到門口他就將人攔腰抱起,快步走向鋪著紅被褥的喜床,兩眼冒綠。

  「哎喲!世子爺,還沒掀蓋頭、喝交杯酒呢,你別急呀!小心嚇著了新娘子……」喜娘驚呼。

  「滾——」人生四大樂事之一,洞房花燭夜,他來了。

  「世子爺……」真是太胡來了,沒規矩。

  「再不走,是想要我把你扔出去……」嗎?

  一隻柔若無骨的手輕覆上趙天朔的肩頭,暴戾的老虎立即變成溫馴小貓,笑得雙眸生輝。

  「給紅包。」

  「好。」

  他把身上的紅包都丟給喜娘,把喜娘樂得找不到北。

  「朔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表現得這麼像個急色鬼,你會嚇到我的。」哪有把喜娘趕走的,傳出去可要讓人笑話。

  「不行,美色當前,怎能不醉人?」一想到她已是他的妻,他渾身飄飄然,宛若醉酒。「說到醉人,我陪嫁中有一萬罈子的酒,你拿出一些讓人一飲,一會兒全都醉倒了。」醉了就沒人發現新郎在不在。

  「聽見世子妃的話了沒有?」趙天朔直接將人撲倒,壓上床褥。

  「是。」一道回應中氣十足,正是守在外頭的溫長開,他的心裡也歡喜得很,前主子地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你呀!猴急個什麼勁……」啊!她的嫁衣……怎麼被撕成兩半了?

  「急著洞房。」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08:32 PM 編輯

【第十一章 】  王府新婦

  天,濛濛亮。

  酣戰方休的交頸鴛鴦剛一沾枕,不遠處的公雞便高聲長啼,但是床上相擁而眠的小夫妻卻無動於衷繼續睡他們的,彷彿東方大白與他們無關,兩人累得都無法動彈。

  漸漸地,有走動的步聲傳來。

  夜裡被叫了五次水的窩兒和眉尖兒兩眼通紅,端著盆溫水站在門口,等著姑娘……呃!世子妃起身凈面。

  她們也熬了一夜未睡,此時有些疲累,後來來換班的妙音、冬芝叫她們回房去睡,這才換手。

  喬語兒不在陪嫁的人選中,二等丫鬟中的冬芝被調上來,萬福什麼都能容忍,就是容忍不了想給她丈夫做小的女人,表面上喬語兒似乎熄了當主子女人的念頭,但她私底下繡了一條上面有個朔字的帕子,偷偷放在萬福的妝盒。

  這一舉動有誰不明了,無疑是讓趙天朔以為這帕子是萬福繡的,因此帶在身上日夜相伴,她再找個機會點破,讓趙天朔看重她,暗生情意,繼而兩情繾綣收了她。

  叛主的下人何其可恨,她的下場沒人在意。

  「醒了?」

  不知睡了多久,萬福輕顫眼睫,緩緩睜開水眸,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放大的男人臉孔,她先是一怔,有些呆滯,而後想起咋夜發生的事,頓時霞飛雙頰,紅得好似要滴出血來,紅瘀點點的身子忍不住往被裡藏。

  太羞人了。

  「你家的公雞吵了。」她聲弱如絲。

  「好,宰了給你燉湯喝。」吵到她就該死。

  萬福笑中帶柔,很享受他的寵愛。「宰了公雞不就沒雞啼晨了,還是饒了它吧!啼得挺有精神的。」

  「好,都聽你的。」娘子最大,

  「真的都聽我的?」有沒有那麼沒志氣?不過她喜歡。

  「對。福氣娘子的話不聽,還能聽誰的?」

  「那叫你離我遠一點,你為什麼不聽?都說不要了還一直來,我這腰細得沒你大腿粗,你想把它折斷是不是?」她這一身的腰背疼全是他害的,連翻個身都痛,全身僵硬。

  趙天朔笑得得意。「我什麼都能依你,唯有床第之事你得聽我的。」

  「蠻橫。」她一嗔。

  「是疼你,男人若不在床上有所表現,你可要哭了。」他還沒要夠本,要不是憐她是第一回,他還能多來幾次。

  「不要臉!」臉皮真厚

  「要臉做什麼,要你就好了,有福妻萬事足。」她是他的全部,有了她,他什麼都不缺了。

  一說完,他露出一臉淫相,又打算壓上去。

  「啊!等等,我還疼著。」再來一次她定會死的,這人不知旱了多久,一聞肉味就撲殺。

  她可憐的腰……

  「很疼?」趙天朔將手往下伸,撫上她嫩白的大腿。

  「你別亂摸!魯漢子似的橫衝直撞,我哪能不疼?」她倏地將雙腿併攏,不讓他碰。

  「好福兒,我瞅啾,看傷得怎麼樣。」他造的孽他負責,他兩眼發亮的盯著被子下頭弓起的雙腿。

  「不給瞅,你太壞了。」她生氣。

  「我幫你上藥……」

  萬福連人帶被的一卷,滾到床的另一側。「你以為我會信你嗎?雙眼都發狼光了,只怕要將我啃得連骨帶皮都不剩了。」

  趙天朔輕笑,越笑越大聲。「言之有理,我餓太久了。」

  他是與狼群走失的孤狼,在曠野中獨自生活,流浪了許久,終於遇到他的母狼。

  「正經點,不許再胡鬧了,折騰了一夜我都要散架了,你得讓我歇歇。」他哪來的精力,好像不知累似的。

  大手被拍開,他直接將她連人帶被擁入懷裡。「好,不鬧你,可你要讓我喝點湯。」

  「什麼湯——」

  她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只見一道黑影覆了上來,狂風暴雨的襲卷她的唇,蹂躪了好一會兒才放開。

  「瓊『湯』玉液。」他回味的用舌尖舔了舔唇。

  看著她帶著緋紅、氣喘吁吁的嬌顏,趙天朔樂得很,心中填滿無限愛意的柔情,看著她,他便有站在山頭熊吼的喜悅。

  這是他的妻,和他攜手走一生的伴侶。

  萬福惱羞的瞪著他。「無賴!」

  「再無賴也是你相公,喊一聲相公來聽聽。」他又在她臉上落下無數細吻,彷彿永遠也吻不夠。

  「不喊。」太難為情了,她喊不出口。

  「福兒……」他聲音低沉的勾引。

  「你別逗我,我就是不行。」犯噁。

  「再不喊,我就要懲罰你了。」趙天朔佯怒地又在她芙頰上啃咬,不輕不重的逗著她。

  受不了他連番攻擊的萬福只好求饒。「朔哥哥,好哥哥,我的情郎,你別玩了成不,我還未凈面呢!」

  「我不嫌棄。」他笑著吻住她的殷紅小嘴。

  可我嫌棄你呀!你沒刷牙還一直吻……

  「我現在知道臭男人是怎麼來的了……」

  「嫌我?」趙天朔倏地把手伸入被中,滑膩的凝脂令他欲罷不能,尋到了小雪峰便不住的揉捏。

  他愛死了這對肉團,軟得不可思議。

  「不嫌、不嫌,可我真的累了,說不定黑眼圈兒都有了。」萬福想過新婚夜可能睡得不多,也許瞇個兩、三個時辰就得起身,但她沒想到要「忙」上一整晚,連喉嚨都喊啞了。

  想到昨夜水乳交融的纏綿,她面上的熱度就降不下來,尤其是窩兒、眉尖兒抬水進屋時,她面紅耳赤得完全不敢見人,一直守在門口的她們肯定聽見裡面的動靜,她失控了。

  瞧了瞧她眼眶下的青影,趙天朔不忍的一吻。「我先幫你上藥,你再睡一會兒再起身。」

  他說著從床邊的櫃子裡拿出一隻青花小瓷瓶,掀開小圓蓋就要倒出裡頭的乳狀物,為她上藥。

  「我自己來,你滾一邊。」真讓他碰了,肯定又是不眠不休,真不曉得他哪來的好體力,越戰越勇。

  「福兒,你過河拆橋。」他不滿的和她搶起瓶子。

  「過河拆橋又怎樣,你不讓我嗎?」她嬌蠻的一嘟嘴,模樣俏皮又動人,讓人無法招架。

  「好,好,讓你,夫人說的話,為夫豈敢不從?」看她真的面露疲相,趙天朔不忍心再鬧她。

  夫妻是一輩子的事,來日方長,他總會討回來的,她等著。

  正在上藥的萬福忽地打了個哆嗦,停下手邊的動作,她以眼角餘光睨向撐著上身著她的丈夫,看他並未做什麼才繼續抹藥。

  優雅的蘭花香氣飄了出來,接著下身一涼,她感覺到原本腫痛的地方舒坦了許多,淡淡的涼意往裡頭透去,整個人頓時像又活了過來。

  「不用太早去敬茶,祖父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趙天朔疼寵地道。

  敬茶?她真忘了有這麼回事。

  似是想到什麼,她又低低一笑,笑中有著捉弄人的得意,宴席之後,相信有更多人晏起。

  「笑什麼,一臉狡獪。」肯定不懷好意。

  「昨天的酒……」萬福笑得更歡了。

  「昨天的酒怎樣?」他們也就喝了一口交杯酒。

  「我是指我陪嫁的酒。」那可有趣了。

  「有問題?」趙天朔想了一下,她嫁妝中最壯觀的便是用三十輛馬車拉的酒罈子,府裡侍衛搬了一上午才全部搬進酒窖。

  「沒問題。」喝了身強體健,活力十足。

  「那你在笑什麼?」她看起來很開心。

  萬福的細眉輕輕往上一挑,甚是嬌媚。「我那酒是百年陳釀,酒量淺的醉三天,善飲酒的人恐怕也不好過。」

  「百年陳釀?」他訝然。

  她得意的點點頭,

  「全部?」趙天朔問得很輕。

  「全部。」

  他瞬間倒抽了一口涼氣,驟地從喜床一躍而下,赤身裸體地撈了一件長袍披上,對外一喊,「溫長開,世子妃的嫁妝酒一罈子……不,一口也不准往外送人,聽見了沒……」

  咦!誰在叫我?

  打了個酒嗝的溫長開懷裡抱了個喝了一半的酒罈子,斜躺在柱子邊,一張關公臉顯然醉得不輕。

  「世子爺,溫侍衛長醉了。」守在屋外的妙音代為回答。

  「醉了?」這人明明不好酒……

  「王爺那邊來傳話了,過午後世子再和世子妃到崇武堂敬酒。」傳話的人走得歪歪斜斜,應該也醉了。

  聞言,趙天朔眉頭一擰。「過午會來不及進宮。」

  另一名丫鬟冬芝連忙應道:「宮裡來人了,讓世子爺晚一天進宮叩恩,今兒個不上朝。」

  不會吧,皇上也……這酒究竟有多烈,居然無一倖免?十分好奇的趙天朔不免想一嚐為快,看有什麼異於他酒的好滋味。

  「別小看這百年陳釀,後勁十足,我建議你至多喝三杯,千萬不要貪杯。」萬福好意提醒道,否則就要出醜了。

  「有這麼厲害?」他不信。

  「就這麼厲害。」也不想想是誰釀的。

  那些全是靈氣空間種植的水果釀的酒,打她五歲起一年釀個幾回,酒窖裡酒滿為患。

  所以她才分裝成壇做為陪嫁,清除幾千個酒桶,日後還能再釀新的酒,以目前的岀酒量,開間酒鋪子也綽綽有餘。

  酒放在空間裡一年,等於外界的十幾年,時時翻動沉澱,從五歲至今的十四足歲,足足放了九年,這還不成了百年陳釀嗎?遲遲未開封的酒香沉得醇,聞香便醉。

  萬福還沒去空間裡看看呢,那些個老虎、狼、猿猴等動物醉成一片,就連長成參王的人蔘娃也紅光滿面,一身通紅的傻笑。

  一夜忙活,小夫妻又小睡了一會兒才起身,由於昨晚耗費了太多體力,兩人都餓了,還未到午便提前用膳。

  飽食一頓後,兩人都恢復了精神,眉目傳情的十指交握,同走往崇武堂向祖父請安。

  他們以為會看到神情萎靡的親眾,因為大家都喝多了,不醉也難,但情形超乎想像,濃濃的酒味仍未散,一個個眼睛發紅,眼袋浮腫,醉眼朦朧的瞇眼見人,有些站不住的小輩直接坐在地上,不時揉眼、打哈欠,醜態百出。

  再看向景王和三位郡王,一樣也好不到哪裡去,除了慣飲烈酒的老王爺還稍能沉得住氣處,其他三人都是一臉暈。

  「祖父,你還好吧?上了年紀的人別貪杯。」趙天朔關心的上前,確定祖父的身子承不承受得住。

  這酒真烈得連祖父這等酒國鐵漢都中招了。

  「沒事,沒事,就喝多了,渾身還熱呼呼的。」頭是有點暈沉沉的,但沒有宿醉的頭痛,不過這是好酒,才一喝下肚,他當年上戰場受傷的陳年老疾居然減輕了不少,原本一遇冷天就發麻的手臂也立刻血脈暢通。

  這酒釀得真好,他沒忍住便多喝了幾杯。

  「你喝了多少?」服侍祖父的人居然沒加以阻止?可是當趙天朔冷眸一掃,這才發現祖父身邊常用的隨從全不見了,換上的是隨從的副手,軍中挑出的精兵。

  難道他們也被酒氣熏醉了?

  「……呃!不多,兩……三杯而已……」看到孫兒凌厲的眸光,老王爺心一虛不敢說實話。

  「確定才三杯嗎?」他厲眸一瞇。

  被這般威逼,老王爺只好老實回道:「好吧!五杯……或許七杯,不記得了,敢向我敬酒的沒幾人,我也就應付應付。」

  別人不敬他,他拉著別人乾杯,要不是站不穩被隨從擁下去休息,只怕一罈子酒就要見底。

  「祖父,惦著你的年紀。」他還當自己是年輕嗎?

  「得了,得了,別說教了,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個兒清楚,沒回到封地以前我是死不了的。」老王爺念念不忘要回到封地,雖然他沒住過幾年,但那是屬於他的地方。

  景王年輕時四下征戰,立下不少豐功偉業,除了秦王,也就是當今聖上外,他是第一個封王的人,景、荊兩州是他的封地,山高水深,平原遼闊,是物產豐饒的好地方。

  後來為了輔佐秦王登基,他便由封地回京,傾其全力護住皇兄的帝位,以其在軍中的威儀鎮壓不少蠢動的叛兵。

  誰知這一來就回不去了,他有一名寵愛至極的愛妾便留在荊州,皇上雖與他是親兄弟想也防他,害怕他功高鎮主,因此賜予無數的美田和金銀珠寶養著他,不讓他再參與任何戰事。

  有點像圈養,一隻遨翔在天際的蒼鷹怎能拴在地上?他的抑鬱和惆悵可想而知,這些年也老得快。

  「祖父,我很快就會帶你回封地的。」趙天朔保證,他一直朝這個方向努力著,京城非長留之地。

  景王聞言,欣慰的笑了。「好,祖父信你,不過你這媳婦兒真不簡單,她那些陪嫁酒呀,不是凡品。」

  有百年以上的窖藏吧!一罈子都少見了,她還一口氣帶了上萬壇來,這已經不是財力雄厚了,而是奇人。

  趙天朔眉一挑,露出得意之色。「你孫兒眼光好。」

  「嗯!嗯!不錯,一早就有人來敲門了,索要咱們的酒,我這頭暈著,就叫他們自個拎一罈子回去。」誰知那些人還真不客氣,左手一壇,右手一壇,一上午就一千多壇酒沒了,還有人陸續上門。

  「什麼?!你讓他們自己搬酒?」那不是等於老鼠進了米倉,大吃特吃。

  「爹,你糊塗了,那可是百年陳釀,連官裡都不見得有那麼齊全,我還打算一種酒搬一百壇回去呢?」一罈子酒值千金,不賣留著自己喝也合適,缺錢時賣上幾罈子,可是能賺得好年的開銷。

  「是呀!爹,別忘了自家人,我連車都調來了,就為了載酒。」他無酒不歡,最好喝酒。

  正主兒尚未開口,景王的三個庶子厚顏無恥的把侄媳的陪酒當成王府的私釀,沒問一聲就準備瓜分。

  老王爺看了三個兒子一眼,眸光意味深長。「這事稍後再提,先讓世子、世子妃敬酒。」

  他特意強調世子、世子妃,用意是告訴兒子們誰才是王府主人,而他們不過是客,要懂得分寸。

  「是。」三人勉為其難的坐正,努力維持清醒。

  一名宮裡出來的嬤嬤身姿端正,端了兩杯放在紅綢布上的茶水讓小夫妻取用,她垂目恭立在一旁等著收杯。

  「祖父,喝茶。」萬福將茶杯高舉過眉。

  「好,孫媳婦的茶要喝,小倆口要和和美美,我這孫子是頭倔驢子,他若欺負你,你儘管來告狀。」他被酒收買了。

  「是的,祖父,我幫你遞鞭子抽他。」看他還敢不敢作怪,臨出門還亂來一通。

  遞鞭子?趙天朔好笑的揚唇。

  景王先是一怔,而後朗聲大笑。「好,好孩子,你這脾性祖父喜歡,這小子就該抽他幾鞭子才不會老是衝動行事,這給你,祖父放心把孫子交給你來管教,柔能克剛。」

  看到托盤上的碧綠玉牌,原本沒什麼精神的楊側妃、左夫人等人,頓時震驚的睜大了眼睛死死盯著。

  「謝謝祖父,孫媳婦定不負所託。」萬福聽出話中之意,應道。

  老王爺滿意的點點頭,覺得此女甚為聰慧,不失為良玉。

  「王爺,那是管家的玉牌……」連她都得不到,只能眼饞!拳頭握緊的楊側妃咬著下唇,免得因為太過不甘心而失控尖叫。

  景王冷冷地瞟去一眼。「她是世子妃,當家之職本就由她承擔,不給她,難道給你不成?」

  楊側妃恨極了,然面上卻不顯,但心裡已經在盤算著該怎麼給新婦下絆子。

  「祖父,孫兒的茶你更不能不喝,自爹娘過世後,是你一直代他們撫育我,此恩大如天,祖父喝茶。」趙天朔雙臂打直,往前一遞,手中的茶水映出景王泛紅的眼眶。

  「嗯!這些年你也辛苦了,祖父知道你一直在追查你父親的死因,不過得饒人處且饒人,不必趕盡殺絕。」言畢,他看了二兒子一眼。

  趙子規,景王的二兒子,被封為陳郡王,他對上父親的目光,心虛的手抖了一下。

  侄子還在查大哥的死因,那他……嗯!得趕緊和晉王商量商量,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

  「孫兒盡量。」如果沒人自個兒找死的話。

  老王爺嘆了一口氣,笑道:「也罷,個人造孽個人擔,祖父老了,管不動了,唯一能給你的只有這個。」他從懷中取出一明黃物,放在孫兒手中。

  「爹,那是什麼?」陳郡王心下有不好的預感。

  「聖旨。」

  陳郡王心口一震,笑得不自然。「你拿出來幹什麼,還不收回去,我給你收著,不要搞丟了……」

  「不用,這是我向皇上請求的聖旨,從今日起我便是名符其實的老王爺,繼任的景王為我的嫡長孫趙天朔。」他等了這麼久,終於可以交權了,這口氣鬆了。

  「什麼?!」

  所有人都驚得酒醒,倏地站直身。

*             *             *

  「哈哈哈!好酒,好酒,朕飲得痛快,朔兒呀,朕的好侄兒,你可不能藏私,回頭給朕送上幾百壇……」啊!夠醇,酒一入喉化作瓊液,讓人瞬間發暖,有凌駕九霄的飄然感。

  「幾百壇?!」皇上的胃口也太大了。

  「怎麼,捨不得?」皇上的龍目一睨,暗含天子威儀

  「皇伯公,這話你得跟我祖父說,前兒個喝了一些,昨兒個又讓人討走一些,祖父一聽下人的回報,心疼的眼淚都要掉了,兩天內少了幾千壇酒,他雄威再現的揚言那些酒全歸他管,連侄孫也碰不得。」趙天朔說得一臉無奈,好像被親祖父坑得很慘,逗得皇上直樂。

  「別跟朕打馬虎眼,朕可是打探好了,你媳婦兒過門是一萬壇陳酒,朕也不囉唆,剩下的朕和你祖父一人一半。」他是土匪頭子,上門打劫誰敢攔。

  皇上的話語中也透露著你們景王府朕也派人盯著,府內人的動靜朕都一清二楚,別以為瞞得住朕,若是一心忠君衛國,朕保你們一生長安,否則別怪朕做出親者痛的舉動。

  杯觥交錯間,爾虞我詐,君臣過招。

  「皇伯公,你這手也太黑了,那是侄孫媳婦兒的陪嫁,得先問過她唄。」趙天朔面上雖帶著淺笑,但心底冰冷一片,晉王一直遲遲未正法,並非找不到證據,而是皇上以太后之名壓著,留著晉王好牽制他們景王府,誰也不能一家獨大。

  不管兄弟感情有多深,這便是帝王心術,為了穩固皇位,誰都可以犧牲。

  「好,朕就問問小侄孫媳婦,明惠呀,朕要酒,你給不給?」皇上半帶認真半開玩笑的問道。

  「給,皇上乃是金龍化身哪能少了,要是侄孫媳能做主,全給了皇上也無妨,再釀就有。」她空間裡還有一堆呢,喝上一輩子也喝不完。

  「好,大氣,朕就中意你的豪氣,不過你能做主是什麼意思,不會跟這小子一樣糊弄朕吧?」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兩個小滑頭,搓湯圓的本事一模一樣。

  萬福故作小把戲被揭穿的慌張模樣,表情可憐。「皇上,酒入了酒窖就成了景王府之物,祖父雖把掌家之權交給我,可酒窖的鑰匙他沒給呀,總不能搬石頭砸鎖吧。」

  「哈!老的奸詐,小的狡猾,你們這一家人,朕就不信拿你們沒轍,來人呀!叫老蔣來,朕有事吩咐。」山不就朕,朕就山,他堂堂天子還能被一件小事難倒。

  「皇伯公,你找蔣將軍要做什麼?」該不會是哪裡有了戰事,要用上一品封疆大將,可他的京畿營為何未聞戰鼓?

  「哼!」皇上由鼻孔噴氣。

  不一會兒,一名中年漢子來到御書房,他目大如銅鈴,虎背熊腰,身高十尺。

  「老蔣,去把景王府酒窖的鎖給朕拆了,裡面的酒能搬多少就搬多少,老景王敢端大不讓搬,就讓他來找朕。」小子,你不給,朕自己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是。」蔣將軍聲如洪鐘,大步離開時,地面為之震動。

  「皇伯公,你不厚道。」居然命人去搶。

  皇上得意的撫鬚呵笑。「朕用超品王妃誥命跟你換,你覺得划不划算?」

  趙天朔當下一喜,拉著萬福一同跪下謝恩。「謝主隆恩,值,皇伯公儘管搬,侄孫幫你攔著祖父。」

  「去去去,也是個吃裡扒外的,娶了媳婦不要娘,快從朕的跟前滾開,省得朕看了扎眼。」皇上假意輕輕丟出御桌上的玉獅紙鎮,落在趙天朔面前一臂左右。

  「謝皇伯公賞,那誥命……」趙天朔拾起玉鎮當是賞賜。

  皇上沒好氣的虛踹一腳。「讓禮部去辦,過兩日等著接誥命,咱們皇家怎麼出你一個沒出息的。」

  「皇伯公,侄孫滾了,你繼續品酒,不礙你眼了。」趙天朔拉著新任王妃就往外走,走得很快,像是怕挨揍。

  出了御書房,走向出宮的青玉板道,趙天朔方才的嬉笑瞬間斂起,取而代之的是冷冽。

  這虛情假意的皇宮,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朔哥哥,你累了嗎?」要應付老奸巨猾的皇上,身不累,心也累,藏污納垢的皇宮是世上最陰暗的地方,就跟婚姻一樣,外面的想進去,裡面的想出來,箇中滋味,冷暖自知。

  「還好。」大手一握緊,從她手中汲取暖心。

  「你和祖父是不是很想走?」萬福所謂的走,只有居中人聽得懂,朝中的每一位臣子都是皇上的棋子。

  「想走走不了。」被困住了。

  晉王一日不死,皇上就不可能放棄景王府這顆棋子,他們存在的意義是恫嚇,是擋在皇上與晉王之間的一把刀。

  晉王若不在了,刀尖會指向皇上,心有懼意的皇上哪敢留住景王府這把刀,肯定草草的打發。

  「我幫你。」京城太不平靜了,讓人過得戰戰兢兢。

  「你幫我?」趙天朔不免失笑,景王府被困得太久了,豈是這麼容易就能脫身?

  「我是福星,心想事成,你要相信我,我會帶給你好運。」萬福反握住他的手,信心滿滿。

  他溫柔的一笑,以自身的大氅將其包覆住,寵溺而深情的擁著她,有她的心,滿足又充實。

  出了宮,上了馬車,兩列隊侍衛跟在馬車兩側,外加一輛載著重禮的馬車,浩浩蕩蕩的駛離……

*             *             *

  第三日,萬福回門的日子。

  「回來了,回來了,姊姊、姊夫回來了,還有好多侍衛……」在門口等著的雙生子突然跳起來,朝屋子裡頭大喊。

  「渾小子,什麼姊姊、姊夫,是王爺和王妃,不許再喊錯了。」萬明賞了兩個兒子一記栗爆。

  「明明是姊姊、姊夫……」眼見又要挨打了,兩人機伶地連忙改口,「是王爺、王妃,我們絕對不會喊錯。」

  萬家一行人在門口迎接,除了出嫁女外,三房人都在,被兒子們族擁在當中的老人家是萬老太爺和老太太。

  大夥兒看到王爺的車駕都很激動,上前要跪拜。

  「自家人只行家禮,你們不許跟我跪呀,我怕折壽。」當了王妃還像個孩子的萬福沒等人拿凳子,她直接跳下馬車,把看的人嚇出一身冷汗。

  她這一身尊貴還這麼頑皮,宋錦娘偷偷瞪了女兒一眼,要她安份點,萬明則欣慰的撫鬍,女兒這般活潑肯定受了極大的寵愛,唯有男人寵著才不改閨中性子。

  「小孩子家家又說什麼胡話,奶奶都不怕折壽,你怕什麼。」老太太拉著孫女的手不放,眼中儘是慈愛。

  「要稱老夫人,以後我給奶奶討個誥命。」萬福一出口八九會成真,她心中已有盤算。

  老太太樂得笑開懷,輕拍孫女的手背。「好,好,養個有出息的孫女勝過兒孫繞膝,奶奶等著你。」

  一群「無用」的兒孫臉色一變,心裡不太痛快,但是看到馬車上搬下來的回禮,個個笑逐顏開,剛剛老太太說了什麼都忘得精光,只著急自己能拿到什麼。

  「別站在外頭說話,都進去,入秋了,天涼。」萬老太爺呵笑著讓所有人往裡走,別站門口招眼。

  「爺爺,我可想你了,你想不想我?」萬福仍像個孩子撒嬌,把她爺爺逗得可樂了。

  「就你嘴甜,爺爺這顆心全掏給你了。」以後沒這丫頭承歡膝下,日子鐵定無聊。

  進了正廳,爺奶坐上位,其次是萬家二房夫妻,景王小倆口依家禮行跪拜禮,萬家人再以國禮向景王、王妃行禮。

  眾人閒聊了一會兒,便以男女分桌上了席位,萬福左手邊坐的是她娘,右手邊是老太太,兩人忙著幫她夾菜,看得其他女眷既眼紅又妒羨,麻雀窩裡真飛出金鳳凰了。

  「王妃姊姊、王妃姊姊,為何王府有百年陳釀酒,我們沒有,我也想喝喝看。」從男桌偷跑過來的萬泰拉拉姊姊的袖子,不明白自家的東西為什麼一壇也沒有,反而別人家一大堆。

  「小兔崽仔,誰讓你跑來女桌,快回去。」宋錦娘眼一瞪,趕著兒子回桌,不准他壞了規矩。

  「娘,你就讓我問一句,這些天不少人上我們家問,我說沒有還不信,堵著我不讓我走。」那些人太可惡了,人家有沒有酒關他們什麼事,不給還擺出一副兇狠的模樣。

  萬福眉頭微微一蹙。「那是神仙給姊姊的神仙酒,只有很尊貴的人才喝得到,它們是姊姊的陪嫁,要有人問起,你就叫他們來找姊姊,想要多少姊姊給他們。」

  也要看有沒有命喝,景王府的酒人人可得嗎?

  「好。」萬泰大聲一應。

  他聲音之大,連外面的男桌都聽得見,其中一些人原本也想向王妃討兩罈子酒,可是被她一說破反而沒膽敢要了,年輕俊朗的王爺就在席上呢!

  可是還是有人不想放過這個機會,想要用所謂的神仙酒拉點人脈,佔佔便宜,也攀個貴人當靠山。

  「福兒呀,大伯母不是尊貴人,可也想喝喝神仙酒,我也不要多,一百來壇就好,咱們一家人都能喝。」

  蕭氏一開口就要一直來壇,真是膽肥,她真把自己當號人物了。

  同桌的女眷都為她離譜的要求感到不可思議,她怎麼敢開這個口,那是人家的陪嫁,娘家伯娘哪好索討。

  「大伯母,不怕說句你丟臉的話,你留得住嗎?」她敢給,大伯母敢收嗎?

  「這……」蕭氏一怔,心想為何留不住,但再往深一點去想,她當下冷汗直冒,面無血色。

  若是家有神仙酒,她賣是不賣了?

  賣了,人家會說果然是商賈出身,見錢眼開,唯利是圖,堂堂王妃都送人喝了,看不上這點小錢,唯有商人利益至上。

  不賣,人家又有話說了,指他們攀上一門高親,眼界也跟著高了,看不起身分地位不如景王的人家。

  賣與不賣都會得罪人,更甚之為了一壇酒入宅偷或搶,財物損失是小,恐傷及人命。

        她面色更白了,不敢再提起要酒一事。

  「爹,我有事跟你談一談。」一散席,萬福把父親拉至一旁,父女倆說起不為人知的悄悄話。

  「說什麼?」瞧她一臉慎重,萬明莫名地也跟著緊張起來。

  「這給你。」她由袖袋裡滑出一隻花梨木匣子。

  「什麼東西……」噢!銀票?!

  「這裡有兩百萬兩,你先到景州、荊州兩地買地置鋪子,把我們二房移過去,京裡很快就會亂了,你們也順勢分了家,把爺奶帶過去,至於財產咱們吃點虧,給大伯、三叔多一點,咱們就留一些地、幾間鋪子和一座宅子就好,日後回來探親也有個地方住……」

  「呃!這個……爹聽你的。」女兒奴的萬明捧著兩百萬兩銀票的手在顫抖,他這輩子從沒看過這麼多錢。

  「爹,別讓旁人知曉,連娘也瞞著,就咱們父女知情,再過一陣子我和女婿就要回景、荊兩封地,女兒就是萬家二房的靠山。」

  萬明不禁紅了眼眶。「好,聽你的,聽你的,我的寶貝女兒是福星。」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10:05 PM 編輯

【第十二章】   除卻心頭大患

  「皇上,若臣婦能為你解決一件困擾已久的麻煩,你能答應我一個要求嗎?」

  「你有辦法?」那個困擾像附骨之蛆,殺不死,刮不掉,緊緊貼附,有如惡夢般難纏。

  「是的。」要人活很難,教人見祖宗易如反掌。

  「好,朕允了你。」反正他沒損失。

  「君無戲言?」

  「君無戲言。」

  某一天,進宮探視太后病情的萬福和當今聖上悄悄達成了協議。

  這日,在萬壽宮裡,太后正在午睡,她不喜歡吵雜,便將所有宮人屏退,寂靜無聲她才睡得安寧。

  可是她睡到一半時,忽然感覺胸口很重,好似有什麼東西壓著,她被擾醒了,睜目一看,是一張近在眼前的紅臉猴,齜牙咧嘴地似是要咬上她的臉,她驚嚇的發岀慘叫聲。

  可是宮女、太監一入內什麼也沒瞧見,只有癱了一邊身子的太后指著空無一物的牆面,嗚嗚呀呀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到了夜裡,同樣的事又發生,這次是抱著西瓜啃的人面猿,在太后的鳳榻旁來回走動。太后再度嚇得失聲尖叫。

  沒睡好的帝后連忙趕來伺候,十幾個太醫輪流診脈,可是太后除了原有的癱症外,並未再添新疾。

  在太后罵罵咧咧的咕噥中,太醫開了安神香,皇上又加派了三十名宮人守在太后四周,讓她停了大罵「皇上不孝」、「皇上忤逆」的話語,總算睡了場好覺。

  可是才平靜兩天,太后居然大喊有一株形似八歲孩童的大人蔘在手舞足蹈,甩動頭上的人蔘葉、人蔘花、紅色果子,扭動肥大的參腰、參腿,甚至問她要不要一起跳。

  太后這話說得沒人相信,大家看她的眼神多了古怪。

  因為一座萬壽宮上下伺候的宮女、太監有近百多名,卻無一人瞧見她口中的巨大人蔘,根本是子虛烏有。

  為了此事太后又氣又驚,原本會動的半邊身體也癱了,說話更不流利,口水直淌,臉歪得更嚴重,頭髮也全白。

  太醫又來了,還是檢查不出任何病症,只說要靜養。

  可是怪事一再發生,太后靜得下來才有鬼,她口齒不清地讓幾名心腹上床陪她,她不信有誰敢再來嚇她。

  平靜了兩天,她以為事情過去了,胃口也好多了,便讓人給她端來一碗燕窩粥,誰知進來的是一頭吊著眼睛的大老虎,渾身的皮毛雪白無垢,虎口叼著一隻碗,碗裡裝的是她的燕窩。

  老虎將碗往她動不了的手一塞,太后直接嚇得暈過去,整整一天沒有醒來,大家認為太后彌留了。

  殊不知她又清醒了,只是喉嚨再也發不出聲音,她嚇到失聲,咿咿呀呀要皇上派更多的人來保護她。

  這次皇上未允,只當她虧心事做多了,心中有鬼,得了失心瘋,因此讓五、六名太醫十二個時辰不離的守著。

  太后縱使再不甘也沒轍,誰教皇上不是她的親兒,要他盡孝何其難,還是她的晉王好,她好歹撐到晉王登基她才肯死。

  命真的很硬的太后怎麼也不死,三番兩次狀似要死去又活了過來,讓宮中眾人人仰馬翻,疲於奔命。

  這一天太醫在打盹兒,宮女熬著藥,宮人輕步的收拾太后排出的穢物。

  明明日頭當空,卻莫名一陣冷風颼颼呼嘯而過,忽然間,一頭十尺高的大黑熊出現在太后床頭,快千斤的重量狀似要往她身子一壓,她的喉嚨便咕嚕咕嚕幾聲,吐出白沫,白沫中有血絲,泡泡似的不斷冒出口鼻。

  突地,她身子一直,兩眼往上看,四肢一抖一抖的抽動,下身流出難聞惡臭的黃尿,濕了床褥。

  靜靜地,無人發覺,太后沒了氣息。

  此時,一道白影憑空出現,躲過了三三兩兩的宮女、太監,沿著牆角走向偏僻的冷宮,荒涼的冷宮雜草從生,在靠近假山的左側有個小洞,正好容一名身材嬌小的人穿過。

  一出冷宮是永巷,白影閃了身,進入一條夾道,順著夾道往前走有道門,門邊有個婆子看守著,白影伸出雪嫩小手塞了一錠十兩銀子給看守婆子,通往宮外的門便打開了。

  再聽到吵雜的人聲、小販的吆喝聲,白影笑了,快步的走向停在樹下的馬車,人才靠近就被一股拉力拉上馬車。

  「啊!疼……」

  嬌軟的嗓音是女子。

  「還敢喊疼,你居然大膽到私下和皇上做交易,你以為一旦出了什麼事,他會保住你嗎?」最是無情帝王家。

  「我才不賴他,我賴的是你,你好,我才好,我要我們以後平靜的過日子,不會有人懷疑你幾時要造反。」她很懶,懶得與人周旋,懶人的做法是一勞永逸。

  「你、你……是我拖累你了。」這個傻女人,傻得他如何不心疼,這是男人該做的事,卻讓她冒頭了。

  白影一掀覆住面容的斗篷,露出一張清靈小臉。「說什麼拖累,是我自私,不願和你一起面對府外那些煩人的事兒,雖然把禍源斷了會引來更多的禍事,但是那已經與我們無關了,」不破不立。

  「你把天頂破了,接下來的事我來做。」黑瞳倏地一冷,迸射出森寒光芒,絲絲如刃。

        「你是指晉王……」

  溫熱的唇覆下,封住微涼的櫻唇,狂妄而霸氣的唇舌佔據最柔軟的蜜泉,一吸一吮,輾轉捻壓。

  「他活不久了。」趙天朔的目光凌厲。

  「你又要殺人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夠重了。

  「他早該死了。」要不是有人護著,早死上千次。

  「他死了,你就解脫了。」外面的天地很大,一座小小的京城關不住翱翔天際的巨鷹。

        「太后真死了嗎?」他以為她可以活上一萬年。

  萬福微微一笑,露出頰上的梨渦,她抱住他的腰,甚為得意。「嚇死的。」

  「你嚇的?」

  她一吐小舌,笑得有些狡黠。「裝神弄鬼我最在行了,太后根本動不了,只好由我擺佈。」

  「你是怎麼嚇她的?」太后那把年紀了,什麼場面沒見過,豈會被一點小伎倆嚇到暴斃?

  「不告訴你。」她傲嬌的一甩頭。

  「不告訴我?」趙天朔眉一挑。

  萬福神情可人的輕哼,「日後你若有負於我,我便用同樣的招式對付你,不嚇死你也嚇個半死。」

  她怎會說出自己的小秘密呢!太玄奇了,說出去也沒人相信,她不過用了靈氣空間隱身,讓裡面的活物出空間活動活動,只要不傷及人命就由著它們玩,一個個樂意得很。太后的死不算傷天害理,沒有人傷害到她一根寒毛,她的死是自取滅亡。

  「我無懼鬼神之說。」他是煞星。

  「你的意思是,你會是負心漢、薄情郎?」萬福氣呼呼的鼓起腮幫子,用一副「你對不起我」的神態瞪著他。

  平白多了一頂黑鍋的趙天朔哭笑不得,抱著愛妃又親又吻,用行動證明此情不渝。「不許胡鬧,我這輩子就栽在你手中,你的那些神仙酒、出處不明的糧食……嗯哼!我可是一句也沒多問。」

  百年人蔘、千年靈芝是隨時可得之物嗎?運氣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想要就有,而且一口氣就能拿出一籮筐,像路邊攤販在賣蘿蔔、胡瓜似的。

  若說他不懷疑是不可能的,太多反常的事無法解釋,包括春天的秋棗、夏天的冬橘、秋天的春桃、冬天的寒瓜,她無時無刻都有人驚奇的事發生。

  撫著手腕上的血玉鐲子,萬福面上有些許虛色。「我遇到神仙了嘛,神仙給了我好東西,我怕說了就不靈驗了。」

  趙天朔對她這番說詞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又將懷中的人兒摟緊了些。「我誰也不要,只要你。」

  他的話中之意是,不管你有多少說不出口的秘密,我不管、也不問,只要你常伴身側。

  一個很卑微的要求,屈辱了男人的尊嚴,但他要的不多,也就是一份兩情相悅的真心。

  「朔哥哥,只要你不負我,這一生我陪你走到底。」難得許出承諾的萬福握住他的大手,眼中細細綿綿的勾著情意。

  「好。」他柔聲一應。

  眉目相望情在彼此眼底流動。

  驀地,沉厚的喪鐘響起,打斷兩人的凝望。

  「太后終於死了。」趙天朔嘴角一勾。

  「是死了。」鐘聲一起,再無回魂機會。

  就算不死,皇上也會弄死她,畢竟太后的死已然發佈,不死便是皇上的過失,所以非死不可。

  「福兒,謝謝你。」解開捆綁他身軀的束縛。

  萬福雙眸一亮。「我可以去找皇上了。」

  「還不行。」時機未到。

  「還不行?」她沒什麼心眼,不明白為什麼。

  「等晉王的死訊傳來。」事半功倍。

  「嗯!晉王的確是雞肋似的毒瘤。」每個人都想要他死,卻又覺得留著也不錯,是個很好用的擋箭牌。

  一聽她說晉王是雞肋,甚覺有理的趙天朔忍不住低笑出聲。「不要太勉強自己,我不急著到封地。」

  「但祖父等不及了。」他老了,還有幾年能等待?

  一說到老王爺,趙天朔沉默了。

  太后一死,宮中就忙起來了,禮部、內務府合辦太后的治喪事宜,先帝的陵墓已許久不曾開啟,身為元后的太后將葬在先帝身側,帝后同陵,天地長存。

  在七七四十九天水陸大會後,太后在文武百官的護送送入陵寢,斷墓石一落,封存了太后的一生。

  民間服哀喪一年,不得嫁娶,不得興樂,科舉往後延一年,春闈、秋闈停,帝王守喪一百日代替三年。

*             *             *

  「你說什麼,朕沒聽清楚!」膽大包天。

  面對皇家威儀,萬福硬著頭皮無賴到底。「皇上,是你金口應允的,如今你想反悔不成,君無戲言,一國之君豈能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會牙疼。」

  本來生著氣的皇上聽到那句孩子氣的「說話不算話會牙疼」,繃著的冷臉一下子笑開了。「不是朕不讓義盛離京,而是朕只有他一個同母兄弟,他走了,朕想起母妃時又能向誰說?」

  趙義盛是老王爺的名字,榮太妃在七年前過世了,兩人的母妃到死也不能封后,這是皇上此生最大的遺憾。

  因為太后還在,因此不能封榮太妃為聖母皇太后,榮太妃是妾,太后是妻,妾死仍是妾,不能越過正妻,此乃祖宗規矩,可想而知皇上有多痛恨太后,她活得太久了,擋住榮太妃的升位,死時仍低太后一頭。

  身為兒子不能為生母爭取出好位份,那是兒子的無能。

  「高處不勝寒,爬得高總要付出代價,皇上是只有一個同母兄弟,可是卻有很多的龍子龍孫,孩子長大了總有自己的顧慮……」萬福點到為止,不願說得太白。

  皇上神情一凜。「是大了,都有自個兒的想法,朕想管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兒子多了就吵著要糖吃。」

  「所以啊,皇上,是祖父離京的時候到了,若他再待下去,你那些龍子龍孫說不定找上他,帶兵打仗的事我不懂,可祖父懂呀,要是一、兩個有上進心的來討教,皇上你說祖父教是不教?」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信你不怕。

  千辛萬苦登上天子寶座,若干年後才發現,座下的龍位太搶手,而最該防備的不是曾經的對手,而是已長大成人的兒子,甚至是野心勃勃的孫輩,那才是痛心。

  「有人找上景王府了?」皇上目光深沉。

  萬福不做正面回答,「早晚的事,景王府處於風尖浪頭上,小有心思的都不會得罪。」

  她用了個都字,表示不只一個,景王府的地位超然,要麼拉攏,要麼剷除,這都是皇上不願見到的。

  「朕再想想……」皇上想使拖延戰術,不讓景王一家離京,他認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著比較實心,若有萬一也能及時安排。

  可是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再好也不敵有心人的操弄,他有他的心機,別人有別人的城府,端看誰出手快。

  「皇上,報——」

  「報上來。」

  「晉、晉王死了。」

  「什麼,晉王死了?」皇上驚得臉色大變。

  「是的,晉王死了。」

  「怎麼會……」

  「與人競賽,騎快馬失足墜落,摔斷頸椎當場死亡。」連救都沒得救,死得乾脆俐落。

  「他倒是死得及時,倒像是……」皇上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看似無害的萬福身上。「景王妃,你說這事和你們景王府有沒有關聯?」

  萬福輕輕眨了眨無辜的水眸。「皇上這話說得迷離,我們和晉王府一向沒交集,閻王要人命的事,我們雖是身分尊貴卻也不是神人,哪能和鬼神打交道,皇上你是天子,可否寫封信上告天庭,問清事由,別讓晉王叔死得不明不白。」

  「你……你倒是個伶牙俐齒的。」皇上氣笑了。

  「皇上,你偏題了,我們談的那件事你還沒答覆呢!」想順勢規避掉嗎?那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她小女兒嬌態,皇上想起已和親多年的順儀公主,那是他最寵愛的小公主,她小時候也是如此。「罷了,朕也不是不講理的人,義盛想找個養老的地方就去吧,朕不攔他,但有些事咱們得商量商量。」

  萬福眉開眼笑的。「皇伯公,你真是好人,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絕無二話,侄孫媳婦最佩服你的大度。」

  「見風見舵,這會兒又改口喊起皇伯公了,夫妻果然都是同個德性,你跟那小子一樣狡滑。」他看走眼了。

  「皇伯公,侄孫媳婦溫柔婉約、溫順賢良,你的話就是聖旨,莫敢不從,皇上商量的是留京人選吧,侄孫媳婦斗膽給你幾個建議……」

  誰留京?

  這個問題等於是變相的人質,被留下來的人只能待在京城,未經皇上允許不得離京太遠,最多方圓一百里內,形同被軟禁,平日的行動也在這個圈圈裡,不太方便。

  可是教人意外的,趙天朔一宣布要前往封地就藩,竟有不少不離開的人,他們求到老王爺跟前,哭訴著種種艱難,舉家搬移沒有活路,到了外地不知道如何過日子。

  其實說穿了也只有一個令人痛心的事實,那就是他們捨不得背靠大樹的富貴,一旦老王爺和景王夫妻離開京城,京裡的景王府就如同沒有主人,那他們還不趕緊佔為己有。

  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

  同樣的道理,景王府無主,那就該有人代管,否則空著一座空府不是打皇上的臉嗎?一定要留人。

  因此老王爺的三名庶子、楊側妃、左夫人自是跟著兒子,另外一些姨娘、小妾的,竟有將近百人要留下。

  看了看萬福遞到面前的名單,老王爺怔愕了好一會兒,最後落寞的笑了,只說交給王妃安排。

  最後,啟程前往封地的主子只有三名:老王爺、景王、景王妃。

  「祖父,有我們陪著你。」趙天朔神情堅定的看著祖父。

  「好孩子,也只有你看得透。」老王爺苦笑著拍拍孫子肩頭,看著他高大的個頭,這才驚覺自己老了。

  「祖父不要怪我,這是他們的選擇,我也想給他們留一條好走的路,可是他們被眼前的富貴榮華給迷花了眼,我只好將其丟棄,任其發展。」他答應祖父給害死父親的幫凶一條生路,但沒說要善待那人。

  「唉!那是他們的命,祖父也不會多說什麼,就是你們小倆口要辛苦些,封地事多,怕要忙不過來。」老王爺嘆道。

  他有心保全所有子嗣,他們卻不領情,反過來怪他多此一舉,但是晉王一死,威脅解除了,皇子們的蠢蠢欲動就要浮上檯面,到時京城只會一片混亂。

  「多往好處想,以後我們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人管束,天大地大我們最大,等到了荊州,我們就成了橫霸一方的土皇帝,誰敢和我們比橫蠻。」萬福俏鼻一仰,神氣兮兮的發下豪語。

  「你……你這丫頭呀!哈哈,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你這心態好,看得開,但是土皇帝……」未免太猖狂了,總要給遠在京城的天子一點面子。

  「祖父,你孫媳說的對,該橫就要橫,你還怕孫兒護不住你嗎?咱們有兩萬名府兵,光是輾壓也足以輾碎一個百年世族。」趙天朔的口氣更像個土匪頭。

  「你們喔!想做什麼就去做,祖父不阻攔,但先生一個小曾孫給祖父玩玩,祖父什麼都不做,就含飴弄孫……」他也看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管多了遭人厭。

*             *             *

  前往荊州的路程,已經行了五日。

  「說吧,你做了什麼?」

  坐在馬車上搖搖晃晃,有些睏意襲來,萬福往後一靠,貼著王爺丈夫的胸口,小雞啄米似的頻頻點頭。

  正要入睡時,耳邊忽傳低沉的男聲,她冷不防打了個激靈,睜開眼,撞進一雙眼含戲謔的黑眸,她不由得有些惱怒,粉拳無力地朝鐵板似的胸膛一捶,痛的是自己的手。

  「說什麼,我睡得好好的幹麼吵我,你明明閒得發慌想找人打發時間,我說外面有那麼多府兵,你一天挑幾百個練練手腳不就得了,何必來煩我?」要不是他一直都在,她真想躲進靈氣空間睡個好覺,有床有被,還有吃不完的果子,小木屋裡什麼都有。

  她的聲音不大,可正好傳到馬車外府兵的耳中,他們身子一顫,口耳相傳地要離王妃遠一點,不然王爺一欲求不滿……呃!夫妻床事不順,他們可能遭池魚之殃。

  「他們沒有愛妃的美色,一個個粗糙得很,既然不能秀色可餐,我還不如不要荼毒自己的眼睛。」那群糙漢子哪有他的福兒也好看,他百看不厭,愛入心田了。

  「你越來越不要臉了,這臉皮厚得能剝下來做人面鼓。」她掐了掐他的臉,量量臉皮有多厚。

  「再不要臉也是你的男人,你就認命吧,這輩子你只能和我綁在一起,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趙天朔故作輕佻的一挑眉,樂當不學無術的紈褲,還一臉風流的挑起妻子下顎。

  「哼!你放我也不走,好日子才正要開始,我要纏死你,把你的都變成我的,讓你成了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只能看我臉色吃飯。」男人最怕有錢有勢,他不作妖也有人送上門當小妖精,她要掌控的是他的銀兩。

  「哎呀!王妃,請施捨,我窮得只剩下一個娘子了……」他當真伸出手,做出乞憐樣。

  「一個娘子怎樣,嫌少?」萬福瞪眼,沒好氣地拍開他手。

  「不少,剛剛好,面若芙蓉,美若天仙,我心傾之,甘為馬前卒。」他朗目如燦,深情凝視。

  萬福被他瞧得粉頰微紅,有些羞意。「看什麼看,再看也不會多長一隻眼睛或耳朵。」

  「不,我家福兒這樣最好,我喜歡看你,你性子雖懶卻從未忽略我,這次我們能順利啟程也是你的功勞,為了我,你連皇上都敢小施計謀,我們家福兒真能幹……」說著說著,趙天朔語氣中多了些許哽咽,她辦到了他和祖父多年卻辦不到的事,並擺脫身後那一堆不事生產的吸血水蛭。

  「噯!夫妻間說這些就傷感情了,我也是為了我自己呀,楊側妃、左夫人和你那些叔叔嬸嬸們太煩人了,老仗著和王府的一點關係擺起長輩架子,指使東指使西的要這要那,當我是新婦欺負。」不能趕就只好留下了。

  「所以你抓著他們不願拋下就要到手的榮華富貴這一點,使計讓他們留在京城?」她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只到處散播景王府在京城的資產總值,有多少皇田、多少間鋪子,年產驚人。

  萬福咯咯咯地笑倒在他懷裡,拉岀特製馬車內的一口墨擅木雕花暗櫃,用腳一踢,機關一動,櫃門就打開了。

  「他們還以為能接手景王府龐大的財產,殊不知我早動了手腳,能賣的全賣了,不能賣的就租出去,寧可便宜一點也不便宜他們,租了十年。」她連酒窖裡的藏酒都一口氣出清,一罈子千金人人搶著要。

  櫃子裡滿滿的金條和銀錠子,一疊一疊的銀票和房契、地契、鋪子的契約書等,塞得都快滿出來。

  「所以你留給他們的是京裡的景王府空宅?」這小妮子把人也帶走不少,只剩下偷奸耍滑、愛賭好酒的。

  她點點頭。「他們想要就給他們好了,反正我們以後也不回來,等他們發現事實真相已為時已晚,他們註定要留在京城當人質,再也離不開。」這是她的伎倆,即使他們遠赴封地皇上也不放心,那就依商量的結果留人。

  她和皇上談過後,皇上堅決景王府有人才准他們離開,順應皇上的要求,景王府只走三人,其他人都留下。

  可那三人卻是景王府的支柱,被擺了一道的皇上還沾沾自喜,認為老王爺的妻妾子嗣都在,他飛遠了仍有籌碼掌握在他手中,老王爺一有不軌之心就拿這些人祭旗,看老王爺敢不敢輕舉亂動,扯造反大旗。

  殊不知心中所喜全是棄棋,留著掩人耳目的,等到了封地,皇上也管不著景王府了,那時才是天寬地闊。

  「我的小福星怎地這麼聰明,算計起人一環扣著一環,遇到你是老天爺給我的補償,從此家有福妻,事事順心。」有妻萬事足,她只要眼珠子一動,凡事順風順水順到底。

  「我才不算計人呢!」她只是讓人罪有應得,別以為做了壞事不會有懲罰,自古蒼天饒過誰。

  「好,不算計、不算計……啊!彌陀山到了……」他倆的定情地,他第二次見到她的地方。

  「朔哥哥在這裡停吧,我們上去瞧瞧。」她有天大的驚喜要送給他。

  「好。」他疼寵的依著她。

  這一下,他一大票人就待了三天,就地紮營,起鍋造飯,兩萬名府兵目瞪口呆,驚詫得掉了下巴。

  「咦,這是……」

  妻子身邊太多無法以常理解釋的離奇事,見怪不怪的趙天朔還是錯愕了,久久難以回神,他說不出是驚是喜,就是震憾,全身好似燃燒著火焰。

  「我不是說神仙給了神仙洞嗎?神仙洞裡有很多神仙的東西,既然我們要走了,便一併取出,何必浪費。」萬福一手撫向腕上的血玉鐲子,臉色微白的控制裡面的靈氣。

  這是一個山洞,她託此地的山神找到的,洞穴不深,卻有股瑰麗的神秘感,一入內便深幽得不見五指。

  「可是我什麼也看不見。」趙天朔只知妻子先進去一會兒,空無一物的山洞竟憑空出現十輛車左右的糧食。

  「怎麼會看不見呢,在你面前是數以萬畝的山谷地,裡面住了一群神仙,他們以指一點便能播種、收成,弄出你看到的那些。」她編著謊也不心慌,面色如常,她以此來掩飾動不動就取出的百年之物,不知為何就是不想告訴他芥子空間的事。

  他搖頭,眼前除了黑還是黑。

  「我進去和祂們溝通看看,也許你也能看到如詩如畫的美景。」她佯裝前面有路地將手往山壁一放,像要沉入山壁似的,實則身一晃進入靈氣空間。

  一會兒,又是一袋一袋的糧食被拋出來,萬福在空間裡清理這些年來的儲糧,她運用自如的法術無須她動手,該出去的東西像有生命力似的一一排好,依序出空間。

  糧食堆得有如山高後,萬福才信步走出此洞。

  「祂們說你靈根不足,俗世氣味濃郁,有損她們的修為,所以讓我暫時留在裡面一足日,將祂們要給我的全都拿走。」萬福很心虛,但面上不顯,空間並非凡間物,越少人知曉越好。

  「不准去,你給我待著……」看她消失在黑暗中時,趙天朔莫名的心慌,他覺得她好像和他不是同一個塵世的人,彷佛彿他不牢牢捉緊她,她便會離他而去。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天外傳來梵音,一道佛光乍現。

  「老和尚。」他怎麼來了?

  「廣遠大師?」咦!居然見著了……

  「佛眼開,行聖路,天上人間兩相逢。」

  似男又似女的低吟輕揚,一指輕點眉心上,倏地,原本視線一片黑暗的趙天朔忽然看見花團錦簇、鳥語花香、人面大的蝴蝶穿梭其中,結實累累的麥穗快壓到地,黃金麥田裡有身著白衣的孩子在追逐奔跑,一條大黑犬跟著孩子後面又跑又跳。

  「施主,這便是萬善人所言的神仙福地,她與此地有緣,得以進去,你殺孽過重不能污染寶地。」廣遠大師面容慈祥,說著讓人似懂非懂的天機。

  趙天朔聽不懂,但萬福懂了,廣遠大師要表達的是此空間只為她一人而設,凡人不得窺探。

  換言之,她不說是對的,天庭之物豈能在人界展示,芥子空間只是借給她用,日後還要收回。

  「我不能進去?」趙天朔面色難看。

  「是的,施主,你福緣未足!」廣遠大師雙案合十,口念佛號,「至於你,萬善人,你一千五百年前從嘆息橋上走過,無意間瞧見橋下有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童,原本他那天晚上就要死了,是你給了他藥和銀子,把他給救活……」

  「所以怎樣?」面皮一抽的萬福終於知道她為何被丟下界了。

  「那名男童長大了,成了揚名立萬的大將軍,他一生殺伐果決,死傷無數,因為他的緣故死了很多不該死的人,終身未娶只為尋找當日救他的人。」

  「他的果,我是因?」有因才有果,因此她才必須行善,彌補因她而亡的無辜百姓以贖其過。

  看她已然了悟,廣遠大師會心一笑。「種善因,得善果,種福田,人有福,兩位還有幾十年的歲月,多行善事結良緣,上天在看著,不會錯待有心補過的人。」

  如來時一般虛無縹渺,廣遠大師離開時亦無聲無息,不過眨眼之間,哪還有老和尚的身影,只有一片墨色的山洞。

  「老和尚真古怪……」他到底打哪兒來的?

  「古怪的人是你吧,老做一些古里古怪的事。」趙天朔輕笑著在她鼻上一點,心情頗為愉快。

  「哪有古怪,我做的是益民的事。」既然要她多行善,她就一次起底吧,兩百萬石白米一點也不留。

  說做就做的萬福將王爺夫君推出山洞,她再次進入空間打開所有儲糧的倉房,玉米、大豆、花生、高粱、土豆、地瓜、瓜果蔬菜、果脯等,幾乎一次清空,半點渣也沒有。

  從她擁有這個空間起她便開始儲糧,今年十四歲的她足足存了九年,每年倍數的增長,有些她放入自家的米鋪賣了,一些留著防飢荒,空間裡的保鮮讓每一次收藏的糧食都像剛收成的,沒有陳味。

  兩萬名府兵連著三天就是做一件事,從山上以接力的方式搬糧下山,再一一裝上馬車,裝不完就自個兒背著,每人負重最少五十斤,可見數量之多,十分驚人。

  趙天朔也了解到出發前萬福要廣調五百輛空馬車的用意,就為了載運這些糧食和藥材,可顯然馬車還是不夠用,他緊急調來軍用的重器運輸車才勉強載完。

  「咱們要走了,向老和尚辭行吧!」萬福沒想到她會捨不得時不時神出鬼沒的廣遠大師。

  「好。」

  但是……

  「廣遠大師?住持雲遊四海去了,長年不在寺內。」掃地的小和尚如此說道。

  「嗄?!」聞言的兩人錯愕的面面相覷。

  下了山,一臉困惑的萬福從馬車車窗探頭看向身後的彌陀山,突地,一道巨大的白光升起。

  啊!是菩薩,化身三十三法相的大士。

  小福神,以後別再用本座的名義騙人,本座只幫你一回,下不為例。

  梵音入耳,萬福瞇眼笑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10:10 PM 編輯

【後記 夢呀!太離奇了 寄秋】
 
  秋作了一個夢。

  作了什麼夢呢?

  秋從頭沾到枕頭時,明明尚未入睡,腦海中卻岀現一本書,秋似睡似醒的看著腦中的小說入睡。

  然後一整晚哦!秋不誇張,真的一整晚都在看那本書。

  半夜尿急了,爬起來上個廁所,腦中的書還在翻頁,邊上廁所邊看書,這是不是很離奇?

  秋看不見書上的字,但腦子知道寫了什麼情節和內空,秋一頁一頁地看,看到天亮鬧鐘響起。

  那是一本原創小說,很厚。

  秋醒來後還要寫稿,要不然秋都記得書中的故事,給秋時間能寫出的原創小說。

  沒辦法,因為秋只看到三分之一就醒了,後續還很多。

  看了一夜的小說,秋快累死了,邊寫著自己的稿子一邊打盹,心想別再來了,否則秋就垮了。

  隔天晚上睡覺時,眼前又飄字了,秋在心裡一再告戒自己,要戒掉,不能再看了,你想爆肝嗎?

  這樣想了之後,那夜果真沒再繼續看書,睡得很好。

  只是太古怪了,為什麼會在夢裡看小說呢?

  秋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一個月最少看七十到一百本的書量,有時更多。

  看小說的迷友們,咱們同病相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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