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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歐陽墨心 -【到開封府混個公務員】《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11:13 AM     標題: 歐陽墨心 -【到開封府混個公務員】《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25 11:37 AM 編輯

【書名】:到開封府混個公務員(出版名:《南衙紀事》)

【作者】:歐陽墨心

【內容簡介】:

  如今是工作難找,飯難吃,工資難拿,房難供。

  想要混個鐵飯碗,恐怕也只有考公務員這一條獨木橋。

  千萬大軍在一根獨木橋上擠,難免會有一兩個失足落水的。

  不過,咱不怕,咱還有時間機器這道法寶幫咱作弊。

  不過這個時間機器好像有點秀豆,咋就一回就回到了古代。

  好吧,反正現代古代都一個樣,公務員同樣是鐵飯碗。

  而且,還是開封府老包家的超級鐵飯碗,咱就湊合著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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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此文紀念《包青天》的輝煌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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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正在回顧台視版的《包青天》,突然想到如果在開封府那幫忠君愛國的傢伙混近一個貪財好色的未來人會怎麼樣?於是就冒出來了這個故事……

  註:此文絕非耽美,請耽美狼們慎入。

  (另:雖然墨心也是一匹貨真價實的耽美狼,但此文只是中規中矩的偽耽美,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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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11:20 AM

序章 第一回 時間機器顯身手,一越蕩回哪年朝

  雲隱山,山如其名,終年雲霧繚繞,不見人煙。山分兩峰,一為陰峰,一為陽峰。陰峰常年不見陽光,終年潮濕陰冷,由此孕育出世上罕見之毒物毒草,盡數江湖陰毒難解之蠱;陽峰山間奇花異草盡遍山谷,多世間難得療傷救命之聖品,正與那陰峰之毒生生相剋。

  兩峰交匯之處,乃一溝谷,谷內毒瘴藥物瀰漫。凡飛禽走獸,蛇蟲鼠蟻無一可存活其中。據此,人稱「無物之谷」。

  十年之前,此無物之谷來了兩個怪人,卻視谷中毒瘴藥物如無物。一見此谷,跪地拜天,喜不自收,從此分谷而居,兩所草房對立而建,定居於此。

  此日,正是這對怪人到達谷中整十年之日。

  「毒老頭,今天十年之期已滿,你準備了什麼來對陣?」

  說話的是一個白衫老者,銀髮銀鬚,鶴髮童顏,一雙白眉尤其特別,幾乎長到腰間。此時正站在陽峰山坡旁,面對陰峰直直而立,身後奇花異卉陣陣異香,卻像那仙人下界一般。

  「哼,藥老頭,別以為你上次勝了我就可以從此不敗。我告訴你,今日我定要叫你好看!哼哼!」

  站在對面陰峰山坡上的另一位老者冷笑著回道。與對面的老者不同,此老一身裝扮比起那妖孽之物也豪不遜色。一襲暗紫色長袍,裡佩暗紅裡衣,隨風飛蕩,透出妖異之氣。依然是長鬚長眉,卻是暗綠之色,依然童顏不老,卻面帶青白。

  「好好好,我等了十年,就是等今日,放馬過來!」

  白衫老者一揮衣袖,指間赫然多出數個棕色藥丸,個個如鳥蛋大小。

  「怕你不成?!」

  紫袍老者同樣抽出數個彈丸夾於指尖,只是藥丸顏色鮮豔奪目,形如三角。

  兩人同時揮動手臂,將手中的彈丸盡數拋出。一時間,無物之谷內紫氣飛漲,白煙翻滾,如雷之聲遍處轟響,好不熱鬧。

  待濃煙散去,在看山谷內的兩人,正是活脫脫掉了個。

  被稱為「藥老頭」的老者一襲白衫如同被上了華彩,五色繽紛;臉色更是豐富,以兩道長眉為例,前三分呈大紅色、中三分呈翠綠色、後三分卻成明黃色。正像一隻色彩斑斕的異獸。

  而被稱為「毒老頭」老者卻剛好相反。整個人都如同從麵缸裡撈出來一般,全身上下,連同舌頭、睫毛,都被染成了雪白。

  兩人同時對視片刻,然後同時開懷大笑。

  「哈哈哈,毒老頭,你不虧是武林人人聞風喪膽的『鬼神毒聖』,這種莫名其妙的毒藥都能讓你想到。想必我這兩條眉毛就要從此難現原形了。」

  「哼哼哼,藥老頭,你這『醫仙鬼見愁』的名號也不是浪得虛名,想我費盡心機才染出這頭綠髮,居然這麼容易就被你給打回原形。」

  說罷,兩人又相顧大笑。

  許久,二人笑罷,又同時相顧一嘆。

  「唉,想你我二人自從十年前一役,從此惺惺相惜,結伴退隱江湖。在此無物之谷中比鄰而居,倒也逍遙自在。只是……」顏色豔麗的醫仙輕輕搖了搖頭,不忍再語。

  「只是……只是可惜了你我二人這曠世的毒術和醫術。卻連個可心的傳人都沒有。」雪白的毒聖接口道。

  二人又是同時一嘆。

  「茫茫野外,我們應該到何處去尋一個好徒兒來?」

  「隱居於此,自是不願再見故人。可這雲隱山從不見人煙,難道從天上掉下來一個不成?」

  話音未落,二人突然聽見頭頂空中一陣異響,如同有百十閃電霹靂在半空中轟鳴。抬頭望去,只見萬里晴空竟無故劃過數道閃電,更怪異的是,閃電居然匯聚一處,生生在半空中扯出一個暗藍色圓洞出來。暗藍圓洞慢慢變形,最後竟然變成一個人形,直直掉在發呆的二人腳邊。

  「醫仙」、「毒聖」乃是武林中泰山北斗的人物,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可此時之景,莫說是見過,恐怕連做夢都未曾夢過。

  地上平躺一人。服飾怪異,未著長衫,只穿長褲,一件裡衣卻失了袖子。長髮披散,面容蒼白,濃眉圓臉,一雙長眼緊閉。看樣子是已經昏厥。

  「藥老頭。」毒聖摸了摸雪白的長鬚,笑彎了一對眼,「這回你不服我可不成了。我不過是隨便說兩句,這老天爺還真的給咱麼送了一個好徒兒來。」

  醫仙此時也沒有心情和老對頭鬥嘴。此時,號稱武林醫術出神入化的他正在考慮怎麼安排好徒兒的習藝計劃。

  而那位躺在地上的仁兄,甚至沒有上訴的權利,就已經被這兩個怪人收做了入室弟子。

  不知是幸運還是霉運。

  *

  金虔知道自己在做夢,而且是噩夢。

  自從參加完高考後,那段做證明題的上下翻滾的六個小點就成了自己難以忘懷的噩夢源泉。甚至直到自己大學畢業,午夜夢迴,還能體會到那幾個小點的刻骨銘心。

  直到有一天,當自己終於無法忍受飄零的打工生活而參加了公務員考試後,那段高考的數學噩夢終於成為了過去,而取而代之的是永遠也寫不完的申論。並且枕頭上的噩夢還衍生出了現實。在第四次被隔離在公務員大軍的隊伍外後,金虔終於鼓起勇氣敲響了那位損友的大門。

  說起這位年紀輕輕就有物理化學數學三項博士後功名的損友,金虔實在是不屑與之為伍。不為別的,就只為當時自己告訴她要去考公務員後,她露出來的表情和接下來的話,就可以讓自己把她列入不屑交往的前三甲。

  「你要考公務員?就你這濃眉細眼,蛇背鼠腰的形象?要是面試能過,我跟你姓!什麼,筆試過了?那是肯定的。像你這種貪財好色的傢伙寫出來的文章肯定對那些閱卷官的胃口!」

  這段話簡直可以名列金虔此生最憤恨的評語之首。

  濃眉?那是表示自己毛髮茂盛。細眼?那是丹鳳眼,古人標準的美人眼。蛇背鼠腰?那表示咱的身高標準,身材苗條!貪財?什麼貪財?雖然自己姓金名虔,但那只是說明自己對金錢有一種虔誠而純潔的崇拜之情,怎麼可以用貪財這種俗語來評斷?至於好色……那就更談不上了,就算楊貴妃在自己面前寬衣解帶,自己也會目不斜視,絕不偷看。

  「廢話!楊貴妃你當然不會看了!」那位損友嗤之以鼻的繼續說道,「換成鄭元暢在你面前露個胳膊試試?我打賭你的口水肯定能淹到北京城去!」

  面對這條惡舌,金虔實在懶得辯解——當然,也不排除她還是有實事求是的一面。

  是的,平心而論,金虔的確有點貪財,還有點好色。

  不過,是好男色。

  請不要誤會,這對於金虔來說,很正常。

  因為金虔是個蛇背鼠腰,濃眉細眼的女性生物。

  所以,她一直沒有通過公務員面試也是情有可原的——雖然,家裡沒有後門通神才是決定性的原因。

  於是,金虔決定依靠科學的力量,依靠偉大的愛因斯坦大人來改變命運。

  依靠損友盡心竭力製造的時間機器!

  金虔偉大而崇高的理想是這樣的。

  首先,利用時間機器回到第四次公務員考試之前,給過去的自己的透露考題,然後穩操勝券地考個筆試第一。然後順利進入公務員大軍,從此混吃等死的過一輩子。

  可現在問題出現了。

  自己是找了那個三料博士後,然後乘上了她製造的時間機器,然後在劇烈的衝擊下暈倒,然後……就開始了現在的噩夢。

  不是金虔臭屁,這的確是有史以來最標新立異的噩夢。

  一個連眉毛都染成鳳尾雞的老頭站在自己的左側,雙眼放光。另一個堪比雪山飛狐的老頭站在自己的右側,同樣雙眼放光。四道鐳射光射得金虔整個脊背陣陣發涼。

  「好徒兒,你終於醒了。」鳳尾雞說。

  金虔的眼睛大了一圈。

  「好徒兒,沒事吧?」雪山飛狐說。

  金虔的眼睛又大了一圈。

  「好徒兒,快跟我們學本事吧。」鳳尾雞加雪山飛狐同時說。

  兩隻胳膊被兩個老頭同時拉起,金虔只覺得身體好像要散架了,每個骨頭縫都在叫喚。

  會痛,所以,不是做夢。大概是時間旅行的後遺症。而且,看著兩個老頭的談吐穿戴,再看看周圍的環境,還有這頂破草房。

  金虔終於得出了結論。

  那個該死的三料博士後,時間回過頭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11:35 AM

序章 第二回 仙山學藝苦不堪 成果既成回人間

  金虔莫名其妙回到這個不知道是什麼時代的古代已三個月有餘。除了從兩位一見面就非要認自己做徒弟的兩位師傅的服飾、和頭頂非半光頭的情況推測出這裡不是清朝之外,她目前是對自己所處的時代一無所知。

  而最崩潰的是,那個本應該套在自己手腕上、手錶形象的時間機器信號接收器也在自己到達這個世界的同時不翼而飛。也不知道是掉在了這個時代,還是迷失在愛因斯坦的時空黑洞中。

  但金虔每天能用來煩惱這個問題的時間實在是少得可憐。她現在簡直比過年加班的超市收銀員還要勞累。

  每天天沒亮,金虔就要被大師傅——就是那個鳳尾雞,據說是什麼「醫仙」的老頭從床上抓起來抹黑練習什麼「九穴飛針」、「十八穴御針法」、「三十六穴鎮針訣」、「七十二穴回魂針靈技」還有最後的「一百零八穴天外飛仙針陣」。總之就是拿著數根銀針在一個人性的布偶身上戳來戳去。如果稍微錯那麼一兩個毫米,就會被旁邊的大師傅刺成刺蝟。

  當太陽掛到門口的樹梢時,據金虔估計,應該是九點左右,二師傅——就是那個雪山飛狐,據說是「毒聖」的傢伙,就會來上第二堂課。說起來,第一次險些把金虔嚇到靈魂出竅。毒蘑菇、毒藥(如砒霜、鶴頂紅之流)完全登不上檯面,在兩天之內就結束了課程。之後的兩個月內研究的是西域奇毒、苗疆蠱毒、唐門家傳異毒……如此等等,個個聽起來都讓人髮指。

  午飯後,又換回大師傅的課堂。各類草藥的名稱比起朗文英文字典的單詞量是有過之而不及,更別提要將它們的名稱和形象相對應。簡直比考托福加日語一級還要恐怖。到傍晚,金虔還要跟著二師傅去他那間密室跟一大群外表十分對不起的觀眾的眾多毒物們進行親密接觸。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還要挑燈夜讀什麼「經絡總經」、「醫經」、「天毒經」、「地毒經」、「水毒經」……亂七八糟的。

  最終,臨睡前,還要給大師傅、二師傅同時來一段「望聞問切」的集體匯演,要是對這兩個師傅的身體狀況沒有診斷清晰,那唯一的下場就是這一晚都得摸著二人的手腕睡覺。

  最終的後遺症就是,噩夢中公務員的無休止申論考試終於換成了無邊無際的草藥和毒蠍子。而被損友稱為「蛇背鼠腰」的標準身材也迅速縮水,更是變成了那種只要站在電子秤上就一定會引起「忒瘦、忒瘦!」尖叫結論的單薄排骨。然後,在即將到達第四個月的時候,金虔終於做出了一個險些斷送自己小命的決定——逃跑。

  當晚,金虔做了十分完備的準備。她帶上可以堅持一個星期的食物與清水,裝備著可以中和「無物之谷」毒瘴的解藥,揣著可以換錢的銀針,趁著夜色飛逃而去。

  但是,還沒走出五百米,金虔就發現自己的腿如同生了根一樣,再也無法向前一步。

  「哼哼,好徒兒,這麼晚了,你還要辨認毒草嗎?」帶著冷笑陰陽怪氣的聲音幾乎是從自己的耳朵後根發出的。

  毒聖筆直地站在金虔的身後,幽幽的身形好像鬼魅。

  「二、二師傅……」金虔現在感覺腿腳發軟。因為她看見二師傅手上拿著的那朵花長得跟那朵據說是天下奇毒、無藥可醫的「牡丹草」有幾分神似。

  「哈哈,好徒兒,想不到你竟如此好學,為師幸甚幸甚。」爽朗的笑聲前一句還在遠處,等到話音結束時,聲音已到耳邊。

  「大、大師傅……」金虔目前膝蓋僵硬。

  醫仙執針的手勢怎麼好似「奇脈斷命針訣」的起手式。

  「嗯?」

  兩個加起來快兩百歲的老者同時背著手悶聲哼道。

  「徒兒是看這月色撩人,禁不住出來散散步,哈、哈、散步、散步。」

  非常華麗的趴在地上,金虔眼前似乎又閃過博士後損友的笑臉:

  「看來你不僅是貪財好色,還是一個貪生怕死的傢伙。」

  呸呸呸,我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

  時間飛逝,光陰荏苒。不知不覺金虔已經在雲隱山上待了一年有餘。自上次八個月前逃跑不遂後,金虔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再試一回,只能老老實實地在山上跟著兩位師傅讀醫書、做毒藥。時間一久,倒也覺得這醫術、毒術還算有幾分趣味,想到自己也沒什麼餬口的本事,再想想「技不壓身」的名言,漸漸竟也能靜下心來,開始認真學習,自此醫術、毒術大長,讓兩位師傅欣喜非常。雖然有時會想念之前的未來世界,但日子也算安樂。

  這日,天未亮,金虔依歸炬來到大師傅屋內,準備練習針穴之術。卻發現兩位師傅同時撲到在地。金虔急忙翻過二位師傅身體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兩人臉色紅潤異常,呼吸無聲,從氣息中隱隱透出牡丹花香。再搭腕把脈,兩人脈搏微弱,似有似無,似斷似續,竟是中毒之徵兆。

  而且是據稱無解的「牡丹草」之毒。

  金虔雖不是特別聰慧的傢伙,但也是經過上千年進化後才回到古代的現代未來人,腦容量怎麼也比古代的這些傢伙多出幾毫升。何況,自己還是從小被歷史、武俠外加八點檔言情劇熏陶長大的一代四有新人。這種小陣仗,怎麼能瞞過金虔的法眼?

  蹲在地上,看了看一塵不染的屋內擺設,又注視著兩位朝夕相處的師傅,金虔實在是很無語。

  想不到這兩個怪老頭居然用這招來試自己的醫術。

  以身殉毒。然後逼自己為他們解毒。

  金虔翻了個白眼。

  這算什麼狗血劇情,難道編劇已經黔驢技窮了嗎?

  等等,這不是逃跑的大好機會?這兩個臭老頭,不分青紅皂白就把自己困在這個荒山上,害自己賺錢的機會沒有,看帥哥的機會沒有,回到現代的機會更是沒有。如今兩個老傢伙都快死翹翹了,難道還能攔著自己不成?哼哼,這可真是媳婦熬成婆——自己終於熬到頭了!

  慢著,自己的手在做什麼?為什麼會拿起銀針?等等,為什麼自己擺出「一百零八穴天外飛仙針陣」的起手式?那個針陣自己還不太熟啊……等等啊……

  三柱香後,金虔滿頭大汗地坐在了地上。

  兩個老頭已經恢復了神智,十分欣慰的看著眼前唯一的徒弟。

  「『一百零八穴天外飛仙針陣』,看來徒兒已經運用自如。那其他的針法定然無礙。」醫仙拈著眉毛道。

  「徒兒居然想到用苗疆蠱毒吞噬『牡丹草』之毒,看來為師的本事徒兒已經盡數學得。」毒聖搓著鬍子道。

  「你們兩個臭老頭!要是我沒辦法救你們該怎麼辦?」金虔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叫道。

  該死,自己的手現在還在抖啊抖的,簡直快媲美霹靂舞了。

  兩位老人相視不言,似乎早已洞悉此種境況,竟是滿面笑顏。

  這讓金虔更為惱火,直直地瞪著二個老頭。

  見此,毒聖才緩緩開口:「徒兒,莫要怪為師,惟有此法才能試出徒兒的真本領。」

  金虔瞪了一眼毒聖。

  毒聖輕輕搖頭,又笑道:「雖然徒兒技藝精進,但為師仍有最後一毒未曾教於徒兒。此毒乃天下至毒,只可堤防,無藥可解。」

  「什麼毒?」金虔難得見到二師傅不陰陽怪氣的樣子,不禁接口問道。

  「乃是人心。」

  「人心?!」聲音拔高。

  「正是。所謂江湖之大,人心難測。人心之毒,正是天下至毒。徒兒,你以後可要當心為好。」

  金虔不覺一愣。

  現代世界的冷漠和複雜、陰謀與陷阱,自己早已深有體會。現代人各個武裝防備,將一顆赤心鎖在層層枷鎖之中,唯恐別人窺得真心。二師傅此言,雖然短短數語,卻字字出自肺腑,不由讓自己感覺一股暖流湧入心田。

  「徒兒,為師也在授你一病。此病同樣無藥可醫。」醫仙在旁說道。

  金虔先是一愣,可瞬間就反應過來,微微苦笑。

  「師傅說得可是心病?」

  醫仙拈眉一笑:「正是,徒兒聰慧。」

  金虔簡直在肚子裡苦笑不止。這哪裡是自己聰慧,是中華五千年的智慧結晶好不好。自己不過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來個文化繼承,順道撿個大便宜罷了。

  「但師傅可曾聽過『心病還需心藥醫』的道理?」

  醫仙又笑了起來:「為師幸甚、幸甚。看來為師也無術可傳了。」

  二老微微頷首,面帶微笑。醫仙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冊,上寫「逍遙游」三字,遞與金虔。

  金虔翻開書冊,見紙張頗新,還有墨跡未乾。仔細閱讀,發現書上寫的竟是上乘輕功心法。

  「師傅?這……」

  醫仙笑道:「為師二人以醫術、毒術聞名天下,卻從未習得武功,內力更是半分全無。」

  毒聖也接口道:「但名號既響,自然惹來仇家,多次生死一線,多虧絕世輕功保命。所以我二人將兩家獨創輕功合編典籍授予徒兒,還望對徒兒之後有所助益。」

  金虔這時候才恍然大悟,感情是教自己逃命招數呢。要得!要得!不知道這個「逍遙游」比起段譽的林波微步,哪個逃起命來更快?

  醫仙看了一眼金虔若有所思的模樣,以為徒兒擔心無法修習此輕功,趕忙又道:「此輕功不需內力助益,只靠借力助力之理,就可身若鴻毛,輕似微風,萬丈深淵如履平地,還望徒兒好生研習。」

  金虔一聽,哇靠,這可不是蓋的。如此逃命絕招當然要趕緊研究,要不然到用的時候可就來不及了。

  想到此處,金虔急忙認真研讀。多虧的這一年多的古文熏陶,金虔看這典籍也不太費力。其中果然都是一些借力助力之法門,其中還頗有太極的四兩撥千斤之妙……

  突然想到那個歷史名人張三豐不知道是已經死了還是還沒出生,金虔突然感到心中一陣悶痛。

  思鄉之痛忽然如毒蟲反噬,疼痛難忍。

  「如何,徒兒,可有不明之處?」醫仙問道。

  金虔抬頭看見醫仙有些擔憂的表情,慢慢搖了搖頭,露出一抹笑臉,眼眶有些濕潤。

  看來自己一時半會兒是回不去了。先不說那個信號接收器不見了,就算找到,恐怕也早已摔壞,沒的用了。

  難道,自己真的要在這個時代終老一生?可自己連這是什麼朝代都不知道,都是這兩個老頭……

  但是,話又說起來,這兩個老頭還真夠意思。

  自從自己到達這個世界以來,他們傳授技藝,毫不藏私,雖然要求嚴苛了一點,但對自己也算是關懷備至……恐怕至親之人也不過如此。

  想到這,金虔頓時感到一種難以言表的親切之情溢滿心間——那種溫暖的親情。

  「徒兒……多謝師傅。」

  金虔彎身一躬,低聲說道。

  似乎從此刻起,這位從從未來時空掉到這座荒山的傢伙才開始真正從心裡認同這兩位師傅。

  *

  一個月時間又過去了。這一個月,可以說是金虔過得最開心的一個月。

  每日與兩位師傅研習醫術、毒術,閒暇時練習輕功。那逍遙游本來就不需內力助推,而金虔又有之前研究過「太極拳」的底子(完全歸功於武俠電影),不出半個月,已經將逍遙游上所述輕功領悟透徹,運用自如。

  兩位老人在欣慰之餘卻也心知,已到分離之時。

  這日清晨,金虔到師傅房內準備請安。卻不見兩位師傅身影。遍尋不著,只在桌上發現一封信件。

  展開一閱,竟是兩位師傅的臨別贈言。

  徒兒展信安好:

  為師二人見徒兒以有所成,深感欣慰。但師徒緣分已到,就此揮別。勿念。

  師:醫仙

  另:江湖上與為師二人為仇者甚眾,望徒兒好自為之。徒兒乃女子之身,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望能謹慎從事。

  師:毒聖

  金虔看得是雙目淚流不斷,不由淒聲高喊:

  「你們這兩個老傢伙,就這麼拍屁股跑了!也不留點錢給我啊啊啊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11:48 AM

序章 第三回 懵懂間當鋪餬口 飯莊內驚聞包青

  「蔡州?!」

  金虔費勁的仰著脖子,從眼前這座宏偉的青磚城門樓上的石刻門牌上讀出兩個字。

  蔡蔡蔡、蔡州?菜粥?

  半張著嘴的金虔現在是滿臉黑線。

  運用剛練成不久的輕功上竄下跳堪比國寶金絲猴般趕了七八天路,才總算見到一個貌似城鎮的地方。只是一看這座城的名子,金虔只能選擇再次傻眼。

  自己雖然稱不上什麼高才生,但九年義務教育還是中規中矩的接受完畢。但地理教科書上那些什麼「中國地大物博,方圓九百六十平方公里,少數民族五十六個」之流的解說顯然還太過超前。而對於自己這種對於古代地名只知道「長安」之流的古代路痴來說,要判斷目前自己的地理現狀,明顯是一個技術難度忒高的操作項目。

  整了整綁在腰部的包裹,金虔硬著頭皮走向了城門。

  古裝電視劇上出現的平面背景圖像瞬間立體狀鋪展在眼前。

  街道筆直,兩旁店舖林立,顏色各異的布幔上寫著各家店舖的招牌,臨街而掛,紛紛揚揚,倒也熱鬧。街道上人群熙攘,男女老幼皆有,大部分衣著平常,顏色偏深,但比起金虔來說,至少還乾淨俐落。

  金虔邊走,邊打量著周圍,心裡盤算著目前的時代背景。

  首先,當然不是清朝:街道上男子的頭上都梳著髮髻,沒有半光頭的嗜好。其次,也不是唐朝:看那些女子的領口緊紮,半絲風也不透。記得唐朝據說是當時世界的時裝時尚前端,大部分婦女都以坦胸露背為美。最後得出結論,大約是剩下的宋、元、明中的某個——但以金虔可憐的歷史知識,實在是無法判斷。

  這種時候,就要有不恥下問的精神。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攔住一個貌似比較好說話的大叔。

  「大叔,我想請問現在是什麼時候?」

  大叔一身布衣看起來應該不是什麼高級貨色,但一見到金虔的手,還是向後躲了躲,避開身體才道:「應該快到巳時了。」

  死屍?

  還沒等金虔冒出幾道黑線,那位大叔就兩腿生風的走開。

  「喂……」金虔的半截話卡在嗓子裡,愣是沒出口。看那位大叔的樣子,倒像是自己帶著什麼瘟疫似的。

  低頭看了看自己尊容,金虔不禁苦笑。

  想不到自己一個堂堂未來人,現在卻搞得像個野人。難怪那位大叔避之唯恐不及,在那個荒山野林裡待了一年多,竟沒有水洗澡,現在渾身的汗毛都在散發陣陣怪味。再加上這幾天急於趕路,搞得自己更是一副滿面滄桑,皮包骨頭的非洲難民形象——說實話,沒把自己當成丐幫的一分子就不錯了。

  再想想剛才的問題,似乎是自己問得不太合適。

  那位大叔回答的似乎應該是現在的時間——巳時。金虔拌著指頭算了算,應該是快到十一點了,難怪自己的肚子有唱空城計的趨勢——幸虧以前被老爸強迫背過十二生肖的圖表,勉強能進行時間換算,否則現在豈不是變成了一個連時間都不會看的白痴……

  但是,該怎麼問?

  那邊的老兄,麻煩問一下現在是幾幾年啊?

  金虔可不認為這個時代的人能來個學術性的回答:現在是公元2007年。

  等等,可以問現在這個時代領頭的是誰?沒準還能碰上個自己熟悉的皇帝名號也說不定。

  想到這,金虔急忙又攔住了一個年輕人。

  「這位老兄,請問當今的皇上是那位?」

  那位年輕人似乎被嚇了一跳,雙目圓瞪,急忙揮了揮手跑開。

  金虔十分奇怪,接連又問了幾個,卻不料反應如出一轍,都將自己看成瘋子一般。

  直到一個好心的大嬸提醒,金虔才恍然大悟。

  「小夥子,這可不要亂問啊,誰能直呼皇上的名字?這可是大罪!」

  大嬸臨走時低聲在金虔的耳邊說道。

  金虔頓時冷汗淋漓。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古代的皇上老頭可是一個對自己的名號非常吝嗇的傢伙,而且對於斬人頭、凌遲處死的戲碼也頗有心得。

  但是,那句「小夥子」又是什麼意思?

  拽了拽身上的衣服,看看越來越平坦的有些過分的某個部位,金虔有感而發:

  難道自己還有幾分「變裝癖」的天賦?

  *

  「源匯當鋪」位於城內東大街,乃是城內首屈一指的大當鋪。當鋪老闆姓李,以苛刻吝嗇聞名。不過這也屬自然,但凡經營當鋪者,豈有樂善好施之人?

  這日,已近午時,當鋪內自是沒什麼生意,倒是隔壁的酒樓人潮湧動。

  一個頭戴布帽的青年夥計正坐在一人高的櫃檯裡打蒼蠅,忽聽門口一陣響動,一人急步走了進來。

  一看此人,夥計不由有些好笑。何時這當鋪也輪到叫花子光顧了?

  來人身形單薄,一身粗布短衣,沾滿風塵,衣袖上還有幾處破爛,再往此人臉上望去,更是悽慘。滿頭亂髮,滿臉土灰,一雙濃眉上儘是灰塵,只有一雙細長雙目還算有神,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

  「夥計,這裡是當鋪吧?」來人問道。

  夥計懶洋洋的看了一眼,答道:「正是,可問客官是活當還是死當?」

  凡是在當鋪做了久的,必然會練出一雙識人識物的本領。看這人衣衫襤褸,面貌不整,定然也沒什麼好貨色可當。想必又是那種過不下去的窮苦人家為生計來典當衣物罷了。

  「死當?活當?什麼意思?」

  「活當就是仍可贖回,死當乃不可贖回。死當可比活當能得更多銀兩。」夥計兩眉一扭回道。心道:這人可真是窮得緊了,連當鋪恐也未進過,竟連活當、死當也未聽過。

  「那就死當。」

  來人想也不想的把腰上繫著的包裹放到了櫃檯上。

  夥計伸手取過包裹,翻開察看。果然不出所料,裡面不過是一些普遍常見的衣衫長袍,和來當物之人身上的衣物的質地相差不大。以數量來判斷,頂多也就值二十枚銅錢。

  「五個銅錢。」夥計說道。

  「啊?」櫃檯下的人似乎有些驚訝,不禁一滯,「這麼少?不能多當點嗎?」

  「什麼?這五個銅錢還是多給你的,就你這破衣爛衫,還有人要就不錯了。」夥計一臉不悅,把包袱甩在一旁。這乃是當鋪中的常用手段。一般到這當鋪之人,大多急等錢用,所以越將當物說得一錢不值,卻反而能更快促成生意。

  果然,櫃下之人露出了為難之色。躊躇許久,又從慢慢解開腰帶,從內抽出一個布袋。

  「那你看看這個值多少錢?」

  夥計取過布袋,細細打量。這布袋不過兩寸大小,內部似乎層層疊疊,頗為厚實,袋上有兩條長帶緊緊繫住。

  解開長帶,將布袋展開,夥計不禁一驚。

  這並非普通布袋,乃是一條寬約兩寸的長條布袋卷折而成。將長袋展開,竟有三尺有餘,於長袋上細密別扎的是兩排整齊非常的銀質長針。燦燦流光,眩眼奪目,針針精緻,數量竟上百有餘。

  「客官,這也要當?」此時夥計頓時像換了一個人,滿面堆笑問道。

  櫃下之人點了點頭。

  「那客官是要活當還是死當?」

  「死當。」

  夥計一聽,正是大喜。自從在這個當鋪學徒以來,也是練就了一些識得寶物的眼力。雖然不能說明此些銀針的來歷,但絕對可以斷定此物並非凡品。如今此人又說死當,此等大好機會豈可放過。

  「好,客官少等……」

  「等等!」

  櫃下的人突然伸手把銀針帶搶了回去:「我還是不從這裡當了。剛才的那些衣物才值那麼一點錢,我還是到前面的當鋪看看再說。」

  「哎?客官,先別忙。」夥計一看到手的寶物要落空,急忙叫道,「剛才可能是我沒看仔細,讓我再估估價。」

  裝模作樣地翻看著櫃檯裡的包裹,心裡卻想著那些銀針。過了好一會,夥計心裡有了計較,抬頭說道:「這位客官,剛才是我沒看清,其實這些衣物倒也值十個銅錢。」

  「我還是去前面的當鋪……」

  「慢著,我、我再看看。」夥計有些心急,看了一眼櫃下來人手裡針袋,「十五個銅錢。」

  「算了……」那人又要舉腿離開。

  「等等……二、二十個銅錢……」

  「……」

  「好吧,好吧!」夥計一閉眼,狠了狠心,「一弔錢。」

  「一弔錢?」那人似乎有些疑惑,望著夥計。

  「已經五十個銅錢了,不能再多了。」夥計道。

  來人挑眉一笑道:「果然是這家當鋪實在啊。行,就在你這當了!」

  夥計一聽,急忙寫下當票,從錢櫃中取出一弔錢遞與來人。

  看著來人滿面喜色的裝好銅錢,夥計總算安心,匆忙問道:「這位客官,你手裡的布袋可否給我仔細估價?」

  「布袋?布袋不是已經當了嗎?」那人問道,一臉驚奇。

  「我是說你手中的那個小布袋。」

  「哦……你是說這個啊……」櫃下人揚了揚手中的袋子,撇嘴一笑,又塞回腰間,「我的錢好像夠用了,所以,這個不當啦。」

  「什、什麼?」夥計一時呆愣。

  櫃下人突然伸手扒住一人高的櫃檯,將臉湊近道:「小子,上下五千年的講價經驗可不是吹的,你還少了幾百年功力。」

  說罷,轉身離去。可走到門口又回轉過頭,問了一個十分怪異的問題。

  「夥計,今年是什麼年?」

  夥計一時打擊,竟也沒多加考慮此問不妥之處,只是直覺回答道:「慶歷三年。」

  聽到此言,那人忽然半張口舌,抬眼望天半晌,然後用一隻手摀住額頭緩緩而出。

  剩下夥計一人發呆許久,才突然想起此時的處境,不由冷汗透衣。

  一包破衣居然當出一弔錢之多,這該如何向掌櫃交待?

  *

  能從當鋪裡講出價錢之人,除從現代掉到古代的金虔之外,自然不做他人之想。可雖做出這曠世之舉,金虔心裡卻並不愉悅。一來那包破衣爛衫即使依靠師傅留下的「一百零八銀針」作「當托」也沒有換得多少錢;二來,自己所處的年代更加撲朔迷離。

  「慶歷三年?」金虔悶著頭,反覆思量了半天,也沒個頭緒。

  要說什麼康熙、雍正、乾隆或是貞觀之流,自己還有點印象,現在這個「慶歷」……

  為什麼不直接把自己送到清朝,好歹自己也算看過什麼「x珠格格」、「x熙私訪記」、「戲說x隆」等等多遍,雖然稱不上個史學家,但混個半仙什麼的還是綽綽有餘了。

  可如今,跑到這個「前不著康,後不著乾」的時代,這一肚子的歷史知識(註:指剛才的電視劇)那裡還有發揮的餘地?

  越想越覺得心悶,金虔不由腳步快急起來,疾走了幾步,卻又感覺腳步一陣虛軟,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許久都沒有吃飯,腸胃早就開始抗議了。

  正好聞見一陣飯香,金虔抬眼一望,只見一座飯莊立於眼前。也顧不上研究飯莊名字,金虔順著味道就衝了進去。(怎麼像某種動物?)

  店內的小二倒比那當鋪的夥計要識相的多,雖然面色不佳,但也沒把金虔轟出門去,只是讓她坐到最角落的桌子上。

  深知現在自己位於貧困線以下,金虔不敢貿然行動,詳加詢問過小二後,才精打細算的點了一碗兩文錢的陽春麵。麵一上桌,金虔更是委屈。只見碗中之麵粗如手指,一夾就斷,湯麵上只飄著幾根營養不良的青菜。

  果然是便宜沒好貨。

  金虔心裡暗暗嘆了口氣,硬著頭皮吃了起來。

  有道是,凡是打探消息,瞭解情況,必然到茶樓、酒樓和飯莊。因為這幾處,來往人數眾多,所謂人多口雜,所以在這種地方往往能發現最新、最快的消息。

  金虔一邊用腮幫子和麵條作鬥爭,一邊豎起耳朵留意著周圍的聲音,希望能有一點收穫。

  但一碗麵條已見底,金虔不禁大感失望。

  這個時代的人就不知道關心國家大事嗎?瞧瞧,這半天說的都是什麼無聊八卦。什麼西街的張寡婦又搭漢字啦,南街的李大哥娶媳婦啦,後街的狗又發情啦……全是一堆桃色新聞,搞得整個飯莊都快被粉紅色的煙霧埋沒了。

  實在是忍無可忍的金虔終於憤怒的排出兩枚大錢,抬腿出門。可腿還沒邁出去,一個消息卻飄進了金虔的耳朵——而且是一個令金虔險些撲到在地的消息。

  「最近京城汴梁流傳個怪消息。」

  「哦?什麼消息?」

  「好像有一個自稱是當今的駙馬爺原配的女子到開封千里尋夫,還告上了開封府。」

  「駙馬爺?你說得可是那位此屆在金殿上一舉奪魁、後被公主招為駙馬的狀元爺?」

  「正是、正是。」

  「兄台,這可不是說笑,堂堂駙馬爺又怎會有原配妻子?」

  「所以才說是怪消息。且那開封府尹並未升堂問案,想必只是鄉野傳聞罷了。」

  「我看也是……」

  後面的話題又繼續回到之前那些桃色新聞,聲音漸不可聞。

  金虔立在門口許久,直到小二上前搭話,才回過神,默默離開。

  My god!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麼?開封府?駙馬爺?駙馬爺的原配?

  走到路邊,金虔雙手扶牆,頭埋在雙臂之間,許久才呼出一口氣。

  現在自己終於知道這是什麼年代了。雖然說不出具體的年份,也不知道當今皇上老兄是哪位。但就沖「開封府」三個字,金虔就可以高歌一曲來評論所處的年代背景。

  正所謂:開封有個包青天嘛……

  老包,既然咱有幸來到此時,不去看看你老人家這位歷史名人,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12:00 PM

鍘美案 第一回 關帝廟巧見香蓮 遇義士死裡逃生

  「想不到八點檔的三流電視劇居然也有幾分可考性。」

  金虔站在一座破落的房屋前,喃喃自語道。

  自從得知自己所處的具體時代背景後,金虔就打定主意要到開封府一遊。多虧了電視的衍生產物——電視劇的功勞,金虔總算還知道當今首都是東京汴梁,後來的問路過程總算沒出什麼大紕漏。

  但也得知這汴梁裡這個「蔡州」至少也有半個月的腳程。這個消息無疑對金虔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就目前自己身上僅有的四十八枚銅錢來計算,就算天天吃陽春麵,恐怕只能維持十天左右。如果再加上自己不小心迷路、遇到山賊等突發事件的可能性,金虔推測自己能活著到達開封府的幾率也許比自己回到現代的可能性還要低。

  考慮到現實的經濟現狀,金虔自然是不敢到客棧一類的高消費場所逗留,只得依照著那些從電視劇裡得到的通關秘籍,期望能到城郊發現個廢棄房屋或是「義莊」之流的以棲身。

  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夜色將暗,金虔還真就發現了一座空屋——說實話,此時金虔突然感覺以前對其深惡痛絕的三流編劇也有幾分可愛之處。

  跨門而入,一屋狼藉。房屋正中擺放一尊銅鼎,四周粗柱上掛著破爛的布幔。一尊泥像座於銅鼎後的泥台之上,覆滿灰塵。

  金虔抬眼一看,這泥像高三米有餘,頭戴紫金盔,身穿戰衣鎧甲,一張臉紅若朝霞,三縷長鬚飄然胸前。

  不用問,這麼經典的形象當然是張飛的老哥、劉備的老弟——關羽,關老爺是也。

  不過看這座「關公廟」的破落樣,估計關老爺在北宋的歡迎程度並不太高。

  「關老爺,如今在下是走投無路,只能在您的別墅裡湊合幾晚,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介意。」

  眯著眼睛,雙手合十,金虔嘴裡叨咕了幾句。想到關老爺也是古代名人,為了能溝通無憂,還是把自己半調子的文言文搬了出來,硬是拼湊成這幾句半土半洋的祈禱詞。

  念叨完畢,金虔才覺著心裡舒坦了幾分,當下從地上拾了些散落的稻草,鋪成床鋪,倒頭而臥。

  躺倒在地,金虔看著眼前景色,不禁思緒萬千。

  以前自己在現代雖算不上「錦衣玉食」,但絕對是「高床暖枕」,那現代的「席夢思」、「太空棉」,比起現在的潮地稻草,可以說是天差地別,沒有任何可比性。可自己竟然為了一個什麼破爛公務員考試,就把自己折騰到這個物質生活貧乏的宋朝來——

  金虔長嘆了一口氣——套用如今的時尚用語: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不過幸好,自己還沒有搞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一到古代就碰上兩個還算不錯的師傅,教授了一身毒人醫人的本領,也算體會到了中華五千年——現在可能還不到五千年的中醫學理論與實踐的神奇,至少以後也不愁能混個江湖郎中。只是現在自己這副非洲索馬里難民的鬼樣子,就算支攤子給人看病,也不會有人光顧。看來目前的當務之急就是明天先去洗個澡,買身衣服……不行,太貴了,現在非常時期,要用非常手段,所謂:與時俱進!還是去偷一身比較實際,不如索性再偷幾塊布,寫個招牌,當個郎中掙錢……

  如此盤算著,被一身疲勞連番轟炸的金虔終於進入了夢鄉。

  *

  不知睡了多久,但以金虔從現代帶來的生物鐘判斷,絕對不超過一個小時,金虔就被一陣異常的響動驚醒了。

  一陣匆忙而雜亂的腳步從關帝廟的門口傳來,緊接著,幾個人影就衝了進來,還伴隨著紊亂的呼吸聲。

  金虔心頭大驚:莫不是剛才自己那番土不土、洋不洋的祈禱詞惹惱了關公老爺,這麼快就給自己安排了一出江湖血腥的片斷場景?!

  凝神靜氣的聽了一會,竟然毫無動靜。金虔這才壯著膽子從藏身處探出頭,像偷油老鼠一樣觀察著四周。

  幸虧自己從不用功讀書的歷史惡行,金虔這一雙小眼睛可是連絲毫的近視預兆都沒有。即使在沒有任何電力照明的古代,金虔也能憑藉一點點的月光看清了現狀。

  這一看不要緊,一看到剛才衝進來的幾個人,金虔更是頭皮發麻。

  蜷縮在關老爺像泥台下的是一大兩小三個身影。中間的是一位穿著碎花布衣的婦人,頭髮凌亂,面色慌恐,兩隻胳膊緊緊擁著身邊的一對孩童。這對孩童,一男一女,年紀不過七八歲,兩人的身體都在不住發抖。

  這位看官可能問了:這不是晚上嗎?黑漆漆的,這金虔為何能看的如此清晰,難不成她還帶了探照燈不成。

  其實原因就是:這三個人就躲在金虔床鋪的旁邊,只是中間隔著一堆房頂掉落的木樑和稻草。三人驚慌失措,又加上夜色昏暗,因此這婦人和孩童並未發現身側不到一米的處還有一人,而金虔卻將三人看得清楚。

  看清來人,金虔心裡暗暗叫苦。

  如果衝進來的是幾個彪型大汗,或是幾個武林中人,當場開打,就算殺得昏天黑地,風雲變色,金虔也不怕。因為那正好給自己製造機會開溜。可現在,跑進來的居然是三位母子,那就大大不妙了。以八點檔俗套劇情推斷,孤兒寡母被追殺只有幾種可能性:

  其一,家庭糾紛,分財不均,所以被家裡人追殺。這追殺之人諸如丈夫二房、小叔子等——如果是此種情況,追殺之人大多功夫不濟,只要不出聲,那自己尚可能保活。

  其二,仇家追殺,斬草除根。要是這種情形,就不太妙了。凡仇家追殺,必聘請職業高手,寧錯殺一百,不放過一個,自己這點本事,恐怕命不久已。

  其三,路遇搶匪,劫財劫色。如果是這樣,就更加不妙了。若那搶劫之人發現自己,一時興起來個辣手摧花,自己豈不是倒霉。(墨心:你擔心過頭了吧?就你現在這副尊容,恐怕強盜還不至於這麼沒品味……)

  在心中盤算了幾個來回,怎麼算自己遇害的可能性也超過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當下立斷,金虔決定:「三十六計,逃為上策」。

  想到此處,金虔立即屏住呼吸,雙手著地,慢慢向後方撤去。可剛撤了兩步,門口就跳進一人,打亂了撤退節奏。

  「出來,再不出來我不客氣了!」門口那人大聲喝道。

  金虔頓時冷汗直冒——看來是第二、第三種可能性比較高。這人聲如洪鐘,必然功力深厚,雖逆光無法窺其樣貌,但此人身材魁梧堪比健美先生,以肌肉分佈判斷,必然身手敏捷。最重要的是,他手裡那把明晃晃、明晃晃的鋼刀,簡直是太過犀利了吧!

  「娘……」

  「馨兒,別說話……」

  金虔聽見微小的聲音從身側發出,心裡大叫不好。

  這個女人是白痴嗎?你孩子說話摀住他的嘴就好了,還多次一舉說一句做什麼?這感情不就是敲鑼打鼓地暴露自己的方位嗎?

  果然,還沒等婦人的聲音消散,一把閃著寒光的鋼刀就舉到了母子三人的面前。

  「出來!」舉著鋼刀的男人說。

  婦人兩臂緊緊抱著孩子,戰戰兢兢地從藏身處走了出來。

  沒有人遮擋視線,金虔總算看清了殺手的相貌。

  方臉泛黑,鬍鬚連腮,雙眉豎立,目光炯炯,一身粗布長衫,微帶風塵。

  嗯……看這位老兄的形象不像個作姦犯科之徒……

  看來十有八九是仇家追殺。

  「你想做什麼?」婦人問道,聲音微顫。

  金虔在一旁吐血:拜託,這麼明顯的事就不要浪費口水了好不好!

  「出來受死!」那大漢一豎鋼刀喝道。

  那婦人不禁向後倒退一步,問:「壯士,我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我們?」

  不是尋仇?金虔納悶。

  大漢雙眉倒立,雙目怒瞪:「怎麼?事到如今,你還不知罪?你冒認官親,誣陷駙馬,難道這還不夠?」

  嗯?嗯?嗯?這台詞怎麼聽著耳熟?

  婦人聽完幽幽嘆了口氣,憤憤道:「原來是陳世美叫你來殺我的。」

  聽到此句,金虔差點一個不穩趴到地上。陳、陳陳陳世美?!天哪,這麼說起來——

  金虔急忙往前蹭了蹭。

  難道說這位婦人就是潘金蓮?不對,潘金蓮好像是貶義詞,應該叫什麼蓮來著……對了,是秦香蓮。

  「住口!駙馬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大漢又叫道。

  「我娘叫我爹的名字,為什麼不行?」男孩上前打著大漢的雙腿。

  「你問什麼要殺我們?我爹已經不要我們了,為什麼還要殺我們?」女孩也上前哭道。

  大漢看到兩個不到自己腰間的孩童不停捶打哭喊,一柄鋼刀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落下。秦香蓮更是泣不成聲,一隻手拉著一個孩子,想要往自己懷裡帶,奈何自己也沒有力氣,幾人扯作一團,場面甚是混亂。

  半晌,母子三人哭聲漸小,兩個小孩才放開了大漢的褲子。

  大漢上下打量了三人許久,開口問道:「你說陳世美是你丈夫,可有憑證?」

  秦香蓮眼淚掛腮,抽泣道:「如今這荒村辟野,你叫我到哪裡去給你找憑證?」

  大漢一聽大怒,高聲喝道:「沒有憑證,就是污攀,你們今天都得死在這裡!」

  說罷,一把鋼刀寒光四起,手起刀落,眼看就要砍到秦香蓮的身上。秦香蓮一驚,直覺向後一退,竟然門戶大開,毫無反抗。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見一人身影竄出,如驚鴻掠影,一把將大漢持刀之臂抱住,高聲叫道:「等、等一下。」

  大漢不禁一驚,定眼望去,只見此人頭髮披散,粗布破衣,年紀不過少年,可剛才見此人輕功了得,心道必是高手,也就不敢再次造次。

  一旁的秦香蓮更是驚訝,也不過是眨眼工夫,怎就突然冒出來一個小叫化子。

  兩位成人尚且如此,兩個孩童更覺神奇,只當這位從天而降髒兮兮的大哥哥是天上的神仙派來救命的。

  可這剛剛拔刀相助的金虔卻後悔莫及。

  xx的,你說我閒著沒事學這個勞什子輕功做什麼?自己的大腦還沒有跟上小腦的速度,就一猛子竄了出來,壞就壞在這「逍遙游」乃是江湖絕跡絕頂輕功,足下發力,身若飛箭,連個冷靜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小兄弟是——」大漢問道。此時他已經將這位突然出現的少年當作江湖高人,語氣也不敢太過怠慢。

  金虔暗暗鼓了鼓勁,穩住聲音道:「這位壯士,何必如此著急,聽聽他們怎麼說再下手也不遲啊。」

  秦香蓮一聽,自知是救命之人來了,咚地一聲跪倒在地,哭聲道:「恩人,救救我們啊!」

  兩個小孩更是識時務,頓時哭聲四起:「神仙哥哥,救救我們,這個壞人要殺我們……嗚嗚……」

  金虔一聞,黑線滿臉。

  何時自己成了救人的英雄,這應該是開封府那幫人的看家買賣吧,怎麼就掉到了自己頭上?還有那句「神仙哥哥」——暫且不論自己這個有損神仙界整體印象值的頹廢形象,這兩個小鬼憑什麼認定自己就是個「哥哥」啦?

  「你們別哭了,還不把事情的原委說清楚。」感覺到大漢似乎對自己有幾分忌憚,金虔也就順勢抽出手,雙手一背,做出一派世外高人的樣子。心道:幸虧和兩個怪師傅待了一年,這沒見過豬肉也算是見過豬跑,裝模作樣起來想必也有些派頭。

  秦香蓮聽到金虔的話,才止住哭泣,將自己的遭遇一一道來。

  大漢是邊聽邊驚,金虔是邊聽邊嘆——電視劇竟然真有歷史根據。

  秦香蓮的故事大約與現代的版本差不多,只是其中的細節部分略不相同。大概就是陳世美進京應考,高中狀元,被招為駙馬。而秦香蓮家鄉鬧饑荒,公婆餓死,才攜雙子、背牌位、千里尋夫。卻不料到了開封,陳世美不認髮妻,將其趕走。秦香蓮告到開封府衙,開封府尹念在駙馬地位尊貴,想要庭外和解,於是安排秦香蓮和陳世美單獨見面。陳世美巧言令色,哄騙秦香蓮先到別處避避風頭,待風聲過後,稟明公主,將母子三人接回府中。卻不料等來的居然是陳世美派來的殺手。

  前因後果說完,秦香蓮已是淚濕長襟。

  「秦香蓮,你說的這些,可有憑證?」大漢將信將疑地問道。可看那表情,卻已然信了七八分。

  「就是,有沒有證據啊?」金虔也急忙問道。這個老掉牙的故事,自己當然是深信不疑,就怕那個大漢不信,拿刀亂砍,自己豈不遭殃。

  「證據?」秦香蓮猶豫之色盡顯臉上。

  金虔咬牙,這人可真是夠笨的。

  「你不是有公婆的牌位嗎?」金虔提醒道。

  這種證據,自己這個現代人當然是不屑。想現代,假鈔、假證、甚至假人都滿天飛,牌位這種東西當然也可以作假。不過,這個時代的人卻偏信這個調調,而且,這個時代的人恐怕也沒有拿死人開玩笑的覺悟。

  「對對,我身後就背著公婆的牌位。」秦香蓮經由提醒,趕忙解下包袱,從裡面拿出一張木質牌位。

  只見那牌位漆黑,上面用刀刻有幾個凹字:先考陳父陳母。

  大漢一時無語,看著牌位,久久才道:「原來你真的是駙馬的原配妻子。那駙馬為何卻要命我追殺你們?」

  「為了錢、為了權唄。」金虔見大漢終於相信,不覺鬆了口氣,不再扮那副世外高人的形象,挑了塊乾淨地面,坐了下來。

  「錢、權!」秦香蓮喃喃說著這兩個字,「恩公說的好,說得確切。那陳世美貪圖榮華富貴,怕我們毀了他駙馬的身份,竟喪盡天良,殺我們母子滅口,實在是天理難容!」

  金虔一旁咋舌,這個秦香蓮果然是歷史名人,難怪能把身為駙馬的陳世美扳倒,這出口成章的本事,看來自己這輩子是學不會了。

  「好啦,既然已經真相大白了,這位壯士,你還是放人吧!」金虔順著秦香蓮的口氣說道。

  可那個大漢卻突然低頭不語,雙手緊緊握住刀柄,指節泛白。

  金虔忽感不妙,急忙跳起身,跑到了秦香蓮旁邊,想想不安全,又繞到兩個小孩的身後,用雙臂將兩個孩童環住。看似像在保護兩個孩童,心裡卻打著他一動手就趁機逃之夭夭的主意。

  「夫人,我韓琪受駙馬大恩,駙馬之命,不得不從,還望夫人見諒!」似乎是想通了,自稱是韓琪的大漢猛一舉刀,向著秦香蓮母子走來。雙目充血,臉色鐵青,甚是駭人。

  秦香蓮身體一顫,卻並未退縮,只是將兩個孩子護在身後,正聲道:「陳世美殺妻滅子,喪盡天良,你要是殺了我們,你就不怕因果昭彰,天理報應嗎?」

  金虔在她背後暗暗叫好——這個女人果然有當聳動新聞發言人的本錢。

  韓琪眼中的殺氣暗了一下,但瞬間又升騰起來。

  「夫人,韓琪不可不從命!」

  「如果你一定要殺我,求求你放了我的兩個孩子,他們是無辜的。雖然陳世美無情無義,可他爹娘的牌位,還是麻煩你還給他。」秦香蓮聲音漸漸低沉,幽幽道。

  厲害,硬的不行來軟的。秦香蓮的哀兵政策看來有效,韓琪手上的刀開始微微顫動。

  「夫人……韓琪對不住了!」

  鋼刀忽然揮起,直朝秦香蓮的面門砍去,再看那秦香蓮,似是言語說盡,雙目緊閉,準備等死狀。

  金虔一看不妙,正想施展輕功開溜,卻不料雙袖竟被兩個小鬼緊緊拉住。

  「神仙哥哥……」兩個小鬼同時哀求,四目含淚。

  金虔此時是冷汗如豆。自己雙手被拽,如何能脫身,等韓琪砍完秦香蓮,不就輪到了自己?想自己一個四有新人,居然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豈不是丟咱未來人的臉?

  想到此處,金虔把心一橫,眼一瞪,高聲喝道:「韓琪,你若忠於駙馬爺,就該立刻住手!」

  這招果然有用,只見那韓琪手中的鋼刀硬是停在半空。

  「小兄弟這是何意?」

  金虔挺了挺脊背,向前跨了兩步:「你可知你眼前這名婦人是什麼身份?」

  反正是秦香蓮不死,自己小命必然無憂,為了保命……奶奶的,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殺殺他的威風再說。金虔雖不是談判專家出身,但也曉得這種時候,誰聲大誰就佔了上風,正所謂「理直聲壯」;所以金虔的此時的聲音用「如雷貫耳」來形容也不為過——實際上,金虔覺得嗓子都快喊破了。

  韓琪一皺雙眉:「乃是駙馬爺的原配妻子。」

  「那你受命於何人?」

  「韓琪受命於駙馬爺?」

  「為何受命於他?」

  「乃是因為駙馬有恩於我。」

  金虔頓了頓,背著雙手,目光如炬,繼續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能殺秦香蓮!」

  韓琪一愣,定定的看著眼前衣著破爛的少年。

  金虔心裡直打鼓。她自己明白,剛才幾個問題不過是拖延時間,想要緩和一下現場緊張的氣氛,想讓這個韓琪冷卻一下殺氣,軟了心,放大家走罷了。怎麼現在他一副毫不放鬆、還有幾分求教味道的表情。

  沒辦法,繼續繞彎子……

  「駙馬爺的父母在故鄉是何人奉養?」金虔繼續問。

  「是、是夫人。」韓琪答得不太俐落。

  「那駙馬的一雙兒女又是何人養大?」繼續繞彎子。

  「是……夫人。」韓琪慢慢低下頭,似乎在思考什麼。

  「駙馬家鄉饑荒,陳父陳母身亡,是何人辦的後事?」再接再厲。

  「是夫人……」韓琪又抬起頭,望著秦香蓮。

  金虔一看不好,以為韓琪又起了殺機,急忙湊上前,擋住了韓琪的視線,提高幾分聲音,問道:「那是誰千里迢迢,背著駙馬爺先父先母的牌位到達開封?」

  「是夫人。」韓琪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看金虔的表情好像真的在看一個世外高人,「小兄弟一語驚醒夢中人。夫人如此對駙馬,乃是駙馬的恩人,我受駙馬大恩,又豈能殺死駙馬爺的恩人?這豈不是恩將仇報、不忠不義之舉?」

  啊?

  正在煩惱下一個問題的金虔聽到此言,不禁一呆。這古人也太會腦筋急轉彎了吧,這樣的道理虧他能想出來?

  再看那韓琪,雙目清明,表情安詳,哪裡還有半分殺氣。

  「你們走吧。」韓琪說,「我不殺你們了。」

  金虔一聽可樂了,也顧不上像向韓琪道謝,急急忙忙拉了兩個小孩和秦香蓮就走。可剛邁了沒兩步,就聽得身後一聲異響,身旁的秦香蓮一聲驚呼,:

  「韓義士!」

  金虔回頭一看,瞬間大驚失色。只見那韓琪將手中一把鋼刀反手插入自己腹中,刀尖已然透出後背,點點滴血——這、這這也太刺激了吧!

  「韓琪!」金虔疾步奔到韓琪身側,與秦香蓮一起扶住癱軟下來的身子。

  「韓義士,你這是何必?」秦香蓮哭道。

  韓琪面色慘白,雙目無光,蠕動雙唇,隱隱透出話語:「夫人,韓琪無法殺你,也無顏見駙馬爺,只能如此……」

  「別說話!」金虔低聲道,雙手搭在韓琪腕上凝神診脈,表面雖然鎮靜,可心裡卻如同火燎,焚心燒肺。

  現在情況可是大大不妙,自己雖然盡得醫仙真傳,可目前韓琪的傷勢恐怕只能用現代外科手術的方法治療,但這個時代哪有這種條件……

  「小兄弟不必費心了……」韓琪看著金虔笑了笑,「多虧小兄弟直言,韓琪才沒有犯下大錯,韓琪先行謝過……」

  「你謝個屁啊!」金虔的心臟好像被壓路機碾過一樣,難受異常,「你別急,還有救,只要我用——韓琪,你做什麼?!·」

  金虔正想掏出銀針之際,韓琪卻突然將鋼刀直直抽離身體,頓時血流如注,無數血漿濺於身旁兩人臉上。

  「韓琪!」金虔急忙用手掌摀住傷口,可絲毫無用,腥紅的血水順著指縫緩緩流出。

  「夫人……這鋼刀上有駙馬府的印記……你…你拿著這把鋼刀去縣衙告狀……尚可保命……」

  話未說完,韓琪雙眼一白,氣絕無救。

  「韓義士!」秦香蓮手捧鋼刀,泣不成聲,一雙孩童也跪在屍身旁隱隱哭泣。

  「……」金虔低頭無語,順著臉頰滑下的不知是血水還是淚水。

  一時間,關公廟內淒風慘慘,泣聲陣陣。

  不知過了多久,金虔突然反應過來,一抹雙眼,一把拉起秦香蓮和兩個孩子向門口奔去。

  「恩公?」秦香蓮問道,不明為何如此。

  「還傻在這裡做什麼?」金虔心如擂鼓,聲音都有些發抖,「現在你手裡握著鋼刀,一身鮮血,廟裡還有個死人,現在又沒有什麼指紋鑑定,任何人都會把你當成殺人兇犯,你又得罪了駙馬——」

  聲音突然頓住,只見金虔目瞪口呆,立於廟前。

  奶奶的,不用這麼巧吧!

  金虔和身後母子三人身形停於關帝廟門口,面前站著兩個提著燈籠的青年。

  這二人腳穿黑色長靴,身著暗紅公服,頭戴黑色布帽。這身行頭金虔可是非常熟悉,古裝電視劇裡的那些衙役捕快都是如此穿戴。

  「什麼人在此喧譁?」其中一個衙役問道。

  秦香蓮卻突然上前,舉起手中的鋼刀,說道:「兩位官差,來得正好,我要告狀。」

  金虔猛一扭頭,差點扭斷脖子,看著身旁一臉正色秦香蓮,臉皮有些抽搐。

  這、這個蠢才!古代人的腦細胞果然沒有發育完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1:29 PM

鍘美案 第二回 蔡州府挺身為證 監牢內心思清明

  金虔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一日淪落至此,只不過想到關帝廟借個宿,卻無端遭來一身橫禍。

  抬眼看去,這蔡州府衙公堂,莊嚴肅穆。正中乃一幅紅日出海圖,藍底紅日,甚是精細。圖前有一石質高台,台上安放一長型公案,案桌烏黑,上擺印包、籤筒、筆架、硯台、驚堂木等物,案桌兩旁豎立「迴避」、「肅立」兩塊虎頭牌面,更顯堂威。公案桌後一把靠背木椅,上鋪錦緞椅面。

  蔡州知府徐大人坐於案後,頭頂「明鏡高懸」鍍金橫匾,神色微凝。三班衙役手執堂棍,肅立左右。

  驚堂木一響,三班衙役口呼:威武——

  金虔只感膝下一軟,頓時撲地。嘖嘖,這大堂上的青石磚地果然好貨色,堅硬無比,跪得自己膝蓋骨直「吱吱」作響。

  「堂下何人,竟敢於本州內行殺人重罪,還不速速招來!」知府大人喝道。

  堂下兩人跪身低頭,其中一人為年輕婦人,乃是秦香蓮;另一人衣衫卻如街邊要飯花子,正是心中大呼倒霉的金虔。

  「大人,民婦秦香蓮,民婦冤枉!民婦從未殺人啊!」堂下所跪婦人呼道。

  啪!驚堂木頓時響徹大堂。

  「大膽刁民,你手持鋼刀,渾身濺血,半夜三更,行為詭異,那關帝廟的男子不是你殺,又是何人所殺?」

  「回大人,那韓琪乃是自殺身亡,這鋼刀也是他親自交於民婦手中。因他死前,民婦在他身側,這身血跡就是那時所濺。」秦香蓮微微抬頭,正色說道。

  金虔一旁驚訝:這秦香蓮果然是上過開封府衙、見過大場面的人,在這種不利情況之下,說起話來居然還有板有眼。哪像自己,一聽見那驚堂木,就渾身發軟,毫無現代未來人的偉岸形象可言。

  堂上知府大人卻是不信,繼續問道:「依你所言,那關帝廟身亡之人可叫韓琪?」

  「回大人,正是。」秦香蓮答道。

  「他為何自殺?」

  秦香蓮神色一暗:「回大人,乃是因為韓義士不願做那殺人滅口的勾當,放了我母子三人,卻又因無法向主人交待,內疚而死。」

  知府大人一愣:「殺人滅口?為何殺人滅口?又是何人唆使?」

  秦香蓮一聽,腰板一下挺得筆直,下顎高抬,雙手緊緊握住胸前襟口,高聲道:「大人,民婦冤枉!民婦乃是當朝駙馬陳世美的髮妻,那陳世美貪圖富貴,竟唆使韓琪殺妻滅子,請大人為民婦做主啊!」說罷,低頭就磕。

  此言一出,堂上眾人皆驚。

  衙役、師爺震驚無法言語,自是不用細表。單看那蔡州知府徐天麟,雙目崩裂,口鼻大開,一隻手緊握驚堂木,停於半空,想必是剛才聽到堂下婦人直呼當朝駙馬的名諱,正想制止,卻被其後言辭驚呆所致。

  而金虔此時卻是暗暗叫苦,直想運用輕功一逃了之,卻無奈腿腳已被鐵鏈捆綁,無計可施。

  這個秦香蓮果然是個大大的蠢才。那陳世美是何等人物,那可是當朝的駙馬!當朝皇帝老兒的妹夫,太后老佛爺的女婿!想那歷史名人老包都想要庭外和解,這小小的一個知府哪敢動陳世美的一根汗毛?秦香蓮跑到這裡來告狀,還帶著謀殺案的嫌疑——嘖嘖,難道我一個堂堂未來人就要命喪此處?!天哪!真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

  半晌,堂上的知府大人終於回過神,將手中的驚堂木拍於桌上,喝道:「大膽民婦,竟然口出狂言,誣陷當朝駙馬,來人哪,將這婦人拉下去先打五十大板再說!」

  秦香蓮一聽,立刻高聲疾呼:「大人,民婦絕無誣陷駙馬之意,民婦有憑有據!」

  金虔突感脊背發冷,一陣哆嗦。

  喂喂,大嬸,你可別拖咱下水啊!咱一個未來人,要是被扣上干擾歷史進程帽子,那可就罪過大了!

  「你有何憑據?!」知府大人喝問道。

  「回大人,那鋼刀上有駙馬府的印記,乃是物證,民婦身旁這位小兄弟親眼目睹韓琪自殺,乃是人證!」秦香蓮磕頭答道。

  金虔頓感一陣虛脫,心道:罷了……天要亡我也!

  知府大人神色一變,立刻叫人將凶器鋼刀呈上,仔細查驗後,神色更是難看。再抬頭一看快縮成一團的少年,突然拍下驚堂木問道:「堂下所跪何人?」

  金虔不禁身子一抖,心知這句話必然是問自己,心裡開始飛速思量:

  怎麼辦,答是不答?除了那個臉黑的老包和一個叫八賢王的傢伙之外,自覺對這個朝代的大小官員沒有任何印象,萬一這個——也不用萬一了——看這個知府大人一臉橫肉的德行,再依照電視劇的俗套來推測,這個知府大人必然是個趨炎附勢、欺硬怕軟之輩,自己還是留條後路比較保險。

  想到這,金虔心裡打定主意,出聲道:「回大人,小人名叫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知府大人一愣。

  慢說知府大人奇怪,這堂上的三班衙役也覺著怪異。眾人當差多年,大小官司也見了不少,哪裡曾聽過如此怪名,倒更像鄉野俗號。秦香蓮更是納悶,原本自己早已將這少年當作恩人,卻不料這恩人竟是如此庸俗之名,不免有些心悶。

  那邊覺著怪異,金虔這裡也覺著難受。雖然想用別名,但這一時半刻間又無「百家姓」之流,哪裡能想出個萬全之名?一時心急,脫口就說出這個名字。後來一想,比起「張三」、「李四」之流,此名至少還算有幾分文學素養,也不算丟了未來人的臉面,心裡也就坦然了幾分。

  「是,小人王二麻子。」低頭望地,金虔生怕堂上的眾人見到自己一副臉孔扭曲的表情。

  知府大人幹咳一聲,又問:「王二麻子,本府問你,那秦香蓮說的可是實情?」

  「是——」金虔特意拖長聲音,略抬眼皮,觀察著眾人的面色,心裡盤算著脫身之法。可目光卻無意與秦香蓮相遇,心裡猛然一動。

  秦香蓮雙目含悲,面色絕然,一臉血污尚不及擦拭,此時已變黑色,斑斑點點,如同血淚佈滿雙頰。

  那是韓琪之血……

  「回大人,秦香蓮所說——」金虔雙眼一閉,猛一橫心道,「是實情!那韓琪的確是駙馬派來的殺手,也的確是自盡身亡。」。

  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做偽證這種事情當然是不屑為之。

  大堂之上眾人,聽聞此言,無一不變色。

  知府大人手舉驚堂木,目光與身側師爺來回幾次,終於狠狠落下。

  「此案押後再審,退堂!」

  *

  「喂喂……餓死啦……想不到古代的監獄居然有虐待俘虜這一項惡習,我要投訴……」

  盤腿坐在監牢之內,金虔雙手搭在比自己胳膊還要粗的木質監欄上,神情慘淡,雙目無神,就差沒口吐白沫了。

  也難怪金虔如此德行,看這府衙監牢,青磚一砌到頂,密不透風,苔蘚遍牆,潮氣入身。何況那些獄卒看金虔和秦香蓮母子的眼神,怎麼都讓金虔覺得不自在。

  「安靜點,吵什麼吵!」一個獄卒走過來,氣勢洶洶地敲了敲木欄。

  「王恩公……」身後一個女聲幽幽道。

  金虔回身望去,見秦香蓮母子三人六目齊發,直勾勾地瞪著自己,不由滿頭黑線。

  「什、什麼事?」這眼神,實在是讓人發寒。

  「恩公救香蓮母子三人,又在公堂之上挺身作證,香蓮感激不盡,無以為報,請恩公受我母子三人一拜。」說罷,攜一雙兒女,就朝金虔屈身相跪,兩個孩童更是低頭就叩。

  金虔一看大驚,不覺向後一跳,整個脊背都緊緊靠於監欄之上。

  「不、不不用客氣,此、此乃、乃那個小意思……」一時受驚,金虔是白話文、文言文一起上陣,古今合一,不知所云。剛說半句,突覺不妥,又急忙上前,伸手攙起三人,「我可受不起,趕緊起來。」

  想想這秦香蓮也算是幾百年之前的名人,從遺傳學的角度來說,也算和自己的老祖宗是平輩,這一跪,也不知跪去了自己多少年陽壽。

  秦香蓮聽言,才款款起身,帶一對子女坐在地上,金虔一看,也坐在一旁。

  隨手整了整兒女的衣裳,秦香蓮輕嘆,卻許久不見言語。

  金虔頓覺無奈。

  這古人麻煩事就是多,有什麼話非不直接說,偏要先嘆口氣,醞釀醞釀氣氛,等別人三催四請才能開口——算了,入鄉隨俗。

  「你可是有心事?」金虔問道。

  秦香蓮輕闔雙目,低聲道:「香蓮只是擔心,這監牢之內,潮氣甚重,不知這寧兒、馨兒可受得了?」

  金虔一聽,瞭然於心,可道是:天下父母心。想到自己現代的家人,金虔心中一軟,開口輕聲問道:「他們多大了?」

  秦香蓮剛想回答,那個男孩卻搶先回道:「神仙哥哥,我叫寧兒,今年七歲。」

  另一個女娃一聽,也急忙開口:「我叫馨兒,今年十歲。」

  秦香蓮面色有驚:自己這對兒女自從在駙馬府受了委屈,從此鬱鬱不言,今日為何如此開朗。

  秦香蓮自然不知,這一對孩童,從未見過江湖人物,自然也不知曉輕功為何,而金虔打一出現,就現出一身絕頂輕功,在這對孩童眼裡,自然是以為遇見了故事中的仙人。

  金虔一旁好笑,看這對小鬼,兩眼放光,滿臉崇拜,就差沒在自己面前插上三柱香,燒紙錢了,莫不是自己還有幾分裝神弄鬼的本事。

  「哦——原來是寧兒和馨兒,請多指教。」金虔笑道。

  兩個小鬼立刻點頭如搗蒜,雙雙回答:「是,神仙哥哥。」

  秦香蓮此時才明白,感情自己的兒女是把恩人當成神仙了。雙頰一紅,趕忙說道:「寧兒、馨兒,莫要胡說,恩人……」

  金虔卻一揮手,打斷秦香蓮餘下之語,使了個眼色,笑道:「沒錯,我就是天上派下來的神仙,專門來幫寧兒和馨兒的,你們兩個有什麼願望,儘管說說。」

  香蓮會意,知道恩人是想為孩子留下一線希望,於是不再言語。

  兩個孩童一聽,面露喜色,同時異口同聲道:「我們想要爹爹。」

  金虔頓時一驚,頭腦中如同清鐘作響,回聲不絕,剛才一身不自在,頓時清明於心。

  再看那秦香蓮,又是雙眼潤濕,幾欲落淚。

  心思回轉幾番,金虔最終還是開口說道:「香蓮大姐,剛才你實在是不應該在大堂上狀告陳世美。」

  秦香蓮一聽,立即面顯怒色,沉聲道:「恩公何出此言?那陳世美罪惡滔天,香蓮將他告上大堂,何錯之有?」

  望著秦香蓮一臉怒容,金虔心中驀然一嘆,又開口問道:「香蓮大姐,你可知為何我會與你母子三人同關一牢?」

  秦香蓮顯然沒料到如此問題,搖了搖頭。

  「你們古代——咳,我是說,這裡可有男女同關一牢的習慣?」金虔不自在問道。雖然不甘心,但從目前見到的眾多古代人反映來看,自己八成是被當成了一個年輕且雄性的丐幫成員——可嘆自己一屆成熟職業女性,一到古代就迅速變性外加返老還童。

  「香蓮只是聽過,凡監牢,應有女牢男牢之分。」秦香蓮回道。

  看來自己的歷史知識還沒過時。金虔堆了堆眉毛,又道:「那可就不妙了。」

  秦香蓮一驚,急忙問道:「恩公何出此言?」

  金虔手指輕揉太陽穴,感覺頭痛異常。

  要不是剛才那兩個小鬼左一聲「神仙哥哥」右一聲「神仙哥哥」的叫,自己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目前的表面性別問題;若不是小鬼的一聲「爹爹」,自己也不會突然如醍醐灌頂,頭腦一片清明。再加上三流編劇的俗套定律,這種情況顯然只有一種解釋:

  此時恐怕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你我男女有別,此時卻同處一牢,恐怕是那個蔡州知府,為了滅口方便才有此舉。」為了說得清楚明白,金虔特意將自己的推測加工成了文言文。

  不出所料,秦香蓮一聽此言,頓時臉色慘白,茫然失措道:「恩公,你此言當真?」

  「當真,當真!」金虔急忙點頭:比地球是圓的還要真!

  「為何會如此?」秦香蓮不覺提高聲音。

  「哎呀,你真是死腦筋。」金虔一拍腦門,搖頭道:「難道你就沒聽說過官官相護?何況你告得那位可是駙馬,說是各級官員的總頭也不誇張!如今你一狀告上府衙,知府怎麼可能放過這個邀功請賞的大好機會,如今我們早死晚死,恐怕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秦香蓮雙目圓瞪,直直看著金虔,雙臂緊擁子女,口中不知所言何物,似自語,又似相問。

  看到秦香蓮如此,金虔不覺心軟,又放輕了語氣:「其實也還有補救的辦法。如今那個知府還沒動手,恐怕是想方設法和陳世美去互通消息。如今你有命案在身,那陳世美也不敢太過放肆,恐怕我們還要過堂再審。到時候,你只要認定韓琪是自殺,再決口不提陳世美的事,沒準我們還有救。」

  聽到此言,秦香蓮卻像突然決定了什麼,挺直脊背道:「不,香蓮決不姑息陳世美那殺妻滅子之徒。」

  「等等,我還沒說完,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可以……」金虔急忙補言道。

  「香蓮主意已定,恩公莫要多言!」秦香蓮毅然轉身,不再看金虔,許久又沉聲道:「恩公所言只是推測,香蓮不信。香蓮相信天存公理!」

  金虔心中大呼「要命」,這秦香蓮的腦子,比鐵鎳合金還要頑固。此時自己敢打賭,如果自己推斷錯誤,從此就跟改姓「梅」,叫「梅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1:57 PM

鍘美案 第三回 酷刑下頓時風範 荒野中又見昭月

  結果金虔的半吊子推測不幸言中。

  第二日,金虔與秦香蓮一上大堂,金虔就感覺到異樣的倒霉氣氛籠罩其頂。

  二人剛伏下身,身子還沒跪穩,就聽堂上知府大人猛拍驚堂木,大聲喝道:「秦香蓮,你可知罪?!」

  秦香蓮抬頭,一臉茫然問道:「敢問大人,民婦何罪之有?民婦乃是原告啊!」

  「住口!」知府大人大吼一聲,驚堂木巨響,堂上三班衙役一聽,自知是到了亮嗓子的時候,立刻齊聲呼喝「威武——」,聲音比那合唱團還要整齊劃一,想必是多年訓練有素之成果。

  金虔一聽,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裡直打哆嗦:

  一句話就討來一個「下堂威」,恐怕今天是前途一片黑暗。

  再看那秦香蓮,卻依然是拔直腰板,凜然一身。

  待堂威聲過,知府大人才正色說道:「大膽秦香蓮,你私通韓琪,後又謀殺姦夫,還敢自稱原告,實在是刁蠻至極,來人哪,先打她五十大板!」

  令聲一下,大堂兩旁走出四個衙役,手持殺威棒,前兩根夾住秦香蓮上身,後兩根放於秦香蓮腿根處,氣勢兇狠。

  秦香蓮被夾住上身,動彈不得,只能口中大呼:「大人,民婦冤枉!民婦從未殺人啊!」

  堂上知府大人哪裡肯聽,一根鮮紅令簽順手擲下,命令道:「給我打!」

  執邢衙役一聽,嚴令已下,手裡也不敢怠慢,用足力氣,就朝秦香蓮的股間砸去。

  頓時悶聲作響,秦香蓮哀號連連,一個府衙大堂,竟透出幾分陰森之氣。

  那殺威棒,粗比腿骨,不過幾棒下去,秦香蓮的股間就隱隱透出血紅;三十棒下去,腥紅飛濺,慘不忍睹;再加施刑,秦香蓮早無哭喊之聲,雙目緊閉,竟已昏死過去。

  可那蔡州知府徐天麟,卻視若無物,見秦香蓮承受不住、喪失意識,卻嘴角上揚,唇若含笑,彷彿飛濺起的不是百姓血肉,而是雪花白銀。

  那邊徐知府看得高興,這邊金虔卻是看得心驚肉跳,冷汗淋漓。

  呸呸呸,這張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昨天剛說這個知府不是個好官,今天知府大人就給咱來了一段「用事實說話」,簡直比焦點訪談還要求實務真。

  再看那衙役手裡的棒子,乖乖,就算古代樹木資源豐富,也不用這麼浪費吧,多少也給咱後人留點樹林,填補一下臭氧空洞——這敲人的棒子,拿根柳條意思一下不就成了,何苦這麼較真兒呢?

  這金虔,心裡千回百轉,臉上也沒閒著。那殺威棒每落到秦香蓮身上一下,金虔的臉皮就抽動一下,等到五十大棍打完,金虔的五官臉皮,全都縮成了一團,怎麼看怎麼像一天津名產——狗不理包子。

  「大人,犯人昏過去了。」施完重刑的衙役,隨手扒了扒秦香蓮的腦袋,拱手回道。

  「用水潑醒。」知府大人半眯雙眼,揮了揮手說道。

  一盆涼水當頭澆下,秦香蓮滾動雙目,漸漸甦醒。

  「秦香蓮,你招是不招?」知府大人半傾著上身,細聲問道。

  好一會,秦香蓮才恢復一些神智,翻動嘴唇,喃喃道:「民婦冤枉……」

  徐知府一聽,頓時氣從心來,一拍驚堂木,高聲喝道:「來人,上夾棍!」

  金虔一聽,頓時膽顫。

  莫不是素有歷史淵源的「夾棍」也粉墨登場了?

  只見兩個衙役取來一物,仔細看去,是一排竹管用線繩連起,每根竹管中間都留有空隙,只是原本翠綠的竹管不知上面染了何物,竟呈現出烏黑之色。

  一名衙役將秦香蓮的食指插入竹管之間,兩名衙役立於兩側,各執一段繩索,向外施力。

  「啊!!——」一聲慘叫幾欲穿透眾人耳膜。

  只見幾股血漿順著竹管淌到了地面。

  金虔一見,險些同時尖叫出聲。

  這、這這這也太崩潰了吧!

  「民婦冤枉……」秦香蓮痛得死去活來,嘴裡卻毫不鬆口。

  金虔一旁敬佩萬分:這秦香蓮也就是早生了幾百年,要是生在革命時期,恐怕一個江姐又要橫空出世了。

  知府大人雙目一瞪,厲聲道:「繼續拉!」

  兩名拉線的衙役連身體都開始向後傾斜。

  「冤……」秦香蓮一口氣沒上來,又昏死過去。

  「大人——」一旁的師爺見狀,向知府大人使了個眼色。

  徐大人瞥見,點了點頭,一拍驚堂木道:「犯人已經認罪,讓她畫押。」

  師爺聽言,立刻起身將面前供書放到已經昏迷的秦香蓮面前,用手握住秦香蓮的右手,在供狀上隨便劃了兩下,這畫押的過程就算完成了。

  金虔一邊心裡咋舌:今天咱可真是長了見識,這「屈打成招」四個字原來是這麼解釋的。

  徐大人看了看手中的供狀,似乎很滿意,面帶笑意點了點頭,把供狀交於師爺,又舉起了驚堂木拍道:「王二麻子,你招是不招?」

  金虔一聽,不禁心裡直打怵,一看那串竹管,還在滴血,身子立刻縮成一團,再抬眼一看知府大人一副勢在必得的德性,金虔不自在的吞了吞口水,說道:「回大人,小人招了!」

  徐知府顯然沒料到此人回答如此爽快,不禁一愣,想了想,又不放心,繼續問道:「你可是招了?」

  「是!」金虔立馬換上一副獻媚笑臉,這還是從電視劇裡那些漢奸走狗角色身上現學現賣的,雖然未得深邃,倒也像了八成,看得堂上眾人不禁頭皮發麻。

  「你準備招什麼?」知府大人頓了頓,問道。

  「那秦香蓮和韓琪通姦在先,後韓琪因秦香蓮一雙兒女拖累,想與秦香蓮分手,秦香蓮一時懷恨在心,於是設計謀害韓琪於關帝廟,小人恰好路過,目睹殺人一幕,如今青天大老爺在上,小人將實情告知,望青天大老爺明察。」

  一席供詞說罷,不單堂上衙役訝然,知府大人目瞪,就連幫忙想方設法栽贓秦香蓮的狗頭師爺也刮目相看,心道:這小叫花子倒是機靈,一席謊話編下來,竟然比自己連夜苦想的計策還要完備幾分,竟然連殺人的前因後果都思考在內。

  這些人哪裡知道,這金虔一看大勢不妙,心裡一急,就將現代的狗血劇情一頓胡套,脫口而出,如果讓她再說一次,恐怕還能生出百十個版本出來。

  聽到此處,知府大人甚為滿意,示意讓金虔畫押。

  一張供狀擺於金虔面前,看到剛才自己胡謅之詞居然工工整整寫於紙上,金虔不禁心頭一滯,但眼角瞥到那一整排的殺威棒——嘖嘖,實在是太刺激感官了。

  於是大筆一揮,「王二麻子」四個大字頓時躍然紙上。

  哼哼,咱堂堂一個現代人,這種「好漢不吃眼前虧」的行為當然要率先做個榜樣!

  *

  「娘、娘、娘……」

  「娘……嗚嗚……娘……」

  蔡州府衙監牢內,一對稚兒哭聲陣陣,夾雜著一個不滿抱怨的聲音。

  「有沒有搞錯啊,兩個小祖宗,你們再這麼哭下去,叫我怎麼診脈?」

  只見一間牢房內,一對孩童伏在一名婦人身上,不停哭泣。那名婦人,不省人事,臉色蒼白,頭髮凌亂,一身碎花布衣,上身盡濕,下身隱隱透出血水,一雙素手,骨節青紫,留有血紅,自是受過夾棍之刑。

  凡監牢內,受刑昏迷之人不乏少見,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在這名婦人身側,還有一個身形單薄的污衣少年,正在為那婦人診脈,手法精妙,竟頗有神醫之姿,正是身受醫仙真轉的金虔。

  「嗚嗚……神仙哥哥,娘怎麼樣?」婦人身旁的男孩問道,臉上灰塵被淚水沖刷出一道道白痕。

  「神仙哥哥,娘沒事吧?」另一邊的女童也問道。

  金虔指尖摸著秦香蓮手腕,少頃,鬆開手指說道:「只是皮外傷,一時疼昏過去了,止了痛就能醒了。」

  說罷,從貼身衣衫裡抽出一個布袋,將其展開,裡面銀針百根,正是之前在當鋪中取出的「一百零八銀針」。抽出兩根,在幾個穴位上刺下,不一會,昏迷的秦香蓮就臉色漸緩,似有甦醒之兆。

  「行了,沒事了。」金虔收回銀針,對兩個孩童說道:「一會就能醒,你們也別哭了。」

  這一對孩童倒也聽話,點點頭,頓時停了眼淚,靜靜守在一旁。

  金虔坐在旁邊,心裡不禁感慨。這兩個小鬼,雖然已經身處牢獄,還一天一夜沒吃沒喝,居然不哭不鬧,看來這秦香蓮的家教的確有一套,改天可一定要請教一二。

  可金虔卻不知,這男娃女娃之所以如此乖巧,除了自小早熟懂事外,自己也是功不可沒。兩個娃兒心裡也早就認定,無論如何都要聽這位又會飛天、又會救人的神仙的哥哥的話。因此金虔的話對這對孩童來說,卻比那聖旨還要管用幾分。

  「喂,吃飯了!」一個獄卒走過來,撂下四碗飯。

  金虔一看,頓時生疑。

  那個豬頭知府,既然已經判了自己和秦香蓮流放之刑,為何卻在此時如此好心,還送飯送菜,恐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想到這,金虔急忙喝住正要上前取飯的兩個小鬼,小心端起一個飯碗,放到鼻前嗅聞。

  無色無味……

  又抽出一根銀針,插入飯中。

  毫無變色……

  金虔抱著胳膊,皺眉盯著眼前的米飯半晌,忽聽到頭頂一聲異響。抬頭一望,不禁心喜。

  這牢房裡別的沒有,就是盛產老鼠。

  金虔起身一縱,腳踩青石牆磚,躍上屋樑,伸手抓了一隻小灰鼠下來。

  將幾粒米飯餵入老鼠口中,不一會,那小灰鼠便四腿一瞪,氣絕身亡。

  凝神觀望,見那小老鼠屍體顏色未變,口若含香,仿若睡死一般,金虔心裡一陣驚怒。

  這分明是宮廷密製毒藥——妃子笑。

  相傳此種毒藥,乃是宮廷密傳,專為當皇帝駕崩之時,為皇帝殉葬的妃子所用。此毒無色無味,用銀針也無法探得,中毒身亡之人,屍身不僵,容貌不改,口內含香,卻如沉睡一般,據說是製毒之人為了保存殉葬美女之花容月貌所想出來的密制配方。盛傳當時楊玉環就是中此毒而死,因此才起了如此雅緻的名字。

  金虔眉頭緊蹙,心裡細細思量,少頃,又覺好笑:

  這「妃子笑」是宮廷密制劇毒,此時卻出現在一個府衙監牢,用來毒害一個半死不活的婦人、兩個毫無自保能力的孩童、還有自己這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實在是有點大材小用。

  看來這個陳世美是被逼急了,竟然連投毒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都使出來——只是,現在的情況……前景堪憂啊……

  蹲在地上,金虔一手托腮,一手不動聲色的將四碗飯端進牢房,遞給身後的一對孩童,悄聲道:「把這幾碗飯埋到牆角的稻草下面,小心,這不能吃。」

  兩個孩童自當是「神仙哥哥」的「仙命」,自然聽從不疑,將碗中飯菜倒在牆腳,用稻草密密埋住,再將空碗放回牢門旁邊。

  不一會,一個獄卒便走了過來,見到空碗,立刻向牢房內張望,一看金虔等人竟然毫無異樣,不禁有些詫異,但也沒聲張,只是將門前的空碗盡數收回,一臉納悶的離開。

  看見獄卒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金虔自知逃過一劫,心中竊笑不止。但回頭看見牢中另外三人,一陣擔憂又湧上心頭。

  這回算是福大命大,陳世美的伎倆剛好撞上了自己的看家本領,就是不知道下次又會出什麼豬頭招數,咱這身只能逃命的本領,不知道還能撐幾個回合……

  如此悶悶思量對策,漸漸睡去,不知不覺間,竟然一晃眼就到了天明。

  *

  「起來,都給我起來,起解了!」

  迷迷糊糊間,金虔只聽見一陣鐵索擦響,牢門打開,身體被強行拽起,向前推走。

  強迫自己恢復神智,金虔定神一看,自己身側有六個拿刀差役,滿臉凶相,正押解自己和秦香蓮母子三人上路。

  秦香蓮雖已清醒,但因失血過多,面色如紙,眼神渙散,只是潛意識裡護住一雙兒女,蹣跚前行。

  金虔和兩個小鬼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到此刻為止,已經是兩天兩夜未進滴水,早已頭昏眼花。金虔雖然沒有受過酷刑,可一雙腳卻被長鏈鎖住,行進困難,即使想施展輕功也無條件。

  再看負責押解的六個差役,也不知道是和自己有仇還是怎麼的,平坦大路不走,偏挑著羊腸小道,難不成毒不死咱們,想要用路上的石頭摔死咱?而且還越爬越高,眼看就要爬到山頂……

  山頂?!

  猛然間意識到這個詞,金虔突然覺得腦袋忽然清明,頓時渾身發冷,腿腳如同被灌了水泥,幾乎跪倒。

  山、山山山頂?這不就是三流電視劇裡殺人滅口的首席場景嗎!?

  金虔突然感覺拽著自己的力氣忽然消失,自己一個不穩,向前撲倒,撐住身體,金虔急忙回身一望,只見秦香蓮母子三人也如同自己一般,摔倒在地。

  而身邊那六位押解官差,此時將金虔於秦香蓮母子團團圍住,凶相畢露,齊齊舉刀,正是砍人前的準備姿勢。

  「你、你們要做什麼?」秦香蓮雙手抱住兒女,顫聲問道。

  要不是此時境況凶險萬分,金虔還真想敲開秦香蓮研究研究。這個秦香蓮,簡直一點進步都沒有,一幫人圍著你,手揮大刀,不是砍你滅口,難道還是殺豬準備過年不成?

  可那六人卻不動手,只見其中一個貌似領頭的官差步上前,低聲道:「秦香蓮、王二麻子,我們可是奉命行事,所謂怨有頭、債有主,你們死後,到了閻王殿,可別告錯了人!」

  說罷,一使眼色,六人齊步上前,舉刀就砍。

  一時間,金虔只覺眼前寒光閃爍,心中千思百轉,瞬間匯成一句話:

  「救命啊啊啊!!」

  其實金虔也知,此時恐怕是在劫難逃,只是條件反射,隨口呼喊,心裡卻想要是到了陰曹地府,第一個要算帳的就是那個把自己送錯時間段的損友博士後。

  可不料這聲呼喊還真起了效用,只見一道藍影閃過,那六名差役手中的大刀居然同時落地,清脆響亮。

  金虔只覺眼前一花,再定眼看去,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人。

  此人身著青藍長衫,一雙棉布黑靴,頭戴青色斗笠,手中一把長墜古劍,墜穗隨風。此時他背對金虔等人,面向差役六人,自然無法窺其相貌,可身形挺拔,隱隱一股俠氣內蘊其身。

  「既身為官差,卻為何私自殺人?」來人開口問道。清朗之聲,煞是好聽。

  「你、你是何人?我勸你少管閒事!」帶頭的差役哆嗦道。

  金虔一看當下形勢分佈,心中大喜:瞧這新冒出來的角色八成是個助人為樂的主,看來自己還陽有望。

  一想到此處,金虔急忙向前疾步跪竄,幾下來到藍衫人腳旁,泣聲哭喊道:「大俠救命啊啊啊!!」

  身後一對孩童,自然是以金虔馬首是瞻,也立刻呼喊起來:「大俠救命啊!」秦香蓮已無力呼喊,只能跪倒於地,不住磕頭。

  藍衫人微一側身,見到身後景象,手中寶劍猛然一抬,直直指向六個差役。那劍雖未出鞘,卻隱隱透出殺氣,氣勢驚人。

  「還不快滾?!」

  一聲令下,六名差役立刻屁滾尿流,撒腿就跑,身後蕩起陣陣黃土。

  見差役已走,藍衫人才放下古劍,摘下斗笠,轉身而立。

  金虔此時才看清來人面貌,頓時雙目呆滯,口若懸川。(註:乃是口水。)

  劍眉斜飛入鬢,鼻骨端正挺直,一雙薄唇宛若刀削,劍眉下一雙星眸,黑若幽泉深潭,闊如深邃夜空,其內波光瀲灩,更勝夏夜星河。

  一身風塵,遮不住他儒雅如玉,無華布衣,怎擋蓋他浩然正氣。

  金虔搜腸刮肚,只覺此人僅有一詞可表:

  人中龍鳳。

  翻譯成白話文,即:超級帥哥!

  吞了吞分泌過度的唾液酶,金虔費盡心力,總算擠出一個聲音:「多謝……」

  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聽身後一聲悶響,回頭一望,竟是秦香蓮受不了如此美色刺激,暈倒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2:05 PM

鍘美案 第四回 御貓俠義助昭雪 香蓮定心上開封

  面似紅日,半尺青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金虔抬頭望著威風凜凜的關公泥塑,心裡不禁淒然。

  想不到自己竟然和這座關帝廟如此有緣,兜兜轉轉,又來到此廟,本應感慨一番,可偏沒有這個心思。其主要原因就是,這雕塑關老爺是不管飯的……

  晌午時分,金虔和秦香蓮母子在鬼門關溜躂了一圈,最終靠一位從天而降的大俠助以援手,才倖免遇難。

  說起這位大俠,那可真是沒的挑——相貌清俊儒雅,身材挺拔筆直,寬肩窄腰,可比名模,身手自是不用多言,只一句話:出神入化。只是,人無完人,美玉有瑕,這個萬里挑一的大俠居然是個……咳……和金虔不相上下的窮光蛋!

  盤腿坐在紅臉關公所座的泥台下,金虔一隻手托著下巴,一隻手舉著大俠贈送的一塊乾巴饅頭,欲哭無淚,心中一片鬱悶,唯天可表。

  這位大俠可真稱得上兩袖清風,那麼大一個包袱,居然裡面只有幾塊乾饅頭!

  再看那邊的兩個小鬼,卻視這可砸死人的乾饅頭如山珍海味,幾口吞下,表情似乎還有點意猶未盡。

  用手指敲了敲手中的饅頭,悶悶作響,金虔胃部立刻一陣緊縮,伸手將手裡饅頭遞給了兩個小鬼。

  「我……不餓,你們吃吧。」

  這麼硬的麵疙瘩,吃到肚裡定是胃穿孔?

  兩個小鬼卻喜上眉梢,急忙接過,一掰兩半,各自吃下,心裡對面前這位「神仙哥哥」的敬仰又加深了幾分。

  下意識忽視兩個小鬼的崇拜目光,金虔想了想,還是決定到大俠身上再搜刮一些吃食比較實際。

  「那個,這位大俠,請問您還有沒有……」

  蹲在藍衫男子身側,金虔搓著雙手,滿面堆笑,活脫脫一個青樓拉皮條的角色。

  「小兄弟如果要吃饅頭,那邊的包袱裡還有幾個。」

  大俠一手搭在秦香蓮的手腕上,雙眉微蹙,凝神觀色,聽到金虔之言,頭也未抬,低聲回道。

  金虔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悻悻收手,悶悶坐在一邊。

  坐了一陣,越發覺得腹中飢餓難忍,想了想,金虔決定向藍衫男子借幾個銅錢,到街邊買幾個烤紅薯以備生理需要。

  可這借錢的話還沒出口,那藍衫男子卻先開了口:「這位大嫂的傷勢並無大礙,卻為何遲遲不能清醒?」

  「那是因為她急火攻心,加上幾天沒吃飯、沒喝水、沒上廁所,身體虛弱,體毒不排,當然醒不過來了!」

  金虔餓得頭腦發暈,突聞有人詢問病情,也沒多想,條件反射就搭了一句話。

  藍衫男子不覺一愣。原本見這位小兄弟衣衫不整,骨瘦似柴,本以為是城裡的小叫化子,可聽他說起這昏迷之人的病情症狀,竟也頭頭是道,心裡驚奇,口氣也恭敬了幾分:「這位小兄弟,可曾習過醫術?」

  這麼一問,金虔發昏的腦袋頓時清明幾分,抬眼望去,見那大俠目光炯炯,一雙燦燦星眸,幾乎看到骨子裡去。

  「學過一點!」此語幾乎是脫口而出。

  話一說完,金虔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自從學藝下山以後,金虔自知在這古代人生地不熟,自然不敢太過張揚,於是就本著「槍打出頭鳥」、「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幾項指導方針,規規矩矩行事,夾起尾巴做人,力求能「韜光養晦」、決不當頭!因此一直謹言慎行,從不敢將自己是「醫仙」、「毒聖」嫡傳弟子的身份表露半分。

  可今天這是怎麼著?怎麼被這大俠雙眼一望,實話順著嘴邊就溜了出來?難道自己真如那個損友所說,是個貪財好色之輩?!

  金虔不禁一陣心寒,偷眼向那大俠望去。

  五官俊雅,英武不凡,帥哥,毫無疑問的帥哥!但是,好歹咱也算是被中日韓三國帥哥聯合轟炸下長大的一代新人,不可能這麼快就棄械投降。所以此人一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此處,金虔不敢怠慢,急忙抱起胳膊,細細觀察。

  金虔這一番心裡鬥爭,那邊的藍衫男子自然不知。只是看對面的小兄弟臉色忽白忽暗,表情又驚又惑,這會兒又抱著一雙胳膊不動聲色,竟然和自家那位大人審案時的神色有幾分相似,只是配上一雙細長雙目,卻如同假寐,不免有些好笑。

  「小兄弟?」男子輕聲道。

  只見金虔彷彿被蠍子蜇到,一下跳起,手指正正指向藍衫男子,細眼大開,雙唇開合幾次,卻不吐半言。

  那金虔如此舉止,不為別的,只因為已猜透大俠身份,自己心裡過於驚訝的具象化表現罷了。

  金虔雖無知天預地的本事,但多少也算個未來人。想這北宋時期,像眼前這位具有如此相貌、談吐、身手者,數來數去,金虔也就認識兩個。一位是喜好白衣、飛揚跋扈、而且據傳頗有家底的小白鼠,和眼前人自然是對不上號;而另外一個,就是溫文儒雅,沉穩幹練,據說生活頗為拮據的御貓大人,自然和眼前人——

  金虔正了正心智,放下了還在不停哆嗦的手指,心道:甭問了,就衝著他這身窮酸相,肯定就是那位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被皇帝親口御封的「御貓」——展昭是也。

  意識到大俠的身份,金虔心裡瞬間坦然。

  想這展昭展大人常年跟隨青天包大人左右,耳熏目染之下,必然是正氣罩身,目光灼灼。自己一時不察,實話說溜了嘴,也是人之常情——看來自己並非好色之徒,還好、還好……

  金虔並未猜錯,這藍衫之人,的確就是開封府的四品護衛:「御貓」展昭。展昭近日出京辦差,公事完畢,回京赴命,路過蔡州城郊,卻不料遇上差役私自砍殺刑犯之事,出手相救。展昭跟隨包大人辦案多年,自是學到幾分精髓,看這母子三人,情形可憐,一旁的小叫化子身形單薄,卻遭人追殺,必有冤情,於是挺身救下。可這名婦人卻昏迷不醒,倒是急煞了這位四品護衛大人,思量了半天,只好從那小叫化子身上打探。

  展昭正想詢問金虔,可定眼一看,不禁一滯。

  這小叫化的表情看上去未免也有些太過怪異。

  只見金虔低頭哈腰,臉上堆起大片笑紋說道:「哈哈哈……咳咳,大俠,請坐請坐!」

  展昭無奈,半晌才道:「在下早已坐下。」

  金虔一看展昭坐如鐘的姿勢,自覺失言,又乾咳了兩聲,諂笑道:「大俠,有何吩咐?」

  見到此張笑臉,展昭只覺有如芒刺在背,不禁頓了頓,才道:「小兄弟,在下問你,你們為何會被差役追殺,是否犯了必死之罪?」

  金虔聽言,心裡一盤算,覺得此事由自己開口甚為不妥。暫且不論自己並非原告,就以自己的未來人身份而言,插手古代之事,恐怕後果不堪設想。於是打定主意,說道:「大俠,其實小人也不太清楚,不如你問這秦香蓮如何?」

  展昭一聽,便知昏迷之婦人乃名為秦香蓮。但見她雙目緊閉,不知何時能夠清醒,不禁有些心焦。

  金虔看到展昭雙眉緊鎖,再看秦香蓮一副昏睡欲死的模樣,心裡頓時明了,向後揮手,將身後兩個端正跪坐的孩童招了過來。

  「寧兒、馨兒,去把你們的娘親叫醒。」

  兩個小鬼一聽,自當從命,撲到秦香蓮身側,一邊一個,急聲大叫。

  展昭一看,自是心裡嘀咕,心道:這小叫化子倒也奇怪,不用金針刺穴,不用藥石,卻讓兩個孩童哭喊,何時見過如此喚醒病人之法。

  金虔此時也是心裡沒底。那秦香蓮乃是氣弱體虛,需要進補。要是放在現代,問題就好解決了,胳膊上戳個針眼,輸上兩瓶生理鹽水,再來一瓶氨基酸,定然藥到病除。可現在,條件所限,金虔也只好相信這秦香蓮意志驚人,聽到自己兒女呼喊,能夠甦醒神智。

  可是兩個孩童哭叫了半天,秦香蓮卻毫無甦醒之色。

  展昭一看,此法無效,便轉頭對金虔說道:「小兄弟既然學過醫術,為何不用刺穴之法一試?」

  金虔一聽,一口氣沒順下,乾咳了幾聲,心道:你說的倒輕鬆,我要是用針穴之法,以你展大人見多識廣的眼力,一定能看出我這身醫術出自何人門下,到時候,消息外露,大師傅一生醫人無數,自然是譽滿天下,也就罷了;可那陰陽怪氣的二師傅,一生用毒害人,難保沒有幾個厲害的仇家,就自己這身三腳貓功夫,恐怕是命不久矣……

  想到這,金虔頓時來了精神,一個大步上前,揪起秦香蓮的耳朵,大聲喝道:「陳世美!!!!」

  這一聲喊,震得關帝廟腐朽房梁直往下掉木渣,展昭與一對雉兒更是驚呆。不過確是有效,只見秦香蓮聽到此言,居然雙目滾動,漸漸睜開雙眼。

  金虔一看,急忙端過一碗清水,匆匆灌入秦香蓮口中,轉頭對展昭笑道:「大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別客氣。」

  *

  「簡直是豈有此理!昭昭白日,朗朗乾坤,居然有如此駭人聽聞之事!」

  待秦香蓮邊哭邊訴完畢,展昭頓時大怒,大喝一聲,嚇得旁邊正在昏昏欲睡的金虔差點一個猛子竄上房樑。

  「什麼事、什麼事?地震了、海嘯了、還是薩達姆反攻了?!」

  金虔一雙細眼圓睜,緊張兮兮的四下張望。

  一室凝重氣氛頓時被砸得七零八落。

  「神仙哥哥……」寧兒小聲道,拽了拽金虔的衣襟。

  金虔環視一圈,只見秦香蓮目瞪,展昭口呆,頓時大窘,乾笑了兩聲,坐直上身,道:「別介意,你們繼續、繼續……」

  展昭這才正了正聲,繼續問道:「秦大嫂,既然你說那韓琪留下了一把標有駙馬府印記的鋼刀,那鋼刀何在?」

  秦香蓮道:「在上堂之時,已被知府大人受做了承堂證物。」

  「那韓琪的屍身又在何處?」展昭又問。

  「原本是在這關帝廟內,可如今也不見了蹤影。」秦香蓮回道。

  展昭聽言,沉眉不語,少刻,突然起身,手握三尺青鋒,說道:「在下離開片刻,秦大嫂,小兄弟,莫要離開此地,安心等在下回來。」

  說罷,旋身出門,再定眼望去,夜風習習,哪裡還有半分人影。

  金虔還顧不上感嘆南俠輕功卓絕,就聽身側兩個小鬼喃喃對語道:

  「原來這個哥哥也是神仙呢……」

  「不、這個哥哥比『神仙哥哥』高,『神仙哥哥』又叫他大蝦,所以是『大蝦神仙哥哥』。」

  金虔頓時滿頭黑線——這、這個稱呼……絕對不關咱的事……

  「王恩公,你可知這位恩公去了何處?」秦香蓮一旁問道。此時她水食皆進,臉色漸趨好轉,聲音也有了幾分精神。

  「去取那把鋼刀。」金虔回道。

  「可鋼刀在那蔡州知府手中,如何能取來?」秦香蓮又問。

  「不用擔心,大俠肯定有辦法。」金虔道,心想:反正南俠武功輕功皆屬當世一流,偷個刀什麼的肯定不在話下。

  秦香蓮不再言語,靜了一會,又問道:「這位恩公身手不凡,不知……」說了半句,似覺不妥,又將後半句吞了回去。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秦香蓮面有疑色,心裡明白。

  自己已經知道這個大俠就是展昭,可這秦香蓮卻從未見過南俠,之前有韓琪追殺,又加上這幾天的遭遇,恐怕這個秦香蓮是懷疑展昭也是陳世美派來的殺手。

  想到這,金虔心裡不覺好笑。

  如果那陳世美手下的殺手有展昭這樣的貨色,就咱們這幾個小菜,恐怕早去跟閻王喝下午茶了。不過既然展昭從始至終也沒說過半句自己的身份,自己還是不要八卦雞婆,正所謂:難得糊塗嘛——

  「香蓮姐,請放心。我看這位恩公相貌堂堂,一身正氣,不似那作姦犯科之徒,應該是江湖上已經成名的俠客,一定不會害我們。」金虔想了想,還是拽了幾句文言文,安慰了秦香蓮幾句,免得秦香蓮疑心一起,非要拉著自己跑路,丟了展昭這個人身保險可就不妙了。

  秦香蓮聽到金虔之言,想了想,也覺有理,便安下心來,專心等候。

  不多時,展昭果然依言歸來,手中還提著那把韓琪的鋼刀。

  「你們可看仔細了,是否是這把鋼刀?」

  將鋼刀舉在秦香蓮和金虔面前,展昭問道。

  之前情況混亂,金虔沒看仔細,此時一聽,趕忙湊上前望去:這鋼刀長約三尺,刀柄精細,寒光閃閃,一看就是高檔貨色,再往那刀柄處看,在刀身與刀柄接縫處,刻有三個小字:駙馬府。

  嘖嘖,看看人家駙馬府,果然是財大氣粗,連把破刀都要印上防偽標誌。

  「就是這把刀。」秦香蓮辨認完畢,朗聲說道。

  展昭又將目光轉向金虔,金虔也點了點頭。

  反正自己也不識貨,跟著秦香蓮說肯定沒錯。

  展昭見兩人都已確定,便收起鋼刀,肅然問道:「既然如此,敢問秦大嫂,你準備如何對待這把鋼刀?」

  秦香蓮緩緩抬頭,一連絕然道:「陳世美殺妻滅子,天理難容,香蓮要將他告上開封府,還秦香蓮一個公道!」

  展昭聽言,微微頷首,似在思量什麼,不到半刻,毅然抬首,劍眉微凜,星眸蘊光,儒雅俊臉點染俠義之氣,朗言道:「在下願護送幾位一程。」

  金虔一聽大喜,正是合了自己的心意。有了免費的一流保鏢不說,這一路的吃喝拉撒睡,也有了冤大頭掏銀子,正是:天上掉餡餅,舍我棄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2:26 PM

鍘美案 第五回 汴京城攔轎鳴冤 慌亂中終見包青

  跟隨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展大人上路的日子中,金虔總算在這位堂堂四品帶刀護衛身上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勒緊褲腰帶做人」。

  那展昭,不愧為開封府包大人手下一位大將,名符其實的好員工,響噹噹的一代名俠,正是:清如水,明如鏡,一身浩然正氣,兩袖明月清風——一言以蔽之,就是「窮」也!

  一路上,雖然秦香蓮母子和金虔的伙食還算不錯,雖稱不上日日酒席、但絕對是頓頓四菜一湯。不過那展昭伙食可就不敢恭維了,早中晚餐皆以乾饅頭為主,清水為輔,配以少量的清粥小菜,不知道秦香蓮母子三人是作何感想,反正現在金虔一看見那饅頭,就替這位展大人從胃裡反酸水,可謂是醫石無效——不過看那展昭倒是吃得十分滿意。

  雖然秦香蓮母子和金虔都有些過意不去,常常力邀這位恩公共同進餐,但都被展昭婉言謝絕,秦香蓮母子只當是這位恩公以儉為德,心中敬佩,不再多言。金虔心裡可是納悶的緊:說起這展昭,大小也算是堂堂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也吃朝廷俸祿,何況這四品官職,也不算小,為何會節儉到如此地步?

  但跟著展大人上路沒幾天,就瞭解了內部情況。

  正所謂:僧多粥稀,狼多肉少。

  這展昭的俸祿再多,也抵不上花的人多。

  看看這一路上:解救賣身葬父的少女三次——花費四兩銀子、送錢給路邊暈倒的大叔看病——五錢銀子、幫助落魄的書生返鄉——五兩白銀……

  在加上自己這幫吃白食的,光吃不掙——金虔突然覺得展昭能有乾饅頭餬口已屬不易了。

  總之,當金虔這幫傷的傷,小的小,餓的餓一行人拖拖拉拉來到東京汴梁,已經過了一個半月之久。

  隨著展昭來至城門樓下,金虔一行人還未進城門,展昭就停住了身形,轉身向秦香蓮問道:「秦大嫂,既然你已然決定到開封府衙去狀告駙馬爺,心裡可有了打算?」

  秦香蓮想了想,說:「香蓮打算去開封府衙門前擊鼓鳴冤。」

  展昭聽言,略一蹙眉,搖頭道:「此舉不妥。秦大嫂以前在開封府遞過供狀,如果再次擊鼓,一案兩告,恐怕會惹惱包大人。」

  秦香蓮一聽,心裡頓時沒了主意,急忙問道:「敢問恩公,可有其他方法?」

  「還有一法……只是不知秦大嫂可有膽量?」展昭雙臂抱劍,思量了一會,抬頭道。

  秦香蓮一聽,自然大喜,立刻回答:「香蓮自然敢!」

  展昭聽言,微微點頭:「此法就是——攔轎喊冤。」

  可那秦香蓮原本毅然滿志,一聽此言,渾身凜然頓時去了一半,低頭不語,半晌才抬頭回道:「若只有此法,香蓮願意一試!」

  說罷,輕閉雙眼,一臉絕然之色。

  金虔在一旁聽的納悶。

  不過就是攔個轎、喊個冤,電視劇中三流情節,編劇都用爛了,這秦香蓮犯不著如此心理鬥爭吧。

  可轉念一想,考慮到如今的現實背景,心裡也頓時有些瞭然。

  想那包拯,掌管京城,皇帝老兒前的大紅人,要按現代的標準來說,多少也算個國務院總理的角色。

  想如果自己為了上訴,跑到高速公路上,衝進一排全身黑色西裝、黑色墨鏡、手拿衝鋒槍的黑色保鏢中間,跪倒在地,攔住寶哥(註:國務院總理)所在的一長溜全黑高級轎車……

  金虔背後一陣發寒:的確有幾分技術難度……

  展昭聽到秦香蓮所言,不覺微微點頭,拱手對幾人作揖,表言道:

  「既然如此,在下望秦大嫂一切安好。如今在下已經護送幾位到達開封,各位安全已然無憂,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辭。」

  秦香蓮一聽,雖有不捨,但一見恩公去意已決,又見已到開封,也不宜挽留,於是便福身行禮,準備送恩公離去。

  秦香蓮雖然如此,可她那一對兒女卻不依,一邊一個,手裡緊拽著展昭的藍衫下襟,左扯右拽,口中呼喊不停。

  「大蝦神仙哥哥……」

  「大蝦神仙哥哥不能走……」

  金虔一看可樂了,只見那展昭一代大俠,堂堂七尺男兒之身,身側卻憑空掛了兩個小粽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笑的緊。

  不過,江湖人人稱道:南俠展昭,脾氣很好,冷靜自持,溫文儒雅,自非虛傳。

  見那展昭雖被一對孩童絆住手腳,卻也不惱,蹲下身,雙手一伸,分別摸著一對孩童的腦袋,展顏笑道:「哥哥與你們兩個有緣,定會再見,不用如此。」

  這一笑,如春風拂面,清泉注心,莫說金虔一呆,就連秦香蓮也不禁雙頰一熱,兩個小鬼更是乖乖聽話,放開雙手。

  展昭就此別過,轉身離開,看似行走猶如常人,但不過眨眼功夫,便難見身形,足見其輕功超群。

  少頃,秦香蓮回過神來,不禁問道:「恩公說與我們有緣,不多時便會相見,不知……」

  金虔自然知道內中玄機,但卻心內苦笑,無法作答,只是轉身拉著兩個小鬼走進了汴梁城門。

  *

  一進這東京汴梁,金虔頓時眼前一亮。

  若不是眼前眾人身著古裝,房屋樓閣均為古代建築風格,金虔還真以為自己回到了現代大都市。

  這東京汴梁,那真是氣勢雄偉、規模宏大,富麗輝煌。迎面一條街道,寬約百米,視野開闊,兩旁樓閣、店舖林立,招牌如森,各類小販立於街側,叫賣聲聲,不絕於耳,熱鬧非凡。再看那街上行人,穿著整齊,面色紅潤,舉止有禮,與那州府縣鎮之居民自有一番區別。

  見到此景,金虔不由心中感慨萬千。

  那些電視劇上的贋品場景,根本連真貨的十分之一也及不上。

  再往兩旁小販攤面上仔細一瞧,金虔心裡頓時暗暗叫苦不迭——這簡直就是考驗咱的意志力呀!

  只見那小販籮筐內,攤面上,各式小吃點心、各類生鮮水果,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盡數羅列,香味四溢,顏色誘人,讓人眼花繚亂,口水飛濺。

  回頭一望,秦香蓮還好,一副不受誘惑的高潔姿態。可那對小鬼,早已經目無它物,只是定定站在那裡,雙眼發直,口水順著嘴巴縫裡緩慢下垂,活像兩條釣魚絲線。

  金虔一見,頓時大恐,生怕兩個小鬼承受不了物質誘惑,對自己苦苦哀求,到時候,自己的僅有的幾個私房錢豈不是要灰飛煙滅。

  想到此處,金虔立刻振奮精神,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想要打探出開封府一行人的出行路線。

  問話尚未出口,身邊的行人卻突然嘈雜起來。

  只見行人紛紛向街道兩旁避立,商人小販也匆匆挑起擔子,將貨物歸到街邊,頓時騰出一條五十米寬的通道出來。

  金虔覺得納悶,剛想開口向身邊行人打聽,耳邊卻傳來陣陣銅鑼之聲。

  鑼聲響響,不緊不慢,隱隱中透出威嚴之氣。

  定眼看去,只見大路當中緩緩走來一隊人馬,前有銅鑼開道,後有護衛隨行,開道銅鑼後有四塊牌匾,分別寫有「開封」、「府尹」、「肅靜」、「迴避」八個大字,牌匾後,是四個錦衣護衛,手持長刀,儀容肅立,一派威嚴模樣;四人身後,乃一頂藏藍官轎,由四名轎伕抬著,穩穩前行——正是:氣派非常。

  再看那路上行人商販,莫不低頭,雖無人跪拜,但也都一副恭敬模樣。

  金虔一看,心中大喜。

  如此陣勢排場,再加上「開封」、「府尹」兩個大牌,想必來人必是那開封府的老包!真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

  金虔心裡想著,身體也有了行動。

  只見她迅速轉身,一把拽過身後的秦香蓮和一對兒女,小聲在秦香蓮耳旁道:「看樣子前面這對人就是包大人的隊伍,香蓮大姐還不趕緊攔轎喊冤?」

  可那秦香蓮,雙手緊緊抱著物證鋼刀,口中不語,身體微顫,卻遲遲不見動靜。

  金虔一看可急了:這些古人,怎麼一到緊急時刻就掉鏈子!

  眼看包大人的隊伍就要離去,如若錯過此次機會,自己還不知道何時能吃上一頓免費官飯!

  於是金虔當下拿定主意,幾步退到秦香蓮身後,抬起右腳,朝著秦香蓮的臀部就是一踹。

  這一踹,押上了金虔的伙食及私房錢前途運程,金虔是使足了吃奶的勁頭,位置準確,力道剛猛,只見那秦香蓮身子如同離弦之箭,直直衝出人群,端端一個「大」字形狀撲倒在包大人轎前。

  秦香蓮這一撲不要緊,可嚇壞了包大人轎前的四位護衛,這四人心道:這是怎麼著,隊伍走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飛出一個人,撲地而倒,還臉面朝下,身形不雅……攔轎告狀的?沒見過這麼攔轎的,還先擺個五體投地的姿勢;是刺客?那也太離譜了,什麼樣的刺客能用這般方式出場……

  這四位護衛,雖然心裡嘀咕,手上功夫可毫不怠慢。只見四人同時拔刀出鞘,齊聲喝道:「什麼人?竟敢攔下開封府尹包大人的官轎?」

  這一聲,自然是四聲合一,聲音洪亮,氣勢非凡,只可惜,沒什麼效果。

  這轎前撲地而倒之人,完全沒反應,依然面貼黃土背朝天,動也不動。

  這會兒,莫說這四個護衛納悶了,就連周圍的老百姓也覺著奇怪,眾人心道:這可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如此新鮮攔轎方法,還真是開了眼界。

  金虔在一旁看得清楚,心裡大叫不妙。

  壞了,似乎是自己踹得太過標準,這秦香蓮飛出去,腦袋著地,十有八九是摔昏了。

  再一看,那轎前四大護衛神情緊張,四把鋼刀寒光四射,眼看就要朝秦香蓮身上揮去,頓時心中一急,也顧不上自己這個未來人參與歷史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一個箭步衝出人圍,搶到秦香蓮身前,撲通一聲跪下。

  「大人,小人冤枉啊!!」

  金虔這一喊冤,差點把那四個護衛嚇一個跟頭,不禁同時向後倒退半步。

  原來金虔心裡一急,不覺就使出了「逍遙游」的輕功,在外人看來,就如同突然從地面上冒出來一般。

  金虔此時自然不察,心裡還覺著奇怪:那電視裡演的攔轎喊冤的程序難不成是錯的,怎麼自己叫了半天,這些人連個反應都沒有……

  這轎前的護衛沒反應,可那轎中之人反應卻不小。

  「何人喊冤?」只聽一聲沉音從那頂藏藍官轎中傳出,沉穩有度,內蘊威嚴。

  這轎前的護衛才回過神來,只見其中一人收回長刀,退回轎前拱手道:「回大人,是一個小叫化子。」

  「小叫化子?」轎中人沉吟片刻,然後轎簾一動,只見一人步出官轎。

  只見此人,四十歲上下,頭戴方式烏紗,一身紫色蟒龍袍,腰橫玉帶,腳穿黑緞官靴,往臉上看,皮膚紫黑,重眉倒豎,眼角斜挑,雙目如電,額頭中央,點有一物,乃一亮色月牙,其下,獅子鼻,方闊口,三縷的墨髯撒在胸前,不怒自威,正是:文官武相,相貌堂正,威風凜凜。

  金虔一瞧,呵,好傢伙,果然是名不虛傳——黑,真是黑!簡直是黑中極品,除了那對白眼仁、那口白牙、還有那個傳說中的月牙,全身上下都像從墨缸裡撈出來的,黑中透亮,亮中泛黑。看來這位十成十就是咱暫時的免費「飯票」——老包了。

  再說轎中此人,自然是開封府尹包拯、包大人。包大人退了早朝,準備打道回府,路上就遇到了金虔這位攔轎喊冤之人。按理來說,自從包大人改革了百姓告狀的程序後,這攔轎喊冤百姓的數量是與日俱增,今日之事也算意料之內。但此時包大人一看情況,也不免有些詫異。

  只見大道中央,面朝下大字形撲地一人,以衣著判斷,乃是一婦人。那婦人身前,直直跪著一名少年,衣衫襤褸,髮髻散亂,似是一名花子,可再仔細一瞧,但見這名少年,濃眉圓臉,一雙長眼,炯炯發亮,正盯著自己,滿面喜色。

  包大人突覺背後一陣惡寒,心裡更覺事有蹊蹺,於是開口問道:「可是你喊冤?」

  金虔趕忙答道:「回大人,正是小人。」

  「你有何冤屈?」

  金虔一聽,用手一指身後的秦香蓮,大聲道:「回大人,是小人身後的秦香蓮有奇冤!」

  包大人不禁一愣,速問道:「你所說的秦香蓮是——」

  金虔立刻點頭哈腰,向身後兩個小鬼示意,秦香蓮的一對兒女一見,緊忙上前,跪在金虔身側。

  金虔用手環住一對孩童,點了點頭道:「就是大人知道的那個秦香蓮。」

  包大人一看,這對孩童自己認識,正是三月前到開封府衙狀告當今駙馬爺那名婦人——秦香蓮的一對子女。頓時眉頭緊鎖,沉思片刻,起聲命令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護送秦香蓮母子回府!」

  「是,大人。」轎前的四位護衛大聲回道。

  金虔頓時明白,原來這四個拿刀的老兄就是老包座前的「四大金剛」,心裡不禁奇怪,心道:連四大金剛都出場了,怎麼卻沒看見開封府的會計兼家庭醫生:公孫先生?

  金虔雖然心裡疑問,臉上也沒表現出來,只是看著秦香蓮被兩個護衛抬起,自己帶著一對小鬼,隨著包大人的隊伍,慢慢悠悠地向開封府衙走去。

  不多時,就來到了開封府衙。

  金虔抬眼一看,心裡讚嘆不已。

  這開封府衙,玉柱飛簷,威嚴肅穆,兩扇紅漆大門,高約三米,迎面而開,上掛一塊燙金牌匾,上寫「開封府」三個大字;大門兩旁,兩排衙役肅立,神情莊穆,大門右側,安置一面紅漆皮鼓,放於高架之上,剛好約一人多高,鼓架上擺有一根鼓槌,正是開封府的名勝:鳴冤鼓。

  再看大門左側,單獨站有一人,身穿素色布衣,頭戴青色方巾帽,見隊伍回府,便上前兩步,拱手道:「學生恭迎大人回府。」

  只見此人身形單薄,顴骨高突,眉眼纖細,三道輕髯,微微飄灑,眉宇間,透出濃郁書卷之氣,只是面色太白,仿若蓋了三層粉底液。

  金虔定睛一看,差點一口口水直線噴出。

  這、這這個不用問,肯定就是公孫先生,只是,此人和老包站在一起,視覺反差未免也太大了吧!堪比現代一著名零食產品——「黑白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2:39 PM

鍘美案 第六回 開封府堂審駙馬 陳世美利嘴怒人

  開封府衙,建築宏闊,莊嚴肅穆,前堂後寢、左祖右社、重門復道,光是大大小小的門道就讓金虔眼花繚亂,仿若進了迷宮一般。左彎右繞,曲曲折折,好似在五形八卦陣裡走了個來回,金虔才算到了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站在秦香蓮的床前,金虔一面觀察著公孫先生為秦香蓮診治,一面打量著自己身處的這間廂房。

  白紙糊窗——漏風的,黑漆木門——掉漆的,一張圓木桌——還行,腿腳齊全,四把雕木凳——短腿的,一把青瓷茶壺——缺蓋的,四盞白瓷茶杯——掉瓷的,一張木製板床——梆硬的,床上素花賬幔——補丁的……

  金虔頓時心涼了大半截:這、這這開封府,如此儉樸持家,恐怕伙食也好不到哪兒去!

  「大人,秦香蓮只是身體帶傷,又旅途勞頓,外加攔轎喊冤之時可能撞到頭顱,一時昏死過去,休息片刻,便可清醒。」

  公孫策診完脈,起身對身後的包大人說道。

  金虔一旁暗暗咂舌:這個公孫先生果真有兩把刷子,竟也將秦香蓮的病症診出了個大概,不過幸好,沒有診出秦香蓮的屁股上多出了一個大腳印。

  包大人聽到公孫先生所言,手拈墨髯,點了點頭,道:「有勞先生了。」說罷,又轉身向金虔問道:「這位小兄弟,不知與這秦香蓮是何關係,為何會替她在本府轎前喊冤?」

  金虔聽言,急忙整了整衣服,剛想回話,卻不料被身邊的兩個小鬼搶了話頭。

  「他是神仙哥哥,是天上派來幫我們的。」兩個小鬼同時道。

  「神仙哥哥?」包大人不禁一愣。

  金虔頓時汗顏苦笑,急忙澄清道:「回大人,草民金虔,是這麼回事……」,於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告之,外加添油加醋,把那個豬頭知府好好數落了一番,只是特意省略了自己是未來人外加兩個怪老頭嫡傳弟子的身份。

  包大人聽罷,頓時臉色一沉,凝眉不語。

  室內頓時氣氛凝重壓身。

  一旁的公孫策一見,知道大人心中不快,上前一步轉移話題道:「這位金小兄弟,你所說之事,可有憑證?」

  「當然有……」

  「有憑證!」一個聲音從床上傳出,眾人轉頭一看,見那秦香蓮已然清醒,正掙扎著想要起身。

  公孫先生疾步上前,扶住秦香蓮道:「你傷重在身,不可妄動。」

  兩個孩童也撲身上前,緊緊抱住娘親。

  秦香蓮見狀,只得晃動身形,跪坐在床榻之上,淒然道:「大人,陳世美喪盡天良,秦香蓮走投無路,哀哀上告!望包大人為民婦作主!」

  說罷,將懷中即使昏迷也不肯鬆手的鋼刀高高奉上。

  包大人接刀細細察看,不禁雙眉緊鎖,長嘆一聲道:「秦香蓮,你所受之苦,本府已然知曉,你盡可放心,本府自會為你作主,你起來吧。」

  秦香蓮聽言,磕了響頭,才換了跪身,坐在床上。

  包大人將鋼刀遞與公孫先生,又道:「所幸你大難不死,虎口餘生,也算是蒼天有眼了。」

  秦香蓮微微點頭,道:「包大人所說極是,若非兩位恩公搭救,恐怕香蓮母子早已不在人世。」

  「兩位恩公?」包大人問道:「你說的兩位恩公,其中一位可是這位小兄弟?」

  香蓮點了點頭:「正是,當時韓琪要殺香蓮母子,多虧這位恩公挺身相救,以慷慨直言感動韓琪,香蓮母子才可得救。」

  金虔一聽,頓感頭痛,心道:那時不過是權宜之計,為了保住咱的小命,才硬著頭皮拔「舌」相助,嘿,這樣也能換個美名回來?這古代的英雄也太廉價了吧……但又見眾人正直直望著自己,金虔也只得打腫臉充胖子,一路英雄硬裝到底……

  於是金虔上前拱手扯皮一笑,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一聽,見這少年小小年紀,卻有如此大義之舉,頓生讚賞之心。公孫先生微微頷首,包大人拈鬚帶笑。

  笑的金虔是心中叫苦連天。

  少頃,包大人又向秦香蓮問道:「那不知你口中的另一位恩公是何等人物?」

  秦香蓮臉現難色,道:「回包大人,不是香蓮不答,只是香蓮由始至終不知恩公的名姓。」

  秦香蓮口稱不知,可那一對小鬼卻不認為如此,只覺對這位黑臉伯伯甚有好感,於是脫口叫道:「他是大蝦神仙哥哥。」

  這回不僅包大人一愣,連向來足智多謀的公孫先生也摸不著頭腦。

  那一對孩童卻十分開心,指手畫腳解釋起來。

  其中的男娃道:「那個大蝦神仙哥哥好厲害,會飛的,忽的一下就不見了。」

  女娃也道:「是真的,和這個神仙哥哥一樣,來去都沒有蹤影呢!」

  「還有,還有,大蝦神仙哥哥會打壞人!」

  「壞人一看見大蝦神仙哥哥就嚇跑了,很厲害呢!」

  「還有呢,大蝦神仙哥哥……」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那邊兩個小鬼說得高興,這邊的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可不好受。

  這對稚兒,左一個「神仙哥哥」,右一個「大蝦神仙哥哥」,大小神仙漫天飛,說得二人是頭腦發脹,兩眼發懵,再看那秦香蓮,神情尷尬,而身後金虔,也是頻頻乾笑,目光漂移。

  就在此時,忽聽門外有人來報:「稟大人,展大人回府,在門外求見。」

  包大人一聽大喜,急忙道:「快請。」

  話音未落,只見房門打開,走進一人。

  只見此人,身穿絳紅官袍,頭戴黑紗官帽,帽上兩條紅線絲帶,長垂於胸,腰繫寶玉黑帶,腳下一雙薄底黑緞官靴,身形挺拔,寬肩窄腰,朗眉星目,面容俊朗溫雅,那眉宇間,又帶三分俠氣、三分儒雅、三分威嚴。

  來人雙手一抱,朗聲道:「展昭見過大人。」

  「恩公!」

  「大蝦神仙哥哥!」

  三聲呼喊同時響起。

  只見那一對孩童飛身撲到展昭身側,一邊一個,拽著展昭的絳紅官袍,再不鬆手,那秦香蓮更是激動,險些從床鋪上栽下身來。

  只有金虔最為鎮靜,抱著胳膊,支起下巴,心道:乖乖,這果然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看這展昭,隨便換身衣服,簡直就可以氣死劉德華、恨死周潤發、羞死鄭元暢、妒死郭富城。那些F4、東方神起,全都靠邊吧!

  (註:此處純屬讓各位明星大人們客串,上述偶像的各位粉絲們,請別見怪,其實墨心也是很喜歡以上各位的!)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一看,頓時明了。

  包大人微微搖頭,笑道:「原來你們口口聲聲所謂的恩公,就是他啊。」

  秦香蓮不解,問道:「大人難道認識恩公?」

  公孫先生上前說道:「秦香蓮,你可知此人是誰?」

  秦香蓮搖頭。

  公孫先生又道:「此人就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被聖上金口御封的『御貓』展昭、展護衛。」

  秦香蓮此時才恍然大悟,急忙伏身跪在床上,道:「香蓮多謝展大人救命大恩!」

  兩個孩童一見,也跪下身,學口道:「多謝展大人救命大恩。」

  金虔一看:啊呀,大家都跪了,自己也別標新立異了,趕緊跪吧!於是也匆忙跪下,提聲高呼:「多謝展大人救命!」

  展昭一見此景,急忙扶起身側孩童,又對金虔和秦香蓮道:「快快請起,展某難承此禮。」

  眾人這才起身,各自回位。

  包大人望了望展昭,面帶讚賞之色,又向秦香蓮問道:「你不上府衙擊鼓鳴冤,而是攔轎喊冤,可是展護衛教你的?」

  秦香蓮微微一頓,回道:「正是,大人如何得知?」

  包大人卻只是拈鬚微笑,默默不語。

  公孫先生見狀,便解釋道:「大人早有明令,凡一案二告者,不論緣由,皆先杖責二十,以示懲戒。展護衛自然知道此規,所以讓你攔轎喊冤,又助你避去了這二十杖刑之責。」

  秦香蓮一聽,自是感動,又要下拜,卻被展昭上前扶住,於是作罷。

  展昭扶起秦香蓮,轉身對包大人道:「大人,秦香蓮身懷奇冤——」

  包大人卻一擺手,打斷了展昭之語,凜然道:「展護衛不必擔心,本府已然知曉,那陳世美作惡多端,本府這就上駙馬府拿人!」

  金虔一聽,差點摔倒。

  My god!開玩笑的吧,那陳世美可是駙馬,不是後街賣燒餅的張三李四,老包你隨便激動一下、慷慨激昂幾句,就能去抓人了?怎麼著也得找皇帝老兒簽個逮捕令什麼的才夠看吧!

  果然,公孫先生一聽,急忙上前攔住包大人,道:「大人,依學生之見,此事茲事體大,大人何不找王丞相商量一下,再做打算?」

  包大人一聽,思量片刻,覺得有理,便開口高聲道:「來人哪,順轎,打道丞相府。」

  說罷就疾步離去,剛走到門口,又轉身對公孫先生囑咐:「還望先生能好好招呼秦香蓮母子和這位金姓小兄弟。」

  公孫先生低頭作揖,當是應下了。

  金虔一聽,心裡崩提多高興了,急忙上前,堆起滿面笑紋道:「公孫先生,請問一下,你們開封府幾點開飯啊?」

  *

  「金恩公,香蓮有一事不解。」

  坐於開封府衙的膳堂之內,秦香蓮一邊照顧身邊一對兒女用飯,一邊向對面的金虔問道。

  「什麼事?」金虔一口吞下半個青瓜,嘴裡含糊道,連眼皮都貼在桌上的菜碟碗筷上。

  幸好、幸好,這開封府的伙食還不賴,短短時間內也能準備出四菜一湯,而且色香味俱全,看來暫時不用擔心肚皮問題了。

  「香蓮不解的是,既然恩公姓金名虔,卻為何在蔡州知府大堂上稱自己為王二麻子?」秦香蓮見到金虔的豪爽吃相,難免有些驚訝,頓了一頓才問道。

  金虔口中塞了一口青菜,左手端著半碗米飯,右手用筷飛速往碗裡夾菜,好一陣才騰出口舌回道:「那個蔡州的知府是什麼人,用腳指頭都能看出來,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貪官的經典形象,滿腦肥腸,鼠目寸光,我說自己叫王二麻子,也是給咱留條後路不是?」

  秦香蓮更為不解,繼續問道:「恩公此語何解?」

  金虔咕咚咚又灌下半碗肉湯,道:

  「那個知府,擺明了就是和陳世美一夥,擺明了就是要陰你,就算你死不承認,他也大可打暈你再簽字畫押。如今你的供狀已經押在蔡州知府大堂,至於是不是屈打成招,根本沒人可以作證;而我的供狀上籤押的卻是『王二麻子』這個假名,等到包大人查問起來,我就可以說是因為不堪忍受大刑,所以才用假名畫供,到時白紙黑字,那個豬頭知府不承認也不行了——hohoho……」

  說到此處,金虔越發覺得自己具有先見之明,不由得意起來,端碗高笑,滿嘴的大米飯粒噴向桌面。

  可還沒笑兩聲,門外突然闖進一名衙役,高聲道:「秦香蓮母子、金虔,包大人即刻升堂,快隨我上堂。」

  「咳咳咳……」金虔一下被米飯噎到,巨咳許久,才抬頭問道:「這位官爺,你剛才說什麼?」

  「包大人要升堂了,你們趕緊跟我來。」

  秦香蓮一聽,面色帶喜,趕忙領一對子女起身,快步向門口走去。

  金虔一見,憤憤離開飯桌,心裡好大不情願:這開封府,果真名不虛傳,辦事效率就是高,這麼快就要升堂問案——只是,多少也該讓我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背水一戰吧!

  「金虔,還不快走?」前面的衙役見金虔行走緩慢,不禁回頭催促道。

  「好好,來了。」金虔綻出一個乾笑,磨蹭著跟了上去。

  出了膳堂,穿過儀門東耳門,金虔幾人就來到了開封府大堂。

  此時堂鼓作響,堂威陣陣,三班衙役兩廂站立,長喊「威武——」,快刀鋪頭,手持殺威棒,威風凜凜。在大堂口擺著鞭、牌、鎖、夾棍,旁邊高懸「肅靜」、「迴避」牌兩面;大堂正面,高懸一塊牌匾,上刻「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包拯往當中一坐,威嚴罩身,難以正視,手握堂木一拍,高喝道:「帶秦香蓮母子,金虔!」

  堂下衙役立刻向下傳開:「帶秦香蓮母子,金虔——」

  金虔等人正好在大堂門外,一聽傳令,心道:得,這是叫咱呢,趕緊吧!

  於是幾人匆匆走進大堂,面向包大人,撲通跪下。

  「民婦秦香蓮,叩見包大人。」

  「草民金虔,叩見大人。」

  這一跪,金虔心裡又暗暗叫苦:這開封府,果然和那普通州府不是一個檔次,看這滿地的青石正方大磚,質量上乘,跪下去可比那個知府大堂的地板疼多了。

  包大人緩聲問道:「秦香蓮,堂上所坐之人你可認識?」

  金虔這才發現,除了自己這幫人,大堂正中,還有一人,正穩穩坐在鋪錦雕花靠背椅上,不禁心裡思量幾番:

  這開封府大堂上,除了老包這個Boos之外,就只有工作需要的公孫先生能坐著辦公,除此之外,就連四品的御前護衛展昭都得靠邊站,這個人,在開封府大堂上還能混個座位,身份必定非比尋常。

  想到這,金虔趕忙偷眼觀看。

  只見此人,身穿亮紅色錦繡官袍,上繡對稱盤旋飛翔雕紋團花,頭戴通天冠,盡數北珠卷結於上,前有金石鑲玉為飾,腰繫金玉帶,腳蹬一雙紅襯黑革履。這身行頭,少說也值窮人家半輩子的生活費。再望臉上看,金虔頓時一驚——

  見此人,劍眉斜飛,明眸皓齒,面似滿月,耳若元寶,滿面的風流倜儻,全身的珠光寶氣,只是眉宇間,充斥著輕浮不屑,傲氣層層,正是:活脫脫一個奶油小生。

  金虔不禁將目光移向站在包大人公案下的展昭身上,心裡暗暗點頭:還是咱家的貓兒順眼。

  就聽秦香蓮一旁憤然道:「香蓮當然認識此人,此人就是香蓮的丈夫——陳世美!」

  要不是此時在大堂之上,金虔險些一拍大腿道:「果然就是那個藍顏禍水!」

  陳世美一聽,立即高聲大喝:「大膽,誰是你丈夫?分明是一刁婦!」

  秦香蓮頓時氣結:「陳世美,你……」

  秦香蓮的那一對兒女一聽,更是激動,雙雙撲到陳世美腳邊,哭喊道:「爹爹、爹爹,你為什麼不認我們了?」

  陳世美一見此景,更是怒從心來,突然竄起身,伸手將兩個孩童拎起,甩到一旁,叫道:「大膽,本宮怎會有你等孽種?!」

  兩個孩童被摔的不輕,一時無法起身,爬在地上低低哭泣不止,秦香蓮護住子女,面色悲憤。

  金虔差點一個猛子跳起來,賞這個豬頭一個耳刮子,但轉念一想,這個陳世美大小也算個駙馬,自己還是不要太衝動——俗話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哪……何況此處高人如雲,自己這個小角色還是安守本分比較實際。

  果然,就聽堂上驚堂木一聲驚響,包大人大喝一聲:「陳世美,你要是再目無王法、咆哮公堂,本府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陳世美一聽,冷哼一聲,步到靠椅前,悠然坐下,挑眉道:「本宮是當朝駙馬,你一個小小的開封府尹,能拿本宮如何?」

  包大人怒道:「就算你是當朝駙馬,如今犯法,也應與庶民同罪!」

  陳世美冷笑道:「包大人,你口口聲聲說本宮犯罪,那得有證據,可不是隨隨便便找個刁婦來攀扯就能算數的。」

  「好!」包大人道:「本府就給你一個證據!」

  罷,示意下首衙役將木盤中的鋼刀呈到陳世美的座前。

  陳世美一見盤中鋼刀,不由微微眯眼,冷笑漸濃,道:「包大人,你給本宮看一把破刀做什麼?」

  包大人道:「這把鋼刀就是你派韓琪殺妻滅子的物證!」

  「包大人何出此言,本宮不解。」

  「陳世美,你可看清楚了,那鋼刀上可有你駙馬府的印記!」

  不知別人如何,金虔正好在陳世美身側,可看得清楚。

  包大人此言一出,就見那陳世美雙手微微收緊,臉上冷笑漸凝,眉間隱隱透出煞氣:「包大人,莫說本宮不認識韓琪此人,就算認識,包大人可敢叫那韓琪和本宮當面對質?」

  包大人微微一頓:「那韓琪不忍殺害秦香蓮母子,已然自盡身亡。」

  陳世美一聽,冷笑數聲道:「那個韓琪既然已死,死無對證,包大人怎可一口咬定韓琪是奉本宮之命前去殺人?!」

  陳世美此句話,說得是義正詞嚴,不由讓包大人一滯。

  不過開封府尹包拯也非平常之人,頓了一頓,又道:「陳世美,雖然物證無法令你心服,但本府還有人證。」

  陳世美聽言一愣,問道:「是何人證?」

  「就是堂下跪著的這位小兄弟!」

  陳世美此時才意識到大堂之上還有金虔這號人物,急忙轉頭觀望,但一見金虔衣衫破爛,容裝不整,不由挑眉冷笑。

  「金虔,本府問你,你是何處遇到秦香蓮母子的?」包大人問道。

  金虔一聽:呦,這麼快就輪到咱出場了?趕忙挺挺脊背,大聲道:「回大人,草民是在蔡州城郊的關帝廟裡遇到秦香蓮母子的。」

  「那時,關帝廟裡是否只有你和秦香蓮母子?」

  「回大人,不是。」

  「還有何人?」

  「還有一個叫韓琪的大漢。」

  「那韓琪在廟中做什麼?」

  「回大人,韓琪在關帝廟裡拿著一把鋼刀要殺秦香蓮母子,草民上前阻止,還險些送了性命。」

  包大人一聽,舉起驚堂木就是一拍:「大膽金虔,既然韓琪要殺爾等,為何你們如今還能毫髮無傷?定是你信口胡說。」

  金虔被嚇了一跳,愣了半天,心裡才算轉過彎來,心道:感情這老包是殺雞給猴看,先震震堂威,殺殺陳世美的氣焰,順便也讓陳世美知道,自己這個小人物被嚇過之後,自然句句實言,不敢胡侃亂編,讓陳世美心服口服。那自己可要合作至上——

  心裡思量清楚,金虔立刻俯身在地,全身還識相的抖擻兩下,高聲道:「回大人,小人並未胡說,那韓琪自稱是奉當朝駙馬陳世美之命,前來殺害秦香蓮母子三人,但韓琪乃是義士,自然知道禮儀廉恥、三綱五常,當他得知秦香蓮乃是駙馬爺的元配髮妻,便收起殺心,但又恐無法對駙馬交差,因此自盡,留下一把鋼刀,望能作為狀告駙馬的憑證。大人,草民句句屬實,若有虛言,天打雷劈!」

  這一席話,說得是滿堂皆驚,眾人無不驚訝,對這堂下的少年頓時刮目相看。

  包大人也是暗暗點頭。

  金虔這番供詞,條理分明,出口成章,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清清楚楚、一一道出,既說明了陳世美主使之實,又道明了秦香蓮的身份,其中明褒韓琪,暗貶駙馬,供詞之尾,立誓為證,令人不得不信。

  他人哪裡知道,這套完美供詞,可是金虔剽竊了眾多八點檔電視劇百家之長、費盡心血拼湊而成,自然是氣勢磅礡,可圈可點。

  眾人心裡明白,那陳世美也非蠢才,一語聽罷,立時心裡明了,頓時對這個小叫化子心生憎惡。

  包大人一拍驚堂木,高喝道:「陳世美,你可還有話說?」

  陳世美坐在椅上紋絲未動,手中摸著腰間的玉珮,緩緩道:「包大人,此人的證詞並不可信。」

  別說金虔,包大人聽言也是一愣。

  只見那陳世美又道:「包大人,此人衣衫襤褸,想必並非富裕之人,若是為了餬口,被這名刁婦買通,上堂作假證也大有可能。」

  金虔一聽,險些被一口悶氣嗆死:他奶奶的,這個豬頭陳世美,還真是看人下菜的老祖宗,就算我衣服不夠時尚,也不用這麼損人吧!這可關係到咱堂堂未來人尊嚴問題,絕不能妥協!

  想到這,金虔趕忙彎腰磕頭,大聲道:「回大人,草民絕無虛言,大人青天明月,還望大人明察啊!」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先給老包戴個高帽再說。

  包大人眉頭層層緊鎖,剛想開口,卻又被陳世美搶了話頭。

  「就算此人未做假證,但他可曾親眼見到本宮唆使殺人?那個韓琪既然已死,包大人,又有何人可以作證?你僅憑一把不知何處尋來的鋼刀和一個化子的一面之詞,就想定本宮的罪,未免也太可笑了。」

  大堂上一片寂靜,眾人無不怒火焚心。

  只見那陳世美慢慢起身,一步三頓的走到大堂門口,回首道:「包大人,本宮貴為當朝駙馬,瑣務繁身,可沒有時間陪你這小小的開封府尹玩這些升堂問案的把戲!」

  說罷,從鼻中哼笑一聲,拂袖欲走。

  可那開封府大堂哪裡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只見那守門的衙役呼拉一聲,齊齊舉起長刀,擋在陳世美面前。

  陳世美一看,微微抬頭,大喝道:「本宮乃是當朝駙馬,何人敢擋?」

  那守門衙卻是役絲毫未動。

  金虔一旁心裡讚歎:果然是開封府的官差,就一個字:帥!

  少頃,就聽堂上包大人沉聲開口道:「讓他走……」

  守門長刀這才放行。

  陳世美冷笑陣陣,揚長而去。

  兩個稚兒頓時叫聲連連,哭得眾人心中無不酸楚。

  包大人繞過公案,走到大堂中央,伸手扶起秦香蓮母子,欲言又止。

  秦香蓮見狀,泣然道:「大人,香蓮知道,那陳世美如今是皇親國戚,就連大人也……」

  「秦香蓮!」包大人突然提聲道:「本府既然受理你的案子,自然盡力而為,還你一個公道!」

  秦香蓮聽言,頓時雙目含淚,攜子下跪道:「謝包大人!」

  金虔一側慢慢起身,不禁心中憤悶非常:果然是歷史名人陳世美,果然有遺臭萬年的本事——奶奶的,他牛什麼牛,不就是個駙馬嗎?放到現代,撐死就是的吃軟飯的小白臉,頂多就是個高級招牌牛郎,我呸你個生活不能自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2:46 PM

鍘美案 第七回 開封府午夜驚魂 遇刺客英雄救黑

  下了大堂,開封府眾人無不面帶土灰,鬱鬱不樂。包大人帶著一眾得力手下——公孫策、展昭以及四大金剛匆匆趕往書房,神情凝重,想必是當下商量對策。

  而金虔與秦香蓮等人暫時無用武之地,只得跟隨差役回到寅賓院,安分守己地做糧食蟲。

  秦香蓮自是身心交瘁,面色慘白如紙,身形隨風就倒,加之重傷未癒,此次過堂又受了一番心裡打擊,就是鐵鑄的人也支撐不住,於是一進客房便倒身不起,睡死過去。

  她這一睡不要緊,可苦了金虔。這開封府內,自然是人才濟濟,要論辦公查案,捉賊拿贓,各個都稱得上是頂尖好手,可要論哄小孩這一項——金虔放眼整個開封府衙,恐怕也只有自己還算有這分能耐。

  安然無恙渡過晚膳時間,眼看這一日就要在睡眠中劃上終點,但是,金虔此時的境況……大大不妙啊……

  「神仙哥哥,為什麼爹不要我們了?」男孩寧兒扒在桌子上,手裡撥弄著一個茶盞,一臉不解問道。

  「這、這個……」金虔一時語結。

  「神仙哥哥,是不是爹嫌馨兒不夠好,所以才不要我們?」圓桌另一旁的女娃問道,因年長兩歲,這女娃此時端端坐在木凳上,身形半分不晃,定定看著金虔。

  「這個……」金虔此時只感額頭冷汗密集,滿腹古人經驗積累,上下五千年歷史沉澱,現代高頻詞彙,竟無一言可用。

  這種高難度的問題,要是回答不好,給這對小鬼帶來心理陰影,造成心理創傷,這個時代又沒有兒童心理醫生,萬一這兩個小鬼一時想不開,長大成人後變成江洋大盜之流,自己豈不是成了歷史的罪人?

  想到此處,金虔頓時抓耳撓腮,如坐針氈。

  兩個孩童只見這位「神仙哥哥」神情凝重,卻遲遲不語,不禁有些納悶,可又不敢再問,只好默默坐在一旁。

  金虔獨自煩心許久,卻突然發現室內安靜異常,抬眼再看這對折磨人的小鬼,正老老實實的坐在桌邊,只是各自腮邊掛了兩行淚珠,默默抽泣。

  金虔不禁心中一軟,長嘆一聲,伸手摸著一對孩童的頭髮道:「寧兒、馨兒,我給你們說個故事可好?」

  寧兒、馨兒一聽,立刻抬起腦袋,眼巴巴的望著金虔。

  金虔一看,心裡頓覺好笑:這對孩童,雖然平時一副小大人膜樣,但畢竟是小孩心性。臉上還掛著淚珠,卻一副期喜表情,仿若兩個看到肉骨頭、猛搖尾的某種小型動物。

  金虔綻出一抹笑容,指著窗外的暗色夜空道:「你們看沒看見這天上的星星?」

  兩個孩童順著金虔的手指望去,只見夜色澄靜,朗朗無雲,上綴銀星點點,令人神骨俱清。

  「神仙哥哥說的可是天上星星的故事?」寧兒問道。

  金虔點了點頭,道:「那你們知道天上一共有多少顆星星?」

  兩個孩童搖頭。

  「有人說,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代表地上的一個世人。」

  馨兒眨了眨眼睛,問:「那是不是馨兒也有一顆星星?」

  金虔摸著馨兒的小辮子,點了點頭。

  「寧兒也有嗎?」寧兒也急忙問道。

  「當然,寧兒也有。」金虔笑道。

  「那爹爹、娘親也有嗎?」

  金虔笑容一僵,心裡苦笑:怎麼繞來繞去,又回到原點了。

  但話頭一開,已難回頭,只好硬著脖子點了點頭。

  幸好兩個小鬼只顧著新鮮,並未深問,只是自顧自的繼續問道:「那『貓哥哥』有嗎?」

  金虔聽言,不禁一愣:貓哥哥?那是誰?但轉念一想,頓時恍然大悟,想必是這兩個小鬼聽到公孫先生介紹展昭的時候說過「御貓」一詞,就擅自將展昭的名諱升級為「貓哥哥」……

  這、這個「貓哥……」,不行,好好笑……

  「……當然有。」金虔強忍笑意答道,只覺自己的大腸小腸都快打結了。

  兩個小鬼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金虔的異樣,依然往下問道:「那黑臉伯伯有嗎?」

  聽到小鬼問到包大人,金虔總算止住了笑意,清了清嗓子道:「當然,包大人可是『文曲星』下凡。」

  「文曲星?」一對孩童頓時來了興趣,身子向金虔湊了湊。

  金虔摸著下巴,沉思了片刻,道:「說起這個『文曲星』,還有一段典故。很久以前,有個當官的,為官清廉,絕不收受賄賂,但卻因為他的上司不滿他的作為,所以處處刁難他,還要他判一個犯罪的財主無罪。這個官一聽,就自己摘了官帽,留下官印,辭官回家,在門前擺了攤子天天賣烤紅薯。」

  寧兒、馨兒同時瞪大了眼睛:「烤紅薯?」

  「是啊。」金虔笑道:「他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後來,天上的玉皇大帝知道了此事,就封他為『文曲星』,命令他每過五十年就下凡一次,為天下的百姓伸冤造福。」

  寧兒鼓起了腮幫子,道:「神仙哥哥這個故事不好聽,寧兒不明白。」

  馨兒也偏著頭道:「是不是做官沒有烤紅薯吃,那個『文曲星』才回家賣烤紅薯的?」

  金虔頓時苦笑不已,心道:本來還以為這個胡拼瞎湊的故事能夠寓教於樂,培養現代意義上的老祖宗,卻不料不符合兒童心理,被曲解成這個意思,真是打擊咱堂堂現代人的積極性……

  此時,窗外卻突然傳進一個聲音:「說得好!好一個『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只見門板一開,一前一後走進兩個人來。

  金虔定眼一看:呦,這不是「黑白配」的老包和公孫先生嘛。趕忙起身,彎腰作揖,道:「包大人,公孫先生。」

  包大人手撫長鬚,眼中透出讚賞之色,悅然道:「想不到金虔小兄弟年級輕輕,竟有如此見解。」

  金虔乾笑,心道:這故事哄不了兩個小鬼,沒想到反倒對了老包的胃口。於是拱手道:「包大人過獎了。」

  包大人點了點頭,回身向公孫先生道:「先生不妨去看看那秦香蓮。」

  公孫先生微微頷首,向床鋪走去。

  包大人又繼續對金虔說道:「金虔,你今天在大堂之上所言,本府自然深信,但那駙馬爺一張利口,卻處處狡辯,本府為了蒐集證據,讓他心服口服,所以今日暫且放他回去,你可明白?」

  金虔一聽,頓時瞭然於心。

  感情這老包是怕咱誤會,所以才夜來探視。啊呀呀,我說老包,這種話就留給外邊人那幫俗人聽聽好了,咱一個堂堂現代未來人,怎麼可能如此膚淺,自小咱就是聽包青天的評書、看包青天的電視劇長大的,你老包是什麼樣的人,咱可是心知肚明,心如明鏡。

  想到這,金虔露齒一笑,道:「包大人深思熟慮,草民自然明白。」

  包大人點頭,又道:「展護衛已經帶領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去蒐集證據,本府相信,不用多時,必然會有結果。」

  金虔一聽,險些尖叫出聲,只是聲音卡在嗓子眼兒,想了想,實在是有損現代人形象,又硬生生將尖叫吞下,吸了一口氣,才道:「包大人,你的意思是——展大人現在不在府中?」

  包大人抬目一瞧,只見金虔面孔扭曲,雙目泛紅,心感奇怪,便問道:「金虔,你可有疑問?」

  金虔扶著腦門,冷汗直冒,一對眼珠滴溜溜在屋裡轉了好幾個來回,突然疾步衝到門口,想了想不妥,又調轉回身,縮在圓木桌下。

  屋內眾人都被金虔的舉止晃得暈頭轉向,連在秦香蓮床前診病的公孫先生都感到莫名,不禁問道:「金虔,你這是何故?」

  金虔全身縮得像一個刺蝟,只怯生生探出半個腦袋,露出一雙細目道:「大人,我這也是權宜之計,但願我只是杞人憂天罷了。」

  話音還未落,只聽屋頂一陣異響,幾個黑影瞬間出現在屋內。

  金虔一看,四個高大身影,蒙面黑衣,手握青光寒劍,殺氣逼人。頓時心顫膽寒,急忙把腦袋縮回桌下,順手將兩個小鬼也拖了進去。

  喂喂喂,咱已經吸取教訓,緊閉這張烏鴉嘴,沒有明目張膽地說出陳世美會派殺手滅口這種大膽預測了,為什麼還這麼靈啊?展大人、貓大哥,拜託你趕緊回來救人吧,否則咱大宋朝唯一一個未來人還有那邊的歷史名人秦香蓮就都要香消玉殞了!

  金虔這裡邊想邊偷眼往外看,包大人那裡也沒閒著。

  就見公孫先生身手敏捷,幾步跨上前,高聲喝道:「什麼人,膽敢擅闖開封府?來人哪,保護大人!」

  此言一出,門外一陣噪雜,十來號官差衙役提著鋼刀就衝了進來,將四個黑衣人團團圍住。

  包大人臉色一沉,黑上加黑,低聲喝道:「給我拿下!」

  眾位衙役一聽,立刻盡數舉刀,拉開架勢,呼拉一下衝了上去。

  金虔不過看了幾眼,就知大事不妙。

  開封府衙役雖然人數眾多,奈何那四個刺客身手不凡,不過十幾個回合,衙役就幾乎全都敗下陣來,只剩幾個還能勉強抗敵。

  金虔雙手扣住寧兒、馨兒,身子緩緩向後退縮,想要趁機偷渡出門,逃出升天。可剛退了幾步,就聽頭頂「哢嚓」一聲巨響,金虔和兩個孩童藏身的圓桌被瞬間劈開兩半,三人身形立顯。

  金虔心頭一跳,不由抬頭觀看,這一看,更是大驚失色。

  只見衙役眾人,傷的傷,昏的昏,還有幾個渾身浴血,估計情況不妙,房屋中央,只剩自己、寧兒、馨兒,還有公孫先生和包大人幾人仍還站立。那四名黑衣人,正站在面前。

  公孫先生直直站在包大人身前,毫無懼色;包大人一臉正氣,威嚴不侵。

  「有本府在,豈容容你等放肆!」包大人厲聲怒喝道。

  金虔此時是心中佩服萬分:看看人家老包,果然是經歷過「三天一小刺,五天一大刺」的風雲人物,這膽量和氣魄和咱這種小人物完全不是一個檔次,正是:老包一出,誰與爭鋒!

  其中一個黑衣人悶聲道:「包黑子,你別多管閒事,咱哥幾個只是想找那秦香蓮和這個叫花子的晦氣,不關你的事!」

  包大人一聽,豎眉高喝:「荒唐!此處乃是開封府衙,爾等竟敢口出狂言,簡直是狂妄至極!」

  另一個黑衣人低聲道:「別跟這個包黑子廢話,趕緊做了這幾個,咱也好回去交差。」

  「有本府在,絕不容你們上前半步!」包大人氣勢絲毫不減,繼續喝道。

  其他三人一聽,立刻殺機橫起,就見其中兩人噌噌幾步,跳到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面前,將兩人圈住,金虔只覺眼前一花,兩把鋼刀就架在了包大人黑黝黝和公孫先生白晰晰的脖子上。

  另外一人,正步向床上的秦香蓮,還剩一人,正向金虔和一對孩童走來。

  冷森森的刀刃,刺鼻的血腥味,金虔看著越來越接近的鋼刀,此時只覺得雙眼有翻白的趨勢。一對小鬼,早已面無人色,顫顫發抖。

  「到底是何人派你等前來,可是那當朝駙馬陳世美?」包大人喝道。

  金虔感慨:不愧為包青天,這種時候還有刨根問底的心情。

  「包黑子,你要是再多嘴,就別怪大爺手下無情!」包大人脖子上的鋼刀貼近了幾分,一道黏稠的液體緩緩流下。

  金虔雙眼瞬間綳大。

  那是血嗎?老包的血應該是黑的吧?為什麼也是鮮紅色的,和韓琪之血的顏色竟然如此相似,腥紅刺目……

  金虔突覺腦海中一陣轟鳴,眼前忽然一片血紅,那韓琪死前的幕幕場景,如同寬屏幕電影般,瞬間歷歷在目,和眼前之景漸漸融為一體……

  開玩笑,那可是老包、包拯、包青天!青史上留名的人物,不是阿貓阿狗,怎麼能出半點差池——嘖嘖,蒼天啊,大地啊,哪個天使大姐行行好,千萬要保佑咱長命百歲啊!

  想到這,金虔雙手鬆開兩個小鬼,猛一提氣,向前竄去。

  不過是眨眼之間,那些刺客甚至沒有明白出了什麼事,就覺得眼前一縷灰影掠過,再定睛看時,已有一人緊緊握住架在包大人脖上的鋼刀,紋絲不動,竟然是那個剛才還在地上縮團發抖的爛衫少年。

  別說四個黑衣人大吃一驚,就連公孫先生和包大人也目瞪口呆。

  四個黑衣人心裡頓時生恐:這個小叫化子,怎麼會有這麼高深莫測的輕功在身,莫不是什麼世外高人?啊呀呀,這駙馬府的買賣果然不好做!

  公孫先生和包大人心裡卻暗暗讚嘆:這名少年,雖然其貌不揚,但剛才露的那手輕功,迅如驚鴻,恐怕比起展護衛的身手也毫不遜色。

  而眾人矚目的焦點人物金虔,此時是連皮下組織都在打哆嗦:奶奶的,怎麼過了這麼久,也沒有人來支援,難道開封府的保鏢都是吃閒飯的嗎?

  「你到底是何人?」被金虔握住鋼刀的黑衣人問道。

  金虔穩住聲音,故作鎮定的答道:「哼哼,連老子身手都認不出來,也敢在江湖上混?!」心裡卻道:腰腎發軟,腳底發虛,救命啊,咱就要撐不下去啦!

  對面的黑衣人眯上雙目,上下打量了金虔幾番,突然高聲笑道:「小叫化子,老子在江湖上混的時候,恐怕還沒你呢!既然你對自己的身手這麼有信心,不如放馬過來!」

  說罷,猛然從金虔手中抽出鋼刀,手腕一轉,又向金虔面門劈下。

  金虔雙手頓時血流如注,還顧不上收手,就見那把鋼刀和著利風就朝自己的眉心揮下,頓時心頭一驚,急忙足尖點地,向後飛躍。

  鋼刀擦著金虔的鼻尖劃了過去。

  還沒等金虔冒出幾滴冷汗烘托氣氛,一抬眼,只見黑衣人身形一轉,使出一招回身撈月,鋼刀又向著包大人飛去。

  Oh my god!金虔立刻撲身上前,身快如電,人影一晃,就來到了包大人身前,剛想抱住鋼刀,卻發現那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獰笑,頓時心呼不妙,卻招式用老,已然遲了。

  那黑衣人,刺殺包大人是假,誘使金虔是真,因為金虔輕功絕頂,黑衣人自覺無法近身,所以才使出這檔子損招,此時眼見計謀成功,不由心中得意,手中的鋼刀更是使了十二分的功力,眼看就要將眼前的少年一劈兩半,可胳膊剛揮下半寸,卻突然無法再移動分毫。

  黑衣人心中頓時大驚,再看其它三位黑衣刺客,和自己一樣,不知何時被人點了穴道,手腳停在半空,僵若石像一般。

  「這位兄弟,不如讓展某奉陪如何?」

  朗朗清澈的嗓音,宛若清泉,真是好聽的緊,可在這幾個黑衣人聽來,卻如同晴天霹靂。

  這聲音,似遠遠傳來,又似近在咫尺,必然是功力深厚之人。數當今江湖眾多豪傑,能有此等功力者,不過寥寥數人,而恰好能在此處出現的,就只有一位:名揚天下的南俠——展昭。

  四個黑衣人驚慌失措,屋內的其他人自是驚喜萬分。

  只見展昭從屋外飄然而降,一襲藍衫,月色腰帶,融於無垠夜色,一雙星眸,儒雅俊貌,輝映滿天繁星,腳尖觸地,無聲無息,宛如鴻毛浮水,蕩起片片漣漪。

  眾人,包括那四個刺客在內,看得眼都直了。

  要不是那四個黑衣人已經被展昭點了穴道,肯定會忍不住用雙手揉眼睛:乖乖,這就是南俠展昭——先不論他那身功夫,就說人家這身氣派,恐怕咱到死也修不到半分。

  而金虔只有一個感觸:耶穌再世!

  見那展昭身形一閃,眨眼間就到了屋內,雙手略一抱拳道:「屬下來遲,望大人恕罪。」

  包大人暗鬆一口氣道:「展護衛免禮。」

  聽到這句話,金虔緊繃的神經才鬆弛下來,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頓覺天旋地轉,兩眼一黑。只是在失去意識前,隱約聽到兩個小鬼在喊:

  「神仙哥哥……」

  還有包大人的聲音:

  「公孫先生……」

  金虔此時心聲:別麻煩公孫先生了,咱是打定了主意決意暈倒,即使下回再飛出來上百個刺客,咱也決定將昏迷進行到底,絕不會再湊這個熱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2:56 PM

鍘美案 第八回 夫子院明心獻計 二堂審知府服罪

  雖然金虔很想效仿秦香蓮就此不省人事,以後就算是天塌地陷也輪不到自己拋頭顱灑熱血,奈何自己身體素質太過強健,不過昏睡了一晚,就在生物鐘的作用下自動清醒。

  「金虔,你醒了。」

  剛睜雙眼,金虔就看見一張白哇哇的臉孔在眼前晃悠。

  呃?古代也有面膜?

  金虔條件反射,正想開口讓眼前人撕下面膜,以免嚇壞花花草草,可轉念一想,頓時警醒,眼睛眨了又眨,總算開口道:「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點了點頭道:「金小兄弟,你的傷勢並無大礙,只是勞累過度,休養幾日便可痊癒。」

  金虔聽言,心裡不禁鬆了口氣,心道:看來自己的女性身份還沒露餡——慢著,以公孫先生的醫術,診脈的功夫應該不差,為何還沒有發現自己的性別?

  金虔覺得納悶非常,心底頓時升起一股不妙預感,趁公孫先生回身取藥之際,趕忙伸手幫自己號脈,可剛剛抬手,頓時哭笑不得。只見自己的手上層層疊疊、厚厚實實包裹著圈圈繃帶,只露出幾個手指尖,那繃帶上還繫著兩個碩大的蝴蝶結,不倫不類,甚為好笑。

  公孫先生端藥回身一看,見金虔正瞅著自己手上的繃帶發呆,笑道:「是秦香蓮的那雙兒女,見金小兄弟昏迷,非要陪在床邊不可,最後還是展護衛想了個主意,讓兩個孩童在小兄弟手上繫上蝴蝶結作為祈願,這一對娃兒才肯離開。」

  金虔苦笑著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心道:這兩個小鬼,雖然心意可嘉,但也不必把咱這個「神仙哥哥」cos成木乃伊吧。

  「公孫先生,那幾名刺客可曾抓住?」金虔遞回藥碗,問道。

  「已經押在大牢。」

  金虔頓感安心不少,又問道:「那幾個人可說出是誰指使他們?」

  公孫先生點點頭道:「已然招了,是駙馬府的一名管家指使。」

  金虔立刻腦袋伸前,急忙道:「既然如此,那陳世美可曾被逮捕歸案?」

  公孫先生一愣:「逮捕歸案?」

  金虔頓了頓,知道自己不自覺溜出了現代用詞,趕忙換了詞彙:「我是說,那個陳世美有沒有被抓回來?」

  公孫先生這才明白,搖了搖頭。

  「沒有?為什麼?」要不是自己的雙手現在像兩個粽子,金虔真想揪住公孫先生的領子,其實金虔更想揪陳世美的領子。

  公孫先生緩緩起身,將藥碗放回圓桌,轉身負手,背對金虔道:「包大人也有苦衷。」

  金虔一看,頓感無奈萬分,心裡突然想到項少龍的感慨致辭,不禁感同身受。

  真是不明白這些古人,說兩句話,就要背手、嘆氣、看月亮,可問題是,現在大白天的,哪裡有月亮可看?看來這公孫先生果然並非常人,青天白日的,也能培養出明月晚風的氣氛。

  擠了擠眉毛,金虔問道:「是何苦衷?」

  公孫先生輕輕搖頭道:「與那幾名刺客接頭之人是駙馬府的管家,並非駙馬爺本人,儘管這個管家如今已經被押大牢,卻矢口否認此事與駙馬有所牽連,正是令人頭痛啊。」

  金虔聽罷,心中有數。

  這個陳世美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凡事自己從不出面,到時事發,一推二五六,自己乾乾淨淨。到底是金榜題名的狀元爺,智商少說也有一百四。

  心思轉了幾轉,金虔突然腦中燈泡一亮,道:「公孫先生,那蔡州知府一直想方設法要將秦香蓮殺死,恐怕背後和陳世美有所勾結,我們何不從這裡下手?」

  公孫先生一聽,忽地一下轉過身,面帶驚喜道:「金小兄弟果然心思敏捷,包大人也想到此點,已經派展護衛和張龍、趙虎前去捉拿蔡州知府徐天麟。」

  金虔聽言,頓覺心中開朗不少,可又覺有不妥之處,細細回想剛才公孫先生之語,猛然大驚,高聲道:「公孫先生,你的意思是展昭、不……那個展大人又出門了?!」

  公孫先生先是一愣,後又瞭然笑道:「小兄弟不必擔心,自昨晚過後,包大人已經下令將你和秦香蓮母子轉入夫子院的廂房,此處地處後衙,比起寅賓院,守衛森嚴,那些刺客必然無法到達此處,小兄弟盡可安心住下。」

  金虔一聽,大吐一口氣,一顆心總算安安穩穩的放回肚子裡。再打量室內,果然比之前的屋子殷實幾分,至少沒有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

  公孫先生又笑道:「小兄弟,既然你已無大礙,在下還要去看看秦香蓮母子,恕不能多陪,告辭。」

  金虔搖了搖手上的粽子,算是謝過,可心思一轉,又急忙叫住門口的公孫先生,問道:「公孫先生,不知先生手頭有沒有毒粉、迷藥之類的東西?」

  公孫先生停在門口,一臉不解道:「在下沒有,不知小兄弟何出此言?」

  金虔心裡暗暗叫苦,道:「沒什麼,先生去忙吧。」

  待公孫先生離開,金虔雙手抱頭,心痛道:那對可惡的怪老頭,走的時候沒留一分錢也就罷了,怎麼也不給咱留點毒藥、迷藥之流的幫咱防身啊啊!!想當初,自己搜遍了整個山頭,也沒發現半顆藥丸,難道那兩個老頭把全部的心血結晶都灌到了自己的肚子裡?這麼說起來,那一年時間裡,自己好像吃了不少瓶瓶罐罐,顏色怪異的藥丸……

  金虔突然心頭一驚,急忙從繃帶裡費力戳出一根手指,搭在自己腕口。

  這一診脈,不要緊,可把金虔嚇了個半死。

  自己的脈象虛實相雜,似陰似陽,要不是金虔還記得自己身份證上性別一欄上填的是「女性」這兩個字,恐怕此時也要認為自己是個尚未發育完全的少年脈象……

  金虔頓時虛脫無力,幾欲再次昏倒。

  奶奶的,這兩個老傢伙,就算要幫咱隱瞞性別,也犯不著把咱一個堂堂現代未來人塑造成「東方不敗」這個經典形象吧……

  *

  此後幾日,金虔在開封府內也算過的安穩。

  秦香蓮打從清醒後,就日日長吁短嘆,愁眉緊鎖,一日清瘦於一日。那一對小鬼雖然年幼,但此時也知輕重,只是默默陪在娘親身邊,乖巧的令人心疼。沒有一對小鬼煩心,金虔只覺無聊難耐,卻又沒膽出府,只好在開封府衙內無所事事,日日以曬太陽為生。

  幾日下來,倒也對開封府內地形瞭若指掌,將開封府內各個名人混了個臉熟。

  首先是開封府當家老包,包大人。兩個字形容:超忙。

  每日早朝,日日巡街,批閱公文,審閱卷宗,受理冤案,會見同僚,還要關心下屬,體恤下情,金虔光是看,都覺得身心疲憊。

  再說公孫先生——還是兩個字:很忙。

  平常府衙,凡師爺必設兩名:一為刑名師爺,專司協助官老爺辦理刑案;一為錢谷師爺,掌管府衙賬房儲存。可這公孫先生,是刑名師爺、錢谷師爺兩手都要抓,還兩手都要硬。說白了,就是又是老包的貼身秘書,又是開封府的會計出納,還要兼職家庭醫生,心理諮詢導師,繁忙的很。

  至於那四品帶刀護衛、「御貓」展昭——說實話,是忙得不見人影,想必是還未從蔡州返身。

  最後還剩「四大金剛」。張龍、趙虎跟隨展昭出門,許久沒見;王朝、馬漢倒和金虔的關係不錯。

  自從上回金虔捨身救「黑」,老包和公孫先生親自上門道謝,開封府內的衙役更是對自己尊敬有加,其中尤以王朝、馬漢為最。這二人,自從聽說金虔身懷絕頂輕功後,閒來無事總愛來找金虔切磋身手,搞得金虔是一個頭兩個大。推託不掉,只好僵著頭皮硬上,多次之後,金虔的輕功是更上一層樓,逃命捉迷藏本事也飛昇數個級別。

  這日,金虔正躲在屋頂曬太陽,卻聽到屋下一陣腳步聲響。

  金虔探頭一看,只見王朝板著國字臉,匆匆走到屋下,粗聲道:「金虔,你可在此?」

  金虔本以為王朝又要尋自己切磋武藝,正想腳底抹油,卻聽王朝又叫道:「展大人已經將蔡州知府徐天麟帶回開封府,包大人已經升堂,正要傳你上堂!」

  金虔一聽,立刻飛身躍下,立在王朝面前道:「王大哥怎麼不早說,趕緊走吧!」

  王朝見金虔突然憑空冒出,已經是見怪不怪,一拱手,轉身向大堂方向走去,金虔緊跟其後。

  上了大堂,三班衙役已然喊過堂威,肅然而立。金虔這回是「一回生兩回熟」,比起前幾次可有形象的多,幾步跨上大堂,跪身叩首,高聲道:「草民金虔,叩見包大人。」

  「金虔,你看看身邊此名男子,你可認識?」堂上包大人問道。

  金虔向身旁一看,見身側除了秦香蓮之外,還多了一名男子。一身素白囚衣,身帶鎖鏈腳銬,髮髻散亂,甚是狼狽。不過身材肥碩,滿臉橫肉,像個貪贓枉法的主,正是那個豬頭蔡州知府。

  金虔看罷,立刻回道:「回大人,草民認識,此人就是蔡州知府。」

  包大人又問:「你因何認識此人?」

  「因為草民曾經和秦香蓮一起上過蔡州府衙大堂,所以認識知府。」金虔答道。

  「你們為何去那蔡州府衙大堂?」

  「回大人,我是秦香蓮一起去告狀的。」

  「所告何人?」

  金虔猛一抬頭,道:「狀告當朝駙馬陳世美,告他唆使韓琪殺妻滅子,並導致韓琪自盡身亡!」

  「你胡說!」蔡州知府徐天麟指著金虔大聲叫道:「明明是秦香蓮與韓琪私通在先,後又將其殺害,你是什麼人,竟敢在此信口胡說?!」

  啪!驚堂木巨響,只聽包大人大喝一聲:「住口!」

  兩旁衙役立刻響應,高呼「威武——」

  「徐天麟,本府尚在問話,不容他人插嘴,如若再犯,休要怪本府定你個咆哮公堂之罪!」

  徐天麟立刻像被霜打的茄子,蔫在了一旁。

  金虔心裡大出一口惡氣,心道:豬頭知府,你也有今天,這回也讓你嘗嘗什麼叫堂威。

  包大人頓了頓,又向徐天麟問道:「徐天麟,你口口聲聲說是秦香蓮私通韓琪,並將其殺死,可有憑證?」

  徐天麟剛才被嚇得不輕,好一會才回道:「回大人,這事實俱在,秦香蓮已經當堂畫押,就是憑證!」

  包大人將案上擺放的供狀審視了一番,又向秦香蓮問道:「秦香蓮,這供狀可是你親自畫押?」

  秦香蓮一聽,立刻叩頭不止,哭喊道:「民婦冤枉啊!大人,那供狀乃是民婦被屈打成招才簽下的。」

  包大人一沉臉,道:「徐天麟,秦香蓮之言你如何解釋?」

  徐天麟滿頭滴汗,顫聲道:「回、回大人,這不過是秦香蓮為了脫罪的開脫之詞,難以相信。何況案發現場還有一名人證,也已畫押招認。」

  「是何人證?」

  「是一名叫王二麻子的叫花子,他自稱親眼目睹秦香蓮殺人現場。」

  包大人一愣:「王二麻子?」又轉頭望向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上前,小聲道:「大人,這裡的確有一張王二麻子的供狀。」

  包大人拿起供狀仔細看罷,又道:「這王二麻子是何人,現在又在何處?」

  金虔一看,趕忙舉起一隻手,提聲道:「大人,王二麻子就是草民。」

  此言一出,眾人不禁錯愕。

  徐天麟的一雙眼睛瞪得比電燈泡還大,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難怪徐天麟如此反應,之前金虔在蔡州上堂之時,衣衫破爛,形象不堪,可如今,托開封府的嘉賓禮待,金虔總算是洗涮乾淨,換上整潔布衣,猛一看去,倒也像模像樣,自然和之前判若兩人。

  包大人看了金虔半天,才問道:「金虔,你說你就是王二麻子?」

  金虔老老實實地答道:「正是。」

  「本府問你,你到底姓什名誰?」

  「草民金虔。」

  「那為何又叫王二麻子?」

  金虔一聽,心道:總算是問到正題了。趕忙伏下身,擺出驚恐萬狀的姿勢,道:「大人,只因那蔡州知府在大堂上非要逼秦香蓮承認殺人罪,而秦香蓮寧死不認,所以知府實施大刑,草民膽小,怕受酷刑,又不願冤枉好人,所以才想出這用假名畫押的辦法。大人,這供狀上的假名就是秦香蓮被屈打成招的證據!」

  此言說罷,一堂寂然。

  半晌,包大人才問:「徐天麟,那金虔說的可是實情?」

  徐天麟撲倒在地,神情緊張,許久才回道:「大人,此人姓名不定,身份不明,所供之詞不可盡信。」

  金虔險些衝上去踹徐天麟一腳。

  包大人一拍驚堂木,高聲道:「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徐天麟。既然如此,再傳人證。」

  呼喝之聲層層傳出,不一會,只見六個人被押上大堂。

  金虔一看,哎呦,原來是熟人,這幾個人竟然就是當初追殺自己和秦香蓮的那幾個差役。

  「秦香蓮、金虔,你們可看仔細了,身後幾人,你們可認識?」包大人問道。

  秦香蓮回道:「回大人,民婦認識。」

  包大人又問道:「他們是何人?」

  金虔立刻答道:「是當初在押解途中想要殺害我們的差役。」

  那六個人一聽,立刻抖如篩糠,磕頭大呼:「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是受知府徐天麟的指使啊!」

  徐天麟一聽,頓時癱軟在地,神情空洞。

  包大人凝目少頃,沉聲道:「徐天麟,你冤枉良善,唆使殺人,本府判你鍘刀之刑,你可還有話說?」

  金虔一旁心道:這是什麼問法?既然已經判了斬刑,怎麼還問他有沒有話說,難道這北宋時期就已經發展到死囚可以立遺囑、分遺產的文明程度?

  徐天麟聽到包大人此言,卻像被蜂子蟄了一樣,突然挺直身體,大聲叫道:「大人,罪臣也是受人唆使,望大人明察啊!」

  金虔聽言,頓時了悟,再輕抬雙眼向堂上觀瞧,見包大人一向紫黑的臉龐上劃過一絲喜色。

  包大人緩了神色,繼續問道:「你是受何人唆使?」

  徐天麟吞了好幾口口水,用衣袖使勁抹著額頭的冷汗,躊躇了半天,總算開口道:「回大人,就、就是當、當朝駙馬,陳、陳世美。」

  包大人猛拍驚堂木,喝道:「放肆,駙馬爺是何等人物,怎可由你如此誣衊?」

  徐天麟頓時撲倒,顫聲道:「回、回大人,罪臣句句屬實,並無虛言,只因那秦香蓮是駙馬的原配妻子,駙馬要殺其滅口,所以唆使我做出此等事情,一切都是駙馬指使,還望大人明察!」

  包大人微眯雙眼,又問:「徐天麟,你說的這些,可有憑證?」

  徐天麟立即回道:「大人,駙馬曾親自與罪臣合謀此事,罪臣就是人證。」

  包大人聽言微微點頭,向身側的公孫先生道:「讓他畫押。」

  待包大人查驗徐天麟供狀之後,便拍下驚堂木,將徐天麟還押大牢,退堂收工。

  *

  堂審完畢,已至傍晚,秦香蓮母子和金虔都依照包大人的指示,一併來到花廳。

  只見包大人一身便服,坐在花廳正中,一旁立著公孫先生,另一旁站著風塵僕僕的展昭。

  看見金虔等人來到,包大人面色帶喜,道:「今日這場堂審,總算是掌握了陳世美殺妻滅子的確實證據,如今只等將陳世美捉拿歸案,秦香蓮,你可以放心了。」

  秦香蓮聽言,立刻攜一雙兒女跪身謝道:「香蓮謝過大人!」

  包大人微微頷首,又轉向金虔道:「金小兄弟,在供狀上籤寫假名,可是你自己的主意?」

  金虔苦笑,點了點頭,心道:開玩笑,咱怎麼說也算個堂堂未來人,這種弄虛作假的小伎倆,自小耳熏目染,根本就是輕車熟路。

  公孫先生一旁道:「這小兄弟倒真是心思細膩。」

  包大人拈鬚點頭,展昭也面帶讚賞。

  「既然如此,展護衛——」包大人突然命令道:「本府命你即刻前去駙馬府,將那陳世美帶回開封府問話。」

  展昭立刻上前拱手道:「屬下遵命。」

  說罷展昭就轉身向外走去,可還沒到門口,就見王朝匆匆走了進來,拱手道:「稟大人,王丞相派人送來一封書信。」

  包大人接過書信,展開觀看,越看眉頭越緊,臉色越發紫黑。

  整封信看完,包大人擰著眉毛,抬眼看向秦香蓮,半晌才道:「秦香蓮,王丞相做中間人,想替陳世美約你到王丞相郊外宅邸一敘,你去是不去?」

  金虔一聽:嘿!陳世美,這招可夠狠,這叫「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想打贏官司,就先搞定原告。秦香蓮此番前去,必是一場「鴻門宴」,搞不好,陳世美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到時候秦香蓮心頭一軟,撤銷控訴,咱這幫傢伙一個多月的辛苦,就只當做義工了。

  再抬眼看那秦香蓮,雙眼泛紅,悲然欲泣,眼神忽閃不定,一看就是意志不堅定的典型表現。

  果然,不多時,就聽秦香蓮開口回道:「香蓮願往。」

  金虔瞬間就預見到秦香蓮的黑暗未來撲面而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3:13 PM

鍘美案 第九回 公孫獻計出意料 同訪駙馬夜驚魂

  王丞相的一封書信、一頂輕轎,就將重重保護下的秦香蓮母子三人輕易帶離了開封府。臨走之時,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對秦香蓮是欲言又止,展昭只說了個「秦大嫂……」便無下文。

  金虔心知這幾人乃是顧忌駙馬府和王丞相的身份地位,礙於自己官職在身,不便多言。金虔本想交待幾句,但一見秦香蓮雙眼含喜、臉頰紅潤的神色,兩個小鬼一聽要去見自家爹爹,興高采烈的表情,這到嘴邊的話是怎麼無法出口,硬是被吞了回去。

  待秦香蓮母子乘轎遠去,開封府一眾人員才各懷心事回府。

  回到廂房,金虔是坐立難安,在屋子裡滴溜溜轉了好幾個來回,只覺心中忐忑,仿若壓了一塊茅坑石頭般不舒不服,更惱的是自己此時無計可施,只能躺在床鋪上做深呼吸、念大悲咒。不知過了多久,金虔只知夜色漸深,卻忽聞門外一陣騷動,雜亂的腳步聲從門前匆匆而過,隱約傳來含有「秦香蓮……」字樣的語句。

  金虔一驚,一個猛子從床鋪上蹦起身,衝到門口,一把拽開門板。

  只見門外人頭攢動,昏暗燈光下,幾名衙役抬著一人急匆匆地衝進與自己房間相對的東廂房。

  金虔心道不妙:那東廂房可是公孫先生的地盤,一般只有傷重難治者才能有幸造訪,莫不是有人掛綵——只是,那幾個衙役抬著的那個人,怎麼那麼像秦香蓮?!

  想到這,金虔立即足下發力,幾個飛身竄到了東廂院內。再定眼一看,便知大事不好。

  只見那東廂首房門戶大開,裡面是角色齊全。公孫先生、包大人、展昭以及張龍、趙虎全部一一排列,王朝、馬漢擠不進去,只好守在門口。

  馬漢一見是金虔,忙拱手道:「金虔兄弟。」

  金虔一看,馬漢的長臉竟比平時還長出半尺,心裡頓時冰涼,吸了一口氣才問道:「馬大哥,可是秦香蓮回來了?」

  馬漢點點頭,還未說話,一旁的王朝就操著大嗓門叫了起來:「駙馬爺太過分了!竟然……」

  話說了半句,竟也說不下去。

  金虔又吸了一口氣,繼續問道:「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兩人一聽,這才意識到自己兩個大個子擋住了門口,趕忙讓開了路,讓金虔閃身入內。

  屋外嘈雜,可這室內卻是十分安靜。

  金虔繞過張龍、趙虎,只見展昭和包大人分別站於床頭床尾,公孫先生坐在床側,正為床上所躺之人診脈。床鋪上所躺之人,面色白中帶青,雙唇蒼白略帶血漬,雙目緊閉,亂髮凌衣,正是幾個小時前離去的秦香蓮。

  金虔用手背揉了揉眼皮,細細瞧了幾遍,終於確定自己沒認錯人,心道:這是怎麼著?這秦香蓮是去會情郎還是去兩萬五千里長征,出門不過半個晚上,怎就搞成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

  再轉頭看看床頭床尾的兩個人。包大人自是不用再說,如果不點燈,恐怕一張臉上就只能看見眼睛,而另一旁的展昭——金虔一看,渾身一個哆嗦。

  只見那展昭,劍眉緊蹙,俊目凝威,儒雅俊貌之中隱隱滲出一股殺氣,仿如蓄勢待發的緊繃弓弦。

  金虔立刻心如明鏡:這開封府裡,得罪誰都行,就是不能得罪這隻貓兒。別看這隻貓兒平時溫文儒雅,說話和煦有禮,我看十有八九是個「悶騷型」,發起火來恐怕就是火山爆發,被他這雙眼睛一瞪,那三魂七魄還不頓時散去一半!

  想到這,金虔趕忙向公孫先生一旁移了兩步,小心翼翼地避開展昭視線的火力範圍。

  此時,公孫先生剛好診斷完畢,收手起身,向包大人回道:「大人,這秦香蓮是急火攻心,一時氣血翻湧,傷及心肺,昏死過去,而之前舊傷未癒,此時恐怕是情況不妙。」

  包大人一聽,不禁怒上心頭,低聲喝道:「這秦香蓮與那陳世美到王丞相宅邸相聚,到底是發生了何事,為何會如此?」

  公孫先生一旁思量道:「大人,這恐怕只有秦香蓮和那陳世美知曉,學生大膽揣測,恐怕是那陳世美做了非常之舉,才會讓秦香蓮如此。」

  金虔一旁吐血:拜託,這還用揣測?這根本就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

  包大人點了點頭,一臉沉痛:「本府本不該應允讓秦香蓮前去。」

  公孫先生搖搖頭:「大人,此時乃是秦香蓮自己決定,大人又何必自責?」

  金虔此時可沒有心情聽這兩人說來道去,她在屋內屋外打量了許久,卻始終沒發現此時最應該出現的兩個人,不由一陣心慌,急聲問道:「大人,秦香蓮的一對子女呢?」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聽言,卻不作答,只是垂眸不語。

  一直未曾出聲的展昭卻突然雙手抱劍,高聲道:「大人,那對孩童必然被陳世美帶回了駙馬府,屬下這就前去尋回!」說罷就要提劍出門,張龍、趙虎立刻隨身而行。

  「展護衛!」包大人突然一聲高喝,見展昭頓然停步轉頭,又放緩了聲音:「不可!」

  展昭回身上前一步,劍眉微凝:「大人!」

  公孫先生一看,急忙道:「展護衛,那駙馬府是何等地方,怎可貿然強入?何況,是否真是駙馬帶走的孩童,我們也不曾得知;就算真是陳世美帶走一對孩童,我們無憑無據,如何上門要人?」

  公孫先生兩個強勢反問句,頓時讓展昭無語,只好與張龍、趙虎直直站立一旁。

  金虔此時是心亂如麻,之前現代觀賞的各類三流劇情居然毫無用處,想了大半天,腦海裡也只有一句話的墨水,不覺間竟脫口而出,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此言雖然聲微,屋內眾人卻也聽得清楚。

  只見公孫先生雙眼一亮,面色帶喜色道:「金小兄弟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大人,學生有一計。」

  「先生快說!」包大人急忙道。

  「大人,」公孫先生一拱手:「既然我們無法斷定秦香蓮的兒女是否是由駙馬爺帶走,不如讓展護衛暗中夜探駙馬府,等我們得到確實證據,大人明日再登門造訪,逼問駙馬。若駙馬承認交還孩子便罷,如若駙馬失口否認,展護衛則可暗中行事,將兩名孩童帶到大人面前,讓駙馬無從辯解。」

  「先生好計謀!如此本府也可對那秦香蓮有個交代。」包大人聽罷,臉色立刻緩和了一半。

  展昭渾身的殺氣即刻散去不少,張龍、趙虎也暗暗點頭。

  金虔頓感欣慰,心道:公孫先生果然不愧為一代師爺表率,自己一句八桿子打不著的話,居然能讓他想出如此完善之計謀,實在高明。

  「只是……」公孫先生卻似乎並不滿意,面露難色:「學生還有一事擔心。」

  包大人問道:「先生擔心何事?」

  「學生是擔心,那駙馬府戒備森嚴,此番展護衛一人前去,恐怕……」

  張龍趙虎一聽,急忙上前,拱手高聲道:「大人,屬下願助展大人一臂之力!」

  包大人聽言,十分欣喜,正想應允,卻被公孫先生打斷。

  只見公孫先生搖頭道:「不妥。此番前去,只是打探消息,無需動武,只需一名輕功卓越之人與展護衛同去,彼此做個照應便可。二位雖然武功不俗,但輕功卻與展護衛相差甚遠,並非適當人選。」

  金虔一聽,心裡忽然升起一股不祥預感,急忙向屋角蹭了蹭,想要退離現場。

  可那公孫先生似乎專門和金虔過不去,一雙明目直直向金虔射來,道:「金小兄弟,你身懷絕世輕功,不知是否願意助展護衛一臂之力?」

  金虔頓時大驚失色,一下受驚過度,連舌頭都不停使喚,嘴裡烏拉了半天,可吐出全是德語,只好把腦袋搖地像個撥浪鼓,心道:不願意!當然不願意!那展昭要去的地方可是駙馬府,不是菜市場,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腦袋的,誰吃飽了撐的沒事幹,願意跑到駙馬府拎著腦袋去吹冷風?

  人人都道公孫先生心思敏捷,可此時卻不知怎麼回事,竟然曲解了金虔的意思,微微笑道:「金小兄弟可是擔心會拖了展護衛的後腿?」

  金虔趕忙點頭:沒錯、沒錯,咱武功沒有,輕功不濟,是爛泥扶不上牆,肯定會拖貓兒的後腿。

  包大人此時也笑道:「小兄弟年紀輕輕,思慮卻如此周全,以後必成大器。」

  金虔臉皮一抽,冷汗直冒:老包啊老包,你這句話一語雙關,豈不是說此番去駙馬府非我莫屬?

  深吸了一口氣,金虔總算找到了自己的舌頭,剛想開口回絕,卻被從門口闖入的兩人打斷。

  「金虔兄弟輕功卓絕,一定不會拖展大人後腿,我兄弟二人願為其作保!」門口的王朝馬漢朗聲道。

  金虔瞬間口呆舌短,半晌沒反應過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當今皇上親封的「御貓」展昭、展大人英姿颯爽地走到自己面前,抱拳一笑道:「既然如此,展某還望金兄多加照顧。」

  朗目清亮如水,薄唇潤澤勾顏,一笑宛若春風拂面,再笑好比蒼穹雲天……

  等到金虔鬼使神差點頭應允後,才發現,自己居然中了「美人計」……

  嘖嘖,真是丟盡了咱堂堂現代未來人的臉面!

  *

  當朝駙馬陳世美的駙馬府,乃是當朝天子御賜,座北朝南,佔地百頃,東臨御街,西面繁市,正是一塊風水寶地。其內,宮閣樓宇甚多,光大小院落就有四十多個,御景花園七八處。再往細了說,裡面太監、奴僕、宮女、廚子等等,數不剩數,更別提裡面守衛護院,輪班值夜,戒備森嚴,有一言可表:沒身份的蒼蠅也別想混進去一隻。

  金虔趴在駙馬府的某個屋脊上,小心謹慎地用袖口擦著脖子上的汗珠,肺部緊急缺氧,卻還得費力控制住呼吸,生怕一個不小心打擾了下面正在巡邏的兵隊。再看身側的展昭,面色如常,呼吸綿長,臉上更是半滴汗水也沒有,一雙黑爍眸子如同夜空星辰,閃閃發亮,正盯著屋下路路兵隊。

  此時兩人處於高處,正好將駙馬府內地形一一收入眼底。只見那駙馬府內,院落層疊,房屋眾多,猛一看去,竟和迷宮相差無幾,金虔一看,心裡頓時打起了退堂鼓,加上之前拔足狂奔許久,此時是渾身乏力,心裡大呼倒楣:

  嘖嘖,人人都說南俠展昭,武功蓋世,輕功無雙,咱今日可算是開了眼界。從開封府到駙馬府,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少說也有一兩公里路程,這展昭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路用輕功飛過來,工作效率是提高了不少,可也害苦了咱這個在他身後當尾巴的未來人。

  奶奶的,這展昭是跟咱有仇還是怎麼著?就算趕時間也不用如此拚命吧,展大人您是內功深厚,就算跑上一天一夜恐怕也無大礙,咱可是半分內功沒有,這身輕功只靠步法玄妙、借力用力之法撐門面,隨便逃逃命還行,這長途跋涉的買賣,實在不是咱的強項啊!

  這邊金虔心裡正抱怨地起勁,突然眼前一花,打斷了自己思路。回神一看,只見兵隊已然離去,展昭正伸手在自己眼前示意。見金虔回神,展昭便輕點腳尖,縱身從屋頂飄下,靜靜落於院內。金虔一見,心中雖叫苦不迭,卻也只好隨身跳下,同樣落地無聲,只是身形有些狼狽。

  兩人落身之處剛好處於一假山之後,月色昏暗,山影籠罩,正好是一處絕佳避身之處。

  展昭身形一動,剛想往前,卻被金虔拽住了袖子。

  「展大人,」金虔壓低聲音道:「你可有駙馬府的地圖?」

  展昭一愣,隨即回道:「沒有。」

  金虔一聽,幾欲崩潰,心道:開玩笑吧,這駙馬府裡的房間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咱卻連張導遊圖都沒有,兩個小鬼在什麼地方,根本毫無頭緒,怎麼找?

  想到這,金虔趕忙道:「既然沒有地圖,我們從何處找起?」

  展昭一聽,微微頷首,道:「金虔兄弟不必擔心,展某自有打算。」

  說罷就躬身運氣向院內奔去。

  金虔一看,也只好彎下身子,噌噌噌疾走,灰溜溜地跟在展昭身後。

  這一路上,金虔是膽顫心驚,巡邏隊碰上了六回,太監宮女遇到了九回,要不是展昭耳聰目明,及時提醒金虔,恐怕金虔早就去鬼門關兜了好幾個來回。

  不知過了多久,待兩人來到一草木繁茂的偏僻小院時,展昭終於停住了身形,沉眉不語,貌似有所發現。

  金虔一看,急忙上前問道:「展大人可有發現?」

  展昭微微點頭,身形繞了幾繞,來到一叢灌木後,向前指了指。

  金虔順著展昭的手指一看,只見灌木後現出一間木屋,雜草叢生,破舊不堪,窗櫺破損,門板晃動,奇怪的是,在那張破門板上,卻掛著一個碩大的銅鎖,光亮如新。

  就聽展昭一旁道:「此院地處駙馬府偏遠之處,本應是擺放雜物之所,但為何會用如此貴重的銅鎖封門,豈不是讓人費解。」

  金虔也是如此想法,急忙隨展昭一起上前,扒在窗櫺上向屋內觀望。

  這一看不要緊,金虔險些高呼出聲。

  只見那木屋內床板之上,躺睡著兩個稚嫩孩童,正是秦香蓮的一雙子女:寧兒、馨兒。

  金虔一看這對小鬼,衣衫狼狽,髮絲散亂,面帶淚痕,不禁心頭酸楚,心頭一動就要開口召喚,卻被展昭摀住了口舌。

  回頭一看,只見展昭雙目深邃,沉如墨夜,微微搖頭道:「此時不可打草驚蛇,既然已經得知秦香蓮子女所在,我等還是速速離去為妙。」

  金虔這才憶起公孫先生所言,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

  展昭見狀,便移下手掌,對金虔示意,縱身跳上屋頂,金虔立即緊隨其後。

  兩人一前一後,身如魅影,在房上飛竄自如,不多時,便離開了駙馬府所地。

  一路上,兩人無言可對,只是默默同行,各懷心事。

  金虔擔心的是不知明日之計能否成功。而展昭也同樣心事重重,金虔雖不明所以,但見展昭面色凝重,想必也是為明日之行掛心,一時氣氛凝重迫人。

  待二人回到開封府側門外,展昭便對金虔施禮道:「金虔小兄弟,今夜多謝小兄弟仗義相助,展某還要向大人稟報,恕不多陪。」

  金虔趕忙還禮道:「展大人不必客氣,請便輕便。」心道:貓兒你還是趕緊走吧,你在旁邊,這心理壓力也太大了。

  展昭點了點頭,轉身離開,金虔也抬步向夫子院走去,可剛走了兩步,突然聽到展昭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小兄弟,你這身輕功是何人所授?」

  金虔猛然一愣,身體頓時一僵,心道不妙:這沒頭沒尾的,展昭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難道他看出來咱這身輕功就是「逍遙游」,知道是咱是毒聖醫仙的徒弟……喂喂,今天已經夠倒霉了,不需要再錦上添花了吧!要是自己的身份再因此暴露了,那豈不是會招來大批量的尋仇之人……等等,這「逍遙游」乃是兩位師傅為自己合作新編的,是最新版本,江湖上應該還沒有幾個人見過,何況咱把這一身醫術隱藏的完美無缺,怎麼可能露餡,肯定是自己多想了,鎮定、鎮定!

  金虔眼珠子轉了幾轉,還是覺得不回不妥,於是故作輕鬆道:「這個……師傅並未告訴小人,小人也不知道。」

  展昭也並未往下追問,只是向包大人書房走去。

  金虔晃了晃脖筋,心裡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往廂房走去。

  回到廂房,金虔是輾轉反側,雖然一身疲累,卻是想盡方法也無法入眠,心裡怎麼都覺得今晚之事內藏怪異。

  想那開封府,人人盡忠職守,怎會讓自己一個外人插手府中之事?

  再說那展昭,以他的身手,獨自一人夜探駙馬府是綽綽有餘,何苦拽上自己這個拖油瓶?

  還有今晚展昭問的最後一句話……何時這堂堂南俠也變成了打聽別人隱私的角色?

  金虔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越想越覺得腦袋裡好像有數百隻蒼蠅,亂鬨哄作響,頓感渾身不自在,心煩意亂的緊,不禁從床鋪上翻身坐起,想要喝口水,清醒清醒。

  可剛坐起一半,就驚覺脖頸間橫出一物,寒光四射,殺氣逼人,竟是一把冷森長劍。

  金虔心頭大驚,頓時手腳冰涼,目光直直順著長劍緩緩移上,只見那手握長劍之人,劍眉飛煞,星眸含冰,駭人森息盡罩於身。

  金虔只覺五臟六腑全部瞬間罷工,全身血液驟然凝固,嘴皮哆嗦半天,才勉勉強強擠出幾個字:「展、展展展大人……」

  沒錯,此時用劍指著金虔喉嚨之人,竟然就是那南俠展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3:27 PM

鍘美案 第十回 夜半間謀心去疑 駙馬府驚現休書

  江湖上人人都知,南俠展昭手中的三尺青鋒,乃是一柄上古寶劍,名曰巨闕,切金斷玉,削鐵如泥,是世上難得的寶物。而今晚,金虔正是有幸目睹此寶。只見這巨闕寶劍,刀鋒閃寒,冷光森森,煞氣逼人,要是放到現代,少說也能混個國家一級國寶的身份。當然,如果這把巨闕不是擱在金虔的脖根上,金虔至少還能想出上萬個感嘆句以表達自己對它的崇敬之情。

  「展、展展展展……」金虔第二次開口,卻連「大人」兩字也噎在了嗓子眼兒。

  「金虔!」展昭沉聲道:「你到底是何人?」

  「何、何何何何人?」金虔繼續結巴道。

  展昭一豎劍眉,喝道:「快說!」

  這一聲,險些將金虔的七魂嚇跑了六魂,只見金虔頭頂豆大汗珠層出不窮,順著臉龐滴滴答答的掉在了巨闕上。

  金虔此時可真是六神無主,心裡好似油鍋炸開了鍋,劈哩啪啦的好不熱鬧。

  蒼天啊,大地啊,有哪位好心的天使大姐能告訴咱,這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絕對的正派角色展昭會用劍頂著咱的喉嚨,這不是那些反派Boos才能享受的待遇嗎,難道自己已經淪落成了反派角色……沒道理啊,雖說咱長得不是出塵脫俗,但好歹也算五官端正,離那些大奸大惡之徒還有點距離……難道自己是醫仙毒聖徒弟的身份暴露了,而這個展昭剛好和那兩個老傢伙有仇——金虔頭頂的汗珠又掉下一粒——要真是那樣,咱也不用垂死掙扎了,索性就響應黨的俘虜政策:坦白從寬,爭取一個寬大處理。

  這邊金虔還在激烈心理鬥爭,那邊的展昭可沒了耐性,就見展昭將手中寶劍向金虔咽喉一逼,一道淡淡的血痕便浮現出來。

  「你是何人?到開封府有何目的?」

  金虔正在考慮要不要全盤托出,可一聽展昭的問題,頓時心頭一動,加上脖頸上的痛楚,心中瞬間清明了不少。

  到開封府有什麼目的?咱能有什麼目的?頂多就是想混幾頓免費官飯,省幾個私房錢,其次不過是想見識一下各位歷史名人罷了,還能有何目的……這個問題實在是怪,似乎和自己是否是醫仙毒聖徒弟的身份沒有什麼必然聯繫,反而和那些盤問夜探開封府的不法分子例行問題有些相似……呃?

  金虔的細眼忽然睜大了幾分,謹慎的打量著眼前的四品護衛,心中暗暗思量:

  不合常理!這展昭雖出身江湖,但從這幾天的觀察判斷,此人卻是一個冷靜自持,穩重如山之人,即使是見到秦香蓮母子被如此迫害,也無妄動之舉,反而以大局為重,以法理公道為先。如今他卻半夜三更,提了一把劍冒冒失失闖進重要證人房間,逼問證人——不對勁,這裡面肯定有貓膩!

  想到這,金虔心裡頓時有了計較,悄悄吐出兩口濁氣,擠巴擠巴眼皮,哭喪著臉道:「展、展展展大人,小人不明白……」

  展昭臉一沉,低聲喝道:「你言辭閃爍,行事怪異!金虔,你處心積慮混入開封府衙,到底是何居心?」

  金虔一聽,立刻高聲呼喊,聲中帶泣:「展大人何出此言?小人冤枉啊!」

  展昭一凜黑爍雙眸,喝道:「你還敢狡辯?!展某問你,你一身絕頂輕功,卻藏而不露,是何道理?」

  金虔一聽,頓時欲哭無淚,心道:嘖嘖,咱說什麼來著,做人千萬要低調,低調低調再低調,萬萬不可強出頭。這不,一身輕功沒藏好,惹麻煩了不是?

  嘴裡卻不敢實說,只得現編瞎話:「展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這身輕功,是一個怪老頭教的,師傅從未說過自己的身份,小人也不敢問,何況師傅還囑咐小人,說江湖險惡,這身輕功不可輕易示人,小人也只得照做。」

  展昭微一蹙眉,又問:「那晚刺客來襲,你似有先知,難道也是你的師傅示下?」

  金虔頭皮發麻,心道:先知?拜託,那也叫先知?那不過是因為八點檔電視劇看多了,間接經驗太豐富而已!

  可這話還是半分無法出口,只好繼續道:「那刺客,小人是完全不知道啊,小人自幼膽子小,一聽展大人不在府衙,心裡一慌神,才舉止怪異,不是有心的!要是小人真有先知,早就逃之夭夭了,怎麼可能待在那裡讓人砍?」

  「也許你別有用心!」

  「展大人,小人如果是別有用心,就不會挺身救包大人,也不會受傷了!」

  「恐怕不過是苦肉計!」

  「……」

  要不是此時有一把長劍戳在自己的脖子上,金虔真想在那隻死貓的俊臉上踏兩個鞋印。

  奶奶的,自己打出生以來,頭一次破天荒捨己救人,居然被套上「苦肉計」這麼一頂破帽子,簡直是——把豆包不當乾糧,把村長不當幹部,把金虔不當英雄。

  「展大人!」金虔一時氣惱,底氣充足,汗也不流了,嘴也不抖了,雙眼也變大了,沉聲道:「小人雖一屆草民,不知道什麼大道理,但也知道包大人乃是世間難得的青天,見包大人身處危機,挺身相救,有何不可?小人因此雙手負傷,至今不能運用自如,可展大人居然說此舉不過是『苦肉計』,難道這開封府就是如此對待救命恩人?!」

  一席話下來,連金虔都暗暗吃驚:原來自己還頗有幾分雄辯之才!

  展昭聽言一愣,只見這金虔義正詞嚴,目光凜然,心裡不由生出幾分敬佩,語氣也緩和了幾分:「今晚夜探駙馬府,何等凶險,你居然毫無推託之詞,不得不令展某生疑。」

  金虔一聽這句話,滿腔的怒氣頓時跑了個精光,五官扭曲了半天,才心虛道:「那是包大人親命,小人怎敢推辭。」心裡卻道:還不是因為中了展大人您這個「美人計」!現代人的恥辱啊——恥辱!

  展昭此時卻是皺眉不語。

  金虔一見,知展昭已然信了八成,趕忙又道:「展大人可曾記得,當初我秦香蓮母子同被蔡州知府追殺,要不是展大人湊巧路過,我恐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如何能到達開封府,再說,那時展大人路過,純屬巧合,如果說我早有陰謀,豈不是連展大人也參與其中?」

  展昭愣了愣,半晌才道:「你的清白,可有憑證?」

  金虔聽言,心一橫:破釜沉舟,成敗就在此一舉了!於是提聲道:「展大人,你說我圖謀不軌,可有憑證?」

  展昭聽言,輕抬劍眉,嘴角微揚,渾身殺氣瞬間消散,手腕一轉,巨闕回鞘,抱拳道:「金小兄弟,展某得罪,但展某職責所在,還望小兄弟見諒。」

  金虔頓時一愣,心道:怎麼回事?這展昭翻臉比翻書還快?怎麼眨眼工夫就多雲轉晴了?

  就聽門外一人出聲道:「金小兄弟,莫要責怪展護衛。」

  大門輕開,只見一人抬步走進屋內,面色白皙,三道輕髯,面帶歉色,躬身施禮。

  金虔立刻全身虛脫,癱坐在床,長嘆道:「公孫先生……」

  公孫竹子,搞什麼東東啊,心理壓力承受能力測試?未免也有些太超前了吧!

  就見公孫先生緩緩走至床前,拱手抱拳,長揖到地,道:「金虔小兄弟,公孫策得罪了,今夜之事全是在下之意,與展護衛並無關係。」

  展昭一聽,急忙上前道:「公孫先生……」

  「展護衛,」公孫先生起身轉頭道:「莫要多言。今夜之事,是在下多疑,設下此計試探,對金小兄弟多有冒犯,確是公孫策處事不當。」

  「公孫先生怎可……」

  「抱歉,兩位!」金虔突然插入一個腦袋,半邊臉皮抽搐道:「責任問題可以先放放,你們誰能給我個解釋先?!」

  公孫先生與展昭同時一愣,見金虔面色鐵青,嘴角抽筋,細長雙目只剩一道縫隙,不禁有些好笑。

  「咳,金小兄弟,容在下解釋。」公孫先生清了清嗓子,便將這一晚之事娓娓道來。

  金虔越聽頭頂黑線越密,聽到最後,已經是滿頭黑線亂抽。

  原來自己在到達開封府的第一天,就讓公孫先生起了疑心。

  「那日,展護衛回府,那秦香蓮母子無不驚異萬分,但只有金小兄弟平靜如常,在下之後得知,展護衛一路上從未透露過半分自己的身份,而小兄弟的神情表現,卻似乎早知此事,不得不讓在下生疑。」公孫先生坐在圓凳上憶道。

  金虔忙解釋道:「那是因為我太驚訝了,所以沒了表情。」

  公孫先生點點頭,又道:「在下也曾如此作想,但刺客行刺那晚,小兄弟的行為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加之小兄弟一身絕妙輕功,竟連展護衛也未曾見過,我等唯恐小兄弟身份不明,企圖對大人不利,所以才……」

  「所以——」金虔抬抬眉毛,盤著腿坐在床鋪之上,抱著兩條胳膊接口道,「你和展大人就想出了這招半夜逼問的戲碼。不用問,今晚夜探駙馬府,也是你們早就商量好的!恐怕展大人早就知道了秦香蓮子女的下落,今夜前去,不過是想確定我與那駙馬府是否有所牽連。展大人,我的表現可有可疑之處。」

  心裡卻道:有可疑之處才鬼了,自己差點迷路沒走出來。

  展昭搖頭笑道:「金小兄弟說笑,小兄弟心思敏捷,展某佩服。」

  金虔心道:佩服個鳥!要不是被美色糊住了心竅,咱一個堂堂未來人能上這種俗當?——這兩個傢伙,明明知道咱和那個陳世美沒有關係,還是半夜對自己逼供,簡直是精明的恐怖。嘖嘖,自己還真是倒霉,什麼地方不好挑,偏偏挑這個「人精」聚集的開封府棲身。

  心思一轉,金虔越發覺得今夜委屈萬分,這一個晚上,體力勞動、腦力勞動、心理壓迫三重大山齊俱而下,脖子上還被人白白劃了一道,真是越想越悶,不由口中沒了把門的,脫口道:「展大人也辛苦了,想必展大人那嫣然一笑,也是千金難求!」

  話一出口,金虔才覺不妥,不由心裡發寒,生怕展昭一個不爽拿自己試劍,可等了半天,卻毫無動靜,不禁抬頭觀看。

  只見那公孫先生手掌掩面,雙肩微抖,貌似偷笑。

  再看那展昭,腰身筆直,身形僵硬,俊臉微垂,面色尷尬,金虔甚至懷疑由於光線太過昏暗,導致自己眼花了,展昭的那對貓耳朵怎麼有點紅色素偏高的跡象。

  「夜已深,展昭先行告辭。」

  說罷,展昭就轉身離去,身形仿若驚鴻一瞥。

  金虔頓時呆住,半晌也沒回過神。

  只見公孫先生緩緩站起身,挑眉上下打量了金虔幾番,道:「其實有一點在下並未看錯,小兄弟果然並非常人。自從展護衛來開封之日起,從未有人敢如此……」

  話說了半句,公孫先生卻停而不語,拱手道:「金小兄弟早些休息,養好精神,明日還需小兄弟幫忙。」

  金虔這才回了神,問道:「幫忙?」

  公孫先生笑道:「小兄弟難道忘了,明日大人要去駙馬府帶回秦香蓮一雙子女,到時,情勢難料,還真需小兄弟助展護衛一臂之力。」頓了頓,又道:「此次,不是試探之計。」

  金虔點了點頭,眨了眨眼道:「公孫先生,今夜之事,包大人……」

  「包大人從未懷疑過金小兄弟。」公孫先生帶笑答道,合門離去。

  金虔此時倍感欣慰:果然是老包,看人的眼光就是准,也不枉咱救你一把。

  心境放鬆,金虔只感疲憊席捲而來,不久便沉沉睡去。

  *

  第二日一大清早,金虔就被王朝馬漢從被窩裡揪了出來,迷迷糊糊換上一身差役裝扮,跟隨包大人、展大人、四大金剛等等一行人向駙馬府進發。臨走之前,公孫先生又囉嗦了許久,直到確定計劃無誤,才肯放行。

  金虔前晚被兩個無聊傢伙折騰了半宿,自然睡眠不足,哈欠連天,直到來到駙馬府門前,才算清醒了七八分。

  昨夜雖然曾到駙馬府一遊,但夜色深沉,黑糊糊的一片,什麼也沒看清,今日陽光明媚,光線充足,在這駙馬府內一溜躂,金虔心中頓時讚歎不已。

  這駙馬府,富麗堂皇,雕樑畫柱,樓台亭宇,花榭園林,美輪美奐,處處透出富貴之氣、高貴之姿,雖不比開封府威嚴莊重,但這皇室之尊,也叫人不得不佩。

  不多時,一眾人便來到了迎客大廳前方。

  「稟駙馬,開封府尹包拯、包大人求見。」一名領路太監站在門前叫道。

  金虔頓時一個冷戰:這太監的聲音——實在難聽的有水平。

  就聽廳內傳來一個男聲:「請。」

  開封府一行人盡數走了進去。

  進門一看,眾人不禁一愣。大廳正前,左邊坐著一名男子,身穿華繡錦衣,頭戴紫金擎冠,相貌俊美,熟人:駙馬陳世美。而在大廳右側,又坐著一名女子,神情高傲,挑眉冷視。

  金虔心裡頓時明了:想必這人就是公主大人了,嘖嘖,這可是稀罕人物,咱可點看仔細了。想到這,金虔趕忙閃目觀瞧。

  只見此名女子,肩披紅粉繡鳳的雲肩,身穿蓮花瓣的綾羅裙,上繡百花齊放、蝴蝶紛飛圖,栩栩如生,芳香撲鼻,腳下一雙金邊銀絲宮鞋,鞋尖各綴一粒珠玉寶石,一頭烏絲如緞,挽成龍蕊髻,兩邊各插三根彩繪珠釵,珍珠粒粒玲瓏剔透。再看此女相貌,柳眉清眸,高鼻櫻口,皮膚滑嫩如蛋,只是眉宇間傲色過重,壞了這一張標緻臉孔。

  金虔暗暗點頭:難怪陳世美不肯認秦香蓮,暫且不提這公主與生俱來的一身榮華富貴,光看人家那長相,比起秦香蓮那黃臉婆就強了不知多少倍。可這心裡又不免有些擔憂:這公主都出馬了,恐怕今天的事難辦。

  包大人一看此名女子,立刻撩袍下跪,高呼道:「開封府尹包拯,參見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參見駙馬爺千歲。」

  其他眾人,也同時下跪,嘴裡念叨同樣台詞,金虔也混在裡面,只是說辭不太標準,幸好人數眾多,其他人也沒聽出什麼破綻。

  「平身。」上座的公主緩聲道。

  眾人這才一一起身。

  公主看了看包大人,才問道:「包大人不在開封府辦公,來這駙馬府何事?」

  包大人雙手拱在身前,垂首道:「回公主,微臣乃是為了秦香蓮的一對子女而來。」

  「秦香蓮?」公主沉吟半刻道:「秦香蓮是何人?」

  包大人回道:「稟公主,那秦香蓮乃是駙馬爺的元配妻子。」

  公主聽言,不由一挑柳眉,怒聲道:「一派胡言!駙馬乃是本宮的夫婿,何來元配?」

  包大人微微抬頭,朗聲道:「稟公主,微臣並為虛言。那秦香蓮在十年前已與駙馬爺成親,育有一子一女,鐵證如山。」

  公主一聽,面容扭曲,停了許久,才壓下聲音向陳世美問道:「駙馬,包大人所言,可確有此事?」

  別看那陳世美在開封府大堂上氣焰囂張,此時卻是恭敬有禮,只見陳世美點頭道:「公主,確有此事。」

  眾人一聽,頓時大驚,心裡都道:這陳世美是怎麼了,轉性了、還是良心發現了,以前抵死不承認認識秦香蓮,怎麼今天認的這般爽快?

  金虔更是納悶,心道:難道這歷史上的真人陳世美人還不錯?

  可陳世美的下一句話立即推翻了這個假設。

  只見那陳世美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紙,展開放在桌上道:「那秦香蓮以前的確是本宮的的元配,但在五年之前,她就已經被本宮休了。這張就是休書!」

  此言一出,開封府眾人無不失色,整個屋內頓時一片死寂。

  金虔不禁將目光轉向包大人,心道:老包啊老包,現在陳世美連離婚證書都拿出來了,外加一個公主千歲撐腰,情況對我方是大大不利,您老打算如何接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3:39 PM

鍘美案 十一回 駙馬府無故受氣 夫子院怒斥香蓮

  包大人頓了幾頓,半晌才問道:「駙馬爺,你說這張就是五年前休了秦香蓮的休書?」

  陳世美微揚唇角:「正是。包大人如若不信,盡可拿去,仔細查驗。」

  說罷,便將手中的白紙遞給了包大人。

  包大人雙手接過,細細觀看,臉色陰沉,眉頭深鎖,久久不語。

  那陳世美又笑道:「包大人,你可看仔細了,這封休書可有不妥?」

  包大人雙手一合,將休書折起,恭敬將休書奉回道:「無不妥之處。」

  陳世美聽言,雙眉高挑,哼哼冷笑幾聲,收回休書。

  一旁公主見狀,也挑眉道:「包大人,那秦香蓮在五年前就已經被駙馬休了,如今卻來到這開封府誣告駙馬,包大人素來享有青天之譽,想必必能還本宮和駙馬一個公道。」

  此言一出,別說開封府眾人,連金虔都頓時怒火中燒,心道:這公主和陳世美還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居,綠頭蠅找臭肉,臭味相投。看來這陳世美和公主八成是早有準備,商量好了在這一唱一和,嘖……情況不妙啊!

  再看包大人,身形微躬,頷首垂眸,猛一看去還真是恭敬有禮,不過一旁的金虔可看得清楚,那包大人一雙黑手緊緊握住,指節都泛白了。

  陳世美看包大人許久不語,氣焰更囂,靠在椅背上,指敲扶手道:「包大人,既然事實已明,本宮在此還望包大人能秉公處理,治那個秦香蓮一個污攀官親之罪。」

  包大人身形一頓,猛抬頭道:「回稟駙馬、公主,此事其中是非曲直,微臣定回查個水落石出,給駙馬、公主一個交待。但微臣有一事不明,想請教駙馬。」

  「哦?包大人何事不明?」陳世美問道。

  「駙馬爺,一日前,那秦香蓮攜一雙兒女應駙馬之邀到郊外王丞相宅邸中與駙馬會面,可秦香蓮入夜回到開封府後就昏迷不醒,奄奄一息,敢問駙馬,這是為何?」

  「這……」陳世美頓時語結。

  一旁公主一見,微微笑道:「包大人,那日本宮也在場,曾親眼看見那秦香蓮完好無損地離去,至於為何昏迷不醒,我們又如何得知,也許是歸去路上遇到歹人迫害也不一定。」

  「既然公主也在場,微臣敢問公主,她的一雙兒女公主可曾見到?」包大人一瞪眼,提聲道。

  公主一聽,心中不悅,心道:這包黑子,居然敢這麼跟自己說話?語氣也硬了起來,道:「見到又當如何?」

  包大人上前一步,高聲道:「公主,昨夜秦香蓮隻身回府,一雙兒女卻不見蹤影,敢問可是在這駙馬府內?!」

  公主一聽,杏目一圓,喝道:「包拯,你竟敢如此對本宮說話?」

  包大人一聽,頓了一頓,才道:「微臣不敢。只是那秦香蓮一雙兒女下落不明,故此……」

  「包大人。」陳世美插口道:「包大人不必多言,那對孩童正是在這駙馬府內。」

  眾人聽言又是一愣,心道:這陳世美今天是怎麼了,如此好說話,不像他的風格啊?

  包大人也一愣,但即刻就反應過來,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那煩請駙馬爺將兩個孩童交與包拯,讓微臣將其帶回開封府衙。」

  陳世美卻笑道:「包大人此言差矣。那寧兒、馨兒也是本宮的骨肉,如今住在本宮府中有何不可?」

  包大人身形一滯,頓時無語。

  金虔此時才恍然大悟:難怪這陳世美今天行為如此反常。之前他至死也不肯承認秦香蓮的身份,今天卻說秦香蓮是五年前的休掉的妻子,原來是衝著這一雙兒女來的。既然秦香蓮早已被休,他就不存在殺妻滅子的動機,之前的種種罪行自然沒有道理,而秦香蓮既然曾經是他的妻子,那要回一雙兒女也自然也在情理之中——高招啊!

  而開封府一眾成員,個個都是精英分子,這裡面的道道心中自然明白,只是礙於公主、駙馬的身份,不好發作,只能個個面帶怒容,卻不言語,默默隱忍在心。

  再看那陳世美,洋洋自得,面容之上,難掩冷笑,挑眉冷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看的眾人牙根直癢癢。

  但見那公主垂眼挑眉,緩緩道:「包大人,既然駙馬已經收了那對孩童,也算是幫了秦香蓮一個大忙,想這駙馬府內,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總比跟著那秦香蓮飢苦不堪要好,包大人就回去跟秦香蓮說了,那對孩童就由駙馬府接下了。」

  金虔一聽,差點吐血,心道:我呸!還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呢?那兩個小鬼明明是被關在庫房,連一張像樣的被子都沒有,這個公主居然說得如此臉不紅心不跳,真可稱得上是說謊不打草稿的老祖宗了。

  再看那公主,雖然表面神情冷淡,但雙目中卻隱有肅殺之氣,令人心中不免在意。

  包大人聽到公主的話,一時竟也無語可對,只能悶悶不言。

  那陳世美抬眼一看,心知勝券已然在握,便揮手到道:「包大人,本宮和公主還要進宮向聖上請安,恐怕不能奉陪了。」頓了頓又說:「本宮與公主就恭候包大人的判果,想必包大人此時已然明鏡在胸,無須本宮多言了吧。」

  言下之意:包黑子,咱可是有皇帝老兄做後台呢!要是不給那秦香蓮定個罪名,你可就要小心了!

  包大人一聽,只得躬身施禮,道:「微臣告退。」

  眾人也施禮退下,跟隨包大人步出駙馬府。

  雖然包大人依然昂首闊步,展昭仍舊腰桿筆直,四大金剛也是氣勢如常,但金虔怎麼都覺得,包括自己在內,這一大幫人總有點灰溜溜的感覺。

  *

  回到開封府,公孫先生在書房已經等候多時,但一見眾人神情,又未見一對孩童同回,心裡便瞭然了幾分。

  「大人,此行是否頗為不順?」

  包大人坐下身,望了一眼公孫先生,嘆氣道:「先生果然神機妙算,那陳世美居然拿了一張休書出來,說是五年之前就已經休了秦香蓮。」

  公孫先生一愣,不禁問道:「大人可曾看過那張休書?」

  包大人點了點頭道:「本府看過,並無不妥之處。」

  公孫先生又問:「那秦香蓮的一雙兒女呢?」

  「陳世美說是自己骨肉,已然留在了駙馬府。」

  公孫先生沉吟半刻,凝眉道:「如此說來,那陳世美豈不是沒了陷害秦香蓮母子的動機,那秦香蓮也沒了要回兒女的緣由。」

  包大人又嘆了一口氣,道:「正是如此。本府此時也對那陳世美莫可奈何。」

  此言一出,一室寂然。

  金虔站在一旁,手指摸著下巴,心裡也是鬱悶非常,不由開口道:「壞就壞在那張休書身上,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冒出一張休書出來,未免也太巧了吧。」

  一旁的展昭聽言,不禁接口道:「難道那張休書有問題?」

  金虔聽到整個早上都沒和自己搭話的展昭出聲,不由一愣,心道:嘖,這隻彆扭的貓兒終於肯出聲了,咱還以為他的舌頭被別的貓叼走了呢?

  展昭一看金虔目光移向自己,不禁有些不自在,轉頭向包大人拱手道:「大人,屬下覺得那張休書的來歷大有可疑。」

  包大人點點頭道:「展護衛所言甚是,但本府已經詳加察看,那休書上有秦香蓮的指印為證,如何作假?」

  金虔一聽,趕忙道:「也許那個指印就是假的。」反正這種造假的事情也不是現代才有,恐怕古代也有做這種勾當的人。

  包大人聽言卻微微搖頭,道:「那陳世美既知秦香蓮在開封府中,自然不會冒此風險,那休書上的指印必然為真。」

  「這……」這回連金虔這個堂堂現代人都犯難了,皺眉道:「那豈不是只有秦香蓮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公孫先生聽言,卻像突然驚醒般,高聲叫道:「大人,學生竟一時忘了,那秦香蓮已然甦醒。」

  眾人一聽大喜,只見包大人立刻起身道:「我等快去看看。」

  眾人跟隨包大人匆匆來到夫子院東廂房,推門而入,見那秦香蓮正坐在床鋪上默默飲泣。秦香蓮一看是包大人等人到來,趕忙抹去淚痕,想要起身。

  公孫先生趕忙上前扶住,勸道:「你身體虛弱,不可妄動。」

  包大人也道:「不必行禮,坐著就好。」

  秦香蓮聽言,才回身坐下,抬頭道:「大人,公孫先生先生說大人今早去駙馬府領回寧兒、馨兒,為何不見他們?」

  包大人聽言,不禁語滯,沉眉許久才道:「本府未能帶回你一雙兒女。」

  秦香蓮一聽,立刻雙目圓瞪,身子向前撲出一截,高聲道:「大人,您說什麼?」

  包大人神色凝重,低首難言。

  公孫先生一見,只好上前解釋道:「秦香蓮,大人到了駙馬府,卻見那陳世美拿出一張五年前的休書,自稱是於五年前就已經休了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香蓮聽言頓時僵住,嘴唇鐵青,渾身顫抖不止,呆呆坐在床上,許久才道:「休書,是那張休書……」

  公孫先生忙問:「秦香蓮,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清楚。」

  秦香蓮眼中清淚緩緩滑下,搖頭道:「昨日,香蓮帶寧兒、馨兒到了郊外宅邸,除了陳世美外,還見到了公主。那公主和陳世美不由分說,便取出一張休書,硬是壓上了香蓮的指印,還派人帶走了寧兒、馨兒,香蓮苦苦哀求,陳世美卻絲毫不為所動,還將香蓮哄打出門,香蓮……」話未說完,便泣不成聲。

  眾人一聽,心中頓時明白,不由氣憤異常。

  包大人立刻沉聲高喝:「陳世美,你未免欺人太甚!」

  公孫先生搖頭道:「想不到我們一時不察,竟然中了陳世美的詭計。」

  展昭手握巨闕,劍身哢哢作響。

  只有金虔表情最怪,抬眼望天,嘴中喃喃道:「人精,這地方果然盛產人精!」

  秦香蓮哭了一陣,漸漸止住眼淚,向前探了探,又問道:「大人,那為何無法將香蓮的孩子帶回來?」

  金虔一聽,又抬眼喃喃道:「蠢才,這地方也盛產蠢才!」

  包大人按下怒氣,沉聲道:「既然陳世美有休書為憑,那一對孩童也屬他的骨肉,本府又怎可帶回?」

  秦香蓮一聽,一個竄身,撲到床下,緊緊抓住包大人的褲腳哭道:「大人,香蓮也是寧兒、馨兒的親娘啊!」

  包大人急忙伸手想攙起秦香蓮,卻不料秦香蓮死不放手,只顧哭泣,只好長嘆一口氣道:「秦香蓮,你雖然是一對孩童的親娘,但陳世美有休書在手,足可證明你已和他陳家毫無瓜葛,本府有何藉口替你要回孩子?」

  「大人!」秦香蓮俯身哭道:「那張休書是陳世美逼秦香蓮簽下的,不可為憑!」

  包大人皺眉搖頭。

  公孫先生上前一步道:「秦香蓮,此事雖屬事實,但有何人可以為證?這無憑無證……」

  「大人!」秦香蓮突然抬頭,一雙淚眼死死盯著包大人,「大人,香蓮不告了,不告了。香蓮只求能要回寧兒、馨兒,那陳世美,香蓮不告了!」

  包大人長嘆了一口氣道:「秦香蓮,如今即使你撤銷狀紙,你的一雙兒女也無法要回。」

  秦香蓮一聽,頓時呆愣,眼淚湧流不止,半晌又叩頭道:「大人,人人稱你為青天,你一定要幫香蓮要回孩子啊!」

  包大人望著秦香蓮,面露不忍,只能慢慢搖頭道:「本府有心無力,恐怕——」

  秦香蓮頓時身形一顫,仿若被電擊一般,猛然抬頭,再看一雙淚眼中,卻含了幾分怨氣。

  只見秦香蓮緩緩放開包大人褲腳,悶聲道:「人人都稱包大人是在世青天,可如今看來,不過也是趨炎附勢之輩,膽小怕事之徒,大人,你怕那陳世美的駙馬勢力,怕得罪了皇室中人,此乃人之常情,香蓮不怪你,只是香蓮不甘、不甘如此下場啊!」

  秦香蓮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就見公孫先生和展昭同時上前,出聲道:「秦香蓮,你怎可……」話剛出口,卻被包大人伸手攔住了下文。

  只見包大人看了看身側二人,緩緩搖頭,公孫先生和展昭一見,也只好退下。

  卻見那秦香蓮緩緩站直身體,雙目木然,一臉悲絕:「包大人,雖然你怕那皇室地位,香蓮不怕,香蓮這就上駙馬府要回我的孩子!」

  展昭和公孫先生一見,正要上前,卻見眼前一花,一個黑影突然竄到前方,一把將秦香蓮摔回床鋪。

  「秦香蓮,耍白痴也要有個限度!」

  只見一人,一腳踏在床鋪之上,一手卡腰,一手指著床鋪上的秦香蓮,厲聲喝道,竟是許久未曾出聲的金虔。

  金虔此時可真所謂是怒火攻心,火冒三丈:奶奶的,一大清早的跑到駙馬府幫這個秦香蓮去要孩子,受了一肚子冤枉氣不說,回來這秦香蓮不但不感恩,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套用現在的時尚用語就是:欺人太甚!

  一屋子人都被金虔的異常舉動驚的目瞪口呆,靜了許久,公孫先生才躊躇著上前道:「金虔小兄弟……」

  卻見金虔一抬手,將公孫先生攔在了身後,邊挽袖子邊道:「公孫先生,你先靠邊,這人的腦袋是屬核桃的,不給她幾分厲害,她是不能開竅了!」

  「啊?」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同時出聲道。

  只見金虔挽好了袖子,深吸了一口氣,怒喝道:「秦香蓮!你一雙眼睛留著幹嘛的,出氣的?難道你沒看見包大人今天的臉比平時要黑了好幾倍嗎?你知不知道,今天包大人為了幫你要回一雙兒女,受了陳世美和公主的多少鳥氣?!你在這裡舒舒服服躺著,還有人伺候,有茶水喝,你可知道包大人在駙馬府站了一個早上,連個座位都沒混上。」

  「一聽你醒了,包大人是衣不解帶的來看你,你不知感激就罷了,居然恩將仇報,數落起大人的不是了?!說包大人趨炎附勢?嘖嘖,要是大人趨炎附勢,就不會接你的狀子,就不會審問陳世美,就不會幫你去駙馬府領孩子!你腦袋裡裝的全是漿糊是不是?」

  「你耳朵是幹嘛的,留著當裝飾啊?公孫先生和包大人苦口婆心,說了半天,說陳世美有休書在,所以孩子領不回來。那休書是怎麼來的?是秦香蓮你一個大手印踏上去的,要是你當時不是非要去會那個陳世美,怎麼能搞出這麼多破事?搞成現在這棘手狀況,罪魁禍首還不是你?你倒是聰明,自己的過錯一點都看不見,還把髒水往別人身上潑,你是非不分,黑白不辯,如此行徑,如何面對江東父老?!」

  一席話說罷,金虔頓覺耳聰目明,心情神爽,吸了幾口氣,卻又突覺不妥,這屋內為何如此安靜?不禁抬眼看那屋內眾人,卻見眾人皆是神遊天外狀,頓時心道不妙:

  Oh my god,自己一時氣憤難忍,居然做出此等詭異舉動,莫非……金虔趕緊回想剛才是否說過什麼大逆不道的激進言論,卻發現腦中此時卻是一片空白,剛才所語,竟然八成沒有印象,不禁頭頂冒汗,瑟瑟縮回腿腳,站在一旁。

  再看那秦香蓮,突然從床鋪上爬起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哭道:「包大人,香蓮一時悲憤,口不擇言,誣衊大人,望大人見諒!」

  包大人這才回過神,伸手攙起秦香蓮道:「秦香蓮,你失子之痛難忍,本府不怪你。」

  秦香蓮聽言,抹了抹淚,又轉身向金虔施禮道:「恩公,香蓮愚鈍,若不是恩公當頭棒喝,恐怕香蓮已成了忘恩負義之人,香蓮在此多謝恩公。」

  金虔趕忙扶住秦香蓮,乾笑兩聲道:「香蓮大姐客氣了,我可受不起。」

  秦香蓮這才起身站立一旁。

  公孫先生見狀,卻上前向金虔拱手道:「金虔兄弟言辭犀利,口才了得,公孫策佩服。」

  展昭也上前幾步,抱劍拱手,卻並未多言。

  金虔現在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無奈無處可尋,只好硬著頭皮拱手還禮。

  就在此時,王朝走進屋內,提聲道:「稟大人,王丞相花廳待見。」

  眾人一聽,哪裡還顧得上深究金虔的胡言亂語,盡數匆匆趕往花廳。

  金虔頓時大鬆一口氣。

  **

  小小番外:

  金虔怒喝:秦香蓮,你在這裡舒舒服服躺著,有人伺候,還有茶水喝,你可知道包大人在駙馬府站了一個早上,連個座位都沒混上。

  包大人聽言,不禁望向展昭,眼神道:難道本府當真如此不濟?

  展昭默默垂下睫毛,將臉孔偏到一旁。

  公孫先生默默上前,拍了拍包大人的肩膀,無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3:51 PM

鍘美案 十二回 花廳內公孫辨證 三堂審駙馬見鍘

  眾人匆匆來到花廳院,剛入花廳,就見一人站在花廳中央,拱手道:「包大人,老夫來賠罪了。」

  金虔抬眼一看,呵,好傢伙,此人真是好相貌!

  只見此人頭戴方翅烏紗,身穿緋色錦繡官袍,腰橫鑲玉寬革帶,腳穿白綾襪黑皮履,再看此人相貌,年過七旬,卻是鶴髮紅顏,神采奕奕,一雙月牙眼,天生帶笑,二尺雪白鬍鬚,根根透明,絲絲飄逸。若不是他此時站在開封府的花廳之內,金虔還真以為是天上的壽星老親身下凡。

  就見包大人躬身回禮道:「王丞相,包拯有失遠迎。」

  金虔暗暗點頭,心道:原來這人就是王丞相,難怪、難怪,咱要是皇帝也要選這樣的人做百官之首,每天光看看心裡都舒坦。

  公孫先生和展昭在包大人身後施禮,包大人和王丞相各自坐下,公孫先生分別在包大人左右站立,金虔和秦香蓮只好站在包大人身後。

  王丞相微微搖頭笑道:「包大人,老夫今日是特來賠罪的,還談什麼遠迎?」

  包大人不禁一愣:「丞相何出此言?」

  王丞相不禁將目光移向秦香蓮,面帶歉色道:「老夫今日聽說,那秦香蓮從老夫的宅邸回來後,似乎情況不妙。」

  包大人聽言,不禁嘆了一口氣,將昨夜和今早之事細細敘說了一遍。

  王丞相越聽越氣,聽到最後,不禁抬手一拍身側方桌,大聲喝道:「那陳世美簡直是禽獸不如!」氣呼呼的喘了兩口氣,又抬頭對包大人道:「前日那陳世美來到丞相府,說是對秦香蓮母子心懷歉意,想要將她母子三人接入駙馬府,但公主又不肯,所以想借老夫的郊外宅邸相聚商談。老夫見他言辭懇切,面色誠摯,又思量此時是皇家家務事,讓他們自行解決也好,免得鬧上公堂,損了皇家的顏面,卻不料……唉……是老夫愚鈍,沒有看出陳世美的惡毒心腸。」

  包大人看王丞相面色凝重,搖頭嘆氣,趕忙勸解道:「王丞相也不必太過自責,那陳世美心思縝密,詭計多端,加之身份尊貴,的確是難以對付。」

  王丞相抬頭道:「包大人所言甚是,只是現在情形對秦香蓮大大不利,不知包大人有何對策?」

  包大人點點頭道:「如今本府已有那蔡州知府徐天麟作為陳世美指使其殺妻滅子的人證,韓琪的鋼刀作為物證,金虔作為韓琪被陳世美唆使殺人的人證,本已是罪證齊全,但陳世美手中的那張休書,卻可以將陳世美的上述罪行盡數脫去,實在是令人無從下手。」

  王丞相聽言,沉吟片刻,道:「如此說來,那張休書便成了此案的關鍵。」

  「正是如此。」

  「包大人可是說,那張休書不過是昨日秦香蓮才簽劃的,如何作證?」

  「休書雖然是昨日才簽劃,可休書上的日期卻是五年之前。」

  「這……」王丞相沉眉不語。

  金虔一旁也苦無對策,心道:這古代的婚姻法也太簡陋了,破綻百出,也不設個離婚公堂之類的地方,丈夫隨便寫張休書就能把妻子休了,日期還能隨便寫,至少也該印個官府的印章才能奏效啊!

  想到這,金虔心裡更覺鬱悶,不覺搖頭嘆氣。

  一旁的公孫先生一見,不由開口問道:「金虔小兄弟,難道你有良策?」

  金虔聽言一愣,抬頭一看,一屋子人都直直盯著自己,那秦香蓮更是雙眸閃動不已,不由讓人頭皮發麻。

  金虔不知,剛才自己一番大罵,讓這秦香蓮不禁心口折服,回想之前金虔的種種舉動,此時竟也將金虔當作了世外高人一般,期盼之情自然溢於言表。

  金虔環視一週,心中無奈到極點,不由默默橫了公孫先生一眼,心道:公孫大哥,難道就不能讓咱過幾分鐘安生日子,無端端的,把咱提出來做什麼?可這一屋子古代人精,自己要不提出點建議出來恐怕也不妥。別人暫且不提,光說那根公孫竹子,萬一自己推三阻四,他又起了疑心,讓那隻貓兒半夜提劍來見——嘖……咱可受不起此等刺激。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微微凝眉,努力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德行,緩緩沉聲道:「依在下看,唯今之計也只有將那張休書帶回開封府,其後……」

  「對啊!」公孫先生突然面露喜色,回身對包大人道:「大人,金虔小兄弟所說有理,大人在駙馬府雖然看過休書,但那時時間倉促,即使有破綻,大人也難以察覺,不如我等將那休書帶回,細細查驗,或許能發現些蛛絲馬跡也不一定!」

  包大人聽後大喜,急忙對身側的展昭道:「展護衛,那公主和駙馬此時應在宮中伴駕,那張休書定然被留在駙馬府內,你速速取來。」

  展昭立刻上前拱手,朗聲道:「屬下遵命!」

  展昭說罷轉身便走,王丞相一見,急忙又道:「展護衛,此時天色已然不早,依宮中慣例,公主駙馬恐怕在一炷香內就會回府,你要速去速回!」

  「展昭多謝丞相提醒!」

  聲音未落,只見大紅身形一晃,一陣勁風劃過,花廳內便無展昭人影。

  眾人一見,不禁心中暗暗讚嘆不已。

  包大人這才回身對金虔笑道:「小兄弟果然心思敏捷。」

  金虔被卡在嗓子眼的半句話噎得半晌沒喘過氣,許久才幹笑幾聲,回道:「包大人過獎、過獎。」心裡卻道:搞什麼,咱本來是建議把那張休書偷來毀屍滅跡,怎麼變成了這般?

  偷眼向公孫先生望去,卻見公孫先生面帶喜色,拈鬚微笑,金虔也鬆了口氣:看來公孫竹子挺滿意,沒又起什麼疑心——算了,條條大路通羅馬,只要問題能解決就成。

  展昭一走,眾人一時間各懷心事,屋內竟無人開口,偌大一個花廳居然寂靜異常,氣氛凝重。金虔被壓迫得幾乎喘不過氣,心裡暗暗期盼展昭能早些出現。

  幸好「御貓」展昭輕功卓絕,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屋內勁風一掃,就見一身大紅官袍的展昭靜靜立於花廳中央,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紙道:「大人,屬下幸不辱命,已經將休書帶回。」

  公孫先生急忙上前,接過休書,遞到包大人手中。

  包大人上下掃了幾遍,又將秦香蓮叫到面前問道:「秦香蓮,你來認認,是否就是此張休書?」

  秦香蓮上前幾步,細細看了幾眼,不由眼中含淚,泣道:「回大人,就是這張!」

  包大人點點頭,又將休書遞與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務必細細查驗,看看是否有線索。」

  公孫先生接過,仔細閱讀,卻緊蹙雙眉,久久不語。

  金虔好奇,也湊了上去。

  只見休書上豎寫著幾行字:

  陳門秦氏香蓮,不守婦道,難容陳氏家門,特立休書一封,從此秦氏脫離陳氏家門,從此婚嫁自便,各不相干。

  立書人:陳世美

  簽書人:秦香蓮

  丙戌年六月十二

  在兩個人的姓名下方,都有紅色指印。

  金虔頓時黑線滿頭,心道:這陳世美還算是狀元嗎,這寫的什麼休書?一點文學素養都沒有,不清不楚,含含糊糊,除了一手字還算湊合能看之外,實在是沒什麼可取之處,不過那兩個手指印倒是印得異常清晰。

  再看公孫先生,將這張紙上下左右看了好幾遍,又在紙上摸來摸去,對著陽光照了半天,金虔不禁心中好笑,心道:公孫竹子啊,那不過是一張休書,不是人民幣,難道還能冒出水印來?拜託,那也不是武林秘籍、藏寶地圖之流,見到陽光也不能浮出出地圖之類的,喂喂,就算你不甘心,也不要把他湊到嘴邊,怎麼,想把這張休書嚼了,來個死無對證?

  可惜,金虔這次是猜錯了,公孫先生並沒有吃掉此張休書的打算,而是用鼻子細聞。

  突然,公孫先生蹙眉頓開,面容綻笑,將休書遞給包大人道:「大人,學生有所發現。」

  眾人聽言皆是大喜,只有金虔大驚:這、這這這這公孫先生莫不是現代警犬的老祖宗,怎麼光是用鼻子嗅一嗅就能找出線索,太離譜了吧!

  只見包大人急忙問道:「是何線索?」

  公孫先生一拱手道:「大人,休書上的文字,日期、指印皆無破綻,紙張學生也仔細查驗,不過是普通的宣紙,猛一看去,的確是五年前的休書無疑。」頓了頓,又道:「只是,陳世美百密一疏,這休書上的墨跡卻現出了破綻。」

  「是何破綻?」王丞相也急問道。

  公孫先生拿起休書,攤開道:「破綻就出在這休書上的墨香。學生自幼喜好習字,自跟從大人以來,也是日日研習書法,自然對這汴梁城內所售的各類墨有所心得。此張休書上所用的墨,以墨香來判斷,是最近流行於開封一帶的漱金墨,此墨香味特別,類似蘭花之香,但若不細聞,也難以察覺。」

  王丞相聽言,蹙眉撚鬚:「即使這休書的確是由漱金墨書寫,那又如何?」

  公孫先生笑道:「丞相有所不知,這製作漱金墨的材料罕見,所以價格昂貴,非大富大貴之人難以購買,不瞞丞相,學生也僅有一塊而已。」

  包大人又問:「即便如此,恐怕也不能為證。」

  「大人可知這漱金墨是何時才出現的?」

  「先生此話何解?」

  「這漱金墨製作過程繁雜,直到一年前才有成品出售,一年之前根本沒有此類墨種,敢問那陳世美在五年前如何用漱金墨書寫休書?」

  眾人一聽,立刻恍然大悟,心中喜不勝收。金虔更是敬佩萬分,心道:想不到這公孫先生比緝毒警犬還神,若能回到現代,一定要將家裡的那條寵物狗換名,改叫「神犬阿策」!

  包大人接過休書,定定看了幾眼,將休書遞給展昭,道:「展護衛,你速速將此休書歸還駙馬府,千萬小心,不可讓陳世美發現。」

  「屬下遵命。」展昭一回身,轉瞬又不見了身影。

  王丞相看了看包大人,面帶擔憂,慢聲問道:「包大人,既然如今證據齊全,你打算如何處置那陳世美?」

  包大人猛然起身,向半空中一抱拳高聲道:「自然是秉公處理!」

  王丞相也站起身,上前幾步,低聲道:「那陳世美可是當朝駙馬,皇家的嬌客。」

  包大人一豎眉道:「那又如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他欺君罔上,殺妻滅子,罪大惡極,本府若是不辦,以後如何執掌這開封府?!」

  王丞相聽言,緩緩點了點頭,面現敬佩之色,朗然道:「包大人執法如山,老夫佩服!若有老夫效勞之處,老夫願助一臂之力。」

  包大人一聽大喜,忙道:「丞相,本府的確有一事相求?」

  「哦?是何事?」王丞相不禁有些詫異。

  「丞相以為本府就此到駙馬府捉拿那陳世美,境況會如何?」

  「當然是無功而返,公主怎可讓你去抓人?」

  「所以,本府想讓丞相修書一封給陳世美,說邀他到丞相府赴宴,等到陳世美離開駙馬府,本府自可派人將他拿下。」

  「這……」王丞相拈鬚垂眸,在花廳裡踱起步子。

  包大人又道:「丞相可是有為難之處?」

  王丞相擺擺手道:「老夫是怕那陳世美拒不赴宴,到時豈不誤事?」

  包大人搖頭笑道:「王丞相怎麼忘了,丞相之前還替陳世美約出了秦香蓮,他怎可能回絕丞相?」

  王丞相一聽大喜,急忙道:「如此甚好,老夫這就回府修書,約陳世美明日一敘。」

  包大人立刻躬身施禮,笑道:「那就恭送丞相。」

  王丞相呵呵樂道:「包大人不必遠送。」說罷便疾步離去。

  王丞相一走,花廳裡就只剩包大人、公孫先生、秦香蓮和金虔四人。

  就見秦香蓮蓮步上前,緩緩拜下道:「香蓮多謝大人!」

  「不必多禮,快起來吧。」

  可那秦香蓮卻不起身,只是低頭道:「大人,只是秦香蓮的一雙兒女還在駙馬府中,這……」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頓時愁容滿面。

  金虔見狀,嘆了口氣,走到秦香蓮身側,蹲下身道:「大姐,你還操這份心哪?如果明天包大人判了陳世美,那駙馬府連駙馬都沒了,還留下你一雙兒女做什麼?」

  秦香蓮聽言,不禁抬頭問道:「那萬一判不了陳世美……」

  金虔頓時無奈,苦笑道:「我說大姐啊,如果包大人判不了陳世美,你恐怕也活不成了,還要孩子做什麼,不如讓他們跟著駙馬爺,多少還有頓飽飯吃。」頓了頓,見秦香蓮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金虔又道:「你也不用太擔心,如果判不了陳世美,別說你,就是我,還有這開封府的上上下下恐怕都沒有好下場。所以,明天堂審,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不成功便成仁,你也別七想八想的,好好睡一覺,養好精神,準備明天上戰場吧!」

  秦香蓮聽言,默默不語,許久才慢慢點了點頭。

  金虔沒看到,自己身後的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也同時點了點頭。

  *

  金虔雖然如此安慰秦香蓮,可這套說辭放到自己身上卻沒有絲毫效用,整個晚上都毫無睡意,神經緊繃,待早上起床對著銅鏡一看,頓時苦笑連連。只見自己雙眼浮腫,佈滿血絲,還有兩個標準的黑眼圈——整個一個活脫脫的國寶大熊貓。

  早飯時間更是氣氛沉重,整個飯桌,數個衙役,卻無一人開口說話,只能聽見碗筷響聲,秦香蓮甚至緊張到將手中筷子都掉在地上。

  早飯用畢,眾人各自回房,衙役各自上崗,金虔心焦難安,不禁在開封府衙裡到處轉悠,想要放鬆心境,卻是越走越焦,不覺便向府衙大門步去。剛來到儀門前通道,便見一夥差役匆匆走向大門方向,依時間判斷,應是去捉拿陳世美的人馬。

  金虔定睛一看,見此隊人馬,個個神色凝重,刀槍劍戟,配備齊整,大約有五十人上下,再看前面帶頭的,正是包大人座前的四大金剛,皆是威風凜凜。而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正是那抹筆直的大紅身影,三尺青鋒,鑲玉腰帶,穩穩走在前方,竟絕無半絲猶豫。

  金虔定定地望著這些人走出大門,心境卻不可思議的平和下來,搖搖頭,走回自己的房間,坐在圓凳上,頓時有些苦笑:見鬼了,咱跟著窮緊張個什麼勁?咱好歹也算是個未來人,這陳世美的下場,還能有誰比咱更清楚?

  想到這,金虔給自己倒了杯茶,眯著眼睛哼唱起來: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面無私辯忠奸……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的光景,金虔突然聽到大堂上鼓聲陣陣,不由精神一振:升堂了!豬頭陳世美被逮捕歸案了!

  果然,不多時,就見一個小衙役急急跑來,高呼道:「金虔,包大人傳你上堂!」

  金虔站起身,整了整衣服,跟著衙役向大堂走去。

  來到大堂,跪拜完畢,金虔才向堂上一一觀看。只見除了自己,這堂上已經跪站了兩人。

  男一號,反派Boss,陳世美,依然衣著光靚麗,傲氣逼人,只是今天沒有他的座位,他只好氣呼呼的站在大堂中央。

  女一號,苦主加原告,秦香蓮,正跪在自己身側,低頭不語。

  配角加證人一號,自己,不用細表。

  就聽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問道:「金虔,你可識得此物?」

  金虔抬眼,一看包大人手中的鋼刀,立刻道:「回大人,草民認得,這就是韓琪自殺時所用的鋼刀。」

  「那韓琪是為何自殺?」

  「回大人,韓琪是受駙馬爺的指使前來殺害秦香蓮母子,後良心發現,不忍下手,又恐無法向駙馬覆命,故此自殺。」

  「一派胡言!」陳世美高喝道,「本宮根本不認得韓琪此人,如何指使?」

  包大人舉起鋼刀,喝道:「陳世美,你說你不認識韓琪,那為何這鋼刀上有你駙馬府的印記?」

  陳世美冷笑:「包大人,鋼刀可以造假!」

  包大人冷聲道:「鋼刀可以造假,那證人可以造假嗎?」

  「本宮認為,此等小叫化子的話不可相信。」

  包大人立即高聲喝道:「那朝廷命官的話是否可信?」

  陳世美一聽,頓時一愣。

  包大人一拍驚堂木道:「傳蔡州知府徐天麟!」

  傳犯之聲層層遠去,不多時,徐天麟便拖著手銬腳鐐走了上來,撲通跪下道:「犯官徐天麟叩見大人。」

  「徐天麟,本府問你,你在蔡州府衙,將秦香蓮屈打成招,後又派人在押解途中欲將其母子三人及金虔殺害,你可知罪?」

  只見那徐天麟,渾身發抖,哆嗦道:「犯官知罪……」

  「那秦香蓮母子與金虔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將其殺害?」

  「回大人,犯官乃是受人唆使?」

  「何人唆使?」

  徐天麟頓時結巴起來:「是、是、是……」

  包大人一豎利眉,猛然拍下驚堂木,大喝道:「說!」

  徐天麟頓時嚇得一顫,急忙叫道:「是當朝駙馬陳世美!」

  陳世美立刻一個竄身衝到徐天麟身側,狠狠踹下一腳,大罵道:「胡說八道!一派胡言!」

  啪!!

  驚堂木大響,只見包大人提聲高喝:「陳世美,不得咆哮公堂!」

  三班衙役立刻喊起堂威:威武——

  陳世美見狀,才憤憤走到一旁,冷笑道:「包大人,你說本宮殺妻滅子,根本就是子虛烏有。本宮堂堂當朝駙馬,有何理由做這等事情?」

  包大人沉聲道:「那是因為秦香蓮是你的元配髮妻,你高中狀元後,被召為駙馬,唯恐自己停妻再娶之事暴露人前,犯下欺君之罪,所以才想殺人滅口!」

  陳世美聽言,冷笑更濃:「包大人,你莫要聽這名刁婦信口雌黃,秦香蓮在五年之前就已經被本宮休了,何來停妻再娶之事?」

  金虔一聽,難掩興奮之色,心道:來了來了,重頭戲上場了!

  只見包大人微眯雙眼,緩聲道:「你說五年前就已休了秦香蓮,可有休書為證?」

  「自然有!」

  「休書何在?」

  陳世美抬眼看了看包大人,冷哼了幾聲道:「包大人,你自然以為本宮不會把休書帶在身上,又不會放本宮回府取來,想要屈打成招?可惜,本宮怎會如此愚鈍,自從本宮接到王丞相的邀函,就料到王丞相請本宮過府,必然要詢問秦香蓮一事,所以本宮早已將休書攜帶在身,包大人,你這個如意算盤可打錯了!」說罷,就將休書掏出,遞給了身側呈送證物的衙役。

  金虔一旁險些將口中唾液盡數噴出:Oh my god,這個陳世美也有點聰明過頭了吧,硬生生放過一個逃命的機會,本來你要說自己沒帶來休書,回府取來,你一個堂堂駙馬,誰人敢攔,如今你卻親自將休書奉上,還自鳴得意,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想到這,金虔不禁抬頭向公案後方觀看,只見那包大人臉上毫無意外之色,似是早料到有此一幕。

  金虔心思轉了幾轉,頓時瞭然:想那個王丞相,那麼一大把年紀還能擔任丞相之職,不是人精也是人瑞,這一點他怎麼可能想不到,八成是在那封邀函裡做了什麼手腳,讓陳世美把休書帶在身邊。老包——公孫竹子——嘖……想必這些早以料到!

  包大人接過休書,展開察看了一陣,又向秦香蓮問道:「秦香蓮,駙馬說這張休書是五年前所寫,你可承認?」

  秦香蓮頓時叩頭,高聲道:「大人,民婦冤枉!這張休書乃是兩日前於王丞相宅邸中,民婦被陳世美強行簽下。」

  包大人一挑眉,又問陳世美:「陳世美,你做何解釋?」

  陳世美哼哼幾聲冷笑:「包大人,那休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包大人不防自己看個清楚,休書上的日期到底是何時?」

  包大人一瞪眼,喝道:「陳世美,這休書當真是五年前所寫?」

  「自然是真!」

  包大人按下怒氣,微微搖頭,道:「來人哪,傳『四寶坊』掌櫃。」

  「傳『四寶坊』掌櫃——」傳喚聲又一聲聲遠開去。

  不久,就見一個身形微胖,年紀五十歲上下,身著長衫的男人走進大堂,跪身道:「草民鄭文,叩見大人。」

  陳世美面色疑惑萬分,上下打量了這個男人幾遍,腦中也無任何印象,不由將目光移向包拯,心道:包黑子,別以為你出怪招本宮就怕了你,本宮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就見包大人慢聲問道:「鄭文,本府問你,你以何為生?」

  那鄭文恭恭敬敬道:「回大人,草民是『四寶坊』的掌櫃,以賣文房四寶為生。」

  「那你對墨可有研究?」

  「回大人,那是草民餬口的本事。」

  包大人點點頭,將手中的休書遞給差役,道:「那你看看,此張休書是由何種墨書寫?」

  鄭文接過休書,仔細看了看,又放到鼻尖聞了聞,遞回休書回道:「回大人,是漱金墨。」

  「鄭文,你可辨仔細了,如若有錯,本府定不輕饒。」

  那鄭文一聽,趕忙叩頭道:「大人,草民以此為生三十餘年,絕不可能辨錯!」

  包大人接回休書,放在一旁,又問道:「鄭文,本府問你,這漱金墨是何時才有販賣?」

  「回大人,這種墨材料罕見,製作工序複雜,直到去年市面上才有此墨售賣。」

  「去年之前難道就無此墨?」

  「回大人,絕不可能!」

  包大人這才滿意點頭:「鄭文,你可以下去了。」

  「謝大人!」鄭文一聽,趕緊叩謝,轉身離開。

  包大人利豎煞眉,怒瞪虎目,高舉驚堂木,狠狠拍下,大聲喝道:「陳世美,你可還有話說?!」

  再看陳世美,此時是臉色慘白如蠟,雙目突現血絲,渾身都像失了魂魄一般,搖晃不止。

  包大人又拍驚堂木,喝道:「這漱金墨去年才有售賣,五年之前,你如何用其書寫休書,這休書分明是你兩日前逼迫秦香蓮簽下!陳世美,你欺君罔上、唆使殺人,殺妻滅子,條條大罪,如今證據確鑿,你還不畫押認罪?!來人哪,摘去他的烏紗,脫去他的滾龍袍!」

  張龍、趙虎一聽,立刻上前將陳世美一身行頭扒扯乾淨,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竟然將陳世美的髮髻也弄散了,頓時,這個威風八面的當朝駙馬,變成了蓬頭散髮、狼狽不堪的階下囚。

  包大人坐在公案之後,微微凝神,頓了頓道:「陳世美,你條條重罪,罪無可恕,本府就判你鍘刀之型,來人哪,龍頭鍘伺候!」

  大堂一側的四個衙役放下堂棍,走到大堂東側,抬起一件重物走到了大堂中央。明黃錦緞一掀,大堂之上頓時一亮。

  金虔一旁看得清楚,頓時心頭一驚。

  只見這口鍘刀,長約五尺,黃銅鑄身,寒鐵鑄刃,鍘刀正前,精雕細刻,正是龍頭之像,鍘刀刀身,寬約兩尺,冷光攝人,寒光四射,隱隱之中,似有陣陣嗡鳴蘊藏其中。

  金虔不禁向後退了幾步,心道:這開封府鍘刀果然名不虛傳,犀利的緊哪!咱還是離它遠一點,以策安全。

  陳世美見到龍頭鍘擺放面前,身形劇烈一晃,終於回過神來,大聲喊道:「本宮乃是當朝駙馬,何人敢鍘本宮?!」

  可惜,大堂上眾人卻紋絲不動,彷彿沒有聽到一般。

  就見包大人從籤筒抽出一根紅色竹籤,緩緩起身,瞪眼沉聲道:「開鍘——」

  四大金剛即刻上前,張龍、趙虎架住陳世美,王朝、馬漢來到鍘刀兩側,只見王朝推起鍘刀,唰的一聲,眾人直覺眼前寒光一閃,那鍘刀仿若巨獸血口,森森煞人。

  「包黑子,本宮乃是當朝駙馬,本宮……」

  陳世美死命掙扎,卻奈何自己一屆書生,哪裡能脫離張龍、趙虎的手臂,磨蹭了幾下,陳世美便被壓上了鍘口。

  包大人手握令簽,凝眉沉眸,正要扔下,卻聽門外傳來一聲高呼:「皇上駕到——公主駕到——」

  金虔一聽:得!陳世美的大舅子——皇弟老兒來攪局了!嘖嘖,真是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4:02 PM

鍘美案 十三回 龍鍘下駙馬伏法 見包青終入開封

  大堂門外傳來的這聲高喊,好似晴天霹靂,頓時將開封府大堂上的眾人鎮在原地。包大人手握竹籤,當下愣在當場,仿若石化了一般。

  再看那陳世美,雙臂被架,脖子還搭在龍頭鍘的鍘口上,卻面帶喜色,高聲呼叫道:「哈哈哈,包黑子,聖上來了,公主來了,公主前來搭救本宮了!本宮早已說過,本宮乃是當朝駙馬,你一個小小開封府尹能奈我何?」

  包大人這才反應過來,臉色一沉,將手中紅籤放下,高聲道:「隨本府接駕!」說罷,急步從公案之後走出,帶領一眾屬下,盡數俯身跪拜。

  只聽大堂門外腳步陣陣,沉重齊整,不多時,就見門外人頭攢動,卻安靜異常,只見明黃篷傘繡龍騰,金玉宮扇綴鳳羽,太監錦袍、宮女彩裙、禁軍侍衛,刀槍森立,個個威風,呼呼啦啦站在公堂門外,少說也有近百人。

  金虔一看,頓時兩眼放光,心道:乖乖,果然是大排場、大成本、大製作,這皇帝老子一家子還真是將這奢華二字發揮得淋漓盡致,要放到現代,這整套排場下來,不知要花去多少老頭票。

  就見隊伍正前,被眾星捧月的兩人,緩緩舉步走進大堂。包大人一看,趕忙叩首,嘴裡高呼:「微臣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堂上眾人也同聲高呼,金虔心裡咂舌,也照葫蘆畫瓢的呼了兩句。

  「包卿家不必多禮,都平身吧。」

  清朗之音緩緩響遍大堂,金虔不覺一愣,不禁抬眼偷望。

  只見大堂中央站了兩個人,左邊那位,頭戴百枚珠玉花釵冠,身著朝霞百花裙,柳眉櫻口,橫眉冷視,正是那陳世美的二房、當朝的公主大人。而公主身側那人,可真是讓人眼前豁然一亮。只見此人身著明黃錦緞龍袍,頭戴珍珠鏤金冠,腳踏雙龍戲珠靴,全身上下,貴氣逼人,猛一看去,竟像是被幾十盞聚光燈籠罩一般,耀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金虔一時被晃花了雙眼,頓覺眼前金光四射,竟連這當朝天子的相貌也看不真切,趕忙將目光移向起身謝恩老包的黑臉上,心裡才安穩了幾分。

  兩名太監不知從何處搬來兩張椅凳,請皇上與公主坐下,包大人恭敬立在一旁,開封府眾人也紛紛後退,陳世美沒了張龍、趙虎壓住,頓時癱坐在鍘刀旁,喘了幾口,剛想呼喊,卻被公主揮了揮袖擋住了後話。

  只見公主輕輕看了一眼身側的皇兄,卻是欲言又止,神情悲切。

  天子一看,面帶難色,頓了許久,才開口道:「包卿,那駙馬陳世美的欺君之罪,朕不再追究,包卿就將駙馬放了吧。」

  包大人聽言不禁一愣,抬眼開口道:「聖上,那陳世美……」

  可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旁的公主打斷。

  只見公主挺直脊背,眯眼冷聲道:「包大人,皇兄金口已開,就是聖旨,你卻推三阻四,包大人的眼裡還有皇室嗎?」

  包大人一頓,忙道:「公主何出此言?包拯對聖上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鑑。」

  公主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還不速速放了駙馬?!」

  包大人一滯,又拱手對皇上道:「聖上,陳世美不能放!」

  公主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高聲喝道:「包拯,你竟敢抗旨?」

  「皇妹——」天子嘆了口氣,說道:「皇妹少安毋躁。」然後又轉向包大人道:「包卿,既然朕已不追究,你還是把駙馬放了吧。」

  包大人一聽,立刻撩袍下跪,仰頭拱手道:「聖上,即使聖上寬仁,赦了陳世美的欺君之罪,可那陳世美還有殺妻滅子、唆使殺人兩條大罪,罪罪當誅,不可放啊!」

  天子一聽,頓時呆住,半晌才問道:「包卿,你所說之言,可當真?!」

  「回稟聖上,證物齊全,人證完備,罪證確鑿!」

  那當朝天子聽完,面色立沉,緩緩轉向公主,沉聲問道:「公主,包卿所言,朕為何沒聽公主提過?」

  公主頓了頓,挑眉道:「那全是子虛烏有之事,本宮以為不必讓皇兄煩心。」

  「公主所言差矣!」包大人雖然雙膝跪地,氣勢卻未減半分,只見他雙目微凜,身形筆直,提聲道:「那陳世美貪圖富貴,停妻再娶,拋棄髮妻秦香蓮,欺君罔上,後怕罪行敗露,竟然唆使韓琪、徐天麟等殺人滅口,其後,又逼迫秦香蓮簽下休書,強行帶走秦香蓮一雙兒女,樁樁罪行,皆有明證!聖上,那陳世美罪惡滔天,不可恕也!」

  包大人這一席話,絲絲入扣,條理分明,巍峨正氣,蘊含其中。天子聽罷,不禁微微頷首,緩聲道:「那依包卿之意,駙馬該如何處置?」

  「微臣已經判他鍘刀之刑!」

  公主一聽,頓時心驚,急忙轉身走到皇上身側,軟下聲音道:「皇兄,駙馬可是皇妹的夫婿,皇兄的妹夫啊!」

  「這……」天子現出為難之色,沉吟片刻,又道:「包卿,你判駙馬斬刑,判得是否有些重了?」

  包大人頷首沉聲道:「罪無可恕,依律當斬!」

  天子頓時無語,皺著眉頭,頓了幾頓,才道:「既然如此……」

  「皇兄!」公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哭喊道:「如果駙馬被斬,那皇妹豈不是成了寡婦,皇兄於心何忍哪?!」

  說罷,跪步上前,緊緊抓住皇帝的的衣襟下襬,泣不成聲。

  金虔一看,這動作怎麼眼熟?轉念一想,心中不免好笑,心道:這公主果然是陳世美的二奶,連求人的整套動作步驟,都和那秦香蓮如出一轍,半分不差,這仨人,還真應了那句古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那當朝天子,此時面對嫡親妹妹的苦苦哀求,也有些無可奈何。只見天子低頭看看公主,又抬眼看看面無表情的老包,又是搖頭,又是嘆氣,最終還是拗不過妹妹的哭喊,抬首道:「包卿,陳世美雖罪無可恕,但到底是公主的夫婿、朕的妹夫、皇家的嬌客,你不如從輕發落吧!」

  公主一聽,立刻停了哭泣,叩首高聲道:「多謝皇兄恩典!」

  說罷,公主便俐落起身,轉身冷冷瞪了包拯一眼,對身旁的太監命令道:「還不速速扶駙馬爺回府!」

  金虔不禁一愣,心道:這是什麼發展狀況,難道歷史被篡改了?!

  金虔這邊不過是心思一閃,那邊包大人的身型卻比金虔的心思還快。只見包大人猛然起身,向那幾個小太監厲聲高喝道:「且慢!」

  剛想邁步的幾個小太監頓時被這仿若炸雷的聲音嚇破了膽,瑟瑟退到一旁。

  只見包大人轉身撩袍又是一跪,叩首高聲呼道:「聖上,陳世美不可恕!」

  公主一聽,立馬就火了,只見她柳眉倒豎,面孔扭曲,手指指著包大人叫道:「包拯,你究竟有幾個膽子,竟然敢公然抗旨?!來人哪,把包拯拖出去斬了!」

  包大人卻一抬頭,圓瞪雙目,拱拳高聲道:「公主,想要包拯的人頭又有何難?」又轉向天子拱手道:「聖上,即使拼了包拯這顆項上人頭不要,包拯也有一諫誓死上奏,望聖上准奏!」

  此言一出,大堂上的人皆被驚呆。

  公主圓瞪杏目,眼珠子突突直外冒,天子更是一臉驚異;那開封府眾人,公孫先生、展昭、四大金剛自是不用細表,皆是三分震驚、七分擔憂,而其餘嘍囉衙役,可是被嚇得不輕,有幾個還偷偷瞄向門口,大有腳底抹油的趨勢。

  再看那陳世美,剛剛獲取一絲生望,卻有被包拯生生攔下,不禁咬牙切齒,恨不能將包黑子抽筋扒皮,挫骨揚灰;那秦香蓮,似乎打從抬出鍘刀開始,就已失了意識。而整個大堂上,面色最鎮靜如常的,就屬金虔。

  只見金虔面色無異,細目如縫,其實是被嚇得面部肌肉萎縮,所以沒了表情:

  完了完了,這老包要拚命了!這一拼,豈不是把這整個開封府的上上下下都拼了進去?古人有云:伴君如伴虎!老包唉,就算你要上諫,也要講究一點溝通技巧吧,如此提著腦袋硬上,未免也太缺少技術含量了吧!萬一惹惱了皇帝老大,把咱這一幫子全拖出去哢嚓了,嘖嘖,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居然死的如此不明白!我看,咱還是老招數,三十六計的絕頂之計,撤吧!

  想到這,金虔立刻躬下身子,膝蓋著地,噌噌噌幾下就竄到了大堂門口,正想用輕功拔腿就跑,卻聽見堂上響起一聲清朗之聲。

  「包卿,朕准奏。」

  呃?

  金虔一聽,又噌噌噌幾步蹭了回去,偷偷抬眼向那當朝天子望去。

  只見這當朝天子,面如溫玉,劍眉清眸,聽到包拯所言,雖然面色微沉,雙眉微蹙,但竟未顯出重怒之色,反倒有耐心聽奏之意。

  金虔頓時了悟,心道:原來如此,現在想來,這位應該就是北宋的那位仁宗趙禎了,史書記載,這位皇帝可是歷史上難得好脾氣君主,難怪老包敢如此諫言,感情老包也是「老太太買柿子——盡挑軟的捏」。

  包大人一聽天子准奏,立刻俯身叩首,之後又挺直身形,抱拳高聲道:「聖上,本朝自太祖開國,四海昇平,此代由聖上臨朝,以仁德治世,更是國泰民安,大宋子民皆感恩皇恩浩蕩,因此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王公大臣,皆以皇室為尊、以皇室言行為榜,皇室之行,應為世人典範!那陳世美既然被招為駙馬,成為皇室嬌客,更應嚴律言行,樹標立樣,可如今,那陳世美卻做出如此喪德敗行之舉,令皇室蒙污,倘若包拯不將陳世美嚴辦,讓如此不齒之輩沾染皇室之尊,敢問聖上,以後又有何人願意以皇室為尊,至此,皇室尊嚴蕩然無存,聖上天子地位不保,恐怕大宋社稷危矣!

  這一席話下來,別說天子大驚失色,就連剛才還囂張跋扈的公主,也頓時跌坐於木椅之上,渾身癱軟。再看那陳世美,更是失魂落魄,兩眼翻白。

  金虔心中卻是暗暗叫好:嘿!這老包,果然口若利劍,心比鏡盤,這一番話語,避重就輕,繞過理法公道不談——其實根皇室的人說這個,效果也不大,卻抓住皇室的尊崇地位這個死穴,一針見血,立竿見影。咱是見識淺薄,還錯以為老包沒什麼溝通技巧,如今看來,這此中技術含量,比起那神州六號也不為過。

  只見那天子趙禎,沉眉思量片刻,便緩緩從椅中起身,走到包大人身前,伸手欲要攙扶。包大人一見,趕忙起身,躬身站在一旁。

  「包卿!」天子微微點頭,凝色道:「包卿家句句忠貞,字字如金,朕今日確有思量不周之處。」頓了頓,天子突然提聲道:「開封府尹包拯接旨!」

  開封府眾人一聽,呼啦一下子又跪了一地。

  「當朝駙馬陳世美,罪行滔天,證據確鑿,朕今日就特命開封府尹包拯徹查此案,務必秉公處理,嚴加查辦!」

  「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趕忙磕頭謝恩。

  趙禎點了點頭,又道:「回宮!」

  公主一聽,猛然站起身,高聲呼道:「皇兄!」

  天子聽言,緩緩轉頭,冷眉凝眸,沉聲道:「公主,還不與朕一同回宮?!」

  這一句,如同寒冰徹骨,龍威懾人,頓時讓大堂上眾人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再看那公主,霎時臉色大變,雙唇不敢再吐一語,恭恭敬敬跟在天子隊伍之後,寂然離去。

  待天子龍隊盡數撤離開封府衙,一眾人員才起身歸位。包大人走到公案之後,拿起桌上的令簽,沉聲道:「把陳世美搭上鍘口!」

  張龍趙虎架起陳世美,將其頭顱搭在鍘刀之下。那陳世美此回卻是安靜異常,雙眼空洞無神,宛如一具空殼。

  「鍘!」包大人一凝眉,手中令簽順聲執下。

  王朝壓下鍘刀,頓時血濺當場,陳世美頭頸分離,立時身亡。

  金虔雖然身形夠快,躲到了角落,但瞥見那一道血紅,還是心中翻騰不已,不禁又轉頭看向那秦香蓮,只見她身形劇烈一抽,然後又寂靜不動。

  「退堂!」

  包大人一聲令下,終於終結此案。

  *

  此日,陽光明媚,雲淡風輕,開封府衙的夫子院內一片悠然景象。

  金虔盤腿坐在院內的石凳之上,雖想閉目養神,無奈身邊卻多了兩個聒噪的小鬼。

  「神仙哥哥,為什麼爹爹都不來看我們呢?」寧兒坐在旁邊石凳上,一雙布鞋在凳邊不停的搖晃。

  「是啊,我們和娘親都來這麼久了,怎麼爹爹也不來探望一次?」另一旁的馨兒也偏頭問道。

  金虔將目光轉向對面的秦香蓮,卻見她神情淒然,垂眸不語。

  金虔不由心中嘆氣。

  距駙馬一案結案已過七日,兩個小鬼也被順利接回,可只有這秦香蓮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鬼樣子,實在讓人氣悶。

  金虔摸著下巴思量了幾番,開口道:「你們兩個可還記得我給你們講過的故事?」

  「神仙哥哥是說那些星星的故事?」寧兒問。

  金虔點點頭,又道:「因為天庭的玉帝需要你們爹爹幫忙,所以就召你們爹爹回了天庭,現在你們的爹爹已經成了天上的星星。」

  秦香蓮聽言,不禁一愣,抬眼看向金虔。

  只見金虔豎起一根手指,放到唇邊,勾出一抹微笑,又對兩個偏著腦袋的孩童說道:「所以啊,如果寧兒和馨兒想爹爹了,就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那裡面就有寧兒和馨兒的爹爹哦。」

  一對稚兒一聽,立刻興奮難抑,雙雙從石凳上蹦下,拉住金虔的衣襟問道:「那爹爹也變成神仙了?」

  金虔點點頭。

  「那寧兒和馨兒也能變成神仙嗎?」

  金虔無奈,只好又點點頭。

  兩個小鬼立刻高興起來,一前一後跑到了院子的中央,咯咯笑道:「太好了,寧兒馨兒也能變成神仙了……」

  秦香蓮望著一雙兒女,神色漸漸變柔,輕輕道:「恩公又幫了香蓮一次。」

  金虔搖頭笑道:「寧兒馨兒還小,只好先編個故事哄住他們,以後等他們大了,你再將事情的始末一一告知。」想了想,金虔又道:「香蓮大姐,你要切記,一定要你親口說出,莫要隱瞞,也莫要添油加醋,只要將事實真相告即可。」

  秦香蓮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金虔心道:嘖,這如何回答?總不能告訴你這是咱看電視劇總結出來的心理學吧。凡是此類事情,如果是從別人口中得知事實,或是只是知道部分事實,或是知道誇大事實,以電視劇俗套判斷,這兩個小鬼八成會走偏激路線。那電視劇雖不可盡信,但多少也有些理論基礎,此時也只好抓來套用了,總比沒有理論指導強。

  但金虔又無法出口,只好故作神秘道:「就當是神仙哥哥的仙法吧。」

  秦香蓮卻是像明白了一般,微笑點頭。

  「看來兩位相談甚歡哪。」

  一個聲音從金虔背後傳來,金虔轉身一看,竟是包大人、公孫先生和展昭走進院來。

  金虔和秦香蓮急忙起身,拱手施禮道:「見過包大人、公孫先生、展大人。」

  兩個小鬼一見,也撲了上去,先抓住展昭的兩個衣袖,叫道:「貓哥哥!」才轉頭對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笑道:「黑臉伯伯,白臉伯伯。」

  三人一聽這稱呼,頓時有些苦笑。

  金虔一旁低頭悶笑,又不敢笑出聲,搞得大腸小腸全都繫成了蝴蝶結。

  秦香蓮神色尷尬,趕緊開口叫回一雙子女。兩個小鬼見娘親招喚,才不情願的鬆開展昭的大紅官袍,走到秦香蓮身側站好。

  金虔瞥見那隻貓兒好似暗暗鬆了口氣。

  公孫先生上前幾步,清了清嗓子,問道:「駙馬一案已結,不知幾位以後有何打算?」

  金虔一聽:壞了,這公孫竹子要下逐客令了。不過想想也該到時候了,想這開封府手頭也不寬裕,總不能養咱這幾個吃閒飯的一輩子吧。怎麼辦,如果離開這開封府,咱上哪找這麼一個歷史名人雲集、伙食免費、配備資深家庭醫生、安全措施到位、專業保鏢養眼的地方去?

  這邊金虔苦悶不堪,可那秦香蓮心中卻早有打算。

  只見秦香蓮盈盈一拜道:「回幾位大人,香蓮在老家還有一間祖屋,三分薄地,香蓮準備領一雙兒女回家鄉去。」

  公孫先生聽言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道:「大人念在你們孤兒寡母,生活困苦,所以奉送五十兩白銀作為貼補,你就收下吧。」

  秦香蓮一聽,自是感動不已,趕忙攜一雙兒女跪拜道:「秦香蓮多謝大人大恩!」

  包大人點點頭,道:「快起來吧,不用如此多禮。」

  秦香蓮母子才站起身,退立一旁。

  公孫先生又轉身向金虔問道:「不知小兄弟有何打算?」

  這金虔剛剛看見公孫先生拿出的那五十兩銀票,是激動得眼都綠了,心思千回百轉了好幾圈,心中頓時有了主意,一聽公孫先生問到自己,趕忙一個箭步竄上前,撲通一下跪在包大人的腳下。

  此舉頓時將眾人嚇了一跳,只見包大人向後倒退半步,才問道:「金小兄弟何故行此大禮?」

  就見金虔頭頂碰地,高聲道:「大人,小人蔡州人氏(心道:反正中國方圓九百有餘,蔡州肯定在中國境內,咱也不算扯謊),自小無依無靠(咱現代人在古代當然是無依無靠),只好以討飯為生(咱從小就是跟父母討飯長大的),如今能來到這開封府衙,實在是小人的造化!小人仰慕大人執法如山(實話!),仰慕公孫先生足智多謀(大實話!),仰慕展大人俠氣雲天(外加超級帥哥),如今若要小人離去,就如同讓小人去了半條性命般!如今小人別無所求,只望大人能讓小人在這府衙內做一名小小差役(就是讓咱做個公務員啦),為大人分憂解難(順便賺錢),小人便是感激不盡!」

  一席話說罷,慷慨激昂,感人肺腑,連金虔自己都暗暗得意。

  包大人更是面露讚賞之色,拈鬚點頭笑道:「金虔,你果然是胸懷大志。好,本府今日就應了你,明日開始,你就去三班房領了差服,做開封府衙的差役。」

  「多謝大人再造之恩!」

  金虔從地上起身,又向公孫先生、展大人一一施禮,秦香蓮上前恭喜,兩個小鬼不明所以,也跟著起鬨,一時間夫子院熱鬧非常。

  只是金虔心中卻有些奈:想咱在現代,想方設法想要做個公務員,卻苦於沒有後門,始終不能如願,可到了古代,竟然如此順利——話又說回來,咱向老包要職位,算不算走後門……

  第二日清早,秦香蓮母子便打裝起行,兩個小鬼是拉著金虔大哭不止,展昭前來送行,更是犧牲了整整兩條官袖,好不容易才將母子三人送走上路。送走秦香蓮母子,別過展昭,金虔便來到三班房報到。

  三班房位於府衙正門和儀門中間的通道兩側,每側各有十二間公房,用現代的話來講,就是衙役的辦公室。

  接待金虔的是三班衙役的總班頭,是個微微發胖的中年大漢,滿臉絡腮鬍子,性格直爽,笑起來像口木桶。

  「金虔,昨天公孫先生就給我打好招呼了,說你今天會來報到,這不,一大早,我就在這等你了。」

  金虔坐在一旁陪笑,心裡納悶,這個班頭怎麼態度如此之好?

  金虔不知,自打陳世美一案,金虔也算出盡了風頭,儼然成了這開封府內的一位名人,何況她的職位又是包大人親口應下,公孫先生特別囑咐,這班頭自然對金虔另眼相看。

  班頭又笑道:「不知金虔你想去哪一班?」

  金虔不禁一愣,心道:哪一班?難道這古代的公務員還分班級進行職前培訓?沒有這麼超前吧……還是問清楚比較好。

  想到這,金虔便拱手問道:「不知班頭以為如何?」

  班頭一聽,嘿,這孩子還真是有禮,這麼快就知道請教前輩,心裡不禁有些沾沾自喜,於是摸須笑道:「這皂班值堂役,竟做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恐無發展,這壯班做的是力差,看金虔你身形瘦弱,恐怕也不合適,而這快班司緝捕,多出名捕,金虔你有輕功在身,理應選入此班。」

  金虔這才明白,原來此「班」非彼「班」,指的是分工職位,心思一轉,金虔當下做了決定,開口道:「班頭,我決定入皂班。」

  「啊?」班頭聽言不禁有些詫異,趕忙又問道:「金虔你可想清楚了?」

  金虔使勁點點頭,心道:咱當然想清楚了,那壯班是做力氣活,快班是做拚命活,只有這皂班是做清閒活,咱不過是想混個小康,皂班就綽綽有餘了。

  班頭面色不解,但見金虔神色堅定,也不好多言,只得將金虔之名登於皂班名冊之上,又取了一套衙役行頭遞了過去。

  金虔接過衣飾,不禁喜上心頭,又問道:「敢問班頭,這開封府衙役的俸祿是多少。」

  「六兩白銀。」班頭回道。

  金虔點點頭,心道:不錯,攢下些私房錢看來有望。又問道:「那年底可有補貼?」

  班頭聽言不禁一愣,頓了頓道:「這六兩白銀就是一年俸祿,如何補貼?」

  「什麼?!」金虔頓時一聲大喝,「你說這六兩白銀是、是是是一年的俸祿?」

  班頭被嚇了一跳,許久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金虔頓時呆立一旁,半晌才問道:「敢問班頭,本朝最大的貪官是哪位?」

  班頭聽言又是一愣,心道:這金虔怎麼竟問些怪問題,這公孫先生推薦的人選,果然心思異於常人,想必將來必不同凡響。想到這,班頭也不敢怠慢,想了想才回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曾聽王校尉提過,隱約有個印象,似乎是本朝的太師叫……姓什麼來著……」

  「龐太師。」

  「對、對對,就是龐太師,金虔你是如何得知?」

  金虔嘆了口氣,抬起眼睛看了看班頭,繼續問道:「那請問龐太師家缺不缺人手?」

  「啊?」

  「算了,當我沒問,那龐太師可不是什麼好鳥,如果跟他混,可能還不如跟老包混。」

  「啊?」

  「敢問班頭,這衣服和伙食是不收錢的吧。」

  「正是……」

  金虔聽言,才伸手抹去一頭冷汗,抱著衣服,步履維艱地走出了班房。

  直到確定周圍沒人,金虔才蹲下身,抱著腦袋,嘴裡嘀咕道:「一年六兩白銀,一個月半兩,半兩白銀等於兩吊半錢,一弔錢等於五十個銅錢,一個月有一百二十五個銅錢,一個月三十天,每天只有四點一六六六六個銅錢,一碗陽春麵兩個銅錢……難怪公務員自古貪污……上帝啊,你不如讓咱去喝西北風算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4:18 PM

烏盆案 第一回 東華市井聞金語 烏盆突現夜驚魂

  東京汴梁,大宋京師,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居民過百萬。雖地闊無山,卻軍防甚嚴,都城四周,城河護壁,城牆之外,敵樓相望。而城牆之內,卻是榆柳成蔭,花光滿路,自有無限風情。

  京師之內,有四河穿城而過,水路暢通,舟船往復,橋樑密佈,正是:飛虹跨玉帶,畫舫映清波,堪為盛景。

  陸岸之上,店舖林立,車水馬龍,市肆繁盛,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

  其中,以東華門外,市井最盛:凡飲食、時新花果、魚蝦鱉蟹、鶉兔脯臘、金玉珍玩、衣著,無非天下之奇。其歲時果瓜、蔬茹新上市,物稀為貴,諸閣皆紛爭以貴價取之。

  此時正值五月初夏,瓜果新熟,市井之上,遍是果香四溢,來往眾人,無不駐足垂涎。但即使是如此誘人之香、醉人之景,卻絲毫未能浸染那襲純色藍衫,不曾映入那雙黑爍朗眸。

  只見此藍衣青年,神色匆匆,靴不沾地,雖一身風塵,可挺拔身形,毫無疲累之兆,快步在喧鬧人群中疾行穿梭,絲毫不見停滯,仿若行在無人之境一般。

  突然,藍衣青年猛滯腳步,雙眉微蹙,靜靜望著前方不知何故聚集的密集人群,心中暗暗納悶。

  這條街道,平日雖然人流川息,但從未有過聚眾鬧事之事,自己離開不過十數日,難道京城之內又有事情發生?

  想到此處,藍衣青年不禁疾走幾步,擠入人群,想到人群中心一探究竟。可剛剛擠到半中,耳邊就傳來一句高呼。

  「我說這位大哥,俗話說得好,交情第一,買賣第二,如今咱都攤了底牌了,你這價錢就不能再通融幾分?」

  藍衣青年不禁一愣,這個底氣十足的聲音,似乎在何處聽過,有些耳熟,不禁又向前擠了幾步。透過人群,藍衣人隱約看到一人身影,正站在人群正中。

  只見此人,身著黑紅相間差役裝,身形單薄,可架勢卻毫無單薄之感。一對衣袖挽過手肘,雙手卡腰,一隻腳板還踏在對面盛滿翠梨的竹筐之上。

  對面那商販也不含糊,同是雙臂抱胸,豎眉冷面,年紀不過三十上下,卻是滿面的蓬亂鬍鬚。

  「小子!別以為你是個官差老子就怕了你?!如今這些當官的,哪個不是讓販果蔬的大商販把新進的上好蔬果直接運到府裡去?哪個能派手下到這市井上買東西?我看你這個小差役,肯定饞梨饞的緊了,又不想多掏錢,所以才胡說八道,壓低價錢,說是給自家大人買梨!」

  那小差役一聽就火了,頓時高聲嚷嚷起來:「我說你這個大鬍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別人府裡的大人怎麼樣,咱不管,可咱府裡的大人,自打走馬上任以來,就從沒有收過別人半點孝敬!你別以為你滿臉的大鬍子,說話看不到嘴,就可以胡扯八扯,小心咱告你一個誹謗罪!」

  周圍旁觀之人聽言頓時一愣,心道:這誹謗罪是何罪,為何從未聽過?

  那大鬍子商販卻不在意,只是抱胸笑道:「哼,我李大自懂事以來,從來就沒聽過此等笑話。小子,你說你家大人如此清廉,我倒要聽聽,是哪府的大人能誇下如此海口?」

  那差役聽罷,卻得意起來,把下巴抬得老高,提聲道:「大鬍子你可聽清楚了,咱家的大人,就是那開封府尹的包青天、包大人!」

  那大鬍子李大一聽,頓時一愣,頓了頓才問道:「你說的可是那個剛剛鍘了駙馬爺的包大人?」

  「正是!」差役豎起一根手指道。

  李大點點頭,說道:「如果是包大人,我信了。包大人的確是個清廉的好官。」頓了頓,李大又道:「好官歸好官,這翠梨卻是辦分價錢不能讓!」

  「啥?」差役聽言不禁大愣,一雙細眼瞪得老大。

  就聽人群裡有人笑道:「嘿,開封府的小差役,今天你可遇到對手了,這李大可是咱們這條街上出名的不二價!」

  人群中一陣哄笑。

  又聽一人笑道:「小差役,你來咱這街上半個月不到,就把這街上大小商販的價錢砍了個稀里嘩啦,也算是不錯了,不如你今天就認輸吧!」

  人群中又是一陣笑聲。

  藍衣青年站在人群裡聽得清楚,心裡卻是十分納悶,不由向身旁一個老伯問道:「這位老人家,請問這名差役是——」想了半天,藍衣人也不知該如何詢問,嘴裡不由含糊起來。

  那位老伯一看,只見這位藍衣青年,相貌堂堂,英姿颯爽,口氣卻溫文和煦,不由讓人頓生好感,急忙回道:

  「這位小哥,你是不知道啊,這個開封府新來的小差役可是有趣的緊了。咱們這條市井街道,本來購貨的官差就不多,最多就是開封府的官爺。可以前的官爺也就是問問價、買了東西就走。這個小差役卻不一樣,自他一來,就卯足了勁殺價,出口成章,還次次不同,回回翻新。」

  那藍衣青年聽言卻微微蹙眉,沉聲道:「那他豈不是借官府之名,欺壓商販?」

  老伯聽完一愣,頓了頓,卻又笑道:「小哥此言差矣。這市井上貨品時價,本就不定,互相殺價乃是常事。莫說這位小差役口才了得,說得讓人心服,不得不退讓價錢,就衝著包大人上任以來給咱們老百姓省做了那麼多好事,這價錢,也應該是讓幾分的。」

  那藍衣青年聽到此話,才舒展眉頭,微微頷首。

  那老伯又道:「不過要不是每次這個小差役說辭如此有趣,恐怕也不會將整條街上的商販都能說服。」

  藍衣青年一愣,不禁問道:「這講價之事,如何有趣?」

  老伯笑道:「小哥,你有所不知,這小差役每次都將開封府內眾人的言談舉止、行為處事作為講價的籌碼,講得比那瓦肆裡說書的還精彩,大家聽著開心,當然就服了。這不,又來了……」(注「瓦肆」:北宋說書遊藝場所)

  藍衣青年一聽,趕忙向人群中央觀望。

  只見那名小差役,負著雙手,在人群之中緩緩踱起步子,還時不時的清清嗓子。再看周圍眾人,竟都是一副期許模樣。藍衣青年此時也不由有些好奇,默默向前擠了幾步,不覺已經站到了人群的最裡層。

  就見那小差役沉色道:「大鬍子老哥,你可知道為何我一個堂堂開封府的官差要跟你爭幾文錢的梨錢?」

  那李大依然抱胸,神色不緩,搖搖頭。

  小差役又問道:「你可知咱開封府的包大人是個清如水、明如鏡的清廉之官?」

  李大點頭。

  小差役又問:「那你可知包大人的臉為什麼那麼黑?」

  呃?

  不禁李大,眾人聽言都不禁愕然。那位藍衣青年也面帶驚奇。

  「主要原因就是——包大人太忙了!不說別的,就說包大人公案上的那些公文,每天都堆了有三尺多高,包大人是夜夜翻看到三更半夜,導致睡眠不足,膚色變暗,而且,每日還要早起,包大人忙得連洗臉的時間都沒有,天長日久,皮膚才變得如此黝黑!」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靜,然後人群之中便隱隱傳出悶笑之聲。那藍衣青年更是滿頭黑線,心道:這大人每日翻看公文甚晚,倒也屬實情,可這不洗臉之事,自己似乎從未耳聞。

  那小差役頓了頓,又道:「那大家可知公孫先生的臉為何如此之白?」

  悶笑聲停止了。

  「那是因為包大人以簡樸為信,儘管每日翻看公文直到深夜,卻不願浪費燈油,所以才讓公孫先生用麵粉塗臉,反射月光,以此代替燈光,久而久之,公孫先生的臉就白了。」

  人群中又爆出一陣悶笑,只聽有人在其中插聲道:「那豈不是要多出許多麵粉錢?」

  小差役搖搖手道:「比起燈油,麵粉自然要便宜許多。」

  暴笑聲頓時四起。

  一旁的藍衣青年頓時後悔萬分,不明為何自己會來到此處。正想轉身離開,卻聽那小差役又道出一句,不禁步伐僵滯。

  只聽那小差役道:「那大家可知開封府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為何會有『御貓』之稱?

  人群中有人呼道:「當然是因為展大人的輕功好!」

  小差役點點頭,道:「這位仁兄說得不錯,只是敢問您是否知道為何展大人的輕功如此之好?」

  「為啥?」

  小差役立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道:「那是因為展大人太忙了,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輕功怎麼可能不好?」

  眾人聽完此言,人群卻沒了笑聲,一時安靜異常。

  卻見那位小差役緩緩走到人群中一名藍衣青年面前,拱手微微笑道:「展大人,多日不見,大人辛苦了。」

  眾人聽言皆是又驚又喜。

  想開封府的這位展大人,「御貓」之名在民間早已傳開,但這位四品護衛,平民百姓卻是極少識得,如今一看來了機會,眾人哪肯放過,趕忙呼啦一下子圍上前、將展昭圍了個密不透風,個個瞪著眼珠子細細觀瞧。

  只見此名青年,身穿素藍長衫,腰繫黑布寬帶,腳上一雙薄底快靴,手握上古寶劍,腰背挺直如松,面容斯文俊朗,氣韻溫和如風,令人不禁心頭一暖、精神一振。

  眾人心中不禁暗暗讚嘆不已:這展大人果然是名不虛傳,當真是世上難得的英雄才俊。

  就見那小差役拽住展大人的胳膊,推開圍觀人眾,幾步走到李大的梨筐前,說道:「大鬍子,這就是咱開封府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你看看——」說著,突然伸手在展昭的下襬使勁拍了兩下,頓時風塵四飛。

  小差役又道:「看見沒?展大人輕功蓋世,身上卻是風塵僕僕,可見大人出門辦案是何等辛苦。你再看看,展大人的這身衣服——嘖嘖,想展大人官拜四品,俸祿自然不少,卻如此簡樸,難道不令咱這小小衙役敬佩?所以咱為了守住開封府簡樸之風,自然要釐錢必爭。大鬍子,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這梨是便宜還是不便宜?」

  可那大鬍子李大卻不作答,只是和周圍眾人一樣,默默無語的看著對面的展昭。

  小差役見狀不禁一愣,心道:這是怎麼了,為何大家的表情如此專注,難道這隻貓兒的臉上生出了鬍子不成?

  想到這,也不禁回頭觀望,這一看,小差役頓時心中好笑。

  只見這南俠展昭,神色尷尬,兩抹可疑的絳色浮在臉上,一時竟是豔色無邊。

  小差役不禁感慨:嘖嘖,初夏時分還能見到漫天桃花,不易啊!

  再說這展昭,一身絕藝,輕功絕世,年少之時,南俠之名便威震江湖,就是面對數十敵手,也未曾後退半分;而自從跟隨包大人以來,更是以公道法理為先,以護保青天為任,縱使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曾稍蹙眉頭。可如今被這喜好熱鬧的百姓團團圍住,眾目睽睽,不禁感覺如芒刺遍身,頓時尷尬萬分。

  小差役望著展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回身對那李大高聲說道:「大鬍子,如何,這梨的價錢降是不降?」

  李大這才回過神來,不自在地乾咳兩聲道:「小子,看在包大人的面子上,就依你,半價賣給你!」

  小差役心道:這哪裡是看包大人的面子,根本就是看這隻貓兒的「面子」!可臉上卻是笑容滿面,道:「李大哥果然是爽快人!那不知這兩筐梨能否幫咱送到開封府去?」

  李大拍拍胸口笑道:「行,就包在我身上。」

  小差役一聽,趕忙從懷中掏出錢袋,仔細數過,才遞給李大。

  李大接過銅錢,點點頭,挑起擔子就朝開封府方向走去。

  小差役一見,這才轉過身,拱手對展昭施禮道:「展大人,金虔多謝展大人相助。」頓了頓,又道:「那個——展大人,如果不介意的話,隨金虔再去買兩筐青菜如何?」

  *

  開封府衙,位於西角樓大街之東,東京汴河之北,府衙佔地十數頃,建築巍峨,莊嚴肅穆。府衙外圍共有四門,一是正前府門,非重大公事在身,不得擅闖;一是府衙後門,多為府內家眷、府尹微服出巡之時所用;另二門,分別位於府衙東西兩側,為東、西側門,多為衙役因私事出門,雜僕、廚子、貨郎出入,及皂役離衙辦貨所用。

  今日已近黃昏時分,暮色如金,夕雲如幻,一名衙役正站在開封府東側門外,四下張望。

  這名衙役,一身整齊衙裝,束腰黑靴,身形高瘦,宛若竹竿,一雙大豹子眼,黑白分明,元寶耳,尖下巴,細細看去,不過十七八歲年紀。

  只見他神色焦急,頻頻四望,看似正在等人。不多時,就見他面露喜色,匆匆迎上前方走來的單薄差役叫道:「金虔,你不過是去採辦貨品,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眼看就到晚膳時間——啊,展大人?!」

  話剛說了一半,衙役才留意到對面金虔身側,居然還有一人,而此人竟是半月不見的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

  少年衙役趕忙躬身施禮,高聲道:「屬下鄭小柳見過展大人!」

  展昭點點頭,沉聲道:「不必多禮。」

  「謝大人!」

  差役鄭小柳立即直身,恭敬立在一旁,一雙大眼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眼前的四品護衛,心裡不禁崇敬萬分。

  這位當今聖上親口御封的御前帶刀護衛,可是整個開封府各位官差衙役心目中頂尖的英雄豪傑。不說這展大人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單看展大人的長相、氣派,也是當世罕見的人物。而最難得的是,這展大人雖然身受皇恩,官居四品,卻毫無倨傲之行,對開封府裡的大小衙役從來都是和顏悅色,溫文有禮,不得不讓人心折。

  不過,今日這展大人的面色怎麼有些奇怪,猛一看去竟和包大人有一拼——怎麼像黑鍋底似的?

  就見那展昭面色凝重,雙目隱忍,微微拱手對金虔道:「金兄,展某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今日金兄的照顧——展某——多謝。」

  說罷,便轉身離去。

  一旁的鄭小柳不禁愕然,:剛才的氣氛,難、難道是這位向素來好脾氣的展大人生氣了……莫不是自己眼花了吧?

  鄭小柳覺著納悶,不禁看向身側的金虔。

  這才發現那金虔,打從一露面就哭喪著臉,還萬分悔恨地喃喃道:「古語說的好啊: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難道是咱的和平日子過久了,所以才忘了這隻貓兒是不好惹的?可咱也沒做什麼啊,只不過讓這隻貓兒在別人的鋪子前站一站,頂多就算個『美貓計』,不算犯法吧,但這也是為了咱開封府全體員工的福利著想,情有可原啊……」

  鄭小柳不由無奈搖頭,長嘆一口氣。

  這金虔稀奇古怪的舉動,自己這個同屋之人已是見怪不怪。不過他居然能將展大人也惹惱了,看來的確有幾分本事。

  晚膳之時,皂班的徐班頭是對金虔讚不絕口,大誇金虔購貨有術,竟用不到世面上五成的價格就將買回了上好水果生蔬。可那金虔也是奇怪,若是平日,定然會大大邀功一番,可今日卻不知為何,卻始終面色不佳,長吁短嘆,直到回入三班院宿房內也不見好轉。

  鄭小柳心中納悶,卻又不好開口詢問,在房內躊躇許久,才開口問道:「金虔,你今日和展大人——」

  金虔正坐在床邊發呆,突然聽到「展大人」仨字,不由一個猛子竄起身,高叫道:「展大人!展大人在哪裡?小六,趕緊找個麻袋把咱罩起來,塞到箱子裡,千萬別讓那巨闕把我給剁了,咱還不想英年早逝啊!」

  鄭小柳頓時哭笑不得,頓了幾頓,才道:「展大人不在這裡,是俺問你,你今天到底做了何事,為何如此失常?」

  金虔這才回過神,望瞭望鄭小柳,鬆了口氣道:「小六,你年紀還小,大人的複雜世界你自然不瞭解,俗話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凡事還是小心一些,才能活得長久。」

  鄭小柳聽言更是不解,心道:你不過才十六七歲,居然還說俺年紀小,這是何道理。想到這,不由站起身,挺了挺身板道:「金虔,俺的年紀足可以做你的哥哥,你怎麼可以如此對哥哥說話?」

  金虔不禁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個頭的少年,心裡不禁好笑:咱倒是忘了,自己女扮男裝,年歲看上去自然比實際小了許多,只是這個小鬼,毛都沒長齊,居然還要充當哥哥,這也太有喜劇色彩了吧。

  那鄭小柳看金虔許久不說話,以為是懼了自己,不由高興起來,一副老成表情提聲問道:「那你倒是說說,今天到底出了何事?」

  金虔無奈,只好搖搖頭道:「也沒什麼,就是咱不小心惹惱了展大人,怕他伺機報復,你也知道,咱只會逃命的本事,要是展大人動真格的,咱必然小命不保。」

  鄭小柳一聽,不禁搖頭,說道:「不可能,展大人乃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傑,怎會如此小肚雞腸?」

  金虔聽言,頓時滿頭黑線,心道:跟你這個「追貓族」實在是沒有共同語言,簡直是雞同鴨講!你就差沒在房裡掛上那隻貓兒的招貼畫,日日對著淌口水了。

  卻聽那鄭小柳又道:「展大人為人正直自持,處事穩重,處事皆以道義法理為先,金虔你恐怕是多慮了。」

  金虔聽言不禁一愣,想了想,也覺有幾分道理。心道:想不到這小鬼說話竟還真有幾分見地。只是今日咱被那貓兒難得一現的黑臉嚇住了,腦筋有些短路,如今想想,的確沒有那般嚴重。

  想到此處,金虔心中不由豁然開朗,笑著拍了拍鄭小柳的肩膀道:「小六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鄭小柳被如此一誇,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撓頭笑道:「金虔你過獎了,俺比你年長幾歲,多了幾分見識也屬常事。」

  金虔一聽:嘿,這小子,還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給根竹子就順竿爬。瞧再瞧鄭小柳的笑臉,金虔頓起逗弄之心,揚眉道:「我說小六哥,你今天回家探父,那有沒有告訴你爹你今天不小心砸了包大人臉盆的事?」

  鄭小柳一聽,頓時臉色暗了下來,低頭道:「說了,俺爹把俺大罵了一通,還把他老人家剛剛買回的陶盆讓俺包了回來,說是讓俺陪給包大人,金虔,你也幫俺看看,這陶盆行不行。」

  說罷便轉身到自己床鋪取來一個包袱打開,捧出一個陶盆放到桌上。

  只見此陶盆,質地均勻,通體烏黑,燈光之下,竟能反出熒螢光亮。

  金虔先是一愣,然後又慢慢看向鄭小柳,鄭重問道:「小六,你真的要用這個賠包大人的臉盆?」

  鄭小柳點點頭。

  「噗!」金虔一下沒忍住,頓時噴出一口口水,大聲笑道:「有創意、有創意!」抬頭看看鄭小柳一副不解模樣,金虔又拍腿笑道:「用此盆洗臉,包大人豈不是頓失面子?」

  「啊?」

  「黑臉掉到黑盆裡,哪裡還撈得出來?」

  鄭小柳這才明白,頓時氣惱,兩隻眼睛瞪得溜圓,氣呼呼地叫道:「你莫要胡說,俺爹說了,這烏盆乃是陶盆中的精品,難得一見,怎可讓你亂說一氣?」

  金虔聽言,霎時停笑,抬眼定定看著鄭小柳問道:「你、你你你剛才說這個盆叫什麼?」

  鄭小柳不解,回道:「烏盆。」

  金虔頓時頭皮一陣發麻,繞著桌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心道:烏盆?這、這這這個不會是那個烏盆吧?不可能吧,上次碰到秦香蓮已經很崩潰了,這次要是再碰上那個有名的烏盆……咱不會如此倒霉吧?心思轉了轉,金虔嚥了咽吐沫,顫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在烏盆上敲了兩下。

  「咚咚。」清脆之聲在寂靜夜裡分外清晰。

  「別敲!」一個聲音隨著咚咚聲同時響起。

  金虔與鄭小柳同時驚呆,不由互望,面色帶異,不為別的,只為剛才那句話並非出自二人之口。

  鄭小柳也伸出一根手指在烏盆上敲了兩下。

  「別敲!」咚咚聲後,那個聲音又說道。

  金虔和鄭小柳瞬間就跳到了十米之外,直直地瞪著桌上的烏盆。

  只見從那烏盆之中緩緩騰起一縷白霧,飄飄蕩蕩在烏盆周圍繞了一圈,然後在半空中漸漸凝型,不多時便形成一個人影。只見此人,三道黑髯,髮髻散亂,一身白衣,只是面容身形都飄隱不定,仿若被蒙上層水霧般。

  金虔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最後不由閉上雙眼,心道:鎮定,鎮定,咱是堂堂現代人,從小受唯物主義教育,馬克思老人家說過,世界是物質的,物質是運動的,唯心主義……不、是迷信主義,咱一個堂堂未來文明人,自然不信。

  經過一番激烈心理鬥爭,待金虔終於鼓足勇氣睜開雙眼時,卻發現,那道白色影子居然又清晰了幾分。

  「撲通!」一聲異響從身後傳來,金虔回頭一看,只見鄭小柳癱坐在地上,雙目外冒,面色慘白,全身上下哆嗦不止。

  金虔暗暗搖頭,心道:這個小子,竟然如此沒有形象,簡直是丟盡了咱開封府衙役的臉面。面對這種生死存亡關鍵時刻,才是發揚咱個人風格的最佳時段。

  想到這,金虔不禁深吸一口氣,雙目放光,足下發力,一個猛子竄出房門,扯開嗓子大叫道:

  「救命啊……有鬼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4:26 PM

烏盆案 第二回 靈光現請昭鎮鬼 花廳院夜審烏盆

  開封府的三班院乃是低等衙役住宿休息之所。這開封府內,衙役眾多,除了那些已經成家立室的、在汴梁城內有住房的,其餘半數衙役都在此院安身。整間院落下來,少說也有六七十人。

  就說這金虔一個猛子竄出宿房,氣運丹田,飆開那大嗓門一嚷嚷,頓時像在這三班院裡捅了馬蜂窩一般,咒罵聲層層疊起。

  就聽西側壯班院裡幾個人呼喝道:「奶奶的,這半夜三更的,鬼叫個什麼勁?有鬼?有個屁鬼!我看就是你這個小子在那裝神弄鬼,吵得大爺睡不好覺!」

  東側的快班院裡也有人罵道:「這是哪個鳥人!鬼哭狼嚎的?大爺明早還要出門辦案,再吵就把你抓到大牢去!」

  靠近金虔宿房的幾間皂班宿房裡也迷迷糊糊傳出聲音道:「金虔——你別三天兩頭的鬧事,安靜兩天,讓咱們這耳根子舒坦兩天行不行?!」

  金虔頓時僵在原地,醞釀好的其餘呼救之詞硬是卡在了嗓子眼兒,心道:奶奶的,想不到這古人比咱這現代人還唯物主義,竟然連個來看熱鬧的人都沒有,嘖嘖,這古人實在太沒想像力了!

  金虔正在這邊大把抱怨,那邊卻聽自己身後門內的鄭小柳哆嗦著驚叫道:「你、你你你是什、什麼麼……不、不要過來啊啊啊!!」

  金虔頓覺背後陰風陣陣,寒流淒淒,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道:

  小六啊,不是咱見死不救,而是咱一個堂堂現代人,自小都跟電視電腦打交道,這捉鬼去妖的買賣,實在是沒有深入研究!你先堅持兩分鐘,咱這就去找老包幫忙。慢著,以前聽說的烏盆記也不知是真是假,萬一那隻鬼不是什麼好鳥,傷了老包可就大事不妙了,到時候公孫先生和那隻貓兒還不跟咱拚命——等等,貓?!

  金虔突然心中靈光一現:對了,如果咱沒記錯的話,貓科動物好像都有通靈的本事,想必那隻貓兒的本事更高!

  想到這,金虔立即兩腿發勁,身形宛如驚鴻一瞥,從三班院內飛掠出去。

  就見這金虔身如掠影,不過躍縱幾下,便越過儀門、大堂,來到後衙,落入夫子院內。

  環視一圈夫子院內東西廂房院,金虔不禁抬頭望天,雙手合十,嘴裡念叨了幾句,想想又不安心,又在胸口劃了個十字,才鼓鼓氣走進了東邊院落,來到最靠邊的東廂門口,剛想拍打門板呼救,卻突聽得門內一聲高喝:「什麼人?!」

  金虔只覺眼前一花,一道寒光隨著勁風就衝向了面門。

  金虔頓時大驚,急忙向後躍出一步,才勉強避開迎面而來的寒光寶劍,腳下卻是根本顧不上,頓時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忽覺寒光又至,金虔急忙大聲叫道:「展大人,手下留情啊!」

  「金虔?」對面之人詫異,「你為何在此?」

  金虔先見鬼後遇劍,著實被嚇得不輕,嘴裡烏拉了半天才吐出半句話:「展、展展大人,包、包包大人的……」

  展昭一聽頓時大驚,忙叫道:「是不是包大人出事了?」

  金虔使勁搖搖頭,吸了口氣才道:「是包大人的臉盆出事了!」

  展昭愣了愣,才問道:「臉盆?」

  金虔趕忙點頭道:「包大人的臉盆鬧鬼!展大人,你趕緊跟我去看看!」

  展昭聽言一愣,微蹙劍眉上下打量了金虔幾番,不由想到下午時分的境遇,心道:這個金虔行為怪異的緊,莫不是又想到什麼古怪點子來折騰人?可再定眼細看這金虔,面色惶恐,渾身發抖,又不像是說謊——

  金虔一看展昭默不做聲,頓時急了,一下從地上跳起來,扯住展昭的衣袖呼喊道:「展大人,那鄭小柳還在跟惡鬼殊死搏鬥,危在旦夕,屬下拚死殺出重圍,冒死前來求救,展大人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說罷,為了增強感染力度,還特意擺出一張哭相,只是功力不到火候,竟是半滴眼淚也未擠出。

  「……」

  展昭看著自己那隻快被拽掉的袖子,頓時滿頭黑線,心道:這個金虔,難道當自己這南俠的名頭是空頭擺設,動不動就上前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想到這,展昭心中不悅,剛想開口呵退金虔,但一眼瞥見金虔幾欲落淚的神情,心頭又不由一軟:想這金虔自小討飯為生,自是無人教導,加之年紀尚小,行為難免有偏頗之處——罷了,就當是徒增一名小弟,隨他鬧一回便是。

  「既然如此,展某就隨你走一趟,你在此稍等片刻,展某先回房……」

  「回房?哪有那種閒工夫?救人如救火,展大人,您就別蘑菇了!」

  說罷,金虔不由分說拉著展昭向門口衝去。

  「……」

  展昭看看自己身上的素色長衣,不免苦笑連連。

  *

  待二人回到三班院宿房門外,一直扯著展昭的金虔卻突然停了腳步,滴溜溜一個轉身退到展昭身後,拱手堆臉笑道:「展大人,您先請!」

  展昭無奈,只好隻身進門。剛跨門檻,就聽屋內傳來隱隱哭叫之聲:「你、你你不要過來,俺、俺俺不、不聽,俺、俺俺不跟鬼打交道……」

  金虔一聽不由皺眉,心道:咱都出門找救兵回來了,怎麼還是這兩句老詞,太沒創新了吧?

  展昭一聽此言,才覺實情當真有異,立即一個箭步衝進內屋,高聲喝道:「什麼人?」

  金虔一看展昭衝了進去,膽子頓時大了不少,隨後也溜了進去,順道扶起牆邊的鄭小柳。

  只見展昭一身素衣,輝映月色,一把寒劍,冷光四溢,正是:一身正氣,妖邪不侵。而那鄭小柳,前一刻還是驚恐萬狀的模樣,一見到展大人身影,頓時來了精神,雙目放光,好似兩盞探照燈,鋥光瓦亮。

  再看那隻白色幽魂,似受驚嚇,幽幽退在一角,低頭垂肩,若有難言之隱。

  金虔一看鬼魂被展昭鎮住,頓時大喜,心道:

  這回咱可是押對寶了!這隻貓兒不愧是皇上親口冊封的「御貓」,果然不同凡響!別的貓科動物只有通靈的本事,咱開封府老包座前的四品帶刀貓兒還有鎮邪的本領。嘖嘖,難怪老包日審陽、夜斷陰,還不受惡鬼侵襲,看來,除了老包頭頂的那彎新月外,這隻貓兒也算得上是個前提條件。

  就見展昭手持巨闕,穩穩上前兩步,提聲道:「何方妖孽,竟敢到開封府撒野?」

  那隻鬼一聽,立刻撲倒在地,幽幽飲泣道:「大人,草民是有冤要申啊!」

  展昭和鄭小柳聽言頓時一愣,金虔卻是鬆了口氣,心道:幸好,這隻鬼真是來伸冤的,不是什麼惡鬼。

  展昭頓了頓,但見此鬼言行悲切,不似惡鬼,便收回巨闕,又提聲問道:「你說你有冤要申?但依展某所見,在下恐非世人,為何來到陽間伸冤,不去向那閻羅哭訴?」

  那鬼一聽,頓時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道:

  「大人,草民何嘗不想,只是草民無法進得地府啊!」

  展昭不由驚異,又問道:「為何會如此?」

  那鬼又哭道:「只因草民被人殺害,一身血肉又被燒成烏盆,一縷冤魂被封其中,不得解脫,下不得地府、上不得天庭,如何去閻羅殿告狀?」

  展昭聽言,不由大怒,高聲道:「竟有如此之事,你速將前情後果,細細道來。」

  那鬼立刻面露欣喜,叩頭道謝,才開口娓娓道來:

  「草民姓劉名世昌,在東都外城居住。家有一妻一子,本是緞行生理。只因乘驢回家,行李沉重,那日天晚,在一燒陶兄弟家借宿。不料他兄弟好狠,將草民殺害,謀了資財,又將草民血肉和泥焚化燒成此烏盆。如今草民被封在這烏盆之中,拋卻妻子,不能見面。只求各位大人能替草民在包大人前伸明此冤,報仇雪恨,就是冤魂在九泉之下,也感恩不盡。」

  眾人聽罷,頓生憐憫之心,口中唏噓不已。

  展昭沉吟片刻,蹙眉道:「劉世昌,若你所說屬實,包大人明察秋毫,定能還你一個公道。」

  劉世昌一聽,又是一陣叩頭,高聲呼謝。

  展昭點點頭,又轉身對金虔和鄭小柳說道:「你二人待明日天明,就立刻攜此烏盆,到大門之外替他鳴鼓申冤。」

  鄭小柳立刻回道:「屬下遵命!」

  金虔卻心道不妙:開玩笑,這豈不是說今天咱要和一隻鬼同睡一宿?這也太刺激了吧?明天還要替他申冤?有沒有搞錯,那開封府大堂是何等地方,那守門的門神沒有十個也有八個,這隻鬼怎麼可能進得去?到時候那烏盆要是突然啞了,老包一冒火,咱這屁股豈不是要無端端挨板子,不成、不成,此等蠢事咱堂堂現代人怎可為之?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對展昭說道:「展大人,此舉不妥。」

  展昭正欲轉身離去,聽到金虔之言,不禁一愣,問道:「金虔何出此言?」

  金虔趕忙拱手道:「展大人,這劉世昌乃是留在世上的冤魂,大堂乃是官府重地,想必陽氣甚重,恐怕這鬼魂進不去。」說罷,金虔趕緊觀察展昭的臉色,心道:不知道這從電視劇上照搬的台詞管不管用?

  但見那展昭微微沉眉,思量了片刻,點頭道:「你說的倒也有理,那依你之見,這烏盆又該如何鳴冤?」

  金虔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又道:「不如趁夜帶烏盆到花廳向包大人鳴冤如何?」

  展昭搖頭道:「此時夜深,大人恐怕已經就寢,此時打擾……」

  「展大人此言差矣。」金虔急忙補言道:「這烏盆奇冤,鳴冤之人乃是鬼魂,必然要趁夜審案,此時夜深人靜,正是審案良時。」心裡卻道:我的娘唉,要是推到明天,咱和這鬼魂相處一夜,就算不減壽幾年,恐怕也會落下頭疼腦熱的後遺症,還是趕緊送到老包那裡保險,反正老包正氣凜然,對抗一兩個小小冤魂自然不在話下。

  展昭一聽,不禁有些詫異,心道:這金虔雖然行事乖張,思慮之事倒是十分周全。不由暗暗點頭,道:「金虔所說也有幾分道理。那就勞煩兩位將送此烏盆到花廳門口稍後片刻,展某暫先回房,其後就去請大人。」

  金虔一聽,心中不免納悶,心道:今天這貓兒是吃錯藥了還是補錯鈣了?怎麼如此婆媽,動不動就要回房,難不成去見包大人還要先回房貼個面膜、補個妝?

  想到這,金虔不由脫口問道:「不知展大人為何要回房?」

  展昭一聽此言,面色一沉,嘴角隱隱有些抽動,許久才道:「難道要展某如此穿戴去見大人?」

  嗯?

  如此穿戴?金虔一愣,雙眼不禁將展昭上下打量了幾番,心道:沒什麼不好啊,素白長衣,飄逸非凡,嘖嘖,這貓兒身材就是好,穿什麼都好看,雖然平時的藍衫、紅袍自是十分養眼,不過偶爾換換品味也不錯……就是這身白衣樣式太過簡單,只有兩根帶子,料子也太單薄了些——啊嘞?

  金虔突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腦筋還沒轉過彎來,就聽身側的小六好似突然發現了什麼驚奇事,大聲叫道:「展大人,您怎麼穿著褻衣就出來了?這雖說已經到了初夏,夜裡寒氣可也不清啊,展大人穿的如此單薄,萬一要是著涼了可怎麼得了?」

  謝衣?

  金虔眨巴眨巴眼睛,心道:這是什麼衣服?為何聽起來會有點耳熟……啊!

  金虔頓時滿頭冷汗直冒:不是謝衣、是褻衣!褻衣不就是指貼身的睡衣嗎?相當於古代的內衣褲……俺的娘唉,咱居然把只穿內衣的貓兒給拽了出來,這、這這這刺激也太香豔了吧!

  再看展昭,一雙薄唇緊閉,面色微凝,正定定瞪著自己。

  金虔立刻綻開一抹笑臉,哈腰點頭道:「展大人,您要回房,當然可以,沒問題,請自便、自便。」

  *

  待展昭離去,金虔鄭小柳便帶著烏盆匆匆來到後衙花廳院,候在花廳門口,不多時,就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疾步走來,其後還跟著穿戴整齊的展大人。

  一眾人陸續進了花廳,包大人正中坐好,展昭、公孫策兩廂站立,金虔和抱著烏盆的鄭小柳立在花廳中央,包大人才開口問道:「鄭小柳,你手上抱著的可是那只要申冤的烏盆?」

  鄭小柳將烏盆放在地上,拱手回道:「稟大人,正是。」

  包大人點點頭,低頭望著烏盆問道:「烏盆,你可聽見本府問話?」

  就聽那烏盆答道:「大人,草民聽見。」

  此聲一出,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皆是一驚,不由互相對視了一眼。頓了頓,包大人又問:「那你有何冤屈,就一一告知本府吧。」

  烏盆一聽,頓時高聲喊謝,於是又將剛才所述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公孫先生聽罷,轉身對包大人道:「大人,依這劉世昌所言,那殺人的兄弟二人的確是心狠手辣,必要儘早捉拿歸案。」

  包大人點點頭,又問道:「劉世昌,本府問你,你可知殺你的弟兄二人姓甚名誰?」

  烏盆靜了許久,才幽幽道:「回大人,草民不知。」

  包大人一愣,又道:「那二人乃是殺你的兇犯,你為何連姓名都不知曉?」

  那烏盆哭道:「大人,草民不幸身亡,魂魄又被封於這烏盆之中,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只靠一股怨氣凝魄,許多事情,草民已經記不清了。」

  包大人聽言不由緊蹙眉頭:「那你可記得那二人住在何處?」

  「草民記不清了,只是依稀記得似在一座山上。」

  「這……」包大人將目光移向了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也問道:「劉世昌,那你到底還記得什麼?」

  「草民記得那二人的長相和聲音。」

  眾人一聽,頓時沒轍。

  金虔一聽倒樂了,心道:感情這小說電視都是騙人的,這鬼魂非但不是凡事皆知,甚至還有健忘症。這下可麻煩了,不知道這古代有沒有拼圖認人的技術,我看八成是沒有。

  包大人思量了片刻,抬眼又向公孫先生問道:「先生以為此案該從何處入手?」

  公孫先生想了想道:「大人,既然劉世昌記事不清,那不如從這烏盆入手,或有線索可循。」

  包大人點點頭,向鄭小柳問道:「鄭小柳,這烏盆是從何而來?」

  「回大人,是屬下的爹從市集上買來的。」

  「是從哪家商舖所購?」

  「回大人,屬下沒問。」

  展昭一聽,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不如讓屬下全力查訪此案。」

  包大人抬眼看著展昭,面帶讚許道:「既然如此,就有勞展護衛了。」

  「屬下遵命。」

  公孫先生見狀,急忙又道:「大人,展護衛剛剛辦案回府,而此案又如此撲朔迷離,如果只讓展護衛一人探查,未免太過勞累。」

  包大人一點頭,道:「先生此言有理。展護衛,可要本府為你加派人手?」

  展昭一聽,趕忙拱手道:「大人,屬下不敢勞煩大人,屬下已有人選,還望大人批准。」

  「哦?是何人?」包大人聲音不由提高幾分,心道:展護衛從不主動請派人手相助,如今卻向自己要人,這可是件新鮮事。

  只見展昭微微側頭,看了一眼金虔和鄭小柳,拱手回道:「大人,屬下想請皂役金虔與鄭小柳協助屬下勘查此案。」

  眾人聽言不由一愣,鄭小柳高興得險些跳起來,金虔則是吃驚得險些跳起來。

  頓了半晌,包大人才道:「展護衛為何會選此二人?」

  「回大人,這烏盆鳴冤,本就離奇,如此鬼魂神怪之事,自是越少人知曉越好,以免造成市井流言。既然金虔與鄭小柳已然得知此事,自是最佳人選。」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聽言頓悟,不住點頭。

  就聽公孫先生讚道:「展護衛不但武藝超群,處事也是深思熟慮,公孫佩服。」

  「公孫先生過獎。」展昭拱手回道。

  包大人拈鬚微笑,對廳中的金虔和鄭小柳命令道:「金虔、鄭小柳,本府就命你二人自明日開始,全力協助展護衛調查烏盆一案。」

  「屬下遵命!」兩人異口同聲答道,不過心境卻是大相逕庭。

  那鄭小柳見自己一屆處理雜物的小皂役,如今卻可同快班捕快一般出門查案,已是高興萬分,況且又是跟大名鼎鼎的展大人一同查案,更覺是無尚榮耀,自然感天謝地。

  而一旁的金虔卻是心中大呼倒霉:這隻貓兒可記很的很啊!剛才咱不過是讓貓兒穿著褻衣在開封府裡溜躂了一圈——何況這古人內衣包裹的也挺嚴實的,沒坦胸沒露背,貓兒也沒什麼損失啊,怎麼這麼快就來了報復,讓咱跑外勤,風吹日曬、勞心勞力……嘖嘖,上回咱是證人身份,伙食還算不錯,這回跟著這隻吝嗇貓出門,還指不定吃什麼呢?

  想到這,金虔不禁心頭一動,急忙上前拱手問道:「公孫先生,屬下想問,這查案路上的住宿伙食路費,是不是都報公帳?」

  「……是。」公孫先生顯然沒料到會有如此一問,頓了一下才答道。

  金虔暗暗鬆了口氣,笑了笑道:「屬下明白了。」

  包大人望著金虔,搖頭輕笑道:「好了金虔,你今晚就把這烏盆抱回去,早些休息,明日好與展護衛一同查案。」

  金虔臉皮頓時有些抽搐:不是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4:37 PM

烏盆案 第三回 隨御貓開封查案 南華山線索俱失

  「金虔,今日我們要隨展大人查案,快起身了!」

  金虔正睡得香甜,就聽外屋的鄭小柳像吃了興奮劑的老母雞一樣咯咯叫個不停,不由心中氣惱,在被窩裡掙扎許久,才勉強抬起一隻眼皮。

  窗外天色未明,不過是剛剛蒙亮,隱約能聽到公雞鳴啼之聲。

  「有沒有搞錯?!」金虔嘴裡呢喃了一句,轉個頭,繼續蒙頭大睡。

  就聽睡在外屋的鄭小柳匆匆起身,下床洗漱,叮叮咚咚一陣聲響,好不吵人,不多時,就聽鄭小柳又在門外大聲呼喝:「金虔,你還不起身?要是誤了展大人查案該如何是好?」

  「嘖……」

  金虔心中暗暗嘆氣,迷迷糊糊坐起身,撓了撓腦袋,打了兩個哈欠,才慢吞吞的穿衣繫帶,下床洗漱。

  待金虔收拾整齊,來到外屋,就見鄭小柳直直立在門口,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只是雙手似乎精神得有些過頭,微微顫抖不停。

  金虔用眼角瞥了鄭小柳一眼,不免有些好笑,心道:這小子也太誇張了,咱只不過是跟那貓兒出門查案,又不是隨國家主席出國訪美,有必要緊張成這這副模樣嗎?

  「早……」金虔一邊打哈欠一邊上前招呼道。

  「早!」鄭小柳回道,又急忙上前兩步,站在金虔正前問道:「金虔,你覺得俺今天這身裝束如何?」

  金虔打著哈欠點點頭:「挺好。」心道:有什麼好不好的,還不就是那身衙役皮,黑不黑、紅不紅,難看得要死,也不知是誰設計的,一點藝術含量都沒有,比起貓兒的那身官袍,簡直是一個天上月,一個地下泥。

  鄭小柳聽到金虔的話,才安心了幾分,緊張兮兮的平了平衣襟,才道:「這可是俺第一次出門查案,還是跟展大人一起,千萬不能有什麼差錯。」

  「能有什麼差錯?只要你把那隻烏盆老老實實背在身邊就行了。」

  鄭小柳聽言,卻面露愧色,手指絞了半天衣角,才幽幽道:「金虔,俺跟你商量個事兒,那烏盆能不能你來背?」

  「什麼?」金虔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心道:開什麼玩笑,昨晚讓那個鬼烏盆在外屋過夜已是極限,今天還要咱背著它?那豈不是真變成了「鬼上身」?

  想到這,金虔趕忙堆出笑臉對鄭小柳說道:「小六哥,這種背烏盆的光榮任務怎可輪到咱身上,怎麼說小六哥您進官門的時間也比咱早,這種難得的機會當然要留給前輩了。」

  鄭小柳聽言卻向後倒退了好幾步,使勁搖頭道:「俺也想背啊,可、可是……俺真的害怕啊,俺、俺真的不敢背……」

  金虔一聽,頓時黑線滿頭,再抬眼一看那鄭小柳,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可憐兮兮的盯著自己,就差沒插上一根尾巴三搖四晃了。

  嘖……你裝可愛也沒用,咱一個堂堂現代人怎會受如此誘惑!

  「金虔,俺……就求你這一回……」

  免談!就算你把天皇老子搬出來,咱也不給面子!

  「金虔……要不俺請你吃頓飯……」

  咳咳……咱一個堂堂未來人,也算是這些古人的後人,必要的孝道還是要守的!

  金虔眼眉一挑,定定看了鄭小柳一眼:「小六,咱這回可是拔刀相助,你不要忘了咱的恩情才好!」

  鄭小柳急忙點點頭。

  金虔這才緩緩走到屋中,背著手繞著圓桌走了幾圈,對桌上黑漆漆的烏盆道:「烏盆!」

  那烏盆立即回道:「草民名為劉世昌。」

  「好吧,劉烏盆。」金虔雙臂抱胸,口氣不悅道:「咱可事先跟你打好招呼,今天咱屈尊降貴帶你出門,你要是有什麼不軌之舉,在路上哭哭啼啼的,休怪咱翻臉無情,挫盆揚灰!」

  烏盆無奈,心道:我都如此模樣了,如何能行不軌之舉?但見這小差役面色凝重,不似說笑,只好諾諾答應。

  金虔這才鬆了口氣,將烏盆捧起,對鄭小柳說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找塊黑布把他包上,免得它一見陽光就魂飛魄散。」

  鄭小柳一臉欽佩道:「想不到金虔竟還通曉鬼魂之說。」

  金虔心道:廢話,咱這二十多年的電視劇可不是白看的!

  待二人將烏盆包好,匆匆來到三班房向皂隸班頭報導之時,天已大亮。剛進三班房,就看見一身大紅官袍的展昭的坐在上座,皂隸班頭恭敬立在一側。

  一看金虔和鄭小柳進門,班頭趕忙上前對二人訓斥道:「你們兩個怎麼這會兒才來,展大人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鄭小柳趕忙拱手上前,高聲道:「屬下鄭小柳見過展大人。」

  金虔也隨道:「屬下金虔見過大人。」

  展昭抬眼一看二人,不由一愣。

  只見那鄭小柳神色緊張,手足無措,望著自己的一雙大豹子眼卻是閃閃發亮,竟似見到上天神仙一般,不由有些後背發涼;再看那金虔,更是一反常態,低頭彎腰,唉聲嘆氣,身上一個碩大黑色包裹仿若龜殼一般扣在後背,神態萎靡。

  就聽那皂隸班頭小聲問道:「金虔,你為何如此模樣?」

  金虔聽言卻是直翻白眼,心道:廢話,如果讓你一大清早就背著個鬼魂滿世界跑,恐怕形象還不如咱呢!嘖……想不到這烏盆竟然如此沉重,只換來一頓飯,實在是不值,失算啊!

  皂隸見金虔只是翻白眼,卻不回話,不由有些不悅,口氣也硬了起來,又道:「金虔,本班頭問你話,你為何不答?」

  金虔此時正心悶難耐,一聽班頭如此問話,不由有些火氣上湧,剛想回嘴,卻聽展昭一旁說道:「班頭,此二人還要隨展某出門辦案,時間緊迫。」

  那班頭一聽展大人發話,立刻像換了人般,轉身陪笑道:「展大人所言甚是,屬下就不耽擱展大人出門辦案了。」回頭又對鄭小柳和金虔豎眉小聲道:「你們兩個,此次隨展大人出門,可要小心從事,要是誤了展大人公事,丟了咱們皂班的人,哼哼……」

  金虔一見,頓時無語,心道:想不到這班頭的變臉技巧比四川的變臉大師還要精湛,回來咱可要好好討教一二。

  那鄭小柳一聽,卻立刻高聲道:「班頭放心,咱們此次定為皂隸一班爭下面子。」

  班頭這才安心點點頭,恭送三人出門。

  三人出了府衙大門,展昭便開口問道:「鄭小柳,你家住汴梁城何處?」

  鄭小柳一聽展大人問自己話,激動的聲音都變了,整整提高了兩個八度:「回展大人,屬下家住馬行街,離此不遠,步行半個時辰便到。」

  金虔一聽就傻眼了,心道:什麼?!半個時辰,換算成現代時間,豈不是要走一個小時?有沒有搞錯!等走到小六家,估計咱也離閻羅殿不遠了。

  想到這,金虔趕忙快步上前,走到展昭身側陪笑道:「展大人,既然小六家如此之遠,不如咱們租個馬車……」

  展昭微一蹙眉,道:「金虔,不過一個時辰的腳程,何需馬車代步?」

  這隻葛朗台貓!吝嗇貓!

  金虔僵住身形,臉皮有些不受控制抽搐。又聽鄭小柳一旁煽風點火道:「金虔,一會兒就到了,不用叫馬車,俺每次都是走回去的。」

  金虔狠狠瞪了鄭小柳一眼,本也想賞展昭一眼,但奈何自己沒這個膽子,只好作罷,心道:敢情你們兩個大男人,身無旁物,如同散步,咱一個弱女子,身上可還背著一隻冤鬼呢!

  展昭看金虔臉色忽白忽青,眼神頻頻向身後烏盆瞥去,頓時心中明了,緩聲道:「金虔,展某見你身材瘦小,恐怕背不動這烏盆,不如讓展某代背如何?」

  金虔一聽不禁一愣,抬眼一看,見那展昭雙目朗然,身形俊雅,沐在朝輝之下,竟似那天神臨世一般,不由心中一陣感動:貓兒,咱錯了,咱不該說你是吝嗇貓,貓兒您可是大大的好貓,簡直就是觀音貓下凡,如來貓轉世。

  「既然展大人如此命令,屬下自當遵從!」感動了一番,金虔趕忙將背上的烏盆解下,遞給展昭。

  可那烏盆還沒碰到展昭手指,就大叫起來:「萬萬不可!」

  三人皆是一愣,就聽金虔惱怒道:「劉烏盆,你又怎麼了?」

  烏盆幽幽道:「展大人正氣太重,如果草民近身,恐怕魂魄不保!」

  金虔此時真的想把這個烏盆扔到外太空去。

  就聽烏盆又道:「這位金小哥,恐怕還是要麻煩您了。」

  展昭聽言,面帶歉色,對金虔道:「還是有勞金兄了。」

  金虔費力擠出一個笑臉,緩緩跟在展昭與鄭小柳身後,龜牛慢步,遠遠看去竟像個七八十歲的小老太婆一般。

  果真如鄭小柳所言,三人整整走了半個時辰,穿過兩位數的街道,才來到鄭小柳的家院:三間瓦房,一座宅院,看來也算殷實奔小康了。

  來到門口,鄭小柳推開院門,提聲呼道:「爹,快看看誰來了?」

  就聽正屋內傳來一老者聲音:「是小六啊,昨天不是才回來過,怎麼今個一早又回來了?不會是惦記著你大哥、二哥的豬頭肉吧!」

  隨著聲音,就見一名頭髮花白的老頭拄著枴杖,慢悠悠地走了出來,一見門口三人,微微一愣,向鄭小柳問道:「小六,這二位是——」

  鄭小柳趕忙上前,扶住老頭說道:「爹,這就是俺常常跟您提起的展大人!」

  老頭一聽,頓時驚喜萬分,急聲道:「什麼,這位就是開封府的展大人?」

  展昭略一施禮,微微笑道:「鄭老爹。」

  鄭老爹頓時受寵若驚,手足無措地拉住鄭小柳的手叫道:「小六,還傻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請展大人到屋裡坐,家裡還有些新茶,趕緊給展大人沏上。」

  「是、是,爹。」鄭小柳一聽,像火燒屁股一樣就跑進了內屋。

  「……」展昭無奈,微微頷首,只得隨鄭老爹緩緩步進正屋。

  金虔一看,心道:得!敢情咱變成了透明人。罷了,也別故作矜持了,既然沒人請,咱還是識相點,自己跟著走吧。

  三人走進屋裡,鄭老爹非要讓展昭坐在主位,展昭拗不過,只好於上位坐下,鄭老爹才在次位坐好,金虔也不客氣,自己挑了個靠桌子的座位,將背上的包裹解下,放好坐身。

  鄭老爹此時才看到屋裡還有一人,趕忙向問道:「不知這位小哥是——」

  金虔抱抱拳,無奈道:「在下金虔。」

  「金虔!」鄭老爹這一聲喊比見到展昭時的那一聲還大:「你可是和俺家小六同屋的金虔?」

  金虔被嚇了一跳,頓了頓才道:「正是。鄭老爹知道咱?」

  鄭老爹摸著鬍鬚呵呵笑了起來,道:「當然知道。小六每次回家,說得最多的就是展大人的事蹟,其次就是金虔你了。」

  金虔也跟著堆笑,心道:那小六說些貓兒什麼,自是不用細問,看那鄭老爹幾乎把貓兒當成佛爺一樣供者,就能猜出個大概。只是這鄭老爹看著自己笑得如此詭異,也不知這鄭小柳到底說了些什麼不三不四的謠言。

  想到這,金虔不由清了清嗓子,問道:「不知小六哥對在下——」

  「小六對你可是讚不絕口啊。」鄭老爹笑道,「小六說,金虔你雖然小小年紀,但口才可是十分了得,在市井上砍殺價錢,遇魚殺魚、遇菜殺菜,是殺遍市井無敵手!厲害得很哪!」

  「咳咳咳……」金虔險些一口氣沒上來,心道:這哪裡是誇咱,簡直就是形容一個江洋大盜!

  再看那展昭,微微頷首,輕斂雙眸,看似不動如鐘,嘴角卻微微上揚,怎麼看怎麼刺眼。

  鄭老爹也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只見那金虔的臉色不善,又見那展大人也不言語,自然不敢再多說。

  一時屋內氣氛十分詭異。

  幸好鄭小柳手腳還算麻利,不一會就端著茶具走了進來,為幾人斟滿茶盞,這詭異氣氛才緩去幾分。

  展昭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才緩聲問道:「鄭老爹,昨日您可是讓鄭小柳帶了一個烏盆進府衙?」

  鄭老爹一聽頓時一愣,趕忙問道:「正是。展大人何來此問?難道是那烏盆出了什麼問題?」

  鄭小柳一聽就急了,高聲道:「爹,你讓俺送去的那個烏盆竟然……」

  「小六!」金虔急忙截住鄭小柳的話,接口道:「展大人問話,我等小小皂隸怎可插嘴?」心裡卻道:這鄭小柳簡直是跟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說話全都不經大腦。若是讓這老頭知道自己送去的烏盆鬧鬼,還驚擾了包大人——嘖……這古代人的腦筋基本上都少幾根,萬一他想不開,又有個什麼心肌梗塞、高血壓的隱疾,一下子嘎嘣了,咱豈不是成了罪人。

  想到這,金虔趕忙向展昭使眼色,只希望這隻奉公守法的貓兒不要太老實。

  那展昭是何等人物,一見金虔在一旁又是擠眼、又是挑眉,眼珠子還不停向鄭老爹那邊瞟,心裡頓時瞭然,只是不由有些好笑,頓了片刻才道:「鄭老爹多慮了。乃是包大人見那烏盆燒得極好,想多為府裡購得幾隻,才讓展某特來詢問。」

  鄭小柳一聽,更是奇怪,又道:「展大人,你怎麼……」

  金虔急忙一個箭步竄了上去,把鄭小柳拉到了一旁,高聲笑道:「本就是如此,否則展大人怎會帶咱們兩個小皂隸出門?」然後又小聲對鄭小柳道:「小六,展大人說的話,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可明白?」

  鄭小柳眨眨眼,有些莫名的點點頭。

  鄭老爹聽言,才安下心,又呵呵笑道:「其實那隻烏盆不過是在後街王家雜行裡買的便宜貨,沒什麼值錢的。」

  展昭聽言,趕忙又問:「那間雜行距離此處可近?」

  「近得很,出了大門向左拐,街上靠南的第一家便是。」

  展昭點點頭,立即起身,對金虔和鄭小柳道:「既然如此,我等快去查看。」

  說罷,拱手向鄭老爹施禮,便匆匆走向門外。

  金虔也匆忙背上烏盆包裹,同鄭小柳向鄭老爹告辭,隨了上去。

  只剩鄭老爹一人坐在屋內喃喃道:「這開封府果然是出人才的地方,連買個烏盆都如此神速,看來小六成名有望啊。」

  *

  依鄭老爹所言,不到半刻,三人便見到那家雜行。

  只見這間雜行,面街而立,門口高懸一塊牌匾,上寫:「王家雜行」四字。雖然面積不大,裡面卻是貨物齊全。瓦罐陶盆,瓷碗碟盤,樣樣規整,整齊擺放貨架之上。

  那雜行掌櫃一見展昭三人,立即面容帶笑,迎出門口招呼道:「呦,三位大人,需要點什麼?小店貨物齊全,童叟無欺,三位大人儘管裡面瞧。」

  展昭點點頭,步進店門,金虔、鄭小柳也跟了進去。

  一進店門,展昭便正色問道:「這位掌櫃,前幾日你可曾賣出一隻烏盆?」

  那掌櫃一聽,不由有些納悶,但見這紅衣官爺氣宇不凡,也不敢怠慢,想了想才道:「回這位大人,小人在前日的確賣過一隻烏盆。」

  「那烏盆是何樣式?」

  那掌櫃更納悶了,頓了頓,才用雙手比劃道:「大概這麼大,通體漆黑,還黑得發亮呢。」

  展昭聽言,便向金虔點了點頭。金虔一見,剛忙將背上包裹解下,找了個背光處,將烏盆捧出道:「掌櫃的,你來看看,是不是這個烏盆。」

  那掌櫃走進一看,連連點頭道:「正是此烏盆。難道這烏盆有殘次之處……」

  展昭示意金虔將烏盆包好,又問道:「敢問這位掌櫃,你可還記得此盆是何人送來販賣?」

  「這……」那掌櫃凝眉想了想道:「這烏盆送來快半年了,至於是何人送來,恐怕要查查舊賬。」

  「半年?!」眾人聽言不免都有些吃驚。

  展昭用眼角瞥了背後烏盆一眼,才拱手道,「那就有勞掌櫃了。」

  「不麻煩、不麻煩。」這掌櫃還從未見過如此有禮的官爺,一時有些不適應,趕忙拱手還禮,退回內室去翻查賬本。

  不多時,就見掌櫃捧了一個賬本出來,邊走邊翻,掀了幾頁,突然停住,匆匆走展昭身前道:「找到了!這位官爺,這烏盆是正月二十那日,由吳大力送來的。」

  展昭接過賬本看了一眼,又問:「這吳大力是何人?」

  掌櫃回道:「是個專燒陶盆的手藝人,和他弟弟一起以燒製陶盆為生。說起來,以前常常來送貨的,這半年卻不知為什麼,不見了蹤影。」

  展昭等人聽言皆是一驚,那烏盆更是在金虔背後震動不已。

  「劉烏盆,你先別激動,冷靜一下,咱後背都快被震散架了。」金虔小聲對身後的烏盆說道。

  「官小哥,殺死我的也是一對兄弟!」烏盆低聲回道。

  「知道啦!」金虔沒好氣道,「展大人不是正在問嘛!」

  烏盆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就聽那邊展昭問道:「這位掌櫃,你可知這兄弟倆身住何地?」

  「這個……好像曾聽他們提過,大概是在陳州門外南華山一帶。據說那裡人煙稀少,正好適合燒製陶盆。」

  展昭一聽,正是大喜,拱手向那掌櫃施禮告辭,帶著鄭小柳、金虔匆匆向陳州門方向走去。

  金虔跟在展昭身後,心裡不由打怵,開口向鄭小柳問道:「小六哥,那陳州門外南華山距離此處有多遠?」

  鄭小柳想了想道:「沒多遠,大概只有十幾里地的路程。」

  「哦……」金虔一邊點頭,一邊抽搐面部肌肉道:「那還真是近啊……」

  *

  東都外城,陳州門外,南華山,樹木繁茂,人跡罕至,山路崎嶇,兜兜轉轉,甚為難走。

  金虔後背一個黑漆漆的烏龜殼,哭喪著臉跟在展昭身後,心裡抱怨連連:我就知道,跟著這隻貓兒出門肯定是苦差事,午飯剛剛吃過,就跑到此處翻山越嶺,跋山涉水,也太不符合養生之道了,如此辛勞,萬一折騰出腸胃炎該如何是好。

  再看看那鄭小柳,好似吃了十全大力丸一般,緊緊跟在展昭身後,竟然比金虔這身懷輕功之人還要身手敏捷。展昭自不用說,自始至終,連腰桿都沒有彎一下。

  三人就這樣在山上兜轉行走了兩個時辰,直至太陽偏西,才隱約見到一處人家。

  一見林中屋院,三人自是欣喜,匆匆趕至院門之外,停足佇立。

  只見此院,樹枝為籬,荒草遍地,院內兩間茅房,一間迎面而立,一間側立,房後似有後院,院落零落不堪,似是許久未有人打理。

  那烏盆一看此處院落,頓時震動不止,盆中嗡嗡響道:「就是此處,就是此處,我就是在此處被那對兄弟殺害焚屍的。」

  三人一聽頓時心中一凜。展昭示意金、鄭二人稍稍退後,自己縱身跳入院內,幾個閃身,便在前院後院轉了一趟,才回身示意讓金、鄭二人進院。

  三人推門進入正屋,只見屋內狼藉,塵土堆積,蛛絲遍佈,根本就是已被廢棄許久之貌。

  展昭在屋裡轉了一圈,回身向烏盆問道:「劉世昌,你確是在此院被殺?」

  那烏盆嗚咽道:「正是,草民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此處!」

  「你可還記得是被何凶器所殺?」

  「是被一口利斧。」

  展昭點點頭,四下察看幾番,又對金、鄭二人說道:「看來那對兄弟早已逃逸,這座院落恐怕已廢棄多時。我等四下察看一番,看看是否能尋得凶器或是少許線索。」

  「是,展大人。」鄭小柳和金虔同聲回道。

  鄭小柳言罷,便如尾巴一樣跟在展昭身後向側屋走去,金虔則慢悠悠地晃到後院,嘴裡嘀咕道:「線索?這人都跑了快半年了,就算有線索也被早老鼠啃光了,還能留到現在讓咱們找?概率太低了吧……我看,咱還是先找個地方歇歇腳,養足精神好下山。」

  金虔邊嘀咕,邊打量後院,只見院內荒草遍地,在院內角落,座有一處土窯,表面已被濃煙熏得漆黑。

  那烏盆立刻在背後叫道:「就是此窯,那對兄弟就是用此窯將我的骸骨燒成烏盆的。」

  「是、是、是,劉大爺,您就好好的在這裡回顧一下昔日時光,順道恢復記憶,咱也趁機歇口氣。」

  說罷,金虔便解下烏盆,將其放在土窯旁邊,自己則四處張望,想要找個乾淨之處落座。

  可尋了半天,也無可坐之地,卻在院落的死角處,發現了一盞燈籠。金虔拾起一看,只見此紙燈燈罩已破,表面糊滿泥土,金虔使勁拍了兩下,泥土下隱約顯出畫形,仔細看去,貌似一條鯉魚。

  「還好,裡面挺乾淨,就用它墊座。」金虔一邊翻看紙燈,一邊準備將其撕開。

  「不可以撕!」烏盆突然一聲大喊,把金虔嚇得險些撲到在地。

  「你在那邊鬼叫什麼?」金虔也大聲喝道。

  卻聽那烏盆聲音顫抖,厲聲道:「快,快把那盞燈籠拿過來。」

  金虔聽言一愣,心道:這烏盆平時沒這麼激動過,難道此物是重要證物?於是趕忙拎著紙燈,走到烏盆旁邊。

  那烏盆一見,立即哭道:「就是此燈,這是我元宵節專程買給百兒的鯉魚燈,沒想到還在。」

  說罷就嚎啕大哭起來,聲音從烏盆中陣陣傳出,頓時震耳。

  金虔一旁深受其害,捂著耳朵大聲嚷嚷道:「烏盆,你先別激動,先停下來再說。」

  「何事痛哭?」展昭與鄭小柳聽到哭聲,也急忙趕來,大聲問道。

  「展大人……」那烏盆聽到展昭聲音,便漸漸停下哭聲,哽咽道:「那個紙燈是我買給小兒百兒過元宵節的,看到此燈,一時悲從心來,所以才痛哭不止。」

  「燈籠?」展昭皺眉,接過金虔手中紙燈,問道:「可是此燈?」

  「正是此燈。那上面繪有金色鯉魚,是百兒想了好久的畫樣。」

  展昭望著手中紙燈許久,才道:「如此看來,你的確是在此處被殺。劉世昌,你還想到些什麼?」

  「回大人,這土窯就是焚燒草民屍骨的地方。」

  展昭聽言,趕忙上前,細細觀察了土窯幾番,卻搖頭道:「如此土窯,處處皆是,不可為證。」

  烏盆急忙道:「那這鯉魚燈……」

  展昭微微凝眉,低聲道:「整間院落搜查下來,凶器未見,恐怕也只有此燈尚可為憑,但……」話未說完,又沉眉不語。

  金虔見狀,頓時無奈,心道:這貓兒就是愛鑽牛角尖,此時連犯人的影子都沒見到,卻先煩惱起證物問題,太敬業了吧?

  想到這,金虔不由上前兩步,道:「展大人,此地既然已無線索可查,不如先回府衙,與大人、公孫先生商量一下對策也好。」

  展昭聽言,微微點頭道:「唯今之計,也只好如此。金虔、鄭小柳,天色已晚,我等還是速速回府為上。」

  金虔這才鬆了口氣,背起烏盆隨著展昭向門外走去。

  *

  三人雖然步履如風,但一路匆匆回到開封府時,也已近戌時,天色全黑。還未等三人喝口水,喘口氣,包大人便遣人來傳。三人又匆匆趕至花廳,向包大人稟報一日之果。

  「以此燈判斷,殺死劉世昌之人恐怕必是那南華山的吳氏兄弟。」包大人拎著那盞鯉魚燈,細細端詳道。

  展昭拱手道:「以那劉世昌的證詞,必然如此。」

  包大人點點頭,將手中鯉魚燈遞給公孫先生,又道:「凶器可曾找到?」

  「回大人,屬下已將院落全然翻查,卻一無所獲。」

  「那吳氏兄弟如今何在?」

  「那吳氏兄弟早已棄屋逃逸,附近又無人家,屬下無能,竟無法查到此二人行蹤。」

  包大人擺擺手道:「展護衛不必自責,事隔半年之久,線索定然難查。」又轉頭對公孫先生道:「依先生之見,該如何是好?」

  「這……」公孫先生猶豫道:「事隔半年,線索隱滅,兇手逃逸,實在是無從下手。」

  包大人聽言,也沉眉不語。半晌,包大人才抬首問道:「劉世昌,本府問你,你在元宵節前被殺,烏盆又可說話,卻為何此時才來報案?」

  就聽那烏盆道:「大人,草民也不知曉。草民魂魄被封在烏盆之中,本不可言語,但被這金衙役一敲,便可開口說話,這才前來報案。」

  此語一出,但見那全屋之人目光全都齊刷刷的射向金虔,看得金虔頭髮根直豎,心裡也不由大驚,道:不會吧,不過是被咱敲了敲,這烏盆就回魂了,太離譜了吧!

  就聽那公孫先生沉思片刻道:「如此看來,金虔必是天賦異稟,有通靈之能。」

  金虔的一雙眼睛頓時變做一對龍眼,突突外冒,心道:公孫竹子,話可不能亂說。雖然咱堂堂現代人比你們多進化了近千年……慢著,難道說是因為現代人比古代人多進化了幾百年,多出了幾個腦細胞,所以回到古代就有通靈的本事?開、開什麼玩笑,此等蠢事,太沒有科學根據了,怎有可能,一定只是湊巧,湊巧。

  金虔雖然決不相信,但屋內其餘眾人卻信了八成,看著金虔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敬色。那鄭小柳最是明顯,瞪著金虔的雙眼都冒出了亮光。

  金虔正在苦想如何為自己開口脫身,卻聽包大人長嘆了一口氣道:「劉世昌,雖然有金虔幫你鳴冤,但為時已晚,如今證物不全,兇嫌不見蹤影,本府不能替你擒住真兇,心中實在有愧。」

  「大人……」展昭和公孫先生同時道。

  包大人擺擺手,低頭不語。

  那烏盆安靜半晌,才低聲道:「大人,草民如今將冤情盡訴,已無掛念,如今只求大人准草民一個要求,若能達成此願,草民這冤情不雪也罷。」

  包大人聽言不由一愣,問道:「劉世昌,是何要求,竟會比你雪冤之事還重?」

  烏盆回道:「大人,草民只想回到家中,探望妻兒。」

  此言一出,一室寂然。許久,才聽包大人嘆氣道:「原來如此——」

  公孫先生卻突然提聲道:「大人,那對兄弟殺人越貨,必然要將貨物出售換取錢財,劉世昌妻子必然認得其中貨物,以貨物特徵入手,或許還有跡可尋。」

  眾人一聽,皆是一喜。

  就聽包大人高聲道:「展護衛,本府就命你明日護送劉世昌回家。」

  「屬下遵命。」

  「金虔、鄭小柳,明日你等就再隨展護衛走一趟。」

  「遵命。」鄭小柳立刻高聲回道。

  「……遵命。」金虔也無奈回道。

  包大人看了看金虔,點點頭道:「金虔,既然你天賦異稟,還要多多協助展護衛。」

  「……遵命。」

  「那你就把這烏盆抱回去吧。」

  不是吧?!又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4:46 PM

烏盆案 第四回 劉家鎮家人相認 心智清思慮線蹤

  東都外城,新城南壁,東南門曰陳州門,門外十里外為南華山。正南門曰南薰門,門外十里之遙,則為草市鎮,因住家多以劉姓為主,又名劉家鎮。

  這劉家草鎮,雖只是鎮店,但因靠近東京汴梁近郊,地處咽喉要路,市肆甚為發達,東西大街,南北買賣,十分繁華熱鬧。鎮內住戶約五百有餘,多以經商為主。

  依理來講,這陳家鎮地處咽喉要道,來往行人客商不在少數,天南地北,各類人種,鎮內之人見得多了,早已見怪不怪。可這日晌午,鎮內來的這三人,卻是令鎮內眾人不由駐足,頻頻回首觀望。

  三人之中,走在最前的是一名藍衫青年。

  只見這名青年,不過一身素藍長衫,素白腰帶,手中一柄素鞘古劍,全無半點奢華飾物,可那如松身姿,儒雅氣度,竟叫滿街琳瑯頓失顏色;再看這青年相貌,面容俊雅,朗目沉墨,鋒眉若劍,真是說不盡的風姿,道不盡的俠氣,讓人心中不由讚嘆不已。

  但那青年身後二人,卻是毫無半分可讚之處。

  其中一人,身穿灰色布衣,身形高瘦,雙目閃爍,年紀不過十七歲上下,卻非要擺出一副老成模樣,寸步不離地跟在藍衣青年身後,仿若狗皮膏藥一般。

  而另一人,更是怪異,一身短襟黑衣,細腰薄背,膚色白皙,雙目細長,看臉相不過少年年紀,卻是彎腰駝背,步履蹣跚,若是不看臉面,說他有七老八十恐怕也有人信。但再細細看去,那少年並非天生駝背,而是駝了一個黑色包裹,好似一個龜殼扣在後背。

  這三人,形態各異,天差地別,卻行在一處,自是怪異。而更怪的是,來到這市肆發達城鎮,不看貨物,不望店舖,卻專挑那住家院落頻頻觀望;若說是找人,又不見詢問,在大街小巷穿梭了許久,又遲遲不見停留,只是神情愈發凝重,不免讓人心中揣測。

  別人心中納悶,這三人心裡也不好受。如此怪異行為不為別的,只因那領路者,記憶衰退不說,而且還是一個眼神不濟的烏盆。

  此三人自是奉命出行的展昭一行。清早出府,整整趕了兩個時辰路程,才來到這劉家鎮。可因那烏盆記憶不清,又被包在黑布之中,視線不明,這劉世昌的住址卻是分外難找。

  在鎮內四處查找了近一個時辰,三人終於在一家三房院落門外停下腳步,駐足觀望。

  就聽金虔低聲問道:「劉烏盆,你這回可千萬別打腫臉充腳盆,看清楚了,這是不是你家?」

  「絕不會錯。」背後烏盆答道。

  三人一聽,總算鬆了口氣。

  展昭上前一步,輕叩門環,朗聲叫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就聽院內傳來清亮女聲回道:「誰啊?」

  「請問此處可是劉世昌、劉兄府上?」

  就聽院內匆匆腳步聲由遠及近,木門吱一聲突然大開,一名婦人出現在門口。

  只見此名婦人,身穿淡青花月白底半袖長衣,紫色羅裙,頭挽螺髻,斜插銀簪,面容娟秀,身形窈窕。一見門外三人,不由微微一愣,但隨即便恢復常態,輕聲問道:「三位可是認識我家相公?」

  金虔只覺背後的烏盆突然劇烈震動不止,險些掙脫包袱,掉落地上,急忙緊了緊包裹,用手指在身後偷偷敲了兩下,那烏盆才漸漸安定。

  展昭拱手施禮道:「我等的確認識劉兄,此次前來,乃是為了替劉兄送貨於府上。」

  那劉氏一聽,急忙問道:「送貨?不知幾位是何時見過我家相公?」

  展昭微微一頓,回道:「是半年以前。」

  「半年以前……」劉氏微微垂首,口中沉吟,靜了許久才問道:「不知我家相公托幾位護送何貨物?」

  「乃是一烏盆。」

  「烏盆?」那劉氏婦人聽言,面帶詫異,眼中帶疑,不禁仔細打量對面三人。但見那藍衫青年,眸正神清,氣質儒雅,不似作惡之人,又見另外兩人,年紀不過少年,才安下心,閃身讓幾人進院,請三人於主屋坐下。

  待幾人坐定,劉氏才開口問道:「不知那烏盆何在?」

  展昭卻不直答,而是反問道:「敢問劉家大嫂,我等前來送烏盆,為何不見劉兄?」

  這話問得怪異,聽得金虔、鄭小柳二人皆是一愣。

  金虔心道:這貓兒是傻了嗎?那劉世昌半年前就被人謀殺,連屍身都被燒成烏盆,那烏盆還在咱背上駝著,如今貓兒卻反問他妻子劉世昌人在何處,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那劉氏聽言,卻不覺有異,只是神色有些黯然,低聲回道:「幾位有所不知,相公半年前去外地為緞行入貨,誰知這一去便不見蹤影,已經有半年沒回家了。」

  展昭聽言,微微抬眸,又問道:「那可有書信往來?」

  劉氏搖頭道:「正月初時,曾收到一封書信,相公在信中曾說元宵佳節定會回家團聚,但元宵節那日,我和百兒等了整夜,卻始終不見相公蹤影,自那以後,便杳無音信……也不知相公如今身在何處,是生是死……」

  展昭聲音微增,又道:「百兒未能等到爹爹,想必十分失望。」

  「那是自然,百兒還惱相公不守信用,為此氣了好幾天。」此時那劉氏心中擔心之情難抑,自難分神,並未覺察對面之人所問之言皆有試探之色。

  但金虔聽到此處卻頓時了悟,不由心驚,心裡暗自嘀咕:乖乖,這貓兒也太謹慎了!雖然此處是烏盆親口訴冤、親身帶路所達,這貓兒還是要將劉世昌老婆和劉世昌的證詞一一詢問查對,連劉世昌他兒子的名字都要仔細核對。嘖嘖,這貓兒果然是老包家的上等好貓,敬業的水準果然和咱不是一個檔次!

  展昭聽罷,神色稍緩,這才轉頭對金虔說道:「金虔,把烏盆拿出來。」

  金虔剛忙從背後解下包袱,放在屋中正桌,對劉氏道:「劉大嫂,烏盆就在此包袱中。」

  劉氏聽言,才回過神,起身便要解開包袱,卻被金虔攔下道:「這位大嫂,此烏盆不比常物,不可見光,可否勞煩嫂子將門窗關死,遮去陽光後再看?」

  此言一出,劉氏頓時一愣,心道:看烏盆還要關門關窗,這是何道理?不由向另外兩人看去。

  只見那藍衫青年和灰衫少年皆是點頭贊同,劉氏見狀,也不好推卻,只得起身推門關窗。

  那金虔不知,昨夜經開封府權威公孫先生一番胡亂推測,開封府上下已然將金虔當作「天賦異稟」之人,此時聽金虔所言,內藏玄機,展、鄭二人更覺公孫先生所言有理,自然贊同。其實金虔此言,並無根據,只是依照現代電視劇俗套推斷,以防萬一罷了,但卻無意中更增自己「天賦異稟」身份的可信性,此後金虔回想起來,實在是追悔莫及。

  待劉氏關好門窗,回身坐下,金虔才慢慢打開包袱,將烏盆取出,放在劉氏面前,說道:「劉烏盆,你妻子就在眼前,還不趕緊相認?」

  就見那烏盆微微一震,嗚咽道:「娘子,為夫終於見到你了……」

  那劉氏一聽,頓時臉色大變,雙唇蒼白如紙,只是劇烈顫動,卻難發一聲。雙眼定定瞪著烏盆良久,才顫聲問道:「你、你你這烏、烏盆,為、為何……」

  那烏盆一聽,頓時痛哭,道:「娘子,你連為夫的聲音也認不出來嗎?」

  劉氏眼神一滯,緩緩抬頭,環視屋內眾人,但見三人面色凝重,垂首不語,不由身形劇烈一震,即刻撲倒桌上,雙手緊緊握住烏盆邊緣,對對淚珠,如斷線珍珠,雙雙墜入烏盆,淒聲哭道:「相公、相公……你、你為何變成如此模樣?」

  「娘子,為夫死得冤枉啊……」那烏盆邊哭邊說,將自己如何遇害,如何被燒成烏盆,如何到開封府鳴冤,如何查到那吳氏兄弟住所,說兩句,哭一句,斷斷續續地向自己妻子一一道來;那劉氏也是越聽越傷心,越聽越難過,聽到最後,一人一盆,只聞哭聲,不見話語。

  兩人不知哭了多久,金虔只覺天地風雲變色,脖筋腰椎全部僵硬,那一人一盆才略有收斂之兆。

  剛剛止住哭聲,那劉氏便抱著烏盆,突然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叩頭泣道:「三位官爺,一定要替相公做主,抓住那對害人的兄弟,為民婦的相公報仇啊!」

  展昭趕忙上前,略略探手,緩聲道:「劉大嫂不必如此,包大人已然受理此案,必然能將兇犯繩之於法。」

  劉氏聽言,才緩緩起身,抹淚道:「民婦多謝官爺。」

  又聽那烏盆道:「娘子,此次為夫能鳴冤申冤,還要多虧這位金虔小官爺。」

  劉氏一聽,趕忙又彎身下跪,道:「劉氏多謝這位官爺相助。」

  金虔被跪的頭皮發麻,心道:真是服了這些古人祖宗,三刻一小跪、五刻一大磕,暫且不論咱的陽壽被折損了多少,光是這跪地磕頭的時間就不知被浪費了多少,如此下去,哪裡還有時間查案,此案若無法查清,咱豈不是還要繼續做烏盆烏龜?嘖嘖,看來咱不出手提高辦案效率是不成了。

  想到這,金虔兩步上前,扶起劉氏道:「這位大嫂,不必言謝,此次我等除了護送劉兄回家之外,還望大嫂能夠協助查案。」

  劉氏聽言,未見安心,卻反而再次抹淚飲泣道:「但依相公所言,此案線索全無,兇嫌也不知所蹤,如何破案?民婦、民婦只求各位官爺能為民婦和相公做主!」說罷,激動難抑,彎腰屈膝,貌似又要下跪。

  金虔眼疾手快,一把攙住了劉氏,脫口道:「大嫂不必擔心,有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皇上親口加封的『御貓』展大人在此,就算那犯人會打洞,咱們也能挖地三尺將他們逮出來。」

  此言一出,果然管用,只見那劉氏頓時停了哭泣,望著金虔問道:「御貓?展大人?」

  「沒錯、沒錯。」金虔急忙扯住展昭衣袖,把展昭拽了過來,推到劉氏面前繼續道:「這位就是咱們開封府的展大人,功夫是一等一的好,查案功夫更是一等一的棒,抓耗子——咳,那個抓犯人更是不在話下。」

  「金虔!」展昭無奈,微微提聲道。

  金虔用眼角一瞥,只見那展昭面色不善,心道不妙,趕忙堆起笑臉問道:「展大人,有何吩咐?」

  展昭輕動手臂,將衣袖不著痕跡地拉回,微蹙劍眉,看了金虔一眼。

  這一眼,眸中帶利,頓叫金虔後背一陣發寒,急忙舉起雙手,乾笑兩聲,退在一旁,心道:這貓兒脾氣不好,似乎還有潔癖,以後還是少碰為妙。

  展昭這才緩聲向劉氏問道:「劉大嫂,展某有幾個問題,還望大嫂能回答展某。」

  劉氏急忙回道:「展大人儘管問。」

  展昭點點頭,問道:「劉世昌是到何地進購緞布?」

  「相公每次都是到蘇州一帶進貨。」

  「那每次進購緞布,可都是從同一家購貨?」

  劉氏搖搖頭道:「我家緞行本是小店小鋪經營,每次入貨,並無固定。展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展昭聽言,卻凝眉沉思,寂然不語。

  那劉氏不由有些心急,急忙抬眼向金虔和鄭小柳望去。

  那金虔見鄭小柳一旁躍躍欲試,便小聲慫恿道:「小六哥,還不上前去幫幫展大人?」

  鄭小柳聽言,自然樂意,趕忙上前兩步,挺了挺胸膛道:「劉大嫂,因那對吳氏兄弟殺人越貨,以後必然會將搶來貨物出手,若是你家相公每次購入的緞布都屬同家,那緞布必有同徵,我等由此入手,這查案便有了方向。」

  劉氏這才明白,但卻面色黯然,垂首思量。

  就聽那烏盆悶聲道:「都怪為夫不濟,許多重要之事,竟然全無記憶,否則……」

  那劉氏聽言,卻似想到什麼,突然提聲道:「展大人,民婦忽然想起,相公在出門之前曾言,此次到江蘇入貨,必要選購一匹雲錦緞。」

  「雲錦緞?」展昭抬眸問道:「這雲錦緞是何種綢緞?」

  劉氏答道:「展大人有所不知,那雲錦緞乃是蘇州第一緞行特製綢緞,緞如柔水,色澤華貴,價格不菲。相公生前曾多次想要入購,但都苦於無足夠本錢。只有今年才存夠銀兩,想要在入貨之時購入一匹,充實店面。卻不想,從此一去不回……」說罷,又抹淚飲泣。

  展昭沉吟片刻,又道:「依大嫂所言,這雲錦緞可是十分稀少?」

  劉氏點點頭。

  那鄭小柳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上前一步道:「展大人,或許我們可從這雲錦緞入手。」

  展昭望著鄭小柳,凝眉頷首,思量片刻,又隨口問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入手?」

  「這個……俺、俺……」鄭小柳頓時無語,抓發撓耳,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好幾圈,也不知如何作答。卻瞥見金虔悠然立在一旁,偷偷打著呵欠,不由心頭一動,心道:這金虔如此舉動,必是胸有成竹,不如問問他。

  想到這,鄭小柳趕忙提聲回道:「展大人,俺覺得金虔肯定有主意。」

  再說這金虔,背著一個冤魂烏盆趕了兩天的路程,自然疲累不堪,正在這裡偷閒打盹,卻突然聽到鄭小柳把矛頭轉向自己,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就聽那展昭急聲問道:「金虔,你可是有了主意?」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那展昭星眸灼灼,鄭小柳面帶期許,那劉氏更是期望萬分,若是那烏盆有表情,恐怕也是如此模樣。

  「這個……」金虔一陣頭皮發麻,嘴裡含糊不清,心道:奶奶的,這種高難度問題咱怎麼可能解答出來,這幫人搞什麼,把咱當成咱柯南、金田一還是福爾摩斯?就算咱的腦細胞多進化了幾百年,也不會多出破案的功能啊!嘖……這種進退兩難之境,自然要發揮武當開山祖師張老的絕學——打太極。

  想到這,金虔立刻擺出一副虛心討教的表情,向展昭問道:「那依展大人高見,該如何入手?」心道:先把這個燙手山芋推回去再說。

  展昭一聽,沉吟許久才道:「既然這雲錦緞價格昂貴,必然鮮有店舖出售,我等不如一一查問各個緞行,或許有跡可尋。」

  金虔聽言頓時欣喜,心道:咱就知道,這貓兒經驗豐富,肯定有辦法。

  但聽那展昭又道:「只是這開封府境內緞行眾多,如此查問下去,不知何時能有結果。」

  那劉氏一見,頓時心急如焚,抱著烏盆又哭了起來:「相公,這可如何是好?如今你冤魂被封入烏盆,受人買賣,情何以堪,而那殺人之凶卻逍遙法外,相公啊……這天理何存?」

  那烏盆一聽,也悶聲哭泣,那雙哭合併,平仄有韻,真是魔音穿耳,威力無窮

  金虔只覺腦袋頓時大了一圈,腦細胞紛紛暴動,自衛功能啟動,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不覺脫口叫道:「閉嘴!」

  劉氏夫婦頓時停了哭聲,同展昭、鄭小柳一道,直直望向金虔。

  金虔鬆了口氣,臉皮抽搐了幾下,才沉聲問道:「大嫂,那南華山據此鎮多遠?」

  劉氏一愣,想了想才回道:「不過二十里地。」

  「那離南華山最近的城鎮是哪個?」

  劉氏回道:「南華山方圓五十里周圍,只有此鎮。」

  展昭聽到此處,心中有些明了,接口問道:「依金虔之意,那兄弟二人最有可能銷贓之處——是此鎮?」

  金虔點頭。

  鄭小柳不解,也問道:「金虔,那東京汴梁城內緞行眾多,為何那兄弟二人會來此鎮銷贓?」

  金虔一聽頓時得意起來,雙臂抱胸道:「小六哥,你可還記得那烏盆是從何處購得?」

  鄭小柳皺眉道:「當然是在汴梁城內。」

  金虔豎起一根手指道:「這就對了!那吳氏兄弟常年燒製烏盆到汴梁城內售賣,城內必然有人識得他們,若是他們突然運送錦緞到城裡售賣,豈不是讓人生疑?那兄弟二人連焚屍滅跡的事情都能考慮到,定然不會犯下如此錯失。而兩人又不可能運送貨物遠走,所以最佳的銷贓地點就是南華山附近鎮店,而此鎮便是最有可能之處。」

  眾人聽言,這才明了,頓時心服,立即對金虔刮目相看。鄭小柳與劉氏自不必多言,就連展昭也面帶贊色。

  金虔心中卻是鬆了一口氣,心道:要不是那婦人哭喊「烏盆被人買賣,情何以堪」,吵得自己幾乎崩潰,也不會急中生智想到此處。看來「狗急跳牆」這句俗語還有幾分道理。

  眾人找到線索,自然欣喜。金虔最是激動,只因此次查案,終於無那烏盆帶路,總算可以卸去這個冤魂龜殼。展昭又向劉氏詢問了一番鎮內緞行分佈,便準備告辭離去。

  三人剛剛起身,就聽門外傳來一孩童聲音道:「娘,孩兒回來了。」

  那劉氏一聽,頓時失色,急忙用黑布將烏盆緊緊包住,對展昭三人道:「各位大人,是小兒百兒從私塾回來了,相公已死之事,還望各位大人先不要透露。」

  三人心裡自然明白,同時點頭應允。

  只見正屋大門被推開,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走了進來,道:「娘,大白天的,為什麼把門窗都關上?」

  劉氏急忙走了過去,扶住男孩的肩膀道:「百兒,快來見過幾位哥哥。他們都是你爹的朋友。」

  那男孩甚為懂禮,輕輕拱拳,亮聲道:「百兒見過各位哥哥。」

  眾人定眼一看,只見這男孩,身穿布衣,斜挎背包,眉眼分明,面如滿玉。小小年紀,眉宇間卻有沉穩之色。

  展昭和鄭小柳一見,不由心中讚賞,頷首回禮。只有金虔臉皮隱隱抽動,心道:哥哥……這稱呼真是和自己越來越貼切了。

  那百兒微微抬首,看著娘親問道:「娘,可是有了爹爹的消息?」

  「這……」劉氏強顏笑道:「是有了消息。」

  「那爹爹何時能回來?」

  「這……百兒,你剛剛回來,定然口渴,娘這就給你倒水去。」劉氏眼中淚水團團打轉,只得找了個藉口跑進了內屋,留下百兒和另外三人大眼瞪小眼。

  就見那百兒摘下布包放在桌上,環視了一圈屋內眾人,慢慢走到展昭面前,彎腰施禮道:「這位哥哥,百兒冒昧問一句,百兒的爹爹可是已經不在人世?」

  此言一出,莫說把金虔、鄭小柳嚇了一大跳,就連向來內斂有度的展昭都不由失色,頓了許久,才緩聲問道:「你何出此言?」

  百兒望了望屋內三人臉色,垂眸道:「看來百兒沒有猜錯,爹爹已然過世了。」

  「百兒!」一聲驚呼從內屋門口傳出,只見劉氏雙目含淚,手指捂唇,匆匆走到百兒面前,顫聲問道:「你在胡說些什麼,你怎麼可以說你爹爹已經死了?」

  「娘!」百兒拉過娘親,讓劉氏坐在椅上,才緩聲道:「娘,爹爹向來重諾,可元宵佳節卻無故失約。此後半年更是毫無音信,若不是街坊親戚照顧,百兒和娘恐怕早已餓死街頭,這豈是爹爹的為人?如今卻突然來了三人,說是有爹爹消息,娘親又是雙目紅腫,不敢直視百兒,如此種種,不都說明爹爹已然不在人世?」

  一言說罷,眾人無不驚嘆。驚的是,這孩童小小年紀,卻如此心思機敏,嘆的是,如此伶俐孩童,竟會早早喪父。

  劉氏更是傷心萬分,雙臂緊緊摟出兒子,失聲痛哭。哭了許久,那劉氏才放開百兒,走到桌前,解開黑布取出烏盆低泣道:「相公,百兒聰穎無比,你可以瞑目了。」

  百兒一見,不由心驚,急忙上前叫道:「娘,您怎麼了?為何抱著一個烏盆亂說?」

  就聽那烏盆嗚嗚哭聲漸起,哽咽道:「百兒,爹爹死的冤枉啊!」

  百兒頓時大驚失色,腳下一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定定望著那隻烏盆。

  劉氏將烏盆緩緩放在百兒眼前,哭道:「百兒,這就是你爹……」然後便將前因後果一一訴來。

  百兒聽罷,閉眼無聲,只是兩行清淚緩緩墜下,身體微微抖動不止。過了許久,百兒突然睜開雙眼,對著烏盆叩首三下,正聲道:「爹,您放心,百兒定會為您討回公道。」

  說罷,便直身回轉,徑直走到展昭三人面前,抬首道:「三位大人,百兒知道這半年之內鎮內何人賣過雲錦緞!」

  「什麼?」金虔、鄭小柳、劉氏同時叫道。

  展昭急忙問道:「百兒是從何得知?」

  百兒抹抹眼淚道:「大人,百兒自從元宵節爹爹失約以來,一直都對有關爹爹的消息特別留意。百兒曾聽爹爹提起雲錦緞的名字,所以一聽說有人賣這種綢緞,就跑去查看。」

  展昭又問道:「那是何人販賣此緞?」

  百兒說道:「是南街街首的天織緞行,這半年來,只有那家緞行賣過雲錦緞。」

  展昭聽言,點了點頭,轉身對金、鄭二人命令道:「金虔、鄭小柳,速速隨我去天織緞行察看。」

  「遵命!」金虔和鄭小柳同時拱手答道。

  金虔一隻腳剛剛踏出門檻,前面的展昭卻突然停住身形,回首道:「金虔,你還是將那烏盆帶上隨我等一道前去,或許有需要之處也不一定。」

  「……咳咳……遵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4:57 PM

烏盆案 第五回 天織緞行顯凶蹤 烏盆識證見兇嫌

  展昭一行三人辭別劉氏一家,便照百兒所言,匆匆往鎮中南街尋去,果然不多時,便在街口看到一家緞行,上掛「天織緞行」的招牌。

  「展大人,看來就是這家緞行。」鄭小柳四下看了看,小聲對展昭道。

  金虔一旁聽得清楚,心中不免好笑:那招牌的字寫得比籮筐還大,貓兒又不是不識字,還用你小子在此解釋說明嗎?

  展昭卻未見惱怒,只是點點頭,帶著金、鄭二人走進緞行,環視了一圈,向櫃檯的夥計問道:「這位小哥,你這店裡可有雲錦緞?」

  那緞行夥計本來見這三人衣著素樸,又面帶風塵,想必不是什麼有錢之人,便也沒多加在意,見三人來到店裡,也未曾招呼。可這會兒聽這藍衫青年一開口就問雲錦緞,不免有些詫異,抬眼看了看,擺了擺手回道:「什麼雲錦緞?沒有。」

  那伙計雖然口氣不善,但展昭卻也並未在意,又問道:「這位小哥,你家掌櫃可在鋪中?」

  那伙計一聽,自然有些不大高興,心道:這仨人,光看穿戴就知道是窮鬼,還偏要擺闊,問什麼雲錦緞。這會兒又要叫咱們掌櫃出來,嘿,我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這麼譜大的窮鬼。

  想到這,那伙計頓時口氣不悅起來,道:「我家掌櫃出門了,不在。」

  展昭又問:「那請問掌櫃何時能回來?」

  夥計被問得有些不耐煩了,斜著眼睛望著展昭道:「我說這位爺,我家掌櫃可是忙的很呢,這一出門沒個十天八天是回不來了,您要是想買兩尺棉布做衣服,瞧見沒,對面的小攤上就有,你們就別在這待著,擋了我們店的生意。」

  展昭聽言不由一愣,剛想開口表明身份問話,一旁的鄭小柳卻搶先高聲嚷嚷起來:「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你可知道在你面前的是什麼人,他可是……」

  那伙計也不客氣,也叫起來:「我管你什麼人,不買東西就別在這瞎嚷嚷,趕緊挪地方!」

  「什麼?」鄭小柳被氣得兩個眼睛直冒火,正想扯開嗓子開罵,卻覺得後面有人在敲他的後背,回頭一看,正是金虔。

  只見金虔挑了挑眉毛,把鄭小柳推到了一邊兒,走到櫃檯邊,咚的一下將包烏盆的黑色包裹放在櫃檯上,抱著胳膊道:「要吵到那邊吵去,這好幾百兩銀子快壓死我了,咱可點找個地方歇歇腳。」

  呃?

  莫說那伙計和鄭小柳,連展昭都不由一愣。

  就見那金虔四下看了看,又回身對展昭道:「公子,我看這鄉野小店,肯定沒有雲錦緞,其餘的料子也是普通的緊,都不如公子身上那件精細,咱們還是到東京汴梁去看看吧。」

  那伙計一聽,頓時一驚,望了望櫃檯上的鼓囊囊的包袱,心道:聽這小哥的口氣,難道這幾位還是大客戶不成,可從這三人的穿著打扮來看,實在是不像啊。

  夥計想到這,不由又抬眼細細打量起展昭,這一細看,不由一驚。

  只見這位藍衫青年相貌堂堂,氣度不凡,那身素藍長衫雖然猛一看去平常無奇,但襯在此人身上,卻是說不出的飄逸瀟灑,想必這身藍衣定非凡品。

  這伙計眼珠一轉,立馬像換了個人般,滴溜溜從櫃檯後跑出來,來到展昭面前笑道:「喲,這位爺,小人眼拙,沒認出您來。您要看什麼料子,儘管裡面請。」

  展昭和鄭小柳一聽,不由雙雙向金虔看去,卻見那金虔扯了扯臉皮,走到展昭身側道:「公子,既然這店裡沒有雲錦緞,咱還是換家店看看。」

  那伙計一聽,頓時急了,高聲叫道:「這位爺,別走了,這整個劉家鎮,就只有我們店裡有雲錦緞,您在這兒看就成。」

  展昭輕抬劍眉,看一眼金虔,才道:「既然小哥如此說,那不如拿出來讓我們看看。」

  夥計一聽,頓時心喜,急忙走進內屋,不多時就抱了一匹錦緞出來。

  只見這匹錦緞,質地柔滑,細膩如水,放在屋內,卻能映射室外陽光,光華畢現,璀璨耀目。

  眾人一見,不由心中讚歎。

  金虔趕忙將包裹拽過來,放在錦緞邊小聲問道:「劉烏盆,你對這錦緞可有印象?」

  「……沒有。」烏盆悄聲回道。

  「……算了,問你也是白問。」金虔又把烏盆推到了一邊兒。

  就聽展昭問道:「小哥,這錦緞色澤不凡,是從何處購得?」

  那伙計聽言,不由納悶,開口問道:「這位爺,你來買錦緞,不問價錢,卻問這錦緞是從何入貨,是何道理?」

  展昭微微一笑,回道:「小哥有所不知,這雲錦緞物稀為貴,常有贋品,我等問問入貨之地,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哦……」夥計點點頭道:「可是這雲錦緞是從何地入貨,我也不清楚,只有我家掌櫃知道。」

  「那你家掌櫃現在何處?」

  夥計回道:「不瞞幾位爺,我家掌櫃前幾日出門進貨,此時不在店內。」

  展昭聽言,不由緊蹙雙眉。

  鄭小柳見狀,疾步上前問道:「那你家掌櫃何時能回來?」

  夥計搖搖頭:「少則一兩日,多則三五日。」

  眾人頓時凝眉不語。

  金虔最是沮喪,心道:真是倒霉,這掌櫃出門還真會挑時候,到手的線索眼看又沒了蹤跡,嘖嘖,如此說來,咱這個烏盆烏龜還要繼續cos下去……蒼天啊,大地啊,上帝耶穌如來佛祖,不論哪個都好,趕緊顯顯靈,救救咱這匹可憐的羔羊吧。

  那伙計看看這個,瞅瞅那個,見這三人臉色都不太好,尤其是那個黑衣的瘦小少年,更是一臉想要找人打架樣子,不免心裡有些打怵,可又怕丟了大生意,不敢趕人出門,正在這兒煩惱如何脫身,突見到店門前人影一晃,定眼一看,正好是熟人,心中不由大喜,趕忙迎了上去,招呼道:

  「喲,這不是孫大爺和孫二爺嗎?又來找掌櫃喝酒啊,真不巧,掌櫃出門進貨,得等幾天才能回來。」

  就聽門口一人笑道:「你這個臭小子,這麼慇勤,是不是想討酒喝?」

  另一人也笑道:「大哥,我看這小子是越來越賊了。」

  夥計和那兩人就在門外聊起天來,展昭一眾三人都在為案子煩惱,誰也沒留意周圍。而在三人身後櫃檯之上,裝有烏盆的包袱卻突然猛烈一震,居然從櫃檯上滾落下來,磅啷一聲掉在地上,從包袱中掙脫,骨碌碌滾到了門外。

  門外三人談話之聲頓時啞止,就聽一個聲音猛然叫道:「大哥!這、這……」

  屋內三人聽到此聲叫喊,回頭一看,不由大驚。

  展昭與金虔急忙從屋內奔出,金虔一把抱起烏盆,用衣襟遮住。鄭小柳隨後拾起黑布,手忙腳亂地與金虔一起包好烏盆。

  就聽一個聲音問道:「這位小哥,這烏盆是——」

  金虔抬頭一看,只見除了那位夥計,門口還站了兩人。

  左邊那個身穿墨綠綢衫,腳蹬黑色短靴,身材魁梧,臉色黝黑,掃帚眉,三角眼,亂糟糟的連腮鬍鬚。

  右邊那人,身材稍矮,身穿褐色短襟緞子褂衫,棕色綢褲,黑布靴,臉上一對八字眉,小圓眼,黑面無鬚。兩人站在一起,仔細看去,眉眼間倒有幾分相似。

  剛才問話的便是右邊那位矮個褐衣男子,此時他的表情可稱為怪異:雙目暴突,左半張臉平靜,右半邊臉卻隱隱抽動。

  金虔頓時心中生疑,抱著烏盆後退了兩步,移到展昭身側,才道:「這烏盆是我的,有什麼問題?」

  那褐衣男子聽言,臉皮抽動更加明顯,又問道:「你這烏盆是從何處買的?」

  金虔還未回答,就見展昭上前一步,沉聲道:「難道以前兩位見過此烏盆?」

  被展昭這一問,那矮個男子不由向後縮了縮脖子,目光移向身邊的綠衫人,小聲道:「大哥,那、那烏盆……」

  「閉嘴!」綠衫人低聲喝道,頓了頓,抬頭向展昭拱手笑道:「沒什麼,我這兄弟一直想要個烏盆,今天見這烏盆不錯,也想買一個,所以才順道問問。」

  展昭輕蹙劍眉,寒凜星眸,細細打量了這兄弟二人一番,才沉聲道:「此烏盆乃是在東京汴梁城內馬行街王家雜行內購得,你等可曾聽過?」

  「沒聽過!沒聽過!」褐衣男子突然搖手大叫道。

  「二弟!」綠衫人也提高聲音喝道,見褐衣男子停了聲音,才緩聲道:「幾位,看來我這弟弟今日喝多了,有些失常,幾位不要見怪。我兄弟二人還有事在身,先告辭了。」

  說罷,拉著褐衣男子轉身就要離去,可剛轉身,步未邁,就見一道藍影突然飄至眼前,只見展昭挺立如松,抬去一隻手臂攔住了二人的去路。

  二人被嚇了一跳,抬眼一看,只見這名青年面容含冰,眸若深潭,正冷冷地瞪著兩人,不禁心中大驚,竟無一言可出。

  可展昭卻半晌不見言語,雙眸掃了這對兄弟幾番,又將目光移向緞行門口抱著烏盆的金虔。

  金虔見到這對兄弟的言行,心裡也是生疑,見展昭此時攔去二人去路,又望著向自己,頓時明白,趕忙低聲向手中的烏盆問道:「劉烏盆,你可認識此二人?」

  可那烏盆卻像啞了一般,連半點聲音也未發出。

  金虔頓時急了,又提高了幾分聲音問道:「劉烏盆,咱問你話呢,你聽沒聽到?」

  烏盆依然默不做聲。

  金虔抬眼看看展昭,見展昭臉色陰沉,雙唇禁抿,不由背後一陣發寒,急忙將烏盆放在地上,用力敲打起來,邊敲邊道:「你個死烏盆,平常不讓你說話,你囉嗦得像個八婆,如今要你作證了,你倒裝起酷來了,連個屁也不敢放,你要是再不說話,咱就把你扔到糞坑裡,把你變馬桶!」

  可敲了半晌,那烏盆依然毫無動靜。

  金虔也沒了辦法,只好愣愣地看著身旁的鄭小柳,望他能想個主意,可那鄭小柳也是一臉茫然,不知所措。

  就聽那邊兄弟二人中的大哥說道:「這位兄台,你為何要攔著我二人去路?」

  展昭聽言,瞪了兩人許久,才緩緩放下手臂,閃開身形,讓兩人離去。

  待兩人走遠,鄭小柳和金虔便急忙走到展昭身側。展昭望了金虔一眼,低聲問道:「為何會如此?」

  金虔心裡大呼無奈,心道:貓兒,你真以為咱是半仙轉世啊?誰知道這烏盆今個抽的是什麼瘋,突然就沒了聲音,難道是剛才摔到地上摔壞了……等等,這烏盆怎會好端端地就掉到地上?還滾出了包袱,難道他不知道自己不能曬太陽嗎……啊!

  金虔心頭一緊,頓時後背冷汗直冒,哭喪著臉,抬頭望著展昭道:「展大人,這烏盆見了太陽,八成是魂飛魄散了……」

  「什麼?!」展昭與鄭小柳頓時大驚,脫口叫道。

  金虔被兩人瞪得心裡直打顫,想了想又道:「也、也不一定,可能過一會就能恢復也說不上……」

  展昭、鄭小柳二人聽言,這才鬆了口氣。

  頓了頓,就聽鄭小柳問道:「展大人,那兄弟二人言行詭異,必然和此案有關,為何不將二人捉拿歸案?」

  展昭搖頭道:「這不過是揣測之詞,我等無真憑實據,既不知那雲錦緞來處,又沒有烏盆指證,怎可胡亂抓人?」

  鄭小柳頓時無語,低頭抓起了頭髮。

  金虔更是氣惱,使勁兒敲著烏盆嘴裡嘀咕道:「都怪這個劉烏盆,關鍵時刻卻沒了動靜,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金虔正敲得起勁,卻見那烏盆突然一震,從盆內傳出聲音:「別敲了!」

  三人一聽,頓時又驚又喜,金虔急忙叫道:「劉烏盆,你居然還健在?」

  鄭小柳也叫道:「你既然能說話,剛才怎麼不出聲?」

  就聽那烏盆低聲道:「剛才我見到殺我的那對兄弟,一時激憤難以自制,猛烈震動下居然摔到了地上,不小心射到陽光,失去了意識。」

  展昭頓時大驚,急忙問道:「你說的可是剛才站在緞行門口那二人?」

  烏盆道:「就是那二人!展大人,還不趕緊將那二人捉拿歸案?」

  「捉拿個屁!」金虔也叫了起來,「那兩個人早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什麼?!為什麼要放他們走?他們是殺我的兇犯哪!為什麼要放他們走?!」

  烏盆喊得厲害,可身旁三人卻無暇理會。

  只見展昭急忙拉過在一旁發呆的緞行夥計,問道:「小哥,你可知剛才那二人家住何處?」

  那伙計剛才聽到烏盆說話,嚇得險些昏倒,此時聽見展昭問話才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道:「你、你是說孫大爺和孫二爺?」

  「……孫?」展昭稍一頓聲,隨即又道:「正是。他們住在何處?」

  夥計顫悠悠伸出一個手指,指向街尾道:「就在這條街街尾,有個四合大院,門前有棵柏樹。」

  展昭聽言,立刻旋身向街尾奔去,金虔一見,即刻運用輕功,緊隨其後。這二人如同離弦之箭,嗖嗖兩下便不見了身影,可苦了身後的鄭小柳,心急如焚,卻只能跟在兩人身後揚起的黃土之中。

  不過片刻,展、金二人便來到了吳氏兄弟住處。展昭在門口停住身形,環視四下,輕一縱身,便躍入院中。金虔也隨後蹦了進去。

  只見這院內甚為寬敞,三排瓦房,正屋朝南,兩側各是東西廂房。展昭身形如風,在院內眾屋四處查找,金虔跟隨不及,只好在前院後院查看,不稍片刻,整間院落便被查找完畢,二人卻是一無所獲。

  「展大人……」金虔背著烏盆,看著直直立在院中的展昭,心裡也不免有些氣悶。

  展昭環視一圈,突然轉身向門口走去,邊走邊對金虔命令道:「看來那二人已經逃逸,但時間尚短,那二人必定還未走遠,我等速速追趕,定然能將其拿獲。」

  金虔一聽,頓時精神振奮,急忙跟在展昭身後。可剛打開院門,展昭卻突然停住身形,直立不動。

  金虔緊隨其後,差點碰歪鼻子,幸好急時剎住腳步,才倖免遇難。

  剛想開口抱怨,金虔卻突覺周圍氣氛不妥,只見眼前展昭背影緊繃,手中緊攥三尺巨闕,身形隱隱透出殺氣。

  就聽展昭沉聲喝道:「吳氏兄弟,你等莫要一錯再錯!」

  金虔心中納悶,不由從展昭身後探出頭顱,向前望去。這一望可不要緊,險些讓金虔撲到在地。

  只見院門前的蔥鬱柏樹下,直直立有三人,其中兩人是剛剛見過的吳氏兄弟,另外一人卻是熟人,身形高瘦,大豹子眼,尖下巴頦,正是本應跟在身後的鄭小柳。

  見到逃逸多日的殺人兇犯出現在眼前,本應是件幸事,但此時的情況卻是實在有些棘手。不為別的,只因為那吳大力的手中剛好握著一把泛黑的利斧,而斧刃又恰好擱在鄭小柳細長的脖子上。

  金虔就那劉氏烏盆在背後叫道:「就是此斧,我就是被此斧殺害的!」

  金虔不知眼前身形筆直的展昭做何感想,反正此時自己心中只有一種感觸:奶奶的,這種時候,誰還顧得上研究這斧頭以前的豐功偉績,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大名鼎鼎開封府的差役居然變成了人質——嘖嘖,如此醜聞,貓兒,你要如何收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5:06 PM

烏盆案 第六回 丟烏盆助昭救人 中屍毒御貓入湖

  清風逐淡雲,孤樹襯夕照,木柏搖茂葉,蒼煙溢淡香。

  眼前頎長身影,挺直如松,純色藍衫翩翩飛舞,烏髮隨風絲絲灑脫,如此美景佳人,自是讓人心曠神怡,只可惜景不逢時。

  暫且不論別的,光是金虔眼前這位展大人的一身緊繃氣息,就已足夠煞風景。

  「吳氏兄弟,你們已經走投無路,還不束手就擒!」展昭手握巨闕,聲音宛若龍吟沉淵,令人不寒而慄。

  金虔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往後撤了幾步,抬眼向對面一丈開外、挾持人質的兩個傢伙望去。

  只見那吳大力一手緊緊卡住鄭小柳脖頸,另一手用斧刃抵住鄭小柳咽喉,眯著雙目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找我們兄弟的晦氣?」

  展昭上前一步,凜聲道:「我等是開封府的差役,今日特來抓你二人歸案!你等還不速速放人?」

  那吳弟一聽頓時臉色大變,急忙湊到吳大力身側道:「大、大哥,他們是、是開封府的人!」

  那吳大力卻冷笑道:「開封府又怎樣?我兄弟二人又沒做過虧心事,有什麼可怕的?」

  「吳大力!」展昭突然大喝一聲,寒光一閃,巨闕出鞘,直直指向吳氏兄弟二人,高聲道:「你二人見財起意,殺人越貨,將那路過借宿之人劉世昌殺害,奪其財物不說,又將其血肉燒成烏盆,毀屍滅跡,如此駭人聽聞之舉,人神共憤,你居然還敢說自己未曾作過虧心事?!」

  那兄弟二人一聽,頓時臉色大變。

  吳弟渾身顫抖不止,腳下一軟險些癱倒在地。

  那吳大力也被嚇得不輕,手中的斧頭都差點掉到地上,身形晃了幾晃才道:「你、你胡說,我們從來沒做過這種事情!」

  「沒做過?」展昭手中巨闕一緊,高聲道:「金虔,將烏盆拿給他二人觀看!」

  金虔一聽,趕忙上前兩步,剛想解開裹布,可抬頭一看,但見此時雖然已至黃昏,但仍有日光。心思轉了幾轉,便將手中包袱高高舉起,低聲道:「劉烏盆,殺你之人就在眼前,你有什麼話還不趕緊說?」

  就見那烏盆劇烈一震,盆身嗡嗡作響,從中傳出劉世昌的聲音道:「你們兄弟二人害得我好慘!好慘啊!」

  此聲一出,那吳氏兄弟頓時大驚失色。只見那吳弟撲通一下坐在地上,面色慘白,雙手支地,雙腳亂蹬,一邊向後蹭走一邊大叫道:「是、是他、鬼、鬼鬼啊啊!!」

  那吳大力也是面無人色,一對三角眼瞪成了等邊三角形,五官四肢都抽搐不止,嘴裡喃喃道:「不、不可能,不可能有鬼!這不可能!」

  只見他受驚過度,手中的斧頭雖仍緊貼鄭小柳的咽喉,卻有鬆動趨勢。金虔一看,不由心中大喜,趕忙用眼角向身側展昭瞥去,心道:貓兒,好兆頭,等會肯定有機會讓你上前救人?

  但那展昭卻是面色微沉,抿唇不語,一雙星眸緩緩移向金虔。

  金虔頓時一愣,心道:貓兒,你不盯著對面幾個傢伙找機會救人,默不做聲地瞪著咱做什麼?拜託,咱只是冒牌的半仙,又不會讀心術,跟貓兒肚裡的蛔蟲也沒什麼血緣,如何能曉得貓兒的心思?

  金虔在這邊苦苦揣測貓科動物的心理,那邊的鄭小柳心裡也沒閒著。

  那鄭小柳本只是做雜務的皂隸,從未遇過此等場面,剛才跟隨展、金二人來到此處,突然被這兄弟二人從背後挾持,驚嚇之下,竟然忘了反抗。後見到展昭立於眼前,頓時回神,此時正是羞愧萬分,心中暗道:俺如今被兇嫌挾持,拖了展大人的後腿,這以後還有何臉面在開封府當差……不成,怎麼說俺也是開封府的差役,不能丟了開封府的臉面。

  想到這,鄭小柳打定主意,下定決心,身形向前一挺,竟然將咽喉直直向利斧迎去。

  眾人誰也未料到鄭小柳會有如此舉動,頓時呆住。

  只有展昭反應最快,掌中內力瞬間破空而出,硬是用一股內勁生生將鄭小柳震退半步,救了鄭小柳一命。

  可這一震,也使那吳大力瞬時清醒不少。

  只見那吳大力突然雙目一瞪,本有鬆動之兆的利斧又緊緊逼近鄭小柳咽喉,開口高聲叫道:「放我們走,否則我現在就殺了這小子!」

  說罷,便緊緊勒住鄭小柳,緩緩向後退去。

  鄭小柳身體被制,動彈不得,只得嘴裡大聲叫道:「展大人,你不要管俺,只管將這兩名犯人抓回開封府,俺就算今天死在這裡,也是雖死猶榮!」

  展昭聽言,身形不由一動,那吳大力見狀,立刻叫道:「你要是敢動一下,我馬上就宰了這小子。」

  展昭頓時身形寂滯。

  那吳大力見到展昭不敢妄動,頓時安心了幾分,心道:看來只要利用這人質制住這兩個差人,定然能逃離此處。以後天大地大,不愁找不到安身之處,只是那烏盆——真是個麻煩,還是早早將它毀掉才妥當。

  想到這,吳大力便大聲對金虔叫道:「那邊穿黑衣的小子,把烏盆拿過來!」

  展昭和金虔一聽,頓時一驚。

  吳弟更是驚恐萬分,緊忙叫道:「大、大哥,你、你在說什麼,那烏盆裡面可是有、有鬼!」

  「閉嘴!」吳大力此時被逼入絕境,心裡也冒出三分硬膽,不由低聲喝道:「鬼又怎麼樣,他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死了我更不怕!」頓了頓,又抬頭催道:「小子,你聽見沒有,還不趕緊把烏盆送過來?」

  金虔聽言,脖子不禁向後縮了縮,一對眼珠子向展昭瞟去。

  只見那展昭又是沉默不語,一雙黑亮眸子直直望著自己。

  金虔頓時無奈,心道:罷了,看來咱是沒有「暗送秋波」的天分,跟這貓兒眉來眼去了半天,也不明其中含義,得!咱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金虔想到這,不由開始打量對面三人,心裡暗自思量:目前情況不妙!鄭小柳變成人質,貓兒便成了擺設,咱要是過去送這烏盆,萬一那吳大力順便把咱也挾持了……依照俗套推斷,此種境況下的人質,被撕票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不成,咱作為宋朝唯一僅存的現代人,當然不能以身涉險。反正這吳大力只是想要烏盆,咱把烏盆給他就行了,不用冒險親自送去。

  想到此處,金虔打定主意,捧起手中烏盆,擺了一個棒球投手的標準姿勢,手臂用力,嗖的一下便將烏盆扔了出去。

  就聽那烏盆在空中直嚷嚷:「不要啊……」

  那吳大力哪裡料到金虔會有此一舉,頓時大驚,雖然他剛才說不懼怕那烏盆,但畢竟是做賊心虛,又見那烏盆慘叫聲聲,向自己呼嘯而來,難免有些心慌,不由腳下不穩,疾步向後倒退,可剛退了半步,就見面前藍影一閃,剛才還在一丈開外的藍衫青年不知何時竟到了自己面前。

  那吳大力頓時膽寒,心下一狠,手中利斧一橫,就朝著鄭小柳的咽喉劃去。此舉乃是他棄車保帥之策,自然用了十二分力氣,那利斧一道,竟也是迅如光電。

  展昭那裡能容他得逞,右手寶劍一挑,彈開斧刃,左手一轉,便將鄭小柳拉回身邊,那道如光利斧,不過只在展昭手背上留下一道輕微劃痕,微微滲出血紅。

  吳大力一見自己失手,也顧不上還癱倒在地的兄弟,立即轉身,拔腿就逃,但身子還沒衝出兩尺,就見眼前素藍衣袂翻飛,眼前一花,身體不知被何物點了兩下,待回過神時,自己已經渾身僵硬,絲毫無法動彈。

  只見展昭腳尖觸地,落地無聲,手腕輕轉將巨闕回鞘,微抬劍眉道:「吳大力,還不隨我等回開封府聽候包大人發落!」

  那吳大力只是雙目圓瞪,卻是半語不發,絲毫不動。

  展昭又走到鄭小柳面前問道:「鄭小柳,你可有受傷?」

  鄭小柳剛剛脫離虎口,又見到展昭一身絕頂功夫,不由有些呆愣,聽到展昭問話,才回過神,趕忙拱手道:「沒、沒受傷。鄭小柳多謝展大人救命之恩。」

  展昭點點頭,又向剛剛跑來的金虔問道:「金虔,那烏盆可有破損?」

  金虔聽言不由頭頂冒汗,趕忙蹲在地上敲打烏盆兩下,苦笑回道:「沒破,只是恐怕又要安靜好一會兒了。」

  展昭聽言,不由微微搖頭:「金虔,雖然展某暗示你引開吳大力的注意,以助展某救人,但你也不必用如此方法,萬一此重要物證被損,該如何是好?」

  「一時情急、一時情急……」金虔乾笑兩聲,心裡卻道:原來貓兒的「秋波」是如此意思,嘖,咱這回還真是瞎貓撞著死耗子,難得蒙對了一回。

  展昭見兇嫌已然被抓,也安心了幾分,將吳氏兄弟帶回其家中,找了兩條繩索,同將兄弟二人捆綁結實。那吳弟見到大哥被抓,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跟本毫無反抗之意,倒也順從;吳大力被展昭解了下半身穴道,上半身依然僵硬如木,口不能言,只能用一雙三角眼狠狠瞪著展昭三人。

  一切準備妥當,展昭便命金、鄭二人拉著吳氏兄弟、攜帶烏盆和凶器利斧,向門外走去,預備與劉世昌妻兒一同回開封府結案。

  可還未走到門口,走在最前方的展昭突然毫無預兆地身形一晃,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展大人?!」金虔和鄭小柳急忙上前扶住展昭。

  就聽鄭小柳慌亂叫道:「展大人,你怎麼了?」

  展昭單膝跪地,一隻手緊緊攥住劍鞘,撐住身形,搖搖頭道:「不礙事,恐怕是最近幾日過於辛勞,腳下有些虛軟。」

  說罷就要直起身形,卻聽金虔猛然一聲大喝:「別動!」

  這一聲高喝,重如鳴鐘,頓時將眾人嚇了一跳,展昭和鄭小柳不由轉頭觀望。只見金虔雙目圓瞪,雙眉壓眸,緩緩抬起展昭的左手臂,指著展昭手背上的一道細淺傷口問道:「展大人,這是被何物所傷?」

  展昭抬眸一看,只見那傷口細長浮淺,若不細看,恐怕都難以發現,只是周圍有些隱隱泛出青黑之色,恐怕只是瘀傷,不由有些無奈,心道:自己在江湖行走多年,受傷乃是常事,此種傷口,又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但再抬頭一看,見那金虔神情憂色甚重,展昭心中又不由一暖,緩聲慰道:「是剛才被那利斧所傷,不過皮肉之傷,金虔不必憂心。」

  「利斧?」金虔聽言,急忙從包袱中取出凶器斧頭,細細查驗,只見斧刃之上,泛出黑光,淡淡散發腐臭之味。

  「吳大力,你用此斧殺人之後,斧上血跡可曾清洗?」金虔突然向身後吳氏兄弟大聲喝道。

  那吳大力見到金虔表情,頓時一驚,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

  就聽那吳弟回道:「大哥說斧子上的血可以避邪,所以不曾清洗,這次出門,也是大哥說非要帶上這把斧子,所以……」

  「閉嘴!」金虔又是一聲大喝,頓時讓吳弟止住口舌。

  只見金虔一把拽過展昭手腕,將手指搭在腕口,細細診脈,雙眼又在展昭手背傷口之上細細打量。

  展昭和鄭小柳見到金虔此舉,不禁有些莫名其妙,但見金虔雙眉凝蹙,神色鄭重,一種莫名氣勢籠罩其身,竟叫這二人一時無法開口提問。

  不到半刻,金虔便鬆開展昭手腕,低聲問道:「展大人,你此時是否感到手腳痠軟,頭暈無力?」

  展昭一愣,點點頭道:「雖有些不妥,但並無大礙。」

  金虔卻似乎沒聽到展昭所言,只是悶頭在衣襟中摸索許久,抽出一個布袋解開,從中挑出一顆藥丸,舉到展昭嘴邊道:「吃了它!」

  展昭雙目微圓,不禁瞪向金虔問道:「這是……」

  「你中了屍毒,這是清毒丸,先吃了護住心脈!」金虔有些不耐煩道。

  展昭和鄭小柳聽言不由大驚。

  「屍毒?展大人中了毒?」鄭小柳的聲音頓時帶上了哭腔。

  「中毒?何時之事?」展昭卻是面帶疑問。

  「沒時間了,哪來那麼多廢話?!」金虔一伸手掐住展昭下巴,展昭一驚,剛想使力掙脫,眼前景色卻突然一花,全身力氣頓時盡失,竟讓金虔硬生生將藥丸塞進口中,咕嚕一下滾入腹內。

  就聽金虔嘴裡喃喃自語,好似在誦讀詩書一般:「屍毒乃是極度驚恐境況下猝死之人屍身腐血中毒素沉積形成——奶奶的,這對兄弟也太沒敬業精神了,殺了人也不清洗凶器,竟讓這斧刃之上凝了屍毒——嘖……要想盡解此毒,必先用清毒丸護住心脈,在一刻之內用流動活水沒頂浸泡全身,淡去毒素,方可解毒……吳家的老弟——」金虔突然又是一聲高喝,「這附近有沒有湖泊,河流之類的?」

  那吳弟聽言不禁一愣,脫口道:「鎮子北郊倒有個小湖,距離此處大概不到半里地……」

  「正好!」金虔聽言雙眸一亮,匆匆走到吳氏兄弟身邊,將兩人綁在房柱之上,邊綁邊轉頭對鄭小柳命令道:「小六,事不宜遲,你背上展大人,我們快去湖邊!」

  鄭小柳雖然納悶,但見金虔面色凝重,言語間竟有幾分氣勢,又想到展大人生命安危,頓時力氣大增,手臂用力,將渾身癱軟的展昭翻背上身,跟在金虔身後邁腿疾奔而去,剩下那吳氏兄弟愣在原地,面面相覷。

  再說那展昭,雖然此時渾身無力,口不能言,但仍有一絲意識尚存,見那鄭小柳背著自己拔足狂奔,不多時便來到鎮郊,見到面前波光粼粼,一絲不祥預感頓時從心頭劃過。

  就見金虔停展昭身側,一把奪過巨闕,朝鄭小柳喝道:「快把展大人扔到湖裡!」

  「什麼?!」鄭小柳聽言立時停住腳步,驚叫道,「把、把展大人扔到湖裡?」

  「叫什麼叫?」金虔也吼道:「不想讓展大人死,就照我說的做!」

  「但、但是……」

  「你還蘑菇什麼,要是晚了半刻,展大人毒發攻心,可就沒救了!」

  鄭小柳一聽,頓時心驚,急忙彎腰躬身,雙臂發力,一個過肩摔將背後的展大人拋了出去。

  可嘆那展昭,堂堂一代江湖名俠,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就這樣在空中劃出一道標準二次元拋物線,端端掉進了湖中。

  *

  平湖渺渺蘆風情,日下晚霞殘月明,一道清風掠雲去,未驚湖岸雙雙影。

  日下山頭,銀月初升,湖岸之上,蜷縮著兩團黑影,細細看去,竟是兩個少年齊齊蹲在湖邊。

  「金虔……」

  「呃?」

  「展大人下湖多久了?」

  「……不知道。」

  「好像很久了……」

  「……嗯。」

  「展大人身上的毒應該解了吧?」

  「……差不多了。」

  「那展大人為什麼還不上來?」

  「……」

  「金虔……」

  「……」

  「金虔!」

  「叫魂啊!」金虔突然一個猛子跳起來叫道:「有什麼可擔心的?展大人武功絕頂,輕功無雙,毒解後恢復神智,自然就能自己游上岸……嘎……」

  鄭小柳聽到金虔前半句,剛剛安心幾分,卻聽金虔好像突然被拔了舌頭,後半句話竟然硬生生沒了聲音,不禁抬頭望去。

  這一望,不由讓鄭小柳無端端打了個冷顫。

  只見那金虔雙目外冒,雙唇大張,舌頭僵在口中,微微顫抖不止。

  「金虔?」鄭小柳也站起身,小聲叫道。

  金虔緩緩轉過頭,雙目空洞地望著鄭小柳,嘴角隱隱抽搐道:「貓兒好像是不會游泳的……」

  「啊?」鄭小柳一愣。

  「Oh my god!」金虔突然一聲大叫,邊向湖邊沖邊叫道:「展、展大人不會游水,這、這麼久沒上來,恐怕——」

  鄭小柳一聽,也頓時大驚失色,急忙隨金虔一起衝到湖邊,剛想跳湖救人,卻見那金虔猛然身形一震,眼神慢慢向自己腳邊移去。鄭小柳也順著金虔目光漸漸下移,一直移至金虔腳邊,只見一隻蒼白手臂正緊緊抓住金虔的腳踝。

  「啊啊啊啊!!」慘叫之聲霎時響徹雲霄。

  金虔和鄭小柳癱坐在地,眼睜睜地望著一個披頭散髮之人,緩緩從漆黑湖水之中爬上岸邊,緩緩起身,緩緩向自己移來。

  月色下,一陣清風撩起此人濕髮,顯出一張平時溫孺俊雅、此時卻面帶青綠的面孔。

  「午夜凶鈴啊!!展大人詐屍啊啊!!」金虔立即團成一團,縮在地上猛叩響頭,邊叩邊道:「展大人,你不要怪咱,咱本來也是為了救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了咱吧!」

  鄭小柳也被嚇得不輕,一見金虔如此,趕忙依葫蘆畫瓢,彎腰猛磕頭。

  再說那南俠展昭,陸上的功夫自然是當世無雙,但要論到水裡的功夫,卻是旱鴨子一個。當展昭被湖水浸身散去毒素恢復神智後,竟發現自己居然身處湖水之中,真是大驚失色,幸好這湖水並不太深,靠著修習過幾年閉氣功夫,展昭總算是九死一生摸上湖岸。但剛一上岸,卻被這二個將自己扔到湖中的罪魁禍首當成了冤魂,如何不讓這位展南俠氣悶當場。

  展昭望著面前二人,俊臉扭曲,薄唇隱隱抽動,雙拳緊握,實在是很想在這二人頭上敲兩個爆栗。

  但南俠畢竟是南俠,絕非忘恩負義之輩,之前雖然意識恍惚,但也依稀記得自己是被拋入湖中才解了身中之毒。

  展昭嘆了口氣,鬆開拳頭,再仔細一看這二人,又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只見那金虔不知從何處抓來三根青草,拈成焚香狀,插在面前,雙手合十,跪拜不止,而那鄭小柳也是同樣姿勢,只是面前少了青草。

  「展某還未死,兩位不必拜了!」展昭無奈道。

  金虔和鄭小柳頓時停住身形,抬頭向面前之人望去。

  只見那展昭雖然渾身浸濕,髮髻散亂,但除了身形狼狽些,臉色蒼白些,也和平時無異,二人這才鬆了口氣。

  金虔探手抹掉額頭冷汗,起身將手中巨闕交還展昭,拍了拍胸口。

  鄭小柳卻是滿面喜色,立在展昭高聲叫道:「展大人,您真的沒事了?那屍毒解了嗎?」

  展昭點點頭,望了兩人一眼,才緩緩道:「展某還要多些二位救命之恩。」

  金虔瞥見展昭一雙黑爍星眸正直直盯著自己,不由心頭一驚,心道:壞了,剛才一時情急,這貓兒不會是看出咱師承何處了吧?那就不太妙了。

  心思一轉,金虔突然叫道:「大人,我等為了幫大人解毒,把那兄弟二人留在了鎮裡,不知此時……」

  展昭一聽,立刻起身向鎮內跑去。金虔頓時鬆了口氣,和鄭小柳一起跟在展昭身後。

  待三人回到吳氏兄弟家中,那兄弟二人還是被牢牢綁在房柱之上,絲毫未動,眾人這才安心。

  之後自然一切順利,三人帶著兇嫌物證與劉世昌妻兒一同回到開封府,包大人一見,頓時欣喜,當下決定第二日清早開審。

  只是當晚,從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房裡傳出的噴嚏聲似乎頻繁了些,有些吵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7 05:20 PM

烏盆案 第七回 堂上差役挺身證 御貓推舉入快班

  第二日清早天剛亮,包大人便升堂問案。

  「威武——」

  開封府大堂之內,三班衙役齊齊立於兩側,堂鼓陣陣,堂威赫赫,包大人堂中正座,手中驚堂木一響,高聲喝道:「帶吳氏兄弟!」

  「帶吳氏兄弟——」傳喚之聲陣陣傳了出去。

  不一會,就聽枷鎖腳鐐聲聲作響,兩名差役將吳氏兄弟帶上大堂。

  包大人端坐座上,定眼往堂下一看,只見這堂下所跪二人,身穿囚衣,一魁一矮,魁梧那人,黑胡連腮,眉目間隱現凶佞之色;另外一人,身形略矮,雙目閃爍,面帶驚恐,渾身微微顫抖不停。

  「堂下所跪何人?」包大人微微眯眼,沉聲問道。

  「草、草民吳二剛。」稍矮那人抖了一下,答道。

  「草民吳大力。」魁梧之人也回道。

  啪!

  包大人忽拍驚堂木,高聲喝道:「大膽刁民,犯下如此重罪,竟然還敢自稱草民?!」

  那吳二剛頓時被嚇得一哆嗦,彎腰趕緊磕頭,口中烏拉道:「罪、罪民吳、吳……」

  「大人!」那吳大力卻突然道:「不知草民身犯何罪,為何不能自稱草民?」

  包大人冷眼一凜,沉聲道:「你兄弟二人圖財害命,將那過路人劉世昌殺害,又將其屍身燒製成烏盆,如此兇殘之徒,如何能當這草民二字?」

  那吳二剛一聽,全身顫抖更加厲害。

  吳大力雖然身形有震,但依然面色帶沉道:「大人,草民冤枉,草民從未殺過人。」

  包大人雙眼一瞪,又喝道:「大膽刁民,你看清楚,這堂上乃是何物?」

  話音剛落,一名衙役便將一個黑色包袱捧到堂上,解開包帶,取出一口黑漆漆的烏盆放在吳氏兄弟二人身前。

  那吳二剛一見此烏盆,頓時臉色大變,揮手驚叫道:「把、把他拿走,不、不要——!」說罷就要向堂外竄去。兩旁衙役哪能容他如此,兩根殺威棒頓時伸出,將吳二剛禁錮原地。吳二剛只能在殺威棒下瑟瑟發抖。

  那吳大力一見此盆,也是驚色盡顯於臉上,身形微微後撤,臉皮抽動,半晌不出一聲。

  包大人向堂下掃了一眼,面色凝沉,突然提聲喝道:「吳大力、吳二剛,如今罪證確鑿,你等還不認罪?」

  這一聲,如驚雷炸頂,頓時將堂下所跪二人激靈靈嚇了個哆嗦。

  「罪、罪民吳、吳……」吳二剛才開口,就被吳大力厲聲喝止:「大人,此烏盆不過是市井常見之物,如何能證明草民殺人?」

  包大人冷哼一聲,雙目移向烏盆沉聲道:「劉世昌,你可認得堂上二人?」

  堂下烏盆卻是安靜異常。

  包大人一愣,又提高幾分聲音問道:「劉世昌,你可聽到本府問話?」

  烏盆依然無所作答。

  包大人雙眉一蹙,將目光移向堂下木案之後的公孫先生,眼神帶問。

  那公孫先生也是微微愣神,面帶不解,微微搖頭,又將目光移向對面的紅衣護衛,可展昭也是緊蹙劍眉,面色疑惑。

  這三人暗下納悶,那邊吳大力心中卻是大為高興。本來這吳大力只是硬著頭皮不肯認罪,心裡也打算,如果罪責難逃,就將罪行盡數推到二弟吳二剛身上,但自己也曾聽過烏盆說話,此時自然害怕烏盆親自作證,正在膽顫心驚之際,這烏盆卻竟然沒了動靜,心裡暗自一思量,便估計那烏盆說話,不過是開封府衙役設的障眼法,不由心中大喜,提高幾分聲音道:「大人,草民從未殺人,還望大人明察!」

  包大人頓時無語,堂上一片寂靜。

  而此時在大堂之外,一個本偷偷躲在門口的人影突然起身,匆匆向堂前的六房奔去(六房:大堂審案之時,部分候命衙役所處辦公室),一直衝進東側的首間屋子,還未停住身形,嘴裡便大喊道:「金虔,不好了,那烏盆又不會說話了!」

  屋角木椅上懶散坐著一人,見到來人似乎毫不驚訝,只是豎起一根拇指,隨手指了指屋中陰暗角落,無奈道:「小六哥,這有什麼可驚訝的,你往那邊瞧瞧就明白了。」

  鄭小柳順著手指方向一望,頓時大驚。只見那陰暗角落之內,隱隱飄浮一縷白影,似幻似霧,模糊不清,但仍能依稀辨出乃是一人形。

  「劉、劉世昌?!你、你怎麼還在這裡?你不是應該在烏盆裡嗎?」

  那縷白影在陰影中輕輕搖盪,幽幽道:「公堂煞氣太重,我根本無法進入……」

  「什麼?那、那怎麼辦?沒有你作證,其它證據根本無可信立足之處,包大人如何審案?!」鄭小柳頓時叫道,滿臉急色。

  「除非不在公堂審理,否則我根本無法作證……」劉世昌垂手道。

  鄭小柳搖頭道:「公堂之外審案,不合法理,甚至無法記錄在卷宗之內,自然不可行。」

  「這……」劉世昌沉吟許久,才緩緩抬頭看著金虔道:「金小哥,恐怕又要麻煩您了。」

  「什麼?」一直安穩坐在一旁的金虔聽言,頓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驚叫道:「麻煩我?劉烏盆,你不會是想借咱的身體來個鬼附身,好上堂作證吧?」心道:開玩笑,這鬼附身不知道會留下多少後遺症,咱絕對不答應!

  那劉世昌聽言不由一愣,呆了呆才道:「金小哥想到哪裡去了?我只不過是一縷冤魂,哪裡能有附身之力,就算能附身,也同樣進不了公堂。」

  那金虔聽到此言,才安心了幾分,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轉,稍稍後退一步,又問道:「那你要咱如何幫你?」

  劉世昌在半空中晃了晃,幽幽道:「我想麻煩金兄你扮成在下,上堂作證。」

  「什麼?!」金虔和鄭小柳同時大叫道。

  金虔圓瞪著一對眼珠子,死死盯著陰影處的幽魂,臉皮有些抽動道:「您老的意思是,讓咱假裝被你附身,以劉世昌的身份上堂指證那隊兄弟?!」

  劉世昌點了點頭。

  「有沒有搞錯?!免談!」金虔立刻尖叫道,心裡暗想:居然讓咱這個堂堂現代人作偽證如此冒險之事,萬一被拆穿,咱豈不是要遭殃?!

  那鄭小柳一聽,也頓時搖頭如撥浪鼓,高聲道:「當然不行,這根本就是做假證,誣衊公堂!」

  劉世昌一見面前二人極力反對,頓時急了,高聲道:「兩位小哥,難道你們就要眼睜睜地看著那吳氏兄弟逍遙法外嗎?」

  鄭小柳聽到此言,微微垂首,面帶難色道:「可是,如果俺們用如此方法,也不合法理……」

  「對、對、對,不合法理!」金虔也附聲道,心裡卻道:此舉危險係數過高,絕對不可行!

  劉世昌見狀,立刻伏下身形,頻頻叩首道:「兩位小哥,如今劉世昌以冤魂之身懇求兩位,無論如何要幫幫在下,若劉世昌的沉冤得雪,必然銘感五內,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二位大恩!」

  「這……」鄭小柳畢竟年紀小,心腸軟,一見劉世昌此舉,頓時沒了主意,不由看向金虔。

  可那金虔卻是絲毫不見妥協之色,依然面色沉凝,低聲道:「劉世昌,我等雖然同情你的遭遇,但此等惑亂法紀之事,咱斷斷不可幫你!」

  那劉世昌聽言,竟然停了叩頭,緩緩起身對鄭小柳道:「鄭小哥,我有話對金小哥說,麻煩你迴避一下。」

  鄭小柳聽言雖有不解,但見那劉世昌臉色凝重,神情悲切,心下一軟,便聽言走出屋門,將屋門合實。屋內光線頓時便昏暗下來。

  只見那劉世昌突然起身,嗖地一下飄到金虔身側。

  金虔只覺耳邊一陣陰風吹過,就聽那劉世昌的鬼音和在陰風中道:「金虔,你若不幫我,你的秘密也守不住!」

  金虔頓時心頭一跳,猛然扭頭,定定瞪著眼前劉世昌的恍惚面容。

  只見那劉世昌隱隱小聲道:「金虔,你是女兒之身……」

  金虔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雙目幾欲迸裂,嚥了幾口唾沫,才壯了壯底氣道:「劉烏盆,你別以為你是冤魂,就可以鬼話連篇!」

  劉世昌聽言,微微搖頭,又幽幽道:「我早已不是陽世之人,辨別陽世之人自也不憑眼力,而是靠世人氣息判斷,這世上男子屬陽,女子屬陰,金虔你一身陰氣過重,絕非男子所有。」

  金虔一聽,底氣瞬間洩光,心道:完了,沒想到這劉世昌活著的時候不見聰明,這死了倒多了幾分本事,如今是包子破皮——露餡兒了。

  就聽那劉世昌在一旁又道:「本朝自開國以來,從未有女子為衙役之例,若是讓包大人得知此事,金虔你……」

  話雖未說完,金虔卻是自然明白,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心道:廢話,如果讓包大人得知咱的性別,這開封府的公務員咱也甭想混了!嘖嘖,想不到咱一個堂堂現代人,竟然淪落到被一個古代冤魂威脅的地步……嘖,尊敬的大宋律法,對不住了,如今是飯碗當前,溫飽為重,咱也是形勢所迫啊……

  心裡打定主意,金虔突然堆起滿面笑容,搓著雙手對劉世昌道:「咱們也算是相識一場,俗話說,出門靠朋友,劉大哥有求,咱自然是兩肋插刀,全力以赴!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劉世昌聽言,自然欣喜異常,趕忙道:「金虔既然願意幫忙,那還不上堂指證那吳氏兄弟?」

  金虔聽言,頓時笑臉僵硬,頓了頓才道:「老大,您的意思是,讓咱就這麼上堂作證?」

  劉世昌不解,問道:「不如此上堂,還要如何?」

  金虔險些吐血,心道:拜託,咱就如此一個猛子蹦上大堂,說自己是劉世昌,如此荒唐之事,別說開封府的那幫人精不信,恐怕就連那對兄弟也忽悠不了。

  想到這,金虔不由在屋中緩緩踱步,手指摸著下巴,半晌才道:「劉大哥,那吳氏兄弟殺你之時之事,你還記得多少?」

  劉世昌聽言不由一愣,想了想才道:「我記得他們是用那把利斧將我殺死……」

  「還有呢?」

  「這——對了,那吳大力在殺我時還說了一句話。」

  金虔一聽,瞬時雙眼放光,急忙問道:「什麼話?」

  劉世昌又想了想,才將臨死之時聽到的最後一句聲音,盡數告知金虔。

  金虔聽罷,心裡才有了底,向劉世昌點點頭,推開屋門對門外的鄭小柳道:「小六哥,麻煩你向大堂上傳報一聲,就說那被殺之人——劉世昌要上堂作證。」

  鄭小柳聽到金虔所言,躊躇了片刻,才點了點頭,扭頭向大堂方向走去。金虔也跟在其後,邊走邊將頭頂衙帽摘下別在腰間,又散開髮髻,在頭頂胡亂撥弄幾下,頓時將自己扮成一個披頭散髮的標緻冤魂版本模樣。

  待金虔收拾妥當,剛好來到那大堂門外。大堂一對大門雙開大敞,堂內聲音盡數傳進兩人雙耳。

  就聽包大人沉聲高喝:「吳大力,你說你從未殺人,那為何要用此利斧脅迫開封府差人,威脅逃身?分明是做賊心虛之舉!」

  吳大力回道:「大人,開封府的官爺開始並沒有說明身份,草民那時還以為是歹人要加害我兄的二人,為求自保才會那麼做。」

  包大人聲音一提,又問道:「那你為何在得知衙役身份之後,仍不放人?」

  那吳大力又答:「那時草民得知是得罪了官爺,一時害怕,只想逃走,所以才沒有放人!」

  包大人頓時沒了聲音,大堂上一片寂靜。

  金虔在外面一聽,心裡頓時明了,心道:得!老包八成是沒轍了,看來如今咱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想到這,金虔便向鄭小柳使了個眼色,鄭小柳明白,立刻直直走到大堂門外中央,高聲道:「稟大人,劉世昌帶到!」

  此言一出,大堂上眾人頓時一愣,皆是納悶萬分,心道:這大人沒有發話傳人,這怎麼就突然冒出來一個差役要帶犯人上堂,還是一個做雜務的皂隸報傳,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傳報要上堂之人,竟然還是那死者劉世昌。

  吳氏兄弟一聽劉世昌之名,更是心頭驚,筋肉跳,不由回頭向大堂門口觀望。

  包大人也是嚇了一跳,將目光移向堂中的烏盆,又將目光移向公孫先生,公孫先生雖然面帶疑色,但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包大人即刻抬起手中驚堂木拍下喝道:「傳劉世昌上堂!」

  金虔在堂外聽得清楚,心頭不由一跳,直了直身子,暗暗吸了口氣,心中道:奶奶的,豁出去了,讓這幫古人開開眼,見識一下咱這被各類電視劇熏陶下現代人的高超演技。

  想到這,金虔足下運力,身形仿若一縷煙塵,忽忽悠悠飄蕩進了大堂,俯身下跪,壓低聲音道:「草民劉世昌見過大人。」

  堂上眾人定睛一看,只見此人髮髻散亂,身形飄忽,又自稱劉世昌,都被不由一驚,可再仔細一看,竟發現此人有些眼熟,不正是那個皂隸金虔嗎?

  那吳氏兄弟卻沒見過金虔輕功,只是見此人身形宛如鬼魅,瞬時被嚇掉了半數魂魄,吳二剛自不用說,就連吳大力也變了臉色。

  包大人堂上看得更是清楚,心裡也有些納悶,頓了頓問道:「堂下所跪何人?」

  金虔又沉聲回道:「草民劉世昌。」

  包大人愣了愣,轉目看向公孫先生,公孫先生手握毛筆,靜靜沉眉,又望向展昭。

  展昭見公孫先生望向自己,心裡明白,暗自道:公孫先生必是認為這金虔曾跟自己出門查案,自己對此人必有幾分瞭解,想讓自己推斷此時到底是如何境況。只是……

  展昭回想金虔以前種種舉動,額頭不禁隱隱冒出幾條黑線,心中又道:公孫先生此次可是高估展某了,這金虔向來舉止怪異,如今此舉,是真是假,實難揣測。

  想到此處,展昭微蹙劍眉,向公孫先生輕輕搖頭。

  展昭此舉,公孫先生和包大人都看得清楚。包大人見狀,雙目一凜,打定主意,高聲喝道:「你自稱劉世昌,那你可認識面前的烏盆?」

  金虔一聽,趕忙回道:「回大人,草民認識,此盆乃是草民的屍身。」

  包大人又問:「此乃烏盆,為何會變成你的屍身?」

  金虔吸了口氣,故作哽咽,緩緩道:「回大人,草民乃是在回家途中,被借宿家中的兄弟二人殺害,那兄弟二人圖財害命不說,還將草民屍身燒成灰燼,和泥燒成烏盆,供人買賣。大人,草民奇冤,還望大人還草民一個公道啊!」

  包大人微微眯眼,上下打量了金虔幾回,問道:「劉世昌,殺害你的兄弟二人,你可認得?」

  「此乃殺害草民兇犯,草民當然認得!」

  「此二人可在這大堂之上?」

  金虔聽言,頓時挺起身形,直直指向吳氏兄弟喝道:「就是這二人!」

  包大人立刻狠拍驚堂木,大喝道:「吳大力、吳二剛,你等可還有話可說?」

  再說那吳氏兄弟,被金虔一指一喝,頓時心驚肉跳,吳二剛更是險些暈死過去。那吳大力雖然驚恐,但他畢竟兇狠成性,並未因恐懼失了心智,金虔這一直起身形,也叫吳大力看清了金虔的面貌。

  吳大力這一看清,心中恐懼頓時去了大半,抬頭高聲叫道:「大人,此人信口胡說,他是開封府的衙役,並不是劉世昌!」

  包大人眼眉一挑道:「吳大力,你自稱從未殺害劉世昌,那自然不認識劉世昌樣貌,如何肯定此人不是劉世昌?難道你見過劉世昌樣貌?」

  「這……」吳大力眼珠子骨碌一轉,立刻回道:「大人,草民雖然不認識劉世昌,但卻認識這小差役,正是昨日到我家三名差役中的一人。」

  金虔聽言,輕輕抬眉,繼續幽幽道:「回大人,我被這兄弟二人殺害,屍身燒成烏盆,冤魂無法上堂,只得附在這金虔身上,上堂訴冤。」

  眾人一聽,更是驚訝,齊齊抬眼往金虔身上觀望。只見那金虔雙目呆滯,身型微僵,雖然口中吐言,卻是口舌僵硬,不似常態,便不由信了七分。

  吳大力卻是不信,又高聲道:「劉世昌冤魂附體,簡直荒唐,何人可以為證?」

  金虔聽言,也不由一愣,心道:何人可以為證?哪有證人,本來就是假的,怎麼可能有證人?

  包大人聽到此言,卻突然一拍驚堂木,高喝道:「來人哪,傳劉氏、劉百兒。」

  別說吳氏兄弟聽言一驚,就連金虔此時心中也是暗暗叫苦,心道:老包唉,你開什麼玩笑,咱這個劉世昌可是假冒的,你怎麼還請人來認親啊?嘖嘖,看來這齣戲要唱不下去了。

  不一會,就見那劉氏帶著百兒走上大堂,雙雙下跪。

  包大人點點頭,又向金虔問道:「你可認得此二人?」

  金虔此時已經是背後暗暗冒汗,只得硬著頭皮回道:「草民認識,他們乃是草民的妻子,小兒。」

  那劉氏和百兒一聽,頓時大驚失色,就聽那劉氏驚叫道:「你、你說什麼?你不是那個小差役嗎,為何要亂說?」

  百兒卻是鎮靜的多,面色不悅道:「這位哥哥莫要胡說,免得壞了我家的名節。」

  金虔此時只覺腿肚子有些轉筋,吸了口氣,緩緩轉身,深深望著劉氏母子,慢慢道:「娘子,百兒,我是你們的爹爹,劉世昌啊!」

  劉氏母子臉色瞬間大變,愣愣瞪著金虔,就見劉氏顫聲道:「你,你說你是相公?」

  金虔點點頭,繼續道:「為夫為了上堂作證,只得附身於此官爺身上,娘子,百兒,為夫終於又能見到你們了……」

  說罷,金虔便低下頭顱,雙肩微抖,貌似哭泣,實際卻是心裡沒底,正在暗暗發寒。

  那劉氏一聽,頓時撲到金虔身側,嚎啕大哭。那百兒也是眼圈帶紅,卻只是靜靜上前,輕聲問道:「爹爹,你可記得你答應百兒,元宵節要送給百兒一盞燈籠?」

  金虔一聽,頓時心中暗喜,心道:老天保佑,幸虧咱還記得那盞在吳氏兄弟原來家中拾到的破燈籠,那燈籠上似乎是……

  「爹爹當然記得,是一盞鯉魚燈籠……」

  「爹爹可曾記鯉魚是何種顏色?」

  「是……」金虔額頭隱隱冒汗,邊想邊心中抱怨:老包啊,雖然那盞燈籠做物證稍嫌不足,但您多少也該讓它露個面吧……該死,那燈籠上的鯉魚是什麼顏色來著?罷了,蒙一個算了……

  「紅色。」金虔隨口挑了一個顏色。

  不料此言一出,百兒立刻撲到金虔身側,大聲哭道:「爹爹,你真的是爹爹。」

  金虔頓時鬆了口氣,心道:想不到咱還有如此好運,隨口編了一個顏色也能蒙對,將來回到現代,咱一定下血本,去買幾注樂透,肯定頗有前景。

  劉氏母子哭得天地同悲,那吳氏兄弟的臉色也是天地色變。

  只見那吳二剛神情渙散,只是愣愣癱在地上。吳大力也是臉色慘白,嘴裡呢喃不止:「不可能、不可能……」突然他又提高聲音,對著金虔叫道:「不、不可能,你、你們一定是串通好的,騙我們入罪,一定是這樣!」

  金虔聽言,心中不由一陣冷笑,想到劉世昌臨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定定盯著吳大力,緩緩道:「吳大力,你可還記得,你在殺我之時,曾經邊砍邊說:『人人都知道財不露白,怪只怪你將錢財不牢牢收拾妥當,讓我們兄弟二人見到,你也別怪我們心狠,只怪你不夠小心!』字子句句,如刀刻在心,你不會忘了吧?!」

  吳大力一聽此言,頓時癱倒在地,和吳二剛一樣,雙雙抖若篩糠。

  包大人突然一聲高喝:「吳大力、吳二剛,如今有烏盆為物證,劉世昌本人為人證,你等還不認罪?!」

  這兩人哪裡還能回話,只是任憑衙役拿來供狀,拽起身形,顫顫在上面簽字畫押,再次癱倒在地。

  包大人看過供狀,點點頭,沉聲道:「堂下聽判。吳大力、吳二剛二人,圖財害命,毀屍滅跡,罪行昭彰,法理難容,本府就判你二人斬刑。來人哪,將此二人押回大牢,明日午時推出斬首!」

  幾個衙役即刻上前,將這渾身癱軟的吳氏兄弟拖了下去。

  包大人又對堂下三人道:「劉世昌,如今本府已將殺害你的兇犯依法判處,你也可以瞑目九泉,速速回去吧。」

  金虔一聽,心裡暗鬆一口氣,叩首謝過,剛想運用輕功離去,卻不料那劉氏死死拽住自己胳膊,痛哭道:「相公、相公,你不可以走……你要是走了……為妻、為妻……」

  金虔見狀,頓時腦袋大了一圈,不由面顯難色,身體被這婦人抓住,被迫面對一張淚臉,一對眼珠也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才好,只好四下飛瞟。

  當掃到大堂正中包大人臉上,金虔不由心頭一動。

  只見包大人雖然臉色沉凝,但眼中卻劃過一絲瞭然,後又掠過一絲笑意,目光移向了公孫先生。金虔也不由自主隨著包大人眼神向公孫先生瞥去,卻見那公孫先生輕拈墨髯,雙眉一挑,又把目光移向了紅衣四品護衛。

  只見那展昭,神情肅然,雙眸微垂,腰桿筆直,身形絲毫未動,只是紅色袍袖輕微一飄,金虔只覺身體不知被何物重擊兩下,頓時身體一僵,喉嚨一滯,毫無聲息,直直倒在地上。不用解釋,金虔也知道自己是被點穴了。

  那劉氏一見,頓時大驚,撲到金虔身上嚎啕大哭。

  可憐那金虔,穴道被點,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一雙耳朵的聽力卻絲毫未減,只得直直挺在地上,受魔音穿耳之苦,心道:奶奶的,這幫人精,也不知道是何時就看出了破綻,卻還是正兒八經地利用咱做假證,什麼開封府,包青天,公孫先生、「御貓」,都是一幫外表忠厚老實內心狡詐的傢伙。嘖……這貓兒一定是不滿咱害他飽受落水之苦,趁機報復,可惡啊……

  不知那劉氏哭了多久,最後還是百兒將勸娘親起身,隨差役將娘親將大人扶出大堂。

  包大人也命人將金虔抬回六房,和烏盆一起,放在之前金虔和鄭小柳所待之室,喝令退堂。

  說也奇怪,剛一回到六房室內,金虔身上穴道便突然被解,當然,金虔也未忽視那屋外飄過的一襟紅袍。

  鄭小柳本見金虔一動不動,十分擔心,此時見金虔起身活動,頓時安心,開口道:「金虔,你真是厲害,竟然讓那吳氏兄弟俯首認罪。」

  金虔慢慢晃動僵硬筋骨,心中苦笑道:這哪裡是咱一個人的功勞,完全是開封府一幫人精團結努力的結果。但此語也只是心道,畢竟這集體做偽證之事,實在不宜大肆宣傳。

  就聽那烏盆又嗡嗡道:「金虔,多謝了,如此大恩,我來世定然……」

  「好了、好了,不用來世了,只要您今世別找咱的麻煩就好了!」金虔擺擺手道。

  烏盆又道:「恐怕是沒有機會了,如今我冤屈得雪,此刻就要去那閻羅殿報導。」

  說罷,語音帶哽。

  金虔和鄭小柳一聽,心頭也有些微微發酸。鄭小柳頓了頓,又緩聲道:「劉兄,你那妻兒……」

  烏盆打斷鄭小柳之語道:「見也無用,徒增傷感,不如不見。如果二位見到百兒,定要囑咐他好好照顧娘親,好好讀書,將來才大有可為。」

  金虔、鄭小柳聽到此言,默默對視一眼,拱手齊聲道:「劉兄一路保重。」

  就見一縷白霧從烏盆中騰騰升起,在半空中環繞幾圈,形成一個幽幻人形,只見白影人形在空中拱手一拜,就突然被一道亮光籠罩,瞬時消散無蹤。與此同時,烏盆啪啦一聲,碎裂成片。

  金虔和鄭小柳心中不由幾分難過,各自靜坐一陣,便準備起身離開。

  就在此時,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人影逆光走了進來。

  金、鄭二人見此人不由一愣,愣愣看著此人端端走到烏盆碎片旁邊,靜靜凝望許久,抬頭對這金、鄭二人問道:「爹爹已經走了嗎?」

  金虔望著眼前這稚嫩臉孔,雖然故作鎮定,眼神中卻隱隱洩露出慌亂傷心,嘴皮蠕動半天,才開口道:「百兒,你爹……走了。」

  百兒聽言,垂首直立,雙拳緊握,半晌才出聲道:「我還是來晚了,要不是怕娘親再傷心一次,百兒一定會早來幾步……」頓了頓,百兒又抬頭問道:「爹爹臨走之前,可曾囑咐過什麼?」

  鄭小柳望了金虔,回道:「你爹讓你好好照顧娘親,好好讀書。」

  百兒微閉雙目,點點頭,再睜眼時,雙目已經朗然如星,拱手對金虔作揖道:「金虔大哥,百兒多謝你在大堂之上扮作爹爹,替爹爹指證兇犯。」

  金虔聽言一愣,脫口問道:「你怎麼知道?」

  百兒微微垂眸,低聲道:「爹爹答應百兒的鯉魚燈,是金色鯉魚燈……」

  金虔頓時大驚,愣愣看著百兒挺直身板,直直走到門口,心裡暗想:乖乖,這小鬼簡直太犀利了,在大堂上他明明已經看出咱是假冒的,還是將計就計,將自己認作老爸,助包大人將犯人定罪……嘖嘖,這小鬼以後必成大器。

  想到這,金虔突然脫口叫道:「百兒,你爹爹定會為你自豪萬分!」

  百兒身形微微一滯,緩緩轉身,向金虔微微一笑道:「百兒知道。」

  背後金色流光,臉上青澀淺笑,都遮不去掛在臉頰的那粒晶瑩淚珠,光彩奪目,一時間,金虔只覺面前瘦小的男孩,竟然身形穩重如山。

  直到百兒身形遠去,金虔還在原地發呆,全部心思都在煩惱一件事:這北宋時期,應該有個姓劉的名人吧。

  *

  烏盆案結案之後,金虔和鄭小柳因為協助破案有功,倒也獲得兩日休假。鄭小柳自然是回家向親人稟報自己的英雄事蹟,金虔則在三班院的宿房內補了兩天眠。

  待第三日清早,金虔和鄭小柳到三班院報導之時,卻在皂班班室內見到兩名不速之客。

  「金虔、鄭小柳,快來見過公孫先生和李捕頭。」皂班班頭一見金、鄭二人,便立刻將兩人推到屋子正中。

  「見過公孫先生,李捕頭。」金虔與鄭小柳同時作揖道。

  坐在上座之人,一身儒衫,清目白面,正是公孫竹子,而另外一人,身形健壯,方臉虎目,黝黑皮膚,一身精幹裝扮,肋下一把闊葉大刀,正是快班班頭,開封府的捕頭李紹。

  金虔抬眼看著面前二人,不由心中納悶,再看那公孫先生一臉笑意,不由心中一陣發寒,心道:這公孫竹子從來都是笑裡藏刀,此次前來,莫不是又有什麼陰謀?糟了,莫不是那貓兒將自己幫他解毒之事告知了這根竹子,公孫竹子此刻正是前來探口風的?

  想到這,金虔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謹慎迎戰。

  就見皂班班頭面色帶喜道:「你們兩個這回可有福了,上次跟展大人出門辦案,展大人對你二人的表現是讚不絕口,上報了包大人,此次公孫先生是特來頒佈你們兩個調班令的。」

  「調班令?」金虔不由一愣。

  就聽身旁鄭小柳興奮叫道:「調班令?難道是俺們被調到快班了?」

  公孫先生笑道:「正是如此,所以從今日起,你二人就歸李捕頭屬下,還不快見過李捕頭?」

  鄭小柳一聽,險些把嘴都樂歪了,急忙上前一揖到地,高聲道:「鄭小柳見過李捕頭。」

  公孫先生見金虔還呆立一旁,不由問道:「金虔,你為何還不過來見過李捕頭?」

  就見金虔眉頭隱隱抽動,低頭道:「公孫先生,屬下無德無能,調入快班,恐怕不妥。」

  那李捕頭一聽倒樂了,展顏笑道:「展大人果然沒有說錯,金虔你果然是謙虛過人,在下就是喜歡你這種年輕人。展大人對你二人的評價甚高,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金虔眉毛狠狠抽動了一下,剛剛拱手想再推辭,卻被公孫先生打斷。

  「金虔,既然是展護衛極力推舉,你等就不要推辭了。」

  「……是,金虔見過李捕頭。」

  「好、好。」李捕頭開懷大笑起來。

  公孫先生點點頭,起身走到門口便要離去,可剛到門口,又回過身向金虔問道:「金虔,展護衛在劉家鎮中毒,可是被你所解?」

  金虔頓時精神一凜,立刻答道:「是屬下所解。」

  公孫先生又問:「難道你曾研習過醫藥之術?」

  金虔背後隱隱冒汗,提聲回道:「屬下在做要飯花子之時,曾跟一個老叫花學過幾個草頭方,略知皮毛。」

  公孫先生打量了金虔幾番:「你不過學過皮毛,卻可以解去屍毒?」

  「那是因為要飯之人行乞,有時也會服食被人丟棄的腐肉,中屍毒之人也不在少數,因此屬下才知道屍毒解法。」

  公孫先生聽到此言,才緩緩點頭,拈鬚笑道:「如此說來,金虔倒是頗有天賦,以後若是時間空餘,不妨到在下住所詳談,在下那裡也有些醫書,你盡可以查閱。」

  金虔頭埋得更低,硬著頭皮道:「屬下謝過先生。」

  公孫先生這才滿意,飄然離開。

  待公孫先生走遠,金虔和鄭小柳便辭別皂班班頭,隨李捕頭來到快班捕房。

  這快班畢竟是三班之中精英所在,捕房數量就是另外兩班班室數量總合。捕房之內擺設也不同於皂班,牆上盡掛各類兵器圖,排排桌椅上擺放的也儘是犯人畫像,通緝畫像等物。

  李捕頭在捕房正中坐好,便對兩人敘述快班職責。

  鄭小柳是越聽越興奮,金虔則是越聽越心驚肉跳:

  早晨卯時(早5:00左右)就要到練武場訓練,平時要到汴梁城巡城維護京師社會治安、打擊犯罪、順道維持市容;外地出差追捕犯人,捉拿江洋大盜、宵小竊賊;嘖嘖,晚上還要輪班站崗,保護開封府安全……天哪,這哪裡是人做的工作?

  最重要的是,工資居然只漲了十兩……

  金虔面容一擰,心中暗暗喝道:臭貓,咱這次的樑子可結大了,咱跟你沒完!!

  於此同時,正在東京汴梁城內巡城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正在以每分鐘兩個的平均速率,噴嚏聲聲不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12:43 AM

陳州案 第一回 開封巡街遇刁難 仗義助人逢苦主

  開封汴梁,晨鼓初醒,朝光閃動,青雲素風,攜著絲絲涼意,拂過垂垂楊柳,掠過青瓦飛簷。城門始開,入城之馱隊絡繹而入,橐橐蹄聲,斷續入耳;汴河舟楫,舵、櫓擊水,攪碎汴河之上旭日映影,艘艘載船,滿載糧物,自汴河駛來,運入東京。

  汴梁城內,趁賣早市者,復起開張,五更普響,油餅店、胡餅店搟劑、翻拍之聲頓起,遠近相聞。

  汴河之北,御街之東,南門大街之上,皆多羹店、分茶、酒店,其中一家臨街饅頭鋪,名為孫家饅頭鋪,開舖老闆乃是位四十歲上下的黑臉漢子,做得一手好饅頭,又因其姓孫,街坊也就稱他為孫好手。

  這饅頭鋪雖說不大,但那孫好手的饅頭味道香甜,價格公道,倒也有不少老客捧場,又因此舖位於開封府衙役巡街必經之道,開封府的巡街衙役們也常常在此就用早餐,所以這孫好手和開封府的衙役們也算有幾分萍水交情。

  「喲,張爺、趙爺,今天來幾份饅頭?」

  一看到門口出現紅黑衙役裝束,孫好手立即笑臉迎了出去,大聲吆喝道。

  門外步進四位官差,帶頭兩位,身高八尺有餘,皆著六品校尉官服,兩人同是肋下佩帶闊葉長刀。這兩人,孫好手都識得,左邊那人,二十五六年紀,一對濃眉,方正黑臉,正是開封府的校尉張龍;右邊那人,素面白淨,年紀剛過二十,正是校尉趙虎。而在兩人身後的小官差,一位高個大眼,一位消瘦細眼,兩人腰佩單刀,倒是有些眼生。

  四人走進店舖,在窗口方桌旁坐下,張龍、趙虎兩人面色皆有不悅。

  孫孫好手見狀,心中有些納悶,端了茶水饅頭放到桌上,笑問道:「張爺、趙爺,今日也是這麼早就出門巡街啊。」

  張龍、趙虎兩位官爺只是沉著臉,並未答話,旁邊的單薄細眼小差役倒率先大大打了一個呵欠道:「早、當然早了,公雞起的都沒咱早!」

  「金虔。」一旁的高個大眼小差役小聲道:「你我已升入快班,每日早起練功巡街乃是份內之事,你何必每天抱怨。」

  「是、是、是,分內之事。」金虔一邊打呵欠,一邊端過茶壺,將四人茶杯斟滿,邊斟邊道:「老闆,你再上一盤饅頭,張爺、趙爺今日心情不好,沒準會胃口大開。」

  孫好手點點頭,回到廚房端了一盤饅頭,放到四人面前的方桌之上,轉身之時,不由又多打量了那位叫金虔的小差役幾眼,心裡總覺得之前似乎何時曾見過此人。

  金虔拿了一個饅頭一口咬下,又遞給鄭小柳一個,道:「小六,別發呆了,趕緊填飽肚子要緊。」

  鄭小柳手裡握著饅頭,看看張龍的苦面,望望趙虎的悶臉,往金虔身邊湊了湊,悄聲問道:「金虔,你說這張爺和趙爺今天是怎麼了,大清早就陰沉著兩張臉,是不是我倆什麼地方做得不妥?」

  金虔聽言,吞下口中的饅頭,湊到鄭小柳身旁,挑眉小聲道:「小六,咱今天是第一天巡街,第一次輪值到這兩位大人手下當差,這出了府衙還不到半里,哪裡能有不妥之處?」

  鄭小柳又看看兩位大人,皺著眉毛道:「那為什麼——」

  金虔端起茶杯說道:「小六,咱問你,這開封府每日例行巡街,是如何安排?」

  「十八隊巡街隊伍,南城九隊,北城九隊,每隊四人,輪流巡城,遍佈全城。」鄭小柳好像背書一般條條誦出。

  金虔點點頭,又抓了一個饅頭繼續道:「我們今天巡的是南城還是北城?」

  「是北城。」

  「展大人今日呢?」

  「……是南城。」

  「這就對了!」金虔豎起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又往鄭小柳身側靠了靠,壓低聲音道:「你有沒有留意,每逢單日,是王朝、馬漢兩位大人隨展大人巡城,雙日則是張龍、趙虎兩位隨展大人巡城。」

  鄭小柳好像有些明白,微微點頭,想了想喃喃道:「今日是五月十九,是單日,應是王、馬兩位大人隨展大人一起巡城,難道二位大人就是因此而不悅?」

  金虔點點頭,低聲道:「八成就是如此。所以每逢單日,張、趙兩位大人的心情必定不悅,而雙日心情又必定大好。」心裡又道:快班的那幫無良恐怕早就料到此事,否則就衝咱和鄭小柳這種資歷,怎可能輪到咱們跟這兩位六品校尉大人巡街,可惡!這幫傢伙,居然讓咱堂堂一個現代人做炮灰!

  鄭小柳頷首沉吟片刻,嘀咕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不過俺也明白,如果俺能跟展大人一起巡街,俺一定也高興的不得了……」

  金虔聽言,險些噴笑出聲,心道:想不到那隻貓兒的魅力如此之大,男女老幼一鍋通殺,嘖嘖,但願咱今日不要被那貓兒魅力的後遺症波及,受這兩位苦瓜臉大人的刁難。

  想到這,金虔心思一轉,扯出笑臉,將盛饅頭的碟子往張龍、趙虎兩人面前推了推,慇勤道:「兩位大人,先吃點饅頭,好有力氣巡街公幹。」

  張龍聽言,抬眼看了看金虔,冷聲道:「金虔,你莫要以為你二人是由展大人推薦升入快班,我兄弟二人就會對你另眼相看。我兄弟二人自從跟隨包大人以來,從來都是以公事為重,從不假公濟私,若是你二人有失職之舉,別怪我二人公事公辦。」

  此言一出,莫說鄭小柳一愣,就連金虔也是一呆,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

  金虔趕忙偷眼打量了張龍、趙虎幾眼,只見這兩人,四眉微凝,面色不善,正瞪著自己和鄭小柳而人。金虔蹙眉思量,心中暗想:乖乖,聽這位的意思,莫不是咱被那貓兒另眼相看、引薦升職,卻遭來了這四大金剛的嫉妒之心?!天哪,才剛入職,就遭來了頂頭上司的不滿,錢途堪憂啊!貓兒,你這回可把咱給害慘了。

  被張龍警告了幾句,金虔再不敢做那熱臉貼人冷屁股的蠢事,只得和那鄭小柳一起,老老實實地用早飯。四人默默吃罷早飯,趙虎將銅錢放在桌上,便和張龍一道起身向門外走去,鄭小柳緊隨其後。金虔卻是立在桌旁,望了一眼桌上的七個銅錢,輕輕挑眉,招手將孫好手喚了過來。

  孫好手來到桌旁,看著金虔將七枚銅錢盡數握在手中,不由有些不解。

  但見那金虔細細數過銅錢,然後又將銅錢齊齊排在孫好手手掌之中,微微笑道:「老闆,今日咱們幾個可比平常多要了一盤饅頭,正所謂多賣多利,老闆你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孫好手聽言,頓時一愣,滿臉疑惑,正欲詢問,卻見那金虔直直走到蒸籠旁邊,自己伸手取了兩個饅頭揣進懷裡,露齒一笑道:「老闆,咱今天就多謝你相贈了。」

  說罷,那小差役便一個閃身不見了蹤影,待孫好手回過神來,衝出門一看,那名小差役早已到了十丈之外。

  望著跟在張龍、趙虎兩人身後金虔的消瘦背影,孫好手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猛拍腦門,心中大呼:啊呀,難怪覺著那小差役眼熟,他不就是半月之前將整個東京汴梁的市井物價硬生生砍下半截的開封府皂隸嗎?沒想到才不過幾日未見,這小差役就升入了快班,做了捕快,果然是前途無量啊!——話又說回來,那小差役搶自己兩個饅頭做什麼?

  再說那金虔,懷裡揣著誘拐而來的饅頭,才總算安心了幾分。這幾日聽那些快班前輩衙役的閒聊之語,金虔也知這巡街公務不過是走走場面,充其量就是閒逛加散步鍛鍊身體而已。可今天首次巡街,卻是由這兩位六品校尉大人做頂頭上司,就沖這二位大人的臉色,還不定能想出什麼損招來折磨自己,不得不多長個心眼。而金虔最怕之事,除了死,恐怕就是挨餓了。所以,金虔當下立斷,誘拐了孫好手的一對饅頭,以備不時之需。

  而事實證明,金虔此舉,果然明智萬分。

  俗話說:天下唯小人和嫉妒之男子難養也。

  從離開饅頭鋪開始,這巡街之旅就彷彿沒了止境,從清早走到晌午,足跡遍佈半個汴梁城,直走得金、鄭二人腿腳發軟,後腰發直,也沒能休息片刻。而那那張龍、趙虎二人,也不知是喝狼奶長大的還是吃熊肉養身的,居然絲毫不見疲累之色,好似鉚足了勁,要將金、鄭二人活活累垮才肯罷休。

  好不容易熬到午飯時間,本以為能到酒樓之流的地方歇歇腳,順道喝喝茶,不料兩位校尉大人是處處以偉大的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為榜樣,敬業守時自不用說,連那股艱苦樸素的精神都如出一轍。只是在路邊攤隨便要了四碗陽春麵,用了不到五分鐘時間便結束了金虔期盼已久的午飯時間。而金虔懷裡的饅頭,連發揮效用登場的時間都沒有。

  下午的巡街行程更是痛苦萬分,只是因為四人巡邏之地,剛好是城中市井。一入市井街道,凡是街上的小販無不向金虔打招呼,金虔是越聽越頭皮發麻,兩位校尉大人的臉色則是越來越臭。直到來到市井中央,四人已經被眾多商販圍在一處,步履維艱。

  張龍、趙虎黑著兩張臉,看著金虔向周圍眾人一一還禮。就聽人群中一人高聲嚷嚷道:「呦,這不是開封府小官差嗎?」

  金虔聽著聲音耳熟,抬頭一看,只見一人從人群中擠出,是個魁梧大漢,滿臉連腮鬍鬚,看著也有些面熟,不由問道:「大哥是——」

  「小哥,你還真是健忘啊。」來人瞅著金虔,高聲笑道:「我的那兩筐翠梨的味道如何?」

  金虔聽到此言,定眼一看,這才想起,對面這人正是半月之前自己利用「美貓計」砍下五折價錢,買下兩筐翠梨的那個李大。

  「原來是李大哥。」金虔拱手笑回道。

  那李大也不客氣,伸出大手在金虔背後狠拍了兩下,笑道:「看來小哥混得不錯啊,這麼快就從做雜役的皂隸升為了捕快,可惜以後沒人能跟我鬥嘴皮子了。」

  金虔被李大的猛勁兒拍的險些一個趔趄,急忙穩了穩身子。

  那李大收回手掌,這才注意到其後的張龍、趙虎及鄭小柳,便又笑道:「這幾位想必也是開封府的官爺吧。」說罷拱手一禮。

  張龍、趙虎見狀,也拱手回禮,臉色卻是不悅。說起這張龍、趙虎,自從跟隨包大人,來到這開封府,出門辦案也罷,巡街護城也罷,從未被如此小看,如今竟被一個小差役搶了風頭,自然心中有些不快。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這二人臉色發黑,趕忙彎腰笑道:「李大哥,這二位就是開封府包大人麾下的六品校尉,張龍張大人和趙虎趙大人。」

  周圍眾人一聽,頓時一陣喧譁之聲。

  李大聽言,更是趕忙彎腰重新施禮道:「原來是張大人和趙大人,草民見過。」

  這張龍趙虎的臉色這才緩和了幾分。

  只見那李大四下張望了一圈,又向金虔問道:「小哥,為何不見展大人?」

  金虔一聽,頓時額冒冷汗,心道:這李大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提那隻貓兒做什麼,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展大人今天巡南城……」金虔苦笑回道,只覺背後有四道火辣光線直透衣衫。

  人群中傳出一陣惋惜之聲。

  那李大聽言,就從包裹裡取出五六個青翠水梨,放到金虔手中道:「前幾日在市集之上見到展大人面色不佳,似是受了風寒,小哥,這幾個梨你拿回去交給展大人,讓大人補補身。」

  金虔捧著這幾顆水梨,只覺頭皮發冷,身後張龍趙虎二人的四道目光,如同雷射光一般掃在背後。

  雖然公孫先生和展大人都曾經為金虔澄清,金、鄭二人將展大人投入湖中,不過是為了幫其解毒,但奈何金虔平時為人不正,開封府的眾多衙役似乎並不相信此說。加之那貓兒之後又稍染風寒,開封府內更是謠言四起,更有流言宣稱是金、鄭二人故意害那位開封府的大眾偶像展大人身染風寒。金、鄭二人是萬分無奈、百口莫辯。

  就在金虔以為自己即將被二位大人目光射殺之時,街尾突然傳來一聲呼喝,對於此時的金虔來說,簡直猶如天籟之音:

  「來人哪,搶劫啊!!」

  呼聲從街尾傳出,雖在喧鬧街市之中,卻是淒厲可辨。張龍、趙虎二人身形剛動,就覺一陣急風從身邊刮過,定眼看去,金虔身形已經從眼前掠過,消失在人群之中,只留幾個水梨落在原地。

  張龍、趙虎雖然之前曾聽王朝、馬漢提過金虔的輕功,但自己卻從未見過,此時一見,不由吃驚不已,和那周圍小商小販一般,瞬時呆愣。

  再說那金虔,好容易有了藉口擺脫張、趙二人,自然是將畢生所學盡數發揮,用了十二分力氣逃出人群。不過片刻之瞬,就來到了街尾。

  街尾不比市井中心,行人並不多,只是稀稀拉拉分佈街道之上。只見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跪在街旁,手臂顫巍巍地指著前方,淒聲呼叫:「搶劫啊,來人啊!」

  金虔順著老人所指方向望去,只見兩個褐衣男子正飛奔而去。

  金虔雙眼一眯,頓時足下發力,不過三四個縱身,便躍到了那兩人面前。

  那兩個小賊剛剛搶劫得手逃脫,正在沾沾自喜,不料眼前突然憑空冒出一名捕快,不由大驚,但在定眼仔細一看,心裡又不禁一樂。

  只見那面前的小捕快,身形單薄,臉皮光潔,看樣子不過少年。

  其中一名小賊開口笑道:「小鬼,毛還沒長齊,就做捕快了?」

  另一賊也接口笑道:「快點給咱爺讓路,免得爺一個噴嚏吹走了你。」

  金虔受了一早上的冤枉氣,正愁無處發洩,此時一聽這兩人所言,心中更是冒火,心道:奶奶的,這年頭,強盜居然比官兵還囂張,真是世風日下。

  一緊腰間刀柄,金虔唰的一聲亮出寬刀,大喝道:「不許動!」

  街上行人一見金虔亮了傢伙,瞬時足下溜煙,盡數跑了個乾淨。

  那兩個小賊一見金虔此舉,卻是絲毫不見惶恐,反倒有些樂不可支。其中一賊笑道:「小官爺,你不要以為拔出刀咱們哥倆就怕了,實話告訴你,除了那開封府展昭,誰也攔不住咱們哥倆。」

  這句倒也屬實話。這兩個小賊在開封府內行搶許久,雖然武藝不高,但卻十分熟悉城內地形,逃命的功夫更是不弱,如同泥鰍一般滑不溜手,要想抓住此二人倒也頗有幾分難度,讓開封府的一眾衙役甚為頭痛。以前二人曾被抓入開封府大牢三次,都是被展昭親手所拿,只因這二人只是身犯小罪,不過三五月便又被釋放。幾次之後,這二人也長了聰明,打聽了展昭巡街的路線,專挑巡街空檔下手,這半年以來,倒也從未失手被擒,言語間自然多了幾分狂妄。

  金虔聽到此言,雙目微微睜大,突然將手中鋼刀回鞘,伸手探入懷中摸索起來,少頃,掏出兩個饅頭和一個布袋,對著面前兩人綻顏一笑。

  那對小賊見狀,不禁一愣,只覺眼前笑臉讓人脊背發冷。

  金虔緩緩提高布袋,將少許黃色粉末撒在兩個饅頭之上,然後雙手一揮,將兩個饅頭扔到那對小賊面前。

  轟……

  兩個小賊只覺眼前突然爆起兩團黃煙,渾身頓時一陣酥麻,待回過神時,兩人已雙雙如石像般僵硬,重重躺倒在地。

  只見金虔慢慢走到兩人身側,手指哢哢作響,猙獰面孔,抬起腿腳,在兩人肚子上狠狠踹去,邊踹邊道:「奶奶的,什麼叫『除了展昭誰也攔不住你們』,那隻臭貓,有什麼了不起?咱今天就讓你們見識見識這『殭屍粉』,體會體會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可憐這對小賊,直到失去意識,也沒弄明白今天是走了什麼霉運,居然碰到這麼一個怪人。

  待張龍、趙虎和鄭小柳三人匆匆趕到時,金虔已經發洩完畢,正在檢查小賊搶來的包袱。

  張龍、趙虎一看地上躺倒的兩名小賊,不由默默對視一眼,面色帶滯,幾步上前,將兩名小賊捆綁結實,拖到一邊。鄭小柳疾步走到金虔身側,正欲開口詢問,忽聽身後傳來一句呼叫:「我、我的包袱。」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名老人步履蹣跚地走來。

  只見此名老人,一身粗布褐衣,腰繫一根黑色布帶,腳下一雙黑布鞋,鞋面破爛,鞋幫脫線,往臉上看,滿頭白髮,二尺銀鬚,皺紋堆面,面色憔悴,正是之前呼救的老頭。

  老人幾步衝到金虔身側,奪過金虔手中包袱,禁不住老淚縱橫,嗚咽道:「多、多謝這位官爺相助……」說罷屈腿就要下跪。

  金虔見狀,趕忙一把扶住老人胳膊,不自在道:「不過是分內之事,不用謝了……」

  那老人聽言,才緩緩起身,抹了抹眼淚道:「這位官爺,您是哪家的官爺,不妨告訴小老兒,也好讓我上門致謝。」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金虔上下打量了這老人一番,心裡便有了數:這東京汴梁的居民,哪個不認識開封府衙役的裝扮,看來這老頭八成是從外地來的。

  「我們是開封府的衙役,這捉賊之事,乃是份內……」

  「什麼?!」

  金虔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被老頭一聲驚呼打斷。

  只見那老人雙手一把抓住金虔雙臂,手指緊收,雙眼閃光,嘴唇微微顫動道:「小官爺是、是開封府的衙役?」

  金虔胳膊被抓得生疼,不覺點了點頭。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預感:這老頭如此激動,難道——

  只見那老人見金虔點頭,頓時身形一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呼道:「草民冤枉啊啊!!」

  金虔頓時臉皮一陣抽搐,心道:果然如此,聽到「開封府」仨字就激動的人,不是到開封府要錢的債主,就是到開封府申冤的苦主……嘖嘖,第一次巡街就碰到如此倒霉之事……天哪,就不能讓咱過幾天安生日子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12:50 AM

陳州案 第二回 張氏家僕鳴主怨 捕快無奈陳州行

  那名老人突然當街喊冤,頓時讓眾人愣在原地。張龍、趙虎兩位畢竟跟隨包大人多年,一見此景,立即決定將這名老人帶回開封府,請包大人親自詢問。那兩名小賊身中金虔新制的「殭屍粉」之毒,只能等半個時辰之後自動解毒,可憐金虔和鄭小柳,只得充當苦力將兩個不能動彈的小賊拖回了開封府。

  待一行人磨磨蹭蹭回到開封府衙,已經將近黃昏時分,開封府衙巡街衙役基本都已回府。張龍、趙虎立即將此事稟報包大人,金虔和鄭小柳將兩名小賊交與獄卒,便守在那老人身邊,等包大人傳喚。

  凡到開封府告狀者,若是在大堂門外擊鼓鳴冤者,必升堂問案,若是攔轎喊冤者,酌情考慮,八成以上在花廳先行問案,其後才升堂,而這攔住開封府衙役喊冤者……實屬少見,自然要選在開封府花廳問案。

  果然不多時,包大人便下令讓金虔和鄭小柳將老人帶入花廳。

  三人來到花廳,剛進門檻,金虔便急忙偷眼四看,正好瞥到花廳正中,那筆大紅身影穩穩守在包大人身側,再看那張龍、趙虎,伴隨整日的一臉戾氣早已消散,反倒面容中隱隱帶有暖色。金虔頓時心中大鬆一口氣,心道:這貓兒簡直可以媲美暖風機了,還有給這兩人臉皮升溫的效用。

  那老人進入花廳,抬眼一看,只見花廳正中坐著一名黑臉長鬚之人,額頭中央還隱隱浮現出一枚亮色月牙,身穿青緞常服,面帶凜然正氣。老人立刻俯身下跪,額頭碰地,高聲呼道:「草民見過青天包大人。」

  包大人看了看下跪之人,慢聲問道:「你是何人,因何事喊冤?」

  那老人垂頭道:「草民乃是陳州人氏,姓張名福松,是陳州張氏醫鋪的家僕,此次前來,正是為我家少爺喊冤。」

  「你家少爺又是何人?」

  「回大人,草民的少爺姓張名頌德,是陳州城內的一名大夫。」

  「大夫?」包大人問道:「他有何冤屈,為何不親自喊冤,而要累你前來?」

  那張福松一聽,頓時雙眼閃爍淚光,身形微顫,提聲呼道:「大人、我、我家少爺因為被奸人冤枉,被判殺人之罪,如今正被關在陳州府的大牢之內,不能前來開封府喊冤啊!」

  包大人微微蹙眉,又問道:「你說你家少爺張頌德被判了殺人罪,可曾大堂畫押認罪?」

  「這……」張福松有些語滯,身形晃了晃,才低聲回道:「我家少爺已經畫押。」

  眾人聽言,皆是一愣。

  金虔站在花廳角落,悄悄抬眉,心裡不禁有些好笑:這老頭是吃錯藥了?罪人都已當堂畫押,還跑來開封府喊冤,簡直是浪費開封府的財力物力外加勞動力。

  就聽包大人突然一聲高喝道:「大膽刁民,既然犯人已當堂畫押認罪,分明已經結案,你還來開封府鳴冤,簡直是荒唐。」

  那張福松一聽,頓時高聲哭喝起來:「大人,冤枉啊。我家少爺當堂畫押認罪,是被那陳州知府屈打成招的。」

  包大人停下問話,沉下臉孔,細細打量下跪的老人。

  但見這位老者,髮髻散亂,衣衫襤褸,面帶滄桑,跪在堂下,是老淚縱橫,神情悲切。

  包大人心中不免生了惻隱之心,嘆了口氣,緩下聲音問道:「張福松,你暫且將事情原委一一說與本府聽聽。」

  張福松一聽,頓時感激不盡,急忙磕頭,磕磕巴巴地說道:「我家老爺和夫人早逝,只留下少爺一名獨子。少爺自幼聰慧,剛過二十便繼承了張氏醫鋪,如今剛過三個年頭,可少爺的醫術在陳州府內也有幾分薄名。」

  「既然是神醫,為何又被告殺人罪名?」

  張福松哭道:「大人,要說起這件事,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上個月,鄰街的屠夫黃大虎得了風寒,請我家少爺前去看病,沒幾日,那黃大虎的病就好了大半。那黃大虎家貧,無錢付診費,我家少爺好心,便免了他家的診費,那黃大虎的妻子黃氏心中感恩,前來致謝,我家少爺便又送了幾副調理的藥。不料那黃大虎喝了藥之後,居然七竅流血,當場身亡。黃大虎的老娘就因此將我家少爺告上了公堂,誣賴我家少爺和那黃氏有染,毒害親夫。那知府老爺竟然不明是非,將那黃氏以通姦罪打入大牢,又將我家少爺屈打成招,判了死刑。」

  包大人和眾人聽言,都微微沉眉,靜了一陣,包大人又問道:「陳州知府審理此案,可有你家公子殺人的人證?」

  張福松回道:「有個人證,是黃大虎家的鄰居婦人,自稱見到我家少爺曾和那黃氏眉來眼去,曖昧不清。大人,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家少爺自小熟讀詩書,乃是正人君子,怎會和別人的妻子曖昧?!」

  包大人一皺眉,又問:「那可有物證?」

  張福松聽言,更是難過,連聲音都哽咽起來道:「那仵作從藥渣中驗出了砒霜之毒,硬說是我家少爺下的毒,那知府又從我家藥鋪中搜出了砒霜,便定了少爺的案子。大人,那砒霜本就可入藥,哪家藥鋪沒有存貨,怎可為證?大人,您一定要為我家少爺申冤啊!!」

  說罷,那張福松便額頭點地,碰得地面嘭嘭直響。

  包大人沉思片刻,緩緩移目,看向身側的公孫先生。

  只見公孫先生微一皺眉,也開口問道:「張福松,你說你家公子並未用砒霜入藥,可有憑證?」

  「有、有、有!」張福松趕忙放下緊緊抱在懷裡的包袱,解開包袋,從中取出一個布包,層層將包裹的布面揭開,小心翼翼從裡面取出幾張皺巴巴的白紙,舉起道:「大人,這就是少爺那日開給黃氏的藥方,草民就是照著這張藥方抓藥的,裡面絕對沒有砒霜。」

  張龍將藥方接過,遞給包大人,包大人掃了一眼,又將藥方遞給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細細看了片刻,抬起頭,微微向包大人點了點頭。

  包大人見狀,便又對下跪的張福松道:「張福松,你的案子本府理了,你先在這府衙住下,待本府詳加查訪,若那張頌德果然身受冤屈,本府定會還他一個清白。」

  「多、多謝大人!!」張福松又是一陣叩頭,高呼大謝。

  待張福松被皂隸帶出花廳,包大人才緩聲向公孫先生問道:「公孫先生,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公孫先生微微垂首,思量少頃,回道:「大人,此案聽起來疑點頗多,但若光聽那張福松片面之詞,恐怕無法妄下定論。」

  包大人點點頭,道:「本府也是如此看法。本府打算派人到陳州查訪此案,先生以為如何?」

  「此舉甚為妥當。」

  包大人聽言,便轉頭對另一側展昭道:「展護衛、張龍、趙虎聽令,本府命令你三人明日立即起程,前去陳州徹查此案。」

  展昭上前一步,雙手抱拳,朗聲道:「屬下遵命。」

  張龍、趙虎一聽,更是心花怒放,急忙上前兩大步,高聲回道:「屬下遵命。」

  公孫先生見狀,又道:「展護衛,此次你三人前去陳州查案,只可暗查,不可明訪。」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展昭看向公孫先生,面帶不解,張龍、趙虎更是莫名。

  包大人微微側頭,望著公孫先生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公孫先生輕拈鬍鬚,蹙起眉頭,又道:「大人難道忘了,那陳州地界可是安樂候的地盤。」

  金虔聽言不由一愣,心道:安樂候,這名字怎麼聽著耳熟?

  就聽那公孫先生繼續說道:「那安樂候龐昱乃是龐太師之獨子,貴妃娘娘的胞弟,當朝國舅,地位顯貴。而龐太師與大人在政見上素有不合,此次前去,若是亮明開封府的官差身份,恐怕那那安樂候會有所刁難。」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心中明了,對公孫先生的深謀遠慮是又敬又佩。

  只見包大人微微頷首,拈鬚笑道:「先生果然心思縝密。」

  展昭和張龍趙虎也是抱拳施禮。

  鄭小柳自然是兩眼放光,彷彿見到在世先祖一般。

  只有金虔雙眉緊蹙,心裡暗自嘀咕:龐昱,龐太師的兒子,標準的貶義詞,如果咱沒記錯的話,那傢伙最後似乎是被老包給哢嚓了,難道就是此次?不對啊,咱記得他好像是因為陳州放糧的事才倒霉挨鍘的,和這次的案子似乎沒什麼聯繫,八成是咱神經過敏。只是,雖然那龐昱不是什麼好鳥,可大小也算個國舅,恐怕不好惹,嘖……這回貓兒去陳州查案,似乎前途不妙啊……哼哼,這回可有好戲看了……

  想到這,金虔不禁有些幸災樂禍,將目光移向展昭。只見展昭劍眉微蹙,俊朗面容之上微微顯露為難之色。

  包大人見狀,也面色帶沉,開口問道:「展護衛,此次前去,不能明裡查案,自然困難重重,但……」

  「大人。」展昭拱手朗聲道:「屬下並非擔心不能明查之事,屬下只是擔心此案涉及藥理,而我等三人都不精通此道,恐怕會遺漏重要線索……」說到此處,展昭突然雙眸一亮,將目光移向了金虔。

  金虔頓時心頭一跳,脊背發涼。

  就見那展昭向包大人說道:「大人,捕快金虔稍通醫理,屬下想帶其一起去陳州查案。」

  此言一出,金虔霎時冷汗嘩啦啦流了一地。

  只見種類繁多的目光瞬間向金虔齊刷刷的射了過來。

  贊同中帶有小小驚訝的,是包大人的一對虎目;

  燃燒著熊熊嫉妒之火的,是張龍、趙虎的四道鐳射光線;

  充斥著羨慕、敬佩色彩的,是鄭小柳的一雙大眼睛;

  讚賞中隱隱含有曖昧的,是公孫先生的眼色。

  金虔從頭到腳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心裡大呼道:有沒有搞錯,這可是去國舅爺的地盤上找晦氣,一個不走運,可是要倒大黴的,貓兒啊,你幹什麼拖咱下水,難道是對咱上次害他落水之事睚眥必報?

  金虔正在這裡心裡鬥爭,就聽那邊的包大人幫自己的下了生死狀:「既然如此,金虔,本府就命你明日與展護衛、張龍、趙虎一同上路,前往陳州。」

  金虔立刻回神,急忙向前竄出兩步,提聲道:「大人,屬下……」

  話剛出口,就被公孫先生打斷道:「金虔不必多慮,此次去陳州,路上食宿,自然還是報公帳。」

  「咳咳……」金虔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再看屋內其他眾人,都是一副三分瞭然,七分無奈的表情。

  只見包大人微微搖頭道:「好了,你四人還是早些回房休息,明日早早上路。」

  眾人便一一施禮退下,包大人也起身,步出花廳。

  金虔耷拉著腦袋,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最後一個慢吞吞地走到了門口,神不守舍,晃晃悠悠,不知為何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夫子院外。

  剛到院門之外,就聽門外公孫先生喚住了展昭:「展護衛,請留步。」

  「公孫先生,有何事?」

  金虔頓時回神,急忙將身形縮在院門之外,心道:這兩人為何如此神秘?嘖嘖,俗話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這狗仔隊的勾當,咱還是敬而遠之比較好。

  想到這,金虔身形一轉,正想抬步離開,可那公孫先生的聲音卻是清晰無比得傳入自己耳中。

  「展護衛,最近有密報傳來,陳州出現旱情,災情嚴重,災民眾多,你此次前去查案,正好也可確認此密報是否屬實。」

  就聽展昭聲音微微一滯:「陳州旱情嚴重,為何不見州府上報?」

  「在下也不解,只是大膽揣測,也許是安樂侯從中做了手腳。只是此事尚未查實,不便讓大人知曉,展護衛,此次去陳州,真要辛苦你了。」

  「先生客氣了,展某自當盡力。」展昭聲音頓了一頓,又提高幾分道:「而且展某還有金捕快相助,想必不用太過擔心。」

  此時,即使金虔無法看到,也能想像出,那貓兒的一雙黑爍雙眸一定正直直瞪著夫子院的院門。

  金虔嘆了口氣,只好堆起笑臉,慢慢走到院內兩人身邊,拱手道:「屬下自然全力協助展大人!」心裡卻道:嘖嘖,這聽牆根的買賣,果然沒什麼好下場!

  公孫先生望了金虔一眼,微微一笑,施禮後轉身離開,展昭也隨後身形筆直地離去。

  諾大一個夫子院中,只剩金虔一個人立在原地,苦笑不止,突然,金虔一個閃身,足下發力,急急向三班院奔去,嘴裡還在不停嘀咕道:「奶奶的,此次出門可是凶多吉少,也不知咱那些解毒丸,毒藥夠不夠用,還是早點回去收拾收拾,實在不行就連夜加班,現造個十斤八斤的以備防身之需……啊呀,咱怎麼如此倒霉啊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12:58 AM

陳州案 第三回 陳州析案略顯威 怒訓登徒入牢獄

  陳州,位於東京汴梁西北百里之外,接近國境邊疆,常年少雨,連年大旱,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而這旱災天災不過是次要,人禍為大。在陳州界內,有一名二號的皇帝,官拜世襲安樂候,當朝太師龐吉的獨子,當朝的大國舅——龐昱。

  這龐昱在這陳州作威作福,搜刮地皮,欺壓百姓,陳州境內的百姓雖然對此人十分痛恨,但念在龐昱的大國舅身份,是敢怒不敢言,周圍州府大小官員,更是對這龐昱阿諛奉承,言聽計從。

  此時,剛到晌午時分,陳州府內東門大街之上,匆匆來了三匹棕色駿馬,前面兩匹駿馬之上,各坐有兩人。其中一人身著藍衫,朗目星眸,俊面儒雅,筆直腰桿,一把黃穗古劍,佩在腰間;另一人,黑臉濃眉,膀大腰圓,肋下佩刀,也是威風凜凜;而在此二人身後不到五步之外,跟隨一匹高大棕色馬匹,只是此馬之上,並非一人,而是一對年紀相若的短襟少年。坐在前面那人,手執馬鞭,面色白淨,神色略帶疲憊之色;他身後那人,身材消瘦,圓臉細眼,面色慘白,搖搖晃晃勉強騎在馬上,幾欲跌落。

  這三匹駿馬,兩前一後,走在東門大街道之上,甚是顯眼,惹得路上行人頻頻注目。

  最前方的藍衫青年,邊走邊望,劍眉微蹙,心道:都說這陳州大旱,餓死之人無數,但依此時街面之景,似乎並未有不妥之處。

  只見這街道之上,店舖林立,小販行走,百姓遍佈街道,雖不比東京之繁華,但和那普通之州府也並無兩樣。但再細細看去,街上的男女老少雖然行為無疑,但面上神色卻是有些怪異,微微帶有淒然之色。

  藍衣青年拉住韁繩,翻身從馬上躍下,攔住一名青年百姓,略略施禮問道:「這位小哥,請問……」

  話還未說完,就見此名青年猛然擺手,搖頭呼道:「不要問我,我、我什麼也不知道。」

  話音還未落,扭頭就跑離此地,仿若身後有洪水猛獸一般。

  藍衫青年不禁有些詫異。但見身後馬匹上的黑臉大漢翻身下馬,走到青年身側,畢恭畢敬,壓低聲音道:「展大人,這是?」

  藍衫青年擺擺手,又攔住一名百姓,可此次還未開口問話,那名百姓便一個勁兒的搖頭,匆匆離去,剩這兩人呆呆莫名。

  那第三匹馬上前坐之人見狀,也躍下馬鞍,走到兩人身側,面帶疑惑。只有最後那位細長雙目的少年未有行動,只是如同被抽了骨頭般,爬坐在馬匹之上,有氣無力的開口道:「幾位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話,咱們能不能先到酒樓休息休息?」

  「金虔!」那名黑臉大漢不悅道:「這一路你給咱們添的麻煩還少嗎,才趕了幾里的路程,就如此不堪?」

  一旁的白淨青年也道:「張大哥說的沒錯,一個堂堂的開封府差役,居然不會騎馬,還如此孱弱,真不知道你如何能被升為捕快?」

  金虔爬在馬背之上,心裡猛翻白眼,心道:

  奶奶的,不會騎馬,有什麼好奇怪?咱一個堂堂現代人,怎可能有機會接觸馬匹如此低效率的運輸方式,嘖嘖,這騎馬不但需要技術指標、體力指標,還需耐力磨皮指標——誰的騎術最好,就意味著誰臀部的皮最厚……乖乖,這簡直是要了咱屁股的老命了……

  展昭看了一眼金虔的臉色,微微嘆了口氣道:「我等不妨就到酒樓休息一下,也好打探消息。」

  「展大人高見。」張龍、趙虎立即同聲道。

  金虔一旁乾咳了兩聲。

  三人牽著馬匹,向前走了一陣,不多時就見到一座三層酒樓,飛簷朱柱,氣勢華麗,一塊金字招牌懸於大門正中,上雕「譽樂樓」三個大字。此座酒樓,如此氣派,竟立在這平民街道之上,有些格格不入。

  三人默默對視一眼,便牽馬走到了酒樓門前,酒樓跑堂小二一見,趕忙出門招呼:「呦,三位爺,遠道來的吧,裡面請,裡面請。」

  話音還未落,就聽一個聲音幽幽從馬背上傳出道:「是四位爺……」

  小二被嚇了一跳,再定眼一看,只見一個消瘦少年好似蝸牛般從馬背上爬下,緩緩走到酒樓門前。

  那小二倒也機靈,立馬改口道:「呦,小的眼拙,沒瞧見大爺,您也裡面請。」

  張龍、趙虎嘴角有些向上抽動,抬眉不語。展昭見狀,只好無奈道:「小二哥,將這三匹馬牽下去,餵些草料。」

  小二立刻應允,喚來馬伕將馬匹領走,又將三人帶上酒樓二層。

  此時雖然已到晌午時分,但這家諾大酒樓,卻只有幾個客人,稀稀拉拉散坐四處,情形甚為蕭條。

  四人坐在東南角落,正好靠窗,微風習習,倒也自在。

  「幾位爺,看著眼生,是第一次來這陳州吧。」小二一邊抹桌子一邊問道。

  展昭聽言並未答話,只是默默望了小二一眼,才緩聲回道:「小二好眼力,我等四人乃是行商路過此地,想找個地方歇歇腳。小二可知道附近可有旅店?」

  說罷便從懷中掏出幾個銅錢,放在桌邊。

  「有、當然有。」小二一見錢財,立即滿臉堆笑回道:「這條街走到頭,就有家譽樂客棧,環境還不錯。」

  展昭點點頭,又問:「不知此時前去,可有上房剩下?」

  「這位爺請放心,肯定還有上房,這陳州不比他處,經商之人很少經過,客棧自然客少。」

  「經商之人甚少經過,這是為何?」

  小二聽到此言,不由有些詫異,抬眉道:「這位爺,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如今這陳州,哪裡還能容下商販,就算有商販肯來,恐怕也是那些做棺材買賣的。」

  眾人聽言不由一愣。

  趙虎脫口就問道:「棺材?」

  小二忽覺失言,趕忙轉了話題:「幾位爺,想要點什麼?」

  「小二哥看著辦吧,來幾個招牌小菜即可。」展昭溫然道。

  待小二離去,張龍壓低聲音道:「展大人,您可覺這陳州境內處處透著詭異?」

  展昭垂眸品茶,頓了頓道:「展某也覺不妥。」

  趙虎急聲道:「展大人,您覺得我等該從何處查案?」

  張龍眼一瞪道:「自然應該是從那張頌德家中入手,展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展昭並未答話,而是將目光移向將下巴擱在桌沿的金虔,問道:「金虔,你可有主意?」

  金虔已被餓得魂不守舍,突然聽見展昭問話,又覺四道火辣辣的目光直直射向自己,趕忙振作精神,直起身子答道:「在下以為,該從這酒樓入手。」

  另外三人皆是一愣。

  張龍沉聲問道:「金虔為何下此妄言?」

  金虔望了一眼張龍,心中暗道:廢話,要是不這麼說,這幫敬業非常的傢伙,肯定會把這包括張頌德之家的陳州每寸土地都翻一遍,到時候,咱豈不是要遭受魚池之央,累個半死?還是說從此處下手探查比較保險,至少能撈著幾刻休息時間。

  雖然心裡如此想法,但嘴裡自然不能透風。金虔眼珠一轉,頓時有了主意,開口道:「依張福松所言,那張頌德無罪之證,除了幾張藥方,大半只憑對自家少爺品德的判斷而斷言。那張福松口口聲聲說張頌德為人如同君子,不可能做那通姦謀害之事,但此言不過是他一人所說,如何為憑?」

  此言一出,三人不由有些驚異,但見那趙虎又不甘心問道:「就算如此,難道這酒樓就能查到線索?」

  金虔抬眉,道:「張頌德乃是陳州大夫,如今卻被入獄,陳州百姓自然對此事有所議論,這酒樓乃是人群流動之所,消息最靈通之處,候在此處,必然能尋到張頌德之案的蛛絲馬跡,或許能從眾人的言談之中對張頌德的人品判斷一二。」

  「那若是如此還無法探明案情,又該如何?」趙虎也問道。

  金虔一聳肩膀,道:「那就只好夜探大牢,去問那張頌德了。」

  三人聽完此言,都不言語。

  張龍、趙虎暗暗不服,卻又一時無言可對。展昭則是面色帶贊,暗暗點頭。

  待飯菜上齊,眾人便默默無語各自用膳,只是在不知不覺間,都豎起耳朵,仔細聞聽周圍眾人之語,只有金虔一人,專心致志對付眼前飯菜。

  但奈何酒樓地闊,客人稀少,座位又較為分散,幾人聽了半天,也沒任何收穫。就在眾人有些心急之際,突然聽見樓下小二一聲高喝:「呦,龐爺,您來了,快裡面請,您的專桌已經幫您準備好了。」

  隨著小二呼聲,就見一群人呼呼啦啦的走上樓梯,小二在前面帶路,五六個人跟在身後。為首那人,身高過丈,一身錦緞長袍,腳下一雙黑面皮靴,大餅臉,八字眉,眯縫眼,酒糟鼻子好似紅棗掛在臉面中央,頂著蟈蟈肚子,一搖三擺的走上二樓,坐到展昭一桌隔壁。

  他身後的五個人,都是身穿家僕衣飾,恭敬立在桌旁。

  「龐爺,您今個想來點什麼?」

  龐爺開口一樂,露出滿嘴的黃牙道:「還是照老樣子來一桌。」

  「好嘞!」小二應聲就跑了下去。

  那龐爺坐在桌邊,顯得甚是無聊,東瞅瞅,西看看,便瞥見了展昭一桌人。

  只見他慢慢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到展昭一行桌旁,上下打量了幾番,開口問道:「幾位,看起來有些眼生啊,這是從哪來啊?」

  張龍一見此人德行,就十分看不慣,不覺口氣便沖了幾分:「大爺從哪裡來,還輪不到你管。」

  「什麼?」那龐爺的臉色頓時大變,高聲叫道:「你竟然敢跟我這麼說話,你可知道我是誰?」

  張龍冷哼:「我管你是誰?」

  「放肆!」龐大爺身邊的一個小廝叫道:「這位可是我們候爺府的大管家,被安樂候賜了家姓的龐大——龐管家!你們這些不懂規矩的傢伙,還不趕緊尊稱龐大爺?!」

  金虔一聽可樂了,險些把嘴裡的米飯全噴了出來,心道:龐大爺?還胖大海呢!

  張龍可沒有這份幽默感,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叫道:「不過是個給龐家看門的管家,居然如此囂張?」

  「什麼?」龐大周圍的小廝立刻群起,將張龍圍了起來,個個面帶凶像。張龍也不含糊,雙拳緊握,眼看就要開打,坐在一旁的展昭突然起身,拱手開口道:「龐大爺,我等不過是路過此地的商旅,不懂規矩,還望見諒。」

  此言一出,莫說龐大一行,張龍、趙虎也是一愣,金虔則是急忙端過茶水為自己順氣。

  龐大頓時一呆,定眼細看眼前此人。

  只見此名青年,朗眉星眸如黑鑽,身如青松立雲霄,穩者如山沉似海,劍穗從風暗有情。

  龐大呆呆看了許久,不知從何處突然掏出一把摺扇,啪的一聲展開,面色曖昧地湊到展昭身側,吹氣道:「這位小哥,有沒有興趣到候爺府一遊?」

  「噗……」

  一道和著米飯粒的茶水從金虔嘴裡直直噴到了龐大的臉上。

  再看那龐大,滿臉的米飯粒,滴滴答答順著滿臉橫肉淌了下來,神情甚為好笑。

  只是,金虔此時卻笑不出來,張龍、趙虎也笑不出來,也氣不起來,龐大一幫人也沒有任何氣惱的表情。此時,眾人的表情都只有一種——驚恐。

  一襲純淨的素藍長衫,平素總是祥和溫靜,可此時,卻如狂風驟雨的之前的陰晦天空,翻騰不止;總是帶著溫潤色澤的雙唇,此時也變作了青紫之色,條條青筋,佈滿握劍的手背之上,捏得劍鞘哢哢作響。

  眾人只覺眼前狂風一卷,一道藍影如電閃過,待回過神時,龐大已經呈一個大字形狀,兩眼翻白,平平躺在原地,一動不動。

  一片寂靜。

  突然,一個小廝大叫起來:「救命啊,龐大爺被人殺了!」

  之後,此起彼伏的叫喚聲便響了起來。

  「龐大爺,龐大爺……」

  「來人哪,報官哪……」

  ……

  場面一片混亂,金虔、張龍、趙虎三人,卻只是呆愣在原地,瞪著眼前的那襲散發駭人森息的藍影,考慮要不要上前。

  正在眾人為難之際,突聽樓梯噔噔噔一陣急促腳步,幾個身著差服的衙差跑了上來,高聲喝道:「誰,是誰要報官?」

  其中一名衙差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躺倒在地的龐大,頓時慌了神,拔高聲音叫道:「誰,到底是什麼人傷了龐大爺?」

  那幾名小廝一見官差,就如同見了自家人一般,都跑了過去,齊齊指向展昭一行四人,異口同聲道:「就是他們!」

  衙差呼拉一下子圍了上來。

  金虔一看情況不妙,正要腳底抹油,突覺腳下一硬,居然連半步也無法移動。

  金虔頓時大驚,猛然看向展昭。只見那隻貓兒,哪裡還有半分憤怒之色,依然是儒雅溫潤的南俠,只是眉宇間多了半分得逞之色。

  金虔頓時心中暗暗叫苦連天,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張龍、趙虎大展神威,衝出重圍,殺了一條血路出去。而被點穴無法動彈的自己就和那隻絲毫沒有反抗跡象的貓兒被一眾捕快架出了酒樓,而且很明顯,目的地是府衙大牢。

  當然,金虔沒有忽視展昭和張龍、趙虎在臨走之時的那一眼對視,寓意頗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1:06 AM

陳州案 第四回 府衙監牢審頌德 驚聞陳州侯爺行

  陳州府衙大牢,光線昏暗,潮氣煞人,共有牢房一百三十間,其中男牢八十間,女牢五十間,各有牢頭、獄卒層層把守,雖不比開封府衙大牢的森嚴氣勢,但也算戒備嚴密。

  而在這男牢之內,另行辟有十間牢房,為死牢,其中囚押之罪犯,都是身犯死罪之人,戒備更是森密幾分。而今日,這死牢之內,卻關進兩人,無論如何都顯得有些奇特突兀。

  其中一人是位儒雅俊朗的藍衣男子,另外一個則是個消瘦少年,雖不比那藍衣男子之俊雅,但也算眉目清秀。

  兩人前腳入了牢房,後腳就跟進幾個獄卒,將兩人所在牢房用腕粗的鐵鏈層層鎖住,氣氛甚為凝重。

  但那兩人,卻絲毫不以為意。藍衣男子不過是微微抬眉,便找了一處悠然坐下,而那名少年,雖然面帶幾分愁容,有些唉聲嘆氣,但也未見絕望之色。

  「你們兩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傢伙,這次定然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獄卒撂下狠話,便憤然離去。

  待獄卒走遠,就見那名少年坐在地上,嘆了口氣,無奈開口道:「我說展——咳,展大爺,如今咱到了這死牢,您有何高見哪?」心道:兩次,已經兩次了!不到三月之內,咱這個堂堂現代人,居然就進行了兩次監獄度假游,嘖嘖,就算這牢飯是免費供應,也不用如此頻繁光顧啊……

  那藍衣人卻不答話,只是緩緩起身,默默環視死牢中的眾多囚犯。

  只見這死牢之內,關的儘是些骨瘦如柴之人,神色萎靡,目光黯淡。而在相鄰牢房之內,角落裡蜷縮一人,囚衣裹體,髮髻散亂,但藉著陰暗光線望去,此人相貌清俊,五官端正,眉宇間帶有書卷之氣,和這死牢之內氣氛格格不入。

  展昭走到牢房監欄旁,蹲下身子,對鄰牢之人說道:「這位兄弟,不知該如何稱呼?」

  鄰牢那人似乎沒有聽到,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展昭頓了頓,又道:「兄弟,小弟名叫阿昭,今日我們能在這牢房相遇,也算有緣,兄弟總該給個稱呼吧。」

  那人還是默然無語。

  金虔一旁看得好笑,心道:這隻貓兒平常都是被旁人搭訕,如今卻叫他向別人搭訕,恐怕這成功率不會太高。

  那展昭聽到金虔嗤笑之聲,猛然轉頭,一雙黑爍眸子直直望著金虔,直瞅得金虔一個激靈。

  「咳……」金虔乾咳了兩聲,撓撓頭皮,站起身,突然向著牢外大喊:「來人哪,大爺我口渴了,還不趕緊端水過來?!」

  這一嗓子,頓時把把死牢內的一眾死囚都嚇了一跳。來這死牢之內,喊冤的有,叫囂殺人的有,哭訴不堪的有,就是沒有人膽敢如此大譜,竟然叫獄卒端水伺候的。

  鄰牢那人也有些驚異,緩緩轉過頭,望向金虔。

  就聽一陣嘈雜腳步聲由遠而近,兩個獄卒衝了進來,大聲喝道:「誰,是哪個傢伙在這裡大呼小叫的?」

  金虔一見來人,頓時像換了個人般,點頭陪笑道:「兩位獄卒大哥,咱小弟有些口渴,麻煩兩位大哥給咱端碗水。」

  「就憑你?!」其中一名獄卒冷笑道:「我就是有水,送豬送狗也不送你!」

  金虔一聽,頓時大聲嚷嚷起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雖然咱被關進大牢,也是個人哪!」

  「人?被關進這裡的犯人,就連豬狗都不如!」獄卒也高聲喝道。

  金虔嘴角有些抽搐,壓了壓火,才道:「兩位,說話也不要如此難聽,咱不過是想喝碗水而已……」

  「閉嘴!」兩名獄卒突然從腰間抽出兩條鞭子,衝著金虔環在監欄上的手臂抽去。

  金虔只覺眼前抽過兩道黑風,還未反應過來,就覺背後一陣勁力,將自己向後扯去,就聽「啪,啪」兩聲,皮鞭抽在了木欄之上,而自己已被展昭穩穩拉到身後。

  那兩名獄卒見自己皮鞭落空,哪裡肯罷休,剛要上前破口大罵,突覺渾身一陣發寒,定睛一看,只見那名藍衣男子,面色沉凝,一雙如電黑眸,正正瞪著兩人,竟有一種千軍萬馬壓陣於前的錯覺。

  兩名獄卒怔在當場,渾身打了個寒顫,互相瞅瞅,故作神氣地收起鞭子,道:「今天爺心情好,不和你等計較!」說罷,兩人便灰溜溜地衝出了死牢。

  金虔躲在展昭背後,抬手抹了抹額頭冷汗,心道:這「出奇制勝」的計謀險些變成「苦肉計」,好險、好險,幸好貓兒的反應夠快,否則咱這雙手就要遭殃了。

  展昭慢慢轉身,有些不悅地望了一眼金虔,剛要開口,卻聽那鄰牢之人出聲道:「這位小哥,你這又是何苦呢?」

  展昭一聽此人開口講話,頓時一愣,金虔也有些詫異,心裡暗自嘀咕:沒料到自己的這破爛計謀居然還有幾分效用。

  展昭望了金虔一眼,上前幾步,對鄰牢那人道:「我這個小兄弟,說話向來都有幾分怪異,可沒想到如今到這死牢之內,說話也如此沒有分寸。」

  金虔臉皮有些抽動,心道:這隻沒良心的臭貓,咱好心幫你,你居然過河拆橋,現在倒數落起咱的不是了。

  那鄰牢之人聽言,卻搖頭道:「這位小兄弟性格率直,在下倒是十分佩服。」

  展昭盤膝坐在地上,繼續問道:「兄弟,在下聽你言談之間,頗有書卷之氣,不知你身犯何罪,被關在這死牢之內?」

  「他們說我殺了人。」

  「你殺過人?」

  那人緩緩搖頭道:「我是個大夫,從來都只是救人,怎可能殺人?」

  展昭聽言,心中瞭然,又道:「原來兄弟是個大夫。」

  那人點頭道:「我家世代行醫,到我這一代,雖然父母早逝,但憑著祖傳的醫書,在下的醫術也算略有所成,自從行醫以來,也算混得幾分薄名。」

  「如此說來,你家中已經沒有親人。」

  「還有一名老僕……」說到這,那人嘆了口氣,幽幽道:「如今我身陷大牢,也不知福松……唉……」

  展昭身子向前探了一探,問道:「兄弟所說的福松,可是你家老僕?」

  那人點點頭,回道:「正是,福松從小撫養我長大,我二人雖然名為主僕,但情如父子,相依為命,如今我落得死罪,以後讓福松如何獨活。」

  說罷,那人面色淒然,雙目含淚。

  展昭和金虔見狀,頓時心裡明白,眼前此人,必然就是那張頌德。

  展昭劍眉微蹙,頓了頓,才道:「不知那據稱被你所害之人是何人?

  「是城裡的屠戶,黃大虎。」

  「黃大虎是因何而死?」

  張頌德嘆氣道:「是吃了在下開的藥,中劇毒而死。」

  「劇毒?」

  「是砒霜之毒。」

  展昭聽言,慢慢起身,緩緩走到牢房中央,背對張頌德凝聲道:「那黃大虎的確是吃了兄弟的藥才中毒身亡的?」

  「正是……」

  展昭踱了幾步,突然提聲問道:「那毒的確不是你下的?」

  張頌德被展昭聲音一驚,直覺脫口叫道:「當然不是!」

  「那你可曾想過,難道不是那黃大虎之妻毒殺親夫?」

  「當然也不可能!」

  「你因何下此斷言?」

  「秋娘不是那樣的人!」

  展昭緩緩轉身,定定望著張頌德,沉聲道:「秋娘?」

  張頌德這才覺得失言,趕忙轉口道:「是黃大虎的妻子——黃氏。因為在下為黃大虎治病之際,和黃氏也有了幾分交情,所以一時失言……」

  「有了交情?」展昭沉下眼眸,沉吟片刻,突然提高聲音,厲聲喝道:「可是因為你趁為黃大虎治病之際,與那黃氏秋娘有了私情,所以與那秋娘一道,將那黃大虎毒死?!」

  「當然不是,在下與那黃氏不過是姐弟之情,怎可能存有私情?!」

  「既然不是你二人殺人,那黃大虎又是被何人所害?」

  「我若是知道,就不會被人屈打成招,被囚於此處!」這幾句話出口,張頌德才覺不對,這藍衣男子說話怎麼如同官府問案一般?再細看這藍衫之人,一身凜然正氣,哪裡像是作姦犯科之人,反倒帶有幾分江湖俠氣,又隱有幾分官家尊嚴。張頌德頓時心生疑惑,頓了頓,疑聲道:「這位兄弟,在下看你氣質不凡,為何淪落此處?」

  展昭此時心裡思量案情,沉眉不語。

  張頌德更覺不妥,目光移向金虔。

  金虔抬眼一看,只好打圓場回道:「我二人本來在江湖上也有幾分薄名,只是因為在酒樓打了那安樂侯府管家,所以才被抓了進來。」

  張頌德聽到前半句,打消了幾分疑惑,聽了後半句,頓時大驚,叫道:「什麼!你們得罪了侯爺府的人?」

  「是啊,只不過是教訓了一個管家,居然就被關進了死牢。」金虔聳肩道。

  張頌德搖搖頭,嘆氣道:「看來兩位是從外地來的,不知道這陳州的境況。」

  展昭和金虔聽言,不由一愣。展昭開口問道:「難道這陳州有什麼不可見人之處?」

  張頌德望向兩人道:「兩位入城之後,覺得這城裡的境況如何?」

  「雖不比東京汴梁之繁華,但也算安樂。」

  「兩位兄弟,你們被騙了!」

  「騙?」展昭聽言急忙問道:「此語何解?」

  「這陳州境內,去年整年大旱,顆粒無收,餓死百姓無數,可那安樂侯,不知是因何原因,竟然聯合知府,將旱情密而不報,反倒強迫飢民百姓,偽裝繁華市井,以欺過路行旅,過往官員,以防旱情外洩。你看這死牢之內的囚犯,多數都是因為不願助那侯爺舉動,所以才被判了死罪。」

  聽到此言,展昭、金虔頓時心頭大驚。

  「此話當真?!」展昭高聲問道。

  「仁兄若是不信,盡可問問這牢內眾人。」

  展昭聽言,便急忙向周圍牢房內的刑犯一一詢問,不料眾人所言居然和那張頌德之辭如出一轍。

  再看那展昭,頓時劍眉凜立,雙目虎瞪,雙拳緊握,骨節哢哢作響。

  金虔則是暗暗咂舌,心中卻也有些不解:按理來說,這旱災本應是藉機敲朝廷竹槓的好時機,這安樂侯卻為何將旱情隱而不報,實在是怪異。

  這邊金虔還在納悶,就聽張頌德一旁又道:「還不僅如此,那安樂侯還私設『軟紅堂』,將陳州境內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軟禁其中,供其玩樂,甚至、甚至……」

  「甚至什麼?!」展昭雙目一凜,正聲問道。

  張頌德五官抽搐,半晌才道:「甚至,那安樂侯還命人蒐羅各地名醫到其府上,名為診病,實為幫他煉製春藥,以禍害女子,甚至連在下也被他府上的僕人所邀,但被我嚴詞據之門外。」

  展昭頓時一揮鐵拳,硬生生將牢房牆壁砸下一塊。

  金虔此時也是有些怒火中燒,拍著胸口許久,才壓下心中惡氣,心道:難怪那侯爺要將旱情壓下不報,如果旱情上報,朝廷必然派人賑災放糧,到時,那『軟紅堂』裡的勾當必然有曝光之險,嘖……這個安樂侯居然因一己私慾,如此膽大妄為,實在是可惡至極。

  張頌德望著眼前二人表情,長嘆一口氣,無奈道:「那安樂侯依仗國舅身份,為所欲為,二位此次又得罪了侯爺府的人,恐怕性命難保,還是早早想法聯絡家人,準備後事,你我三人,在陰間路上,也好搭個伴。」

  展昭緩下怒氣,抬眼望著張頌德道:「所謂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那安樂侯作惡多端,此時已經是報應臨前!兄弟也不必太過悲觀,若是兄弟果然是被人冤枉,兄弟這案也必然會有真相大白之日。」

  張頌德聽言卻微微苦笑道:「什麼報應不爽,兄弟你雖然如此說,但你們二人此時不也是身陷牢獄?」

  就見展昭微微抬眉,嘴角輕揚,抱緊雙拳道:「兄弟,小弟還有要事在身,就此告別,你我二人有緣,必有再見之日。」

  此言一出,莫說張頌德一愣,連金虔也是面帶不解。

  就見展昭幾步跨到牢房門前,將手掌貼於牢門木欄之上,手臂微微一震,一股青煙從木欄之上緩緩升起。再看牢門上的幾根木欄,頓時粉碎,劈哩啪啦掉了一地木屑。

  張頌德頓時驚呆,牢房內其他犯人也是大驚失色。金虔的下巴直接砸在了地上。

  展昭轉身向張頌德略一施禮,又對金虔道:「走。」

  說罷,足下施力,向外躍了出去。

  金虔趕忙拾回下巴,緊跟著掠了出去。

  兩道身影如同幻影一般,瞬間消失。

  留死牢內的眾人呆呆發愣半晌之後,就見有人突然跪地,合手高呼道:「佛祖顯靈了,我們有救了,陳州有救了……」

  再說展昭和金虔兩人,衝出死牢,那負責看守的獄卒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展昭指尖飛出的內力點中穴道,不省人事。兩人一路奔出男牢,竟然連半分阻擋都未遇到,簡直可以稱之為神不知、鬼不覺。

  金虔邊逃邊感慨,心道:幸虧這貓兒為人節儉,若是貓兒與咱一般貪財,以此身手,這北宋年間必然要多出一名大名鼎鼎的「神偷」。

  待兩人來到牢獄門外,金虔望著頭頂一輪新月,大呼一口濁氣:自由的空氣就是新鮮,聞著都渾身舒坦。

  金虔正在陶醉,就見展昭突然身形一轉,又朝女牢方向奔去。

  金虔心頭一驚,趕忙趕到展昭身側,急聲問道:「展大人,這是何往?」

  展昭頭也不回道:「去女牢,探探那黃氏。」

  金虔聽言,頓時大驚,一個急剎車停住腳步,轉身就向外跑,心道:完了、完了,這貓兒蹲監獄蹲上癮了,蹲完男牢還不過癮,還要去女牢湊數,咱還是不要打擾展大人的興趣愛好,先行撤退吧。

  可金虔還沒邁出兩步,就覺後脖子領口一緊,自己被一股勁力帶了回去。

  金虔費力轉過脖子,只能勉強看到展昭的一雙微微發紅的貓耳朵。

  「金虔,你雖為男兒之身,但畢竟還未成年,去女牢探人總比展某前去妥當……」

  「咳咳……」金虔被勒得險些喘不過氣,心裡哭笑不得:搞了半天,自己被這隻貓兒抓來蹲牢房,居然是因為如此原因……天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1:15 AM

陳州案 第五回 軟紅堂秋娘訴冤 為報信張趙回京

  陳州府衙女牢門外,橫七豎八躺倒一堆獄卒,儘是被展昭點了睡穴而昏睡之人。只有一名獄卒尚處清醒狀態,只是被巨闕抵住咽喉,同樣幾欲昏厥。

  展昭冷著一張臉,顏色堪比開封府的招牌包大人的黑面。

  「你剛剛說什麼?」

  被巨闕抵住喉嚨的獄卒臉色慘白,多多嗦嗦才重複剛才的一句話道:「我、我說,大牢裡沒有一個叫秋娘的女犯。」

  巨闕一凜,貼近獄卒脖頸幾分。

  「你可想仔細了,那名女犯是黃氏秋娘,被判通姦而入罪。」

  那獄卒渾身哆嗦,帶著哭腔道:「這、這位英雄,大、大牢裡實在是沒有一名叫秋娘的女犯啊……」

  展昭聽言,蹙起眉頭,不由望向金虔。

  金虔也是十分納悶,莫名搖頭。

  展昭上下打量眼前獄卒幾番,見這名獄卒被嚇得舌根發硬,料想也沒有膽子胡謅,便收回巨闕,想了想又繼續問道:「那你可知那張頌德毒死黃大虎一案?」

  獄卒見利劍離開脖子,總算鬆了口氣,但也不敢怠慢眼前這位英雄,一聽問話,趕忙答道:「知、知道,這個案子陳州幾乎每個人都知道。」

  「那你可知那黃大虎的妻子?」

  「黃大虎的妻子……」獄卒想了想,突然高聲道:「啊呀,我想起來了,那黃大虎的妻子就叫秋娘,難道英雄問的是她?」

  展昭點頭道:「她應該被判通姦而入罪,理應入監。」

  獄卒搖頭道:「英雄,您要是找她,那您可找錯地方了,您應該去那『軟紅堂』找才對。」

  展昭一愣:「軟紅堂?」

  「是啊,那秋娘雖然被判了通姦罪,但剛一下堂就被候爺府的人給帶走了,根本不曾入過監牢。」

  「什麼?!」

  這回不是展昭發話,而是金虔驚訝出聲叫道。

  那獄卒以為金虔不信,急忙又接口道:「這、這位小英雄,小人絕對沒有騙您,那秋娘模樣長得十分標誌,想必是被那安樂侯爺看上了,向知府大人說情,將她帶走也未有可能。」

  金虔將目光瞥向展昭,只見展昭雙目隱含怒氣,一雙黑眸隱隱發亮,頓時心頭涼了半截,心道:乖乖,這次麻煩可大了,本以為不過是到府衙監牢走一遭就罷了,如今看來,八成又要去那個什麼「軟紅堂」夜遊了……

  「那軟紅堂在地處城內何處?」

  「在西南城郊。」

  展昭略略頷首,隨即猛然抬頭,飛指一點,獄卒應聲倒地,隨後,便轉頭對金虔命令道:「金捕快,我等就到那「軟紅堂」一探。」

  嘖嘖……果然……

  *

  「軟紅堂」,顧名思義,軟禁紅妝之所,雖然地處城郊,卻是碧瓦朱楹,摩雲高閣,比那豪門大院還要氣派幾分,略微走近,便能嗅到其中洩出的濃郁胭脂香氣,撲鼻嗆人。

  金虔站在那「軟紅堂」高牆之外,心裡暗暗咂舌:嘖嘖,果然是老龐家的獨子,財大氣粗,連包養情婦的地方都建得如此闊氣。

  再看那展昭,身形直立,夜風緩緩吹拂,不過是輕撩衣角,卻如同暴風前驟,冷森駭人。

  展昭剛入陳州境內,雖未見那張頌德所說之慘況,但見這陳州府內,百姓生活也並不十分富足,但此時見這「軟紅堂」,卻是極盡奢華,糜金味重,不由怒火攻心,拳指緊握,足下發力,身子憑空直升而起,如貓兒一般,悄然落於院內屋瓦之上。

  剛想入院,展昭卻突覺不對,一直跟在身後的金虔不見了蹤影,展昭急忙回頭察看,只見那金虔還獨自立在院外地面之上,正低頭不知撕扯什麼。

  展昭正想出聲提醒,卻見那金虔從下襬撕下兩截衣襟,躍上了屋頂,幾步走到展昭身側,將一塊衣襟遞給展昭。

  展昭接過衣襟,直直看著金虔,劍眉微沉。

  金虔見到展昭望著自己,頓時無奈,心道:這貓兒是在公門待傻了嗎?如今咱到這「軟紅堂」做夜襲的勾當,擺明了就是來找當朝大國舅的晦氣,這貓兒樣貌令人過目不忘,萬一失手,豈不是連累咱這個現代人,還不趕緊蒙個面,修飾一下,免得以後被人抓住把柄——嘖,難道這貓兒只會抓賊,不會扮賊,罷了,咱就好心給貓兒做個榜樣。

  只見金虔手中衣襟緊緊繫到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珠,又四下望了望,才壓低聲音道:「展大人,如此蒙面,定然萬無一失。」

  展昭手裡捏著衣襟,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想這南俠展昭,自少成名於江湖,如何能不知曉夜探別府,理應蒙面以飾身份的道理。只是他剛才在這屋頂巡視院內一番,並未發現重兵把守,也未曾發覺有武藝高強之人,以自己和金虔的輕功造詣,必然能全身而退,可如今看這小捕快的表情,似乎是以為自己不明江湖常理,有心提醒之意。

  再看那金虔,一雙眼眸灼灼發亮,直直瞪著自己臉面,恨不得拔一層皮下來。

  展昭頓時無奈,只得將臉面蒙上,才縱身躍入院內。金虔這才安心,隨後跟下。

  兩人身如掠影,不多時就在院內轉了一個來回。但這「軟紅堂」內,樓閣、廂房眾多,兩人尋了許久,依然一無所獲。兩人正在焦急,剛巧前方不遠走過一名僕役,展昭身形一晃,便到了僕役身後,手指一點,頓時靜住其身形。

  「秋娘在哪裡?」

  那僕役只見眼前黑影一閃,自己便僵硬如石,還以為是碰到了鬼魅,頓時嚇破了膽,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鬼、鬼大哥,什、什麼秋娘,我、我不知道,您找別人吧……」

  「你再好好想想,是那黃大虎的妻子,黃氏秋娘。」

  那僕役聽到此語,頓時有些呆愣,心道:如今這鬼魅的口吻怎麼都如此和煦?八成不是來索命的惡鬼,也許只是來尋人的好鬼。

  想到這,這僕役的膽子也大了幾分,腦袋也清醒了不少,再經展昭一提醒,便回想起來,急忙回道:「您問的是那個屠戶的妻子吧?」

  「正是。」

  「她被關在在那邊的閣樓底層……」

  展昭、金虔順著僕役目光望去,只見院落東北角落,坐落一座三層閣樓,籠罩月色,漆黑通體,透出幾分陰森之氣。

  展昭一指將僕役點昏,便帶領金虔一道,匆匆向閣樓奔去。

  兩人來到閣樓之下,見那閣樓底層大門之上,綁有層層鎖鏈,情形甚為詭異。

  身形貼在門板之上,展昭壓低聲音問道:「裡面可有人在?」

  門內沉默許久,才聽到一個低低女聲幽幽道:「回去告訴你們侯爺,我寧死不從,你們莫要白費心機了……」

  展昭微微提高幾分聲音,又問道:「裡面之人,可是黃大虎的妻子,黃氏秋娘?」

  門內聲音霎時沉默,一陣蹌踉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靠近門邊,又聽那名女子道:「你是什麼人?為何會知道我的名姓?」

  展昭、金虔一聽大喜,就見展昭拔出巨闕,照著鐵鏈揮下,一道寒光劃過,頓時火花四濺,可那幾道鐵鏈也不知用何種材料煉製而成,被削鐵如泥的巨闕劈下,居然完好無損。

  就聽門內秋娘低聲道:「門外之人,您不用費心了,那安樂侯爺在加上此鎖之時曾經說過,此鏈鎖乃是用寒鐵所鑄,除非有鑰匙,否則就算是天賜神器也無法斷開。」

  展昭緊蹙劍眉,巨闕回鞘,頓了頓,又問道:「黃氏,你為何會被關押於此?」

  門內頓時傳出微微飲泣之聲,就聽秋娘哽咽道:「那安樂侯想要染指於我,秋娘誓死不從,他才將我關於此處。」

  「簡直是無法無天,膽大妄為!」展昭幾欲咬碎銀牙,悶聲喝道。

  金虔只覺身側殺氣似刀鋒,刮得臉皮生疼,心道不妙:這貓兒不會一時氣憤難忍,拔劍去把那個什麼安樂侯劈了吧……

  再看那展昭,雖然雙目充血,臉色鐵青,但卻未有下步舉動,只是靜靜站立,片刻之後,便斂去怒殺之氣,繼續沉聲問道:「黃氏,我問你,你的丈夫黃大虎是否是被那張頌德所害?」

  門內飲泣之聲霎時停止,就聽秋娘激動道:「當然不是,張大夫為夫君治病,免收診費,又贈送補藥,如此好心之人,怎能害人?」

  「那黃大虎究竟是被誰人所害?」

  「這……我的確不知……」

  「黃大虎可曾與人結怨?」

  「夫君為人一向忠厚,從不與人結怨。」

  「……」展昭凝神不語。

  就聽門內撲通一聲,應是秋娘雙膝跪地。

  「這位英雄,秋娘雖不知英雄身份,但秋娘在此造次,望英雄能助秋娘洗去冤屈,幫張大夫沉冤昭雪,秋娘在此給您磕頭了……」

  言罷,就從門內傳來咚咚叩首之聲。

  展昭嘆氣道:「你不必如此,若是你二人的確清白,定然會有重見天日一日,只是此時你深陷虎穴,卻不能救你脫離苦海……」

  話未說完,就聽遠處傳來嘈雜腳步之聲,展、金二人立即屏氣凝神,如同兩縷煙般飄離此地,閣樓之前,頓時恢復一片寂靜。

  不多時,一對護院家丁匆匆趕了過來,望了一眼門上的鐵鏈,便又安心離去。

  再說展、金二人,離開「軟紅堂」,便足不沾地的向城內飛奔,不多時,便來到白天落腳的「譽樂樓」外,剛剛停住身形,便有兩個身影從陰暗處走出,向二人施禮道:「展大人!」

  金虔定眼一看,來人正是張龍、趙虎兩大金剛。

  展昭點頭道:「兩位兄弟,查得如何?」

  張龍上前一步,答道:「大人,我二人到黃大虎家查訪,那黃大虎的老娘一心認為是自己媳婦勾搭外人害死自己兒子;而那名在堂上作證,聲稱親眼見到張頌德與黃氏曖昧的鄰居家的婦人,卻不知為何,始終不願多吐半言。,」

  展昭聽言,微微沉眉,又問道:「可找到物證?」

  趙虎上前,將一個藥罐舉起,交與展昭道:「那盛藥之碗已被當作陳州知府作為呈堂證物,但卻忘了這個藥罐,我們是在黃大虎家的後院發現的,還有這張紙,在後院草叢中尋得,草紙外側還有藥鋪名章」說罷,又從懷裡掏出一張草紙,遞給展昭。

  展昭接過藥罐,草紙,眉頭更緊,上下察看幾番,又遞給金虔道:「金捕快,你看看,這其中是否有線索可循?」

  金虔將藥罐放在鼻下細細聞辨,從氣味判斷,的確是補藥,又從懷中布袋中抽出銀針,在藥罐內試探,銀針泛黑,正是劇毒之兆;再將那張草紙打開,裡外察看,只見那草紙外側印有一枚紅色印章,上寫「仁惠堂」,內側還沾有少許白色粉末,細細一辨,竟然是砒霜。

  「展大人,這藥罐之內所剩藥渣的確是補藥成分,與那張福松所呈藥方內成分相同,只是其中多了一味,乃是砒霜劇毒。」

  「那這張草紙……」

  「草紙之上還沾有少許藥粉,白色無味,正是砒霜。」

  展昭垂眸,沉吟片刻,道:「金虔,你將這兩樣物證收好。」

  「……是。」金虔答道。心裡卻有些叫苦:嘖嘖,上回背了烏盆好幾日,累得半死,如今又來一個藥罐……難道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就只專門跑到古代來做苦力的?!

  張龍、趙虎對視一眼。只見張龍又道:「展大人,我二人在查案途中,發現這城內雖然各個主要街道行人如常,但在小街小巷,卻不見任何人影,去到查案那幾家,更是奇怪,似乎很怕我等入門,似有難言之隱。」

  趙虎也道:「除了那幾家以『譽樂』開頭的酒樓、飯莊、行館之外,其餘的店舖幾乎不見營業,街上擺攤人中,也沒有買賣食品、蔬果之類的攤販。」

  「還有,」張龍繼續接口道:「每家都有死人,雖然不見聲張,但的確是家家都在辦喪事。」

  這兩人又對視一眼,同聲道:「展大人,依屬下所見,這陳州境內果然如公孫先生所說,旱情嚴重。」

  展、金二人一聽,頓時心中明了。

  展昭立即對張龍、趙虎二人命令道:「張龍、趙虎,你二人待天一亮就立即啟程,趕回開封,將此案一一稟報大人,並說明陳州災情嚴重,請大人速速請旨,來陳州放糧賑災。」

  「屬下遵命!」張龍、趙虎抱拳答道。

  金虔一聽,頓時欣喜,問道:「展大人,我等何時出發回開封?」心道:如今看來,這龐家和開封府的戰事一觸即發,此地不宜久留,想不到貓兒今日也開竅了,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

  展昭聽言卻搖頭道:「金捕快,你還要和我在此處查訪張頌德一案,怎能回開封?」

  金虔一愣,頓時脫口道:「什麼?」

  「張頌德一案還未查清,如何回京赴命?何況,留在此處,也可以觀察災情,助大人一臂之力。」

  「咳……展大人,屬下願與張龍、趙虎兩名大人交換,讓兩名大人留在此處幫助展大人,屬下回京報信。」

  「開封府上下,只有金捕快的輕功與展某相當,自然要留下與展某一起查案。」

  此言一出,金虔只覺張龍、趙虎四道怒光直射自己脊背,如同四道利劍,毫不留情,射殺一片。

  金虔渾身一個寒顫,剛想含糊幾句,卻聽那展昭又緩緩搖頭道:「何況金捕快又不會騎馬,如此緊迫之事,如何能託付於你?」

  四道利劍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四道洋洋自得之目光。

  金虔語塞,嘴裡咕嚕了半天也沒有回話,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張龍、趙虎二人帶有挑釁意味地望了自己一樣,喜氣洋洋的向城門走去。

  展昭見兩人離去,本想再探候爺府,但目光一轉,瞥見金虔面色疲憊,兩眼翻白,一想今天整日也是勞累了整天,還未曾休息,金虔身子單薄,恐怕難以支撐,再看天色已是微微泛白,便打定主意,帶領金虔來到「譽樂客棧」,準備休息半日。

  不料來到客棧,兩人才驚覺此客棧房價昂貴驚人,兩人身上錢財,除去必要花銷之外,所剩銀兩只夠租用一間客房。展昭只好為兩人同要了一間臥房。金虔雖覺不妥,但奈何自己一身疲倦,睏乏難熬,又想那貓兒乃是一隻老實的好貓,想必也不會出什麼紕漏,便也沒提出異議。

  但直到進到房內,看到屋內唯一的一張木板床,金虔心中立即警鈴大作。

  再看身側的南俠展昭,雖然同樣一身風塵,卻絲毫不減儒雅氣度,頎長身段,寬肩窄腰,沐浴在暖色晨光之下,猶如瓊瑤玉樹,豐神俊朗。

  金虔不自覺地暗自吞下一口唾沫,心道:和如此美色共處一室,嘖嘖——太挑戰咱的定力了吧……

  展昭走到床前,俐落脫去外衣,卻不見金虔,回頭一望,但見這名小捕快正兩眼發直,神遊天外。

  展昭只當是金虔敬畏自己四品護衛身份,又見其神色奇異,不覺有些好笑,頓時展顏笑道:「金虔,不必太過拘禁,下午還要查案,還是早些休息。」

  金虔只覺眼前一陣恍惚,展昭的笑顏如同春風拂面,霎時吹蘇了自己沉睡多年的文學細胞: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腦中一陣熱血上湧,金虔腳下一陣虛脫,急忙微眯雙目,將視線轉到木床之上,徑直上前,和衣躺倒在床。

  展昭無奈搖頭,也躺倒在床鋪之上。

  一陣青草微香陣陣傳入金虔口鼻。

  金虔此時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目不斜視,心裡暗自念叨: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字頭上一把刀,睡覺、睡覺……

  也不知是那句起了效用,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金虔就已熟睡過去。

  而展昭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安睡。心中不斷迴旋張頌德一案的重重疑點,又擔心陳州旱情,百姓溫飽,再想到包大人請旨賑災,心中千頭萬緒,紛亂如麻。

  忽然聽見耳邊一聲雷響,頓時嚇了一跳,轉頭一看,竟是那金虔呼嚕之聲。

  那金虔此次陳州之行,幾日都未曾好好休息,如今頭沾枕,身沾床,頓時深眠,呼嚕之聲如同夏雷灌耳,聲聲震人。

  雖可將金虔喚醒,但見他睡的如此香甜,展昭也不忍打擾,只好起身,安心思索案情。

  但一眼瞥見那金虔手臂搭在被縟之外,生怕金虔受涼,展昭便伸手握住金虔手腕,欲將其放回被縟。

  可剛剛碰到那隻纖細手臂,展昭不覺一愣。

  雖然以前就覺得這金虔身子比平常人都單薄了幾分,但也只是以為他年紀尚少,加之常年居無定所,飲食不規所致,可此時一摸金虔手臂,卻發現他膚肌柔軟,骨骼瘦細,宛若女子手臂,捏在掌中,竟叫人心中不覺一蕩。

  可再看那金虔睡臉,口齒半開,呼嚕連天,哪裡有半分女子之相。

  展昭望了一眼掌中纖細手腕,頓時苦笑,心道:看來自己的確是太累了,竟然產生如此荒謬想法。

  想到這,展昭將金虔放回被縟間,自己也平身躺下,暗自凝住心神,不多時,竟也在這鳴響呼嚕聲中沉沉睡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當天傍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1:23 AM

陳州案 第六回 侯爺府內聞殺手 南俠隱傷為青天

  展昭睡夢之中,只覺胸口鬱悶難當,好似巨石壓胸,難以呼吸,猛然睜開雙目,才發覺室內光線昏暗,往窗外望去,竟然已到黃昏時分。展昭不由一驚,自己本打算小憩片刻,便去查案,卻不料一睡竟睡了整日時間,自從跟隨包大人以來,從未有過如此懈怠之時,今日為何如此反常,若不是自己胸口被重物所壓,窒息難忍,恐怕這一覺就要睡到明日天明了。

  而壓住展昭胸口的重物——展昭扭頭一看,不由苦笑——竟是一隻手臂,細骨無肉,正是那金虔的胳膊。展昭抬手將金虔臂膀推下,起身穿戴整齊,轉身對金虔低聲道:

  「金捕快,起身了。」

  可連叫了幾聲,金虔卻是毫無甦醒之兆,依然熟睡,嘴裡還在喃喃夢語,不知所云。

  展昭無奈,只得提高聲音,又喚了幾聲。金虔這才眼皮微動,眼簾張啟,雙目朦朧的望著眼前之人。突然,金虔雙眼霎然繃大,騰得一下坐起身,直直瞪著展昭,目瞪口呆了半晌,才回神道:「原來是貓兒,嚇死咱了,我還以為是什麼不三不四的男人。」

  說罷,躺下身,轉過頭,繼續蒙頭大睡。

  「……」

  堂堂南俠的額頭上,頓時有幾條青筋隱隱凸現。

  「金捕快,你還要睡到何時?!」

  只見那金虔的脊背明顯一僵,轉眼間金虔就從床鋪上蹦了下來,三下五除二的套好鞋襪,一臉肅然,身形筆直地立在展昭正面,拱手道:「展大人,屬下任憑大人調遣!」

  展昭微微搖頭,有些無奈道:「金捕快,你倒真是好睡功啊。」

  「承蒙展大人誇獎,屬下受寵若驚。」

  「……」

  「咳咳……展大人是否是身體勞累,似乎臉色不妥,不如我等再多休息片刻?」

  「……隨我走!」

  「……是。」

  *

  金虔此時真的懷疑某隻貓兒大概有「起床氣」,否則怎會剛剛休息完畢就帶著自己來送死?

  「侯爺府」三個燙金大字,亮堂堂地刻在頭頂的偌大牌匾上,大門兩側,各有一隻石獅守獸,爪牙盡顯;再看院內,庭房連延,紅漆玉柱,飛簷綠瓦,嵯峨閣台,竟讓人有種誤入九重宮闕的錯覺。

  「展大人,我們來這『侯爺府』何為?」金虔苦著臉問道。

  拜託,貓大哥,您可千萬別說是要繼續來個「侯爺府」夜間游!

  「夜探此府。」展昭肅顏道。

  金虔頓時眉頭一跳,急忙挽回道:「展大人,我們不是要去查那張頌德的案子……」跑到這種危險地界來做什麼?

  展昭點點頭,側過臉,望著金虔道:「正是為了查那張頌德的案子而來。」

  「哈?」

  「張頌德和黃氏兩人,在入案前後,或多或少都和這安樂侯有所牽連,若想要查明此案,必從這安樂侯入手。」

  金虔眨眨眼,又眨眨眼,心思繞了一個赤道外加一個緯線的距離,才算轉過彎來,心中暗道:張頌德和秋娘都與安樂侯有牽連?如此說來,那張頌德曾經因為拒絕煉製春藥一事而得罪安樂侯,那秋娘又是被安樂侯看上,進而被軟禁,兩個人似乎都和那安樂侯有所交惡——

  金虔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壓低聲音道:「展大人,您的意思是,此案是那安樂侯……」

  展昭微微搖頭,低聲道:「此時未有確實憑據,不可妄下斷言,但此案與安樂侯定有瓜葛。」頓了頓,又道:「展某對這安樂侯為何隱瞞陳州災情緣由也甚為在意,故此一探。」

  金虔點點頭,心中不由感慨:這貓兒果然抓耗子的老手,心臟的確比咱多長了幾個窟窿,分析案情就是犀利。

  展昭見金虔已然明了,便示意帶上蒙面布,縱身飛上屋頂,如同貓兒一般在屋脊之上快步奔行。金虔緊隨其後,身形雖不若「御貓」那般輕靈優雅,但也如棉花落地,疾風掠梁,毫無半點生息。

  兩人急行一陣,總算來到侯爺府的正中主院,院內座落四間廂房,一間正屋,廂房兩東兩西,正屋背北向南,都是整個府中最為奢華的屋室。

  二人身形緊緊貼在正屋房瓦之上,呼吸緩綿,連半點生息也不敢發出。這侯爺府不比那「軟紅堂」,守衛鬆懈,此府院之內,侍衛、走卒比比皆是,層層把守,隊隊巡列,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江湖打扮的武人夾雜其中,可見這安樂侯爺為了自身安全,可謂是費煞苦心。

  展昭伸手,輕輕揭下幾塊瓦片,放在一旁,頓時,正屋內的明亮燈光從缺瓦漏洞中淡淡射了上來。

  金虔將臉向前湊了湊,眼睛正好透過空隙望見屋內景象。

  只見這正屋之內,燈火通明,正座之上,坐有一名錦衣男子,從屋頂無法辨其相貌,只能望見他頭頂的一座鑲玉寶冠,光華四射,一看就是價格不菲,在此能佩戴此類昂貴飾物者,定是那安樂侯龐昱;龐昱身側,恭敬立有一人,書生打扮,看樣子應該是個謀士角色;而在正座對面,並列兩排,站立的全是江湖打扮的武夫,各個身上都背佩長短武器,身形魁梧,個個都不似善輩。

  就聽那安樂侯笑道:「朝廷居然派了個包黑子來陳州賑災放糧,我倒要看看那包黑子有什麼本事!」

  人群中有人高聲笑道:「那包黑子也太自不量力了,居然想到這陳州地界找侯爺的麻煩,既咱們就叫他來的了,回不去!」

  展昭和金虔一聽,頓時大驚。

  金虔用手肘頂了頂展昭,揭開蒙面布,用口形問道:「張龍、趙虎不是今早才出發,通知包大人的嗎?」心道:又不是坐飛機,消息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傳到?

  展昭緊擰眉頭,思量片刻,也掀起蒙面布,用嘴形回道:「或許是大人從其它途徑得知了陳州災情,早已請旨前來陳州放糧,我等幾人出門在外,未能及時得知此事。」

  那屋內又傳出聲音,這回是安樂侯身側的那名謀士說道:「侯爺,那包拯在朝內也算一個人物,就連太師也忌憚幾分,此次他作為欽差前來賑災,恐怕來者不善,我等不能不防啊。」

  安樂侯笑道:「李先生不必憂心,自打那包黑子請旨之日起,我爹就快馬加鞭給我送來信件,叫我早做準備。我昨日已派了『草上飛』項富、項普兩兄弟上路,半路就把那個包黑子做了,讓他連陳州的地界都進不來!」

  底下的人頓時一陣高聲贊和之聲。

  屋頂之上,展昭和金虔卻是心頭大驚。想那包大人身邊,功夫最好的,莫過於南俠展昭和四大金剛,可如今,展昭身處陳州,張龍、趙虎又在半路,包大人身邊只有王朝、馬漢兩人,那兩個什麼「草上飛」的傢伙,聽名號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

  再看那展昭,面色鐵青,劍眉蹙壓,一雙朗目,此時竟是黑如幽潭。

  金虔瞥眼一看,霎時背後冷汗直冒,心道:壞了,這貓兒臉色如此難看,看來老包此次是情形大大不妙。

  只見展昭雙眼向金虔一瞥,沒等金虔反應過來,便身形一閃,如離弦之虜,破空而去,身形之間,竟然夾雜陣陣肅殺之氣。

  金虔雖然跟隨展昭多日,但哪裡曾見過展昭如此模樣,一陣殺氣掃過,竟讓金虔突然一陣心驚膽顫,直覺欲跟隨其後,不由身形不穩,膝蓋一抖,身下一塊瓦片輕輕一動。這一動,不過是十分輕微之響,但在寂靜夜色之中,卻是分外刺耳。

  那侯爺府正屋內的眾位江湖人物,雖然心術不正,為錢財、官爵所惑,受僱於安樂侯,做些傷天害理之事,但既然能被安樂侯府相中,必然都有幾分過人本領,這屋頂瓦片響動之聲,又豈能瞞過他們的耳朵。

  就聽其中有人高呼道:「屋頂有人!」

  就這一聲高呼,瞬間便有十幾個彪形大漢躍上房頂,距離金虔碰動瓦片之時,不過是轉瞬之間。

  金虔一聽膝下瓦片響動,頓時心中大呼不妙,急忙足尖點地,欲要逃之夭夭,但奈何不比南俠展昭,有深厚內功在身,可運功助跳,一縱便可十丈有餘。金虔所練之輕功,只憑藉力助力之巧勁,不過幾丈,就要有借力之點,平時金虔不過是跟在展昭身後,做些探查之事,倒也看不出什麼破綻,可如今到這緊要關頭,這無內功助力的輕功頓時破綻百出。

  金虔一縱身,儘管身形如電,躍出丈外,可剛要落地借力,卻發現想要落地之處早已被一名江湖莽漢所佔。這名莽漢,身高九尺,魁梧如熊,手握一把九環鋼刀,正呲著牙,等金虔自投羅網。

  金虔頓時心頭一沉,眼看自己緩緩下落,那名莽漢縱身起跳,一道帶著九道冷光的闊葉寒刀便向自己迎面劈來。

  突然,一道勁風席捲而來,金虔只覺一股力量將自己拉向後方,竟然使自己在半空中硬生生倒退半米,險險避開那一刀。

  背後傳來一陣熟悉的青郁草香,展昭提著寒光四射的巨闕寶劍,穩穩落在金虔身側。

  「小心!」

  展昭只來得及說這兩個字,那十幾個大漢便提著武器衝了上來。

  一時間,寒光流螢,火花四起,兵器交刃之聲交錯入耳,紛亂砸心。展昭為救金虔,回身之時,已然失了先機,此時更是被眾人圍在當中,寡不敵眾,又要顧及戰圈之內的金虔,精妙劍術不能盡數發揮,十幾招下來,已經略顯敗勢。

  金虔被展昭帶在身側,一面勉強躲開兵器波及,一面從懷中摸索出一個布袋,邊躲邊解,剛剛解開鎖帶,一道利風就朝著自己呼嘯而來——定眼一看,竟是一隻羽箭。

  金虔猛然彎腰,勉強躲了過去,可隨之而來的飛箭,密密麻麻,攜嘯而至,叫人避無可避。

  展昭箭步上前,巨闕飛掃,銀色寒光道道融合,漸漸形成銀色光環,將兩人穩穩護住,那些飛箭,竟然無法近兩人半分,都打在光環之上,盡數落地。

  就聽屋下一個聲音高聲喝道:「給我射,射死他們,居然敢到我侯爺府上撒野,把他們都射成刺蝟!」

  聲音跋扈囂張,正是安樂侯龐昱的聲音。

  只見院內燈火通明,百十來個火把將整個正院包圍緊密,一個身穿錦衣華服之人站在院子中央,雙手環胸,高挑長眉,半眯丹鳳眼,冷笑高喝。而在他的身後,是兩排整齊的弓箭兵隊,正在數箭齊發。

  那安樂侯射得高興,可苦了屋頂上的眾人,展昭、金虔自不用說,乃是眾矢之的,為了擋開飛箭,展昭可以說是傾盡全力。而本來包圍住展、金兩人的十幾個江湖武夫,也不免受到流箭波及,還有幾個不幸掛綵,雖然十分氣惱,但卻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撤身向後,以免不小心被自己人斷送了小命。

  如此一來,原本密不透風的包圍圈就出現了破綻。但因為弓箭攻擊依然毫不停歇,展昭、金虔一時也無法脫身。

  金虔一見周圍的那些江湖人自動退下幾分,頓時大喜,自知逃命的機會來了,急忙小聲對面前的展昭道:「展大人,閉住呼吸。」

  展昭雖不解,但依然照做。

  只見金虔從布袋中掏出幾顆藥丸,揮起胳膊撒了出去。

  「轟……」

  宛若有數百斤炸彈在眼前爆炸一樣,轟隆巨響,周圍騰起數團豔色煙霧,氣味難聞至極,嗆人心肺,直嗆得眾人眼淚直流,噴嚏咳嗽不止。

  待到煙霧漸漸散去,再看那屋頂,那裡還有那兩名刺客的影子。

  展、金兩人脫身逃出侯爺府,又運用輕功急奔許久,徑直躍出城門,那守城衛兵甚至都沒有看到兩人身形,只是感覺有兩道黑影從面前一晃而過。直到來到陳州郊外,確定身後沒有追兵,兩人才停下身形。

  這一鬆懈,金虔頓時渾身乏力,立刻癱倒在地,氣喘不止。

  展昭也有些臉色發白,扶住道旁樹幹,閉目調息。

  不到片刻,展昭便恢復精神,站直身型,對金虔命令道:「金捕快,如今事態緊迫,包大人性命有危,我等立即上路。」

  金虔氣喘吁吁,沒有底氣答話,只得點頭以示應允。若是平時,此等不要命的趕路法,金虔必然抱怨不止,可如今,事關老包性命,更是關係自己飯碗前途,金虔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抱怨半分。

  兩人就此運用輕功,拔足狂奔。不料奔了不到五里地,就有人支撐不住,而更令人驚訝的是,最先倒下的不是金虔,而是展昭。

  兩人剛剛奔走了不到半炷香時間,就見展昭身型一晃,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撲倒在地。

  金虔被嚇了一跳,急忙上前,剛走近幾步,便聞見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藉著月光,正好看見展昭的半邊素藍衣袖,浮現大片沉黑,竟然是被鮮紅血液浸染而成。

  金虔瞠目道:「展大人,你、你受傷了……」何時受的傷,為何一直未曾發現?

  「不礙事,我們繼續趕路。」展昭從懷裡取出那塊蒙面布,隨手在胳膊上綁了綁,挺直脊背,仿若沒事人一樣,踏步向前。

  夜色下,俊雅臉孔佈滿透明汗珠,順著堅毅下巴緩緩滴下,半身素藍長衫隨風飛舞,另外半身沉黑衣袖觸目驚心。

  金虔只覺心頭一緊,嗓中湧出一片苦澀。

  這貓兒……

  「展大人,先療傷吧……」

  「不,時間緊迫,趕路要緊!」

  「……展大人……」

  「金虔,難道你不聽展某的命令?」

  金虔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布袋,選了一枚藥丸,順手一扔,骨碌碌滾到了展昭腳邊。

  展昭只覺一陣香氣撲鼻,頓時手腳痠軟無力,直直癱倒在地。

  就見金虔緩步走上前,面露難色道:「展大人,對不住了,以後衣服還是找公孫先生報公帳吧。」

  說罷,伸手將展昭的袖子嘩啦一聲扯開,露出受傷手臂。

  只見展昭肩臂相接之處,有一道長約兩寸的傷口,皮肉外翻,應是剛才混戰之時,被刀劍所傷,本來傷口並不嚴重,只是展昭一陣急行,扯裂了傷口,所以才血流不止。

  金虔上上下下看了幾番,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猶豫了許久才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布袋,從裡面取出針線,又拿一個藥丸在針線上擦了擦,正色對展昭道:「展大人,說實話,咱針線活的手藝的確不怎麼樣,如果以後您的肩膀破了相,您就睜一眼閉一眼,湊合著用吧!」

  展昭望著漸漸靠近自己的那根銀針,頓時心裡一陣發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8:20 AM

陳州案 第七回 安平鎮御貓顯威 青天譽刺客折服

  安平鎮是陳州境外最大的鎮店,若到陳州,此鎮是必經之路,安平鎮內人家過千戶,正中東西大街,南北古路。自從陳州大旱以來,這安平鎮也受了不少影響,鎮內湧入不少的偷偷逃出的陳州飢民要飯行乞。鎮內百姓也為此身受其害,已經是許久都沒露出笑臉了。

  可這日下午,鎮內卻是十分熱鬧,買賣家都是油漆彩畫,煥然一新,張燈結綵,街道兩側皆是新搭建好的松柏牌樓,男女老少都身穿新衣,滿面笑顏。三五成群,聚集於街面之上,比集市還要熱鬧幾分。

  如此場面,不為別的,正是為了迎接那奉旨的欽差包青天。

  自從包大人出京開始,包青天要到陳州放糧的消息就不脛而走。幾日之前,安平鎮的百姓就接到消息,說欽差包大人今日會路過此地。所以鎮內百姓無不歡欣鼓舞,一大清早就紛紛上街聚集,預備夾道歡迎。到了晌午時分,街道之上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擠滿,男女老幼,接肩擦踵,各個望眼欲穿,都想看看傳聞中的包青天,開開眼界。

  剛過午時,就聽通向鎮外的主街之上傳來陣陣銅鑼之聲,正是包大人的隊伍進了安平鎮。

  百姓一聽,更是激動,個個都拉長了脖子往街口望去。

  只見一對隊伍從遠處走來,仔細一瞧,呵,真是好個威風。

  隊伍正前方,跑開五十匹對子馬,四匹一排,每排馬匹必為同色,高矮胖瘦都相差無幾,毛色鋥明刷亮。馬上的騎士,皆為年輕棒小夥,個個頭戴長羽豐帽,身穿跨馬服,手握長槍、大刀、斧子、大戟十八般兵器,由於街道擁擠,馬匹跑的不是十分順暢,只是緩緩前行,馬蹄聲陣陣重疊,威武萬分;待馬隊過去,隨後的隊伍正是包大人的道隊,此隊不比之前的馬隊,並非為欽差所配,而是開封府中專門保護包大人的隊伍,帶頭的就是王朝、馬漢兩位校尉,其後則跟隨著開封府內的快班、壯班眾多衙役,隊伍正中,正是紅筆師爺公孫先生,其後,是皇帝恩賜的八抬文華大轎,紅漆寶蓋,錦緞轎身,抬轎的轎伕同穿一色藍衣,手挽白袖,個個精明強幹;轎身之後,是「皇彩亭」,裡面供著當今皇帝的聖旨;再其後,則是開封府的三口鍘刀,龍頭鍘、虎頭鍘、狗頭鍘,皆用黃緞蓋住。

  包大人坐在文華大轎之內,轎簾高高挑起,好讓一眾百姓將此位具有青天之譽的大人看得真切。

  只見包大人面如黑鍋底,黑中透亮,亮中透明,寬額頭,四方下巴,兩道濃眉飛通兩鬢,細眸厲挑,三道墨髯了垂於胸,額頭正中,長有一環月牙;包大人頭戴方翅烏紗,身穿亮黑緞子蟒袍,正是不怒自威,威風八面。

  老百姓從來沒見過包大人的相貌,只是略有耳聞,此時一見,更覺包大人一身凜然正氣,不由心生敬意,紛紛低頭致意。

  就在此時,忽聽街道人群之中傳出一聲高喊:

  「包大人,冤枉啊!」

  就見一名破衣爛衫的男子猛然衝出人群,剛好撲倒在馬隊與道隊的間隙之處。

  別說安平鎮內的百姓,就連護衛包大人的一眾衙役也被嚇了一跳。

  定眼望去,只見此名男子,衣衫襤褸,髮髻散亂,腳上連一雙草鞋都沒有,打著赤腳,正垂頭跪在道隊之前,手裡緊緊攥著一個包袱。

  隊伍行進停了下來,王朝、馬漢幾步上前,高聲問道:「是何人如此大膽,竟然攔住欽差大人的轎身?」

  那名男子縮跪一處,不住磕頭,提聲喊道:「大人,包大人,草民有奇冤在身!」

  包大人轎簾高挑,此時也看得清楚,便問道:「你有何冤屈?可有狀紙?」

  那男子答道:「回大人,草民沒有狀紙,但卻有密信一封。」

  「呈上來。」

  男子從包袱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個信封,遞給王朝,王朝又將信封回身遞給包大人。

  包大人接過信封,展開一看,不由心頭一驚。

  只見那信紙之上,稀疏寫有幾字:

  陳州旱情嚴重

  安樂侯密謀謀反

  現密命此人帶證據前來

  ——有心人

  包大人急忙喚過公孫先生,將信遞了過去。

  公孫先生接信一望,不由緊皺雙眉,回首望向包大人道:「大人,這……」

  包大人也面色沉凝,想了想,提聲向轎前所跪之人問道:「此信是何人托你帶來?」

  那男子答道:「大人,此事事關重大,望大人讓草民進一步答話。」

  包大人點頭道:「王朝、馬漢,讓他上前。」

  「且慢!」公孫先生見狀,趕忙上前阻攔,低聲道:「大人,此處地處陳州周境,此信、此人皆來歷不明,大人還是小心為上。」

  包大人聽言不由一愣,再細細打量轎前所跪之人,自始至終都未曾抬頭,也未曾報上姓名,雖然攔轎喊冤,卻只有密信遞上,的確形跡可疑。

  「王朝、馬漢,先將此人一路帶到行館,本府之後再詳加詢問。」

  話音未落,就聽一道尖嘯破空而來,一支梅花鏢隨聲向那轎前男子後背射去,淒厲異常,眼看就要將此人後背當場射穿。

  說時遲、那時快,站在男子身側的校尉馬漢,畢竟是久經沙場的人物,反應比其他騎兵、護衛都敏捷幾分。只見他手中寒光一閃,刀鋒逆行而上,硬是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射向男子的梅花鏢砍落在地。

  「有刺客,保護大人!」

  一聲高喝,馬漢立刻舉刀將那男子拉起,擋在身後,迅速向隊伍中央退去。

  此時,護衛包大人的騎隊、道隊頓時警覺,紛紛亮出兵器,團團將包大人的八抬大轎護在中央。

  這安平鎮內的百姓哪裡見過如此場面,一見此景,頓時驚恐萬狀,個個好像無頭蒼蠅似的四下亂竄,一時間,呼喊聲、哭泣聲、腳步聲,驚叫聲響成一片,場面混亂不堪,如此下去,必然有人在混亂之中受傷掛綵。

  包大人一見此景,立即從轎中出身而立,高聲一喝:「不要亂!」

  這包大人平時在開封府大堂之上,升堂問案,自是威嚴萬分,此時雖然沒有驚堂木在手,可這一嗓子,也是氣運丹田,威震八方。

  被包大人這一聲喝,四處逃竄的百姓頓時一驚,不覺間竟全部定在原地,不敢再移動半分。

  剛剛還嘈雜萬分的街道頓時寂靜無聲,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辨。

  就見包大人站在轎前,虎目圓瞪,厲聲高喝:「本府自問上任以來,從未做過虧心之事,不知是哪位英雄要尋本府的晦氣。」

  街道之上寂靜如斯,無人作答,也無人現身。

  忽然,又聽幾聲破空之響,六支梅花鏢破空而來,角度刁鑽,但竟是全沖那名剛剛攔轎的男子而去。

  男子身側的馬漢頓時大驚失色,急忙掄圓了鋼刀,硬是擋下梅花鏢,邊擋邊退,不由又將男子帶入護衛圈中心幾步。

  眾人這才看明白,感情這個刺客不是衝著包大人,而是衝著這攔轎喊冤的男子而來。

  公孫先生一個眼色,身側幾個捕快便衝了上去,協助馬漢將男子護到轎前。

  就在這當中,已經有十來支梅花鏢跟射而至,支支目標精準,其中有一支幾乎是擦著男子的頭皮飛了過去,情形驚險萬分,似乎是不把此名男子之置於死地便不肯罷休。

  王朝、馬漢雙雙上前,施展渾身解數,將連綿不斷的梅花鏢擋下,周圍護衛也是如臨大敵,生怕流鏢傷了包大人,個個舉步上前,將包大人圍在中央。而那名赤腳男子,也被護在正中。

  梅花鏢如同連綿細雨一般,飛速而至,眾多護衛個個只顧對付眼前的飛鏢,誰都沒有注意到那名赤腳男子在混亂之中已經到了包大人身側,距包大人不到五步之遠。

  突然,那名赤腳男子猛然間從包袱裡抽出一把精短匕首,身形一轉,回身就是一刺,竟是向包大人的咽喉筋脈刺去。

  這一刺,十分淒厲,匕首夾帶著陰風而去,眼看包大人就要遭毒手,忽然,一個人影挺身撲到了包大人身前,張開雙臂,定眼一看,竟是公孫先生。

  原來眾多護衛顧著與那些梅花鏢纏鬥,公孫先生的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那名赤腳男子。這梅花鏢來的十分詭異,雖然鏢鏢看似凶險,但那男子卻在如此境況下毫髮無傷,仿若這鏢就是為了將那男子逼近包大人而射。果然,這男子剛近包大人之身,就身湧殺氣,向包大人痛下殺手。公孫先生離包大人最近,看得最為清楚,一時情急,竟也顧不得呼喊,直直衝到包大人身前,以身體為盾,護住包大人。

  那赤腳男子一見,手腕一轉,順勢將匕首劃了出去,公孫先生向後一退,勉強避開刀鋒,不料那男子身形隨刀勢一轉,飛出一腿就將公孫先生踢飛出去,其後,又像陀螺般飛旋前衝,再定下身時,已經來到包大人身前不到一尺之遠。

  「大人!」公孫先生被踢倒在地,一見此景,面色大變,厲聲高呼。

  王朝、馬漢此時才覺不妥,回首一望,頓時面如土色,急身上前,卻已然遲了。

  「大人,快躲!」

  此時驚險萬分之際,包大人卻是臨危不懼,身形不動,虎目圓瞪,竟然定定瞪著眼前男子,似乎對面前的寒光匕首視而不見。

  那男子眼看就要得手,匕首鋒刃直直衝到包大人胸前,但餘光瞥見包大人沉黑臉色,凜然目光,不由心中一震,動作微微一滯,就在這一滯之瞬,在包大人與那匕首僅有的一絲縫隙之間,竟然生生塞進一把寒光劍身,不偏不倚,劍尖正好擋住匕首鋒尖。

  赤腳男子頓時大驚失色。要知能在如此縫隙之中插入寶劍救人,那是何等精妙的劍法,救人之人,身手在江湖之上必然是數一數二。

  赤腳男子順著長劍向上一望,只見持劍之人站在轎頂之上,一身藍衫隨風舞動,午後金色陽光籠罩其身,竟如神袛臨世一般,令人不敢正視。

  這赤腳男子雖然不認得此人,但卻認得來人的寶劍,寒光流淌,正是上古名器:巨闕。當下就確定了來人的身份,不由開口驚叫道:「展昭?!」

  展昭劍鋒一挑,將匕首帶到一邊,身如輕燕掠水,凌空旋身,足未沾地,卻如離弦之箭一般,直逼赤腳男子。

  赤腳男子只覺眼前寒光籠罩,殺氣四射,密密劍風竟如細網一般,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只能步步回退,手中揮舞一尺匕首,勉強招架。

  三十招過後,男子雙鬢已經佈滿薄汗,呼吸沉重,腳下一個不穩,只覺眼前寒光一閃,待回過神時,脖子已經被巨闕抵住,半分無法動彈。

  展昭直直立在街中,手中巨闕端端指向刺客咽喉,沉聲喝到:「還不住手?!」

  這一聲,並不是對那赤腳男子所喝,而是對那在房頂之上飛鏢之人所喝。

  果然,本來如雨淋地的梅花鏢突然停止,只見街邊酒樓屋頂之上,忽然躍起一個黑影,狼狽而竄。

  展昭又是一聲沉喝:「王朝、馬漢!」

  王朝、馬漢也不含糊,縱身躍起,朝著那名幫兇逃竄方向追了過去。

  幾名護衛上前,將赤腳男子捆綁結實,帶了下去,展昭這才收了巨闕,回身施禮道:「屬下來遲,讓大人受驚。」

  包大人點點頭道:「多虧展護衛,不必多禮。」

  公孫先生站直身形,走到包大人身側道:「多虧展護衛及時趕到,否則大人此次必然凶多吉少。」

  展昭抱拳道:「公孫先生過獎了。」

  公孫先生看了看展昭身側,又問道:「展護衛不是應該在陳州查案,為何會出現在此處?為何不見張龍、趙虎和金捕快?」

  聽到此言,展昭似乎才警覺,四下觀望一番,不解道:「張龍、趙虎或許仍未抵達,但金捕快乃是與展某一起,為何也不見了蹤影?」

  話音未落,就聽圍觀人群中冒出一顆頭顱,探頭探腦四下張望,邊望邊喊道:「在這呢!」

  只見此人費力從人群之中擠出,又擠到包大人轎前,拱手堆笑道:「包大人,看到您平安無事,金虔真是感激上蒼。」

  整個隊伍之中一片寂靜。

  半晌,才聽展昭問道:「金虔,為何你在百姓人群之中?」

  「這個……」金虔撓了撓頭皮,眼珠一轉,正色道:「剛剛屬下是怕人群之中仍然混有刺客,因此捨身去打探。」

  眾人一聽,頓時警覺,四下觀望,還有幾個護衛亮出了武器。

  公孫先生急忙問道:「可有可疑之人?」

  金虔一見眾人反應,頓時後背直冒冷汗,乾笑兩聲道:「回大人,沒有可疑人物。」

  包大人點點頭,立身環視街前巷尾的百姓,見眾人雖然神色驚恐,但並未見到負傷之人,心中安定不少,低聲對公孫先生道:「看看是否有受傷百姓,若有人受傷,立即送醫。」

  此時剛剛抓住刺客,百姓還在震驚之中,整條街道之上雖然人頭攢動,卻是十分安靜。包大人此言雖然音輕,但卻也傳得清遠。街旁百姓更是聽得清楚,頓時心頭一熱。

  想這青天包大人,奉旨出巡,陳州賑災,路遇刺客行刺,自身安危尤險,可心心唸唸擔心的卻是百姓的安危,如此好官,天下難求。

  就聽人群之中響起呼聲:

  「包大人,您放心吧,沒有人受傷。」

  「包大人,您還是要顧著自己啊!」

  「包大人,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啊!」

  ……

  聲音陣陣,如同大海波浪,層層疊疊相傳而去。

  再看那些欽差隊伍中的各位護衛,個個眼眶發熱,頓感榮耀萬分。

  包大人依然是一張黑臉,但從眉宇之間卻能窺得幾分感動。

  公孫先生和展昭更是欣慰萬分,請包大人上轎,兩人雙雙護在轎側,隊伍又繼續緩緩前行。

  而跟在轎伕身後的金虔,卻是一邊走,一邊嘴裡喃喃道:「幸虧沒人發現咱是為了怕被牽連才躲到人群中的!阿門——」

  *

  欽差奉旨出巡,所到之處,猶如聖駕親臨,所以這排場自然不可少。這欽差大臣的隊伍,少說也有近百人,所以這一路上的行館,也必要尋一個地方寬敞之地。

  安平鎮內,最大的建築就是火神廟,廟舍眾多,廟院寬敞,自然就成了包大人隊伍歇息行館的首選。

  隊伍進入火神廟,眾人安排妥當,包大人連衣服都未更換,就命人將那刺客提來詢問。

  不多時,就見那名刺客被五花大綁地帶進室內。

  剛才一番混亂打鬥,眾人都未看清此人相貌,此時定眼一看,只見此人皮膚黝黑,高額頭,寬下巴,一對亂糟糟雜眉,一雙小眼珠,連鬢的絡腮鬍子碴,看年紀,不超過三十歲。

  此時他雖跪在地上,卻是一臉不屑,滿面的牛氣。

  包大人上下打量了片刻,開口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行刺本府?」

  那刺客卻不回話,只是定定地瞪著展昭,撇著嘴道:「展昭,你不要以為這次抓住了爺爺我,就是你的功夫厲害,要不是你出其不意、下陰招,爺爺也不會栽在你手裡。有本事就鬆了爺爺我身上的繩子,再跟爺爺大戰三百回合!」

  這席話說得是底氣十足,光聽這幾句話,倒真覺得此人的功夫不在南俠之下。

  展昭只是默默站在包大人身側,目光都未曾偏一下,並未答話。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互相望了望,也覺不好搭話。

  倒是一旁的金虔冷笑了一聲,低聲道:「三百回合?若不是展大人一聽說有刺客要來行刺大人,就三天三夜不睡覺不要命的趕路,胳膊受傷也不抽時間診治,你以為剛才能跟他對幾招?」

  「什麼?!」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同時失口叫道。

  那刺客一聽,頓時雙目圓暴,怔怔望向展昭。

  眾人人這才留意到,展昭雖然與平時一樣,身形筆直,面容冷靜,卻掩飾不住眉宇之間的疲憊之色,一雙黑亮眸子,此時似乎也失了光彩。還有那半邊的衣袖,竟然是沉黑之色,雖然上面佈滿塵土,但依然能依稀辨別出乃是被血漬浸染所致。

  「金虔!」展昭有些無奈望了一眼金虔,道,「莫要多言!」

  「什麼莫要多言!」金虔在一旁突然跳起身尖聲叫道,幾步走到室中,豎起兩根手指拉下自己眼皮,憤憤叫道:「看看咱這滿眼的血絲,比那陳年的蜘蛛網還誇張!」又呼拉一下衝到展昭身側,拉著展昭的袖子叫道:「看見沒有,整個袖子都被血浸透了,傷口比剛才的匕首還長!」

  心裡卻道:奶奶的,想當初咱高考的時候都沒這麼拚命,三天三夜不睡覺,都可以申請世界紀錄了,如此感人的加班事蹟當然要大肆宣傳,多少也該換點加班費才合算!

  「展護衛——你……」包大人滿面痛惜,微微搖頭,說了半句,卻是再難接口。

  公孫先生也是垂首不語,頓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展護衛,先回房讓在下看看你的傷口。」

  展昭卻是搖頭,朗然道:「大人、公孫先生,屬下並無大礙,還是先審問此人要緊。」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望著展昭一雙堅定黑眸,暗暗嘆了口氣。

  再轉向刺客之時,包大人眼中明顯多了幾分凌厲之色,聲音也威沉不少:「到底是何人派你前來刺殺本府?還不快招,難道要本府動用大刑?」

  那刺客一聽,頓時身形一震,再抬頭望了一眼展昭,面色之上居然湧現出幾分敬佩之色,低頭想了半晌,才開口道:「回包大人,草民名叫項富,是安樂候爺派我前來刺殺大人的!」

  包大人聽言,頓時心中大驚,提聲問道:「安樂候為何要置本府於死地?」

  「因為大人要去陳州賑災放糧。」

  「那又如何?」

  項富嘆了口氣,猶豫了一陣,才繼續將那安樂侯在陳州佔地為王、為所欲為、私建「軟紅堂」、隱瞞災情的事一一道出。

  包大人聽完,頓時氣得臉色黑紫,渾身發抖,猛然拍案而起,高聲喝道:「簡直是目無王法,國之蛀蟲!如此敗類,本府定要將他依法治罪!」

  此番言語,公孫先生、展昭,以及金虔在內,早已習以為常。更知以包大人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的性格,必然會言出必行,倒也不是十分驚訝。但那項富卻是不同,他自小在江湖中長大,自從跟隨那安樂侯做事,所見所聞之事都是依權貴壓人,趨炎附勢之輩,如今聽到此語,自是震驚萬分,不由脫口道:「大、大人,那安樂侯爺可是當朝的國舅,是皇親國戚啊!」

  包大人雙目一凜,道:「那又如何?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項富半張著嘴,目光漸漸移向包大人身側的公孫先生、展昭和金虔。

  只見公孫先生微微凝眉,嘴裡卻喃喃自語道:「如此一來,定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才好……」

  展昭筆直身形,雙目如電,剛剛面容之上的疲累似乎一掃而空,仿若凝聚了一身的千軍之魄。

  金虔則是手指頂著腦門,面色略帶無奈,望著項富低聲道:「別見怪,咱開封府裡別的沒有,就是那種專門跟權貴唱對台戲的拚命三郎多,習慣就好。」

  項富此時忽覺一股豪氣應境而生,滿溢於胸,眼眶竟然隱隱發熱,只覺自己前二十多年的日子是白活了,居然跟隨那安樂侯做出如此之多的荒唐之事,還奉命要刺殺如此難得的青天,實在是有愧存於天地之間。

  想到這,項富突然俯身磕頭,碰得地面嘭嘭作響,高聲呼喊:「包大人,項富自知罪無可恕,還望包大人依法治罪!」

  包大人見項富面色誠懇,雙目清明,得知此人的確有悔過之心,頓時欣喜,點點頭,對公孫先生道:「先生以為如何?」

  公孫先生拈鬚沉吟片刻,開口問道:「項富,你可願戴罪立功?」

  項富微微一愣,抬頭問道:「如何戴罪立功?」

  「那安樂侯在陳州多年,紮根已深,而我等初來乍到,若想與其為敵,恐怕會處於下風。而你在安樂侯身邊多年,必然對安樂侯知之甚深,不如就留下,為我等出謀劃策如何?」

  項富一聽,頓時心中感動不已。想自己一屆江湖草莽,隨安樂候為惡多年,甚至還刺殺包大人,可如今卻被如此禮遇,恐怕三生修來的福氣也不過如此。

  項富立即叩頭道:「項富自當肝腦塗地!」

  包大人點頭微笑道,示意金虔鬆了項富的繩索。

  項富鬆了綁,卻不起身,反而又磕頭道:「大人,草民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今天在街市之上發梅花鏢的,正是草民的兄弟,名叫項普。他本性不壞,只是跟錯了主子,還望大人放他一條生路。」

  包大人皺眉道:「可是王朝、馬漢已經——」

  項富急忙道:「草民知道大哥在何處落腳,願意去勸降。」

  包大人點頭道:「既然如此,你盡快前去。」

  「謝大人!」項富一磕頭,起身出門。

  待項富離去,公孫先生才道:「大人,您不怕這項富一去不回嗎?」

  包大人笑道:「先生多慮了,觀人先觀其目,這項富雙目清明,不似說謊之輩。」

  公孫先生也笑道:「學生受教了。」頓了頓,又轉向展昭道:「不知展護衛的傷勢……」

  包大人也急忙道:「公孫先生,還是速速為展護衛診治傷勢為上。」

  展昭直覺脫口道:「不必勞煩先生,展昭的傷勢已經被金捕快——」說了半句,展昭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又轉口道:「還是有勞先生了。」

  金虔在旁邊聽言,頓時頭皮陣陣發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10:04 AM

陳州案 第八回 醫術顯露浮險情 一入陳州進龍潭

  安平鎮火神廟內,因包大人的隊伍駐紮,這夜是燈火通明。要以平時來講,包大人定會在正廳之內批閱公文,可今日卻是反常,包大人、公孫先生還有金虔都聚在偏廳之內,為的是察看展昭傷勢。幸好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都不在廟內,否則這間小小的房間之內,人口密度定然超標。

  展昭坐在木凳之上,被三人圍在正中,依公孫先生所言,寬下上衣,露出佈滿大小傷痕的銅色肌膚。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低頭一望,不禁大吃一驚,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在那右臂肩胛之上,有一條長過兩寸的刀傷,傷口周圍已經結痂,周圍肉色已經漸發粉色,表明生肌長肉,已無大礙,只是傷口猛一看去,卻是十分觸目驚心。不為別的,只為那傷口兩側皮肉被幾根歪扭七八的黑線綴住,猛一看去,竟好似一隻多腳蜈蚣趴在展昭肩背相接之處,而在那「蜈蚣」尾巴之處,還繫有一個不雅的蝴蝶結。

  展昭聽得兩人吸氣之聲,心頭不由一跳。

  想這南俠展昭出身江湖,跟隨包大人之後更是日日辛勞,受傷乃是家常便飯,但在公孫先生醫治之時,搖頭嘆氣之聲有,抱怨嘮叨之聲也有,就是未曾聽過吸涼氣之聲。再想到當初金虔縫合傷口之時,手法的確有些怪異,加之那傷口傷在肩胛之處,察看也不甚方便,只是覺得傷口漸漸流血停止,所以展昭倒也未曾在意。可是此時,堂堂南俠也有些動搖,不由回身望向公孫先生。

  只見公孫先生目光灼灼,緊緊盯著展昭的傷口,仿若神遊天外般。

  包大人也是緊皺雙眉,欲言又止。

  半晌,公孫先生才面色凝重道:「展護衛,你這傷口可是被金捕快所治?」

  展昭緩緩點頭。

  「金捕快!」公孫先生突然一聲大喝。

  金虔趁眾人發呆之際,已經幾步溜到門口,一隻腳正跨出門檻,正欲溜之大吉,突聽背後公孫先生一聲河東獅吼,腳下一顫,險些撲到在地。

  「公、公孫先生,有、有何吩咐?」

  「展護衛的傷口可是由你醫治?」

  「算、算是吧……」

  金虔一邊嘴裡含糊答道,一邊觀察對面公孫先生的陰沉臉色,心裡直打鼓:嘖嘖,那貓兒大小也算是北宋時期首都地區——搞不好是全國地區的首席偶像,如今咱把他的肩膀縫成那副死樣子,破了貓兒的「背像」,豈不是給咱開封府抹黑?瞧瞧公孫竹子的臉色,八成是要找咱算總賬了。

  想到這,金虔吸了口氣,忙擠出一個笑臉打圓場道:「公孫先生,當時時間緊迫,屬下一時焦急,難免失手……但是屬下也亡羊補牢地繫上了一個蝴蝶結,其實整體來看,還頗有意味……」

  公孫先生騰地一下站起身,疾步走到金虔面前,目光如炬,看得金虔心裡直發毛。

  「金捕快,縫合皮肉療治傷口之法你是由何得知?」

  咦?

  金虔不由有些納悶,心道:這公孫竹子是怎麼回事,似乎對貓兒背上的蜈蚣造型不感興趣,對蜈蚣的來歷卻很是關心。等等,這縫合傷口的方法雖然在現代是司空見慣之事,但也許在古代還太過超前?但此法在師傅的醫書上明明就有記載……

  啊呀!

  金虔突然明白,不由大驚失色。

  自己在那「醫仙」所傳的醫書上見到此法,融合自己的現代知識,也未曾多想,只覺是平常之事,可如今就沖公孫竹子如此緊張的神色來看,這縫合傷口的療法八成在這個時代還未普及。

  如此說來,自己是那兩個無良師傅嫡傳弟子的身份豈不是要露餡了?

  大事不妙!

  金虔頓時滿頭冷汗,躊躇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

  「其實是以前看過一個老大夫用如此方法幫人療傷,所以……」

  不知如此真假參半的回答能不能安全過關?

  公孫先生雙眼一亮,道:「老大夫?何種相貌?何時見過?」

  「就是一個白鬍子老頭,在一座山上,一年以前……」被公孫先生盯得渾身不自在,金虔不覺竟吐出了大半真話。

  公孫先生上前一步,又道:「可是在雲隱山附近?」

  雲隱山?怎麼聽著耳熟?嘖嘖,那不是那兩個無良師傅的老巢嗎?這公孫先生是特工出身嗎,怎麼連那山的名字都知道?

  金虔只覺背後冷汗淋漓,將脖子彎成九十度,含糊其辭道:「屬、屬下不曉得那叫什麼山……」

  公孫先生聽言,面容之中竟帶有微微遺憾之色。

  包大人與展昭見此,都有些莫名。

  包大人問道:「公孫先生,這傷口難道有何不妥之處?」

  公孫先生搖頭道:「並無不妥。金捕快用針線縫合傷口,此療法雖然令人匪夷所思,但卻是神來之術。學生只在醫術記載中讀到過,但從未見過。相傳江湖之上,只有一人能運用此法。」

  展昭聽到此處,頓時明白,接口道:「先生說的可是十年前與『毒聖』一同絕跡江湖的『醫仙』?」

  公孫先生點點頭。

  包大人問道:「這『醫仙』又是何人?」

  展昭接口回道:「稟大人,這『醫仙』乃是江湖上醫術頂尖之人,江湖曾有傳:閻羅鎖人,先問醫仙。」

  公孫先生拈鬚道:「那『醫仙』的醫術出神入化,只是他老人家退隱江湖,卻無傳人留世,令人扼腕。」又轉頭對金虔道:「想必金捕快一年之前所見之老者就是此人了。金捕快能有幸見得此人一面,並能習得療傷之術,實乃三生之幸事。

  金虔聽到此處,知道自己身份算是暫時瞞住,不由鬆了一口氣。可轉念一想,卻是又好氣又好笑,心道:光是見「醫仙」一面就是三生有幸,那自己在兩個無良師傅眼前待了一年時間,豈不是把這幾輩子的運程都搭上了?嘖嘖,難怪自己從一下山開始,就一路霉運當頭……可惡……

  包大人聽完,不禁面帶欣喜道:「如此說來,展護衛的傷勢是已無大礙?」

  公孫先生替展昭披上外衣,邊收拾藥箱邊道:「早已無礙。金捕快的醫術的確令學生佩服。」

  展昭聽到此言,也安下心,將上衣繫好,回身對金虔施禮道:「展某多謝金兄。」

  金虔急忙回禮,乾笑兩聲。

  公孫先生拎起藥箱,對展昭道:「展護衛,雖然你的傷勢已無大礙,但這幾日卻是勞累過度,還是早些安歇,以養精神。」

  展昭聽言急忙站起身道:「但是那張頌德一案,屬下還未曾將查案之結果稟報大人——」

  「展護衛——」包大人無奈道:「先行休息,明日一早再向本府稟報案情。」

  「……屬下遵命。」

  此言聽在金虔耳中,卻簡直猶如天籟。急忙躬身施禮,轉身出門,直奔旁廳衙役休息之所。

  可剛邁了兩步,就聽身後公孫先生呼道:「金捕快,請留步。」

  金虔頓時身形一滯,僵硬脖子回首道:「公孫先生,有何指教?」

  難道自己又露出了什麼破綻?

  公孫先生走到金虔面前,微微一笑。

  這一笑,宛若儒風拂面,卻讓金虔渾身發冷。

  有人說,公孫先生笑的時候,要麼是案情明朗的時候,要麼是計上心頭的時候,要麼就是有人要倒大黴的時候。

  此時的境況,依金虔推斷,八成是第三者。

  「金捕快,在下還有一事不解,望金捕快能借一步說話。」

  金虔頓時臉皮隱隱一抽,急忙道:「公孫先生,屬下已經隨展大人一路趕來,已經三日三夜未曾闔眼了。」

  公孫竹子,你多少也要有點人道主義精神吧!

  公孫先生又是一笑,繼續道:「此問用不了多少時間。」

  金虔一望公孫先生的笑臉,自知是敵不過,到嘴話硬是被吞了回去。

  「……公孫先生請問。」

  「金捕快,你的縫治傷口的針法也是向『醫仙』所學?」

  「……」

  「為何要將傷口縫成蜈蚣狀,在下想了許久,卻一直難以窺得其中奧妙。」

  「咳咳……這個……其實……那個……如此縫法,是為了……我也不知,只是當時那名老大夫如此縫法,屬下依葫蘆畫瓢罷了。」師傅,對不住了!

  公孫先生思量片刻,微微點頭,若有所悟道:「『醫仙』手法果然玄妙,其中道理——在下汗顏……金捕快,時間已不早,你早些歇息吧。」

  金虔一聽,趕忙施禮退下,離去之時,偷眼回望,只見公孫先生還在邊走邊凝眉思索,神情專注。

  嘖嘖,公孫竹子,對不住了……

  *

  第二日清早天剛亮,金虔便被人從被窩中揪起,頂著一雙熊貓眼,被幾個衙役拖進了火神廟正廳。

  正廳之內,包大人廳堂正座,公孫先生左側站立;展昭一身大紅官袍,直直右側站立,精神奕奕,絲毫不見疲累之色;王朝、馬漢立在展昭身後。

  在大廳中央,還站有兩人,其中一人,正是昨晚投誠的刺客項富,而站在他身側的另一人,相貌與身形都與項富皆有幾分相似,正是發射梅花鏢的項普。看他一臉恭敬之色,想必是與項富一樣,已經歸於開封府門下。

  金虔打了打精神,躬身施禮。

  包大人問道:「金捕快,展護衛剛剛已將你二人在陳州查案經過一一稟報,那從張頌德家中搜得的藥罐與沾有砒霜的紙張可在?」

  「在。」金虔立即答道。心道:當然在,貓兒在趕路之時都不忘對這兩件東西囉嗦萬千,搞得現在咱都成了條件反射,到哪都不敢把這兩件累贅撂下。

  金虔從懷中取出白紙,又從腰包中取出藥罐,遞給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細細查驗之後,點頭道:「大人,藥罐之中的確有砒霜之毒,白紙之上所沾也確是砒霜。」

  包大人點點頭,扭頭對展昭道:「展護衛,依你所言,那張頌德與黃氏都與那安樂候有所牽連,所以此案必與安樂候有關。」

  展昭拱手道:「屬下推測所得,但並無實證。」

  公孫先生道:「大人,展護衛推測確實有理。但是這其中個中緣由,卻仍需詳查。」

  包大人點點頭,道:「此案雖然棘手,但此次陳州賑糧之事更是迫在眉睫。我等只好先賑糧,再查案。」

  眾人點頭。

  此時,門外有人稟報:「大人,張龍、趙虎兩位大人求見。」

  包大人一聽欣喜,急忙道:「讓他們進來。」

  張龍、趙虎雙雙步進正廳,抱拳施禮完畢,抬眼一見展昭、金虔,兩人不由一愣,問道:「展大人,你們不是在陳州查案,為何會比我二人先到此處?」

  公孫先生便將事情大略敘述了一遍。

  張龍、趙虎聽罷,不由面帶敬佩,定定望著展昭,半晌才抱拳道:「展大人忠肝義膽,屬下佩服。」

  金虔一旁聽得十分不是滋味,心道:這兩個傢伙,只看見展昭忠肝義膽,難道就沒看見咱捨身成仁嗎?

  展昭回禮道:「此乃分內之事,何況此次展某能順利來到安平鎮,也多虧了金捕快相助。」

  嘖嘖,還是貓兒有良心。

  張龍、趙虎這才向金虔抱拳施禮。

  包大人起身,向眾人命令道:「如今事不宜遲,我等即刻啟程,趕赴陳州放糧。」

  「屬下遵命。」

  *

  在這一路之上,有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大金剛護衛,御貓展昭左右不離,加上項富、項普兩兄弟新加護衛,途中安全自然無憂。

  隊伍浩浩蕩蕩,走了大約十日,便到了陳州府。

  依慣例來說,欽差大臣所到之處,當地地方官員必須出城迎接,以示皇恩。

  可當包大人的隊伍抵達城門,這城門口卻是冷冷清清,別說迎接欽差的官員隊伍,就來往行人也未曾見到一個。

  包大人挑簾一看,不禁緊蹙雙眉。

  眾人也是心中直犯嘀咕。

  公孫先生走到轎前,低聲道:「大人,這陳州城如此反常,恐怕暗藏殺機,入城恐怕危險重重,大人何不……」

  「公孫先生,」轎內傳出包大人聲音,「傳下令去,立即入城,直奔知府衙門。」

  公孫先生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提聲道:「入城——」

  人抬轎起,隊伍前行,包大人的隊伍緩緩進入陳州府。

  只見這陳州城內,買賣蕭條,行人稀少,與半月之前展昭等人來時的景況相比,簡直是判若兩城。路上偶爾路過幾個行人,一見到包大人的隊伍,卻是扭頭就跑,仿若見了洪水猛獸一般。

  不多時,欽差隊伍就來到陳州知府衙門,大轎沾塵,隊伍停在府衙門前。

  包大人吩咐道:「讓知府到轎前答話。」

  「是。」

  張龍、趙虎提馬來到府衙門前,抬眼一看,這衙門,毫無人氣,大門緊閉,門前除了一對石頭獅子,連個喘氣的都沒有。

  二人從馬上跳下,啪啪叩打門環:「開門!」

  時間不久,角門開了一條小縫,從裡面探出一個年邁蒼蒼的老者,問道:「找誰啊?」

  張龍沒好氣道:「找你們知府大人,就說欽差包大人來了。」

  那老者一聽,被嚇了一跳,急忙縮回脖子,叫道:「我這就去!」

  又等了片刻之功,大門開放,有幾個僕人往左右一分,從中走出一位官員。

  只見此名官員,頭戴烏紗,身穿藍色官袍,四十五六歲上下,白面淨皮,尖下巴,留著三縷黑鬍,猛一看去,倒和鯰魚有幾分神似。東瞅瞅、西看看,躡足潛蹤,來到包大人轎前,躬身施禮道:「欽差大人在上,卑職陳州知府李清平有禮。迎接來遲,望大人恕罪。」

  包大人看了看,沉聲道:「李大人,你可知本欽差到陳州放糧?」

  李知府一個哆嗦,回道:「早、早就知道。」

  「因何不到城門迎接?!」

  那李知府腦門上的汗都下來了,急忙道:「大人息怒,卑職有下情回稟,此處不便,請大人委屈委屈,到府中一談。」

  包大人望了李清平一眼,點點頭,從轎中步出,走進知府衙門。其餘眾人也依次跟隨其後。

  李知府陪包大人走入正室,包大人落座,供上皇榜聖旨,李清平跪倒叩拜。

  禮畢,李知府二次給包大人見禮,口中連聲稱錯:「卑職未能出迎,實在是失職。」

  包大人沉聲問道:「為何不迎?」

  「這……」李清平面露難色,猶豫許久才道:「乃是因為安樂候爺曾派人前來府中指示,若有人前去迎接欽差大人,則全家抄斬。卑職也是迫不得已,請大人恕罪。」

  「荒唐!」包大人猛一拍座椅俯首,沖沖大怒道:「本府此次是奉旨賑災,所到之處,如聖駕親臨。安樂候居然敢下如此命令,分明是藐視君主、目無萬歲!」

  那李清平只覺耳邊一聲炸雷,頓時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呼道:「欽差大人恕罪啊啊!!」

  包大人轉念一想,也不能怪這知府,畢竟安樂候的命令他也不得不聽,便壓下火,又問道:「李知府,你可為本府準備行館?」

  「沒有,安樂候不讓準備……」李清平正在答話,抬眼一看,包大人臉色一沉,急忙改口道:「大人如若不嫌棄,就把這府衙當作行館,先行安身如何?」

  包大人頓了頓,才嘆了口氣:「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李清平這才鬆了口氣,命僕人端上茶水,請公孫先生、展昭也一同落座。

  包大人便開始細細詢問陳州災情情況,李清平自然不敢隱瞞,一五一十作答。

  就在此時,街上卻突然響起爆竹之聲:劈裡啪啦、劈裡啪啦,聲大如雷,震得知府衙門房樑上直跌灰塵。

  屋中眾人都被嚇了一跳。

  金虔心道:呦,這是怎麼著?剛才不來迎接,這會兒倒想起放鞭炮慶祝了?

  連包大人也是一愣,問道:「這是何故?」

  話音未落,只見一個報事衛兵撒腳如飛,跑進大廳,高聲道:「稟報大人,陳州城門突然緊閉,吊橋高挑,街道盡數戒嚴。」

  嗯?

  眾人同時望向李清平李知府,意思是:你們這陳州什麼習俗,大晌午就鎖城門?

  那李清平聽言先是不解,後又臉色大變,忽然站起身道:「壞了,難道是安樂候……」

  「報——」

  話未說完,第二個報事衛兵又沖了進來,高呼道:「稟大人,街道之上佈滿軍隊,聽說是大國舅安樂候領著軍隊殺奔府衙,望大人速做準備!」

  眾人聽言,頓時震驚當場。

  金虔險些一個沒站穩,跌倒在地。心中大呼不妙:難道說這安樂侯要來個「甕中捉鱉」,把我們這幫人一鍋燴了?歷史上沒有如此刺激的記載吧?!

  緊接著,第三個報事的也撒腿跑進來呼道「大人,大事不好。安樂候領了一對人馬將知府衙門團團圍住,正在門口叫囂,讓大人親自出去見禮!」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一聽,頓時怒火中燒,同時舉步上前,躬身道:「大人請下令,讓我們兄弟四人拿下那安樂侯,聽大人發落!」

  說罷,就要提刀往外衝。

  「且慢!」包大人一聲沉喝,止住四人腳步,「你等切勿輕舉妄動!」頓了頓,又道:「待本府出去看個究竟!」

  眾人一聽就急了,公孫先生急忙上前攔住包大人道:「大人,那安樂候來者不善,大人前去,豈不是羊入虎口?望大人三思!」

  眾人也是異口同聲:「請大人三思!」

  包大人緩緩起身,掃視一週,搖頭道:「各位不必多言,待本府前去會一會這安樂侯!」

  眾人一見包大人青黑臉色,便知多說無益,只得依令行事,紛紛退讓。

  展昭卻忽然上前,攔在包大人面前朗聲道:「大人若要前去,請准許展昭跟隨左右!」

  包大人一愣:「展護衛……」

  展昭身形一矮,撂袍單膝跪地,手指緊緊握住巨闕,又提高幾分聲音:「請大人准許展昭跟隨左右!」

  包大人定定望了展昭一眼,點了點頭。

  展昭這才起身,緊緊跟在包大人身後向外走去。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緊緊跟在展昭身後,屋內其它衙役也跟隨其後;只有金虔一人,慢慢後退,眼看就要脫離眾人視線。

  可那展昭突然目光一掃,星眸如電,不偏不倚,正好瞪在金虔臉上。

  金虔後背一陣發寒,急忙跟隨其後,心道:這貓兒的眼睛簡直比雷達還靈……嘖嘖,咱還是跟上去以表忠心比較保險,就算外面是生死一線,也比被貓兒的「貓眼鐳射」秒殺掉強,反正有貓兒在場,估計沒什麼性命危險。

  眾人來到院內,只見院內上百護衛都神色凝重,氣氛異常緊張。

  包大人卻是步伐穩重,神色若常,邁步跨出儀門,直身而立,閃目觀望。

  只見那街道之上,密密麻麻,全部是安樂候府的軍隊,步兵在前,騎兵在後,弓箭手壓住陣角。往正中央觀瞧,迎風飄展一面紅緞黃邊大旗,正中央繡著一個斗大的「龐」字。旗角下,一匹珍珠寶馬,昂首挺胸,馬背上端坐一人,面如油粉,長眉風眼,眼角帶譏,一身錦緞勁裝,玉帶橫腰,披雲斗篷宛若血染,正是那安樂候龐昱。

  金虔一看外面這架勢,頓時就傻了眼,腦海裡居然應景蹦出來一個詞:龍潭虎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10:39 AM

陳州案 第九回 安樂侯欺人太甚 府衙內妙計普生

  縱使開封府的一眾人員見過不少大場面,但一看眼前這陣勢,心裡也不免有些打怵。

  再看包大人,卻是不慌不忙,正官帽、抖官袍,端帶撩衣,邁大步來到安樂侯馬前,停身站住,躬身施禮道:「卑職包拯,參見國舅千歲千歲千千歲。」

  安樂侯龐昱見包大人躬身施禮,冷冷打量一番,微微挑眉,冷然道:「包大人奉旨前來陳州賑災,這一路上辛苦了。」

  雖然說得是體恤之語,但語氣之中卻絲毫不見體恤之意,反倒暗藏挖苦之音。

  包大人頭未抬,只是沉聲應道:「國舅爺客氣,此乃卑職分內之事。」

  龐昱微微冷笑,又道:「其實皇帝姐夫也太過小題大做了,這陳州只是小小災情,本侯早已處理妥當,皇帝姐夫居然還勞包大人千里迢迢趕來,本侯爺實在是心裡有些過不去啊。」

  龐昱說話之時,特意加重「皇帝姐夫」的音調,意思是:包黑子,當今聖上可是我的姐夫,皇家的事就是咱自家的事,你凡是可要掂量著辦!

  包大人哪裡能聽不出來這龐昱的話外之音,但只是彎腰垂首,不卑不亢地回道:「聖上仁德,體恤百姓,此乃蒼生之福。」

  龐昱聽言,提韁圈馬,在包大人身側走了一圈,道:「不過既然包大人已經把賑糧送來了,本侯也當遵旨從事。敢問包大人,這賑糧、賑銀各有多少,現在何處?」

  「賑糧三十餘萬斤,賑銀一百二十萬兩,護送賑糧、賑銀隊伍行於主隊之後,估計明後日就能抵達陳州境內。」

  龐昱冷哼一聲,定住馬身,立在包大人正前道:「包大人,放糧之事乃是奉聖上旨意,責任重大,萬萬馬虎不得。可本侯看包大人一路上奔波勞頓,恐怕精力難以兼顧,不如待明後日將直接賑糧、賑銀運到侯爺府,讓本侯爺替包大人放糧賑災,也算是為朝廷盡一份心力。」

  開封府眾人一聽,頓時怒火衝心,心道:這安樂侯可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隱瞞災情不報、害死多少百姓不說,如今朝廷派來賑糧、賑銀,他居然還不放過,竟要將這些救命的糧食、銀子納入自己府中、中飽私囊,簡直不是人!

  這邊開封府眾人心中惱火,包大人也心裡也是怒火中燒。

  只見包大人雙拳緊握,半天不見應聲回覆。

  龐昱一見包大人半晌不回話,頓時臉色一沉,回手「唰」的一聲就將腰間的寶劍抽了出來,直直指向包大人頭頂官帽喝道:「包拯,本侯爺命令,你膽敢不聽?」

  包大人猛一抬頭,一雙利目如電,直直射向馬背上的安樂侯。

  龐昱頓時心頭一驚,手臂一晃,身形不穩,險些從馬背上摔落下來。

  安樂侯身後的護衛士兵倒是訓練有素,呼啦一下子就衝了上來,將包大人團團圍在中央。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一見,頓時急了,身形一躬,就要往前衝,可還未邁步,正前方展昭手臂一伸,就將四人攔了下來。

  四人抬眼一望,只見展昭大紅背影如山,穩穩擋在四人前方,竟是絲毫不見上前搭救之意。

  四人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納悶,低聲呼道:「展大人……」

  展昭身形不動,只是悶聲道:「不可妄動。」

  四人雖然心中不解,但也停在原地,不再上前。

  就聽展昭又沉聲叫道:「金虔!」

  「屬下在!」只見眼前人影一晃,金虔已經站在了展昭身側。

  四大金剛一見展大人在如此緊要關頭攔住自己四人,卻讓金虔上前助陣,心裡自然十分不是滋味,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可那金虔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話說金虔剛才正躲在四大金剛身後策劃脫逃路線,突然聽到展昭一聲低喝,心頭一跳,直覺間就衝了上來,待自己回過神時,已經站在展昭身側。

  嘖嘖,這該不會就是那個叫什麼巴浦洛夫的偉大發現——條件反射吧……只是人家研究的時候是對犬科動物進行試驗,可如今咱這個堂堂現代人居然被一隻貓兒訓練成如此這般……無顏啊……

  「金虔,」展昭低聲道:「我若出手,你就立即用之前所用煙霧,混亂兵隊,務必要將大人平安救出。」

  金虔不自然的嚥了口唾沫,艱難地點了點頭。

  就見展昭微微提氣,渾身氣息緊繃,一雙朗目精光四射。

  突然,就聽被圍在士兵中央的包大人朗聲道:「卑職謹遵侯爺之命!」

  此言一出,莫說開封府眾人,就連安樂候龐昱也是一驚,心道:人人都說這包黑子鐵面無私,固執如牛,可今天怎麼這麼快就服軟了?轉念一想,這龐昱倒又樂了:想必是我這安樂侯爺不凡的氣勢將這包黑子鎮住了也不一定。哼,什麼包青天,也和那些常人一般,同樣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想到這,龐昱更是得意,雙眉高挑,嘴角上揚,冷笑幾聲道:「包大人,既然如此,本侯就在府內靜候護送賑糧、賑銀的隊伍了。」

  包大人立時躬下身子,抱拳施禮道:「是,卑職知道。」

  安樂侯高騎馬背之上,挑釁似的環視開封府眾人一圈,目光掃到展昭與金虔之時,微微頓了頓,似乎覺得此二人身形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來。最後,目光又掃回包大人身上。

  只見包大人恭敬有禮,彎身抱拳。

  龐昱冷笑幾聲,一提韁繩,回過馬身,揮動手臂,高聲道:「收兵!」

  士兵聽令,跟在安樂侯的身後,呼呼啦啦,盡數離開了府衙大門,激起陣陣煙塵。

  包大人身形不動,靜靜站在府衙大門之前,任灰塵卷面,瑟風舞袍,直到安樂侯的人馬都走淨了,才緩緩轉身,一步一步走進府衙正廳,椅中落座,低頭不語。

  開封府眾人隨後進入正廳,此時也都是鬱火填心,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氣得臉色都變了,鼻孔直往上冒氣,展昭站在包大人身側,也是面色沉凝,公孫先生雖然沒有出門,但在院內聽得也是十分清楚,躊躇許久,才上前一步道:「大人,這安樂侯如此囂張,若是這賑災的糧款送到他的府中,恐怕這陳州的百姓是半分也得不著。」

  包大人定定坐在椅上,依然低頭不語。

  那知府李清平此時也有些心慌,同樣舉步上前道:「大人,聖旨已下,讓我等賑災放糧,若是將這賑糧、賑銀都被安樂侯爺收去,我等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包大人還是靜靜穩坐,垂首不見言語。

  眾人這一看,心裡不由有些納悶。

  突然,只見包大人猛然抬頭,仰面長笑:「哈哈哈哈……」

  這一笑可不要緊,險些沒把眾人嚇趴下。

  公孫先生和展昭面面相覷,兩人的眼睛都瞪得比龍眼還大。

  四大金剛更是目瞪口呆,想上前又覺不妥,只好手足無措的立在原地,

  知府李清平額頭一個勁兒的往外冒汗珠子。

  金虔則渾身一個冷戰,心中暗呼不妙:壞了,這老包八成是被那安樂侯氣得神經錯亂了。

  良久,包大人才停了笑聲,從椅子上坐直身,雙目凜然地掃了知府李清平一眼,問道:「李知府,本府問你,你剛剛所說這陳州境內的災情是否屬實?」

  那李清平剛剛被嚇得夠嗆,半晌才回過神,顫聲道:「回稟大人,下官不敢虛言,這、這陳州旱災持續了將近一年,餓死的飢民不計其數……」

  包大人雙目一瞪,厲聲喝道:「既然災情如此嚴重,你身為陳州知府,為何隱瞞災情不報?!」

  那陳州知府嚇得撲通一聲跪地,猛朝地面叩頭道:「回、回稟大人,不是下官不報,是、是那安樂候爺下的命令,不讓下官上報啊……」

  包大人停下問話,雙眉飛鬢,二目如電,定定瞪著知府李清平,直看得李清平背後冷汗森森。

  突然,包大人一聲高喝:「一派胡言,安樂候爺為何要將災情隱瞞不報?恐怕只是你脫罪之詞!」

  李清平更是嚇得半死,面如死灰,哆嗦道:「回、回稟大人,下官、下官,是、是安樂候爺威脅下官,不、不讓下官……」

  包大人雙眼一眯,沉聲道:「可是那安樂侯龐昱在陳州境內為所欲為,魚肉鄉里,私建軟紅堂,囚禁良家女子為樂,怕此事敗露,所以才將災情隱瞞不報?!」

  李清平頓時大驚失色,心道:這包大人果然是青天再世,居然連這種事都調查的一清二楚。頓時舌頭打結,半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猛得點頭。

  包大人暗暗點頭,轉頭對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安樂候此舉,依律該如何處置?」

  公孫先生躬身道:「理應處以極刑。」

  包大人又問:「那陳州知府李清平又該當何罪?」

  「去官罷職,流放邊境。」

  陳州知府一聽,頓時癱倒在地。

  包大人頓了頓,緩聲道:「李清平,你可知罪?」

  知府李清平趴在地上,悶聲道:「犯、犯官知罪……」

  「你可願上堂作證?」

  「犯、犯官願意……」

  包大人點點頭,命令道:「張龍、趙虎,將李知府帶下去。」

  張龍、趙虎兩人領命,將李知府帶了下去。

  到了此時,正廳之內只剩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王朝、馬漢兩位校尉及金虔幾人。

  金虔望了一眼屋內的人員陣容,頓時心裡直打鼓,心道:這屋裡除了咱之外,都是老包的心腹,情況不妙,怎麼聞著就有股陰謀的味道。

  果然,待張龍、趙虎返身歸來,包大人便命兩人緊閉大門,將眾人聚在一處。

  包大人廳中正座,環視周圍眾人一圈,卻是欲言又止。

  公孫先生見狀,便上前道:「大人,你可是想將那安樂候繩之於法?」

  包大人點點頭,沉聲道:「那安樂侯罪惡滔天,自有伏法之日,本可不必急於一時,但此時賑災糧款即將抵達陳州,若不能及早將安樂候治罪,恐怕我等此次的陳州放糧是無功之舉。」

  公孫先生凝眉道:「但此時我等身處陳州境內,城內盡數都是安樂侯的人馬,就算證據確鑿,又該如何衝破重重兵隊,將安樂候緝拿歸案?」

  王朝、馬漢一聽,立刻舉步上前,請命道:「大人,我二人願帶領人馬前去候爺府將安樂候帶到大人面前。」

  「且慢。」展昭上前一步阻止道:「大人,屬下與金捕快曾到候爺府查探,那安樂候府內戒備森嚴,危機重重,而且那安樂候還在府中養了一批武林死士,要想到候爺府中拿人,恐怕是去而無獲。」

  此言一出,廳內一陣沉寂,眾人皆是皺眉不語。

  金虔卻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心道:幸虧今天這貓兒長了個心眼,要不然,咱豈不是又要跟著這幫愣頭青送死了。

  想到這,金虔臉上顯出安心之色,在眾人愁眉苦臉之色中,分外顯眼。

  公孫先生正好站在金虔對面,看得清楚,不由開口問道:「金捕快似乎胸有成竹,難道有妙計在心?」

  金虔心頭一驚,急忙搖頭,脫口道:「屬下只是贊同展大人所言,那候爺府內的確是太過凶險,衝入府內抓人,的確不是上策,屬下覺得我們還是不要進去了。」

  公孫先生聽言,拈鬚沉吟,少頃,突然道:「既然不能進入府內拿人,在府外拿人如何?」

  眾人一聽,皆是一愣。

  包大人問道:「公孫先生此言何解?」

  公孫先生回道:「大人,既然候爺府內戒備森嚴,我等不如想個法子將安樂候誘出府來,再將其拿獲。」

  包大人一聽,頓時欣喜,急忙道:「那依先生所言,該用何計?」

  公孫先生道:「大人,那項氏兄弟在安樂候身邊行事多年,或許可有計謀獻之。」

  包大人點頭道:「傳項氏兄弟。」

  不一會兒,項富、項普兩兄弟進了正廳,躬身施禮。

  公孫先生問道:「項富、項普,你們二人跟隨安樂侯多年,可知那安樂侯一般會因何事出府?」

  這項氏兄弟倒也不算太笨,這二人見到剛剛情景,加之此時公孫先生問話,頓時心裡明了。

  就見項富拱手回道:「大人,那安樂候爺為人生性多疑,又好講排場,即使出府,也會帶有眾多兵隊隨身而行,若是不帶兵隊,也會帶有武林人士。」

  眾人一聽,更是犯難。

  包大人問道:「難道他就沒有隻身一人出門之時?」

  項氏兄弟同時搖頭。

  公孫先生想了想,又問道:「那安樂侯可有何嗜好?」

  「這……」項氏兄弟互相望了一眼,面露難色。

  包大人看了兩人一眼,道:「但說無妨。」

  項普支吾了半天,才道:「若說候爺的嗜好,恐怕就是女色了。」

  項富也道:「候爺喜好女色,所以才建了軟紅堂,用以囚禁美貌女子以供自己為樂。」

  眾人雖然早已得知此事,但此時一聽,還是有些心頭氣悶。

  公孫先生微一抬眉,雙目一亮,提聲道:「大人,學生有一計!」

  包大人頓時一喜,急聲道:「先生快講。」

  公孫先生拈鬚道:「大人,既然這安樂侯好女色,我等不如就來一招『脂粉哭喪計』。」

  眾人一聽,皆是一愣。

  金虔兩眼瞪著公孫先生,心道:喲,這名字可新鮮,哭喪計,還脂粉哭喪?果然是公孫竹子,夠創意。

  就聽公孫先生繼續道:「只是此計恐怕要委屈大人。」

  包大人搖頭,寬聲道:「委曲又有何妨?先生請講。」

  「此時我等身處陳州境內,那安樂侯必然心存戒心,不會輕易出府,若想讓他出府,必要大事發生不可。」

  展昭疑惑道:「難道先生所言的大事就是這『哭喪』?為何人『哭喪』?」

  公孫先生微微轉頭,望了包大人一眼,道:「為大人哭喪。」

  「啊?!」

  屋內眾人頓時大驚失色。

  金虔臉色也是微變,心道:公孫竹子啊,只不過是抓隻螃蟹,沒必要把老包也搭進去吧?

  公孫先生一見,急忙解釋道:「是讓大人裝死,我等籌辦喪事。欽差大臣突然爆斃,就算是那安樂侯再心存疑惑,也必然要前來府衙弔唁,一探究竟。」

  項富插口道:「可是即使如此,侯爺也會帶眾多護衛在身邊保護。」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拈鬚道:「所以才要『脂粉』哭喪。我等尋一個絕色女子,謊稱為大人的奴婢,在靈堂前服喪,那安樂侯既然性好女色,到時必然會色迷心竅,到時讓此女子誘惑其進入後堂飲酒,安樂候必然不會將眾多護衛帶在身邊,如此一來,我等就可將他一舉拿獲。」

  眾人聽到此處,這才明白,心中暗暗點頭。但轉念一想,又不禁疑惑。

  只見包大人皺眉道:「先生此計雖妙,但這絕色女子又該從何處尋找?」

  眾人「唰」得把目光射向公孫先生。

  金虔也在一旁好笑,心道:公孫竹子雖然想法頗有創意,但這開封府內皆是男子,連一個雌性動物都沒有……等等,若說雌性動物,難道是指我嗎?!

  想到這,金虔頓時冒了一身冷汗,再看公孫先生,目光似乎並不在自己身上,這才鬆了口氣。

  可是這開封府內,唯一還算有姿色的——

  金虔不禁將目光移向了展昭。

  難道讓貓兒cos絕代佳人?!太刺激了吧!

  金虔正在這天人交戰,就聽公孫先生繼續道:「若說這絕色女子,恐怕還要去尋一尋了。」

  原來不是讓貓兒cos啊,真是遺憾……

  「項氏兄弟,你可知這陳州附近可有出名的青樓花街?」公孫先生問道。

  項氏兄弟聽言一愣,脫口道:「城西倒是有一花街……」

  話未說完,就被包大人打斷道:「公孫先生可是要在青樓之中尋找合適的女子?」

  公孫先生點點頭。

  「但是既然安樂侯性好女色,這青樓……」

  公孫先生搖頭打斷包大人問話,又向項氏兄弟問道:「那安樂侯可是從不去青樓?」

  項氏兄弟一聽,皆是驚異之色盡顯面上,不由脫口道:「先生如何得知?侯爺的確不踏入青樓。」

  公孫先生又是一笑,道:「那安樂候膽敢冒如此風險私建軟紅堂囚禁良家女子,想必他只喜此道,恐怕這青樓,這安樂侯是不屑去之。」

  眾人一聽,心中明了,對公孫先生心思之細膩不由敬佩。

  就聽公孫先生又道:「只不過這名女子不僅要形貌絕等,還要聰慧過人,最重要之處還是要能將此事守口如瓶。如此女子,要想在風塵之中尋找,恐怕也有些難度。」

  項富聽到此言,卻像突然想到什麼,突然高聲道:「如此一說,我倒想起一人。陳州境內最大的青樓天香樓內,有一名當家花魁,名叫冰姬,倒是十分符合公孫先生的條件,只是……」

  公孫先生上前一步,急忙道:「有何難出?不妨直說。」

  項富繼續道:「只是那冰姬身價極高,為人清傲,尋常庸俗男子即使是一擲千金,也未必能見其一面,我等若要請她幫忙,恐怕……」

  王朝一聽,頓時高喝道:「這有何難,讓我們去天香樓直接將她抓來不就得了?」說罷領著馬漢就要往外衝。

  「不可!」公孫先生趕忙制止,有些哭笑不得的望著二人道:「欽差大臣手下校尉剛到陳州就衝到青樓抓人,這成何體統?何況,你等如此一鬧,豈不是打草驚蛇,通知了那安樂侯?」

  王朝、馬漢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到一旁。

  公孫先生又對包大人道:「學生覺得這冰姬倒是適合人選,只是這花魁一面難見,恐怕要選一個適合之人。」

  包大人點點頭,問道:「依先生所見,派何人前去為佳?」

  「這個……」公孫先生手指拈鬚,雙目微眯,唇角帶笑,將目光緩緩移向一旁的紅衣護衛。

  眾人頓時明白,「唰」的一下將目光齊齊對到展昭身上。

  「恐怕要有勞展護衛了。」

  只見展昭身形筆直,神色尷尬,雙眼直直望著公孫先生半晌,才勉強抱拳道:

  「……屬下遵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10:56 AM

陳州案 第十回 天香樓眾人遇阻 為花魁金虔獻計

  入夜時分,弦月凌空,絲絲夜風吹散日間燥氣。

  陳州西南角,乃屬煙花柳巷之地,青樓眾多,此時正值華燈初上時分,偌長街道,燈火通明,遠遠望去,竟如同火龍一般,熱鬧非凡。

  雖說是鬧災荒,百姓餓死無數,但靠災荒賺取暴利、發財之人也不少。尤其這陳州,位於邊境不遠,南來北往的客商都要在此落腳,更是為這煙花之地增添幾分熱鬧。

  街道之上,人來人往,擁擠不動,紅男綠女,說說笑笑。街道兩旁,青樓林立,紅燈高挑,畫樓之上,閣門之外,鶯鶯燕燕,塗紅抹綠,嬌笑陣陣,絲竹靡靡,隱隱淡淡,縈繞勾魂。

  在花街正中,三層畫樓建築,正是陳州數一數二的青樓,名為天香樓。天香樓內,有當家花魁冰姬,豔名遠播,傾城傾國,色藝雙絕,文采風流,但因其性格冷傲,自視甚高,又有千金難買一笑之稱。因此每日不到入夜,就有大票的孝子賢孫手捧真金白銀,恭候在天香樓外,望能一見冰姬之色。

  「這位公子,您來的剛剛好,這冰姬的表演還有一刻就開始了,您先把這牌號拿穩了,進去就按這牌號入座,必能見到冰姬一面。」

  天香樓大門之外,一名鬼奴坐在大門正中,面前木桌之上,擺滿了好幾串牌板,上面寫有號碼,正是天香樓的入樓牌號。

  這冰姬之名遠播,每日慕名而來的尋香客是數不勝數,所以這當家老鴇就想了個主意,每天販賣入樓牌號,只有擁有此牌號的客人,才能入樓一觀冰姬之容。牌號越靠前,座位距冰姬表演之處越近。如此一來,為了爭前幾位牌號,這些尋香客們可以說是擠破了頭,不到入夜就派人前來排隊奪號,實在爭不過,就出高價來買,所以這倒賣牌號的買賣,也為這天香樓賺了不少銀子。

  「小哥,這牌號怎麼發?」

  龜奴正賣得高興,突聽有人招呼,直覺抬頭堆笑道:「這位公子……」

  話說了半句,就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只見面前站著一名消瘦少年,濃眉細眼,臉上帶笑,一身布衣,歪歪斜斜戴著一頂布帽,一身僕人小廝打扮,猛一看去只屬相貌普通,但再望一眼,眉目之間卻又顯出幾分清秀。

  龜奴一見少年裝扮,立馬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整張臉都沉了下來,不悅道:「去去去,哪來的臭小子,就你這副模樣,還想要牌號,恐怕把你拆皮抽骨賣了也湊不足這牌號費。」

  那少年被龜奴臭了一番,卻也不惱,依然臉上帶笑道:「我雖然付不起這牌號費,但我家公子付得起。」

  「你家公子?」

  少年嘿嘿一笑,轉頭呼道:「公子,這裡在發牌號。」

  龜奴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人群中走過三個人來。

  正前面兩人,都是護院打扮,身材魁梧,一看就是練家子。左邊那人年紀大約二十五六上下,右邊一人,年紀大約二十出頭。這兩人走到龜奴面前,向兩邊一分,顯出其後的一人。

  龜奴抬眼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此人,腳踏白緞登雲靴,身穿月色流雲袍,腰橫翡翠白玉帶,髮繫月白巾帶,身如青松樹柏,往臉上看,劍眉若峰斜飛入鬢,雙眸似海沉墨隱星,鼻比懸膽,唇如刀削,端俊儒雅,英骨錚錚。

  龜奴雖然縱橫煙花柳巷多年,閱人無數,但也未曾見過如此俊雅人物,一時間竟看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趕忙陪笑道:「瞧我這眼神,原來是大爺您來了!您這麼久沒來,可把我們天香樓的姑娘們想死了。」

  這句話本就是龜奴招呼客人的常語,所以這龜奴也沒多想,只是直覺就脫口而出,不料那名少爺身側的兩名護院立刻就變了臉。

  只見其中一名黑臉護院臉色沉凝,目露凶光,壓聲喝道:「不得無禮!」

  龜奴被嚇了一跳,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

  旁邊的那名少年小廝險些噴笑出聲,趕忙上前打圓場道:「這牌號到底怎麼賣?」

  「五、五十兩……」龜奴回道。

  「什麼?!」

  那名小廝突然大喝一聲,一把拽住龜奴衣領,凶神惡煞吼道。

  龜奴剛剛被那名黑臉大漢嚇得不輕,又被這小廝一吼,頓時嘴裡開始打結,烏拉了半天才改口道:「五、五兩一個……」

  「這還差不多!」小廝黑著臉,不大情願地從懷裡掏出錢袋,掏出幾兩碎銀放到桌上。

  龜奴也顧不得細數,趕忙抽出一張牌號遞了上去。

  小廝接過一看,臉色更黑,又揪住龜奴道:「一百五十八號?排名這麼後,怎麼可能見得到冰姬?你不是耍我們吧?」

  龜奴急忙擺手道:「見得到,見得到,進了天香樓之後,按牌號入座,待冰姬表演完畢,再按冰姬的要求獻禮,若能讓冰姬滿意,就是冰姬今晚的入幕之賓。」

  那小廝聽罷,才算臉色漸緩,放開龜奴。

  龜奴趕忙起身,轉向樓內喊道:「一百五十八號,共四位大爺,好生招呼了。」

  那四人越過龜奴,向樓內走去。

  一邊走,其中一名護院一邊在錦衣公子身側壓低聲道:「展大人,依屬下看來,就算進了這天香樓,若想單獨見那冰姬一面,恐怕也不容易。」

  錦衣公子,也就是展昭,微微皺眉,沉吟片刻,向前面的小廝道:「金虔,你有何看法?」

  金虔卻是不慌不忙,回頭穩穩看了展昭一眼,自信滿滿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心裡卻道:有什麼可擔心的?就沖貓兒今天這身打扮,就算是廣寒宮裡的嫦娥也能給迷個七葷八素,何況區區的一個冰姬。

  此話一出,就換來張龍、趙虎非常不信任的兩個白眼。

  金虔也不在意,只是悠閒走在前面。

  幾人穿過庭院,就來到天香樓正廳。只見這天香樓正廳,頂高丈餘,輕紗曼妙,紅燈如網,兩排雕欄樓梯直插樓頂。大廳中央,是一座高台,上鋪牡丹齊放羊毛毯,高台之後,掛有一副竹製捲簾,上畫蓮花出水圖。在高台對面,擺放幾十張圓桌,每桌各配數把籐椅,桌上立著木製桌牌號以及盛滿乾鮮果品的瓷盤和酒壺杯盞;多數圓桌都已被那些來尋歡作樂的嫖客們坐滿,只剩一兩個空桌。眾多衣著華麗的女子穿梭其間,被客人摟肩抱懷,向客人敬酒餵果,調笑不已。

  幾人剛一跨門檻,當家老鴇就甩搖大紅巾帕,扭動身軀,好似沒了骨頭的鰻魚一般靠了上來,嘴裡招呼道:「喲,四位爺,快裡邊請,姑娘們,快……」

  待這老鴇上前看清了來人,平時說慣了的招呼辭居然卡磕,頓了一頓才繼續呼道:「姑娘們,還不快來招呼這位爺!」

  這一聲呼喊,明顯比平常高了幾分,立刻樓內眾女注意力盡數引了過去。

  這一看,頓叫這天香樓內的女子們都看傻了眼。

  只覺門前那位錦衣公子,宛若清風拂面,明月照心,一時間,竟覺這煙花混沌之地,忽然注進一股清泉,令人心淨神清。

  不過下一瞬,眾女們立刻回神,十幾個未曾招呼客人的姑娘立馬像見到蜜糖的螞蟻一般黏了上去,個個都想撲到那位俊雅的公子身上。

  可還未近身,就被展昭身前的張龍、趙虎擋了下去。

  展昭不著痕跡向後撤半步,揚起手中的牌號道:「各位姑娘,可否為在下帶路?」

  眾女自然願意,急忙帶著幾人來到一百五十八號桌前。

  展昭落座,眸正神清,腰挺如松,竟似在周身罩了一層金鐘罩般,令眾女無法近身;張龍、趙虎兩人則仿若兩個門神,緊緊靠著展昭兩側坐下,連半步空隙也不留,頓時讓那十幾名女子橫眉相向,頓足捶胸,磨蹭了許久,也不見這三人有鬆動之相,只好挑張龍、趙虎和金虔身側的位置坐下。

  金虔一旁看得清楚,費力忍住笑意,幾乎快憋出內傷,心道:哪有嫖客到妓院是如此模樣?簡直比在大堂審案還要一本正經,如此一來,不用等冰姬出場,咱們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再看那眾位姑娘,想要靠到展昭身側,卻苦於展昭一身正氣攝人,想要向張龍、趙虎二人敬酒,又懼於兩人的悶臉,左看右看,最後,只得退而求其次,再退求最次,聚到長相勉強也算端正的金虔身側,左一個斟酒,右一個夾菜,把金虔擠在中央。

  「這位小公子,第一次來啊?」

  「奴家敬這位小哥一杯。」

  「這位小哥,天香樓的點心可是遠近聞名,奴家餵您一塊如何?」

  金虔被如此眾多的同性生物團團圍住,直面種種香豔慇勤,眼前搖晃數個酒杯,左擋又推推辭不掉,正是頭皮發麻,渾身汗毛直往上豎,心裡直呼倒霉:這貓兒有凜然正氣自保,又有兩大門神坐鎮,定然安枕無憂,可害苦了咱這個無奈嫖客,竟然淪落到被同性生物吃豆腐的地步。奶奶的,天下最鬱悶的嫖客恐怕莫過於此!嘖,反正都是同性,被摸兩把也不吃虧,咱今天就豁出去了!

  想到這,金虔便擠出一副從電視劇裡學來的經典嫖客嘴臉,堆笑迷眼,雙臂一伸,正想來個軟玉溫香抱滿懷,順便一開酒戒,可胳膊剛剛抬起,就突然被一股勁力握住,金虔只覺眼前一花,待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被展昭拽到身側,擠坐展昭與趙虎中間。

  幾名女子正想向金虔灌酒,忽然失了目標,好幾根手臂頓時僵直在半空之中。

  只見展昭緩緩端起一隻杯盞,向桌上眾位姑娘禮敬道:「在下這位小兄弟年紀尚幼,不勝酒力,在下代他敬各位姑娘一杯。」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燈光燭火之下,展昭周身竟似被鍍上一層金光,堪比佛祖轉世,頓時感概萬分,心道:貓兒果然是好貓,居然如此大義,捨身成仁,真不愧對南俠之名!

  眾女本來毫無下手之機,此時一聽展昭鬆口,頓時欣喜,個個眼放綠光,呼啦一下子圍到展昭身側,端起酒杯,就要灌酒,張龍、趙虎一見,趕忙起身上前,擋掉半數酒杯。

  眾女哪裡肯讓步,個個施展渾身解數,又是熏香巾帕,又是絹花蒲扇,盡數撲打在張龍、趙虎身上,把開封府的兩大校尉搞得狼狽不堪。張龍臉皮最薄,又不習慣此種場合,一張圓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

  「姑、姑娘,請自重……」

  幾名姑娘一聽,頓時噴笑當場:

  「喲,這位大爺,來到這天香樓,怎麼還叫陪酒姑娘自重?」

  張龍也剛忙上前幫腔道:「幾位姑娘,我等不勝酒力……」

  眾女掩面嬌笑:「喲,什麼不勝酒力,你們這小兄弟年幼不勝酒力,難道這幾位大爺如此年紀也不勝酒力?」

  張龍、趙虎此時是有苦難言,雖然二人酒量不淺,但此時公務在身,豈敢飲酒,只得半推半就,狼狽被灌下好幾杯。

  這邊張龍、趙虎二人苦於自保,那邊展昭也麻煩上身。圍在張龍、趙虎身側的女子不過四五人,而圍在展昭身側的姑娘卻已超十數位,雖然礙於展昭一身清凜之氣不敢太過造次,但也是個個施展媚功,酥胸盡顯,媚態如春,可嘆一代南俠,雖面對眾多刺客殺手江洋大盜土豪惡霸面不改色,但面對此種煙粉陣仗,打又打不得,怒又怒不得,卻是自顧不暇,薄汗滿額。

  倒是金虔趁此空隙落了個清閒,有展昭、張龍、趙虎讓眾女轉移目標,自然將這營養不良的小廝拋在了腦後,讓金虔趁此好好打了一回牙祭,把天香樓的招牌果品點心吃到飽。

  就在幾人被眾多女子圍攻,無法脫身之際,忽聽一陣樂器聲響。本來喧譁吵鬧的大廳,隨此聲響動,瞬時安靜。

  只見兩隊豔裝女子,捧著各類樂器從高台捲簾後步出,紛紛落座高台兩側,眾手齊彈,悠揚樂聲頃刻環繞大廳。

  樂聲之中,捲簾緩啟,異香自出,顯出一名窈窕女子,懷抱琵琶,靜靜坐於簾後,頓時郁然滿座。

  莫說這幫坐在台下的男子,就算是見慣中外眾多偶像、名模、世界小姐的金虔,此時見到此名女子,也不免驚豔當場。

  只見此女,一身輕薄淡色紗衫,簌簌輕裙垂地,領口、袖口及裙襬皆繡牡丹顏色,似幻似真,如夢如幻;頭戴牡丹,長髮如瀑,異香馥郁,光彩奪人;星眼暈眉,皓齒朱唇;粉妝玉琢,香腮瑩膩;正是:靨輔巧笑,神飛傾城;嬌態千變,萬種風情。

  手指輕動,樂聲頓起,啟唇輕唱,爽歌凝雲,燭光香霧,歌吹雜作,使眾人恍若仙遊……

  一曲唱罷,眾人久久不能回神,如若置身仙境一般。

  直到此名女子娉娉起身,緩緩下身作揖道:「冰姬獻醜。」眾人這才清醒,頓時掌聲、呼喝讚嘆之聲響徹樓頂。

  金虔也是不由鼓掌叫好。

  再看張龍、趙虎兩人,雖未像其他男子一般被迷去心智,色迷心竅,但眉眼之間也顯豔慕。

  展昭雙眸清明,微微點頭,面帶贊色。

  只見冰姬緩步退後,坐回位上,身後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舉步上前,高聲道:「規矩依常,誰的禮物能獲冰姬青睞,今夜就是冰姬的入幕之賓。現在按牌號上前獻禮。」

  此言一出,台下頓時一陣喧譁。個個男子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還有不少人吩咐手下,將早已準備妥當的禮品抬出。

  展昭幾人一聽此言,皆是一驚。

  趙虎湊到展昭身側,壓低聲音道:「大人,我等並未準備禮品,這該如何是好?」

  展昭也是劍眉緊蹙,沉吟片刻道:「不急,先看看其他人獻的是何種禮物。」

  就聽那名丫鬟台上叫道:「一號公子,請上台獻禮。」

  只見一名身穿大紅錦袍的男子滿面喜色的走上台,先彎腰鞠了一躬,才道:「此物乃是在下搜遍方圓三百里珠寶行所得寶物,煩請冰姬小姐鑑賞。」說罷,就從袖口裡掏出一個檀木香盒,從中取出一副精緻鏤金手鐲,金光閃爍,美輪美奐。

  金虔的下巴頓時下掉十公分。

  場內一時間安靜異常,場內眾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冰姬身上。

  但見冰姬臉色冷凝,只是微微頷首,抬手一擺,那名獻禮的公子立即就像打蔫的茄子,雙肩一矮,耷拉著腦袋走下台去。

  台下眾人一陣歡呼。

  那名丫鬟又道:「二號公子,請上台。」

  第二名上台之人是名滿肚肥腸的賈商人物,搖搖晃晃了半天才勉強走上高台,抱拳道:「我今天才來到陳州,有幸能見冰姬冰姬小姐一面,真是三生有幸。也沒帶什麼禮物,」說著就從懷裡掏出一打銀票,又道:「這裡少說也有十萬兩白銀,就請冰姬小姐笑納。」

  金虔的下巴又下滑了五個公分。

  一旁張龍憤憤道:「這些個奸商,陳州大旱,餓死百姓無數,這些人居然將十萬兩白銀都砸在煙粉之地,簡直是該殺!」

  此次冰姬連眉毛都沒抬,只是一個眼色,丫鬟便又提聲道:「三號公子,請上台——」

  接下來上台的眾位公子,所獻的禮物是越來越名貴,從名貴藥材到珍藏書畫,從珍珠瑪瑙到杯盞琉璃,應有盡有,直看得金虔眼珠泛紅,七竅全開,口水成河。

  但除了第七十六號公子所送的書畫能讓冰姬稍稍多看幾眼之外,其餘的禮物基本都未曾獲得美人一瞥。

  台上的牌號已經順到九十號,但仍未見冰姬有滿意之色,眼看就要輪到展昭等人,張龍、趙虎不免有些焦急,低聲向展昭問道:「公子,已經快輪到我們,可我們並未備禮相送啊!」

  展昭見之前所送之物皆是異貴之物,而自己又未曾帶有此等物品,此種境況,,縱使南俠智勇雙全,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不禁也有些為難。再看張龍、趙虎兩人,更是焦急萬分。眼眸又轉,展昭剛好看見金虔滿面春風,自然以為金虔胸有成竹,不由脫口問道:「金虔,你可有辦法?」

  展昭卻不知是自己會錯了意,金虔滿面春風純屬因為見錢眼開,本能使然,並非有計在心。此時金虔雙耳閉塞,也未曾聽清問題,只是聽見展昭聲音,猛然回神,直覺轉頭一望,只見展昭、張龍、趙虎三人,六隻眼睛,直直望著自己,還以為自己錯過了什麼重要討論,趕忙條件反射模糊答道:「是是是、當然、當然。」

  展昭一聽大喜,趕忙追問道:「是何辦法?」

  「哈?」這回輪到金虔呆愣,半晌沒反應過來。

  張龍一旁不悅道:「金虔,你剛說自己有法備禮,到底是何辦法,還不明說,拖拖拉拉的,賣什麼關子?」

  金虔這會兒才明白過來,頓時叫苦不迭,心道:一失嘴成千古恨,你說自己吃飽了撐的,亂搭話個什麼勁兒?嘖,這貓兒看咱的眼神怎麼那麼像看公孫竹子的眼神,喂喂喂,咱可是新世紀的有為青年,沒有那腹黑竹子的一肚子壞水!

  展昭見金虔許久不回話,不免有些心急,微微蹙眉,壓沉聲音道:「金虔!」

  張龍、趙虎也曲身向前,四目齊瞪。

  金虔頓時覺得眼前壓力迫人,冷氣直冒,只好咧嘴乾笑,心中又道:開什麼玩笑,就咱開封府的這幫窮鬼,哪裡能有拿得出手的東西?!要不把貓兒的巨闕拿出來充數……算了,咱還想多活幾年。話又說回來,這冰姬眼光那麼高,那些稀世珍品全都不放在眼裡……慢著!

  金虔腦中突然靈光一現,再抬眼望向高台上的冰姬,只見她雙眸內斂,一臉冰霜,似乎對眼前的奇珍異寶絲視而不見。

  金虔頓時心中瞭然,心道:剛才被寶物迷了雙眼,此時一細看,這冰姬不就是電視劇中塑造的那種典型自視甚高的冷傲型女子,對付此類女子……嘖,看來咱二十多年的八點檔電視劇經驗終於有用武之地了。

  想到這,金虔眨眨眼,扶桌起身,向桌旁陪酒女子道:「幾位姑娘,這天香樓裡可有多餘紅紙?」

  此言一出,別說眾位女子,就連展昭、張龍、趙虎三人也是十分納悶。

  一名女子答道:「紅紙?之前裝裱大廳之時倒是剩下一些,不知這位小哥要紅紙有何用處?」

  趙虎更是直接問道:「金虔,你是否是想寫詩相送,我看不行,之前那人把顏什麼卿的墨寶都拿出來了,也未見冰姬點一下頭。」

  金虔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道:「不是寫詩。」又轉頭催道:「幾位姑娘,麻煩幾位,多拿些紅紙過來。」

  兩個女子雖然心中疑惑,但仍依言施禮離開,不多時,就抱了兩卷紅紙回來。

  就見金虔將紅紙攤開,全都裁成方形小塊,向圓桌上的每個人都分了數張,正色道:「現在,我做一步,你們也跟做一步,萬萬不可馬虎。」

  眾人跟著莫名點頭。

  金虔挽了挽袖子,繼續道:「時間緊迫,我就長話短說,各位,如今在下所做之物乃是當世奇珍,曠世難尋。」

  眾人頓時驚訝萬分,直直望著金虔。許久,展昭才開口問道:「此話當真?」

  金虔點點頭。

  「那不知此物何名?」

  「咳咳……那個……名為『千紙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11:09 AM

陳州案 十一回 天香樓內獻奇寶 御貓定心說冰姬

  且說這天香樓內,牌號一直叫到第一百五十七號,也未曾有一名客人所獻之物能博得冰姬青睞。莫說這天香樓內的各位尋香客覺著氣悶,就連那天香樓的老鴇也覺著有些棘手。凡是來這天香樓的各位大爺,多少在這陳州地面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就算是路過的客商,也都有些背景,如今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看這冰姬到底能讓何人入選,可眼看這樓內牌號就要叫完,可這冰姬臉色卻絲毫未有鬆動之像。

  若是冰姬今晚不選出一個,恐怕這天香樓內的各位大爺定要尋個事出來。

  高台之下,那些落選的尋香客們個個神色凝重,臉色漆黑,直直瞪著台上的絕色美女,氣氛沉重。

  高台之上,喊牌號的小丫頭見到此種境況,也緊張萬分,手心微微冒汗,眼珠子直往後瞟。卻見身後冰姬,美眸微斂,面色不變,大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之態;再看屏風之後的老鴇,汗如雨下,手中大紅綢帕一個勁兒地往臉上抹,見到小丫頭瞟向自己,老鴇也只得狠了狠心,點了點頭。

  小丫頭見到老鴇示意,這才安下心,提聲叫道:「一百五十八號上台。」

  台下一片寂靜,這眾多嫖客都紅了眼睛,直愣愣地射向那一百五十八號桌面,面色之狠,眼光之毒,幾乎要在那桌上燒出數個洞來。

  可當眾人定眼一看,卻是不由一愣。只見那最後的一百五十八號桌上,空無一人,連個陪酒的姑娘都沒有,更別提什麼客人。

  這本是最後一桌客人,可如今客人不見了蹤影,之前獻上的禮物又未有冰姬能看上眼的,這豈不是意味著所有人都沒能入了冰姬的眼,如此一來,今夜到底誰能和冰姬共度良宵,豈不是成了一個無頭公案?

  能進得這天香樓撒錢的尋香客,多少也都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見到此景,自然一百二十個不願,個個橫眉怒目,直直瞪向老鴇,還有幾個脾氣火爆的,當場就嚷嚷起來:

  「這牌號都叫完了,冰姬一個都沒看上,這怎麼辦?」

  「就是,難道讓我們就此打道回家?」

  「喂喂,這天香樓莫不是拿爺們耍笑?!」

  老鴇此時也是冷汗淋漓,心道:今天這冰姬是怎麼了,平時牌號叫到不到一半,就有稱心的,怎麼今日卻如此反常?再看那空蕩蕩的一百五十八號桌,老鴇更是納悶,明明還有一桌客人可以墊底,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蹤影?此時此景,若是不想個辦法圓場,豈不是要讓這些惹不起的大爺們把這天香樓翻過個去?

  想到這,老鴇急忙給台上的那位小丫頭打眼色。

  台上的小丫頭也是個機靈角色,見到此景,心裡明白,趕忙提了提聲,又呼道:「一百五十八號,請上台。」

  話音剛落,就聽從二層花樓之上,傳出輕微異響,眾人只覺眼前一花,翩翩紅影順聲而落,定眼望去,竟是些許赤色紙片從二樓紛飄落下,眾人順之將目光上移——霎時間,嘈聲盡去,雜音無留,樓內寂然無聲。

  只見一名青年男子,從花樓二層飄然躍下,白衣勝雪,身形如雲,袖帶飄飛,襟擺逸風,紅紙相襯宛若落英繽紛,雲衣含暖更勝瓊瑤煙月。更神的是,在他身周,竟環飛數隻朱色飛鳥,盡添神韻,恍然間,竟覺此人好似從九重霄瓊宮闕飛下一般。

  也不知此人用得是何種功夫,竟然是從空中緩緩飄逸而下,足尖點地,若月色掠水,無聲無息,靜靜落於高台之上。

  眾人這才看清此人面貌,頓時目睹的目瞪,口呆的口呆。

  只見此人朗目藏星,俊貌儒雅,雖身處脂粉昏暗之地,卻是一身清雅無塵,好似皓月當空,暖照萬物。

  又見他手臂輕抬,托住從空中落下的一隻赤色飛鳥,展顏道:「在下所獻之禮,名為『千紙鶴』。」

  嗓音清潤澄朗,沁人心肺。

  眾人這才把目光轉向男子手中飛鳥,這一細看,才發現剛剛在男子身側飛舞翩飛的赤色飛鳥,竟然是由紅紙摺疊而成。只見此鳥,雙翅舒展,頭頸高昂,栩栩如生,台上台下眾人,也都算是見多識廣之輩,但卻無一人見過如此禮物。

  一時間,竟無人搭話。

  而在那二層畫閣之上,貓腰蹲著三個人影,正伸著脖子使勁兒往下觀望,正是張龍、趙虎和金虔三人。

  「金虔,」張龍皺著雙眉問道:「你到底搞什麼鬼?又是撒紙片,又是散紙鳥,還要讓展大人從二樓跳下去?這亂七八糟的辦法到底成不成啊?」

  趙虎也有些擔憂,低聲問道:「要不我們也下去幫幫展大人。」

  金虔的腦袋卡在兩個憑欄之間,目不轉睛的盯著樓下的境況,壓低聲音道:「放心,展大人一個人就成。」

  可心裡卻直犯嘀咕:沒道理不成啊?現代舞台設計的燈光效果,撒花瓣,飛羽毛……咳,雖然花瓣用碎紙片代替,羽毛也換成了千紙鶴,但也算像了八成,加上咱為貓兒設計的從天而降的震撼效果,這冰姬沒道理不動心啊?可是……這情況似乎不太妙啊?

  金虔的擔心不無道理。

  但見那大廳高台之上,冰姬依然冰容不解,絲毫未見動容之象。

  倒是那些台下的尋歡客們熱鬧了不少,還有幾個大嗓門當下嚷嚷起來:

  「什麼千紙鶴?不過是隻紙鳥,這也敢拿出來獻禮?」

  「如此俗物,怎麼能入冰姬姑娘的眼?」

  「小子,別以為你長得人模狗樣的,就想混水摸魚!」

  那男子身受眾人罵嚷之聲,卻是不慍不火,只是微微提聲,清朗嗓音明明不高,卻恰好能蓋住大廳之內眾人嘈雜之音:

  「在下還未說完,這千紙鶴正是無價之寶。」

  此語一出,大廳頓時寂然,忽然,又爆出一陣哄笑。

  「哈哈,這個臭小子是不是傻了?」

  「一隻紙鳥也算是無價之寶?那我的禮物豈不是變成了玉皇大帝的玉如意?」

  「臭小子,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啊?」

  「奶奶的,臭小子,還是趕緊滾回家老老實實待著吧!」

  台下一幫色迷心竅的尋歡客,個個皆是衝著冰姬而來,個個也都盡有備而來,本來未能入選,全都憋了一肚子的悶氣,如今又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這麼一個臭小子,把風頭全搶光了不說,還想憑一隻不值錢的紙鳥就想入選,怎麼不讓這幫傢伙氣惱。於是,這台下的眾人是越吵聲越大,越罵越起勁,污言穢語一併齊出,聽得二層畫閣內的張龍、趙虎心火直往上冒。

  「金虔!」張龍一把揪住金虔的後領,壓聲道:「都是你的什麼鬼主意,累展大人在台上受辱,這讓我們回去如何向大人交待?」

  趙虎也哭喪著臉道:「展大人……這、這該如何是好?」

  金虔此時也是有些發懵,心道:有沒有搞錯?!別的現代人穿回古代,隨便唱首流行歌曲就能伏天子、收王爺,為什麼咱用了這麼多招,還搭上了貓兒的色相,居然連一個三陪都搞不定,有沒有天理啊?

  金虔正在這天人交戰,突覺領口一緊,腳下一空,頓時心頭一驚,就聽背後張龍怒聲道:「你還在這發呆,還不趕緊下去幫展大人!」

  話音未落,金虔就覺眼前一花,耳邊風聲呼呼直響,自己居然被張龍那個二愣子從二樓生生拋了下去。

  再說樓下眾人,正罵得痛快,突聽頭頂一聲不明所以的驚叫:「Oh my god!」,就見一個人影從半空中直落而下,看那姿勢,本是要要天靈蓋著地,撞個頭破血流,卻又硬是在半空中轉了個身,最後竟然穩穩雙腳落地。

  突然間憑空飛出此人,莫說台上台下眾人驚呆,就連一直毫無表情的冰姬也微動眼簾。

  就見此人一身小廝打扮,身材瘦小,蹲在地上半晌,才緩緩起身,抬起細目狠狠瞪了樓上一眼,嘴角隱隱抽動兩下,才走到那名俊雅男子身前,躬身道:「公子這千紙鶴可是想獻與冰姬姑娘?」

  那名青年男子也是面色微異,但瞬間又恢復如常,頷首道:「正是。」

  只見那小廝又道:「公子,千紙鶴乃是無價之寶,公子的確實考慮清楚了?」

  此語一出,猶如一根引線,引得台下眾人立刻又吵嚷起來:

  「嗨呦,這又來了一個傻小子!」

  「奶奶的,今天這是怎麼了?爺們咋竟碰上些瘋子?」

  還有一個更過分,索性拿起手邊的酒杯就朝金虔砸了過去,嘴裡還嚷嚷著:「臭小子,爺今天就讓你清醒清醒!」

  金虔正在考慮如何圓謊,哪裡能留意天邊居然飛來一個暗器,只是覺著耳邊一陣勁風,再定眼望去,展昭不知何時站到自己身側,一隻手臂擋在面前,手中卻多了一盞酒杯。

  「這位兄台,這又何必?」

  朗朗嗓音緩緩流出,展昭手中酒盞也變為粉末,碎碎散落地面。

  大廳之內,霎時間寂然無聲,連呼吸之聲都可盡聞。

  眾人無不驚恐萬分的盯著台上的俊雅男子,前一刻還溫潤如玉的人,此時竟如同一把鋒銳寶劍,雖劍鞘未去,卻掩不住一身的華芒畢現,寒氣凜人。

  可再一恍神,台上的男子又恢復儒雅氣度,彷彿之前一瞬,不過是眾人眼花。

  但此時,卻是無人再敢吵嚷叫囂,直到一個冰冷若玉的聲音劃破沉靜。

  「二位說這『千紙鶴』乃是無價之寶,冰姬倒是願聞其詳。」

  只見一直靜坐於台後的冰姬緩緩起身,輕搖蓮步,來到展昭面前,躬身施禮。

  台下眾位尋香客頓時一片絕望。

  誰能料到,眾多的曠世奇珍居然敗給了一隻紙鳥。

  *

  天香樓頂層正中,乃是花魁冰姬閨閣,裝典奢貴,放眼望去,屋內擺設,盡數華貴之物。

  屋中正擺烏木圓桌,其上酒菜齊備,杯盞流光;屋室盡頭,並非尋常窗欄,而是一懸空樓台,丹欄碧台,精雕檀刻,簾幕絲幔環墜其周,清明朗月懸綴空上,花街似火襯映樓底,若隱若現淡然香氣環繞夜色,令人心神蕩漾。

  樓台之上,隱約能見兩個人影,左邊那人,頎長身型,腰直若松,迎風而立,仿若融於此片柔和夜色之中,但再細看,卻不難看出此人雙眉微蹙,黑爍眸光所及,並非腳下奢華花街,卻是遠處那片黯淡百姓居處;而右邊那人,卻是軟趴在檔欄之上,上下打量四周摸索不止,口中嘀咕有聲。

  「我靠,看看人家紅燈區三陪家裡涼台的裝潢——哇塞,瞅瞅人家擋風的窗簾——嘖嘖,瞧瞧這柵欄的手感……」

  只聽此人口中呼聲不斷,但細細聽去,竟有半數晦澀難懂,且聲音不斷,語調不停,平仄有序,再聽下去,倒和寺廟和尚唸經誦佛有幾分相似,終是引起一側佇立男子朗目微側:

  「金虔……」

  魔音穿耳之語頓時消聲,只見金虔滿臉堆笑,抬首道:「公子有何吩咐?」

  展昭一雙淨澈眸子在金虔臉上掃了一圈,才道:「在下只是奇怪,為何一隻毫不起眼的紙鶴竟能獲得冰姬的青睞。」

  「這個……」

  金虔頓時乾笑,心道:那什麼勞什子千紙鶴哪裡能有這等本事,要不是靠貓兒的無雙美色,加上在高台之上顯露的捏碎杯盞的驚世功夫,咱那能有如此豔遇。

  心中雖明,可這嘴裡卻是不能說出口。

  若是這貓兒知道咱是用了「美貓計」渾水摸魚,還指不定讓咱怎麼吃不了兜著走呢!

  想到這,金虔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陪笑道:「公子,你對今日他人所送之禮有何看法?」

  展昭微微一怔,回想道:「無價之物,當世難求。」

  「但那冰姬可曾正眼相看過?」

  展昭輕蹙眉頭,緩緩搖頭。

  「這便對了。」金虔裝模作樣地雙手背後,踱步道:「冰姬對那些珍貴之物,難求之寶是看也不看一眼,足見這冰姬乃是一清高女子,雖身處青樓穢污之地,卻有青蓮出污泥不染之心。所以這紙鶴更遂冰姬之願。」

  「青蓮出污泥而不染……冰姬何德何能,能得如此謬讚……」

  清冷如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展、金二人回首一望,只見冰姬從內屋款款步出,之前的一身牡丹紗衣已然換為一身單薄翠色綢裙。

  裙襟曳地,盈腰素裹,盡顯玲瓏身段,酥胸半隱,藕肩微顯,煞是誘目魅人。正是:娉婷佳人,嫣然而立,妙人無雙。

  「冰姬姑娘。」

  展昭雙手抱拳,微微拱手道。

  金虔一見,也趕忙學樣作揖。

  冰姬見到二人如此反應,不由微微一愣。

  凡是到這天香樓之人,幾都抱同一個目的,所以言談神色之間,莫不帶有穢腥氣味。而此二人,比起之前的尋歡客,可謂大相逕庭:左邊那名儒雅男子,目不斜視,眸正神清,不但未見絲毫淫靡之色,反隱蘊正氣於身;右側那名小廝,雖是雙目灼灼,卻是神色坦然,未染半絲猥意。

  「冰姬累二位久等,在此先行謝罪。」

  冰姬畢竟是冰姬,訝異之色不過轉瞬即逝,隨即恢復常色,來到兩人面前,揖禮道。

  「冰姬姑娘客氣。」展昭頷首回道。

  「客氣、客氣。」金虔也照葫蘆畫瓢回道。

  冰姬聞聲,緩緩抬眸一望,閃光瑩瑩,美目流清,媚眼含春,看得金虔不禁心頭亂跳,心道:乖乖,這冰姬果然是修煉多年的狐狸精,這一記電眼,就連咱這個同性生物都有些承受不住,那貓兒恐怕……不妙,若是連貓兒都敗下陣來,誰能說服冰姬助老包一臂之力?

  思慮到此,金虔趕忙抬眼觀望,心裡打算若是展昭不幸被色所迷,自己還是早做打算。

  可這抬眼一望,卻見展昭雖然微顯愕然,卻是神色未變,眸清若水,巍巍俠氣好似金鐘罩般,籠罩其身。

  金虔一旁看得咂舌:果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看來這貓兒已是老僧入定,達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境界了。

  冰姬更是一愣,趕忙垂下眼簾,頓了一頓,才道:「兩位公子,請上坐,讓冰姬為公子斟酒。」

  展昭微微點頭,隨冰姬來到桌前,直身落座,冰姬坐於其右。金虔躊躇片刻,還是挑展昭左側座位坐下,才覺安心。

  「二位公子之前曾說那千紙鶴乃是無價之寶,冰姬不才,願聞其詳。」

  冰姬纖手執壺,邊為展、金二人斟酒便道。

  展昭手執杯盞,但飲不語,眼簾微垂,一雙黑眸卻緩緩移向金虔。

  金虔被看得渾身一個激靈,哪裡還有閒情逸致品嚐美酒,直覺脫口道:「沒錯,正是無價之寶!」

  「冰姬望公子解惑。」

  「這個……」金虔不禁偷偷抹汗,心道:我呸,什麼無價之寶,不過是讓貓兒上台的噱頭,若是疊隻紙鳥就是寶物,那咱還在開封府混個什麼勁兒,早就發達了?!

  可再一抬眼,只見冰姬與展昭四目灼灼,直直瞪著自己,那堂堂四品御前帶刀護衛的嘴角似乎還有幾分上揚的趨勢。

  金虔頓時臉皮隱抽,心思一轉,硬著頭皮道:「冰姬姑娘且聽我說個故事,待此故事說完,便可明白。」

  說罷,也不管對面二人是何反應,深吸一口氣,便自顧自道:「百年之前,黃河決堤,洪災萬里,災民無數,朝廷為修堤壩,舉國徵工。話說有一對新婚夫婦,成婚不過三日,相公便被徵工修築堤壩。臨行之時,相公對其娘子道:為夫此去,到楓葉遍紅、大雁南去之日,便可歸來。娘子聽言,深信不疑,天天日盼夜盼,只望能到楓葉紅、雁南去之日。」

  「時間如梭,轉眼已到冬季,楓葉紅罷已落,大雁南飛無蹤。眾人都言,那相公恐怕已是死在洪災之中,但那娘子不信,依然一心盼望相公歸來,這一等,就等了三年之久。待第三年寒冬,那位相公終於堤壩修築完畢,歸家之時,不禁被眼前景象驚呆:寒屋之前,懸掛千隻紅色紙鶴,遠遠望去,竟如楓葉赤紅,寒風吹拂,紙鶴翩飛,竟似大雁南飛——」

  說到此處,金虔頓了頓,偷眼望了望對面二人面色。

  只見冰姬雙眸盈光,無雙美貌不復冰冷,卻帶感融;再看展昭,手臂微直,舉端杯盞,卻是忘卻送向嘴邊。

  金虔心裡暗暗鬆氣,定了定神,繼續道:

  「三年期間,每過一日,娘子便折一隻紅色紙鶴掛在屋前,這日,恰是相公離家千日,屋前正好懸掛千隻紅色紙鶴,所以,此種紙鶴又名『千紙鶴』。」

  停下聲音,故作片刻沉默,金虔抬眼又對冰姬正色道:「這千紙鶴乃為無價之寶,並非指其材質昂貴,而是其中蘊含夫妻深情,情比金堅,堪比無價。冰姬姑娘以為如何?」

  冰姬雙目微圓,一瞬怔然,隨即斂下雙眸,輕嘆道:「情比金堅,世間難求,當之無愧。」

  金虔此時才算安心,暗暗替自己抹了一把汗,心道:幸虧之前咱博覽眾多言情小說、三流電視劇,否則如此感人肺腑,融和古今、匯聚中外的經典劇本,哪能如此輕易就手到擒來,萬幸、萬幸……

  再看冰姬,依然垂眸不語,金虔又不禁向展昭望去,只見展昭黑澈雙眸之中,隱顯動觸,見到金虔望向自己,不由輕勾薄唇,露出一抹瞭然笑意。

  金虔頓覺眼前漫天桃花翩飛,趕緊收回目光,穩住心神。

  就聽一旁展昭朗聲道:「如此情深,自然無價。但那名相公三年不歸家門,只為修築堤壩,為民之心,同樣無價。冰姬姑娘以為如何?」

  金虔聽言,不由一愣,趕忙用眼角瞥向展昭,但見展昭緩緩放下酒杯,端正神情,卻有胸有成竹之態。

  嘖——貓兒這表情,怎麼看怎麼奸詐。

  冰姬聽到展昭問話,不由抬首回道:「捨身為民,自然無價。」

  「姑娘對此位相公如何看法?」

  「欽佩之至,冰姬難以望其項背。」

  「若有機會,姑娘可願效仿此人,捨身為民?」

  冰姬聽到此言,縱使容顏再冷,也不禁顯出驚異之色,脫口道:「公子此言何解?」

  展昭輕斂朗目,端起酒杯,淺品一口,沉聲道:「姑娘可知陳州如今境況如何?」

  冰姬面色微凝,微微垂首,冷聲道:「冰姬略有耳聞。」

  放下杯盞,展昭起身緩步走到樓台之前,任憑徐徐夜風,吹拂一身月色錦衣,清澈嗓音隨風而至:

  「陳州大旱,災民無數,可那安樂侯爺卻無視百姓疾苦,視災情如無物,不管不問,甚至隱報災情,欺瞞朝廷,幸虧蒼天有眼,災情上報,有欽差奉旨親至陳州賑糧,但奈何安樂侯在陳州境內根基穩固,兵權在握,對賑糧之事多加阻撓,如今,恐怕這賑糧又會被安樂侯所控,無法到達百姓手中。」

  冰姬聽言,不禁面色微動,頓了頓道:「公子為何向冰姬說這些?」

  頎長身形微動,展昭回身而立,一雙黑爍眸子定定望向冰姬,恍然間,竟好似沉斂深海展於面前:

  「若是憑姑娘之力,便可解救陳州數萬災民,姑娘可願捨身為民?」

  冰姬身型一顫,一雙美目直直望著展昭,臉色又驚又異,緩緩起身,凝聲問道:「公子到底是何人?!」

  「在下開封府展昭,特請冰姬姑娘助包大人一臂之力。」

  皓月皎皎,澄清萬里,夜霧乘風,颯颯揚衣,展昭一襲月袍隨風飄舞,瀟瀟若水,一雙沉靜星眸,蘊藏巍巍正氣。

  莫說那冰姬,就連看慣貓兒樣貌的金虔亦有半刻呆愣。

  「冰姬……願往。」

  看到冰姬由驚到呆,由呆到醒,由醒到羞,由羞到敬的繽紛臉色變化,金虔終於得出如此結論:

  嘖嘖,果然是美貓一出,誰與爭鋒!

  *

  以下為俺許久未能更新的賠罪番外,請各位讀者殿大人們笑納:

  為何向來樸素的貓兒會穿著昂貴的錦衣去天香樓?答案如下:

  *

  賠罪番外:

  話說公孫先生獻計,讓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前去天香樓一會花魁冰姬,展昭臨危受命,自然不敢怠慢,拱手別過包大人,帶領張龍、趙虎兩名校尉,即刻就要起身。

  可還未邁出門檻,就聽身後公孫先生提聲道:「展護衛且慢。」

  展昭聞言不由停住身形,回身問道。「公孫先生可是還有吩咐?」

  只見公孫先生緩緩走到展昭面前,上下細細打量眼前藍衣護衛,面色凝然道:「吩咐不敢當,只是——」

  「只是……」展昭疑惑。

  公孫先生手拈墨髯,踱步在展昭身側走了一圈,眉頭卻是越蹙越緊,半晌才道:「聽項氏兄弟所言,那冰姬身價極高,且凡去天香樓之人,非富即貴……展護衛若要想見冰姬一面,你這……」

  「噗——」

  話音未落,就聽大廳角落傳出一聲異響,在這大廳之內卻是分外清晰。

  眾人不禁回首一望,只見一名瘦小差役蹲在大廳邊角,手掌捂口,雙肩顫動不止。

  王朝距金虔最近,看得最是清楚,心中納悶,不禁開口問道:「金虔,你這是何故?」

  此時金虔正拚命忍住笑意忍得辛苦,忽聽王朝聲音,直覺抬頭,正好對上眾人驚異目光,心頭一跳,趕忙規整神色,起身肅立道:「屬下無事。」

  只是功夫不到家,一邊嘴角還隱隱抽動上揚。

  公孫先生一見,卻是面帶喜色,高聲道:「莫非金捕快也注意到了?」

  注意到什麼?

  眾人不禁納悶萬分,數道目光直直射向金虔。

  只見金虔嘴角抽搐幅度越加明顯,頓了許久才道:「公孫先生神機妙算,屬下佩服。」

  「既然如此,金捕快以為該如何補救?」

  「李知府府中定有補救之法。」

  「說得有理……既然如此,還煩請金捕快相助。」

  「……屬下遵命。」

  眾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望著兩人在這裡一唱一和,卻是完全不知所云,直到兩人圍著展昭轉了數圈,最後同時搖頭嘆氣,然後一邊一個,拽著同樣一臉莫名的四品護衛胳膊不由分說拖進了內室,眾人才覺不妥。

  之後,就聽內室傳出如此聲音。

  「公、公孫先生?!這、這是為何?不、不用勞煩金捕快,展某自己動手寬衣便可。」

  片刻沉靜。

  「金捕快以為如何?」

  「差強人意。」

  「不、不勞二位,展某自己動手。」

  一陣沉靜。

  「金捕快覺得可好?」

  「稍顯奢侈……」

  「有理。」

  「二位,展某自己來就好!!」

  ……

  如此類似對話重複數遍之後,才見三人從內室步出。

  眾人頓覺眼前一亮。

  只見展昭腳踏雲靴,身著月袍,腰束玉帶,雪白髮帶長垂腰間,隨身形緩緩而動,眉飛入鬢,爍目攬星,正是玉樹美儀,瓊玉臨風。只是筆直身形略顯尷尬,兩抹微紅悄然登頰。

  見慣平時身著素衫四品護衛的眾人,如今無一例外,竟全都看呆了。

  「大人,」公孫先生上前對包大人拱手道:「如此一來,天香樓此行必然萬無一失。」

  包大人頓時回神,面帶贊色道:「公孫先生果然思慮周全。」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展護衛此身裝扮還全靠金捕快眼光過人。」

  包大人看向金虔,點頭道:「金捕快心思敏捷,不如一同前去天香樓,相助展護衛。」

  「……屬下遵命。」金虔垂首回道,臉孔有些不自然抽搐。

  「張龍、趙虎!」

  「……」

  「張龍、趙虎!!」

  「啊?啊!屬下在。」

  「你二人也同去……」

  老包話音未落,就見張龍、趙虎二人同時上前一步,信誓旦旦道:「大人放心,我二人就算拼了性命,也定會護展大人周全!」

  「噗——」又是一聲異響從金虔空中噴瀉而出。

  眾人發誓,那時,他們的確看見有一雙貓耳朵變得通紅透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11:27 AM

陳州案 十二回 花魁冰心協青天 脂粉哭喪險阻重

  話說展、金二人登上頂樓多時,張龍、趙虎在大廳之內等得心急如焚,對金虔計策更是一百二十個不放心,眼看就要衝上樓去一探究竟,正好見到樓上跑下一人,定眼一看,正是金虔。

  張龍疾步上前,一把揪住金虔胳膊,低聲道:「金虔,事情辦得如何?」

  趙虎也上前急問道:「為何只有你一人?展大人呢?」

  「放心,放心,萬事俱備。」金虔被抓得生疼,忙擺手安撫兩人道。

  二人一聽,這才安心,放開手指。

  金虔鬆了口氣,雙眼在大廳環視一週,朝著正在賓客之間周旋的身影,提高聲音叫道:「老鴇!」

  那老鴇正在招呼客人,忽聽有人呼喊,趕忙甩著帕子扭走過來,定眼一看,正是之前險些把天香樓搞得雞飛狗跳的小廝。

  「呦,這位小哥,有何吩咐啊?」

  「我家公子要領冰姬姑娘回府一敘,特來告知老鴇。」

  那老鴇一聽,不由一愣,手中的大紅巾帕都忘了甩,瞪著金虔半晌才道:「這位小哥,我家的花魁可不是說帶就能帶的,再說了,冰姬自打來到我這天香樓,就從未踏出大門一步,如今若想帶冰姬出樓,恐怕……」

  金虔望著老鴇雙目閃閃放光的德行,蹙眉許久,才不情不願地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遞過去道:「那這樣如何?」

  老鴇接過銀票,頓時喜笑顏開,話鋒一轉,笑道:「你家公子能看上冰姬,自然是冰姬的福氣,我做媽媽的豈有阻擋之理?我這就去準備轎子,送冰姬去公子府上。」

  「慢著!」金虔趕忙喝住老鴇,「不勞費心,我等備有馬車。」

  老鴇一聽,更是高興,道:「既然如此,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可就不多事了,在此恭送幾位大爺。」

  說罷,大紅手帕在三人面前晃了幾晃,便扭著腰肢離去。

  待老鴇走遠,趙虎才莫名問道:「金虔,我等是步行前來,何時備了馬車?」

  張龍也道:「為何不用天香樓的轎子?」

  金虔一聽,險些一個跟頭栽到地上,心道:這兩人,恐怕真是把渾身的細胞都長到了肌肉上,大腦裡沒留下半顆。

  臉皮抽動幾下,金虔才道:「若是讓天香樓的轎子明目張膽行到府衙門外,且不說這計謀是否露餡,就衝天香樓這青樓的買賣和府衙地位,二位大人,可覺妥當?」

  張龍、趙虎一聽,這才明白,頓時臉面上有些掛不住。

  就見張龍臉一沉,對金虔命令道:「既然如此,金虔,你還不速去尋租馬車?!」

  金虔跟著幾人忙了一個晚上,還被這個二愣子張龍無故扔下樓閣,險些跌歪了自己堂堂現代人的俊臉,本就十分不爽,此時一聽張龍命令,更是火冒心頭。

  心思一轉,金虔細目一眯,垂首無辜道:「大人命令,屬下自當遵從,只是屬下自小就有不認路的毛病,如今在這陳州人生地不熟,若是不小心迷路,耽誤了時辰——想那冰姬天香國色,美豔無雙,如今和展大人單獨共處一室,時間久了,難免……唉呀,瞧屬下在說什麼?展大人是何等人物,這定力自然不比尋常,屬下恐怕是多慮了吧……」

  說罷,抬眼頭偷望張龍、趙虎,果然,只見這開封府的兩大校尉都變了臉色。

  只見張龍神色一凜,道:「趙虎,馬上隨我去尋馬車!」頓了頓,又道:「金虔,你速速回到冰姬房中,與展大人一起帶冰姬去後門。」

  說罷,二人就如同火燒屁股般匆匆向門口奔去。

  金虔望著二人背影,悠然抱起雙臂,面露賊笑,嘀咕道:

  「不勞二位操心,那貓兒在咱離開之時就帶著冰姬去了後門,此時恐怕已經等候多時了。」

  哼哼,跟咱鬥?小子,你那腦袋細胞還少了上千年的進化!

  *

  張龍、趙虎果然效率驚人,不到半刻,就尋到一輛素樸馬車,駕到天香樓後門。

  見到在後門等候的三人,兩大校尉明顯鬆了口氣,看得金虔一旁直想捶地大笑。

  幾人登上馬車,馬蹄飛奔,車輪速滾,不多時,就回到知府衙門。

  匆匆通報之後,五人就急急來到花廳,向包大人覆命。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早已恭候多時,此時一見幾人,自然喜上眉梢。

  展昭行步流雲,來到包大人身前,拱手道:「大人,屬下已將天香樓冰姬帶回。」

  包大人點點頭,道:「展護衛辛苦了。」

  張、趙、金三人拱手行罷禮,便隨展昭一併退立一旁。

  冰姬雖然首次見到奉旨欽差,卻是不忙不亂,儀適禮佳,只見她輕搖蓮步上前,身不晃,目不斜,盈盈下拜道:「冰姬見過包大人。」

  「不必多禮。」

  「謝大人。」

  冰姬款款起身,婷立廳中,一室郁然。

  包大人上下打量冰姬幾番,面帶讚許,拈鬚側首向公孫先生問道:「先生以為如何?」

  公孫先生也面色滿意道:「果然是國色天香,冰肌玉骨。」

  包大人點點頭,又轉望向冰姬,正聲道:「冰姬!」

  這一聲,隱蘊威嚴,聽得冰姬不由身形一震,趕忙回道:「民女在。」

  「你可知本府招你前來所為何事?」

  「冰姬已聽展大人略為說明。」

  包大人微闔雙目:「為了陳州百姓,我等設下這『脂粉哭喪計』捉拿安樂侯,但此計甚為凶險,如若不成,我等皆有性命之憂。」頓了頓,包大人又緩聲道:「若是姑娘不願,本府也不勉強。」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皆是一片愕然。

  冰姬聽言,更是驚異,不由抬眼一望。

  只見包大人廳中正座,威嚴如山,一雙歷目銳光四射,黝黑無私鐵面之上,卻又帶有三分憫色。

  冰姬頓時心頭一動,雙目不由微微發酸,提裙下拜,垂首肅聲道:「冰姬一屆煙花女子,如今蒙包大人不棄,能幫大人救助災民,為國除奸,縱使粉身碎骨,冰姬也毫無怨言。」

  冰冷若玉的聲音,此時卻有些微微顫動,所出話語,卻是堅定不移。

  眾人望著眼前盈盈若柳的身影,心中也是不由湧起慷慨激昂之感。

  包大人雖是沉默不語,但也微微點頭。

  公孫先生見時機成熟,便不再費時,將計策細細敘述給眾人,分配部署,環節相扣,不用細表。

  待一切安排妥當,眾人正待離去準備,公孫先生卻突然像想到什麼,急聲喚住眾人,卻是皺眉不語。

  眾人不解,但見公孫先生面色凝重,竟一時間無人敢上前詢問。

  只見公孫先生沉眉凝目,許久才道:「如今只有一事難備妥當,這『脂粉哭喪計』,脂粉為首,哭喪為次,但若要讓眾位痛哭——不知各位可有辦法?」

  要知道,開封府這幫人精,要說是拿犯查案,個個都是好手,可若說這掉眼淚的勾當,恐怕是打死也做不出來。

  被公孫先生這一問,眾人頓時也犯了難,個個面面相覷。

  王朝撓了撓腦袋,道:「不如讓展大人點了眾人的哭穴。」

  展昭聽言搖頭道:「不可。哭穴一點,痛苦不止,自顧不暇,如何還能做事?」

  「那……」趙虎躊躇道:「不如我們假哭如何?」

  公孫先生搖頭接語道:「若是讓安樂侯看出破綻,豈不是功虧一簣?」

  ……

  偌大一個大廳,寂靜非常,開封府一眾精英人物,如今卻為了如何掉眼淚而愁眉苦臉,場面不可不謂詭異。

  金虔一旁看得好笑,心道:這有何難?只要老包出去吼一聲:展護衛近日就要和冰姬成親,咱敢打賭,九成九的人會當場痛哭流涕。要不就公孫先生出去喝一句:下半年工資減半——

  「金捕快!」

  金虔正在天馬行空想得高興,突然聽聞公孫先生一聲呼喝,頓時心頭一跳,急忙抬頭,只見眾人又在公孫竹子的提醒下,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

  金虔頓時一頭冷汗:難道這個時代咱的老祖宗欠公孫竹子的錢?要不這根公孫竹子怎麼天天和咱過不去?!

  「金捕快面色帶喜,莫不是有了良策?」開封府的智囊問道。

  開什麼玩笑,咱的主意雖好,但若是真說了出去,不用等安樂侯來踢場,咱現在就會成為貓兒劍下亡魂……

  「這個……」金虔語結。

  滴點眼藥水?呸,北宋哪裡有眼藥水?風油精?更離譜……

  等等……

  金虔突然靈光一現,脫口叫道:「用洋蔥!」

  此語一出,一片寂然,許久,才聽公孫先生問道:「敢問洋蔥為何物?」

  金虔險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不是吧?洋蔥還沒出世?!

  「那辣椒……」

  「似乎略有耳聞,金捕快可見過此物?」

  不會吧……

  金虔使勁嚥了嚥口水:「花椒……」

  公孫策聽言,雙目一亮,提聲道:「金捕快果然一語驚醒夢中人!用花椒沾巾,再用手巾揉眼,必可紅眼落淚。」環視一圈眾人訝異臉色,公孫先生頓了頓,又道,「張龍、趙虎,你二人速速準備,將廚房花椒平均分給眾位,攜於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屬下領命!」

  張龍、趙虎雙雙拱手,退出大廳,臨行之時,還不忘怨瞪金虔一眼。

  就連旁邊那隻貓兒,身形似乎也有些僵硬。

  金虔頓時一陣發寒:那花椒若是揉在眼旁,滋味恐怕不大好受……嘖嘖,麻煩大了……

  包大人見狀,點了點頭,緩緩起身,環視眾人,凜凜目光,如電如炬,令人心頭激盪:

  「請各位分自準備,明日便見分曉!」

  「屬下遵命!」眾人聲震九霄,齊聲合一,就如此時心境。

  當然,除了正在發愁如何面對眾怒的金某人。

  *

  大凡跟隨欽差出門,一路上自然是少不了各位官員的好處孝敬,所以,能跟隨欽差出門,多是眾多官差夢寐以求之事,但此次隨包大人奉旨至陳州放糧的百名官兵護衛卻並非如此。這陳州之行,不但半點好處沒撈著,還險些送了性命:想起那日安樂侯在知府衙門前的陣仗,仍是叫人冷汗森森——百人護衛固然威風,但若是與侯爺上萬威威鐵軍相比,恐怕連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

  如此壓力之下,眾多官兵護衛無不誠惶誠恐,戰戰兢兢,而此時從內堂不脛而走的消息無疑更是雪上加霜——包大人竟因不堪與安樂侯為伍,於凌晨時分服毒自盡。

  此消息一出,莫說隨包大人來到陳州的眾人,就連陳州府衙門的一眾衙役都是震驚當場。

  那位被譽為青天在世的包大人居然就這麼去了!

  誰能相信?

  誰都不信!

  消息傳出不到一刻,上百名官兵護衛加上府衙差役都不約而同聚至大廳前方空地,密密麻麻一院子的官差,各個面色凝重,只望能得到一個解釋。

  不多時,就見大廳正門緩緩外開,從內走出一名儒衫男子,白面墨髯,正是開封府的公孫先生。

  只見公孫先生面色淒然,雙目含悲,身型不穩,腳步虛空,顧視眾人許久才道:「各位,包大人……去了,還望眾位節哀……」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驚立當場,擠滿百人的庭院,竟是毫無聲息,死寂一片。

  半晌,眾人才略微回神,不可置信地望向從公孫先生身旁幾位人物,望能聽到不同結果。

  但這一望,更叫眾人心頭一寒。

  只見右側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大校尉,各個雙目通紅,淚流滿面,不用問,自然是悲從心起。

  再看左側那抹絳紅身影,雖然身直如松,面色如常,但不難看出一雙黑爍雙眸,此時也是微微發紅,內含瑩水。

  眾人頓時心中宛如刀絞,悶痛不已:

  罷了,連那位堂堂四品帶刀護衛眼圈都紅了,看來這包大人八成是去見了閻王。

  就聽公孫先生顫聲又道:「包大人的靈堂,還要麻煩各位了……」

  說罷,公孫先生掩面搖頭,肩膀抖動許久,才又抬首,開始指派人手,佈置靈堂。

  眾人這才回神,當場就有幾個感情豐富的哽咽出聲。

  「包大人……」

  四大校尉見到此景,更是難以自抑,匆匆迴避;四品帶刀護衛雖然身型筆直,腳下卻微帶踉蹌。

  看得眾人更是一陣心酸。

  待佈置靈堂,準備輓聯、香火蠟燭之時,眾人再也按捺不住,逐個垂淚,陣陣嗚咽。上百人的哭聲,合疊一處,竟好似悶雷一般,霎時間就傳遍府衙的四面八方。

  這一哭可不要緊,頓時就在陳州境內捅了馬蜂窩。

  週遭的老百姓一聽:喲,這是怎麼了?府衙裡為何無緣無故傳出如此驚人哭聲?

  就有不少附近的百姓,好奇前來打聽。

  等這些人到了府衙一看,不由大驚失色,只見這府衙之內,白帆高挑,靈棚搭建,出入之人,皆穿白掛孝。再一打聽,居然是前來賑災放糧的包大人西去了。

  老百姓一聽,更是心痛如割,心道:這真是好人沒好報,禍害活千年,像包大人這樣的好官,怎麼說沒了就沒了呢?而像安樂侯那樣的禍害,怎麼就能吃香喝辣,穿紅掛綠?真是蒼天無眼啊!

  這些老百姓是越想越傷心,越想越難過,漸漸都聚在府衙門口,抹淚痛哭。不到半個時辰,這府衙門口就聚集了千人有餘,皆為包大人飲淚舉哀。

  消息越傳越快,不到一個時辰,包大人西去的消息便傳遍了陳州城,陳州整城,都浸於鳴咽飲泣聲中。

  再說這陳州府衙,週遭都被舉哀百姓所圍,哭聲震天,府衙之內,也是人人飲淚,府衙內外一片悲痛。

  卻不料,就在如此時候,居然有人在府衙門外高聲叫囂。

  就聽舉哀人群之外有人高喊:

  「讓開、讓開,安樂候爺到——!」

  眾人扭頭一看,只見那安樂侯龐昱,身穿緞袍玉帶,肩披英雄氅,跨下高頭駿馬,腰佩寬葉刀,昂立於街道中央,挑眉冷笑。在他身後,密密麻麻,放眼望去,竟有數百人眾,再看這群人,皆是江湖打扮,身帶利刃,短襟薄靴,各個橫眉怒目,一看就知絕非善類。

  就聽安樂侯馬下一名小僕喝道:「侯爺在此,還不速速讓開?!」

  守在府衙門外的老百姓,是敢怒不敢言,雖然心中怒火中燒,但也只能依言讓路,默然不語,退讓一條通路,讓安樂侯的人馬晃晃蕩蕩近到府衙正門之前。

  安樂侯提韁停馬,立於衙前,上下打量一番,鳳目一挑,對馬下的小僕道:「去找個衙役馬前問話。」

  「是!」那小僕拱手行禮,噌噌噌跑進了府衙。

  一進府衙,那名小僕也是一驚,只見這府衙上下,素孝濃哀,目光所及之人,皆是面色哀痛,雙目紅腫,見到小僕上前問話,不但不答,還臉色發黑,頗有上前打罵之意。

  那小僕心裡也明白:這位奉旨欽差如此莫名身亡,其中緣由自然是和自家侯爺脫不了干係,若是自己硬拖一個差役出門問話,恐怕話還沒問到,自己卻先挨了一頓板子。

  不過這小僕也還算機靈,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就瞄到一個適合人選。

  只見那人,一身差役裝扮,身材消瘦,懷抱雙臂,直直靠在角門門板之後,猛一看去,似在警戒守備,但一細看,卻不難發現他雙目微眯,腦袋隨著晨風不時點上一點,正是打盹之貌。

  當然,能在如此緊要關頭還能悠閒打盹之輩,除了金虔之外,不做他人之想。

  小僕一見金虔如此模樣,倒是樂了,心道:此人對如此噩耗竟然漠不關心,定然並非開封府的人,而是陳州府衙差役,若是將此人拖去問話,想必也不會遭來一身暴打,而且,若是陳州府衙的差役,想必也能問出幾分實話。

  想到這,小僕打定主意,邁步上前,拍了拍那名消瘦差役的的肩膀道:「喂,隨我到門外向侯爺回話。」

  只見那名差役眼皮抖動幾下,慢吞吞啟開一條眼縫,瞟了差役一眼,頭轉了方向,繼續抱著胳膊打盹。

  那小僕跟在安樂侯龐昱的鞍前馬後,也算是安樂候面前的紅人,出門在外,別人衝著安樂侯的面子,多少也會給些面子,不料這知府衙門裡一個小小差役,居然如此不識抬舉,頓時就叫這個小僕心頭一怒,立馬衝著那名差役耳朵眼吼道:

  「喂喂喂,說你呢,還不趕緊隨我去見侯爺。」

  金虔這才勉強睜開一雙細眼,打量對面人一番,懶洋洋道:「這位兄台,咱昨晚上可只睡了半個時辰,別說猴爺,現在就算是牛爺、龍爺來了,也點向咱這周公讓路。」

  小僕一瞪眼:「什麼周公,如今在這陳州地界上,還能有誰比安樂侯爺大?」

  金虔聽言,豁然站直身體,一雙細目猛得繃大,嘴裡吞吐道:

  「安樂侯……爺?你說的可是當朝國舅爺安樂侯?」

  不是吧?!

  小僕一見差役如此表情,頓時得意起來,揚起下巴道:「就是當朝國舅,龐貴妃的胞弟,當朝太師的獨子安樂候爺!」

  「你說……讓我……去見那安樂侯?」金虔只覺腦袋「嗡」得一下就變成兩個大,兩條眉毛擠成一個團,趕忙提聲叫道:「等等,咱一個小衙役,口齒不清,恐怕說不清楚來龍去脈,不如讓咱幫您找位管事,再……」話音未落就要轉身落跑。

  不料那小僕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金虔的腰帶,拖向大門:

  「囉唆什麼?若是讓侯爺等得太久脾氣上來,你能擔待的起嗎?」

  金虔被拖在其後,拚命掙扎了幾番,無奈收效甚微,最後只得皺著一張臉,不情願的隨在其後,邊走心裡邊大呼倒霉:

  咱不過是偷溜出來補個覺,這是招誰惹誰了?嘖嘖,還不如在大廳裡掛孝布,雖然那孝布重了少許,但比起去見小螃蟹這個boos級人物,最起碼沒有性命之憂啊啊啊啊……

  *

  再說那安樂侯龐昱在府衙門前等了許久,正處十分不耐煩之際,就見自家小僕拖了一個差役裝扮的少年跑了出來。

  待此人來到馬前,安樂候定眼一看,只見此人身材瘦小,差役裝扮,一條孝帶鬆鬆繫在腰間,濃眉細眼,臉面之上儘是哭喪之相,來到侯爺馬前,躬身下拜:「小人見過侯爺。」

  龐昱眯著雙眼打量道:「下跪何人?」

  「回侯爺,小人是開封府的差役。」

  「開封府……」龐昱頓了頓,又問:「這府衙之內到底出了何事?為何眾人如此痛哭?」

  金虔一聽,頓時鼻頭冷汗直冒,心道:

  若是咱現在言辭之間露出半點破綻,讓這只小螃蟹看出少許端倪,導致公孫竹子費盡心機想出的「脂粉哭喪計」泡湯……暫且不論開封府那幫精英將會如何料理自己,就眼前這位小螃蟹,若是讓他得了機會跑路,定會秋後算賬,把咱和開封府這幫傢伙一鍋燴了……不妙啊不妙,嘖嘖,如此緊要關頭,還是要靠咱堂堂現代人的精湛演技啊!

  想到這,金虔趕忙上下其手,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掏出那塊包著花椒的帕子,用力在眼眶上揉了幾下,頓覺雙眼一陣刺熱,溫熱液體瞬間充滿眼眶。

  金虔這才慢慢抬頭,故作哽咽道:

  「回、回國舅爺,小人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昨天侯爺走了之後,包大人就一直悶悶不樂,連晚飯都沒吃。待到凌晨時分,就聽包大人屋裡傳出幾聲叫喚……後來公孫先生就出來通知我們,說包大人昨夜去、去了……」

  說罷,就悶頭抽咽,抬臂抹臉,貌似用衣袖拭淚,其實是用衣袖偷擦冷汗。

  那龐昱聽完金虔所言,先是一頓,臉色微愕,但瞬時恢復常態,對身側小仆道:「包大人乃是奉旨欽差,如今卻在陳州暴斃,於情於理,本侯都應去弔唁。來人哪,隨本侯進府衙,憑弔包大人。」

  說罷,就翻身下馬,領著身後上百江湖人物,身攜武器,浩浩蕩蕩的走進府衙大門。

  金虔跟在最後看得咂舌,心道:乖乖,瞧這陣勢,若說是去憑弔,還不如說是去踢館。

  就說安樂侯這行人呼呼啦啦來到府衙正廳,抬眼一望,頓時一愣。

  只見這間正廳,此時已是靈堂佈置,靈帳高挑,素蠟高燒,紙灰飛揚,正中央擺放一口烏木棺材,左金童右玉女,前方擺放靈牌,正是淒涼無限。

  大廳兩側,齊齊跪地兩排,左邊起首,正是開封府師爺公孫先生,兩大校尉王朝、馬漢;右邊起首,乃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張龍、趙虎,其餘皆是開封府衙役和京城護衛。眾人皆是身著重孝,眼眶紅彤,虎目含淚。

  只見安樂侯立在靈堂門口,頓了一頓,才邁步走進,來到靈位前方,拈香焚紙,跪在靈前拜了三拜。

  雖然貌似虔誠,但他身後的那些江湖人士卻是半步不離,來到靈前,也是毫無敬色,無人跪拜。

  雖然心裡明白,面前靈位並非真正包大人靈位,但開封府眾人見到此景,依然是怒吼攻心,王朝、馬漢幾欲上前呵斥。幸好公孫先生搶先一步,將兩人攔下,來到安樂侯身前,拱手施禮道:「侯爺來此,開封府眾人倍感榮光,還煩請侯爺進內堂奉茶。」

  不料那龐昱卻搖頭道:「不勞公孫先生,本侯在靈堂飲茶即可。」

  眾人一聽,不禁一愣。

  金虔雖然站在門口,倒也聽得清楚,心裡也是十分納悶,心道:這隻螃蟹是什麼嗜好?居然還有在靈堂品茶的愛好?果然是:有錢人的心思——海底針。

  就聽安樂侯又道:「本侯仰慕包大人已久,前日更是一見如故,不料今日就陰陽相隔,只好借此機會與包大人相飲,以慰亡靈。」

  金虔一旁佩服萬分:此人果然是屬螃蟹的,臉皮之厚,連咱都自愧不如。

  再看開封府眾人,皆是目含怒火,四大校尉自不用說,就連向來沉穩冷靜的四品護衛,額上的青筋此時都清晰可見。

  公孫先生卻是不惱不怒,繼續施禮道:「既然如此,就請侯爺落座。」說罷,頓了頓,用餘光掃視一圈,又道:「來人,奉茶。」

  眾人見到公孫先生目光示意,自然明白,暗自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就見門簾撩起,一名素裝女子手托茶盤,從內室款款而出。只見此名女子,孝裝素裹,粉雕玉砌,窈窕身姿,娉婷蓮步,來到安樂侯面前,垂首奉茶。

  除了之前見過冰姬的幾人,其餘眾人,包括安樂侯帶來的上百江湖打手,一時間都看呆了,全都瞪著兩個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絕代佳人。

  知道「脂粉哭喪計」詳情的幾人見到此景,心裡十分高興,心裡都道:如此一來,還不怕那安樂侯不上當?

  可當幾人將目光移向座上的安樂侯,卻是不禁心頭一跳。

  那龐昱不但未顯半分猥瑣之色,嘴角反倒漸漸掛上一絲詭異微笑,笑得人心頭直冷。

  就聽那安樂侯柔聲道:「冰姬,你果然在此。」

  只見那「脂粉哭喪計」的中心人物、前一晚還曾言誓要將安樂侯伏法、恃才傲物的冰姬,此時卻恭敬跪在安樂侯腳邊,琅琅道:「屬下冰姬,參見侯爺!」

  金虔頓覺脊背發涼,後背汗毛根根倒豎。

  大事不妙!敵人間諜深入我軍內部,老包啊,看來您這間精心佈置的靈堂很快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11:36 AM

陳州案 十三回 靈堂內殺機四伏 小差役挺身走險

  且說這冰姬向安樂侯龐昱腳邊躬身一跪,靈堂內眾人無不大驚失色。之前知曉「脂粉哭喪計」的幾位開封府精英,更是面如土色。

  只見安樂侯斜靠椅背,手端茶碗,悠然抿了一口,道:「冰姬,在本侯面前,不必多禮,起來吧。」

  「冰姬遵命。」

  素衣麗人款款起身,恭敬立於安樂侯身側。

  龐昱微微眯眼,眼角瞟了一下四周眾人,緩緩道:「冰姬,你不在天香樓內做花魁,為何來府衙來做侍婢?」

  冰姬垂首斂目,恭聲道:「回侯爺,冰姬乃是受人所托。」

  「哦?」安樂侯微啟眼簾,冷哼一聲,「受何人所托?難道會是這躺在棺木之內的包大人?」

  「侯爺英明。」

  「哼,所托何事?」

  「以冰姬之貌色誘侯爺,並趁侯爺落單之際逮捕侯爺。」

  「那這靈堂——?」

  「回侯爺,此靈堂正是為了誘捕侯爺所設之局。」

  「哈哈哈……」

  突然,一陣狂笑從安樂侯口中宣洩而出,高笑聲聲,在寂然大廳之中擊起陣陣回音,環繞淒惶靈堂之內,更添幾分陰森之氣,聽得眾人毛骨悚然。

  許久,笑聲漸止,只見那安樂侯龐昱悠然放下茶盞,鳳眼微眯,緩緩環視眾人一圈,冷聲道:「本侯素聞開封府內人才輩出,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各位才到陳州不到兩日,居然就擺出如此陣仗來慰勞本侯,本侯還真是始料不及啊!只是——」

  安樂候嘴角上鉤一抹冷笑,又道:「眾位可知,這陳州境內所有青樓姬院,都屬本侯所轄,老鴇龜奴、包括本侯身側的這位當紅花魁無一例外都為本侯屬下。各位想利用本侯的屬下來捉拿本侯,豈不是荒天下之大謬?!」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面如蠟紙。

  金虔縮在門邊聽到此語,滿頭冷汗更是一個勁兒往外冒,心道:

  嘖嘖,原來不是此人不屑光顧青樓妓院,而是因青樓都是他自家產業,無需去逛,只需在家直接叫「外賣」送貨入室便可。人人都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可怎麼開封府的各位精英和咱這個堂堂現代四有新人加起來,卻連眼前這隻螃蟹也頂不上?!公孫竹子啊,您千算萬算,怎麼就是沒算到安樂侯是陳州紅燈區的幕後教父——

  想到這,金虔不由將目光移向靈堂正上的幾位,只見左側公孫先生,雙目黑沉,一張儒面竟隱隱透出鐵青;右側四品帶刀護衛,身形筆直,指節泛白,劍鞘哢哢作響;

  後方四大校尉,更是臉色陰沉,也不知是因為那花椒麵的緣故還是因為急火攻心,個個雙目赤紅。四人鋼刀緊握,身體緊繃,大有衝上前將那安樂侯亂刀砍死之勢。

  再看那安樂侯,眼見開封府眾人仿若石化一般,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眼中蔑色更重,眉峰高挑,嘴角勾冷,起身慢步來到靈堂木棺之前,四下打量一番,道:「若說是為了誘捕本侯,這靈堂做的倒也像模像樣,本侯倒要看看,包大人是否真的會躺在棺木之內迎接本侯?」

  說罷,安樂候向身側一名侍從使了個眼色,那名侍從抬手一招,就見七八個江湖打手出隊上前,捲袖挽衣,就要上前抬開包大人棺木。

  眾人一見,皆是一驚,就連趴在門口的金虔,也險些驚叫出聲。

  要知包大人的確是在棺木之中,不為別的,就怕安樂侯不信大人詐死,想要開棺查探,為了以防萬一,才讓大人委曲求全,躺在棺木之內。可如今眼看這誘捕之計已然敗露,而安樂侯卻選此時開棺查驗,擺明了就是打算將計就計,以包大人此時已「死」之「實」做幌,趁機再補上兩刀,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可這幾人還未近到棺木三尺以內,就覺一陣勁風眼前掠過,只見一柄烏黑劍鞘竟憑空橫在幾人眼前,隔去前路。

  展昭一身素孝,星眸含冰,劍眉凝煞,手中巨闕雖未出鞘,卻是殺氣四溢。

  「有展某在此,休想再進半分!」

  冷冷嗓音,如寒冬朔雪,冰筋徹骨,聽得堂內眾人不禁一陣心悸。

  安樂侯手下的這些江湖打手,也非吃素之輩,就聽「唰唰唰」數聲,上百刀刃兵器盡數出鞘,頓時堂前寒光閃爍,刀鋒嗡鳴之聲不絕於耳。

  安樂侯挑眉掃了堂前展昭一眼,一雙鳳眼霎時狠光四射,咬牙切齒道:「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哼,就算你能以一當十,難道還能以一當百不成?!都給我上!」

  安樂侯一聲令下,百名打手頓時都來了精神,各個手抄利刃就朝展昭衝了過去。

  展昭衣未動,身如松,只是手腕輕輕一顫,巨闕應聲而出,霎時間,光華四射,耀得眾人不由後退一步,再定眼看去,只見那巨闕不過只出半鞘,劍鋒依然穩穩插在劍鞘之中,只有半截劍身顯露其外,殺氣騰鳴,流寒溢冷,竟好比數百兵士立於眼前,讓人無法再近半分。

  一時間,堂內寂無聲息,只見紙灰隨風繞捲飛旋。

  金虔縮在門口觀形度勢,此時一見廳內劍拔虜張、氣氛不對,心中大呼不妙,當下立斷,腳底抹油,噌噌退向外院,可剛退到正門,就聽門外一陣異響,探頭一看,不由大驚失色。

  只見府衙門外,那群哭喪百姓早已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數百官兵,旗林幟密,槍戟如森,密密麻麻填滿街道。

  金虔頓時一個冷顫從頭頂竄到腳趾,身形一轉,噌噌噌又竄回靈堂,再看看屋內形勢佈局,心道:

  乖乖個隆地咚,看看人家安樂侯,外有兵隊打手為接應,內有絕代佳人做內奸,加上此時咱又在人家陳州的地盤……外面的天氣貌似也不錯,這螃蟹是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再看看咱這邊,貓兒加四大金剛,自保沒問題;保護裝死的老包——這幾位自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想必也沒問題;如果再加上一根公孫竹子——貌似有些困難……若說是保護咱這些不入流的官差甲乙丙……

  金虔抬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如此一來,咱這個堂堂未來紅旗下成長的一代「白骨精」(註:白領,骨幹,精英)豈不是要被一隻螃蟹——還是一隻遺臭萬年的螃蟹秒殺?

  想到這,金虔已經是雙腿發軟,腿肚子轉筋,心思千回百轉,還是大腦一片空白,最終還是下意識將目光移向開封府智囊。

  只見公孫先生站在展昭筆直身影之後,身形擋於烏棺之前,儒面肅然,面對眼前陣仗,卻絲毫不見動搖退讓之色,身後四大校尉,也是手持寒刀,團團嚴護棺木。

  金虔見到此景,心裡頓時恍然大明白:

  公孫竹子果然心思靈敏。此時此刻,唯有護住老包性命,我等才有一線生機,否則老包一死,不出半日,咱這幫人定會一併陪葬;老包若是能挺過這關,外人得知欽差未死……想那安樂侯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自己的地面上明目張膽圍殺御命欽差……

  可金虔眼珠子在靈堂內外轉了一圈,又不禁皺眉:此時府衙內外,儘是安樂侯的兵馬,就算這幾人武功蓋世,若是硬拚起來,雙拳難敵四手,若想保住老包的性命,真是頗具難度,除非……

  腦中突然靈光一現,金虔趕忙從懷裡抽出隨身藥袋,低頭在內四下翻找,可找了半晌,才哭喪著臉掏出幾粒灰色藥丸,心中哀嘆不已:

  嘖嘖,咱居然忘了,隨身攜帶的那些「煙霧彈」、「催淚彈」在之前夜探侯爺府的時候已經用掉大半,如今只剩下這幾粒,恐怕連給這幫打手塞牙縫都不夠。

  難道老包一代歷史名人就要命喪於此?!

  老包啊老包,早知如此,何必裝死,直接自盡算了,還能省出一筆喪葬費……

  ……等等……喪葬費……

  對了!若是讓螃蟹以為老包真的死了,自然就不會「再殺」老包一次,咱的小命不就保住了?

  想到這,金虔心裡頓時有了計較,急忙將布袋內藥丸盡數傾倒地面之上,蹲在地上挑揀了半天,才挑出一顆黑色藥丸握在掌心,心裡鬆了口氣:

  幸虧咱有先見之明,特意準備了這顆逃命必備的「假死丹」,也不枉咱半夜三更廢寢忘食披星戴月冒著被當成刺客的生命危險偷了公孫竹子十餘種的珍貴藥材做原材料。

  只是,這安樂侯的人馬把這靈堂圍得水洩不通——這「假死丹」又該如何如破重圍送入老包嘴中?

  金虔四周張望了一圈,只見廳內廳外的官差護衛衙官幾乎都已面無人色,鬥志盡失,已然派不上用場;再看開封府的幾位精英,被安樂侯手下團團圍在靈堂正中,顯然無法脫身。

  一滴汗珠從金虔額邊滑了下去。

  嘖……

  手中握緊「假死丹」,金虔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深吸一口氣,猛一瞪眼,足下發力,身形宛若離弦之箭,「嗖」的一下就竄了出去。

  再說靈堂之上,安樂候與開封府一眾兩陣對壘,情勢一觸即發,忽聽一聲呼喝,由遠而近,貫穿大廳。

  「萬萬不可啊——侯爺——」

  金虔這一聲叫得那叫一個諂媚,震得府衙房梁直跌木屑,聽得眾人汗毛直豎。

  「什麼人?!」安樂侯外圍侍衛立即拔刀相向,喝問道。

  人影隨聲而至,眾人只覺眼前人影一晃,本來空無一人的大廳後側突然冒出一名瘦小差役,搓著雙手立在安樂侯護衛圈外,滿臉堆笑。

  「侯爺手下留情,是小人我啊!」金虔堆起一張諂媚笑臉,抬臂招呼道。

  安樂侯隔著人群看不真切,眯著雙眼打量了半晌,才依稀記起此人正是剛才為自己帶路的小差役,才開口問道:

  「為何呼喊?」

  「侯爺!」金虔滿面笑紋,雙手抱拳高聲道,「小人乃是為了候爺著想啊!」

  嗯?

  眾人皆是一愣,還沒等眾人回神,就聽金虔又諂媚高聲道:「小人一見侯爺,就覺眼前霞光萬丈,瑞氣千條,對侯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因此小人抖膽,此時冒死進諫,只望侯爺恩澤,收留小人,小人自當作牛做馬,忠心為主,縱使上刀山、下火海,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此語一出,就連素來以冰面冷眸著稱的冰姬臉上都顯出三分愕然,就不必細表其餘眾人表情是何等精彩了。

  就見張龍頓時一個猛子竄出兩步,手抄鋼刀脫口而罵:「金虔,想不到你竟是如此貪生怕死的貨色,奶奶的,你有膽就來爺手下領死!」

  餘下三位校尉也正欲破口叫罵,卻被公孫先生抬手擋下。

  眾人不解,皆望向公孫先生,只見公孫先生皺眉搖頭,示意眾人不要輕舉妄動,而後目光又移向前方四品護衛。

  展昭身形未動,手中巨闕卻悄然向前移了半寸,若不細看,幾乎無法察覺。

  安樂侯眼角瞥了一眼睏中開封府眾人反應,挑了挑眉,不緊不慢地向身側侍從點了點下巴。

  那侍從受令,立即高聲向金虔喝道:「候爺問你,為何叫我等不得妄動?」

  金虔一聽,立即堆起滿臉笑紋,一副狗腿漢奸形象提聲道:「小人蒙包大人不棄,在開封府大小也算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而今天包大人為候爺設下的這齣『脂粉哭喪計』,小人恰好略知一二,不知道候爺對此可有興趣?」

  此言一出,頓時語驚四座。

  就見開封府的一眾精英頓時變了臉色,連一直鎮靜自若面不改色的公孫先生都面露愕然。

  王朝、張龍兩個急性子,頓時就沉不住氣,提起大刀開口破罵:「金虔,你怎麼敢……」

  話剛說了一半,就被一個沉聲喝斷:

  「金虔!」

  就見展昭煞氣罩身,黑爍星眸,深邃難測,凜凜目光,如光如電,正越過安樂侯重重人馬,直直射向金虔。

  金虔被瞪得渾身一個激靈,頓覺後背汗流成河,艱難吞嚥幾口口水,卻覺嗓子發澀,半個字也難發出,心裡不由叫苦:乖乖,幸虧咱是假意降敵,若是真的,暫且不論別人,光靠這貓兒的一雙利眸,就足夠把咱凌遲處死。

  安樂侯本並不信這臨陣倒戈小差役滿嘴胡說,此時一見開封府眾人都變了臉色,連展昭都面色有異,心裡不由信了兩成,嘴角一挑,緩緩開口道:「讓他過來。」

  安樂侯手下聽到命令,紛紛讓出一條通路,讓金虔進入。

  金虔走到安樂侯身前,立馬撲身下跪,嘴裡高聲道:「小人金虔,給安樂侯爺請安了。」

  安樂侯龐昱挑眉看著腳下跪做一團的小差役,絲毫未有讓其起身的意思,用眼角瞥了一眼開封府眾人臉色,繼續問道:「說說那個『脂粉哭喪計』。」

  「小人遵命!」金虔趕忙回聲道:「所謂的『脂粉哭喪計』,就是讓候爺來開封府為包大人弔唁之時,尋一個絕色女子奉茶伺候,其後運用美色將候爺調離護衛,好方便擒住候爺。」

  開封府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安樂侯微眯雙目,聽言不由冷哼一聲,臉上不屑之色更重。

  那安樂侯身側侍從見狀,便開口道:「如此彫蟲小技,怎麼能瞞過我家候爺法眼?!何況開封府找來的冰姬,也是我們候爺府的人,如此破敗計謀,何懼之有?」

  「這個……」金虔偷偷抹了抹腦門冷汗,嚥了嚥唾沫,繼續道:「那個——候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其實公孫先生早料到會有此景,所以早就想好了對策——」

  安樂侯龐昱聽言微啟眼簾,慢悠悠道:「哦——是何對策?」

  「這個……那個……」金虔只覺額上汗如大豆,劈哩啪啦直砸地面,心道:嘖嘖,哪裡有什麼鬼對策,如果真的有的話,就不用咱在這裡衝鋒陷陣了……

  眼睛一轉,金虔用餘光瞄了一眼圍圈之內開封府眾人,只見四大金剛已經不復剛才的憤怒之色,反倒略帶驚異,公孫先生依然穩穩擋在棺木之前,雖是面色如常,一雙儒目卻是隱露精光,再看站在最前方的那位四品帶刀護衛大人,一身肅然,黑眸如星,靜若杯水,定定望著自己。

  不可思議的,就此一眼,金虔竟然突覺思清神明,心若明盤,腦海只湧出一個念頭:老包在,眾人在;老包亡,眾人亡——奶奶的,咱一個堂堂現代人,還怕你一個作古的螃蟹不成?!

  想到這,金虔雙眼一亮,猛然抬頭,嘴角向兩邊一扯,諂笑道:「候爺有所不知,公孫先生早已在包大人的棺木中放置了毒藥,只要一開棺,立即毒粉飛散,到時候別說這侯爺,就連這靈堂之內眾人也難逃一劫。」

  此語一出,頓時一片死寂。

  且不說安樂侯手下眾人如何震驚,就連開封府的幾位精英都呈口呆之狀。

  只見公孫先生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笑意,「御貓」身影,又向前前傾半寸。

  但見那安樂侯龐昱定定盯著金虔,卻見金虔雙目坦然,面色獻媚,絲毫不見動搖之色,半晌,龐昱突然高笑出聲:

  「哈哈哈……你當本侯是蠢才不成?若是在棺木中放置大量毒粉,那包大人豈不是死定了?」

  金虔目光不動絲毫,依然直直盯著安樂侯,臉上掛笑道:「候爺所言甚是,那包大人的確已經身亡!」

  笑聲猛然而止。

  安樂侯圓睜鳳目,厲聲道:「你說什麼?」

  「候爺——」金虔點頭哈腰,繼續狗腿形象道:「小人恰好知道棺木上放置毒藥的機關,不如讓小人現行去了機關,再讓候爺好好看看包大人的屍身可好?」

  說罷,金虔一副標準邀功領賞的笑臉抬首相迎,心跳卻如擂鼓一般,好不熱鬧。

  那安樂侯龐昱鳳目寒光,上下打量了金虔好幾個來回,許久,才緩緩頷首。

  金虔一見大喜,急忙起身向棺木方向邁步,可剛抬起腿腳,就聽身後一個冷冰聲音響起:「冰姬認為候爺不必多此一舉。」

  金虔頓覺心頭好似被九陰白骨爪刨了好幾個窟窿一般,霎時血液盡數流盡,全身仿若入了冰窖一般。

  就見安樂侯身側冰姬緩緩抬眼望了金虔一眼,又慢慢垂下眼簾。

  Oh my god!咱怎麼忘了這還有一個正牌臥底在這裡,大事不妙啊!

  金虔趕忙一個眼色飛向展昭,心中呼道:貓兒啊貓兒,如今到考驗你功力的時候到了,要麼你一個巨闕飛過去把冰姬砸暈、要麼你一個媚眼拋過去把冰姬電暈,反正咱們這一大票人的死活,就看你的功力深淺了!

  就見那展昭衣袖微動,身形剛動,就被冰姬下一句話留在原地。

  「包拯的確在昨夜身亡,冰姬認為候爺不必再鋌而走險,派人掀看棺木了。」

  嗯?咦?哈?

  金虔一雙細眼瞪得溜圓,怔怔望著站在安樂侯身側的那位素衣麗人。

  但見冰姬眼簾微垂,一副恭敬模樣,可說出來的話語卻讓眾人無不驚在當場:

  「包大人屍身乃是冰姬親眼所見,這『脂粉哭喪計』不過是包拯手下想出來的垂死掙扎之計,想要以棺木中毒粉毒殺候爺,侯爺莫要上當。」

  金虔雙眼在冰姬身上打量幾番,猛然頓悟,瞬間覺得眼前冰姬形象光芒萬丈,心裡敬佩道:嘖嘖,古代版無間道啊——

  安樂侯鳳眼寒光,定定盯著冰姬,半晌才道:「冰姬,若果真如此,你為何在此時才稟明本侯?」

  就見冰姬盈盈下跪,垂首道:「候爺恕罪,冰姬雖知曉包大人身亡之事,但並不知道棺木中被置毒之計,想必是開封府眾人有意隱瞞。此時聽到這名小差役說出,才覺事態嚴重,故此開口提醒候爺。」

  安樂侯龐昱聽言,只是單挑眉峰,微眯鳳眸,死死盯住眼前素衣麗人。

  一時間,靈堂之內,死寂一片。

  金虔站在安樂侯身側,就算不用眼看,也能感覺到安樂侯一對目光,仿若利劍一般從冰姬掃到自己、又掃向別處——金虔只覺胸口滯悶,仿若一塊大石壓在心頭,連呼吸都是十分勉強。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見安樂候嘴角鉤上一抹笑意,緩緩道:「既然包大人已然西去,本侯也不好打擾古人清淨。」頓了頓,又道:「冰姬,隨本侯一起回府。」

  說罷,抖袍起身,抬腿就向門口走去。冰姬跟在其後,身形擦過金虔之時,默默抬眼,望了金虔一眼,便又垂下眼眸,匆匆離去。圍住開封府眾人一票武林打手,也隨著自家主子呼呼啦啦盡數撤離靈堂。

  謝天謝地,阿彌陀佛……

  金虔只覺胸部大石落地,肺部呼吸頓時通暢了不少,剛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眼角向後側一瞥,卻正好瞥見展昭,不由心頭一跳。

  只見展昭身形緊繃,俊容罩霜,一身殺氣好似波濤深海,層層疊疊瀰漫大廳,黑眸寒光似劍,正直直射向門口安樂候背影。

  金虔頓時心中大呼不妙,心道:嘖嘖,咱居然忘了,如今這「脂粉哭喪計」不成,讓這安樂候安然離去,以後若是再想抓他,恐怕更是難上加難。

  再瞟一眼展昭,但見展昭眼中殺氣更盛。

  壞了,這貓兒不會是想破罐子破摔,上去硬拚吧?!開玩笑,就沖小螃蟹身後那幫數量不菲的打手,貓兒就算武功蓋世,和這一大幫人混戰起來,難保不波及想咱這些無辜人事啊……

  金虔正在這想像慘烈戰況,就聽身後劍鞘聲響,一股勁風從耳後急掠而來。

  我的老天爺唉——

  「候爺請留步!」

  待金虔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呼喊出聲。

  事實證明,就算貓兒的輕功再絕,也及不上金虔大嗓門的聲波傳播速度。

  一身素衣的四品帶刀護衛身形被這聲呼喝硬生生地停在金虔身後不到半步之處,此時正用一雙黑爍眸子打量面前的消瘦差役。

  門口隊伍停了下來,漸漸讓出一個空隙,安樂候龐昱聲音傳了出來:

  「難道你還要討賞不成?」

  「小人可沒有這個膽子。」金虔笑道,雙手在胸前搓個不停,卻絲毫不見暖意,「小人只是突然想起還有一事未曾稟報候爺,事關重大,還請候爺賞臉聽小人一言。」

  「哦?你又有何事稟報本侯?」龐昱從護衛之後緩緩走到金虔面前,挑眉道。

  金虔暗吸一口氣,努力穩住聲音,費力扯出笑臉,故作神秘湊上前幾步道:「回稟候爺,包大人在自盡之前,曾謹慎書寫了一封密摺,不知候爺對此密摺——」

  「密摺?」龐昱又挑起眉尖,冷笑一聲道:「難道本侯還怕一道摺子?」

  「候爺,」開口的是站在龐昱身後的冰姬,只見冰姬冷冷看了金虔一眼,繼續道:「那包拯雖然已然身亡,但畢竟是欽命大臣,他的摺子,想必還是有幾分份量的。」

  龐昱瞇眼不語,許久才道:「摺子在何處?」

  「稟侯爺,在後堂。」金虔趕緊答道。

  「去拿來給本侯。」

  「稟侯爺,小人不知具體放在何處,還請候爺派人去搜搜。」

  「搜搜?」龐昱嗓中冷哼一聲,猛然睜大鳳目,直直瞪著金虔,冷聲道:「你到底有何居心?」

  金虔被瞪得渾身一個激靈,心臟頓時少了半拍,趕忙回道:「候爺說笑,小人的確不知摺子到底放在何處,只能出此下策。」

  龐昱默然不語,只是冷冷看著金虔,直看得金虔冷汗森森。

  突然,一個聲音從金虔背後傳出:

  「金虔,你居然如此對待大人,真是枉對大人對你一片栽培之心!」

  聲音清清冷冷,隱含儒氣,竟是公孫先生發話。

  金虔一怔,不禁回頭一望。

  這一回頭不要緊,險些嚇掉了金虔半條命。

  只見眼前劍光一閃,寒光耀目,一個人影嗖的一下飈到眼前,定眼一看,竟是展昭手持巨闕朝自己衝了過來。

  金虔霎時大腦一片空白,條件反射,足下發力,向後一躍,硬生生和展昭拉出五六步距離。

  展昭身形不停,仿若閃電,劍鋒又直衝金虔咽喉掃去。

  一聲金屬撞擊,數把兵器架住巨闕,正是安樂候身後的十數個江湖打手衝了上來,不由分說,便和展昭戰在一處。

  靈堂內,刀光疾閃,人影翻飛。

  巨闕沉穩,攻勢如風。

  刀劍圍攻,劍影如山。

  金虔退到一旁,圓瞪雙目,口齒半開地望著眼前凌厲戰況。

  嘖嘖,這是怎麼回事?貓兒衝上來做甚?難道老包真寫了什麼密摺?咱不過是信口胡謅——不用這麼八點檔劇情吧……

  金虔正在這震驚加納悶,就聽幾聲歡呼從戰圈沖傳出,定眼一看,金虔險些把眼珠子瞪出來。

  巨闕跌落在地,俊顏映刀鋒森森,筆挺身形正被團團刀劍圍住,一把寒刀正抵在展昭胸口。

  這這這演得是哪一齣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2:24 PM

陳州案 十四回 靈堂內風波四起 安樂侯中計被俘

  金虔此時只覺頭頂大腦皮層缺氧,腳底血液倒流,不為別的,就為那位江湖人稱南俠、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堂堂開封府頭號高手加一號保鏢竟不到五分鐘之內就被安樂候手下擒住,繳了兵器,此時正被十幾把長刀抵住後背,硬生生地被押到安樂候龐昱面前。

  不、不是吧?!

  金虔眼珠子哆嗦了半天,才回過味來,將目光移向棺木前的公孫竹子。

  只見公孫先生面色如紙,直直瞪著自己。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心道:完了,公孫竹子鐵定是認為咱臨陣倒戈,還拖了隻貓兒墊背,正在考慮如何料理咱呢……

  再回頭看安樂候,只見他雙眉高挑,斜著鳳目接過手下遞過的巨闕,舉在手中,細細打量道:「人人都道南俠展昭,輕功絕頂,武藝超群,江湖上鮮有對手,手中一把上古名劍巨闕,削金斷玉——如今看來——」

  突然,龐昱手腕一抖,巨闕寒光一閃,劍尖端端頂在展昭咽喉,冷笑一聲:「也不過爾爾。」

  說罷,手腕向前一送,一點殷紅順著展昭脖頸緩緩滑下。

  頓時,廳內抽冷氣之聲此起彼伏。

  卻見那展昭,腰直若松,素衣勝雪,身不動、神不移,銳目灼灼,分毫不移,定定盯著安樂候。

  金虔縮在安樂候身側,也被這目光盯得渾身仿若針刺一般,心裡讚道:這貓兒果然厲害,如此境況,竟然還能保持偶像風範,佩服佩服。

  金虔尚且如此,何況那安樂候。

  只見那龐昱,臉色一變,一道殺機劃過雙目,舉起巨闕就朝展昭天靈蓋劈下。

  金虔站在安樂候身側,看得最是清楚,頓時雙目一黑,霎時大腦當機,足下一點,就衝了出去,只是腳下太急,一個打滑……

  一時間,眾人皆是震驚當場,靈堂之內,寂靜一片,廳內一百多雙眼睛,都盡數射到金虔身上,就連安樂候對面那雙黑爍星眸也微顯愕然。

  半晌,金虔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抱住了安樂候龐昱的大腿,硬是將巨闕生生停在半空。

  此時金虔頭頂的汗珠就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咕嘟咕嘟直往外冒,心中大呼不妙:Oh my god!難不成咱在山上的時候已被那兩個怪異師傅重新組裝、還不幸被搭錯神經——否則咱一個進化完全的堂堂現代人,怎可能做出此等捨己為人的蠢事?!更離譜的是,為啥是抱住小螃蟹的大腿——

  金虔正在這為自己行為默哀,突覺一股冰冷殺氣籠罩其身,抬眼一看,只見安樂候龐昱正冷眼望著自己,一雙鳳目中殺光四射。

  金虔頓時一口氣沒上來,險些當場暈厥,恍惚之間,就聽身側一個冷玉聲音響起:

  「侯爺,展昭不可殺。」

  眨巴眨巴眼睛,金虔眼前漸漸清明,側目一看,只見冰姬正站在安樂候龐昱身側,恭敬施禮。

  哈利路亞!貓兒的美色終於派上用場了,冰姬大人總算出來救場了!

  金虔趕忙鬆開安樂候大腿,恭敬退到一旁,附和道:「沒錯、沒錯,侯爺,展大——展昭的確不可以殺。」

  「嗯——?」

  安樂候鼻孔內一聲拖音,頓叫金虔渾身雞皮疙瘩劈裡啪啦掉了一地,偷眼一看,只見安樂候微眯鳳眼,正冷眼打量眼前冰姬和金虔二人,一絲冷笑,似有似無掛在嘴角。

  金虔倒吸一口涼氣,雙眼翻白咕嚕一轉,一記電眼就飈向冰姬,心中呼道:冰姬大人,還不幫忙?

  卻見那冰姬,不慌不忙,微微垂眸,恭敬道:「回侯爺,這展昭隨欽差出巡,身為四品御前帶刀護衛,又有『御貓』封號在身,若是侯爺在此將其傷於劍下,恐怕侯爺日後也不好交待。」頓了頓,冰姬向前邁出一步,靠近安樂侯龐昱身側,低聲道,「何況那包拯已然身亡,區區一個四品護衛,何勞侯爺費神?」

  金虔一旁聽得清楚,頓時心頭放鬆不少,心道:這冰姬紅燈區頭牌果然不是白混的,這話從人家嘴裡說出來,還真是頭頭是道。

  再看那安樂侯龐昱,聽到冰姬所言,果然臉色漸緩,闔眼半刻,緩緩點頭道:「來人,把展昭綁緊了,帶到一旁。」

  押解展昭的那幾名打手,趕忙取來繩索,將展昭上上下下捆了結實,推推搡搡押到一旁。

  此時再看這靈堂之內,安樂侯龐昱一眾人馬,聚在大廳前方,打手、內應一應俱全,人數氣勢都站絕對上風;開封府一眾人員:首席高手展昭被擒,四大金剛護住包大人棺木,不可妄動,公孫先生一介書生,毫無用武之地,其餘差役,零星散落,不成氣候,餘下一名差役金虔,已然叛變。

  金虔對情勢略一分析,身子涼了半截,心道:啊呀,此時境況實在是大大不利。

  偏偏脖子,金虔又偷眼望向悠然下坐於廳前正座的安樂候,心裡又道:嘖嘖,這小螃蟹雖不及貓兒順眼,但七七八八拼湊下來勉強也算個帥哥——嗯,要不咱就順水推舟,直接叛變。想那安樂候,坐鎮陳州,一個標準二號土皇帝,府裡貪金賄銀必然不少,如此說來,咱這俸祿倒也能飛昇數個檔次,可從小康直奔富豪……

  想到此處,金虔不由有些樂和,嘴角上揚,細目一彎,眼珠滴溜一轉,不偏不倚,正好對上不遠處一雙黑亮雙眸。

  深眸蘊光,凝清聚魄,灼灼若星,皎皎似月。

  展昭雖被五花大綁,可身形筆直,絲毫不見頹色。

  金虔頓覺一盆涼水從頭淋下,腦細胞瞬時清醒八成,心頭一個激靈:呸呸呸,咱一個堂堂現代四有新人,怎能做漢奸走狗這等三流角色?!何況以現代歷史知識推測,那老包明顯比這小螃蟹長命,咱可不能被表面假象所矇蔽,一定要以長遠利益為基礎,所謂目光遠大,韜光養晦,不在此時體現,更待何時?

  想到這,金虔頓時來了精神,細目睜大,直直望向棺木前的公孫先生。

  只見那公孫先生,儒面肅然,也正好直直望向金虔,雙眼深邃。

  啊啦?

  金虔一時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直勾勾瞪了許久,私下揣摩半晌,也未能解得其中真髓。

  躊躇半天,金虔終於無顏承認自己智商不夠,只得暗暗嘆氣,垂頭不語。

  金虔卻不料自己這一舉動,竟鉤起公孫先生一抹瞭然笑意。

  就聽公孫先生突然高聲道:「安樂候,你作惡多端,天理不容,在下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定要讓你伏法認罪!」

  此語一出,金虔頓時大驚失色,心道:嘖嘖,今天這是刮的什麼風啊?怎麼一隻貓、一根竹子都搶著往槍口上撞,喂喂喂,黃兄的榜樣可不是那麼好效仿的!(註:黃兄——黃繼光)

  「哈哈哈……」龐昱一陣獰笑,直笑得前俯後仰,仿若聽到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半晌才道:「讓本侯伏法認罪?就憑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師爺?開封府的展昭都被本侯擒住——你一個小小師爺,難道還有反轉乾坤的本事不成?」

  公孫先生氣得渾身微微發抖,雙目一瞪,上前一步,高聲喝道:「安樂候,你莫要以為包大人不在,就沒人能治你!包大人早有安排,書房裡……」

  突然,聲音急止,公孫先生雙目猛然睜大,眼露駭色。

  「書房裡——有何物?」安樂候停住狂笑,眉眼一挑,繼續道:「莫不是剛才所說的密摺?」

  公孫先生眉頭緊蹙,雙唇緊閉,不再吐露半句言詞。

  「哼!」就聽安樂候一聲冷笑,用眼角示意身側侍從,道:「給我搜!」

  「是!」侍從得令,趕忙回身對身後一幫打手指揮道:「你們幾個,還不趕緊去後堂書房,把密摺搜出來!」

  十數名打手趕忙提刀匆匆向後堂奔去。

  不一會兒,就聽後堂傳來一陣叮叮噹噹響聲,好不熱鬧。

  金虔在一旁頓時一陣心痛,心道:嘖嘖,這下罷了,這陳州府內的名貴擺設,恐怕都要盡數陣亡了。

  安樂候聽到響聲,卻是嘴角上揚,依然悠然靠在椅背上,輕輕撫摸手中巨闕。

  之後,後堂一片靜寂。

  不多時,就見那幾名江湖人士灰頭土臉從後堂鑽了出來,一名貌似帶頭的大漢來到安樂候面前,抱拳道:「回稟侯爺,我等翻遍了書房,也沒找到那張密摺。」

  安樂候聽言,抬眸瞧了一眼對面的公孫先生,慢聲道:「把這位開封府的師爺一起帶去,再搜。」

  此語一出,公孫先生身後的四大金剛立即同時上前一步,噌地一下高舉四把鋼刀,就要上前拚命。

  安樂候見狀,挑了挑眉尖,鳳目一轉,瞥向展昭身側的幾名武林打手。

  那幾人倒也不笨,立即將手中兵器盡數橫在展昭身前,大有威脅之味。

  「爾等住手!」公孫先生一聲高喝,也不知是對安樂候手下還是對身後四名校尉,冷聲道,「在下隨你去一趟便是。」

  幾名武林人士立即上前,架起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龐昱微微移身,斜靠於木雕椅扶手之上,又悠然道:「莫要忘了,開封府的貓兒還在這兒等先生歸來呢!」

  公孫先生身形一滯,沉聲道:「在下多謝侯爺提醒。」

  說罷,便隨剛才幾名打手進入後堂。

  不多時,又聽後堂傳來一陣器皿破碎之聲,劈哩啪啦、稀里嘩啦,比剛才還熱鬧幾分。

  金虔一聽,心道:嘿,這陳州府裡的古董還真不少,砸完一撥還有一撥……

  ……嗯?

  金虔眨巴眨巴眼皮,突覺不妥,轉頭一看,只見那安樂候也面色帶異。

  再聽後堂之內,突然一片寂然,毫無半點聲音,暗暗透出些詭異之氛。

  大廳之內,眾人皆是面面相覷,你瞅我,我瞅你,半晌也沒人敢出聲。

  安樂候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出來回話,頓時臉色一沉,掃了身側侍從一眼。

  那侍從立即身如篩糠,急忙顫著聲音朝後方叫道:「你、你們幾個,還不趕緊進去看看怎麼回事?」

  就見從人群裡跑出二十來人,急匆匆衝進後堂。

  可這幾人衝進後堂,卻猶如石牛入海,連個動靜都沒有,便又沒了音信。

  再看那安樂候龐昱,鳳目微凜,唰得一下就射到展昭身上。

  但見那展昭,神色如常,黑眸似海,毫無半點破綻。

  安樂候雙眉一蹙,鳳目如電,唰的一下又射向金虔。

  金虔正在那裡納悶,剛好瞥見龐昱目光,不由一愣,莫名其妙回望一眼,心道:小螃蟹,你盯著咱有什麼用?也許是你那些手下見到陳州府內珠寶成群,當下貪心奮起,搶了金銀財寶,一溜煙跑了也大有可能啊。

  龐昱見到金虔面色,臉色更沉,站起身,高聲喝道:「再派人!」

  安樂候手下哪裡敢怠慢,就見從人群裡走出多半數打手,匆匆向後堂奔去。

  如此一來,安樂候帶來的上百人馬,包括守在展昭身側的五六人,外加守在安樂候身側待命之人,也不過二十餘人。

  第三批打手進入後堂,果然鬧出些聲響出來,不過此次細聽,竟是些兵刃刀劍碰撞之聲,其間還伴有幾聲淒厲慘叫,聽得眾人不寒而慄。

  詭異聲音持續不過一刻左右,後堂又是一片寂然。

  靈堂大廳,木棺正中,素蠟飄搖,靈位淒淒,陰風沉,紙灰起,後堂境況又是如此詭異,莫說安樂候府一眾人馬,就連深知老包不過是詐死之計的金虔心裡都有些發毛。

  就見安樂候龐昱騰地一下站起身,幾步邁到展昭面前,唰得一聲抽出巨闕,直直指向展昭面門,厲聲喝道:「展昭,看來開封府眾位並未把你這位堂堂四品帶刀護衛的生死放在心上啊!」

  展昭垂眸望了一眼距鼻尖不到半寸的刀鋒,卻是微微一笑,這一笑,若融冰吹雪,暖日春波,頓叫安樂候府一眾呆愣當場。

  金虔站在龐昱身後,卻覺一絲不祥預感劃過心頭。

  而那龐昱,眼看手中古劍就要刺出,卻因為這一笑,微微一滯。

  就在這一滯之間,眼前突然狂風旋起,定眼一看,只見展昭烏絲飄揚,衣擺翻飛,竟是被一身內力鼓動而起。

  眾人頓時大駭,安樂候龐昱腳下一個趔趄,不由大退幾步,再看守住展昭的幾人,早已面無人色,手中兵器顫動不止。

  金虔一看,更是大驚,心道:哎喲我的天哪,這貓兒一發飈,果然是天地變色,鬼哭神嚎,咱還是趕緊避難吧。

  想到這,金虔立即轉身落跑,可眼角一瞄,卻看見冰姬還愣愣站在那裡發呆,趕忙一個猛子衝上前,不顧冰姬一臉驚愕,一把拽過冰姬胳膊,哧溜一下躥到門口,把冰姬塞到門後,自己也一貓腰躲了進去。

  再看那展昭,勁風環身,內力盡催,捆綁繩索不堪內力之勁,應聲而斷,震斷繩索,蘊含內力,竟隨旋風飛旋而出,好似暗器一般,如電飈出,不偏不倚,正好彈到展昭身側幾名武林打手身上。幾人哀號出聲,應聲倒地不起。安樂候龐昱站在展昭正面,恰被一根斷索擊中面門,倒退數步,終是難以平衡,仰面而倒。

  展昭一身束鎖除去,宛若蛟龍入海,蒼鷹擊空,腳尖一點,如飛箭離弦來到安樂候龐昱身前,腳尖一挑,巨闕還手,手腕一轉,劍鋒橫在龐昱咽喉。

  這一串動作,不過是眨眼之間,安樂候手下的那幫江湖打手還未回過神,自己的主子就被巨闕橫了脖子。

  就見展昭黑眸一凜,厲聲朝安樂候手下喝道:「你等還不束手就擒?!」

  這一幫手下,本就是江湖敗類,多是江湖之上臭名昭著之輩,拜於安樂候門下,不過是衝著侯爺府的高昂酬金,哪裡能有半分忠心。剛才百名人手莫名損失大半,已是心裡發毛;再見展昭身手,更是心驚肉跳;此時又見龐昱被擒,便知大勢已去,被展昭這麼一喝,頓時個個心驚膽顫,當下棄械跪地,投降一片。

  金虔從門縫裡一見此景,頓時心頭大石落地,整整衣帶,從門後走出,靠在門板之上,抱起雙臂看起了熱鬧。

  再說那龐昱被飛來斷索擊倒在地,眼前金星四冒,倒地之間,聽到展昭高喝,頓時心頭一涼,待掙扎爬起半身,才驚覺自己竟被巨闕橫在脖間,再看一眾手下,早已拋兵棄刃。

  那安樂候龐昱是何等人物,當朝國舅,皇親國戚,哪裡受過如此悶氣,當下怒火攻心,朝著展昭厲聲喝道:「展昭,你不過一個區區四品護衛,竟敢如此對待當朝國舅,難道就不怕犯下欺君之罪?!」

  「展護衛並未犯下欺君之罪,犯下欺君之罪的恐怕是侯爺。」

  威嚴聲音從靈堂正中傳出,龐昱轉目一看,頓時臉色鐵青,雙唇泛白,手指顫顫指向前方,半字難出。

  只見靈堂正中,木棺封蓋已被四大校尉移開,一人跨棺而出,方步前行,一身暗紫官袍,面色黝黑,額中綴月,三尺墨髯,不怒而威,正是號稱已自盡身亡的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邁步來到安樂候面前,一雙利目定定鎖著龐昱。

  安樂候龐昱被盯得混身發冷,許久才回過神來,高聲道:「包黑子,你身為欽差,居然詐死,本候定要稟報聖上,治你一個欺君之罪!」

  金虔靠在門板之上,心裡好笑:這小螃蟹一定肚子裡墨水不多,否則怎麼翻來覆去就只有「欺君之罪」這一句台詞,太沒創意了,至少也應該說個「裝神弄鬼,欺瞞大眾」或是「傳播邪教」什麼的才夠看吧。

  包大人聽言,也不言語,定定看了龐昱一眼,突然回身道:「開封府眾人聽令!」

  「屬下在!」剛才還零星散在角落各處的開封府差役,呼啦一下子擁到包大人身前,拱手高聲回道。

  「將安樂候手下帶入陳州大牢!」

  「屬下遵命!」

  一眾衙役收兵器的收兵器,綁人的綁人,押解的押解,不一會大廳之上就只剩安樂候龐昱一人。

  包大人又看了龐昱一眼,雙眉一緊,繼續道:「王朝、馬漢!」

  兩大校尉立即抱拳上前,高聲道:「屬下在!」

  「請侯爺移駕廂房,好生照顧。」

  「屬下遵命!」

  說罷,兩人一齊上前,一把拉起龐昱胳膊向後一扭,押向門口。

  卻見那安樂候龐昱,此時面色已恢復如常,邊走邊冷笑道:「包黑子,本候倒要看看,你能把本候如何?!」

  說罷,便昂首闊步,隨兩位校尉向門口走來。

  金虔站在門邊,此時才漸漸看清龐昱面容,頓時一愣。

  只見那安樂侯臉面之上,從額頭至下巴,浮出一道顯眼黑紫繩印,想必是剛才被展昭震開繩索擊中所至,只是位置處在正中,不左不右,正好把龐昱白皙臉面一分為二,就好似用標尺量過一般,位置精準。

  金虔頓時一口氣沒憋住,噴笑出聲,可剛笑了半聲,就覺渾身一個激靈,抬眼一看,龐昱恰好與自己對面而立,一雙狹長鳳眼,陰毒兇狠,仿若毒蛇一般盯著自己。

  「侯爺,請!」王朝把大手一伸,把龐昱推出門外。

  金虔與龐昱不過只對視一瞬,卻是冷汗森森,正在驚魂未定之際,突覺一根冰涼手指摸上自己額頭,頓時驚呼一聲,向後猛竄一步。

  金虔這一叫,立即把大廳眾人目光聚集一處,眾人定眼一看,只見冰姬站在門邊,一直手臂尷尬停在半空,而一旁金虔卻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四下打量。

  眾人不禁有些好笑,就見張龍爽聲笑道:「金虔,莫不是你剛剛拜的新主子棄你而去,你心有不甘啊?」

  金虔此時才看清,剛才那根手指乃是出自冰姬之手,不免有些尷尬,剛想開口道歉,就聽見張龍話語,頓時一驚,心道:不妙,張龍這個傢伙看自己從來都不順眼,自己此次行為又有叛變之嫌,若是再讓這些古人在老包面前讒言幾句,工作丟了事小,若是來個「狗頭鍘伺候」——那咱可就虧大了!

  想到這,金虔身形立即如電飆出,一個猛子竄到包大人身前,躬身就跪,口裡呼道:「大人,屬下冤枉,屬下所作所為,都是為大局著想啊!」

  可腿剛彎了一半,就覺兩臂一緊,這身子是再也伏不下去,抬眼一看,只見自己兩隻手臂正分別被兩人架住,左邊那人,滿臉好笑之色,正是剛才誣陷自己的張龍,右邊那人,黑眸隱隱透出笑意,竟是展昭。

  啊?

  金虔左瞅瞅,右看看,一時有些不明所以,躊躇半天,還是將目光移向正面老包,開口道:「大人,屬下對大人一片忠心,唯天地可鑑,對大人敬仰之心,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大人啊——」

  「呵……」左邊傳來幾聲悶笑,金虔發誓,絕對是張龍、趙虎兩個沒修養的傢伙發出的。

  「噗……」右邊響起一聲噴笑,金虔發誓,那絕對不是某位一本正經,高風亮節的四品護衛大人發出來的。

  「金捕快不必如此,快快起身。」

  還是老包最給金虔面子,聲音不變,伸手扶起眼前瘦小差役。

  當然,金虔直覺屏蔽黝黑臉孔上那對已經變成月牙狀的兩道長眸。

  金虔起身,整整衣冠,拱手抱拳,正色道:「大人,屬下剛才所為——」

  「金捕快不必多言,大人明察秋毫,金捕快一片苦心,大人豈能不知?」

  一個聲音從廳後傳來,公孫先生手拈墨髯,從後堂緩緩步出,面帶笑意道。

  哈?

  金虔瞪大雙眼,定定瞅著公孫先生悠然走到包大人身前,躬身施禮道:「大人,安樂候一眾手下,都依計在書房中了埋伏,盡數被擒。」

  包大人點點頭,道:「先生辛苦了。」

  「在下談何辛苦,想展護衛為消除安樂侯戒心,以身犯險,與在下作了一齣苦肉計,驚險萬分,險些喪命於安樂候劍下,才是辛苦。」公孫先生起身,繼續笑道。

  包大人拈鬚頷首,看向那抹筆挺身形,眼中含讚道:「展護衛勞苦功高,本府自然瞭解。」

  展昭抱拳垂首:「此乃屬下分內之事,大人過獎。」

  公孫先生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向金虔,眼中笑意更勝,道:「若說此次功勞最高者,恐怕非金捕快莫屬。」

  啊哈?

  金虔聽言頓時一愣。

  就聽公孫先生繼續道:「在下前算萬算,就是沒有料到冰姬姑娘居然是安樂侯屬下,這『脂粉哭喪計』險些讓我等喪命於此。」

  說著,眼角餘光瞥向冰姬。

  只見冰姬微微福身,垂頭不語。

  公孫先生笑了笑,又道:「當時安樂侯要開棺驗屍,形勢千鈞一髮,幸虧金捕快挺身而出,謊稱大人已死,這才解了危急。」頓了頓,公孫先生又看了冰姬一眼,道:「只是在下百思不解,為何冰姬姑娘開始之時未表明身份,卻又在危急之時出語相助?」

  冰姬聽言,微微抬眸,沉靜道:「冰姬為安樂侯下屬,本應為主子賣命,只是——」

  冰姬頓了頓,美目流清,緩緩掃過包大人、公孫先生,然後在金虔臉上頓了一頓,又停到展昭身上半刻,最後收回目光,繼續垂眸道:「包大人為了陳州災民,不顧危險,拚死一抗;公孫先生一介儒生,也能挺身一鬥;金捕快小小年紀,也知為國犯險,展大人俠肝義膽……」說到此處,冰姬竟似無語可說,靜了許久才道:「冰姬雖淪落風塵,但並未泯滅人性,自然願為陳州災民盡一份心力。」

  一席話說完,眾人竟無語可對,半晌,包大人才緩緩點頭道:「冰姬姑娘辛苦了。」

  冰姬聽言,身形不由微微一顫,長睫之上閃爍點點晶瑩。

  公孫先生若有所思,撫鬚點頭,又將目光轉向金虔道:「在下還有一事不解,金捕快當時距離我等尚遠,如何能知曉當時在下和展護衛等人悄聲謀劃,讓展護衛運用苦肉計令其消除戒心,再將安樂侯手下一一引入書房埋伏,一舉殲滅之計?」

  金虔這才明白,難怪自己向小螃蟹大獻慇勤之時,公孫先生死活不讓四大金剛衝上來將自己秒殺,原來其中還有這等貓膩。

  再看公孫先生,望著金虔半晌,忽然恍然大悟道:「在下記起了,在下在調遣書房伏兵之時,曾在府衙正門見過金捕快,想必金捕快那時就已知書房設有埋伏,所以才想出書房藏有密摺的計策——嗯——金捕快果然心思敏捷,我等有金捕快相助,實乃幸事。」

  府衙正門?

  金虔心思轉了幾圈,待想明白之時,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心道:拜託,公孫竹子,那時咱似乎是在偷懶打盹兒,如何能知道什麼埋伏計策,若不是被那隻貓兒逼得緊了,外加電視劇深厚功底,哪裡能有「密摺」這個神來之筆?

  公孫先生卻似乎對自己的推斷頗為滿意,面帶喜色,瞅著金虔,眼中欣賞之色溢於言表。

  金虔被瞅得一個激靈,臉皮有些不自在的隱隱抽搐。

  包大人點點頭,面色讚賞的看著金虔道:「金捕快,辛苦了。」

  金虔硬著頭皮抱拳回道:「屬下份內之事。」

  張龍在旁邊,撓了撓腦袋,突然上前一步抱拳道:「金虔,張龍以前對你多有誤會,實在無顏,在此現行謝罪。」

  趙虎站在一旁,也靦腆道:「金虔,我、我也抱歉……」

  金虔看著眼前這兩位神色尷尬的六品校尉大人,嘴角總算勾出一抹笑意,也同樣抱拳道:「兩位大人客氣了,金虔能在兩位大人手下做事,實乃三生之幸。」

  三人相視而笑,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也搖頭帶笑;展昭站在金虔身後,也露出一絲笑意。

  只是幾人不知金虔此時心聲:

  嘖嘖,貓兒雖然權力不小,奈何官級相差太多,大多派不上用場,如今擺平了這兩位頂頭上司,以後咱的福利、工資,前途加錢途必是一片大好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2:43 PM

陳州案 十五回 太師陳州難欽差 堂審侯爺險阻重

  六月晨風吹人醒,冉冉朝日弄初晴,輕雲如絲柳茵動,露點真珠綠漸明。

  「啊哈——」

  金虔朝天打了一個哈欠,滿臉苦相向府衙正門走去。

  嘖嘖,開封府這幫工作狂人,真是為國奉獻不要錢、不要命、還不要加班費——昨天折騰了整日,今日天還沒亮,就派咱這幫命苦的小工滿城貼告示,說要升堂問案……

  你說說這大清早的問什麼案啊……那公孫竹子更是過分,非要派咱到府衙門口請百姓進衙聽審——有沒有搞錯?!公雞都沒起床,哪裡能有什麼百姓?依咱的主意,最好還是先回去睡上幾個時辰,再來升堂,沒準還能有幾個人來瞅瞅熱鬧。

  可等金虔磨磨蹭蹭走到府衙正門,抬眼一看,不由有些傻眼。

  見鬼了,這些古人都不用睡覺的嗎?

  只見陳州府衙正門之前,裡三圈、外三圈,密密麻麻圍了近百百姓,都伸著脖子,個個點著腳尖,都想瞅個空往府衙裡觀望,嘴裡還都有著說辭:

  「喂喂,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昨個兒才說這包青天死了,今個兒怎麼又跑出一個包大人貼出告示說要升堂啊?」

  「聽說包大人身邊的公孫先生是個奇人,沒準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把包大人救活了。」

  「俺早就說了,包大人是文曲星下凡,哪能這麼隨隨便便就死了?!」

  「哎——你說這包大人今天升堂,到底要審什麼人啊?」

  「那誰知道?」

  「別吵了,咱們這不都在往裡看嗎?」

  一兩個人嘀咕,或許低不可聞,可這上百人的嘀咕聲,匯聚一處,卻好比鼓鑼嗡鳴,直震耳膜。

  府衙門口十幾個官差衙役排成一排,緊握手中刀柄,將門前百姓擋在大門之外。別看這些衙役平時作威作福,都是威風八面,可如今可面對這如此數量百姓聚集,也不免有些膽怯,個個如臨大敵,神色緊張,慌張叫嚷道:「府衙重地不可逗留!散了、散了!」

  那些百姓也不敢往門裡衝,只是擠在府衙大門台階前,猜測不已,卻也不散去。

  那十幾個差役喊了幾聲,卻是毫無效果,正在苦惱之際,恰好有個眼尖的瞅見正在往大門走來的金虔,就好似見了救命稻草一般,不由高聲叫道:「好了、好了,開封府的官差來了。」

  那些百姓一聽,更是來了精神,個個瞪圓了眼珠子向門裡觀望。

  只見一個身材單薄的小差役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磨磨蹭蹭走了出來,苦著臉掃了眾人一眼,清清嗓子道:「咳咳,諸位,包大人說了,不論何人,只要願意聽審,都可進入衙旁聽。」

  那些百姓一聽此言,頓時一片寂靜,面色帶驚,就連門口的幾名守門差役,也是一臉驚異,數百雙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門前瘦小差役。

  金虔被眾人盯得渾身不自在,不由有些納悶,心道:嘖,不過是讓他們進衙門去做個旁聽,怎麼這些人表情卻像是見到了內褲外穿的超人一般?

  只見一名守門衙役急步走到金虔身側,壓低聲音道:「這位兄弟,讓百姓進府衙旁聽,這——似乎不合規矩啊。」

  「啊?」金虔一旁詫異。

  那名差役又道:「這衙門重地,哪裡是什麼人都能進的?就算要旁聽,也應只許鄉紳、身負功名之人或是城內有頭有臉人物入內旁聽,哪裡能輪到這些鄉野草民入內。再說了,讓這些平民百姓入了衙門……若是出了什麼紕漏,咱們誰也擔待不起啊。」

  金虔眨巴眨巴眼皮,這才明白,心道:感情這古代進法院旁聽還分三六九等啊?啊呀,早知道咱就在正門擺個攤子收門票,多少還能撈點外塊。嘖嘖,那公孫竹子也不說清楚,白白浪費了一次天外橫財的機會。

  想到這,金虔不由有些遺憾,微微搖頭,暗暗嘆了口氣。

  那名衙役卻是以為金虔也放心不下,急忙又道:「我說這位兄弟,你趕緊回去回包大人一聲,這衙門的規矩還是不要破的好。」

  金虔聽言,抬頭望了一眼那名衙役,不由有些好笑,心道:開玩笑,公孫竹子交待的話,天知道裡面有多少貓膩,咱自問不能領會其精髓,哪敢擅自篡改?再說了,寧願得罪臉黑老包一百,也不可得罪腹黑公孫一個,否則,定是吃不了兜著走,後半輩子衣食堪憂。

  想到這,金虔一直脊背,負手高聲道:「大人如此命令,自有其深意,我等手下當差,只需遵命便可,多餘話語無須再問。」

  那名差役一聽,頓時無話可對,只得點點頭,退到一旁。

  金虔挑挑眉,正要提聲讓眾百姓入衙,卻聽人群之外傳出一個低沉蒼老聲音道:

  「哼,深意?恐怕是不安好心!」

  眾人一聽,皆是一愣。

  金虔更是心頭一動,趕忙循聲望去。

  這仔細一看,才發現在人群之外大道之上,停有一輛烏漆馬車。三馬同駕,馬身通體黑亮,輪高三尺有餘,烏黑緞篷,篷面上繡富貴雲氣紋,猛一看去並無顯眼之處,但若細看,卻不難發現,此車可造價定然不菲。

  馬車後跟了十餘個僕人打扮的青年,雖身著青衣小帽,可身形魁梧,不似普通僕人。其中一名僕人走到車前,掀起篷簾,扶一人下車。

  只見此人,身穿寬袖廣身棕褐袍,腰橫翡翠潤玉帶,腳蹬黑緞鏽雲靴,雙顴泛紅,額角雙鬢齊白,絲絲光亮,銀白亂眉,倒插入鬢,一對倒三角眼,眼角高挑,頷下兩尺銀鬚,散落胸前。

  就見此人踱方步,不緊不慢穿過人群,身後跟隨十數僕人,緊隨其後,不過一身便衣,卻是氣勢不凡,數百百姓,竟不覺讓出一條通路來。

  此人來到府衙台階之上,用眼角瞥了金虔一眼,道:「你剛才可是說,不論何人,只要願意旁聽,都可進衙?」

  金虔抬眼打量此人,點了點頭,心裡直犯嘀咕:

  想如今這陳州境內,安樂候被擒,知府被囚,方圓百里就屬老包最大。可瞅瞅眼前這位,也不知是從哪冒出來的人物,居然比老包的氣勢還高。嘖嘖,這可真是嗑瓜子嗑出個臭蟲,什麼仁(人)都有。

  那人見到金虔點頭,卻是一聲冷笑,沉聲道:「好你個包黑子,居然敢如此對待皇親,哼,老夫今天定要與你會上一會!」

  說罷,冷哼一聲,一拂袍袖,邁大步往衙內走去。

  金虔聽言頓時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也趕忙隨在其後,匆匆向大堂走去。

  那些府衙門口的百姓,一見這老人大模大樣走進府衙,也沒人阻攔,頓時膽子就大了不少。有幾個膽大的百姓,也就跟著走了進去,有人帶頭,其他圍觀百姓也一呼拉湧進了府衙。

  再說金虔跟在老人身後,卻是一身不自在,不住打量老人背影,心裡尋思道:

  嘖嘖,此人居然敢開口就稱老包為「包黑子」,想必來者不善。而且總覺此人似曾相識,尤其是那聲冷笑,怎麼聽怎麼熟悉的刺耳——話說回來,若論最近遇到的有冷笑嗜好的人物,算來算去似乎也就只有那隻小螃蟹一個……

  嘖!

  金虔一雙細目猛然睜大。

  Oh my god!此人如此排場,如此穿戴,如此口氣,如此冷笑——莫不是某隻老螃蟹也新鮮上市了?!

  「龐太師?!」

  一聲驚呼從不遠處傳來,立即證明了金虔的不幸揣測。

  金虔抬眼一看,原來兩人已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府衙大堂,王朝、馬漢兩人正好站在門口,正滿面驚訝望著金虔前方老者,四隻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龐、太、師?!」

  金虔目光刷得一下射到眼前人身上,頓時臉皮抽搐,雙目淚光四射,悔得腸子都青了,心中狂呼道:

  蒼天哪,大地啊,北宋第一大貪官、家產比老包多出數十倍不止、富可敵國的龐太師就這樣大搖大擺進了府衙聽審,可咱、咱、咱居然沒有敲詐到一文錢——天哪,咱一個堂堂現代人,怎麼會犯下如此低級錯誤……

  這邊金虔的臉色不好看,那邊王朝、馬漢的臉色也是難看到了極點。

  就見王朝上前一步,抱拳對龐太師道:「太師……」

  「哼!」龐吉冷哼一聲,怒聲道:「還不去請包大人出來見老夫?」

  王朝身形一滯,抱拳施禮,匆匆退下。

  馬漢一旁也抱拳道:「太師,請移步後堂。」

  「不必!」龐太師一拂寬袖,徑直走進大堂,負手而立,身後家僕分站兩排,直直立於公堂之上,氣焰囂張,仿若在自家府邸一般。

  環視一圈,龐吉冷笑道:「老夫就在此處恭候包大人!」

  馬漢臉色一沉,退立一旁,默然不語。

  金虔抱著胳膊,正在生自己的悶氣,也是不發一言。

  隨後跟隨而來的眾多百姓,一見此種境況,也都嚇得不敢說話。

  一時間,大堂內外,死寂一片,竟是有些陰森之氣。

  少頃,就聽一陣嘈雜腳步由遠至近,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張龍、趙虎、王朝還有數名衙役匆匆趕入府衙大堂。

  包大人上前幾步,抱拳道:「太師,包拯有禮。」

  身後眾人也一一行禮。

  龐太師冷笑一聲,道:「包大人何必客氣?老夫可承受不起!」

  包大人身形一頓:「太師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龐吉雙目一瞪,高聲喝道:「包大人,老夫問你,今日你升堂大審,審的是何人?」

  這一問,氣勢非常,大有惡人先告狀之味。

  金虔一旁瞥眼一看,也不由為包大人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心中尋思道:

  嘖嘖,這老螃蟹大小也算個皇親,在朝堂上混得也算有頭有臉,以後和他打交道的機會恐怕不少,今天若是把那小螃蟹做了,這以後的日子定然不好過——雖說歷史上皆說小螃蟹死於老包鍘刀之下,但若是考慮到現實情況,嗯……老包啊,今天這案子您可要掂量仔細了,為日後留下些許後路才是明智之舉啊。

  只見包大人雙目微斂,不緊不慢回道:「今日審的是隱瞞災情不報,害死災民無數;坐鎮一方州府,卻不為地方百姓作主,反而魚肉百姓,目無法紀,私設軟紅堂,強搶民女的安樂候——龐昱!」

  說罷,利眉一挑,雙目如電,直直射向龐吉。

  「……!!」

  龐太師頓時雙目外冒,額角青筋凸現,胸口上下劇烈起伏,雙唇顫動半晌,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金虔頓時眼前一黑,心道:得,聽老包這意思,看來這開封府和太師府的梁子是結定了,以後日子難過了……

  「太師,包拯就要升堂問案,不知太師……」包大人微微躬身,抱拳繼續道,剛說了一半,就被龐太師打斷。

  「包大人,你不是曾有言說,無論何人都能聽審嗎?老夫今日哪裡都不去,就在這大堂上聽聽你倒要如何堂審這當朝國舅!」

  「既然如此——」包大人一抬利目,朗聲道:「來人哪,看座。」

  兩名衙役趕忙搬來一把太師椅置於堂側,龐太師沉著臉坐在一旁,其身後數名家僕伺候兩側。

  包大人望了龐太師一眼,轉身走上堂台,落座公案之後;三班衙役手持殺威棒,紛紛小跑,於公堂兩側站立整齊;四大校尉威嚴佇立,師爺公孫先生落座旁案,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護在欽差案側。

  大堂門外聽審的百姓也都規矩站在門口,將大堂圍得水洩不通。

  這陳州府大堂本就不比開封府大堂寬敞,如今被開封府眾多衙役一站,再加上龐太師一幫人湊熱鬧,大堂之上頓時擁擠萬分。

  金虔轉目一瞧,竟是沒了自己站的位置,躊躇片刻,還是覺著在某隻貓兒身側保險,於是一溜小跑來到展昭身後,用手肘頂了頂展昭胳膊,低聲道:「展大人,地方狹窄,您就將就一下,讓咱先借塊地落腳。」

  此言雖然聲低,可卻也讓周圍幾人聽了清楚。

  堂上堂下眾人頓時愕然,四大校尉八目圓瞪,就連坐在堂側的龐太師都不由皺眉,冷眼看向金虔。

  展昭劍眉微蹙,垂眸望向金虔。

  金虔這才覺得不妥,心思一轉,頓時心呼不好:

  Oh my god!咱怎麼忘了,這貓兒乃是堂堂四品的官,站在包大人公案之前自然合適,可咱一個不入流的小差役,怎麼能站在如此尊崇位置?!嘖嘖,一定是最近太過勞累,睡眠不足,導致大腦缺氧,才犯下如此低級錯誤!

  想到這,金虔急忙改口,臉上堆笑提聲道:「咳咳,展大人,屬下是看……看大人的公案黏了些灰塵,來幫大人擦擦,擦完就走,失禮失禮……」

  說罷,金虔趕忙用衣袖十分狗腿地擦了兩下包大人公案桌腿,轉身正想抽空溜出大堂,不料一旁龐太師卻突然冷笑一聲,道:

  「開封府所屬居然連公堂禮數都不清楚,包大人,你身為開封府尹,對於屬下如此疏於管教,如何能擔任欽差之命?如何能堂審當朝國舅?!」

  此語一出,開封府眾人皆是變了臉色。

  金虔更是心頭一驚,腳下一個趔趄,險些身旁把四品護衛的衣袖扯下半隻。

  不用抬頭,金虔也能感覺到身旁某位四品帶刀護衛身體緊繃,貌似發飆前兆。

  俺的娘啊!!這隻老螃蟹是要害死咱嗎?至少也要讓咱出了大門再抱怨啊,如今咱離這貓兒如此之近,若是貓兒發起怒來,連逃命都來不及啊!

  再偷眼一看「御貓」大人臉色,已經略顯鐵青。

  嘖嘖……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想到這,金虔一吸氣,猛一回身,直直望向龐太師,朗聲道:「太師此言差矣!屬下在開封府當差雖不過數月,但也知大堂禮數為何。況且屬下原屬皂隸一職,維護大堂整潔乃是指責所在,如今見大人公案黏污,上前整理,正是為了維護堂威!想太師大人每日在太師府內養尊處優,不明這些大堂禮數也屬常情。屬下未能先為太師解釋清楚,實在是屬下失慮,在此先行向太師賠罪!」

  說罷,金虔躬身抱拳,恭敬向龐太師賠禮。

  金虔這番話語,不但冠冕堂皇將自己脫罪,還一語雙關,明裡向龐太師賠罪,實則暗貶太師無知,頓教開封府眾人臉色大好;反觀龐太師,怒目橫眼,嘴角隱隱抽動不止,半晌才陰森道:「包大人——果然——管教屬下有方啊!」

  包大人坐在公案之後,微微頷首回道:「太師過獎了。」

  龐太師狠狠回望包大人一眼,又將目光移向金虔,雙目如毒蛇盯住獵物,頓時讓金虔渾身一顫,一種似曾相識不祥預感劃過心頭。幸好不過只是一瞥,瞬間龐太師就收回目光,斂目不語。

  金虔這才暗鬆一口氣,心道:嘖嘖,看來以後跳槽去太師府奔富豪的機會九成九是沒了……罷了,在開封府多少也能混個小康,咱還是務實一點,腳踏實地做咱的差役吧。

  嘖,說到務實,反正現在大堂上也沒咱的位置,還不如去外面曬曬太陽、補個早覺比較實際。

  想到這,金虔回身施禮,道:「屬下告退。」

  說罷,金虔抬步向大門走去。

  「金捕快。」

  身後清朗聲音叫住了金虔。

  嗯?

  金虔回身,莫名望向叫住自己的紅衣護衛。

  但見展昭身直若松,雙眸清亮,正色道:「金捕快不妨就站在展某身後,若是大堂之上再有污穢之物,也方便清理。」

  哈?

  「……屬下……遵命……」

  金虔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走回展昭身後站好,剛好錯過龐太師眼中掠過的一抹精光。

  此時,公堂上眾人終於各備所位。

  包大人環視一週,微一點頭,高舉驚堂木往下一拍,高聲道:「升堂!」

  「威武——」

  堂威聲震,三班威嚴,青天正座,明鏡高懸,正是:堂威呈正氣,明鏡映青天。

  包大人正坐堂中,高聲下令:

  「來人哪,帶安樂侯——龐昱。」

  「帶安樂侯——龐昱——」傳令聲遠去。

  不多時,就見兩名衙役帶著安樂侯走上大堂。

  只見安樂侯仍是昨日那身緞袍,錦衣光鮮,只是臉色帶疲,雙目布紅,髮髻微亂,從額頭至下巴,一道青紫索痕印於臉上,分外顯眼。

  龐太師一見自己親子,頓時神色一凜,從太師椅探出半身,白眉緊蹙,待看清龐昱臉上傷痕,頓時大怒,轉頭朝包大人喝道:「我兒乃是當朝國舅,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將堂堂安樂侯打傷至此?!」

  「爹!」龐昱一見龐太師,頹色頓掃,鳳目復冷,沉聲道:「是開封府養的貓兒不長眼,傷了孩兒。」

  「展昭!!」龐太師一拍太師椅,騰得一下站起身,直直指著堂前紅衣護衛喝罵道,「你一個小小四品護衛,竟敢打傷當朝國舅,莫不是活夠了!!」

  展昭直直望著龐太師,神色不變,不發一言。

  金虔站在展昭身後,卻因被龐太師怒氣波及,渾身冷汗直冒,心道:這貓兒身旁的位置風水不好,下次還是換個位置比較保險。

  就聽堂上包大人高聲道:「太師,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包大人,若是你的家人被人傷成如此模樣,老夫倒要看看包大人要如何稍安勿躁?!」

  「太師,此乃公堂,請太師自重。」

  「哼,包大人,如今當朝堂堂國舅竟被開封府屬下毆傷至此,老夫定要向聖上參你一本,定開封府一個藐視皇親之罪。」

  說罷,龐太師一揮袍袖,徑直走到安樂侯身側,拉起龐昱手臂道:「來人,備車回侯爺府。」

  可剛邁出一步,四周衙役便盡數圍了上來,手持殺威棒,不讓半分。

  龐太師身後一眾家僕瞬時衝了上來,將衙役圍在中央。

  龐太師冷哼一聲,喝道:「老夫乃是當朝太師,哪個敢攔?」

  話音未落,就見一抹紅影踏空而至,勁風一過,一把烏黑劍鞘瞬時橫在龐太師眼前。

  身形直如松,紅衣罩傲骨,煞眉壓凝眸,襟舞襯劍鴻,正是:一劍在手,萬夫莫開。

  龐家數位家僕竟不覺皆後退半步。

  「展昭!!」龐太師頓時咬牙切齒。

  金虔一旁一看,心中暗叫:啊呀,又要開打?!身形一低,就想偷溜,剛彎下半寸,就聽身後包大人沉聲道:「龐太師!」

  只見包大人緩緩起身,利目凝光,開口道:「請太師回座。」

  「包大人!」龐太師回身怒目而視,喝道:「你敢攔我?」

  包大人站在公案之後,身形如山,高聲道:「本府如今乃是奉旨出巡欽差,所到之處如聖駕親臨,龐太師難道要觸犯聖駕不成?」

  龐太師白眉一豎,道:「包大人,你莫要以欽差身份壓人,老夫堂堂太師,還怕你不成!」

  包大人雙目一瞪,雙手抱拳,向上舉道:「難道太師要讓本府請出尚方寶劍才肯罷休?!」

  「你……」龐太師一時語塞,站在大堂中央呼呼直冒氣。

  「爹,」一旁安樂侯龐昱突然開口道:「爹不用擔心,那包黑子沒有絲毫證據,根本不能將孩兒如何,孩兒今天就奉陪到底!」

  龐太師轉頭,皺眉道:「可是……」

  「爹,您不用擔心!」龐昱嘴角鉤上一絲冷笑,臉中央紫黑索印宛若毒蛇一般扭曲,繼續道,「您安心回去坐下,孩兒自己能解決。」

  龐太師這才點點頭,回身坐回到太師椅上,身後家僕也隨後站回原處。

  開封府眾人也一一歸位。

  金虔見到展昭回位,才鬆口氣,趕忙又往後撤了幾步。

  包大人慢慢落座,深目望著堂上安樂侯龐昱,突然猛一拍驚堂木,高聲喝道:「龐昱,你坐鎮陳州府,卻將陳州旱災隱瞞不報,害死百姓無數,罪惡滔天,還不認罪?!」

  「包大人!」龐昱略一拱手,道:「包大人何出此言?本侯蒙聖上封賜安樂侯,本就是個閒差,根本無甚實權,這陳州旱情之事,何時能輪到本侯管轄?就算是有平民百姓因旱情身亡,包大人也應該去質問那陳州知府,為何來問本侯?」

  此言一出,大堂上頓時一片滯靜。

  金虔站在展昭身後,心裡咂舌:

  嘖嘖,這小螃蟹果然是刁鑽狡猾,一個「安樂侯」的頭銜也能成為脫罪的藉口。可惜,那個鯰魚知府早已認罪,還做了污點證人,小螃蟹您就等著被指認吧。

  果然,就聽包大人高聲道:「來人,帶陳州知府李清平。」

  「帶陳州知府李清平——」

  一會功夫,就見兩名差役壓著一名人犯走了上來。

  只見此人髮髻散亂,囚衣裹身,溜尖下巴,三道細長鬍鬚散落胸前,正是陳州知府李清平。

  一到大堂,李清平就立即撲倒在地,面朝青磚,高呼道:「犯、犯官李清平叩見包大人!」

  包大人微微凜目,沉聲問道:「李清平,本府問你,你身為陳州知府,卻為何將陳州災情隱瞞不報,導致無數百姓餓死街頭,無數災民流離失所?!」

  「犯、犯犯犯官、官……」李清平身若篩糠,嘴裡嘀咕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整話。

  一旁的安樂侯龐昱倒先開了口道:「李清平,你抬頭看看堂上還坐了何人?」

  李清平這才抬頭,一看到大堂旁側落座的龐太師,立即臉色大變,豆大汗珠冒了一頭。

  「安樂侯爺,本府並未叫你答話!」包大人臉色微凝,沉聲喝道。

  「包大人,」龐昱冷笑道,「本侯只是想到李大人和家父乃是舊識,李大人的高堂和家父也是世交,所以想提醒李大人在臨死前見見故人罷了。」

  「龐昱!」包大人突然怒喝一聲,「你若是再多言,莫怪本府治你一個咆哮公堂之罪!」

  龐昱挑眉冷笑,不再言語。

  金虔在堂前看得清楚,雖然包大人喝止安樂侯其下話語,但卻是遲了半步。自從龐昱提到李清平家人和龐太師的關係開始,李清平的臉色就一變再變,此時已如蠟紙。

  扭頭再看向堂上包大人,只見包大人臉色陰沉,雙眉皺成一團。再看一側公孫先生,也是面色不善。至於展昭,不用抬頭,只看身側緊握巨闕、指節泛白的關節,就知這位御前護衛的臉色是如何難看了。

  金虔暗嘆一口氣,心道:嘖嘖,那李清平和小螃蟹家中關係未必是真,但那李清平家人被小螃蟹當作籌碼而被威脅,這點八成不假。這小螃蟹果然奸詐,這回麻煩可大了……

  再看那陳州知府李清平,臉色慘白,汗珠如豆,三縷細鬚隨臉皮不住哆嗦,半字難吐。

  包大人猛一拍驚堂木,高聲喝道:「李清平,本府問話,為何不答?」

  李清平這才回神,趕忙低頭碰地,顫聲回道:「回、回大人,陳州大旱,犯官未、未能及時上報朝廷,是犯官失職,犯官認罪,一切聽憑大人發落——!」

  此言一出,大堂之上頓時一片寂靜。

  少頃,就聽龐太師一聲高笑:「哼哼,包大人,這陳州知府已經伏法,你還不用開封府的鍘刀伺候?」

  包大人頓了頓,看了龐太師一眼,又向李清平問道:「李清平,您既身為知府,州府大旱,如此大事,為何不能及時上報?」

  「這、這……」李清平趴在地上,渾身顫抖不止,只是一味回道:「犯官認罪,一切聽憑大人發落!」

  金虔一看,頓時心頭涼了半截,心道:完了,這李清平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打定主意要做替罪羔羊,這回沒戲唱了。

  包大人坐在正堂,皺眉不語,片刻之後才提聲道:「來人,將陳州知府李清平帶回大牢,好生看管。」

  兩名差役上前將李清平架了下去。

  安樂侯龐昱站在大堂中央,一陣冷笑,開口道:「包大人,現在是否可以讓本侯回府了?」

  啪!驚堂木一響,包大人劍眉一凜,利目如電,提聲高喝:「安樂侯龐昱!你在陳州府內,為害鄉里,魚肉百姓;私建軟紅堂,囚禁良家女子,以供玩樂;隱報旱情,欺君罔上,導致哀鴻遍野,慘不忍睹;條條罪行,樁樁件件,天人共憤,你莫要以為本府奈何你不得,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本府定會讓你伏法認罪!」

  安樂侯冷笑一聲,抱拳道:「包大人,你所說之事,可有證據?」

  包大人雙目一瞪道:「本府定會查出證據,讓你心服口服!」

  「本侯恭候!」

  包大人一拍驚堂木:「來人哪,將安樂侯帶回廂房,退堂!」

  「包大人!」龐太師站起身,高聲道,「安樂侯並未定罪,為何不能回侯爺府?!」

  「太師,安樂候雖未被定罪,但仍屬嫌犯,自然不能回府!」

  「包黑子——」龐太師鬍子一吹,就要上前理論。

  堂上龐昱卻悠然開口道:「爹,既然包大人邀孩兒在府衙做客,孩兒就在此小住幾日又有何妨。」

  說罷冷笑陣陣,隨衙役走下公堂。

  龐太師一見,也就不再多語,冷哼一聲,帶著一眾家僕揚長而去。

  大堂門外百姓一看,頓時唏噓不已,紛紛散去,只留開封府眾人立在大堂之上。

  包大人直直立在公案之後,沉眉斂目,一言不發。

  公孫先生一見,幾步上前,低聲道:「大人,依學生之見,若想將安樂侯治罪,恐怕還要從長計議。」

  包大人微微點頭,回身對身旁幾人道:「隨本府先去花廳,再作計較。」

  四大校尉、公孫先生、展昭一一拱手施禮應下,隨在包大人身後走向後堂。

  金虔一見此等陣容,頓時心裡明白,心道:嘖嘖,又是開封府人精集會,貌似沒什麼好事。唉呀,想咱勞累了數日,這腰也酸、背也痛,如今退堂收工,咱還是先找個地方睡上一覺,養養精神才是首要任務。

  想到這,金虔身子滴溜一轉,就朝大門走去。

  可剛邁了兩步,就聽身後一個朗朗嗓音響起:「金捕快,去花廳應走這邊。」

  嘖……

  金虔臉皮隱隱抽動,僵硬身形慢慢回身,望著眼前那抹筆直大紅身影,無奈道:「展大人,屬下似乎不……」

  「金捕快,」公孫先生也轉身朝金虔道:「時間緊迫,莫要磨蹭。」

  「……屬下遵命。」

  金虔好似打了蔫的茄子,垂頭喪氣的跟在幾人身後,磨蹭向後堂走去,邊走邊心裡嘀咕:

  嘖嘖,今早起床忘了看黃曆,咱敢拿現代人的尊嚴打賭,今日黃曆上一定寫著:

  宜:諸事不宜

  忌:貓科動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2:56 PM

陳州案 十六回 軟紅堂無獲而終 無奈下再探侯府

  開封府一眾匆匆隨包大人來到後堂花廳,包大人花廳正中落座,公孫先生、展昭隨站兩側,四大校尉護在四周,金虔最末隨進花廳,進門一看,只覺現場陣勢迫人,趕忙靠邊站在門角,垂首掩目,權當自己是廳內大件裝飾。

  包大人廳中坐穩,緊蹙雙眉,環視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到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依你之見,這安樂侯一案該如何處置?」

  「大人,」公孫先生微微施禮回道,「那陳州知府李清平臨堂改換供詞,顯然是受了安樂侯及龐太師要挾,如今若想要讓其上堂為證,指證安樂侯龐昱恐非易事」

  包大人皺眉斂目,頓了一頓,又道:「那依先生看法,此案該如此入手?」

  公孫先生面露難色,躊躇道,「安樂侯隱瞞災情不報,雖是欺君之罪,但只有知府李清平一人知情,如今卻已翻供,苦無證據;而安樂侯在陳州境內違法犯紀之事,自是令人髮指,但奈何安樂侯身份特殊,身為皇親當朝國舅,隻手遮天,又有何人敢為證?加之現時又有龐太師一旁阻礙,這證據更是難尋;就算大人繼續審下去,恐怕也是無功之審。」

  展昭聽言,手中巨闕一緊,拱手上前提聲道:「難道就讓那安樂侯逍遙法外?!」

  公孫先生抬眼望了一眼展昭,雙眉緊蹙,卻是無話可答。

  包大人見狀,眉心更緊,頷首不語。

  花廳之內,一時間寂靜一片。

  一旁的張龍終是沉不住氣,搶前一步提聲道:「大人,那安樂侯在陳州無法無天,罪惡滔天,屬下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讓那安樂侯伏法!」

  王朝、馬漢、趙虎也同時上前一步,抱拳高聲道:「大人,我等願意辭去官職,拼得性命也要讓安樂侯伏法。」

  說罷幾人同時轉身搶身向門口衝去,大有拚命意味,把門側的金虔擠得一個趔趄。

  「回來!」

  包大人沉聲一喝,嘆氣道,「你四人跟著本府多年,為何還是如此毛躁?」

  「大人……」四人回身,拱拳立身,本要再爭,但一見包大人神情,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退立一旁。

  金虔扶著被撞痛的腰,小心向廳內蹭了蹭,心中抱怨道:

  嘖嘖,今天也不知是撞了什麼邪,走到哪裡風水都不對,剛剛站在貓兒身側,無緣無故被老螃蟹怒氣波及;現在站在門口,又險些被這四大金剛擠歪了腰——不成,咱豈能坐以待斃,還是換個風水才好。

  想到這,金虔趕忙抬頭觀察廳內陣容,只見包大人一臉沉黑;四大金剛身形緊繃,蠢蠢欲動;展昭更是雙眸幽黑、煞氣罩身,大有發飆前兆;瞅來瞅去,只有公孫竹子雖是臉色不善,但比起其他幾位,還算平靜。

  嘖,老包咱是惹不起,四大金剛咱是撞不過,貓兒咱是沒膽子惹——哼哼,公孫竹子一屆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就算發起飈來,咱總能全身而退吧。

  金虔環視一圈,當下立斷,蹭蹭兩步移到公孫先生身後,立身站好,心裡才算安定了幾分。

  不料身形還沒站穩,就見前面公孫先生突然回首,提聲道:「金捕快此時來到在下身側,莫不是金捕快已有妙計在懷?」

  Oh my god!

  金虔霎時雙目暴圓,皮下組織四下抽動,心頭瞬間涼了半截。

  再看廳內眾人,數道灼灼目光齊刷刷射向自己,好似要射出幾個窟窿才甘心。

  金虔被盯得頭皮發麻,不自在抽了兩下嘴角,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金捕快,若有妙計,不如說出來大家一同參詳一番。」公孫竹子在一旁繼續煽風點火道。

  眾人目光霎時更灼。

  金虔只覺層層冷汗自額頂冒出,竟感對此種境況有股似曾相識的熟悉,頓時讓金虔有些哭笑不得。

  嘖嘖,難道咱一代堂堂現代人已經被某位竹子折磨出「被虐狂」的傾向了?

  ……慢著,不久之前的確曾遇過此種境況——貌似是在包大人派咱陪貓兒和兩大金剛去陳州查案的時候。說起來,那時查的案子似乎是:砒霜……張什麼德……秋娘……

  啊呀!

  金虔腦海中靈光一現,雙目一亮,脫口就道:「回稟大人,屬下只是突然想到大人還有一案子並未審清。」

  包大人聽言一愣,問道:「何案?」

  金虔抱拳上前,繼續道:「大人怕是忘了,還有張頌德謀害黃大虎的案子還未審啊。」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恍然大悟。

  只見公孫先生瞬間雙眼發亮,立即回身對包大人道:「依展護衛之前調查所得,安樂侯與這張頌德毒害秋娘之夫的案子定是脫不了干係,若從此案入手,便有黃氏秋娘、張頌德等人為證,如此一來,安樂侯私設軟紅堂、囚禁良家女子、煉製春藥、魚肉鄉里等罪證便可得。安樂侯隱瞞災情所犯欺君之罪雖可脫罪,但若是將這幾項罪行數罪並罰,也定能將安樂侯其繩之於法。」

  包大人聽言,臉色頓時緩下大半,目光轉向金虔,眼中帶讚道:「不拘於形,不困於式,金捕快真是心思敏捷。」

  眾人聽言,皆是一臉贊色望向金虔。

  「大人過獎了,屬下能為大人分憂,實乃屬下之幸。」金虔乾笑兩聲,趕忙拱手施禮回道。

  只是在躬身一瞬,似乎瞥見公孫竹子微微上揚的嘴角,怎麼都覺得眼熟的刺眼。

  嘖嘖……不妙啊不妙……

  包大人手拈墨髯,點了點頭,正色道:「公孫先生,立即派人將張頌德傳到花廳問話。」又將目光移向展昭高聲道:「展護衛聽令,本府命你帶領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即去『軟紅堂』將黃氏秋娘救出帶來問話,不得有誤。」

  「屬下遵命!」展昭等五人立即上前,拱手領命,公孫先生也匆匆向門口走去。

  金虔一見幾人行色匆匆,總算無暇顧及自己這個陪襯,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心道:乖乖,幾位瘟神大爺,趕緊出門公幹吧,讓咱也偷個空喘喘氣。

  可眼看幾人就要踏出門檻,展昭突然停住身形,又回身拱手向包大人道:「大人,屬下還想帶一人前去。」

  包大人先是一愣,後又瞭然一笑,道:「是本府疏忽了,展護衛是否是想讓金捕快一同前去?」

  不、不是吧?!!

  金虔臉皮抽動,眼看著那位名滿天下的御前護衛一臉肅然點了點頭,身後那四位校尉居然也同時點了點頭,動作整齊一致,簡直就如事先排練過一般。

  嫁禍!絕對是集體嫁禍,這幫傢伙一定是不滿老包剛剛當眾稱讚咱一代四有新人,心懷不滿,天妒英才!

  本已走到門口的公孫先生也回身施禮,落井下石道:「展護衛果然思慮周詳,那安樂侯為人狡詐奸猾,『軟紅堂』內的證據恐怕不易尋得,金捕快心思敏捷,定能助展護衛一臂之力。」

  包大人拈鬚點頭,目光移向金虔道:「金捕快——」

  「屬下願隨展大人一同前去,定將秋娘一同帶回!」

  金虔一個大步邁上前,抱拳信誓旦旦道,心中卻是叫苦不迭:嘖嘖,反正伸脖子也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咱自己請命,到時混些加班費也算名正言順。

  說罷,金虔便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走到展昭身前,拱手施禮。

  展昭微一頷首,回過身形,一撩長襟,徑直走出大門,身後四大校尉緊隨其後,金虔跟在末尾,也同是腰桿筆直,只是一出大門,走到包大人和公孫先生視線之外,兩個肩膀立刻就像打了蔫的茄子一般,縮到一處,頹然慢步。

  嘖嘖,果然還是應該跳槽去太師府……

  *

  再到「軟紅堂」舊地重遊,雖是相隔不過數日,金虔卻是感慨滿懷,激動萬分,千般滋味在心頭,洋洋灑灑匯成一句話:

  秋娘不知何處去,只留衙役吹冷風。

  奶奶的,偌大的一座「軟紅堂」,莫說什麼「春娘」、「秋娘」的,就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金虔站在「軟紅堂」庭院正中,雙手插袖,抬首望天,嘴裡喃喃道:「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這白天還是一片豔陽,誰能料到一入夜,卻是烏雲遮月,星辰無光。」

  嘖嘖,被這夜風吹了半夜,還真把咱的文學素養細胞凍醒了幾個……好冷……

  金虔不禁打了一個激靈,目光移向面前五人身影。

  展昭身形筆直,一身大紅官袍,隨夜風舞動,四大校尉站在其後,屹立不倒。遠遠望去還真有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風姿。

  金虔暗暗嘆了口氣,心道:

  嘖嘖,原指望能到這「軟紅堂」將黃氏秋娘救出,好能做個人證,不料這「軟紅堂」卻已是人去樓空,搜遍院內的上上下下,旮旯角落,折騰了整個下午再加半個晚上,卻是連個能喘氣的活物都沒找到,更別提有什麼被搶來的良家民女了。本來這找不到人,也算是好事,總能早點收工回府,吃頓晚飯,但是……

  金虔往前探探頭,瞄了一眼展昭的臉色,不禁又打了一個激靈。

  只見展昭劍眉蹙霜,星眸沉冰,薄唇緊抿,手中巨闕嗡嗡作響,身後四位校尉,也是愁雲罩頂,烏雲壓頂。

  嘖嘖,如此下去,這傢伙幾個火氣一上來,把這「軟紅堂」拆了倒是小事,若是傷了咱這個堂堂現代人可就不太妙了。

  想到這,金虔幾步走到展昭身側,猶豫片刻才道:「展大人,如今這『軟紅堂』內已經無證可查,不如我們先回府衙,和公孫先生商量之後,再做打算。」

  展昭聽言,卻是絲毫不為所動,星眸蘊光,緩緩掃了一圈院內,緩聲道:「金捕快,以你所見,這陳州城內,若想藏人,該藏於何處才最是安全?」

  「啊?」金虔聽言一愣,只覺抬眼一望,頓時一怔。

  只見展昭一雙黑亮雙眸,定定直望夜空,猛一看去利光如刃,再一望去,卻又沉靜如夜。

  金虔只覺心頭一動,條件發射直覺脫口回道:「自然是城內不可搜查之處藏人最為安全……」

  剛說了半句,金虔突覺不妥,猛然醒悟,高聲叫道:「展大人,你莫不是想要去侯爺府一探吧?!」心道:喂喂,貓兒啊貓兒,上次夜探侯爺府,險些把咱的小命搭進去,如今這侯爺府雖然沒有小螃蟹當家,但可是還有一隻老螃蟹坐鎮,危險係數加倍啊!

  展昭點頭回道:「展某正有此意。」

  「展大人!」還沒等四位校尉反應過來,金虔立即搶聲高叫道,「我等並無真憑實據證明『軟紅堂』內之人被藏於侯爺府,如此貿然前去,若是被人發覺,私闖侯爺府的罪名我等可擔待不起啊!」

  金虔邊說,邊向身側四大金剛打眼色,心道:這四個二愣子,還不趕緊勸勸這只盡忠職守得有些離譜的貓兒,難道真要大家綁在一起去送死不成?

  但四位校尉卻似被點了穴道一般,只是直直望著面前四品護衛,完全忽視金虔眼色。

  展昭慢慢轉身,黑亮雙眸直直掃向眾人,沉聲道:

  「安樂侯狡詐刁滑,既能料到我等想到來『軟紅堂』找尋罪證,才有此一舉,但安樂侯被擒時間尚短,『軟紅堂』內眾人恐怕還並未轉移出城,而是仍藏於城內。我等必須速速搜訪,否則耽誤多時,必然生變。」

  頓了頓,展昭又道:「且此行兇險,若是回府稟報大人,若有閃失,恐會連累大人,此時私下前去,若真不能全身而退,一切責任自有展某一力承擔……幾位若是不願相隨,展某絕不勉強。」

  說罷,抱劍施禮。

  夜風疾掠,烏雲散空,月出映雲,皎皎清暉之下,展昭大紅官袍翻飛若雲,映襯劍眉星目深邃若海,不動身形沉穩似山。

  那四大校尉哪裡經得起如此美色誘惑,頓時八目泛紅,同時抱拳上前高聲道:「我等願意追隨展大人左右!」

  一顆碩大冷汗從腦門滑下,金虔抬手悄悄抹了抹額頭,心道:這貓兒實在是厲害的緊了,攻心之術愈發爐火純青,居然在緊要關頭用上「美貓」計。嘖嘖,難道咱一個充滿情商、智商的現代四有新人,也要陪這幫大腦發熱的古人送死?不符合咱的高智商形象啊!獻身還不利己……

  ……慢著,利己!侯爺府……搜查……

  嘖嘖……

  金虔雙目頓時一眯,眸中精光四射,嘴角上挑三分,趕忙也上前一步抱拳高聲道:「屬下也願追隨展大人左右!」

  「好!」

  展昭劍眉一凜,一緊手中巨闕,身形一轉,大紅身形如筆直青松,帶領幾人走出大門,直衝侯爺府而去。

  金虔跟在最後,心中竊笑不已,心中盤算道:搜查侯爺府等於搜刮金庫,等於中飽私囊,等於直奔富豪,等於混吃等死……嘖嘖,如此划算的買賣,咱怎麼早沒想通?!

  *

  侯爺府位於陳州正南,坐北朝南,風水獨嘉,碧瓦朱楹,聳雲亭閣,與周圍破落百姓民居相比,正是一副「尊崇朱門如血,萬戶百姓泣紅」景色。

  幾人疾行至府外,四下察探,只覺這侯爺府內房屋廳室眾多,可藏人之處甚眾。展昭當下立斷,令兩人一組,分開入府查搜。

  金虔一聽,正是求之不得,展昭話未說完,就趕忙點頭附和,心道:這下可真是天助我也!如此一來,摸寶斂財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手到擒來。

  可展昭下句話,立即將金虔美好藍圖當下砸了個粉碎。

  「王朝、馬漢,你二人去前院;張龍、趙虎,你二人去中院查探;你四人定要記住,行事千萬謹慎,天明之前若還搜尋不到證物,立即回陳州府衙,再行打算。」

  金虔一聽,心道不妙:壞了,聽貓兒這口氣,莫不是咱要和貓兒一組?!my god,那還哪裡有機會斂財?

  想到這,金虔趕忙上前抱拳,力挽狂瀾道:「展大人,屬下認為……」

  「金捕快,」展昭黑爍雙眸轉向金虔,打斷金虔話語,「侯爺府後院守備最嚴,風險最高,而在六人之中,只有金捕快與展某輕功相當。金捕快可願擔此重任?」

  「咳……屬下聽憑展大人調遣!」嘖嘖,咱敢不聽嗎?

  展昭點點頭,揮手示意。六人立即分為三組,旋身踏牆,跳入侯爺府內屋頂,各奔目的地而去。

  金虔跟在展昭身後,幾個縱身,便來到侯爺府後院,伏身屋頂向院內打量,只見後院之內燈火通明,護衛守備十餘人一崗,循環巡羅,守備比起前院、中院多了一倍不止。

  金虔頓時心裡直打退堂鼓,偷眼向身側展昭望了一眼。

  只見展昭劍眉微蹙片刻,突然手指一動,一道銀光應聲而出,嗖地一聲射入後院正屋窗內。

  「來人哪,有刺客!」

  「保護太師!」

  幾聲驚呼先後傳出,院內頓時就亂成了一鍋粥,大堆護衛立即從各處湧到了屋前,密密麻麻擠了一院,各個如臨大敵,神色緊張。

  金虔頓時臉皮隱隱抽搐,目光直直瞪向身側之人,心道:這貓兒也太義氣了吧,就算您和四大金剛情比金堅,也不至於把侯爺府的所有護衛守備都招來以保其平安吧?!您是九條命的「御貓」、「怪貓」,咱可只不過是個安安分分混日子的小差役,還不想英年早逝啊!

  展昭感到金虔目光,不由回頭,見到金虔表情,先是微微一愣,後又上勾薄唇,微微搖頭。

  金虔雙目更大,心道:貓兒啊貓兒,此時生死關頭,就算你用「美人計」也沒用。俗話說:錢財誠可貴,美色價更高,若為小命故,二者皆可拋!咱可不奉陪了!

  想到這,金虔身形一動,就要腳底抹油開溜,可剛一動,就覺肩膀之上一股勁力,硬是將金虔留在原地。

  金虔偏頭一看,正是某隻「貓爪」不偏不倚正抓著自己的肩膀。

  再看展昭,一臉肅然,正直直望向院內正屋門口。

  金虔不由一愣,也隨展昭目光望去。

  只見正屋大門開啟,一人走了出來,兩鬢銀白,眼角高挑,刷白鬍鬚四下飛舞,正是當朝太師龐吉。

  就見龐太師面色帶怒,環視院內一週高喝道:「聚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搜尋刺客?」又朝院北一隊人馬怒喝道:「你們幾個在這裡作甚?!還不快回去守備?!」

  那隊人一聽,立即收起兵器,急匆匆向同一方向奔去。

  金虔只覺肩上勁力洩去,回頭一看,展昭身形如箭,已隨那隊人馬而去。

  金虔心思一轉,這才明白過來,趕忙追隨其後,心道:

  老螃蟹在性命受脅之際仍要此隊人馬回去守衛,這隊人馬守備位置必然十分重要,八成就是收藏罪證之處。緊張了半天,原來只是投石問路,拋磚引玉之計,嘖嘖,這貓兒果然奸詐。

  展金二人不過走了片刻,就見此隊守衛,與另一隊守衛匯合,同守一室屋前。兩隊護衛合起來,少說也有五十人上下。

  金虔微微探頭,向下望去,只見此屋之上,高懸一塊牌匾,趁著月色,隱約看清三個字:翰墨軒。

  書房?

  金虔撇撇嘴,心道:這些古人,怎麼一藏東西就選書房,實在是缺乏創意。要是咱選,定要選在廚房,若是出了什麼意外,落跑之時外帶乾糧也方便幾分。

  「金捕快,之前你為展某療傷之時所用可置人昏迷的藥丸可還有剩?」

  金虔正在天馬行空,突覺耳邊一道暖風送來展昭低聲詢問,反射一側頭,頓時被驚掉了半條命。

  展昭本是在金虔耳邊傳話,不料金虔毫無預兆轉頭,展昭一雙薄唇剛好劃過金虔臉頰。

  …………

  額的神哪!!

  就算要豔遇也不敢挑這隻貓兒啊啊啊!!

  而且豔遇也不該挑這種時候啊啊啊啊!!

  最重要的是,咱會被巨闕秒殺啊啊啊!!

  眼看距離自己不過半寸的俊臉瞬間變色,金虔臉色也同時變作鐵青,頭髮根直往上顫立,趕忙向後竄出一步,手忙腳亂從懷裡抽出藥帶,掏出一把藥丸,十分狗腿地捧到展昭面前,頭也不敢抬,只顧諂笑低聲道:「回、回展大人,這、這些都是……」

  感覺將手中藥丸被取走,眼前大紅襟袍晃離視線,又有幾聲悶響從院內傳來,金虔這才鬆了口氣。

  抬眼再向院內望去,正好見到展昭一身大紅官服襟角飄進書房,而院內守衛已盡數撲倒在地。

  金虔抬首擦了擦額角冷汗,暗暗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不敢怠慢片刻,趕忙竄下房梁,一躬身溜進書房大門。

  書房之內一片漆黑,趁著月色只能依稀看到展昭暗紅身影站在書房正中,四下環顧。

  金虔自是不敢上前,只好縮在門口,靜靜環視書房四周。

  待雙眼漸漸適應黑暗,金虔這才看清書房內擺設。

  書房正前,一張方桌,兩側各有一把太師椅;大門左側,乃是一方書案,上擺文房四寶,筆架墨床。書案之後,倚牆放置一書架,書籍冊本滿架。書房右側牆面,懸掛數張畫卷墨寶,雖是看不清楚,但也能推斷定非俗物。

  一眼望去,整間書房盡收眼底,哪裡能有藏人之地?

  「金捕快。」展昭突然出聲道,「過來看看。」

  金虔猛然精神一震,抬眼一看,展昭正站在書架前方,不知在打量什麼。金虔趕忙上前走到展昭身側,垂首道:「展大人有何吩咐?」

  「你看這書架,可有不妥之處?」朗朗嗓音從頭頂響起。

  金虔聽音一愣,心道:嘖嘖,聽貓兒這口氣,和平時似乎沒什麼不同,看來是咱多心了,想堂堂南俠是何等人物,自是見過大場面,不過是被一個小小差役不小心吃了點嫩豆腐,想必還不會放在心上。

  想到這,金虔這才把心放到肚子裡,集中精神打量眼前書架。

  黑檀木製,雕工精細,做工講究,不用問,昂貴奢侈之物;架上書冊,整齊排放,本本如新,不用想,安樂侯不喜讀書;書架二層,擺放幾個花瓶裝飾,花紋精美,瓷質細緻,不用猜,價值連城。

  金虔看得眼睛都綠了,心裡算盤打得劈裡啪啦直響,不由自主伸手就想去抱最大的一個瓷瓶。

  「且慢。」展昭突然伸手攔住金虔剛伸出的手臂,反將手中巨闕舉前,輕輕碰了碰瓷瓶。

  一切無恙。

  金虔這才明白,心道:感情貓兒是將花瓶當作機關了……嘖嘖,用花瓶做機關這種無聊劇情只有在三流電視劇裡才會出現吧——等等,不如將錯就錯,隨便搬一搬,賺個名貴花瓶也不枉此行啊。

  想到這,金虔頓時來了精神,挽起袖子,上前抱住花瓶。可那花瓶竟像生了根一般,怎麼也使力也是絲毫不動,金虔折騰了半天,卻是毫無成效,不由有些冒火,一扭身,正想招呼某位在一旁看熱鬧的四品護衛幫忙,不料那花瓶竟隨金虔身形同時轉動,就聽哢噠一聲,好似某種機關開啟之聲。

  金虔頓時大驚,慌忙向後一跳,眼睜睜得看著那書架竟似推拉門一般向旁邊移去,顯出一個漆黑暗門。

  「展、展大人!」金虔一把拽住展昭袍袖,激動得手指都有些微微發抖。

  機關!密室!金庫!發達啦!

  「咳咳,金捕快——」

  手中的袍袖被猛然抽走,身側的清朗聲音此時也有些怪異。

  嗯?

  金虔疑惑,不由偏頭一望,正好迎上展昭一對星眸。

  一對平時絕對神定眸清的黑眸居然有些狼狽的避開,只剩下一對紅彤彤的貓耳朵對著金虔。

   …………

  「噗…………」

  金虔發誓,自己絕對沒有膽子嘲笑某位「御貓」大人,只是口水有些豐富,想要噴出來一些罷了。

  只是這口口水噴的不是時候,頓時讓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身形一僵,立即正聲道:「金捕快,隨展某進去察看。」

  「咳咳咳……屬下遵命。」

  兩人一前一後邁入暗門,裡面依然是漆黑一片,展昭從懷裡掏出火摺,點亮四下打量。

  金虔頓感大失所望。

  密室只能用四字就可形容:徒有四壁。

  整間密室不過書房一半大小,只有幾張書案擺放其中,佈滿灰塵,與其說是一間密室,不如說是一間倉庫。

  展昭臉色也有些難看,環視一週,微微嘆氣道:「看來此行是一無所獲。金捕快,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還是速速離開,再去別處查探。」

  說罷,展昭就要往外走,可餘光一瞥,卻發現身側的人影猛然一矮,回首一望,竟發現金虔居然趴在地面之上,好似壁虎一般。

  「金捕快?!」

  饒是臨危不亂,冷靜自若的南俠展昭此時也有些詫異。

  只見金虔將耳畔貼在地面之上,一邊緩緩移動一邊手指敲地,嘴裡還喃喃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偌大一個密室怎麼可能連張銀票都沒有?太不合常理了……絕對是埋在地底了……」

  突然,金虔猛然直起身形,面帶喜色道:「就是這裡!」

  說罷,從腰間抽出長刀,朝著地面就是使勁一擊。

  地面方磚應聲而裂,金虔頓時喜上心頭,正欲歡呼兩聲以應景,不料腳下驟然一空,自己所處地面忽然塌陷,金虔眼前一花,就覺一片黑暗撲面而來。

  自由落體運動……這是金虔的第一個想法。

  小螃蟹居然敢陰我……這是金虔第二個想法。

  眼前一片血紅,罷了,咱肯定受了重傷……

  這是金虔殘存意識留下的最後一絲想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3:11 PM

陳州案 十七回 暗道蒐證艱辛 府衙眾女鳴冤

  自從入職開封府以來,金虔初次感覺睡得如此香甜暢快,暫且不論其它,就說此時身下這床鋪褥,軟韌皆佳,比起開封府集體宿舍的床鋪強了不止千倍萬倍。想不到這陳州雖地處偏遠,府衙住宿條件卻能屬上流……

  ……陳州

  府衙?

  ……安樂侯

  密室!

  額的娘啊!

  金虔猛然驚醒,可眼簾剛啟,又被硬生生驚出一頭冷汗。

  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金虔心頭一涼,回憶半晌,只能勉強憶起曾見滿眼血色——my god!莫不是自己從高處摔下,不小心摔斷幾根視神經,順便變成殘障人士了吧?!

  金虔頓時眼眶一陣酸楚:

  老包啊老包,咱的醫療保險金、失業保險金、養老保險金和住房公積金,你一樣也別想抵賴!嘖嘖,還有工傷保險金!定要一次索賠夠本!

  想到這,金虔趕忙伸手上下摸索,檢查自己還有何處不幸工傷。可摸了半天,莫說骨折、斷筋,就連個破皮都沒有。倒是身下的這身被縟頗有些令人不解,柔韌溫暖,質量上乘,手感頗佳,還緩緩上下起伏,難不成是附有自動按摩功能的新產品?

  啊拉?!

  大腦皮層如遭電擊,金虔猛然反應過來,這哪裡是什麼被縟,根本就是某人身體被墊在自己身下。

  至於這個「某人」……

  金虔臉皮邊抽邊默默禱告:佛祖大哥、觀音大姐,千萬保佑這身下之人莫是某隻頗有身價的貓兒,若是堂堂「御貓」大人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把咱全部的保險金搭進去恐怕也不夠啊!

  只是……

  憶起之前印象中的一片血紅——貌似和某位護衛大人的官服顏色有些相似——嘖嘖,別猜了,這身下肉墊九成九是貓肉墊。

  「……」

  頭頂突然傳來一聲微不可聞呻吟,頓叫金虔脊背一陣惡寒。

  完蛋了!!這貓兒若是破了相,少了胳膊或是缺了腿,那開封府的一幫傢伙還不把咱給剮了?!咱一個現代人稀有品種,就此捐軀古代,連個古董都沒撈著,死不瞑目啊!

  想到這,金虔心思一凜,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個縱身蹦起身,往後退竄兩步,蹲在一處,心中盤算道:哼哼,現在咱沒躺在貓兒身上,就算貓兒受傷也賴不到咱頭上,到時候咱一口咬定,就說是貓兒自己失足落入陷阱,看誰能奈我何?!

  一片黑暗之中,就聽面前之人呼吸之聲由淺而深,又由深而重,幾聲細細呻吟幽幽傳來,聽得人一陣心悸。

  「展、展大人?」貓兒,你還健在否?

  呻吟之聲忽止,隨之傳來的是熟悉的清朗嗓音:「金捕快,你可還好?」

  「屬下一切無恙。」咱無所謂,只要貓兒你沒破相就成……

  「那就好。」聲音頓了頓,就聽一陣衣衫碎響,裡面參雜斷斷續續、微弱不穩呼吸聲息,忽聽「唰」的一聲,金虔只覺眼前一亮,一個大紅身影顯於眼前。

  只見展昭身形筆直,手執火摺,站在不遠處道:「金捕快既然無恙,那我等還是速速找出路離開此處。」

  火光搖曳,映得展昭面孔忽明忽暗,深眸如墨,唇色如紙。

  金虔這才暗鬆一口氣,趕忙爬起身,點了點頭。

  兩人藉著火摺微弱光亮,環視打量身處之地。

  只見所處室內,地方空曠,四壁高聳,隱約能見到一盞油燈掛在牆壁之上。

  展昭上前點燃油燈,密室之內頓時明亮不少。

  再細細打量,就見這屋室,高不見頂,四壁聳立,抬首望去,黝黑一片,連是從何處掉落,都無法判斷。

  金虔頓時心頭涼了半截,心道:嘖嘖,罷了,就算南俠展昭神功蓋世,輕功無雙,要想從此處脫身,恐怕也要裝個火箭助推器才行。

  再憶起之前自己所做種種,金虔頓時更感沮喪,心中又道:

  此時落到此種境地,都怪自己一時貪念所致,嘖嘖,古人說什麼來著,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咱一文錢都沒撈到就翹辮子,太冤了吧……還連累上等貓兒一隻……無顏啊!

  想到此處,金虔不覺抬眼再看展昭,只見展昭也是劍眉緊蹙,薄唇緊抿,火光之下,更顯臉色白如凝霜。

  金虔此時才覺不妥,不由心頭一驚,心道:嘖嘖,不對勁啊不對勁,這貓兒也是見慣大場面的角色,為何臉色如此難看?

  嘖!

  莫不是這貓兒前被「非禮」、後當「肉墊」,此時又無法脫身,所以數怒並發,正盤算著一併算總賬,把咱抽筋扒骨、挫骨揚灰?!

  「……金捕快!」

  金虔正想到慘處,冷汗直冒,忽聽展昭沉聲一呼,頓時三魂七魄跑了大半,直覺脖筋一跳,抬眼應道:「屬下在!」

  可這一抬眼,頓時就讓金虔餘下幾魂幾魄也溜了乾淨。

  只見展昭星眸沉黑,如暗邃夜晝,深不見底,竟好似能射入心思深處一般。

  金虔神經霎時盡數崩斷,立即語無倫次高聲呼道:「展、展展展展大人,屬、屬下絕非貪圖侯爺府財物,屬下只、只是覺得密室之內另有機關,屬、屬下……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展大人息怒啊啊——」

  「金捕快!」展昭猛然沉聲打斷金虔的滔滔話語,緩緩吸了一口氣道:「展某只是想問,金捕快能否找到此間密室機關?」

  「啊?」金虔聲音頓時被卡去半截,眨巴眨巴眼皮,半晌才反應過來,猛點頭道:「沒、沒問題,屬下定當全力而為!」

  說罷,立即一個撲身撲倒在地,耳貼地面,手指敲擊,身形緩緩移動。

  可敲了半晌,仍是毫無所獲。金虔頓時有些心焦,額頭隱隱冒汗,再看展昭,臉色更加難看,猛然看去,竟好似臘月飛雪,六月飛霜。

  金虔心頭大恐,更是心急如焚,可這一時半會之間,也是也是沒了主意,只能趴在哪裡乾冒冷汗。

  「……金捕快,」一直靜不做聲的展昭突然道,「不如試試他法。」

  嗯?

  這貓兒果然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溫文儒雅、好脾氣,如此盛怒之下,還有風度提醒咱這個罪魁禍首。

  金虔頓時來了精神,心思一片清明,抬眼緩緩打量四周。

  地面沒機關……嘖,還有牆面!

  想到這,金虔趕忙起身,走到牆邊,耳朵貼在牆面之上,邊移邊敲。四面牆壁,凹凸不平,好似處處有機關,可敲摸半天,並無不妥,直至敲到掛有油燈旁側面牆,才有所收穫。只覺牆壁之上有整齊縫隙,齊整通頂,正是暗門之跡。

  但金虔摸索半晌,仍是無法將暗門開啟。就在金虔幾乎絕望之際,突然眼角瞥見牆面那盞油燈,猛然間,腦中靈光一現。

  牆面沒機關……哼哼,還有油燈!

  幾步來到油燈前方,金虔伸手抓住燈托,微微一扭,就聽「喀」的一聲,一陣石器摩擦悶響,只見一扇牆面緩緩側移,竟又顯出一道黑漆暗道。

  金虔暗暗鬆了一口氣,抬手抹了抹額角汗滴,回頭彎腰作揖道:「展大人,這邊請。」

  「有勞金捕快。」

  展昭微微頷首,手持火摺邁步上前,筆直身形越過金虔,向暗道內走去。

  金虔趕忙一溜小跑隨在其後。

  暗道內光線昏暗,路面潮濕陰滑,只靠眼前微弱火光,實在難行。

  金虔跟在展昭身後,幾次腳下打滑,險些跌倒。就連武功蓋世的南俠展昭,腳下也有些不穩。

  兩人艱難步行一陣,眼前通道漸漸放寬,路面也沒有之前那般濕滑,金虔正在慶幸,不料眼前突然一黑,火光熄滅,面前身形毫無預兆停住腳步,讓緊隨其後的金虔險些撞損臉面。

  「……展大人?」

  「莫要做聲。」

  嗯?!

  金虔納悶,只覺面前暗紅筆直身形緊繃,手中巨闕緩緩上提,正是戒守臨敵之備。

  金虔心頭一驚,立即展昭身側靠了靠,屏住呼吸,豎起一對耳朵細細辨聽。

  暗道之內,漆沉黑暗,潮濕霉氣緩緩湧動,不時伴有縷縷悶風吹拂髮梢,其間竟隱約夾雜細細嗚咽哭聲,似斷非斷,似飄似蕩,正是陰風陣陣,鬼氣森森。

  金虔只覺渾身汗毛瞬間直立,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心道:聽、聽這意思,莫不是地底的冤魂也要出來湊個熱鬧不成?!

  my god,能不能改天?!讓咱喘口氣先?!

  想到這,金虔不由有些憤慨,臉皮隱隱抽搐,正欲抱怨兩句以解悶氣,忽聽面前展昭低聲道:「金捕快,隨展某前行。」

  聲音雖沉,卻是沉而不抖,穩而不移,冷靜既往。

  金虔微微一愣,心中不禁感慨道:嘖嘖,瞅瞅人家展大人,果然是膽色過人,定力非比尋常,就沖貓兒這「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簡直就可配送一副對聯以褒其德行——上聯是:明知前有「鬼」,下聯是:偏向「鬼」屋行!再附一橫批:不服不行!

  就沖堂堂欽賜「御貓」這氣勢,咱今天也定能化險為夷,平安通關。

  想到這,金虔便也壯起膽子,隨在展昭身後向暗道深處走去。

  順聲前行,越覺暗道寬敞,之前淒然抽泣之聲越是明晰。不多時,就覺淒然哭泣之聲猶在耳邊,幽幽迴蕩。此時再一細聽,才覺哭聲慘酸,好似女子哭聲,並非如之前那般令人毛骨悚然;且泣聲層疊相重,細細密密,不似由一人發出,而是數人哭聲合併而成。

  金虔隨展昭停住腳步,靜靜立在暗道之內,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待了片刻,愈發覺著事有蹊蹺。

  突然,眼前火光一亮,展昭點亮手中火摺,抬起手臂四下照看。

  只見在暗道偏側又現出一間暗室,柵欄橫擋暗門,形似牢獄,哭泣之聲正是從此間暗牢傳出。

  火摺一亮,哭聲頓時啞然而止,不過片刻,又有幾聲壓抑哭聲斷續傳出。

  展昭上前幾步,用火摺照亮暗室,和金虔一同上前打探。

  這一看,展、金二人不由一驚。

  只見在柵欄之後,暗室之內,隱約見到數名人影,從聲音、身形判斷,竟是一眾女子。

  「你等是何人?為何會在此處?」展昭立於欄前問道。

  那眾女子本見到牢前有人,受驚不小,盡數縮在一處,埋聲飲泣。此時一聽展昭問話,飲泣之聲頓停,片刻之間,竟無半絲聲音。

  半晌,才有一名女聲幽幽傳出:「你們是誰?是不是來殺我們的?」

  「各位姑娘不必驚慌,我二人是開封府包大人手下的差官。」

  「包大人——是包大人派人來救我們了!」

  立即有幾名女子奔到暗牢門前,手指緊緊抓住牢門木欄,驚呼道,「上蒼保佑,終於有人來救我們了!」

  「兩位官老爺,求求你們,救救我們吧,求求你們……」

  金虔定眼一看,倒吸一口涼氣,不由後退兩步。

  只見這幾名女子,髮髻披散,衣衫凌亂,雙頰塌陷,面如菜色,雙眼凹陷,目光呆直,猛一看去竟是七分像鬼、三分像人。

  這、這小螃蟹是吸血鬼嗎?怎麼把情婦能包養成這副模樣?

  展昭身形微微一滯,將手中火摺遞給金虔,示意金虔後退幾步,又對牢內女子道:「請稍退幾步。」

  待幾名女子退進牢內深處,展昭這才緩緩抽出巨闕,劍光一閃,巨闕揮落,暗牢門前監欄盡數齊斷,顯出一面生門。

  就聽牢內一陣驚喜呼聲,還夾雜陣陣啜泣之音。

  「此地不易久留,爾等速速隨在下離開此處。」

  展昭巨闕回鞘,沉聲對暗牢內一眾女子道。

  那些女子聽言,趕忙紛紛從暗牢之中魚貫而出,金虔站在旁側暗暗計數,發現這暗牢之內竟被關了十餘名女子之多。

  展昭見被關女子已經盡數走出,便又轉身對金虔命令道:「展某在前開路,各位姑娘隨後,金捕快,還勞你在最後壓陣。」

  「……屬下遵命。」金虔眼皮一抽,不情願答道。

  嘖嘖,南俠大人您武功蓋世,身經百戰,機警過人,在最前開路,就算有甚陷阱、暗箭之流,恐怕也傷不了貓兒你分毫。可讓咱這半吊子壓陣——若是這暗道之內有個萬一意外狀況,這末尾之人豈不成了炮灰……嘖嘖,這貓兒果然記恨的很哪!

  展昭聽到金虔應答,立即回身領路,手持火摺繼續向前走去。一眾女子緊跟其後,壓抑抽泣之聲隱隱迴蕩,金虔最是無奈,只得跟在最後,借助零星火光勉強蹣跚而行。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只是感覺空氣中潮臭腥味逐漸淡去,漸有陣陣涼風流入暗道,再向前行,就覺腳下地面逐漸上行,好似爬行而上,不多時,便感到清新涼風陣陣吹拂。

  忽然,就聽前方隊伍中有人驚呼出聲,隊伍之中頓時一陣嘈雜,眾人皆是加快腳步,匆匆向前奔去。

  金虔也是驚喜過望,緊隨眾人前奔。

  眼前道路漸漸明晰,金虔就覺一陣清爽夜風拂面,眼前豁然開朗,定眼一看,面前灌樹叢叢,草長過身,遠處山幽林靜,古木參天,抬眼一望,皓月當空,淡雲逐月,正是:月隨碧山轉,但覺雲林幽。

  金虔呆愣原地半晌,使勁眨了眨雙眼,這才反應過來,不由眼眶一陣濕潤,再深吸一口氣,更覺心情舒暢,心曠神怡,心裡是說不出的舒坦:

  感謝耶穌、感謝真主、感謝上帝、感謝佛祖以及叫不出名的滿天神佛大人們,感謝你們對咱的支持,總算讓咱脫離苦海,逃出升天!

  再看那些被救出的一眾女子,更是伏地跪拜,喜極而泣,幾乎不知所云。

  金虔感慨了一番,這才覺著有些不妥,心里納悶:光顧著高興了,怎麼沒看見貓兒?

  想到這,金虔趕忙四下打量,回首一望,卻瞥見大紅身影正直直立在眾人身後,見到金虔四處打量,才緩緩開口道:「金捕快不必擔心,此處並無守備。」

  金虔聞聲一望,卻是心頭一驚。

  之前只道是暗道之內光線昏暗、火光不定才導致展昭臉色難看至極。此時月光清明,明亮如燈,再看展昭,才覺大為不妥。

  只見那展昭一雙星眸,黑如沉墨,幽不見底,泛出冷冷森意,再看臉上,是面如蓋霜,唇如覆雪,薄汗密覆俊顏。可大紅身形卻是筆直如松,穩如山嶽。

  金虔頓覺一種不詳預感籠罩心頭,總覺此時此景有些似曾相識。

  「展、展大人……」金虔剛準備上前詢問一二,不料卻從身後傳來一陣泣呼之聲,頓時被嚇了一跳。

  「多謝兩位官爺救命之恩!」

  回首一望,只見那十幾名女子齊刷刷跪在兩人身前,躬身叩頭,哭泣、呼喊之聲不絕與耳。

  金虔哪裡敢受古人如此大禮,趕忙後退幾步,靠到展昭身側,以避風頭。

  就聽展昭朗聲道:「眾位姑娘,你等是何人,又為何被人囚禁在暗道之內?」

  此言一出,那些女子更是泣不成聲,半晌才有幾名女子痛哭答道:

  「我們都是被安樂侯強搶來的。」

  「本來我們都是被囚禁在『軟紅堂』內,可前幾日不知為何卻被無故帶入密道,囚禁至此。」

  「要不是兩位官爺前來搭救,恐怕我們到死也出不去……」

  聲未落,又是一陣淒涼哭泣。

  展昭皺眉道:「各位姑娘不必擔心,現在就隨在下回陳州府衙,各位所受冤屈,自有包大人為眾位姑娘做主。」

  眾女一聽,自然樂意,趕忙叩首謝道:「多謝官爺……」

  展昭微微頷首,又詢問了兩名熟悉陳州地形的女子,確定此處乃是陳州近郊,問明府衙方向,這才帶領眾人啟程,直往陳州府衙。

  只是在展昭前行至眾人最前之時,頓時引起一陣倒吸涼氣之聲。

  只見展昭背後大紅官服不知被何物撕裂,平整衣料竟呈條絮狀,勉強掛在身後,若不是前面官服安好,綴住碎布,恐怕早已後背官服早已脫落。

  金虔恍然,心道:難怪貓兒臉色如此難看,感情是因為自己衣物破損難為情啊。

  再四下一瞄眾女目瞪口呆的臉色,金虔心中又不由咋舌:嘖嘖,貓兒啊,你衣服破了也不早說,咱多少也可以脫件衣服幫你遮一遮,也不至於此時春光外洩,便宜了外人。

  不過,幸好這貓兒官服下襟還算完好,否則就沖這幫女子如狼似虎的模樣,還不把咱開封府的「鎮府之貓」給生吞活剝了?

  話又說回來,這貓兒的衣服是何時撕爛了?真是怪異的緊……

  金虔邊心中抱怨,邊隨眾人前行,至於環繞心頭的那股不詳預感,卻是直覺忽略。

  *

  待一行人回到陳州府城,已是月沒星稀,東方欲明。

  抵達到府衙街口,遠遠就見張龍、趙虎兩大校尉好似無頭的蒼蠅、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府衙門口團團轉。兩人一見展昭一行,頓時喜出望外,急急奔了過來。

  「展、展大人,您終於回來了!」張龍一臉驚喜,平時四處嚷嚷的大嗓門此時竟有些沙啞。

  「展大人……您去哪了?我們回來……您還沒回來,我們……我們……包大人……還有公孫先生都要急死了……包大人還說,若是您天明還不回來,大人就要親自去安樂侯府要人……」趙虎結結巴巴了半天,才將一句話說了完整,邊說還邊用袖角抹眼角,再一看去,這堂堂六品校尉的眼珠卻是紅得有些怪異。

  「展某累大人和眾位兄弟擔心了……」展昭微微拱手,清朗嗓音微微低沉,「展某這就進府向大人覆命,勞煩兩位兄弟領這幾位姑娘入府,她們皆是重要人證。」

  「屬下遵命。」

  張龍、趙虎趕忙拱手抱拳回道,然後立刻領一眾女子和展昭一併走入府衙。

  金虔隨在最後,心裡十分不是滋味,心道:

  喂喂喂,當咱是透明的還是空氣的?!這貓兒不過是夜不歸宿,瞧瞧這開封府上下牽腸掛肚的模樣——想咱一個堂堂未來現代人,一晚上出生入死、九死一生,如此高尚情操,卻連頓早飯也不給準備?欺人太甚了吧!

  「金捕快,請隨展某一起向大人覆命。」

  展昭向前走了幾步,見金虔並未跟上,不由回首命令道。

  張龍、趙虎似乎此時才意識到金虔存在,趕忙道:「金捕快也安然無恙,太好了。」

  金虔扯起臉皮向兩邊一拉,剛想謝兩句意思意思,卻突然聽見張龍、趙虎一聲驚呼:「展大人,您的背?!」

  「不礙事。」展昭微微一笑,安然道。

  「可是……」

  「展某還要與金捕快一同向大人覆命,幾位姑娘就勞煩兩位了。」

  「……是。」張龍、趙虎對視一眼,默然點了點頭。

  金虔看著兩大校尉沉黑臉色,心情突然好轉,心道:

  哼哼,這兩大金剛定是在哀悼貓兒的「清白」被人竊了去——嘖嘖,有幸見到兩大金剛同時臉黑,也算一大收穫……

  *

  眾人走進陳州府衙,張龍、趙虎領一眾女子現行去片廳侯著,等包大人傳喚;展昭、金虔二人則直接前入花廳,向包大人覆命。

  廳內四人,包大人坐在正中,公孫先生陪側,王朝、馬漢守在廳旁。四人一見展、金二人,立即眼中放光,喜色滿面。

  「展護衛!金捕快!」包大人幾乎是挺身而起,滿臉驚喜溢於言表。

  「大人,屬下覆命遲了,還請大人降罪。」展昭微一抱拳,朗聲道。

  金虔也一旁抱拳施禮。

  「平安回來就好,平安回來就好!」

  包大人緩緩舒了一口氣,面容帶笑,回身坐下,擺手道。

  「展護衛,金捕快,你二人這一去杳無音信,可真是急煞眾人了。」公孫先生也微微鬆了一口起,拈鬚道。

  「展大人,您平安回來就好。」王朝、馬漢更是激動萬分。

  「累眾位擔心了。」展昭趕忙又抱拳。

  「無妨,無妨,只要你二人平安歸來就好。」公孫先生點點頭,喜然滿面。

  包大人上下打量二人片刻,才漸漸斂去臉上喜色,肅然道:「你二人此去侯爺府可有收穫?」

  展昭立即挺直身形,將侯爺府內的所見、所聞一一稟報。

  包大人聆聽完畢,不由劍眉緊蹙,鳳目微眯,頓了頓問道:「展護衛,你所說的一眾女子是否已在偏廳侯著?」

  「正是。」

  「好!」包大人凜聲高喝道:「王朝、馬漢,立即傳眾女入廳。」

  「屬下遵命!」

  王朝、馬漢抱拳領命,匆匆而去,不多時,就和張龍、趙虎一起帶領一眾女子進入花廳。

  「民女見過包大人!」

  眾女一見包大人,皆是雙目盈淚,撲通下跪,有幾個還飲泣不止。

  「此處並非公堂,都起來吧。」包大人見到眾女悽慘模樣,不由微微嘆氣,緩聲道。

  「謝大人。」眾女這才紛紛起身而立。

  包大人環視一圈,問道:「本府問你們,你們為何會在安樂侯府暗室之內?」

  此語一出,剛剛停住哭泣的幾名女子又開始抹眼淚,幾乎難以回答。

  半晌,才有一名女子緩緩步出,斷斷續續回道:

  「回大人,我們皆是被安樂侯強搶進『軟紅堂』、供安樂侯玩樂的。」

  「那為何又會在安樂侯府?」

  「回大人,我們也不知,只是前幾日不知為何,安樂侯的人把我們全部強行帶離『軟紅堂』,後又囚禁在暗室之內。若、若不是這二位小官爺相救,恐怕我們、我們就要死在那裡了……」

  說罷,又是垂淚不已。

  廳內眾人聽言,皆是暗暗搖頭,心頭是又酸又氣。酸的是,如此妙齡女子,卻受如此虐行,飽嘗心酸;氣的是,安樂侯仰仗皇親身份為所欲為,所作所為真是天人共憤。

  頓了頓,包大人又問道:「那軟紅堂內只有你們幾人?」

  一眾女子聽到此問,皆是不答,大多都微微搖頭表示不知。那名出列女子頓了頓,才道:「不止,那安樂侯強搶了不少女子供自己玩樂,幾年下來恐怕有三百有餘。」

  「什麼?!」

  廳內眾人一聽,皆是大驚失色。

  包大人幾乎是拍案而起,橫眉立目,怒氣騰騰;

  公孫先生臉色微變,皺眉不語;

  四大校尉八拳緊攥,骨節哢哢作響;

  展昭筆直脊背微微顫動,手中巨闕嗡鳴不已。

  金虔臉皮隱抽,心道:這小螃蟹未免也太過誇張,想那皇帝也不過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扮扮手指算一算也不過近百,可他不過坐鎮一方的侯爺,居然要養三百情婦,難不成想要和當朝天子拚個一二?

  包大人頓了頓,又重新落座,緩下聲音道:「安樂侯強搶如此眾多女子,你又是如何得知?」

  那名女子一聽,卻是躬身一跪,泣聲道:「回大人,民女名為春鶯,曾在『軟紅堂』內負責管事,所以對女子數目略知一二。」

  包大人微一皺眉:「那其它女子呢?」

  「回大人,有的被折磨致死,有的不知所蹤,其餘在轉入安樂侯府內之後,也被盡數轉移離開。最後剩下的,就我們這十幾人。」

  一時間,花廳之內,寂靜一片,眾人皆是無語。

  「張龍、趙虎,帶她們下去,讓她們好好休息,待明日昇堂作證。」包大人沉吟半晌才沉眉命令道。

  眾女叩首,隨兩位校尉離去。一時間,花廳之內空曠不少,更是寂靜一片。

  最終,還是公孫先生打破沉默道:「展護衛、金捕快此次能搜得如此得力人證,的確功不可沒。」

  展昭聽言卻是撩袍單膝跪地,沉聲道:「屬下失職,未能將黃氏秋娘帶回,還望大人責罰!」

  金虔一見,頓時頭冒冷汗,趕忙緊隨跪下,抱拳不語,心道:咱居然忘了,此次雖然帶回了數名人證,可老包的任務卻是未曾完成,若是老包怪罪下來,豈不大事不妙!嘖嘖,這貓兒果然聰明,懂得先行請罪,來一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此一來,老包也不好重罰。

  包大人見到下跪二人,趕忙道:「展護衛、金捕快,快快請起。」

  金虔暗暗鬆了一口氣,依言隨展昭一同起身。

  就見包大人微微搖頭道:「你二人何罪之有?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公孫先生也接語道:「展護衛有所不知,王朝、馬漢已在安樂侯府內尋到黃氏,只是黃氏已經無法上堂作證,若不是展護衛和金捕快帶來的這幾名證人,恐怕那安樂侯一案又要拖延數日。」

  展昭、金虔聽言皆是一愣。

  「既然已經尋到黃氏,為何不能上堂作證?」展昭不明問道。

  公孫先生輕嘆一口氣道:「那黃氏不知被餵了何種藥物,已經變得神智不清,言語混亂,猶如瘋人一般,如何上堂作證?」

  「難道又是安樂侯?」

  公孫先生默默點頭,不再言語。

  就見展昭雙拳緊握,手背青筋暴露,巨闕劍鞘被捏的哢哢直響。

  金虔也是一臉凝重,心道:這小螃蟹果然心狠手辣,害人功夫堪稱一絕,明明只需殺人滅口便可,可非要如此折磨人,這心裡八成是有隱疾。

  包大人見狀,微微嘆了口氣道:「展護衛、你與金捕快勞碌整晚,想必已經疲憊萬分,先行下去休息吧。」

  金虔一聽,頓時大喜,正要上前謝過,不料展昭身形更快,急邁前一步,提聲道:「大人,張頌德一案人證、物證尚未齊全,屬下願……」

  「展護衛!」包大人劍眉一立,沉聲道:「難道連本府的命令也不聽了?」

  「屬下……」

  公孫先生一旁微微搖頭,儒面之上漫上淡淡笑意道:「展護衛不必擔心,大人已經命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前去蒐證,難道展護衛還信不過這四人?」

  「……屬下並無此意。」

  「既然無此意,還不下去休息?!」包大人身形一直,擺出官威威脅道。

  金虔一旁暗暗好笑,眼看著堂堂御前四品護衛滿臉不情願躬身施禮,慢慢恭敬退向花廳門口。

  此舉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這舉動若是別人做出,並無不妥,可若是由展昭做出,卻是大大不妥。

  要知這展昭出身江湖,豪氣蓋天,雖入公門輔佐包大人,但一身錚錚傲骨又豈是一身官服所能掩蓋。平時展昭自是對包大人恭敬有禮,但也絕不會做出倒退出門的奴才行徑。此時此舉,不得不令人生疑。

  就見包大人一個眼色,公孫先生立即提聲道:「展護衛且慢。」

  展昭身形明顯一僵,抱拳道:「先生還有何吩咐?」

  「展護衛可否轉個身?」

  「……」

  「展護衛?」儒雅聲音微微上提。

  「……」展昭依然腰直如松,絲毫不為所動。

  金虔一旁忍得辛苦,只覺大腸、小腸外加盲腸全都繫成了蝴蝶結,卻是死活不敢笑出聲。

  嘖嘖,這貓兒一定是覺著露背裝太過驚世駭俗,所以才如此靦腆。

  但見公孫先生微微搖頭,緩緩上前,繞到展昭身後察看。這一看,頓時讓這位開封府白面儒生臉色黑了大半,聲音微沉道:「展護衛,隨在下回屋一趟。」

  「公孫先生,展某不過……」

  「展護衛!」聲音再次上提。

  包大人也沉下臉道:「展護衛,你還是隨公孫先生去一趟吧。」

  「……屬下遵命。」

  展昭僵硬一抱拳,回身隨公孫先生向廂房走去。

  嘖嘖,看來是由於貓兒衣衫不整,有損開封府形象,公孫竹子要針對貓兒補一堂風化教育課了——唉,展大人,屬下愛莫能助,您自求多福吧。

  「金捕快!」

  嗯?!

  金虔頓時細目圓瞪,定定瞅著門口的公孫竹子。

  「你也一起。」

  金虔一張臉頓時皺成一肉餡包子。

  不、不是吧,咱也有份?嘖嘖,早知道要接受公孫竹子的魔音穿耳,咱定會捨身成仁,就算被冷風吹死,也要盡脫衣物遮住展大人全身,以保展大人周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3:26 PM

陳州案 十八回 公孫智請醫仙徒 府衙二審安樂侯

  隨在公孫先生及展昭身後,金虔越走越覺心頭不安、臟腑亂跳,之前那股不詳預感更是密密縈繞心頭,揮之不去、散之不開,好似老太太裹腳布臭充斥鼻腔一般,令人心頭不爽至極。

  待三人來到府衙廂房,公孫先生吩咐掩門關窗,金虔更是心頭警鐘大作,直覺渾身汗毛豎立,只想奪門而逃,但奈何公孫先生一雙利目,如光如電,哪裡能有半分機會脫逃。

  但見公孫先生臉色沉黑喚展昭走至床鋪旁邊,道:「展護衛,請趴於床上。」

  展昭脊背應聲一僵,趕忙低聲推辭道:「不必勞煩公孫先生,展某不過是……」

  「展護衛,可要在下幫忙?」公孫先生聽言卻是嘴角微揚,一抹親切笑容浮於儒面之上。

  金虔一旁立即一個寒戰,心頭不祥預感更勝,心中暗道:大事不妙,公孫竹子在此時此地露出笑臉,還笑得此如沐春風、滿面生輝……以咱堂堂現代人超前預感所料,就四個字:凶多吉少——

  展昭一見公孫先生笑臉,立時身形一震,片刻靜止,隨後立即依言褪去鞋襪,靜靜伏在床鋪之上。

  公孫先生這才微微點頭,又回首對金虔道:「金捕快……」

  話剛出口,立被金虔一聲高叫搶了話頭:

  「公孫先生有何吩咐,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公孫先生聽言不由一愣,再定眼一看金虔臉色,臉上笑意更勝。

  只見金虔臉色慘白,縮肩攥拳,好似如臨大敵。

  「在下只是想問金捕快身體可有不妥之處?」

  「托、托先生洪福,無任何不妥之處!」心中卻道:公孫竹子,拜託您別笑了,笑得咱渾身發毛、心率過速,渾身上下是大大的不妥啊!

  公孫先生聽言點了點頭,又道:「那就好,那就請金捕快過來幫手,與在下一起處理展護衛的傷口。」

  「屬下在所不辭——嗯?」

  金虔滿口答應之後,才覺不妥,眨了眨眼,心中疑惑:

  傷口?貓兒的傷口?傷在哪裡?一路上這貓兒除了臉色差了點,汗多了點,衣服破了點,哪裡有什麼傷口?

  慢著!

  破——衣服?

  難道!!

  金虔目光僵硬移向展昭背後破碎官服,之才那股不祥預感頓如洪水巨浪一般,撲面而來。

  就見公孫先生從櫃中取出藥箱,從中取出一把剪刀,又對金虔道:「金捕快,麻煩你過來與在下一起先將展護衛後背官服剪開。」

  「屬、屬下遵命。」

  金虔臉色泛白湊上前,僵著兩手將展昭身後條絮狀大紅官袍分條拉起,讓公孫先生一一剪斷。

  每斷一根,金虔大腦神經就同斷一根。

  展昭背後條狀官服不知被何物所浸,僵硬如板,下剪之時,竟似箭在紙板之上,哢嚓作響。待官服盡數剪去,露出內衫,金虔已是頭皮發麻,渾身發冷,直直呆在原地。

  金虔總算憶起那種不祥預感為何如此似曾相識:在首次夜探侯爺府、展昭肩脊被傷之時,就是此種心驚膽顫感受。

  只見展昭破碎官服之下,原本素白內衫已不復原色,反呈黑紅,不堪碎布盡數貼黏背脊之上;定眼細細辨之,竟是凝血混泥、碎布掛石,附於背上,難以分離;更有絲絲紅線黏綴其上,顯是官服曾同黏附於背,後又被硬扯離開所留布線。再看剪斷官袍條絮,竟是全被鮮血浸透,才會僵硬如板,只是官服色紅,若不細看,根本難以發覺。

  撕皮綻肉,血流浸衣,是何等切膚之痛!

  公孫先生見到展昭傷勢,不禁長嘆一聲,沉聲道:「展護衛,你這……」

  說了半句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不過是皮肉傷,不礙事。」展昭聲音低悶從床鋪之內傳來。

  「唉……」公孫先生又是一聲長嘆,似是有些無奈,臉上笑容也漸漸隱去,頓了頓才對金虔道:「金捕快,勞煩你去打盆熱水回來——金捕快、金捕快?」

  公孫先生喚了兩聲,不見金虔答應,回首一望,只見金虔臉色發黑,臉皮抽動,身形抖顫,幾乎站立不住。

  再說金虔見到展昭背後傷勢,頓時雙目一黑,回想之前種種,不由心頭一陣心驚肉跳:

  如此傷口,定是被而是被鋒利石刃撞擊劃傷所致……

  而那利石——

  憶起找尋開啟暗門之時曾摸索過的凹凸不平的暗室牆壁,金虔更是心頭一陣發苦:

  展昭定是在下墜之時用背撞擦石壁以解危機……

  難怪在暗室之內,內功深厚的南俠反卻醒得較晚,甚至呼吸不穩、呻吟不斷……

  難怪那時聽到衣衫碎響,恐怕是展昭把浸血黏連於脊背之上的官服生生扯下,好遮掩傷口……

  難怪向來親力親為的展大人非要讓咱爬上爬下尋暗室出口——如此背傷,別說彎身探查,恐怕連行走都非易事……

  難怪貓兒臉色一直慘白如紙,薄汗滿面……

  嘖嘖……

  名滿江湖的南俠、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開封府首席偶像的一張「完背」就毀於咱的一念之差,若論起這連帶責任——額的神啊,天要亡咱!

  想到這,金虔幾乎昏倒,只覺自己陽壽已盡,求生無望,牛頭馬面已在眼前召喚報名。

  金虔一番心思千回百轉,身旁兩人自是不知,只道金虔此等模樣,是因自己連累展昭,而自己又未曾發覺,心中內疚所致。

  公孫先生望了望金虔,輕嘆一口氣道:「金捕快不必自責,展護衛有意隱瞞傷勢,你等所行之路又是視線不明,金捕快未曾發覺也屬自然——若不是在下對展護衛知之甚深,恐怕也會被展護衛瞞了過去。」頓了頓,又道,「金捕快還是先打盆開水,好為展護衛清洗傷口。」

  金虔這才回神,木然點點頭,跌跌撞撞走出大門。

  公孫先生見金虔離去,這才緩下神色,從藥箱中取出一個瓷瓶,盡數倒在展昭背上。

  頓時就聽展昭一陣倒吸涼氣。

  不多時,就見凝在展昭後背的血泥碎石緩緩化開,公孫先生趕忙擦拭,直至流出血水變成鮮紅才停手,又取出藥粉塗抹傷口之上。只是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中力道卻是頗重,頓讓鋪上之人冷氣倒抽,冷汗漣漣。

  公孫先生緩緩抬眼望了展昭一眼,手中力道不減,口中話語卻是不緊不慢:

  「展護衛果然定力驚人,此傷雖然不重,但卻有刮膚撕肉之痛,常人恐怕早已疼痛昏厥,可展護衛不但不顯露半分,還能若常人一般行走,還尋到重要證人,甚至連金捕快也一同瞞住——公孫策佩服。」

  「……先生過獎了。」

  「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先生請問。」

  「南俠展昭武藝超群,輕功絕頂,就算是不慎跌入暗道,自有千種萬種方法全身而退,為何會受如此傷痛?」

  「這個……」

  「除非是展護衛所承並非一人重量,而是兩人身重,下墜趨勢難緩,才出此下策,用脊背碰撞摩擦石壁以緩墜勢——」

  「那個……」

  「但若是是兩人同時墜落,展護衛為何不用寶劍刺牆以緩危機?莫不是展護衛雙手已封……可展護衛雙手並未受傷……嗯——在下大膽揣測,定是展護衛為了護另一人周全,所以用雙臂抱住那人,所以才無暇用劍刺牆。」

  「咳咳……」

  「那在下就更加不明,以展護衛身手,用單臂護住一人已是綽綽有餘,為何要用雙臂?」

  「咳咳咳……」

  「人人都道南俠沉穩持重,謀定後動,為何此回如此失策?莫不是之前曾有事分心、擾亂心神?奇怪啊奇怪……」

  「咳咳咳咳……公孫先生……」

  「嗯?展護衛為何如此乾咳?莫不是又受了風寒!不急,待在下速速為展護衛診脈,定會藥到病除!」

  「公孫先生——」

  「嗯——展護衛脈相如此急速,看來情況不妙,在下要先行稟報包大人,再做打算——」

  鋪上之人頓時一頭黑線,趕忙道:

  「公孫先生,展某以後定會注意,不會輕易負傷,此次——還望公孫先生海涵。」

  公孫先生收回診脈手指,面色沉重道:「展護衛此言差矣,公孫策職責所在,怎能馬虎?」

  就見鋪上之人雙睫微顫,俊容之上顯出難色,半晌才道:「展某保證,以後負傷之事絕不隱瞞,定會讓公孫先生及時診治……」

  公孫先生聽言,這才漸漸緩下手中力道,一抹笑意漫上儒顏:「展護衛所言甚是,的確只是皮肉傷,不必稟報大人了。」

  「咳咳……展某多謝。」

  *

  曉風搖殘柳,

  火光映石壁,

  星火漸沒人影搖,

  歷歷慼慼似魂飛。

  陳州府衙廚房之內,爐火搖曳,火星飛濺,灶上水汽蔓延環繞,襯得灶前之人影隨光動,惶惶慼慼,猛然看去,竟好似鬼魂臨世一般。

  只見灶前那人,蹲坐一處,雙手抱頭,長吁短嘆,口中喃喃自語,好似老僧誦經,又似蠅蟲嗡鳴,正是金虔在「痛定思痛,檢討已過」:

  「嘖嘖,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觀音千目,也會走眼』——想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外加堂堂『醫仙』『毒聖』首席大弟子雙料身份,竟被一隻貓兒糊弄過去,愣是沒發現貓兒一背傷口……咱愧對黨、愧對人民、愧對未來的眾位父老鄉親……愧對師父悉心教導,愧對二位恩師名號……大師父、二師父,弟子無顏,多虧弟子有先見之明,從不稱自己曾拜於二位師父門下,否則定會污了您二老的名聲……弟子以後定將此種精神持之以恆,堅持到底……」

  說到這,金虔不禁又想到展昭一背「慘狀」,頓時又是一個冷戰,繼續喃喃道:

  「唉——所謂『萬惡淫為首』、『色』字頭上一把刀、英雄難過『美貓』關、咱雖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八榮八恥與時俱進,但奈何「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那時『豔遇』在前,生死存亡在後,咱被擾了心智,糊了雙眼,一時失察,沒能及時察覺展大人一身傷痛,也屬情有可原……」

  抬手捏了捏眉頭,金虔頓了頓,突然,一個猛竄起身,額冒青筋,頭頂生煙,在廚房中央團團轉圈怒道:

  「嘖嘖,歸根結底都是那貓兒惹的禍,受了傷也不明說,偏要隱著藏著掖著瞞著,難道他真以為自己是隻貓兒,受了傷躲到牆角舔舔就能好了?!好吧,反正是您自己的背,您不願說咱也不能強求……可壞就壞在那一背傷口是為了救咱而傷,而公孫先生又偏偏知道咱有醫術在身,展大人您頂著如此慘烈傷口,而咱卻是不聞不問——日後那公孫竹子或是老包追問起來——展大人,您這不是陷咱於不義,推咱入火坑嗎!!想不到咱自入開封府以來,一直兢兢業業艱苦奮鬥韜光養晦,如今卻是陰溝裡翻了船——蒼天哪,天理何在?!」

  「咳咳……」

  金虔正說得慷慨激昂、悲憤難平、情難自已,忽聽背後一陣乾咳,心頭一驚,回頭一看,頓時被大驚失色,呆立原地。

  只見廚房門外,一人身穿儒袍,頭紮方巾,三縷墨髯,面如白粉,正是開封府當家師爺公孫策是也!

  「公、公公公公孫先生……」

  金虔只覺舌頭好似被繫成了中國結,半晌才吐出幾個字。

  額的神啊!這公孫竹子是幾時冒出來的?

  「咳咳……金捕快……」

  公孫策身形直立,儒面平靜,猛一望去與平時無異,只是一雙肩膀微微發顫,墨髯微抖。

  金虔急喘了兩口氣,穩了穩心神,心中暗道:

  冷靜、冷靜,想想江姐黃繼光,萬般磨難一肩抗。此時此地千萬不可自亂陣腳,要以不變應萬變。

  想到這,金虔嚥了兩口口水,故作平靜問道,「公、公孫先生是否有事吩咐屬下?」

  「在下只是奇怪金捕快不過是去盛盆開水,為何如此費時?」公孫先生不緊不慢道。

  「水?哦對對,開水……水才燒開……屬下這就給展大人送去。」

  金虔這才想起公孫先生吩咐,趕忙回身將灶上鍋裡的開水倒入瓷盆,端起就要往外衝。

  「金捕快不必如此著急,」公孫先生突然又道,「展護衛的傷口在下已經清理完畢,此時展護衛已經睡下,金捕快還是不要去打擾了。」

  哈?

  金虔聽言,慢慢放下瓷盆,眨眨眼,有些莫名,心道:既是不需開水,那公孫竹子你讓咱來盛水作甚?這豈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不對,這公孫竹子一肚子黑水,此舉定然另有深意……

  嘖!莫不是公孫竹子特意支開咱,專程去向貓兒蒐集咱的不良行徑,以便以後一併清算?!

  想到這,金虔頓時一身冷汗,雙目一圓,直直瞪向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見到金虔表情,卻是微微一笑,道:「想必金捕快已然猜到,在下支開金捕快是另有別意。」

  嘖嘖嘖嘖嘖嘖!!不是吧?!

  「在下見到展護衛一背傷痛,實在於心不忍,所以才想與金捕快私下談談。」

  嘖嘖嘖嘖嘖嘖!!完了完了完了……

  「金捕快對展護衛如何看法?」

  嘖嘖嘖嘖嘖嘖!!完了完了……嗯?

  看法?啥看法?!

  金虔聽言頓時一愣,眼皮眨了數下,也沒體會出個所以然來。

  再看公孫先生,神情莊嚴,一臉肅然,不似說笑。

  金虔心頭一動,只好硬著頭皮搜腸刮肚拼湊褒獎之詞:

  「嗯——展大人忠君愛國……忠心耿耿,一片赤誠,天地可鑑,日月可表,嗯……武功蓋世,人品無雙……輕功絕頂,磊落坦蕩……那個……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金捕快是如此認為?」公孫先生突然打住金虔滔滔演講,問道。

  「當、當然,屬下所言,皆是出自肺腑!」金虔神色一正,抱拳朗然道。

  公孫先生望了金虔一眼,點點頭,微微嘆了口氣道:「金捕快所言甚是,展護衛赤膽忠心,上對江山社稷、下對黎明百姓皆是功不可沒,只是……」

  「只是——?」金虔不由接口問道。心中卻道:難道這公孫竹子也覺那貓兒太過「藍顏禍水」?

  「在下正是擔心展護衛太過盡忠職守,為了社稷百姓而不顧自己安危。不瞞金捕快,展護衛自從入職開封府以來,大傷小傷皆是不斷,而展護衛又不願大人擔心分神,常常暗自隱瞞傷情,曾有幾次導致傷情惡化,幾乎難以救治——開封府上下皆是看在眼裡,痛在心中,可在下勸了多次,展護衛總是不聽勸告,在下實在是心痛難忍——」

  說到此處,公孫先生闔目搖頭,面露不忍,痛色滿面。

  金虔聽到此處,再回想之前展昭所做種種,不禁心頭一緊,心道:嘖,敢情這貓兒是有前科的!還害咱內疚了半天。

  「金捕快!」公孫先生突然提聲一呼,把金虔嚇了一跳,抬眼一看,更是一驚。

  只見公孫先生雙手抱拳,長揖到地。

  「公孫先生?!這是為何?!」金虔一聲驚呼,急忙竄上前就要扶起公孫策。

  公孫先生卻是堅持不起,沉聲道:「公孫策有一事相求,若是金捕快不答應,公孫策自此長揖不起。」

  咦?!!

  金虔只覺數道冷汗從脊背滑下,臉皮四下猛抽,心道:嘖嘖嘖嘖,咱沒聽錯吧?!公孫竹子有事相求?!開玩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不是啥好事!若是應下,恐怕下半輩子永無寧日,可若是不應——恐怕咱也活不到下半輩子了……

  罷了!咱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豁出去了!!

  想到這,金虔一緊頭皮,嘴角抽搐道:「公孫先生快快請起,先生有何吩咐,屬下自當竭盡全力就是!」

  公孫先生聽言,緩緩起身,抱拳正色道:「公孫策只望金捕快以後能對展護衛多加顧看,切莫再發生展護衛隱瞞傷情不報之事。」

  嗯哈?!

  金虔一雙細目頓時變作一對龍眼。

  「公孫先生且慢!!」金虔一聲高叫,頓時震落房梁數斤木屑,「如此重任,屬下才疏學淺,恐怕難以勝任!」心中卻道:嘖嘖嘖嘖,開什麼國際玩笑,公訴竹子的意思是讓咱看緊貓兒,不讓貓兒亂來?!Oh my god,那可不是普通的家貓花貓波斯貓,那可是名揚天下譽滿江湖的「御貓」,咱一個半斤不到八兩的半吊子,如何能盯住?何況還要讓貓兒不再隱瞞傷情?咱哪有此等本事?

  「金捕快此言差矣。」公孫先生嘴角微微一揚道,「金捕快輕功無雙,和展護衛不相上下,且醫術精妙,心思敏捷,放眼開封府上下,恐怕也只有金捕快能擔此重任。」

  「……」金虔口舌大開,只覺千言萬語盡數卡在嗓眼,半字難出。

  「展護衛今日為護金捕快而身負痛傷,足見展護衛對金捕快可比手足之情,兄弟之義,若有金捕快跟在展護衛身側,想必展護衛行事也會斟酌一二。」

  「啊……那個……」金虔抬起一根僵直手臂,剛想再言,卻見公孫先生儒面顯出一抹高深笑意,拱手一揖道:

  「展護衛以後就要勞煩金捕快了。」

  說罷揚長而去,留金虔僵硬手臂停在半空,任冰冷晨風、奚落爐灰環繞身周,淒涼無限。

  喂喂喂,公孫竹子,你別撂下一句老爹嫁女兒的爆炸性話語就落跑了啊啊啊啊!!

  *

  後日清晨,晨鼓乍響,雞鳴剛過,陳州府衙之前,便是一片熱鬧景象。

  陳州半城百姓盡數擠在府衙街前,府衙門內門外,也被擠得嚴嚴實實,半絲風都不透。

  如此萬人空巷場景,不為別的,就為欽差包大人包青天今日要二審當朝國舅龐昱,如此大事,如何不讓陳州百姓關心至極。

  再看府衙大堂之上,「肅靜」、「迴避」兩牌兩側壓陣,「明鏡高懸」燙金大字正中鎮堂;包大人蟒袍官戴,更襯威嚴;四大校尉腰配寬刀,威風凜凜;公孫策筆墨齊全,文房齊備;展昭官服勝火,錚錚英姿。堂下,眾衙役精神奕奕,殺威棒黑亮泛光。

  正是:威名萬里青天譽,赤膽丹心天下聞——好一派威嚴肅穆景象。

  而大堂之上唯有兩人獨煞風景。

  一人正是坐在大堂邊側,渾身冒火的龐太師,今日審的是龐家獨子,他自是臉色沉黑,一副要砸場子的神色。

  而另一人,卻是站在大堂門口的開封府差役金虔。

  自從前日聽罷公孫先生一席話之後,金虔這一天一夜是噩夢連連,凶鬼入夢,片刻也不得安生,最後使得一雙細眼深陷,漆黑眼圈如同淤青,眼中紅絲仿若蛛網,委實有些萎靡不堪。

  這二人,遙遙相對,倒也相襯成景。

  包大人大堂正中環視一圈,神色一凜,一拍驚堂木高聲道:「升堂!」

  「威武——」

  「傳安樂侯龐昱!」

  「傳安樂侯龐昱——」

  不多時,就見兩名差役帶安樂侯走進大堂。

  只見這龐昱一身錦服,行步穩健,雖面容有些憔悴,但一雙鳳眼卻是冷光四射,讓人心頭不由一震。

  「龐昱見過包大人。」安樂侯走到包大人案前,拱手一抱拳,悠然道。

  啪!

  驚堂木震堂巨響,包大人一聲高喝:「龐昱,來到堂前為何不跪?」

  「包大人說笑了,本侯乃是堂堂國舅,世襲安樂侯,怎能向一個小小開封府尹下跪?」龐昱微緩緩道。

  「好一個國舅爺,好一個安樂侯!侯爺可知,本府如今奉旨陳州放糧,乃是代天巡授,所到之處如聖駕親臨,侯爺可以不跪本府,難道連聖駕也跪不得了嗎?」

  「……」龐昱鳳目一眯,額角隱隱抽動。

  「包黑子!你莫要欺人太甚!」

  一旁龐太師聽言,頓時氣得吹鬍子瞪眼,從太師椅中拍案而起高聲喝道。

  「龐太師,難道也想藐視聖駕不成?」包大人一斜眼,冷聲道。

  「包黑子,你!」龐太師銀鬚直抖,雙拳緊握,一雙三角眼恨恨瞪著包大人,半晌才吐出半句話,「包黑子,你莫要以為欽差身份能保住你,回京之後,老夫定要在聖上面前參你一本!」

  包大人微一頷首:「包拯恭候。」

  「哼!」龐太師猛一甩衣袖,憤憤坐回椅中。

  包大人利目一轉,又直直瞪向安樂侯龐昱,一拍驚堂木道:「龐昱,還不跪下?!」

  堂下眾衙役一聽,立刻齊聲高呼:「跪!跪!跪!……」

  聲如鳴鐘,環梁繞柱,霎時讓大堂之聲更添三分威嚴。

  只見龐昱臉色一變再變,眼角嘴角齊齊抽動不止,直直挺了許久,才緩緩屈身,雙膝跪地。

  金虔一旁看得納悶,心道:這老包今天審案可是委實有些拖沓,那小螃蟹多少也算個皇親,就算不跪也在情理之中,何必在此等雞毛蒜皮小事上浪費時間?

  可等龐昱下跪之後,再一看堂上氣氛,金虔這才恍然大悟。

  但見這安樂侯龐昱一跪,開封府眾人皆是神情一變,目光凌厲,氣勢頓時高漲數檔;再看聽審百姓,則是喜上眉梢,激動之情難以自已。而龐太師一眾,雖是神情倨傲,但之前囂張氣焰卻是被硬生生壓下幾分;龐昱跪在堂下,身型矮了半截,囂焰更是滅去不少。

  嘖嘖,感情這審案子也和打群架差不多,先要壯聲勢、養氣氛——哪方氣焰更囂張,哪方就可佔去上風,才能先發制人,先勝一局。

  「龐昱!」包大人沉下聲音,一字一頓道,「你在陳州城內私設『軟紅堂』,強搶良家女子、私制春藥,禍害女子無數;殺人嫁禍,為害善良;魚肉鄉里,危害一方,如此滔天罪行,還不認罪?!」

  龐昱跪在堂前,聽言卻是冷笑一聲道:「包大人此話從何說起?包大人之前曾誣陷本侯隱瞞災情不報,但未能得證,如今又編出這許多莫須有罪名出來陷害本侯——哼哼,包大人,本侯倒要問問您,大人您居心何在?!」

  「好,本府就要讓你心服口服!」包大人一聲利喝,猛拍驚堂木道,「來人哪,帶人證!」

  金虔一聽,頓時精神一震,心道:嘖嘖,展現咱偉大功績的時刻終於到了!想那密室中的一眾女子可是咱冒著生命危險救出的,如今還咱被其後遺症所累,吃不香、睡不甜,還被公孫竹子要挾——嘖,如此彙集咱血淚史的如山鐵證,若是還不能將龐昱入罪,豈有天理?再加上那張頌德與黃氏秋娘之案,定是也與安樂侯脫不了干係,哼哼,小螃蟹,這回你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想到這,金虔更是神色一凜,瞪圓雙眼直望大堂門外。

  果然不多時,就見兩名衙役押了一人走進大堂。

  嗯?!

  金虔一見此人,頓時一愣。

  來人不是暗室眾女中的任何一人,也非張頌德,更非黃氏秋娘,而是一名中年男子。

  只見此人身形肥碩,肚皮圓滾,滿面橫肉,眼小如鼠,一張大餅臉上掛著一個紅彤彤的酒糟鼻子,髮髻散亂,臉色如灰,說實話,還真有些眼熟。

  啊呀!!

  金虔腦中搜索半晌,才猛然憶起:

  這這這傢伙不是那曾調戲過貓兒的龐府管家「胖大海」——龐大嗎?傳他上來作甚?莫不是老包想要為展護衛出頭,要為貓兒被非禮一事討個公道不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3:4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8 03:59 PM 編輯

陳州案 十九回 小差役堂審立功 還清白大夫獻方

  話說這「龐大海」被壓上府衙大堂,頭也不敢抬,跪倒在地,只知道一個勁兒的磕頭,之前在「譽樂樓」囂張跋扈的模樣,卻是半點也看不出來。

  「堂下所跪何人?」包大人沉聲問道。

  「回、回大人,小、小人龐大。」龐大哆嗦回道。

  「龐大——」

  包大人沉聲拖音,卻是道出名字便頓住聲音,半晌不再出聲。

  堂上衙役見頂頭上司不出聲,自然不敢吭聲;龐家父子不明包大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靜在一處;門外百姓一見大堂氣氛,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一時間,大堂之上沉寂一片,氣氛凝重,竟是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金虔站在門口,也覺呼吸困難,脈搏漸弱,偷眼向堂上一望,只見包大人劍眉沉壓,利目如電,直直射向堂下龐大頭頂,再看龐大,已是汗透衣衫。

  嘖嘖,好一個「此時無聲勝有聲」。

  啪!!

  「龐大,你可知罪?!」

  驚堂木猛然巨響,宛如驚雷炸空,包大人一聲怒喝,頓驚三魂七魄,堂上眾人不禁心頭一驚,渾身一個激靈。

  龐大更是應聲直接撲倒在地,渾身上下贅肉顫動不止:

  「草、草草草草民不、不不知身犯何、何罪……」

  「不知何罪?!」包大人一聲高喝,「你先用砒霜毒殺黃大虎,後誣陷秋娘與張頌德通姦,將殺人罪名推於張頌德身上,如此罪行,還敢稱自己不知何罪?」

  這一句,頓時把龐大驚去半條魂魄,趕忙叩首否認道:「黃、黃黃大虎是何、何人?草民連認識都不認識,如何殺他?」

  「哼,不認識?」包大人威目一眯,高聲道,「傳李氏。」

  「傳李氏——」傳呼之聲遠去,不多時,就見一名中年婦人被壓上大堂。

  金虔定眼一看,心道:嘿,這位人證更絕,咱根本不認識,這老包今天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盡出怪招。

  只見這名婦人,三十上下,身穿藍碎花棉布裙,眼細大嘴,滿面驚恐,來到大堂之上,連路也走不穩,跨門檻之時還險些栽倒在地。

  「民、民婦李氏叩見青天包大人。」

  「李氏,」包大人問道,「本府問你,你可認識黃大虎此人?」

  那李氏額頭碰地,顫聲回道:「回青天包大人,民婦認識,黃大虎就住在民婦家隔壁。」

  包大人點點頭,又道:「那你可知黃大虎是因何而死?」

  「回青天包大人,黃大虎是被他的妻子秋娘和張頌德通姦,後將黃大虎害死的。」

  「嗯——」包大人頓了頓,又道,「本府這有一份你的供狀,你曾在陳州府衙大堂上宣稱,曾多次見到張頌德與那黃氏秋娘曖昧,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民婦曾多次見到那張頌德與那黃氏秋娘在門前拉拉扯扯,有傷風化。」

  「本府問你,那是何時之事?」

  「是……是黃大虎死前一個月左右——」

  「那就是四月左右?」

  「……是。」

  「一派胡言!」包大人一拍驚堂木,怒喝道。

  「威武——」堂威陣陣,環樑而繞。

  堂下李氏頓時一個激靈,渾身上下開始顫抖不止,口中烏拉道:「回、回青天包大人,民、民婦的確看見他們兩人……」

  包大人雙眼一眯,提聲道:「本府已派人查過,今年四月,你外出省親,至五月初三才歸家,那時黃大虎已死,張頌德已被關押入牢。之後不過兩日,你就上堂作證,稱自己曾見黃氏秋娘與張頌德通姦。本府倒要問你,你在外省親,如何目睹張頌德與黃氏曖昧,難道你有千里眼、順風耳不成?」

  李氏聽言,頓時癱軟在地,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包大人眯眼打量堂下婦人片刻,猛然一拍驚堂木喝道:「李氏,你在公堂之上信口胡言,隨口誣陷,藐視公堂,視國法為無物,如此重罪,本府定要重罰!」

  那李氏一聽此言,頓時如同被電擊了一般,一個鯉魚打挺直起身板,高聲呼道:「大人,青天包大人,民婦冤枉啊,民婦不是有意誣陷那秋娘和張大夫的,是有人要挾民婦,讓民婦如此說的。」

  包大人雙目一凜,喝道:「是何人要挾於你?」

  「……是——」李氏卻剛出口半句,卻又有些猶豫,雙眼慌亂打轉,似有難言之處。

  「還不從實招來?!」包大人又一拍驚堂木。

  李氏身形一顫,急忙叩頭道:「回、回大人,是侯爺府的管家,龐、龐爺讓民婦這麼說的——」

  那龐大一聽,頓時青了臉色,高聲叫道:「你、你別胡說,我何時要挾過你,我根本不認識你!」

  李氏一聽也慌了,回身朝龐大叫道:「龐大爺,你別翻臉不認人,那天你塞給我二十兩銀子,讓我上府衙大堂做證,還說我若是不聽你的,你就要殺我全家,我才——」

  「你、你胡說八道!」

  「夠了!」包大人一聲高喝,「公堂之上,不得私自爭執!」

  兩人霎時噤聲,瑟瑟縮在一處,不敢再言。

  包大人頓了頓,目光移向李氏,沉聲問道:「李氏,你說是受龐大唆使才誣陷黃氏秋娘與張頌德,此言可屬實?」

  李氏叩頭道:「民婦所言句句屬實,絕無虛言,那龐大給民婦的二十兩白銀,民婦未曾動過分毫,還在民婦家中。」

  包大人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向龐大,利眉一豎,一拍驚堂木道:「龐大,你說你並不認識黃大虎,那為何要買通要挾李氏去誣陷黃氏秋娘與張頌德?」

  「這、這這,草、草民……」龐大汗珠如豆,順著一臉橫肉滑落地上,哆嗦了半晌才道,「草、草民只是買通人誣陷黃氏和張頌德,但是草民絕對沒殺人,望、望包大人明察。」

  包大人微微眯眼,緩緩道:「那黃大虎並非你所殺?」

  「草、草民沒、沒殺過人……」

  包大人一聲冷哼,轉頭對身側王朝道:「讓他看看物證。」

  王朝依言取出托盤,抬步走到龐大身前,掀開蒙布,將托盤上的物品放在龐大眼前。

  龐大一見托盤上兩件物品,頓時臉色刷白,眼皮抖動。

  托盤之上擺放之物,正是之前在黃大虎後院搜出的那張印有藥鋪名章的草紙。

  「龐大,你可見過這此物?」包大人問道。

  「沒、沒沒沒沒見過!!」龐大的聲音頓時高了兩個八度,猛以聽去,竟和那宮裡的太監有異曲同工之妙。

  包大人利目一眯,提聲又道:「傳『仁惠堂』夥計。」

  一名夥計打扮的青年走了上來,施禮下跪道:「草民劉阿璜,『仁惠堂』夥計,叩見包大人。」

  包大人示意,王朝又上前將證物遞給那名夥計。

  「劉阿璜,你看看這張草紙,你可認得?」

  夥計劉阿璜拿起草紙上下細細翻看幾遍才鄭重回道:「回包大人,草民認識,這是我們藥鋪包藥的草紙。」

  包大人點點頭,又問:「你可能認出這草紙包得是何種藥品?」

  那劉阿璜又細細翻看片刻才道:「回大人,從這張草紙上所沾藥粉推斷,這草紙以前包的應是砒霜。」

  啪!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這砒霜乃是劇毒之物,你為何隨意買賣?」

  劉阿璜被嚇得不輕,趕忙叩首回道:「回大人,這砒霜只賣於那些用來殺蟲蟻、老鼠的人家,而且掌櫃有交代,若非知根知底人家,絕從不敢隨意買賣。」

  「那就是說凡是來買砒霜之人,你都認識?」

  「回大人,是。」

  包大人聽言,微微點頭,繼續問道:「那今年五月前後,可有人去『仁惠堂』買過砒霜?」

  「回大人,今年剛到初夏,蟲蟻尚未為禍,所以這鋪內只賣出過一份砒霜,草民記得清楚。」

  「是何人買的?」

  「回大人,是、是……」夥計劉阿璜說到此處,卻是有些猶豫。

  包大人見狀,心裡明了,緩聲道:「劉阿璜,你莫要怕,一切皆有本府為你做主。」

  夥計劉阿璜這才點了點頭,使勁嚥了兩口口水道:「回大人,是侯爺府的管家龐大買的。」

  「龐大,你還有何話說?!」

  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喝道。

  再看龐大,此時已是臉色慘白,雙目呆滯,好似一堆待售豬肉般癱軟在地。

  示意衙役帶下夥計劉阿璜,包大人利目橫掃堂下,一字一頓沉聲道:「龐大,你毒害黃大虎在先,誣陷張頌德在後,兩罪齊罰,罪無可恕,本府判你鍘刀之刑,你服是不服?」

  那龐大聽言,頓時渾身肥肉一顫,哆嗦不止。

  包大人見他不言不語,又一拍驚堂木,繼續問道:「龐大,本府判你鍘刀之刑,你服是不服?!」

  龐大緩緩抬頭,一雙綠豆眼直直瞪著包大人,卻是欲言又止,面帶難色,掙扎半晌,又緩緩低頭,繼續哆嗦渾身的肥肉串。

  再看堂上眾人臉色,是五花八門,好不熱鬧。

  龐氏父子面色沉黑,顏色直逼包大人臉色;堂下眾衙役、聽審百姓皆是一臉莫名,不明所以;四大校尉、展昭、公孫策臉色不變,泰然處之;金虔立在門口,眼珠子滴溜溜轉了數圈,才恍然大悟,心中暗道:

  嘖嘖,難怪今日這一升堂不審張頌德,不審安樂侯,偏偏要審這龐大。安樂侯奸詐狡猾,身份特殊,若非鐵證如山,恐怕難以治罪;而那張頌德又有殺人命案在身,即使為證,恐怕也難以令人信服。而首審龐大,先脫了張頌德殺人之罪,便多了一名清白人證;再將龐大逼入絕路,讓其供出幕後主使之人,便又增一名污點證人——老包這招釜底抽薪實在是厲害的緊。

  只是,連咱這不太靈光的腦細胞都悟出了此等道理,那奸詐的小螃蟹精難道悟不出來?

  想到這,金虔趕忙抬眼觀望。

  只見那安樂侯龐昱雖然臉色沉黑,但一雙鳳目卻是未失光芒,森森冷光,絲絲冷意,讓人心頭一顫。

  「龐大罪無可恕,包大人,不必念本侯面子,依律處置吧。」龐昱冷冷瞅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龐大,頓了頓,又緩下幾分聲音道,「龐大,念在你跟隨本侯一場,你的家人本侯會好生照料。」

  「龐昱,本府未曾問話,不得多言!」包大人怒喝一聲。

  龐昱挑眉望了包大人一眼,冷笑一聲不再言語。

  金虔一聽龐昱此言,心中頓叫不妙:

  這句話翻譯過來,不就是:龐大,你一家老小都在本侯手裡,若是不想拖累家人,你就痛痛快快把罪認了,甭想扯上本侯分毫。

  金虔不由暗暗搖頭,心中又道:還是對付陳州知府李清平那招,不僅沒創意、而且沒節操——嘖,可惜這招偏偏是應了那句話:招不在損,有效就行。

  果然那龐大聽到龐昱此言,顫抖不止身形竟是漸漸停了下來,僵身而跪,一言不發,好似赴死之狀。

  再看堂上眾人,臉色是活脫脫掉了個。

  龐氏父子臉色漸緩,開封府一眾精英臉色漸沉。

  包大人臉色愈發紫黑,緩緩起身,喝道:「來人哪,狗頭鍘伺候!」

  四名衙役應聲出列,將堂側狗頭鍘抬出,放置當堂中央,將龐大架到鍘刀之上。

  包大人緩緩抽出一根令簽,沉聲道:「開鍘——」

  唰!

  一道冷森寒光耀亮大堂,金虔只覺眼前刃光一閃,頓時一股寒流湧上心頭。

  嘖嘖,不妥,為何咱這心頭亂跳,貌似不祥之兆。

  抬眼一望,越過府衙大堂,金虔目光不偏不倚、恰巧射至包大人案側直直站立的紅衣四品護衛身上。

  只見展昭面色平靜,毫無半絲表情,好似早已置身事外,只是一雙星眸,深邃難測,沉沉靜寂,竟是毫無半點光華。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頓時悟出一句經典警句: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嘖,瞧貓兒這樣子,定屬「爆發」那類種族。

  此次若是再讓這安樂侯脫了罪,這貓兒不拼上九條貓命才怪!

  想到這,金虔頓時心慌,一雙細眼四下飛轉,最後竟是停在公孫策面前。

  只見公孫先生一張儒面,愈發白皙,猛一望去,竟好似白無常一般,令人生畏。而那句穿耳魔音更是適時迴響於耳畔:

  「展護衛以後就要勞煩金捕快了」

  金虔渾身細胞頓時一個冷戰:

  嘖嘖,這公孫竹子的言下之意八成是——若是展護衛有個萬一,金捕快你定也吃不了兜著走!

  Oh my god!

  若是貓兒去拚命,咱這小命八成也一併拼了進去!

  鎮靜、鎮靜,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博覽群書,學通古今,縱觀數百部八點檔電視劇,穿越上千年時空,嘖嘖嘖嘖,俗話說:堂堂一個大活人,豈能讓小便憋死?!不過是讓一個連男人都調戲的不良混混反咬主子一口,難度係數只屬中上……

  慢著,調戲男人……嘖!

  金虔心頭豁然開朗,心中暗道:小螃蟹,別以為就你會暗地裡用陰招,開封府那幫人精不願用,可咱深知與時俱進、解放思想的重要性,如今生死關頭,咱也豁出去了,定要與你拼出個高下才行。

  想到這,金虔神色一正,邁步走上大堂,抱拳高聲道:「啟稟大人,屬下有事稟報!」

  金虔此舉,頓時將堂上眾人震驚當場。

  堂上衙役、門外百姓不用細表,皆是雙目暴突;

  龐氏父子面色不善,隱隱顯出殺氣;

  四大校尉已經不知該擺何種表情,五官都有些移位;

  展昭依然是面無表情,一片平靜,只是朗目之中隱隱顯出火光。

  包大人手持令簽,正要擲下,卻被金虔一嗓子喝住,身形頓時僵住,臉色更是陰沉,頓了頓,將目光轉向公孫先生;

  但見公孫先生眼浮愕然,但不過轉瞬即逝,隨即立刻將目光移向包大人,微微點了點頭。

  包大人明了,收回令簽,沉聲道:「何事稟報?」

  金虔僵著一張臉皮,頂著滿頭冷汗,緩緩道:「稟大人,屬下與這龐大曾有一面之緣,此時見故人與屬下就要陰陽兩隔,心中不忍,想與故人話別一二,望大人恩准。」

  此言一出,大堂之上又是一片靜寂,偶爾有幾聲倒抽涼氣之聲。

  許久,包大人才緩緩出聲道:「准。」

  「謝大人。」金虔抱拳施禮,疾步走到龐大身側,蹲下身形道:「龐兄,你可還記得小弟?」

  龐大直直盯著金虔,呆滯目光漸漸恢復正常,又換成滿目驚訝,盯了半晌才躊躇道:「這位小哥,的確有些面善……」

  金虔微一撇嘴,順手向堂上指了指,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耳語聲線對龐大道:「那你可還記得那位大人?」

  龐大順著金虔手指望去,正好直直望見那位身形筆直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

  「在譽樂樓上,您還曾請那位大人去侯爺府一遊,龐兄可還記得?」金虔一旁提醒道。

  龐大這才憶起,頓時身形一抖,眼袋微微抽搐。

  金虔挑了挑眉尖,壓低聲音悄然道:「龐兄,你可知那位大人是誰?他就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名滿江湖的南俠,聖上金口御封的『御貓』——不瞞龐兄,展大人是出了名的人緣好,武功高,江湖朋友多,江湖上仰慕南俠之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龐兄曾如此對待那位展大人,若是讓展大人的那些江湖朋友知道了,您覺著您的家人可有活路?嗯,說起江湖上那些折磨人的法子……嘖嘖嘖嘖……」

  說到這,金虔頓了頓,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龐大從普通豬肉變成了注水豬肉,冷汗嘩嘩往外冒。

  金虔清了清嗓子,又壓低了幾分聲音,繼續道:

  「龐兄你也看到了,展大人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當今聖上初見就破例封了一個四品官,還金口御封『御貓』稱號,這是多大的榮譽!想當初,聖上是打定主意要把展大人留在身邊,可展大人才說了一句要效力開封府,聖上二話不說就應了下來,這又是多大的恩寵!嘖嘖,說起這聖上對展大人——那可真是……誒,若是聖上知道展大人曾受過如此屈辱,龐兄,不是小弟故意嚇你,雖說這滅你家九族不太可能,可這滅個七族、八族,可就難說了。」

  聽到這,龐大已經從注水豬肉變成了腐壞豬肉——全身呈現青紫。

  「不過龐兄,你也不必太擔心,這展大人是遠近馳名的好脾氣,心胸寬闊,只要是幫過包大人忙的人,展大人定會善待,既往不咎。如今這陳州府內,敢和包大人作對的,也就那一人——小弟也知龐兄你非大奸大惡之徒,若非受命於人,也不會殺人害人。小弟言盡於此,龐兄,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家人考慮一二,免得一家老小同聚黃泉啊!」

  說罷,金虔起身回立,恢復正常聲音,恭恭敬敬抱拳道:「回稟大人,屬下已經與故人話別完畢,請大人行刑。」

  言畢,金虔趕忙向後退去。

  可還沒等金虔退回門口,就見龐大突然一個挺身,直立身形,高聲哭訴道:「包大人,青天包大人,草民冤枉啊啊啊!!」

  此言一處,堂上眾人皆是驚愣當場,偌大公堂之上竟是無一人反應過來。

  金虔一番話語,聲音微細,幾不可聞,除了龐大之外,連近在咫尺的李氏都聽不真切,何況他人。

  眾人只見那名聲稱要與故人話別的小差役在龐大耳邊嘀咕了幾句,那龐大臉色就一變再變,之後居然臨陣倒戈,如何不讓人震驚當場。

  半晌,還是包大人見多識廣,率先回神,高聲問道:「你為何喊冤?」

  龐大哭道:「大人,草民是受安樂侯之命才毒害黃大虎,誣陷張頌德,一切所作所為並非草民所願,大人明察啊!」

  堂上眾人聽言更驚,不由將目光移向堂上龐昱。

  只見那龐昱臉色微變,一雙鳳眼微眯,眼角隱隱抽動,冷冷道:

  「龐大,你這個吃裡爬外的狗奴才,你就不怕本侯滅了你九族?!」

  「安樂侯侯爺,若是你再胡言,莫怪本府治你一個藐視公堂之罪!」包大人一拍驚堂木沉喝一聲。

  龐昱斜瞪包大人一眼,不再出聲,又將目光恨恨移向龐大。

  「龐大,你剛才所說可是實情?」包大人沉聲追問道。

  那龐大適才聽到龐昱所言,頓時身形一矮,此時又聽包大人追問,又沒了主意,滿身肥膘抖動不已,一雙綠豆眼四下飛飄,最後又落回門口金虔身上。

  金虔聽到龐昱所言,本被嚇出一身冷汗,但此時一見龐大又將目光移向自己,趕忙擺正臉孔,故作深沉的挑了挑眉頭,又用目光瞄了瞄公堂正前的那位御前護衛。

  龐大目光隨金虔移向正前,正好對上展昭一雙黑沉雙目,深如夜,沉似海,正是:寒波粼粼,煞氣溢眸。

  龐大渾身肥肉一個激靈,立即五體投地呼道:「回、回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屬實,小人所作所為,都是受了侯爺的命令!」

  「狗奴才!!」

  龐昱突然騰得一下竄起身,衝上前抬腿就朝龐大臉上狠狠踢了兩腳。

  「放肆!」包大人一拍驚堂木,怒喝道,「龐昱,不得咆哮公堂!」

  張龍、趙虎應聲而出,將龐昱又硬生生壓跪在地。

  龐太師見狀頓時大怒,拍案而起喝道:「包大人,你不管這狗奴才一派胡言,反而處處針對當朝國舅,是何居心?!」

  「太師稍安勿躁,是非曲直,定會還世間一個公道。」包大人微微施禮道。

  「還世間一個公道?!」龐昱被壓跪在地,冷笑道,「包大人若想還世間一個公道,就應該把這一派胡言得狗奴才馬上鍘了才是!」

  龐大一聽,趕忙磕頭高聲道:「包大人,罪民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謊言,天打雷劈!」

  安樂侯龐昱又是一聲冷笑:「可笑,本侯與那張頌德素未謀面,與那黃大虎又從不相識,以本侯身份,有何緣由毒害此二人?」

  龐太師一旁也幫腔道:「包大人,你莫要聽信這狗奴才一面之詞。這誣陷皇親的罪名,老夫怕包大人你擔待不起!」

  包大人點點頭道:「太師所言甚是,本府的確不應只聽一面之詞!來人,帶張頌德。」

  「傳張頌德——」

  不多時,就見一名披頭散髮的男子緩緩走上大堂。

  只見此名男子,囚衣裹體,土灰滿面,手腳被鎖,步履蹣跚,來到堂上,躬身下跪,緩緩道:「罪民張頌德,叩見包大人。」

  包大人打量堂下男子片刻,緩聲道:「張頌德,你的案子已經清了,殺死黃大虎真兇已經找到,你是清白的。」

  那張頌德一聽,猛然抬頭,一雙佈滿淤青的臉上充滿驚訝,卻是毫無半點喜色,反倒有些難以置信,許久,才緩緩道:「敢問大人,那名真兇是何人?」

  包大人見這張頌德不卑不亢,沉穩有度,但卻被折磨至此,不由有些不忍,聲音又緩了幾分繼續道:「傳你上來,就是要查明真兇。」頓了頓,包大人又道,「承認殺人的安樂侯府的管家龐大,但龐大又幕後主使為安樂侯——本府問你,你與這二人可有仇怨?」

  不料那張頌德聽到此問,卻是微微一笑,搖頭道:「我與這二人皆無仇怨。」

  包大人一愣,問道:「既無仇怨,那為何要殺死黃大虎,而後嫁禍與你?」

  張頌德抬眼望著包大人半晌,漸漸斂去笑容,道:「恐怕是為了一張藥方。」

  眾人聽言,皆是一愣。

  金虔站在門口也是十分納悶,心道:什麼藥方?不是小螃蟹貪圖秋娘的美色,為了搶佔秋娘才殺了黃大虎,後又嫁禍張頌德——等等,不對勁。想在回想起來,這整個陳州城內所有青樓妓院都屬安樂侯所轄,連冰姬那樣的絕色小螃蟹都未曾入眼,想那秋娘,不過一個普通民婦,能美貌到哪裡?

  而以小螃蟹的身份、地位和勢力,就算要強搶女子,又何必殺人嫁禍別人如此麻煩,何況,為何偏偏要嫁禍張頌德,不選別人——如此推斷,似乎都是衝著張頌德而去。若是說小螃蟹與張頌德有仇,那直接將張頌德殺掉就可一了百了,為何要繞如此彎路?

  金虔推理半天,也未理出頭緒。

  而大堂之上其餘眾人也是不明所以。

  只見包大人微蹙眉頭,慢慢問道:「是何藥方?」

  張頌德回道:「大人,那張藥方是草民從侯爺府帶出來的。至於是何藥方,大人見了就明白。」

  包大人頓了頓,又問:「現在藥方何在?」

  張頌德回道:「大人,就在將草民的家僕張福松身上。」

  包大人沉思片刻,點點頭,提聲道:「傳張福松。」

  一名老者應傳步履蹣跚走進大堂,撲通跪倒在地,呼道:「草民張福松見過青天包大人。」

  包大人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張頌德。

  張頌德明白,轉頭輕聲呼道:「福松……」

  老者一聽,身形一顫,慢慢直起身形,老淚縱橫,撲到張頌德身側哭道:「少爺,少爺,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瘦了一大圈?!少爺,福松知道少爺是無辜的,福松去開封府向包大人伸冤,少爺,你的冤屈一定要向包大人說啊!包大人是青天,一定會幫少爺的。」

  張頌德眼眶也微微泛紅,抬手輕輕拍面前老者脊背,緩聲道:「福松,包大人已經幫我伸冤了,我是清白的,你不用擔心。」

  張福松一聽,頓時大喜,急忙轉身叩頭,呼道:

  「謝謝包大人,包大人果然是青天,是好官,是……少爺是無辜的,福松知道,福松一直知道,少爺是天下最善良的人,少爺是不會殺人的,福松、福松謝包大人……」

  「老人家,不必多禮了。」

  包大人微微點頭,緩聲慰道。

  張頌德又拍了拍家僕的脊背,緩聲問道:「福松,我給你的那本醫書還在不在?」

  張福松聽言,趕忙道:「在,當然在!」邊說邊從懷裡掏出隨身的那個破包袱,小心翼翼的打開,從包袱最下方取出一本醫書。

  張頌德接過醫書,又要了一把匕首,展開醫書封皮,在內側輕輕一劃,紙面被割開,從夾層之中取出一張薄紙,遞給了一旁的王朝。

  儘管金虔站在門口,但也看得十分清楚,在張頌德掏出那張薄紙之時,跪在一旁安樂侯龐昱神色猛然一變,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眼角眉梢浸染濃郁狠殺之氣。

  包大人接過薄紙,展開細讀,半晌,又抬頭示意公孫先生來到案前,一同研讀。

  公孫先生是越看眉頭越緊,臉色越差,待讀完之後,神色更是凝重,不由抬首向包大人道:「大人,這……」

  包大人點點頭,抬起驚堂木拍下道:「張頌德已證乃屬無辜,當堂開釋,其餘人犯還押大牢,請安樂侯龐昱廂房歇息,明日再審。退堂!」

  說罷,就領幾位心腹匆匆向後堂而去。

  餘下眾位衙役實在是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只得依令行事;衙內百姓也漸漸散去,龐太師見無人搭理,也只好氣呼呼離去。

  金虔最是高興,正想趁機溜號,可剛走了幾步,就見張龍匆匆趕來,神色緊張道:「金虔,公孫先生正急著找你,快隨我去花廳。」

  金虔無奈,只得隨張龍一同來到花廳。

  一進花廳,就覺廳內氣氛異常,眾人皆是愁雲遮頂,尤其是公孫先生,白皙臉色竟是微微泛青,一見金虔進門,立即招呼金虔過去,將手中紙張遞到金虔手中,低聲道:「金捕快,你也看看這藥方。」

  金虔不敢怠慢,趕忙細細讀看,這一看可不要緊,頓時把金虔驚到一處。

  就聽公孫先生一旁道:「這藥方上所記載的……竟是失傳許久的一種名為『綠媚』的藥物配方,這安樂侯——唉……」說了半句,再說不下去。

  金虔一旁頭皮發麻,心道:

  公孫竹子,這種時候還拽什麼文?什麼「綠媚」,何必如此文雅,這根本就是春藥配方、而且是足以令人迷失心智的劇烈春藥配方,說白了,整個一毒品。

  嘖嘖,掌管紅燈區、拐帶人口、私製毒品、如此高難度、高風險、高技術含量,高收入、高利潤的行業都讓你佔了,小螃蟹,你果屬螃蟹強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3:58 PM

陳州案 二十回 花廳春藥驚眾人 衙役挺身走奇招

  包大人聽到公孫先生所言,臉色一沉,皺眉道:

  「先生說此藥方上所載之藥名為『綠媚』,先生以前可是曾見過此藥?」

  公孫先生搖頭道:「學生並未見過,只是之前曾聽過傳聞,說此藥曾震驚江湖,但在十年前,又莫名絕跡江湖,再無人見過此藥,如今學生也是從藥方上的配方推斷,此方上所載乃是『綠媚』的配方。」

  包大人皺眉,又將目光移向展昭問道:「展護衛可曾聽過?」

  展昭俊臉凝霜,微微搖頭道:「屬下似乎曾聽師父提過,江湖上曾出現過一種春藥,藥性強烈,可亂人心智,控人行為。但究竟是何名,卻是記不清了。」

  公孫先生皺眉半晌,一轉眼,正看見金虔手持藥方,眉頭緊鎖,若有所思,不由開口問道:「金捕快可是有了線索?」

  金虔聞聲,趕忙將手中藥方遞迴公孫先生回道:「回稟大人,屬下才疏學淺,從未聽過此藥,只是這藥方上所記載配方,的確是烈性春藥,若是服用過量,恐會心智盡失。」

  包大人皺眉,又從公孫先生手中接過藥方,細細讀閱,沉聲道:「如此烈性藥物,為何會至張頌德手中,而那張頌德又為何說是此藥方乃是一切緣由?」

  眾人聽言,也是不明所以,皆是深思不語。

  公孫先生沉吟片刻,回身對包大人道:「大人,何不傳那張頌德花廳問話?」

  包大人點頭道:「本府也正有此意。」又對張龍、趙虎命令道:「張龍、趙虎,傳張頌德花廳問話。」

  「屬下遵命。」張龍、趙虎二人齊齊抱拳領命,回身出門。

  包大人又將手中藥方拿起,細細閱讀,蹙眉不語。

  其餘眾人也不敢打擾,只得靜靜待在一旁。

  一時間,花廳內氣氛沉凝。

  金虔卻是抽空退到花廳角落,眉毛團成一堆,心中暗道:

  ……綠媚……

  綠媚……

  乍一聽還不覺得,怎麼越聽越覺這名字耳熟?

  金虔愈想愈越覺此名似曾相識,不覺眼前景色更迭,思緒回到數月之前——

  那日,雲隱山上秋葉漸紅,天高氣爽,「無物之谷」之內,一名髮鬚雪白卻面顯陰氣的老者,坐在磐石之上,任憑秋風習衣,落葉飄身,幽幽對身側愛徒道:

  「徒兒啊,為師用毒一生,各類毒物都盡可掌控其手,為我所用,但為師年輕之時,年少輕狂,曾受人蠱惑,配出一種連為師都難以掌控之毒,此種毒乍看無害,若是少服,不過只是普通春藥,若是長期服用,則會混亂心智,為人所控,且無藥可解……自從為師入谷隱居以來,常以此為念,夜難安枕,食難安咽。」

  身側消瘦徒兒垂首斂目,一派恭敬表情,問道:「二師父可是因此毒會為害江湖而後悔?」

  老者雪眉一挑,冷笑一聲道:「笑話,為師用毒從來都是問心無愧,何來後悔?」

  徒兒不覺身形一顫,繼續問道:「徒兒愚鈍,不明二師父為何會如此牽心此毒。」

  老者聽言,冷哼一聲,臉色愈發陰凝,幽幽道:「為師只恨那時聽信小人讒言,竟給如此驚世之毒取了個俗名,實在是愧對此毒。」

  「敢問二師父,此毒為何名?」

  「嗯——那名實在太俗,為師也記不清了,好像是『黃媚』……不對,應是『金媚』……等等,要麼是『紫媚』——啊,為師想起來了,是叫『紅媚』,沒錯,就是『紅媚』。」

  「……紅媚?」

  「沒錯,徒兒啊,你聽聽,又是『紅』、又是『媚』,為師的一番心血竟沾染如此俗世之污,你叫為師如何能安心?」

  「咳,那毒既是春藥,叫『紅媚」也算名副其實。」

  「徒兒何出此言?!此毒雖是春藥,但藥效奇特,更有控人心智之效,乃是世間春藥之極品,怎可與一般春藥同日而語!」

  「咳咳,那依二師父之意,此毒該命何名?」

  老者長眉一揚,陰顏之上浮現一抹得意之色,盎然道:「自然是叫『絕世十八摸合歡散』!」

  「噗……」

  「啊呀,乖徒兒,為何吐血?!快喚你大師父過來看看!」

  「咳咳,徒兒無事,徒兒只是最近補藥吃得太多,有些血氣上湧……」

  話音還未落,就見那老者好似一股煙般飛了出去,嘴裡還高聲嚷嚷道:「藥老頭,藥老頭,你死哪去了,咱們的乖徒兒快不行了,還不快來救命啊!!」

  「……」一旁消瘦徒兒仰首望天,欲哭無淚。

  …………

  回想至此,金虔不禁額頭青筋隱隱抽動,心頭一陣血氣翻湧:

  嘖嘖,這個沒記性外加色盲的臭老頭,什麼「紅媚」,根本就是「綠媚」!!幸虧咱自始自終沒透露過咱師承何處,否則,若是讓開封府這幫傢伙得知咱的師父曾配出此藥禍害人間,定會給咱治一個連帶之罪。

  為今之計,咱還是老老實實裝聾作啞,裝咱的大頭蒜才是上上之策。

  想到這,金虔趕忙正正神色,配合其餘眾人,故作沉思。

  不多時,就聽花廳門外一陣腳步碎響,張龍、趙虎二人領張頌德走進花廳。

  「草民張頌德見過包大人。」張頌德一身囚衣還未來得及更換,仍是滿身血污,躬身下跪。

  「起來吧。」包大人抬手道,「此處並非公堂,不必如此,來人看座。」

  張龍、趙虎抬過一把木椅擺到張頌德身後。

  張頌德頓時臉色一驚,趕忙提聲推辭道:「草民不敢。」

  「你身上有傷,恐怕難以長時間站立,本府還要問你話,你就先行坐下。」包大人緩聲道。

  張頌德聽言,抬眼看了看包大人,躊躇許久才施禮道:「草民謝包大人。」說罷,才屈身坐下。

  包大人點點頭,舉起手中藥方道:「張頌德,你在大堂曾上曾說,此方乃是你從侯爺府中帶出,此言當真?」

  張頌德聽言,點點頭,正色回道:「回大人,的確如此!」

  眾人聞言臉色皆是一變。

  只見包大人雙眉緊蹙,繼續問道:「你在大堂上說此方正是黃大虎被殺乃至你被嫁禍殺人罪的一切緣由,此話也當真?」

  張頌德似是想起什麼,雙眼劃過一絲痛楚,又重重點了點頭。

  包大人頓了頓,微微提聲道:「張頌德,你是如何得到此藥方,而此方與那黃大虎被殺一案有何干係,乃至你又因何而被嫁禍,這一切緣由始末,你且細細道來。」

  張頌德雙眼痛楚之色更重,呼了兩口氣,才緩緩道:「約是兩月之前,安樂侯府派人前來喚草民去『軟紅堂』出診,說是堂中有人身患重病。侯府傳喚,草民自然不敢怠慢,立即隨去。但等草民抵達『軟紅堂』,見到需診治之人,竟是——」

  說到這,張頌德停住聲音,雙眉糾結,臉色漸變慘白。

  「是什麼人?」包大人利眉微蹙,提聲問道。

  張頌德抬眼望了包大人一眼,才穩住心神,繼續道:「是十餘名女子,已被、被折磨至神智不清,心神混亂,言語不明,行為詭異,還有幾名女子有尋死之狀。」

  廳內眾人臉色又是一變。

  張頌德雖只是數言,但不難想到那些女子是如何悽慘,他所見之景又是如何驚人。

  公訴先生插言道:「你可診出那些女子是何病症?」

  張頌德回道:「那些女子乃是中了一種怪毒,雖不致死,但卻也足可令人心智盡失。」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同時對視一眼,又繼續問道:「後來呢?」

  「草民自是傾盡全力診治,幸虧那些女子中毒都不深,不出幾日,就有幾人漸漸好轉。草民本是十分欣慰,卻不料,就在此時,侯爺卻要傳草民於侯爺府一見。」

  說到此處,張頌德佈滿傷痕淤青的臉孔之上竟顯出微微驚恐之色。

  「侯爺見到草民,先是誇讚草民醫術,之後就命令草民無需再診治那些女子,而讓草民為侯爺配置藥劑。草民不敢違抗,只得應下。不料,等草民看到那藥方,竟是、竟是……」

  「你看到的可是這張藥方?」包大人臉色沉黑問道。

  張頌德點道:「大人,草民家中世代行醫,雖不說醫術精湛,但也絕非庸醫。草民一見到此方,就知乃是劇烈春藥配方,且可亂人心智,草民這才明白,那眾女子變成如此模樣,恐怕正是此方上所記載藥劑所致。可迫於侯爺府勢力,草民只得勉強應下,後就被家丁帶入一處密室,秘密配藥。」

  「密室?!」包大人聽到此處,不由微一凜目,目光射向展昭。

  展昭也是臉色沉凝,又將目光射向花廳角落金虔。

  金虔聽言也是一愣,心道:密室?!莫不是咱「財迷心竅」之時碰巧刨出的那間密室?!

  就聽展昭開口向張頌德問道:「你可還記得那間密室位於何處?」

  張頌德搖頭:「草民去密室之時,皆是被矇住雙眼,根本不知被帶往何處。」

  包大人又問道:「你既是被安樂侯請去製藥,為何又被誣陷殺人?那藥方又如何到了醫書夾層之中?」

  張頌德雙肩微微一抖,突然提高聲音道:「回大人,草民雖不是華佗在世,但也知醫者仁心之理,安樂侯爺在陳州府內所作所為,陳州府內百姓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張頌德雖不才,但也不願助紂為虐,所以草民就走了一步險棋。」頓了頓,又道:「草民趁配藥之際,為自己配了一副藥劑,使草民呈假死之狀。那安樂侯以為草民已死,便命人將草民拋屍荒野,草民才脫逃抽身。而藥方也是那時被草民帶出的。」

  金虔聽到此處卻是有些不解,心道:那小螃蟹如此狡猾,就算這張頌德假死,又怎麼可能連驗都不驗就把屍體拋了出去,而且連搜身也免了?未免太疏忽了吧?

  想到這,金虔不由又將目光移向包大人身側的公孫先生。

  果然公孫先生也是面帶疑惑,出聲問道:「難道那安樂侯就沒看出破綻?」

  張頌德聽言,面容之上卻是漫上一抹苦笑,澀然道:「先生有所不知,這假死藥乃是草民家傳配方,藥效猛烈,服用下去,不僅和真死無異,且渾身皮肉皆會漸漸腐爛,過四五日才會漸漸恢復。敢問世間,又有誰會去檢驗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首?」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驚。

  包大人、展昭、四大校尉自不用提,自然未曾聽過此種藥劑,皆是驚異滿面。

  公孫先生聽言卻是兩眼放光,好似見到了什麼心怡趣物,一副躍躍欲試之狀。

  金虔聽言卻是上下打量張頌德周身,心道:如此以假亂真的假死藥劑,竟是比咱的「假死丹」還要厲害幾分,竟可令活人肌肉腐爛,過幾日又可自行恢復?!嘖嘖,這張頌德家中的家傳藥也太犀利了吧?只是,如此劇烈藥劑,難道不會留下後遺症?!

  可再看這張頌德周身上下,似乎又未有任何不妥之處。

  金虔眼珠一轉,心中又盤算道:事後還是問個清楚,若是真有如此厲害的假死藥劑,可千萬不要浪費了,定要將其發揚光大才好。

  那張頌德也不管眾人驚異臉色,自顧自地繼續道:「草民九死一生回到家中,將藥方藏於醫術之中,又將醫術交給家僕福松看管,本想只是此方有一天能成為安樂侯的罪證。不料卻因此連累了黃大哥一家,還連累了秋娘……」

  說到這,張頌德身形不由一抖,面上又顯出那種驚恐之色,眼神漸顯凌亂,口中話語也開始漸無條理,「草民逃出當夜,安樂侯就發現藥方不見,後可能又發現草民屍身消失,竟派人追到草民家中……草民說沒見過藥方,他們就逼迫草民,草民抵死不認,他們又逼迫福松,可福松根本不知什麼藥方……他們問不出來,竟又把草民抓到了陳州府衙,第二日,就傳出黃大哥服用草民開的藥方中毒身亡的消息,可那藥方不過是草民去侯爺府之前開的一劑治傷寒的藥方……草民不服,大堂喊冤,可他們竟然誣陷草民和秋娘通姦,一同謀害黃大哥,秋娘什麼都不知道,卻被我連累了,黃大哥也枉死……」

  「張頌德,那安樂侯可是用你張家行醫名聲,和黃氏清白性命逼迫於你?」包大人打斷張頌德,嘆了口氣問道道。

  張頌德聞聲,身形好似被電擊一般,猛然抬頭,雙目溢滿淚水,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高呼道:「大人明察!安樂侯府的人曾說過,草民若不想張家名聲受損,若不想秋娘清白遭污,就應早早交出藥方,還說若是草民一日不交出藥方,秋娘就受一日折磨,草民、草民本已打算在黃泉之下再與黃大哥和秋娘賠罪,若不是福松歷盡千辛去開封府伸冤,若不是……大人,草民不該為了一紙藥方而連累他人,大人,秋娘、不黃大嫂還在安樂侯手中,望大人救救她啊……」

  說到這,張頌德已是泣不成聲,只知跪地叩首。

  包大人雙眉緊蹙,再看所跪之人,一身囚衣,渾身血污,渾身抖動,聲音哽咽,不由暗嘆一口氣,道:「黃氏已經被救出,此時就在府衙之中。」

  張頌德一聽,猛然抬頭,面帶驚喜,憔悴面容上竟隱隱顯出容光,難以置信道:「大、大人,您說秋娘就在府中?」

  包大人點點頭:「張龍,先帶張頌德去見黃氏吧。」

  張龍領命,那張頌德雙目含淚,叩了三叩,才起身隨張龍匆匆而去。

  包大人望了一眼張頌德背影,又是微嘆一口氣。

  一旁公孫先生見狀,不由上前一步道:「大人……」

  包大人搖搖手,寬慰道:「無妨,本府只是想到那黃氏此時已如同瘋人,有些於心不忍。」頓了頓,包大人又拿起桌上藥方,皺眉不語

  公孫先生也沉眉道:「大人見到此藥方後就退堂停審,想必也想到此方事關重大。」

  包大人緊蹙眉頭點頭道:「不錯,此藥亂人心智,控人行為,若是大量配用,為禍國家,恐會動搖國本,社稷不保。」頓了頓,包大人聲音微沉,又道,「那安樂侯身份尊崇,稱霸一方,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對何會此藥方為何如此執著?」

  此問,似是詢問,又似自語。

  公孫先生一側皺眉,也道:「莫不是安樂侯想要以此藥方來控人心智?」

  「他為何要控人心智?」

  「這……學生不敢妄言。」公孫先生垂眼道。

  包大人又長嘆一口氣。

  金虔一旁看得直挑眉尖,心道:這有啥想不通的?這方子上記載的可是二師父傾力打造的頂級毒品!比起鴉片、冰毒搖頭丸之流也毫不遜色,若是成批製造,那可是暴利中的暴利!雖然風險高了點,但斂財的速度絕對是其它行業難以望其項背,嘖嘖,光想想成堆成堆元寶以幾何級數的速度累加,誰不激動?!唉——可惜開封府這幫精英卻是難以體會其中奧妙。

  包大人放下手中藥方,猛一抬頭,目光凜凜,提聲命令道:「趙虎,傳本府之令,嚴加保護張頌德與張福松二人,不得有任何閃失。」

  「屬下遵命。」

  包大人點頭,又對身側公孫先生道:「依先生只見,那張頌德所說密室,可是展護衛與金捕快救人密室?」

  公孫策沉吟片刻,道:「八九不離十。」

  「先生覺得這配好的『綠媚』在密室之中可還有剩?」

  「這……」

  「大人!」展昭突然邁前一步,抱拳道:「屬下願再去侯爺府一探。」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皆是臉色一變。

  公孫先生微微抬眼,頗有些無語問蒼天之味。

  剩下三大校尉臉上皆是又是擔心又是敬崇之色。

  金虔則是臉色泛白,眉梢抽動,額角冒汗,心道:這貓兒也太盡職了吧,老包又沒發話,你激動個什麼勁兒?——慢著,若說去過密室的人,貌似只有咱和貓兒兩人,難道咱又要捨命陪「御貓」?不是吧!!

  包大人望了眼前筆直大紅身影一眼,有些無奈道:「展護衛傷勢未癒,還是留在府衙待命吧。」

  展昭聽言,先是一愣,不由望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乾咳一聲,目光微飄。

  「大人,屬下傷勢已無大礙,請准屬下前去侯府密室探個明白,若是讓『綠媚』流落世間,恐怕後患無窮!」展昭又上前一步,劍眉緊蹙,俊顏上浮現焦急之色。

  包大人黑面上無奈之色更重,又將目光移向身側師爺。

  公孫先生乾咳一聲,緩緩道:「展護衛不必焦急,密室內暗門眾多,一時之間恐怕也難以探出究竟,何況此時也無法判斷『綠媚』是仍在密室之中,還是早已被轉移出城。若是此時貿然前去,絕非上策。」

  「可是……」展昭又上前一步。

  公孫先生一擺手,止住展昭話語,又對包大人道:

  「大人不妨令官兵守住各個交通要道,若是『綠媚』仍在侯爺府內,便可用此法防止此藥外洩。」頓了頓,公孫先生臉上又顯出幾分無奈望了一眼面前神色堅定的紅衣護衛,提高幾分聲音道:「何況展護衛之前為護金捕快所受傷痛雖然不重,但若是不靜心調養,恐怕後患無窮,你說是不是,金捕快?」

  話語之中,還特意加重「為護金捕快」幾字聲調。

  金虔聽到展昭提議被駁回,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公孫先生點名,頓時一驚,定眼一看,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又成為眾矢之的。

  王朝、馬漢面露驚異,目光似火——妒火,絕對是妒火。

  公孫先生儒雅帶笑——落井下石加幸災樂禍。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表情看不到,背影微僵——嘖嘖,不祥啊不祥。

  包大人面色驚奇,目光轉向紅衣護衛,口中喃喃道:「展護衛原來是為護金捕快,才受了如此傷痛啊——」

  金虔一聽,頓時心頭大驚,急忙衝上前,撲通單膝跪地,抱拳呼道:「啟稟大人,屬下有一言不吐不快,望大人恩准!」

  包大人一愣,頓了頓才點了點頭。

  金虔深吸一口氣,面色沉痛道:「咱本布衣,躬耕於——『蔡州』,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包大人不以屬下卑鄙,收屬下於開封府為職,自是再造之恩,屬下由是感激,遂許大人以驅馳。展大人對屬下關懷備至、常曉以大義、噓寒問暖,屬下更是感激涕零。」

  「前日包大人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之時,夙夜憂嘆,恐付託不效,以損大人之明;故搜軟紅,深侯府,今雖略有小功,卻難掩大過。」

  「展大人憂國憂民——咳,那個展大人忠君愛國、捨己為人,救屬下於危難之中,如再生父母,大恩難報;展大人傷痛,屬下感同身受,心如刀絞,悲痛難平。但大錯已鑄,屬下無顏,悔不當初,懇請大人嚴治屬下之罪,以告展大人背傷,以慰屬下心傷;屬下不勝受恩感激!今負荊請罪,臨言涕零,不知所言。」

  一席話說罷,偌大花廳,竟是一片寂靜。

  眾人皆是呆愣,半晌無人應聲。

  許久,才聽公孫先生緩緩道:「金捕快好文采——」

  「公孫先生過獎,此乃屬下肺腑之言,哪裡談得上什麼文采。」

  金虔抱拳呼道,心中卻道:嘖嘖,咱早料到這公孫竹子是個貨真價實的悶騷八婆,嘴不嚴實,愛扯八卦,若不是咱早有準備,先篡改了一篇「出師表」以備用,這老包若是追查起來,咱豈不是小命休矣?!

  嘖嘖,勉強逃過一劫。

  想到這,金虔不由偷瞄公孫先生臉色。

  卻見那公孫先生眉峰微挑,手拈墨髯,望望自己,又望望自己身側四品護衛,一副胸有成竹之色。

  嘖嘖……

  這表情為何有些眼熟?

  難不成——

  耳邊又響起公孫先生那句諄諄囑託,金虔只覺冷汗森森,寒顫成群,嘴角抽搐半晌,最後,終是心一橫,眼一閉,突然身形一轉,抓住身側某人大紅官袍下襟,痛聲呼道:

  「展大人,您為救屬下,身受重傷,屬下無以為報,屬下、屬下——」艱辛嚥下一口唾沫,金虔臉皮又抽搐兩下,才繼續道:「屬下在此當天立誓,以後展大人所受傷痛,屬下願以十倍返還我身,以求展大人身體康健,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多福多壽——」

  金虔正在考慮要不要再加兩句「恭喜發財,多子多孫」之流,卻突覺一股寒氣從手中所攥官袍之上蔓延開來,直衝腦門,不禁抬頭一望,頓時渾身僵硬,血流靜止。

  只見展昭薄唇抿冷,霜面眉冰,更襯一雙黑眸深邃莫測,若蒼茫寒夜,冷星錯落,正是眸寒嚴凝,顏冷欲冰。

  金虔頓覺若身處寒冬臘月,蕭瑟寒風陣陣劃過心尖,趕忙收回手指,瑟瑟跪在一旁,不敢再出半字,心中哭道:

  嘖嘖嘖嘖,完了,完了!貓兒發飆,風雲變色,公孫竹子啊,這回你可把咱害慘了,莫說攔著貓兒莫讓他亂來,咱看咱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咳咳,展護衛,既然金捕快都如此說了……」

  公孫竹子,你打圓場打得也太晚了吧,你沒看見貓兒那張黑臉嗎?嘖嘖,萬一這貓兒要算賬,咱立刻就把你這根腹黑竹子的陰謀供出來。

  「……屬下願留在府衙中待命。」清朗嗓音從頭頂傳來。

  嗯?!

  金虔聽言一愣:

  咱莫不是受驚過度,耳朵出現幻聽?

  再抬首一望,只見展昭又恢復了往常神色,仿若剛才一瞬不過是錯覺而已。

  不過再轉頭看看其它幾人臉色,金虔敢拿自己後半年俸祿打賭,適才所見絕非自己眼花。

  王朝、馬漢已然嚇呆,二人同是僵硬如石。

  包大人面色奇異,黝黑臉龐竟然出現泛白跡象。

  公孫先生依然手拈墨髯,只是手指微微抖。

  「大人,屬下先行告退。」展昭似乎無視眾人不妥之處,抱拳行禮,徑直走出大門,只是回身之時低聲說了一句:「請金捕快隨展某一起。」

  金虔一聽,險些驚叫出聲,急忙向眾人飛去求救信號。

  只見公孫先生微微挑眉,拋回一個「自求多福」的信號彈,便移開目光。

  包大人目光一觸金虔目光,趕忙低垂眼簾,貌似沉思,

  再看王朝、馬漢,皆是目光飛飄,一副置身事外之色,顯然不願趟這趟渾水。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躊躇半晌,也未見眾人有相助之念,最終只得硬著頭皮、耷拉著腦袋隨在展昭身後出門。

  嘖嘖,這幫沒義氣的傢伙!若是咱身遭不測,英年早逝,定會到閻王殿上訴翻案!

  *

  金虔隨在展昭身後,一路上是冷汗森森,腦海中愣是將滿清十大酷刑都高清晰回顧了個遍,愈發覺得自己生還無望。奈何自己又是僅有「逃」心,卻無「逃」膽,只得跟著某位據說武功蓋世的南俠一同回到廂房,眼睜睜的看著面前某位號稱江湖一流高手將手中寶劍舉起,舉起,舉起——落下!——然後放在了方桌之上……

  「金捕快,坐。」

  嗯哈?

  金虔一時呆愣。

  展昭放下手中寶劍,先行靠桌落座,抬眼一看,只見金虔目若龍眼,魂遊天外,不由有些無奈,只得又道:「金捕快,不必拘謹,坐吧。」

  金虔此時這才回神,眨了眨眼,點點頭,恭敬坐在一旁,偷眼打量對面之人臉色,心中卻道:這貓兒如此和顏悅色,莫不是「笑裡藏刀」之計?咱還是小心為上。

  想到這,金虔更是緊張,縮著肩膀,大氣不敢出一聲,雙眼直直瞪著地面,渾身神經細胞一級戒備,生怕錯過任何逃生機會。

  「金捕快,展某喚你前來,只是有事相問,還望金捕快據實相告。」

  有事相問?

  那就相當於有求於咱——

  有求於咱就等於咱還有利用價值——

  有利用價值就等於還有活命機會……

  嘖,謝天謝地。

  金虔這才暗鬆一口氣,趕忙抬頭,一雙恢復原狀細目直直瞪著面前人,抱拳提聲道:「展大人儘管問,屬下絕不敢有半點隱瞞。」

  說罷,還萬分誠懇的點了點頭:

  展大人啊,看看咱這質樸真摯純潔無瑕的目光,天下最誠實之人莫過於咱了!

  被金虔一雙細目死死盯著,又想起之前經歷種種,展昭竟生了些許不自在,不由微微垂眸,乾咳一聲道:「展某只是想問,展某受傷之後,公孫先生可曾對金捕快說過什麼?」

  金虔眼皮猛然一跳,立即抱拳提聲道:「沒有,公孫先生什麼都沒說!」

  展昭俊顏上神色凝重,緩緩抬起眼簾,定定望著眼前之人,銳利星眸半分不移。

  金虔被盯得猶如芒刺在背,幾乎要將公孫先生囑咐盡數脫口倒出,可話語剛到嘴邊,又被生生嚥回肚裡。

  想南俠展昭乃是一代豪傑,若是這知道公孫竹子的囑咐——嘖嘖,光是想想都渾身發寒……那公孫竹子一肚子黑水,自然有辦法自保——可咱一屆初來乍到的小差役,要錢無錢,要勢無勢,堂堂四品御前護衛若想收拾咱,豈不是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省事?就算展大人心胸寬闊不計較,那根竹子若是知道咱的嘴不嚴實……

  金虔頓時一個冷戰。

  所以,總而言之——此時此刻,咱就要堅定不移地貫徹地下黨員的路線方針政策:打死咱也不說!

  想到這,金虔不禁微微眯眼,努力將眼前之人想像成漢奸狗腿形象,好烘托烘托氣氛,為自己的大義凜然添加幾分悲壯氣氛。

  可努力了半天,眼前之人仍是那張俊雅面孔,雖面色凝沉,也遮不住春色無邊。正是:朗眉攬月,星眸流清,俊顏若玉,薄唇潤露。

  金虔不禁嚥下一口口水,心中哀嚎道:

  嘖嘖,只可恨咱愛國主義影片看得太少,竟是未抓住其中精髓——天哪,這「美人計」該如何應對才好啊?!

  展昭只見眼前之人臉色不過瞬間就變了數次,最後竟是滿面一臉視死如歸之色,不覺微微暗嘆一口氣,緩下聲音道:「金捕快怕是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嗯?!

  喂喂,難道這就結束了?

  金虔不可思議的繃大雙眼,使勁眨了兩下眼皮,立即起身抱拳道:「屬下告退!」

  說罷,就忙不迭地奪門而出。

  只是在越門之時,又聽身後清朗聲音道:「金捕快,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以後莫要再許下重誓傷害身體——展某也擔待不起……」

  金虔聽言身形一滯,心思轉了幾轉才想起剛才信口胡說的誓言,急忙回道,「是是是,屬下以後絕不敢造次。」

  心中卻道:比起立誓這種事,咱自然還是考慮如何完成腹黑竹子的囑咐才是上策。所謂「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當職竹子下,怎可不變通」,何況指天立誓這種事十次有十一次不准,否則那些滿口誓言卻大奸大惡的禍害怎能「長命百歲」?嘖,這貓兒也實在太過較真兒,果然是老包家的正直好貓,稀有品種,頻臨絕種。

  「金捕快知道就好……」門內之人輕聲道。

  金虔躬身施禮,合上門扇,深呼了一口氣,緩緩抬首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嘖嘖,你說咱容易嗎?!和如此美色獨處一室,不但沒出亂子,還生生撐過一回「美人計」,看來咱的定力又高深了一層——若還有機會回到現代,咱定要寫篇論文以作紀念,題目就叫「論美色與定力的辨證與統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4:22 PM

陳州案 廿一回 小差役花廳救險 安樂侯三審伏法

  絲絲微涼邀月影,垂燈螢光映軒窗。

  夜深人靜,月明星稀,本是好眠之時,但陳州府衙書房之內卻是燈火通明,人影攢動。

  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及四大校尉皆齊聚書房之中,驗看那紙藥方。

  「公孫先生,你已察看半日,可有發現線索?」包大人看著一側已經察看藥方許久的公孫先生,口氣有些焦急道。

  放下手中藥方,公孫先生微微皺眉,輕嘆一口氣道:「大人,學生已經將這張藥方仔細驗過,除了書寫藥方的紙張有些特殊之外,根本無任何與安樂侯相關之處。」

  「這紙張有何特殊之處?」

  「大人請看,」公孫將藥方展開舉至燈火前,映照燈火道,「這紙張之上隱約能見五個『萬』字。」

  「萬字?」包大人眯眼細細看去,只見那藥方紙張在火光映照之下,隱隱浮現五個「萬」字,字體皆是不同,五字相間,呈圓環之狀。

  包大人不由皺眉,目光移向公孫先生:「先生可曾見過此種記號?」

  公孫先生搖頭道:「學生也未曾見過此種標記,不過……」頓了頓,又道,「這種印有浮印的紙張價格通常都極為昂貴,而這紙上所印浮印又非普通花樣,此種張紙的價格定然不菲。依學生判斷,能用此紙書寫之人,定是非富即貴。」

  包大人劍眉緊蹙:「那依先生之見,此藥方可作為定安樂侯罪行的物證?」

  公孫先生沉吟半晌,才道:「學生覺得不妥,即便書寫藥方紙張非比尋常,但與那安樂侯府並無任何干係,就算在大堂上呈出此方,也無法立證,若是安樂侯再趁機反咬一口,恐怕反會使大人落下栽誣皇親之嫌。」

  包大人皺眉不語半晌,才緩緩點頭。

  「本府也知此理,但不知為何,本府一見到此張藥方,就總覺心緒不寧。」

  「此方之上所載之藥,為禍害之物,大人有此擔心也乃常情。」公孫先生一旁寬慰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道:「那依先生之見,這明日昇堂,該如何審理此案?」

  公孫先生拈鬚道:「恐怕只有以人證定案。」

  包大人皺眉半晌,才微微點頭道:「也只有如此——但本府擔心,那安樂侯為人狡詐,僅憑人證,恐怕難以令其服罪,若是安樂侯矢口否認,再加龐太師一旁撐腰,到時若想定龐昱的罪行,怕是難上加難。」

  「那依大人之見,該如何?」

  包大人微一皺眉,突然雙目一凜,站起身高聲道:「無論如何,明日一審,本府定要為陳州百姓討一個公道。」

  此言一出,室內眾人皆是一臉敬意,豪情滿胸,不由頻頻頷首。

  王朝、馬漢在一旁想了想道:「大人,既然大人決定以人證定安樂侯罪名,那人證安危定是重中之重,屬下二人願請命去保護幾名人證。」

  「這倒不必。」包大人擺手道,「本府已說過,僅憑人證,恐難以將安樂侯入罪,那龐昱想必也知此點,所以遲遲未有所行動。」

  公孫先生聽言卻是搖頭嘆氣道:「大人,那安樂侯聰明過人,自然知道此理,只是,恐怕他也早已猜到,大人就算拼得頭頂烏紗不要,也要將他入罪。所以,此時真正危險的,並非那些人證,而是大人。」頓了頓,掃了一眼四大校尉的驚愕之色、包大人的瞭然之色及展昭的一臉凝重之色,公孫先生又緩下臉色道,「只是安樂侯能想到的,展護衛自然也能想到,否則,展護衛也不會多命一名侍衛在此待命,只是……」

  話剛說到一半,公孫先生卻停下聲音,將目光移向書房大門。

  眾人也不約而同將目光齊齊射向書房門口。

  只見一名瘦小差役斜斜靠在書房門口門框之上,口齒半開,陣陣細微呼聲從口中傳出,一顆腦袋正隨著呼吸點在門柱之上,敲得門框咚咚作響。

  書房內眾人皆是暗暗嘆氣。

  包大人微微搖頭,緩聲道:「金捕快年紀尚幼,不便護衛,還是讓他早些歇息去吧。張龍——」

  張龍幾步走到金虔身側,抬手拍了拍金虔肩膀道:「金捕快、金捕快?金虔!」

  呼喊半天,門口之人總算緩緩睜開雙眼,眨了兩下眼皮,待看清眼前之人後,馬上面帶喜色呼道:「包大人收工了?」

  「收工?」張龍不由聲音一滯。

  「咳咳,屬下是問包大人可是打算歇息了?」金虔趕忙改口道。

  張龍微微嘆氣道:「還未,只是包大人叫你先去歇息。」

  金虔聽言卻是身形一直,雙目放光,滿面忠心抱拳高聲道:「屬下還要在此守備大人安全,怎可玩忽職守,先行歇息?!」

  一席話說得是慷慨激昂,聽得眾人精神不由一震。

  可眾人哪知,這金虔口中言語鑿鑿,心中卻是抱怨萬分:

  嘖嘖,若不是某位御前護衛黑著臉命令咱必須在書房為老包守備,誰會吃飽了撐的不去睡暖被窩,反倒站在這裡吹冷風?!

  哼,守備……

  讓咱守備……

  嘖,有沒有搞錯!

  有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在場,外加四大金剛和一根腹黑竹子,老包這身邊是文武兼備,固若金湯,哪裡還需要咱這根豆芽菜礙眼。說白了,還不是因為咱白天幫襯了公孫竹子,礙了貓兒的事兒,所以這貓兒才趁機打擊報復,剝削咱的寶貴睡眠時間……只不過那位展大人下令之時,正色嚴聲,官威十足,就算咱有熊心豹膽,也不敢半途落跑啊。

  想到這,金虔不由臉皮微抽,又將目光瞄向包大人身側的那名紅衣侍衛。

  果然,聽見金虔推辭,展昭俊顏之上漫過一絲安心之色。

  嘖……又多一人陪包大人同熬黑眼圈,貓兒,你這回心理平衡了吧——

  包大人聽到金虔話語,不由欣慰一笑,拈鬚道:「金捕快小小年紀,倒是十分有心啊!」

  「此乃屬下職責所在!」金虔繼續抱拳狗腿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向身側公孫先生,問道:「公孫先生,這明日昇堂……」

  鏘!

  一聲金屬撞擊之聲突然打斷包大人話語。

  只見展昭身形一晃,巨闕空中劃過,一支袖鏢應聲被打入包大人身後牆壁,竟是生生嵌入牆壁半寸。

  「保護大人!」

  片刻之瞬,金虔只覺一道勁風劃過臉頰,眼前紅影一晃,再回神之時,自己已經身處公孫先生身側,四大校尉身後。而在圍圈最前,正是那抹筆直紅影。

  紅衣勝火,背影似松,巍峨如山,沉靜若水。衣袂翻飛,巨闕出鞘,頓時光華燦然滿室。

  而在巨闕正前,不知何時多出八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僅露雙目,凶光四射,八柄寒刀,殺氣四溢,正是經典職業殺手形象。

  「你們是什麼人?!」包大人一旁高聲喝問道。

  「來人,保護大人!!」公孫先生也高聲喝令道。

  無人回答包大人問話,也無人應答公孫先生之令。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冷笑,突然,那八人如同鬼魅一般,無聲無息拔地而起,兩人一組,分四個方向直撲包大人而來。

  一道紅影如電飈出,三尺巨闕寒光凜冽,劃出道道光華,如鐵網鋼陣,硬是圈住四人身形,而餘下四人,皆被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攔住,混戰一處。

  霎時間,刀光劍影層疊,腥塵淒風襲人。

  那八名黑衣人,武功皆是不弱,招式乾淨俐落,且刀刀狠辣,招招帶煞。

  展昭以一敵四,雖無敗勢,但也相持不下,難佔上風。

  四大校尉雖是久經沙場,但此時也是勉強招架,險象環生。

  金虔看得是心驚膽顫,不覺頻頻後退,可剛退幾步,就突覺脊背一陣發涼,一股冰冷殺意漫上後頸,激起層層汗毛豎立。

  金虔不由心頭一涼,猛然轉頭抬眼,頓時雙目暴突。

  只見一名黑衣人,腰間捆索,倒吊房樑之上,口含竹管,正瞄準包大人頭頂,竹管之內,點點藍紫詭異光芒隱約可見。

  「蜘蛛俠?!不是吧?!」

  金虔臉皮一抽,口中一聲大喝,一腳把包大人所坐椅子踹到一邊,手疾眼快將懷中掏出藥彈盡數掏出,也不管是何效果,鉚足了勁兒就扔了出去。

  轟!!

  書房後半頓時藥霧四起,濃煙滾滾,氣味難聞至極,嗆人心肺。

  在外側混戰那幾位還好,波及不大,只是片刻走神,便又繼續戰得難解難分。

  而被煙霧直接籠罩的這幾位,卻是痛苦萬分。

  包大人被金虔踹到一邊,又被煙霧所嗆,臉色憑是難看,直逼醬紫色系。

  公孫先生衣袖掩鼻,也掩不住陣陣乾咳。

  金虔更是鼻子眼淚一把抓,一邊捂著口鼻,一邊踹踏剛從房樑上不慎跌落且失去意識的黑衣殺手,可剛踹了兩腳,就覺身後一股勁風,一個重物攜著血腥味猛然撞上自己後背,硬是將金虔生生壓趴在地。

  「大人!!」公孫先生一旁臉色大變,直奔過來。

  金虔被壓得滿嘴啃泥,勉強抬頭,這一看,頓時大驚失色。

  只見一名黑衣殺手正手抄鋼刀朝包大人頭頂砍去。

  額的神哪!!

  也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金虔猛一挺身,竟硬是將背後重物拋到一邊,腰間鋼刀順勢抽出,足下發力,如電竄出——

  鏘!!

  砍向包大人的鋼刀硬是被金虔那柄幾乎從不出鞘的鋼刀架在半空。

  金虔雙手握刀,用盡全身氣力才勉強止住那殺手的刀勢,可不過一擊,金虔就覺虎口劇痛,手掌發麻,掌中刀柄幾乎脫手,不由暗暗叫苦:

  嘖,真是書到用時方很少!春蠶到死絲方盡!咱那煙霧彈咋就沒多做幾個以備不時之需啊啊啊!

  那名殺手眼看就要得手,不料半途卻殺出一名小衙役壞事,頓時殺機四起,刀鋒一轉,朝金虔劈去。

  金虔的半桶水功夫,哪裡能招架,一見眼前寒光閃爍,如電刀鋒就向自己劈來,頓時心頭大驚,舉起手中鋼刀順勢一擋,手中鋼刀終是握不住,脫手飛出。再看那名殺手,手腕一轉,第二刀又斜劈過來,金虔急忙閃身一躲,條件反射,足下生風,將「逍遙游」的功夫使出了個十成十,不過瞬間,就竄出一丈有餘。

  那名殺手眼見金虔詭異輕功,不由一愣,但在片刻之瞬就回神,回過身形,手中鋼刀又朝無人護衛的包大人砍去——

  Oh my god!

  金虔就覺頭頂一根腦筋「啪」得一聲崩斷,大腦小腦同時當機,足尖一點就奔了過去……

  ……

  不過瞬間之事,但卻如同慢鏡頭一般,有條不紊在金虔眼前緩緩放映。

  公孫先生臉色慘白,口中高呼話語,但金虔卻是半字也聽不清。

  王朝、馬漢、張龍同時抽刀回身,皆是滿面驚恐。

  趙虎口吐血紅,想要掙扎起身,卻是力不從心。金虔此時才看清楚,感情剛才把自己壓倒在地的重物竟是趙虎這個二愣子。

  而那抹大紅身影,依然和四名黑衣殺手纏鬥,武功之高,身形之快,實在是看不真切。

  眼前包大人一張威嚴黑面,竟是露出驚慌之色——唉,老包,有損形象啊。

  再看那位殺人未遂的黑衣殺手,金虔不覺嘴角一勾:

  只見殺手眼中顯出不可思議之色,緩緩仰倒在地,胸口一柄寒劍直透胸口,劍鋒滴紅,殺氣寒光,明黃劍穗,染血若纓——嗯,看著眼熟,貌似那柄上古名器。

  嘖嘖,這貓兒憑是厲害,將巨闕當標槍,投出刺人,還能不偏不倚,正中心臟,果然手藝精湛。

  可惜速度慢了半秒,若是在殺手落刀之前就飛過來該有多好……

  眼角微瞥,望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慘烈傷口,皮肉外翻,幾乎見骨,黑紅液體就好似涓涓細流一般,川流不息,金虔更覺眼皮發沉,精神恍惚,眼角再瞄,好似看見一抹大紅身影飛到身側,金虔不禁唇角微動——

  「金捕快,你說什麼?」包大人焦急沉聲傳入耳畔。

  金虔唇齒緊閉,已是無法再發半言,只得在心中抱怨道:

  老包,念在咱舍「臂」為你擋刀的份上,您能不能和身邊那位貓科動物換一下,不管怎麼說,這躺在「御貓」的懷裡和躺在黑臉老包懷裡,香豔水準絕不在一個等級啊……

  *

  「公孫先生,金捕快傷勢如何?」包大人沉聲問道。

  「……」公孫先生皺眉不語。

  「公孫先生!」三個聲音同時響起。

  「……」公孫先生雙眉皺成一個疙瘩。

  「公孫先生?!!」趙虎略帶沙啞嗓音也不禁喊道。

  「……」公孫先生繼續皺眉,細細將床鋪中人手臂包紮完畢,才緩緩起身,面對屋中其他幾人。

  眾人見到公孫先生陰沉臉色,不由心頭一驚。

  「公、公孫先生?」張龍顫聲道。

  「金、金虔不會沒救了吧?咳咳……」趙虎邊咳邊問,聲音幾乎帶上哭腔。

  公孫先生眯眼沉凝,緩緩搖頭。

  眾人心頭皆是一沉,不由將目光移向一直筆直立在床側的大紅身影,不禁同時一個冷戰。

  江湖人人皆知,南俠展昭溫潤儒雅,懷襟廣闊,即使面對大奸大惡之徒,出手也總留半分餘地。

  可經今日一役,開封府眾人卻皆是感慨至深: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江湖傳言尤不可盡信。

  回想片刻之前某位江湖人人稱頌其好脾氣的青年俠客,對付那幾位黑衣殺手的武功招式,眾人心頭又是一陣發寒。

  那真是:招式狠辣,劍風帶煞,處處致命,劍劍飛血,有一詞可表:腥風血雨。

  而自公孫先生為金虔開始療傷,展昭就一直如此姿勢,立在床邊,不言不語,不急不怒,猛一看去好似與平時無異,但屋內眾人卻同是頭皮發麻,兩腳發軟。不為別的,就為那柄某人平時愛惜如寶的巨闕劍,此時竟是忘了將其還鞘,劍柄緊攥在蒼白手指之間,任猩紅劍穗點點滴血入地。

  眾人皆有一個錯覺,眼前這位向來沉穩有度的四品護衛,似乎隨時會衝出去把牢房內那七名只剩半條命的殺手刺成蜂窩。

  寂靜屋內,眾人呼吸彼此清晰可聞。

  突然,一句喃喃自語打破沉寂。

  「怪……怪!實在是怪!」公孫先生拈鬚搖頭,突然出聲道。

  「先生何處此言?是否真的是金捕快傷勢太重,先生無從療傷?」包大人眉頭一緊,趕忙問道。

  「回大人,」公孫先生這才回神,拱手道,「金捕快傷勢並無大礙,調養得當的話,不日就可痊癒——」

  床前那抹僵直紅影似乎略緩緊繃。

  眾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只是……砍金捕快的那柄鋼刀上被淬了劇毒。」

  巨闕好似又隱隱嗡鳴。

  眾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可還有救?」包大人沉聲問道。

  「怪就怪在這裡!」公孫先生頓了頓道,「這致命劇毒到了金捕快身上,卻不知為何竟絲毫不起作用,依學生判斷,金捕快定是體質異於常人,所以百毒不侵。」

  眾人頓時大呼一口氣。

  公孫先生看了一眼趙虎,又道:「幸虧趙虎只是被那殺手的拳腳所傷,否則恐怕性命難保。」

  「那金捕快為何一直昏迷不醒?」趙虎對自己的傷勢卻是毫不在意,只管追問鋪上之人傷勢。

  公孫先生儒面之上漫上一抹苦笑:「並非昏迷不醒,而是熟睡不醒。」

  「?!」

  「恐怕是這幾日太過操勞,又不慎負傷,又累又傷之下,導致金捕快一睡不起,在下判斷,明日天明就可甦醒。」

  「……」

  一陣冷風掃過屋內眾人僵直身形……

  「咳咳,」包大人立直身形,正色道,「王朝,馬漢,張龍,用清水將府內中了迷藥的衙役澆醒,加強戒備,切不可再有任何閃失。」

  「屬下遵命。」三大校尉領命而出。

  「趙虎,你身負內傷,回屋調養。」

  「大人,屬下……」

  「嗯——?」

  「屬下遵命……」趙虎不情願抱拳道。

  「雖說金捕快傷勢已無大礙,但以防萬一,還是要偏勞公孫先生在此照顧金捕快。」

  「學生知道。」公孫先生拱手道。

  包大人點點頭:「本府先回書房,再思慮明日昇堂之事。」

  鏘!

  巨闕回鞘,紅影閃到包大人身側:「展昭隨大人一同前去。」

  「這……」包大人看看眼前的紅衣侍衛,又看看床鋪前的公孫先生,才點了點頭道,「也好。」

  說罷,便轉身出門。

  大紅襟袍閃出門,屋內又恢復一片沉靜。

  公孫先生望了一眼鋪上之人,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嘆氣道:

  「展護衛的心思怎可能瞞過在下?金捕快陳州一行,常有扭轉乾坤之舉,鋒芒畢露,恐怕早已引起龐氏父子殺機,展護衛一直帶金捕快於身邊查案,無非是想護金捕快周全,今夜命金捕快去書房候命,恐怕也是作此打算。不料……」

  「唉,展護衛平時就愛將責任自攬上身,此次金捕快又是因此負傷,展護衛自責之心可想而知——其實展護衛又何必自責,想金捕快平日舉止,誰又能料到今夜舉動……」

  說罷,公孫先生又是一陣搖頭嘆氣,望了一眼鋪上之人,轉身端起水盆走出大門。

  剩下一位全身僵硬倒在床鋪之上的病患,儘管雙目緊閉,滿臉肌肉卻是不受控制隱隱亂抽。

  嘖嘖,咱醒得也忒不是時候!!

  *

  「升堂!」

  「威武——」

  「咚咚咚……」

  堂威陣陣,堂鼓擂響。

  「傳人證——」

  正在熟睡之人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形,高喝道:「壞了,上工遲到了!!哎呦呦……」

  手臂一陣劇痛,金虔只覺兩眼一陣發黑,險些又跌回床鋪。

  「這位小兄弟,你現在可不能起身啊!」

  一個陌生聲音在耳邊響起。

  金虔痛的齜牙咧嘴,眼冒金星,半晌才看清站在床邊之人。

  黑臉高個,一身精幹捕快裝。

  金虔眨眨眼:「這位兄弟是——」

  大個子捕快回道:「我是陳州府衙的差役,奉公孫先生之命在此照顧小兄弟——哎?小兄弟你還不能動啊!」

  大個子捕快一臉驚異看著金虔從床鋪上跳下,套襪穿鞋,又解下腰帶將受傷手臂環起,將腰帶另一頭綁在脖頸之上,轉頭急急問道:「包大人可是已經升堂了?」

  大個捕快不覺點了點頭。

  「嘖!」金虔雙眉一皺,身形一轉就衝出大門,朝大堂飛奔而去。

  看得那名府衙差役是五體投地,佩服萬分,口中喃喃道:「都傷成這樣了,還惦念升堂審案,這開封府的差役果然盡忠職守!」

  而正急急奔向大堂的金虔,心裡的小算盤卻是劈裡啪啦打得直響:

  以昨夜公孫竹子一席話推斷,咱八成是被螃蟹一家盯上了,為了咱的小命,咱還是安分的做貓兒的跟屁蟲好了。

  何況那公孫竹子曾說過,貓兒會因此傷而自責,那此後便可以此要挾,限制貓兒過激行為,更便於完成公孫竹子囑咐。

  而此時咱身負傷痛,則更要堅持帶傷工作,這樣定可為領導班子留下無私奉公的光輝形象,年底獎金紅包,一樣也少不了。

  嘖嘖,如此一舉三得之法,咱真是太有才了!!

  金虔心思飛快,腳下功夫也不含糊,不過片刻,就來到了陳州府衙大堂。

  大堂之外,密密麻麻擠滿了前來聽審的陳州百姓,竟是將大堂門外擠的水洩不通。

  金虔費勁力氣,才勉強擠出空隙,悄然走進大堂,靠邊站好。

  腳下還未站穩,就聽見大堂之上驚堂木一聲巨響。

  就聽包大人沉聲喝道:「龐昱,此時有你侯爺府大管家龐大、張頌德及春鶯等十餘名被你囚禁女子為證,你唆使殺人,嫁禍善良,強搶良家女子,又私下囚禁,樁樁罪行,駭人聽聞,還不俯首認罪?」

  但見大堂之上,龐大與那十幾名被囚禁在密室中的女子跪在堂中,龐太師及身後眾家僕堂側聽審,安樂侯龐昱正前直跪,聽到包大人所言,卻是眼角一挑,冷笑道:

  「包大人,黃大虎乃是龐大唆使所殺,嫁禍張頌德也是龐大所為,與本侯何干?而這幾名女子——」龐昱又是一聲冷笑,「本侯根本不曾見過,何來囚禁之說?!」

  「龐昱,這幾名女子可是在你侯府密室救出,怎可能與你無關?」

  「包大人,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龐昱挑眉道,「本侯在府內居住多年,從未發現任何密室密道,怎麼這包大人的手下一去,就恰好搜出了密室,又恰好救出了數名女子,也未免太過巧合了吧?」

  「龐昱!!」包大人劍眉一豎,雙目幾乎冒火。

  「包大人,」龐太師一旁閒閒道,「這幾名女子來歷不明,身份不清,怎可為證?」

  眾人一聽,皆是怒火攻心,但又礙於太師身份,只得隱忍不發。

  包大人頓下聲音,緊蹙雙眉,將目光移向一旁公孫先生。

  公孫策儒面沉冰,半晌才緩緩點頭。

  包大人這才收回目光,提聲道:「來人,帶張頌德!」

  「帶張頌德——」

  不多時,就見一名青衫儒生走進大堂,躬身下拜。

  「草民張頌德見過大人。」

  包大人點頭,示意王朝將桌上紙張遞給張頌德,緩聲問道:「張頌德,你可識得此張藥方?」

  張頌德抬眼望了一眼,回道:「草民認得,此藥方正是草民從安樂侯侯府冒死帶出的春藥藥方!」

  「張頌德,你是如何得到此藥方?」包大人繼續問道。

  張頌德躬身叩首,又將之前在花廳所言重複一遍,雖是言語簡略,但也算條理清楚。

  待張頌德言畢,除事先知情幾人神色不變之外,再看堂上眾人,臉色皆是繽紛燦爛,各有千秋。

  龐太師臉色泛白,銀白鬍鬚不住抖動,一雙三角眼瞥向自家獨子,卻是眼含蛛絲。

  聽審百姓及堂上衙役,更是鄙夷盡顯,滿面憎惡,更有幾位有咬牙切齒之狀。

  那幾名女子聽言更是抽泣不止,以那位名為春鶯的女子最重,身形顫抖不止,幾乎趴倒在地。

  啪!!

  一聲驚堂木巨響,包大人一聲怒喝:「龐昱,你還有何話說?!」

  那龐昱自見到春藥藥方,臉色就猛然一變,略顯鐵青,此時聽到包大人問話,不由身形一顫,猛然從地上竄起,一把奪過王朝手中藥方。

  眾人哪裡能料到安樂侯此舉,皆是大驚失色。

  金虔站在門口,更是心呼不妙:啊呀,難不成這小螃蟹要毀屍滅跡!

  可安樂侯下一瞬舉動,更是令人費解。

  只見他搶過藥方,不過一瞥,就又恢復原來那副倨傲嘴臉,鳳目一挑,冷笑道:「什麼藥方,本侯從未見過。」

  說罷,將藥方遞迴王朝,冷笑兩聲,回身跪回原處。

  那張頌德一聽,頓時焦急,急聲呼道:「安樂侯,這藥方明明是你親手給我,也明明是我從安樂侯府帶出,你怎可信口抵賴?!」

  龐昱鳳眼微眯,悠然抬眉,緩緩道:「笑話!此藥方上無半點與本侯相關之處,怎可說是本侯所出?包大人明察秋毫,自是不會聽此人信口開河,隨口攀誣。」

  啪!!

  驚堂木巨響。

  包大人雙目如電,直直射向安樂侯,身形微微顫動,卻是半言難出。

  龐昱唇邊掛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囂張表情。

  一時間,大堂之上,死寂一片。

  「包大人,民女此處也有一張藥方,大人可願一觀?」

  幽幽女聲突然打破沉寂,眾人不由一愣。

  只見那位名為春鶯的女子緩緩俯首叩頭後,又從髮間抽出一根木簪,「啪」得一聲將其折斷兩截,從中空木簪之中抽出一個紙卷,遞給王朝。

  王朝不敢怠慢,趕忙兩步上前,將其遞給包大人。

  包大人慢慢展開紙卷,利目之內漸漸漫上不解之色。

  「包大人,可見到藥方上角所注『日』字及下角『立』字,兩字相合,便是龐昱的『昱』字。」那女子幽幽解釋道。

  「這……」

  「你!!」

  包大人與龐昱竟是同時出聲,只是包大人聲含驚異,而龐昱則聲顯驚恐。

  春鶯緩緩直起身形,慢慢轉頭看了龐昱一眼,突然身形一顫,仰頭高笑道:「哈哈哈,侯爺啊侯爺,你生性多疑,這藥方你從不經他人之手,且交出之時,又親自標下記號,生怕別人仿冒,但這點也成為侯爺唯一死穴。侯爺聰慧,自然知道此點,所以對煉藥之人嚴加看管,只是誰能料到出了個張頌德,竟將此方盜出。可侯爺卻不知,侯爺費勁心力,甚至不惜殺人嫁禍想要奪回的藥方其實是春鶯謄寫的假方,真的藥方早已被春鶯藏匿,春鶯就等此刻,就等此刻啊……」

  「你!你、你……」

  龐昱臉色慘白,手指直直指向眼前淒厲狂笑的女子,卻是語難成句。

  那春鶯笑了一陣,眼神一轉,雙目迸出濃郁恨意,恨恨道:「侯爺是否奇怪,為何平時以侯爺之命馬首是瞻的春鶯會如此?……若不是春鶯平時如此聽話,又怎會得到侯爺賞識負責管事?又怎會有機會搜得侯爺罪證,又怎會在所有女子都被運出陳州之時反被派留於府內看守所囚女子,又怎會有機會將藥方交予包大人?!」

  眼神一轉,春鶯又是勾唇一笑,「侯爺可知春鶯為何在此時才將藥方呈上?春鶯只是想知道,在侯爺本以為勝券在握,又突被人倒捅一刀之時,那將是如何表情!!」

  說罷,春鶯口中又是一陣笑聲,笑聲淒厲刺耳,笑到最後,竟變作陣陣淒然哭聲。

  一番話說罷,大堂上眾人皆是震驚當場,無法言語。

  金虔立在門口,回想剛才所聽之言,不由心頭一陣發寒,心道:古語說得好啊,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看這春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誰料一旦發狠,竟是如此奸險毒辣。

  包大人看了一眼跪在堂下顫抖不止的春鶯,不由長嘆一口氣,劍眉一豎,驚堂木高高拍下,喝道:「龐昱,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還有何話說?!」

  龐昱直跪堂下,鎖眉閉目,雙唇緊抿,不發一言。

  包大人雙目一凜,繼續喝道:「難道還要本府鑑定你的筆跡不成?!」

  「哼哼哼……哈哈哈……」一陣冷笑從龐昱口中奔瀉而出,笑得眾人皆是一驚。

  只見那安樂侯龐昱緩緩起身,抖衫而立,碎髮飛舞,鳳目猛然張啟,眸光如刃,直直射向包大人道:「本侯無話可說,成王敗寇,理應如此。只是本侯宏圖大志,竟毀在一名婢女身上,本侯不甘啊,不甘!」

  包大人一聲冷哼:「你作惡多端,天理不容,此乃天理報應!」頓了頓,包大人又沉聲道:「本府問你,此方上所載藥方,你究竟是作何用處?其餘煉好春藥又在何處?那些被你囚禁的女子又被運往何處?還不速速招來!」

  龐昱聽言,卻是長眉一挑,一雙鳳目移到堂側龐太師身上,唇角帶笑道:「爹爹,還望爹爹以後多加珍重。」

  龐太師自從聽到春鶯所言,便已神色恍惚,眼神凌亂,此時聽到龐昱呼喚,這才回神,慢慢起身,一步一晃向龐昱走去,青紫嘴唇哆嗦道:「昱兒,昱兒,莫要怕,有爹爹在此,誰都別想傷昱兒分毫……」

  龐昱上前兩步扶住龐太師,挑眉笑道:「爹爹放心,誰都傷不了孩兒……」說罷,眼神一轉,又射向包大人道,「自小到大,本侯不想做的事,誰也勉強不了,本侯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了。包黑子,你那些貌岸然的鍘刀,莫想碰本侯分毫——哼哼……」

  說罷又是一陣冷笑。

  隨著冷笑聲由高至低,股股殷紅液體從安樂侯眼耳口鼻之中緩緩流出,笑聲漸漸消止,龐昱身形終是直直倒在自己親父懷中。

  「昱兒?昱兒!」

  龐太師雙目赤紅,幾欲迸裂,緊緊抱著懷中屍身大喝兩聲,一口氣沒上來,竟是昏死過去。

  身後龐家家僕趕忙上前,手忙腳亂伺候自家主子,聽審百姓見到安樂侯服毒身亡,竟是爆出一片歡呼。

  一時間,場面混亂至極。

  而在堂上高座的包大人卻是愁眉緊鎖,半晌才道:「來人,護送太師回府休息——退堂!」

  啪!

  驚堂木拍下,終是結束此案。

  *

  安樂侯一案終結已過數日。

  不過數日之內,陳州城內卻是物是人非,改天變地。

  賑糧、賑銀按時抵城,陳州災情已緩,如今陳州境內,百姓皆是面帶喜色,精神奕奕。

  安樂侯名下財產盡數充公,粗略估計,光安樂侯名下酒樓,客棧等,就達二十餘家。金虔在查抄之後才驚覺,之前來陳州投宿、吃飯之時所見的「昱樂樓」等等,竟都屬安樂侯財產——當然還有陳州城內所有青樓妓院。

  嘖嘖,早知就吃霸王餐,住霸王店,嫖霸王妓。

  查抄侯爺府之時,包大人又派展大人再探密室,可惜一無所獲。而那紙藥方上的秘密,製成春藥及眾女子去向,也皆隨小螃蟹之死變為不解之謎。

  龐太師據稱悲傷過度,一病不起,最後被緊急遣送回京。但以金虔推斷,那老螃蟹恐怕是打算早回一步,向自己的女婿告狀才是真。

  龐大、陳州知府李清平被判十年流放,就待賑糧完畢押送出境。包大人慷慨解囊,送了包括春鶯在內的一眾女子銀子又派人將其護送回家。

  而據說曾對某人傷勢頗感自責的四品侍衛,依然是坐如鐘,行如風,絲毫未見任何不妥之處——顯然,即使是號稱賽諸葛的公孫先生的智慧也有蒙塵之時。

  總之,陳州城內,百廢待興,眾人皆是忙碌萬分——只除了一人。

  「哈——欠!」

  金虔伸了一個懶腰,抬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的手臂,敲了敲眼前廂房門板。

  「請進!」年輕男聲道。

  「張兄,黃大嫂,聽說你們今天就要返家了?」

  金虔推門而入,朝屋內兩人笑道。

  張頌德正在坐在床邊端碗幫黃氏秋娘餵藥,一見金虔,趕忙起身招呼道:「金捕快,快坐。」

  金虔依言坐下,環視一週道:「怎麼不見張老伯?」

  「福松先行一步,回家先收拾收拾。」

  「哦。」金虔點點頭,看著張頌德又坐回床邊,為黃氏秋娘餵藥,不時有藥汁溢出,那張頌德竟也不不嫌棄,用衣角細細擦去。

  金虔不由挑眉,心道:看來那小螃蟹倒也有幾分眼力,這張頌德對這秋娘的確有幾分情意。

  再看秋娘,卻依然是目光呆滯,一副痴呆模樣。

  金虔不由心中暗嘆一口氣:「張兄,黃大嫂的病怎麼樣了?」

  張頌德聽言卻是放下藥碗,滿面愁容道:「毫無起色,公孫先生也來看了幾遍,也是束手無策,看來這輩子就要如此渾渾噩噩的過下去了。為今之計,也只有先喝些清腦的藥品吊著……唉!也不知是何人,竟會配出如此害人藥品,令人心智盡喪,簡直是喪盡天良!」

  「咳咳……」金虔乾咳兩聲,不自在地撓撓頭,從懷裡抽出兩張藥方遞上前道:「剛才在前廳遇到公孫先生,先生讓咱把這兩張藥方帶給張兄。」

  張頌德接過藥方,面帶驚喜道:「這是……」

  「上面那張是醫治黃大嫂的藥方,下面那張是調養長兄身體的藥方。公孫先生還說,長兄家傳的假死藥已經傷及臟腑,以後若是再用,恐怕命不久矣,還是莫要再用的好!」

  張頌德趕忙點頭,展開藥方細細研讀,不由面帶驚異之色,半晌才抬眼道:「這藥方當真是公孫先生所寫?」

  金虔點頭。

  「公孫先生醫術果然出神入化……」

  金虔得意。

  「在下素問公孫先生足智多謀,文采過人,沒想到啊,沒想到……」

  金虔雙眉齊飛,幾乎高笑出聲。

  「沒想到公孫先生竟寫了一筆如此醜的字……」

  啪!

  一根青筋在金虔額角爆裂。

  「張兄,小弟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說罷,也不管身後張頌德詫異臉色,金虔扭身出門,順手將門板甩上,心中憤憤道:

  嘖嘖!咱一個堂堂「醫仙」「毒聖」的入室弟子勞心勞力為你配寫藥方不收你半文錢已是天大恩惠,竟還敢嫌咱的字醜?!有沒有搞錯!!

  「金虔?!」

  身後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金虔回頭一看,不由脫口道:

  「趙虎,你不在屋裡養傷,跑出來作甚?你就不怕公孫先生又把你迷暈再躺三天?」

  趙虎一聽,趕忙轉頭觀望,見四下無人才安下心,小聲道:「小聲點,我可是偷跑出來的,要被人發現就不妙了。」頓了頓,又道,「你不知道,今天冰姬姑娘就要向包大人辭行,錯過了今日,以後恐怕就再也見不到冰姬姑娘了。」

  「哦~~冰姬姑娘~~」金虔微微眯眼,瞭然道。

  趙虎臉龐頓時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金虔,你莫要亂想,我只是、只是覺得冰姬姑娘膽色過人,堪稱女中豪傑,所以、所以……」

  說了半晌,一抬頭,趙虎這才發現眼前人不知何時已身處數步之外。

  「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婆媽?!想看美人還不趕緊,再晚好位置都被搶光了!」金虔前方招呼道。

  說罷,身形一晃,便不見了蹤影。

  趙虎先是一愣,立即回神,緊跟奔出,嘴裡還嚷道:「金虔,定要幫我佔個好位置啊!」

  兩人一前一後,急急趕到花廳,可已然是遲了半步。花廳門前,早已被一幫雙目放光的衙役埋伏完畢。金虔和趙虎只得挑最外層靠邊站立。

  只見花廳之內,包大人落座正中,公孫先生站在一側,展昭,三大校尉另站一側。而在花廳正中,立有一名女子,身形窈窕,青絲如瀑,正是冰姬。

  「冰姬姑娘,你剛剛說無需本府為你贖身?這是為何?」包大人沉聲問道。

  金虔一聽,不由有些納悶,再看周圍眾衙役,皆是一副痛心疾首模樣。

  就聽那冰姬柔聲道:「冰姬不敢勞煩大人,冰姬只願再回天香樓。」

  「這……」包大人顯然沒料到冰姬如此回答,不由有些語塞。

  公孫先生一旁也問道:「冰姬姑娘,既然包大人願助你脫離苦海,你何不受了大人美意?」

  冰姬聽言卻是盈盈一拜,面容冰冷道:「大人,冰姬入青樓乃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脫離青樓也有不得已,至於其中緣由,還望大人不要追問。」

  廳內廳外皆是一片惋惜之聲。

  金虔一旁聽得是面帶驚異,心道:怪哉啊怪哉!想不到這年頭還有人對「三陪」這等工作情有獨鍾!這可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包大人長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人各有志,本府也不勉強,本府就派人送你回天香樓——」說到這,包大人不由抬目環視,只見廳內廳外一眾衙役皆是一臉期許之色,就連王朝、馬漢、張龍三位校尉都掩不住眼中期待。

  包大人不由有些頭痛,不由將目光移向身側神情未變的紅衣侍衛,緩緩道:「還是有勞展護衛吧。」

  「屬下遵命。」展昭抱劍上前,肅然道。

  霎時間,數道豔羨目光直射那抹筆直身影,幾欲將其淹沒。

  展昭神色如常,走到冰姬身側道:「冰姬姑娘請。」

  「有勞展大人。」冰姬微微頷首道。

  兩人向包大人施禮後,就一同向門外走來。

  展昭朗目星目,豐神俊朗,冰姬冰肌玉骨,婀娜蓮步。

  眾人頓覺眼前旖旎春色層層激盪,竟是蕩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金虔一旁看得乍舌,心中不由默念道:有美一人,一顧傾城,雙美並立,定然傾國。嘖嘖,這雙劍合璧的殺傷力果然不可小視!

  「金捕快——」

  金虔正在那裡挖掘自身文學細胞,忽聽一聲柔弱女聲在耳邊響起,不由抬頭,正撞上一雙秋水盈盈美目。

  「冰、冰姬姑娘?!」

  即便是同性,金虔此時也有些心跳不穩。

  冰姬微微頷首:「金捕快可願送冰姬一程?」

  霎時間,數道嫉妒如火目光直直射向金虔,幾乎將金虔烤成半熟。

  金虔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嘖嘖,為啥射向貓兒是羨慕柔光,而射向咱的卻是嫉妒之火?

  「金捕快不願?」冰姬一雙盈眸定定盯著金虔,聲音依然冰冷如昔。

  「願意,當然願意,哈哈,冰姬姑娘請!」

  感到數道妒火已然變為x射線,金虔剛忙綻開一個笑臉,好似送佛一般將眼前兩人供離眾人視線。

  從花廳至內院,從內院至外院,一路之上,三人皆是默默不語,氣氛不可謂不詭異。

  直到來到府衙大門,冰姬冰冷若玉的聲音才打破沉默。

  「天香樓已經派人來接冰姬,兩位大人在此留步便可。」

  金虔聽言不由抬頭,只見府衙門外停了一輛灰蓬馬車,似乎已是等候多時。

  「既然如此,展某不再遠送。」展昭抱拳朗然道。

  「多謝展大人……」

  冰姬盈盈下拜,再抬首之時,臉上冰霜已然瓦解,望向展昭的一雙美眸是瑩光流轉,粼粼秋波,欲語還休,欲拒還迎,好似千般情意、萬般真心,都融在這瀅瀅一望之中。

  展昭神色不由一動,又抱拳緩聲道:「望冰姬姑娘多加保重。」

  金虔不由感慨,如此良辰美景,郎情妾意,咋偏偏多出咱這個擺設,實在有些煞風景。

  冰姬聽到展昭所言,雙眸劃過一絲耀眼光華,乃至再看向金虔之時,仍是螢光滿目。

  「金捕快也要多加保重。」

  「當然,當然,冰姬姑娘也保重身體。」金虔抱拳回道。

  冰姬點點頭,又恢復之前冰冷容面,再次下拜,回身上車,馬嘶揚鞭,絕塵而去。

  望著遠去馬車,金虔著實有些納悶:

  這冰姬搞什麼鬼,難得和貓兒獨處片刻,為何要偏拉上咱這個大電燈泡,難道——這青樓頭牌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不會吧……

  「金捕快,展某有一事不明——」

  嘖嘖,看吧!這貓兒都想不明白,開始抱怨咱這顆千瓦電燈泡了。

  「那日在公堂之上,金捕快究竟在那龐大耳邊說了什麼,竟使龐大在片刻之間就改換證詞?」

  嘖!!

  金虔不由臉皮一抽,猛然抬眼。

  只見展昭一雙黑爍利目直直望向自己,劍眉微沉,面容冷峻。

  冷汗從額角緩緩滑下,金虔眼角抽搐兩下,突然一聲高喝:「哎呦,咱的臂傷又痛了,展大人,屬下還要回去換藥,先行告退,先行告退……」

  話音未落,就腳底抹油,一溜煙撒腿落跑。

  只是金虔跑得太快,無緣發覺身後那張俊雅面孔上漫上的一抹溫然笑意,淡若清水,潤若美玉,但卻不知為何,竟看得兩側守門差役渾身發寒。

  「金捕快,展某記下了……」

  而在陳州大牢之內,一名渾身肥肉的囚犯正捂著頭頂幾顆碩大青包幽幽哭訴道:

  「咱不過是把那天小差役說給咱的話原封不動又說了一遍,怎麼無緣無故就挨了一頓暴打,那個什麼叫『御貓』的傢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04:45 PM

番外:開封府的新年願望

  「一兩……二兩……」

  「……五兩……八兩……」

  「……九兩……十兩……」

  「一文……十文……十一文……十、十二文……十三文……」

  「十三文……十三文……啊啊,為啥是十三文……黑十三,這也太不吉利了啊啊!!」

  開封府三班院內一聲慘叫,直衝雲霄,震得屋頂積雪簌簌落下,直直砸向推門而入的鄭小柳頭頂,只見鄭小柳身形一換,腳下生風,輕車熟路避過滅頂之災,閃身入門,拍打身上積雪開口向屋內之人抱怨道:

  「……金虔,自從臘月十五發了俸銀,你已經整整數了六日……唉,就算你再數十天半月,那十兩十三文的俸祿也不會多出半文,你又何必如此?」

  只見屋內之人,身形消瘦,雙臂抱胸,不雅蹲在木凳之上,直直瞪著桌上排列整齊的俸銀,撇嘴嘀咕道:

  「咱和你這古人有雅魯藏布江大峽谷般的千年代溝,無法溝通。」頓了頓,又撓頭道,「莫不是數錯了?再數一遍……一兩……二兩……」

  「唉……」鄭小柳看了一眼眼前人,無奈搖搖頭,不再言語。

  自從七日前拿到俸銀,這金虔就將這近一年的存藏俸祿盡數掏出,一一擺排在桌上整整數了七日,直數得廢寢忘食,夜不能寐,雙眼發紅,臉皮抽搐,口中說辭更是換了數套:

  先是「這麼少、怎麼這麼少……」之類;

  然後是「出生入死,前仆後繼,不划算啊不划算……」之流;

  之後又是「挑草、一定要挑草……」什麼的;

  (友情翻譯:乃是「跳槽」)

  最後昨日又改為「十三,黑十三……不吉利」如此等等……

  且不分晝夜,不分時辰,次次都會以慘叫結尾——不過幾日,三班院內便傳出「金捕快中邪」、「此屋鬧鬼」、「金捕快夢中力戰群魔」等數種說法,花樣繁多,精彩程度直逼街頭瓦肆內一文錢兩場的說書段子。

  「啊啊,十三文,果然是十三文,不吉利啊,忒不吉利啊啊——」

  慘叫聲再次響起。

  鄭小柳嘆了口氣,轉身走到牆角拿起掃帚。

  看來屋頂的積雪定又被震落不少,還是儘早清掃,免得又像前幾日那樣,連大門都被堵住。

  可剛一拉開門板,鄭小柳先是一愣,一雙豹子眼頓時瞪得滴溜圓,口中不由驚呼:「四、四位大人,怎、怎麼……」

  只見門外齊齊站有四人,皆身著六品校尉服,腰胯闊葉長刀,本應是一派威武風範——只是,四人頭頂卻皆頂著四塊積雪,雪塊正順著額角鼻樑緩緩下滑。

  正中王朝王校尉半舉手臂還僵在半空,貌似準備敲門之狀。

  五人就此般模樣站在門口對望半晌,最後還是鄭小柳率先回過神來,將手中掃帚一拋,垂首抱拳道:「四、四位大人,不、不知有、有何吩咐?」

  門外四位校尉大人不愧是共事多年,心有靈犀,默契非常。只見四人皆是趁鄭小柳低頭之際,同時以不可目測的速度將頭頂掃落積雪,擠身入屋,合緊屋門,動作乾淨俐落,整齊劃一。

  待四人站穩腳跟,王朝這才有條不紊開口道:「鄭捕快不必拘謹,我四人只是有事和金捕快相商。」

  話音未落,就見原本蹲坐在木凳之上那人「嗖」得一下衝進內屋,再看原本被排滿俸銀的木桌之上早已空無一物。

  「啊呀,四位大人大駕光臨,真是令咱這小小的三班院蓬蓽生輝啊,哈哈哈哈——」

  一聲高笑傳出,只見金虔滿面笑意,從內屋之中緩緩步出,抱拳作揖,一派悠然,好似剛才從外屋衝進內屋之人和自己毫不相干。

  四位校尉也同時頷首回禮道:「金捕快言重了——」

  「哈哈哈……哪裡,哪裡,四位能屈尊大駕,屬下擔待不起啊……哈哈……」

  「金捕快何出此言,我等不過是在年前來看望老友,哪裡稱得上屈尊大駕……」

  「哈哈,太客氣了吧,擔待不起啊……」

  「金捕快客氣了……」

  鄭小柳在一旁瞪著一雙大眼看著這五人直直站在屋內,又是抱拳,又是作揖,雖然五人皆是滿面笑顏,可不知為何,卻總感脊背陣陣發涼,不由一個激靈,趕忙拾起剛剛被拋到一邊的掃帚奪門而出道:「俺、俺先去打掃積雪……」

  磅!

  屋門一合,屋內屋外頓時一片沉寂。

  金虔依然是臉上掛笑,可若細細望去,卻不難發覺嘴角有些隱隱抽搐。

  四大校尉也是笑意滿面,但四雙眼眸卻是有些飄忽不定。

  「四位大人請坐……」

  「金捕快也坐……」

  五人圍桌而坐,皆是沉默不語。

  只見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面色尷尬,相互之間眼色飄忽,欲言又止。

  看得金虔心頭直跳,冷汗隱冒,卻又不好開口趕人,只得遵循「敵不動,咱不動」的作戰方針,定定盯著四人。

  半晌,最終還是張龍性子急沉不住氣,猛一挺身開口道:「金虔,咱們共事將近一年,說句不見外的話,咱兄弟幾個也從來沒把你當過外人,張龍是個急性子,說話也懂得拐彎抹角,咱就直說了——金虔,你看這眼瞅就到年關……」

  「張大哥——」金虔這一嗓子,堪比世界三大男高音,直把對面四人驚呆當場。

  只見金虔雙掌猛一拍桌面,呼天搶地高聲道:「四位大哥啊,行行好啊,小弟咱自小孤苦無依、命煞孤星、六親不認、五畜不跟,如今費勁心力、披星戴月、出生入死、命懸一線、好不容易才掙得這幾文餬口錢,不是小弟心狠,幾位大哥之難,小弟感同身受,痛徹心扉,只是小弟心有餘而力不足,愛莫能助啊啊啊啊……」

  說罷,雙眸含淚,痛哭不已。

  對面四位面面相覷,半晌才反應過來。

  「金、金虔,你、你在說什麼啊?」趙虎躊躇問道。

  金虔一抹淚,猛然挺直身形,細目一瞪,目光凜然道:「頭可斷,血可流,俸祿不能丟!四位大人,今日屬下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絕不向惡勢力低頭,四位大人若想從屬下這裡借出半文錢,莫怪屬下翻臉無情,割袍段義!」頓了頓,又突然咧嘴哭道,「屬下實在一窮二白,無力幫襯幾位大人啊啊啊……」

  …………

  ……

  「咳咳,金捕快,我們何時說過是來向金捕快借錢的?」

  王朝果然不愧為四大校尉之首,雖然面容扭曲,但依然能保持三分鎮定。

  金虔細目一眯,又抹淚淒然道:「這還用明說?!今日乃是臘月二六,年關將至,此時登門拜訪,不是討債便是借款,屬下自問從未欠人錢債,所以定是後者……四位大人從進門之後,顧左右而言他,面色尷尬,眼神飄忽,自是借錢先兆……加之張大人一席話,先稱兄道弟,拉關係、套近乎,再提年關,屬下推測幾位大人來此乃是向屬下借錢,有何不對……嗚嗚……」

  說罷又悶頭痛哭不止。

  對面四人頓時黑線滿頭。

  「金、金捕快,你先莫哭,我四人並非來借錢的,只是有事相求。」最終還是馬漢好脾氣,拉下長臉緩聲安慰金虔道。

  「不借錢?!有事相求?!」

  金虔聽言,猛然抬頭,兩把抹去眼淚,一雙細目灼灼生華、耀耀生輝,直直掃視對面四人一圈,突然面露難色道:「四位大人有事吩咐,屬下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是——幾位大人也知,屬下也要過年,可這眼看臨近年關,屬下的年貨還未有著落,也不知幾位大人要屬下幫的這個忙要幫幾日,萬一誤了購買年貨的日子,年貨價漲,屬下的手頭又有些緊——」

  說到一半,金虔又抬眼望望幾人,雙眸瀅瀅含水,面帶三分淒然,又含七分期許。

  對面四人不由同時一個寒戰。

  「啊呀,金虔,你又何必如此!我兄弟四人既然來求你幫忙,自然不會空手而來。」張龍一拍胸脯,提聲道,「若這個忙幫成了,我兄弟四人就一人送你十兩白銀助你過年!」

  「一人十兩?!」金虔險些一個猛子蹦到桌上。

  對面四人同時點頭。

  嗯?

  嗯!

  嗯~~

  金虔雙目微眯,靜靜打量對面四人,壓下心頭興奮叫囂,心中暗道:這四人雖不不比公孫竹子狡詐,但合在一處也絕對可躋身人精一族,今日竟願出此高價請咱出山,這其中定有貓膩,咱還是問仔細,莫要被這幾人陷害了才好。

  想到這,金虔又細細打量對面幾人臉色半晌,才謹慎抱拳道:「屬下斗膽,請問四位大人到底要屬下做何事?」

  此言一出,就見對面四人皆是面露尷尬,臉色隱隱泛紅,猛一看去竟有幾分小媳婦之狀。

  嘖嘖……

  金虔見狀,不由皮下血管隱隱抽搐,心裡已是瞭然幾分。

  許久,王朝才在其餘三人目光頻頻示意之下,開口小聲道:「我兄弟四人只是想和展大人一起吃頓年夜飯……」

  一滴冷汗從金虔額角滑下。

  「僅是如此?!」金虔有些難以置信。

  貓兒的一頓的年夜飯坐陪就值四十兩雪花白銀?!難道就不用簽個名、寫幅對聯、擁個抱、獻個吻什麼的?

  四人同時點頭,酌定道:「僅是如此!」

  「先付五成定金!」

  「好!」二十兩白銀立即被拍在桌上。

  「成交!」金虔一把奪過銀子,拍案凜然道。

  *

  此日正是臘月二七,東華門外,市井繁盛,飲食瓜果,布昂衣著,金玉珍玩,各色貨物,擠滿道側,店舖商販加之前來購年貨的汴京百姓,市井之中可謂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寸步難行。

  可就在如此擁擠市井之中,卻有一抹黑紅相間身影在人群中急竄而行,身形飄渺,仿若行在無人之境。

  突然,只見此人一個縱身,身形憑空拔地而起,直直朝一名正費力撥開人群前行的男子後背踏去。

  咚!

  那男子應聲被踏倒在地,手中一隻老母雞也被那人一把奪走。

  「想從咱的眼皮下偷雞,哼哼,你還少了上百年的功力!」定眼一看,只見踏在男子身上那人,身穿黑紅相間差役服,正是開封府衙差役裝扮,但見這名差役,雖然身形瘦小,可一身怒氣,一臉憤然,竟襯得此人單薄身形堪比八尺金剛。

  「金、金虔,你也跑得太快了……」

  身後另一名差役急急擠進人群,接過金虔手中的母雞氣喘吁吁道。

  「哎呀,是開封府的小差役啊,今個兒又抓了幾個小賊啊?」

  一旁賣布匹絲緞的小商販一臉熟絡的向站在偷雞賊背上金虔招呼道。

  金虔雙手卡腰,呼呼喘了兩口氣,皺眉道:「抓了幾個小賊?不記得了……」

  鄭小柳站在一側,滿面自豪道:「今日俺們已經抓了十八個小賊了!」

  「要得、要得,二位小差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另一側珍玉商舖的掌櫃也探出頭讚道。

  周圍商販百姓也接口附和道。

  一時間,本就熱鬧非凡的街市之內又添幾分火熱。

  「諸位客氣了。此乃開封府當差的分內之事。」

  金虔抱拳回道,可緊皺眉頭卻是未鬆半分,一把揪起趴在地上的偷雞小賊,塞給身後鄭小柳道,「回府!」

  說罷拱手作揖,轉身向開封府方向走去。

  鄭小柳不敢怠慢,一手拎著老母雞,一手抓著小賊衣領,緊緊跟在金虔身後。

  周圍商販百姓也不覺讓出一條路讓兩人前行,身後留下一眾愛看熱鬧的百姓竊竊私語。

  「這小差役功夫可真不得了,每回看他抓賊,都只見嗖得一下,就把賊抓住了……」

  「是啊,是啊,尤其是這幾日,幾乎天天能在街上見到這小差役。」

  「別看這小差役年紀不大,手下功夫可絕不含糊,小賊落到他的手裡,可絕對討不了半分便宜。」

  「就該這樣!這每年一到年關,這些小賊就特別猖狂,也該好好治治他們了。」

  身後百姓小聲議論,金虔和鄭小柳句句都聽得清楚,可兩人心境卻是大相逕庭。

  鄭小柳自是自豪萬分,恨不得把手中的老母雞都舉到頭頂以示榮耀。

  而金虔卻是越聽眉頭越緊,直至押著賊犯抵達開封府大牢之時,眉頭已經皺出了十八了褶。

  「啊呀,是金捕快和鄭捕快啊,又抓了個小賊啊——」

  一入開封府大牢,就聽一聲爽朗聲線高聲呼道。

  只見一名身形微胖,年逾半百,髮鬚花白的衙役上前招呼金、鄭二人,正是開封府大牢的牢頭孟樂。

  孟牢頭一見金虔和鄭小柳,頓時滿面笑紋,急忙吩咐獄卒將鄭小柳押來的偷雞賊帶入牢房,又順手提起毛筆在牢薄上記錄道:

  「金虔、鄭小柳,臘月二七,共抓小賊一十八名。」

  記錄完畢,抬頭看看二人,孟牢頭又笑道:「才不過兩日,二位就擒住近四十名肖小,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看來我不服老是不行了!」

  鄭小柳一聽,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勁兒的撓頭皮:「孟牢,你說笑了,俺、俺們要學得還多著呢!」

  「哈哈,好好好,學、學。只怕我是沒什麼可教得了。」

  金虔卻是皺眉沉思,半晌才緩緩道:「孟牢,今日展大人抓了幾名犯人入牢?」

  孟牢頭聽言不由一愣,打量金虔半晌,又瞭然笑道:「啊呀,金捕快,雖然你和鄭捕快功績不小,但比起展大人來自然還是差得遠了,算上今日,展大人已經擒住近百名竊賊盜犯了。」

  金虔繼續皺眉:「這幾日牢內共關進多少賊犯?」

  孟牢頭想了想道:「粗略算算,也過兩百名了——」

  「平日可有如此眾多的盜賊肖小?」

  「這……」孟牢頭也不由皺眉道,「平日倒沒有——說也怪了,每年這一到年關,出來偷盜的小賊就特別多,而且大多都是犯些小偷小摸之罪,無需升堂問案,只需關個三五日略施罰懲便可。只是這小賊數量眾多,不甚擾人,若是放任不管,恐也會影響京師治安。唉,只是這臨近年關,告假捕快衙役增多,恐怕今年又要勞煩展大人,但願今年的小賊能少幾個出來鬧事,否則展大人又要忙得連年夜飯都沒空吃了……」

  金虔聽言眉頭更緊,沉下臉色又問道:「孟牢,依往年經驗,這些在年關出來犯案肖小盜賊會有多少?」

  「以前不過五六十——後來包大人上任開封府尹之後,就增到了上百人——等展大人上任,又多了不少,去年已近三百……」說到這,孟牢頭不由頻頻點頭,面帶贊色道,「展大人果然是武功蓋世,輕功卓絕,捉拿賊犯也是效率驚人。」

  聽到這,金虔不由臉皮微抽,暗嘆一口氣又道:「孟牢,那些被展大人擒來的犯人可有外傷?」

  聽到此問,孟牢頭臉上贊色總算消去幾分,有些不平道:「唉,展大人什麼都好,就是心腸太軟。那些小賊雖身無大案,但總歸是犯了錯,受些懲罰也好,可展大人抓賊,只是點穴擒賊,送牢解穴,莫說外傷,那些小賊連根汗毛都不會少半根——」

  說到這,孟牢頭將目光又不由移向金虔,眼中帶笑道,「說到這裡,我老頭子可要誇誇金捕快了,每次金捕快抓來的賊犯,不是鼻青就是臉腫。依我看,本就該如此,若不給這些小賊們厲害嘗嘗,日後他們還不翻上天去!」

  說罷,還使勁兒拍了拍金虔肩膀,朗聲笑道:「素聞金捕快和展大人私下關係不錯,有空也替俺們勸勸展大人才好啊。」

  金虔被拍得臉皮僵硬,半晌才費力擠出一個難看萬分的笑臉道:「孟牢說笑了,金虔何德何能,能和展大人相提並論。」

  「哈哈,好好,說笑說笑——」孟牢頭又使勁兒拍了兩下金虔後背笑道。

  金虔滿臉黑線,趕忙拱手作揖告辭,與鄭小柳一起離開大牢。

  只是在離開之前,恰巧聽見一名獄卒向孟牢頭請示。

  「孟牢,膳房剛剛來問話,今年年夜飯牢房要備幾份?」

  「這……先備上三百份吧……唉,也不知夠不夠……」

  金虔聽言身形不由一滯,半邊臉皮猛然一抽。

  一側鄭小柳見到金虔臉色不由納悶,小心問道:「金、金虔,你可是有心事?」

  「小六哥,你可知這『便宜沒好貨』的反義詞是是什麼?」

  「啊?」

  「就是『一分價錢一分貨』!」

  「金虔……俺怎麼聽不懂?」

  「咱只是在感慨,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居然被那四大門柱給陰了——可惡啊啊!!」

  側目望了一眼正在身側仰首長嘯的金虔,鄭小柳莫名撓撓了頭皮。

  *

  入夜,守備森嚴開封府大牢之內,一眾牢犯本就閒來無事,又正好皆是同行,正好圍坐一處互相吹捧自身歷史罪績。

  「兄弟,你是犯啥案子被抓進來的?」

  「簡單,就搶了兩匹布而已。兄弟你呢?」

  「俺更容易,偷了兩隻鴨子罷了。」

  「看兄弟毫髮無傷,定是被展大人抓進來的吧?」

  「沒錯,今年咱的運氣不錯,剛好遇到的是展大人。前幾年展大人沒來之前,兄弟們若不受點皮肉之苦,哪能混進開封府大牢啊?」

  「沒錯沒錯,只是今年兄弟我運氣不濟,竟栽到了李捕頭手裡,臉皮被劃破了好幾處,也不知俺那相好的小寡婦會不會嫌棄。」

  「我說兄弟你就知足吧,幸好是栽在了李捕頭手裡。看著那幾個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兄弟沒有,聽說都是被一個姓金的捕快抓進來的,咱看不休息個十天半月是緩不過來了。」

  「唉,時運不濟啊——兄弟,你說今年開封府大牢的年夜飯會如何配菜?」

  「不知道,咱是覺著按照去年標準就成。有雞有鴨,又肉有菜——光想想就直流口水。」

  「話說回來,這開封府的廚子真不是蓋的,手藝比起那些酒樓的廚子也毫不遜色。」

  「哈哈,你又沒吃過酒樓,怎麼知道?」

  「俺自然知道……」

  「哈哈……」

  …………

  大牢青磚屋頂之上,一個消瘦身影不由一顫,藉著月光,不難窺見此人一雙細眼兩側隱隱暴突的條條青筋。

  忽然,此人身形一晃,宛若煙霧一般消散不見,再定眼望去,大牢屋頂哪裡還有人影,之前一幕,好似不過是幻影而已。

  *

  臘月二八,東京汴梁城內人人皆神色激昂,爭相奔走相告一條驚人消息。

  話說昨日半夜三更時分,開封府大牢之內不知為何竟傳出震天笑聲,那笑聲連綿不絕,滔滔不斷,最後連開封府的包大人都驚動了。連夜調查,竟發現那笑聲乃是由大牢內一眾盜竊小賊傳出。怪得是,眾人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止住這群賊犯笑意,據說連開封府智囊公孫先生和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都束手無策,只得眼睜睜看著那一眾小賊從半夜捧腹大笑一直笑到凌晨鬼哭狼嚎,最後總算在日上三竿之時自動止笑。

  之後,那眾肖小盜賊竟紛紛自願領罰二十大板,自掏保金脫離開封府大牢,在離府之時還指天立誓,發誓以後定然金盆洗手,絕不再幹偷雞摸狗的勾當。

  更怪的是,自從此消息不脛而走,汴梁城內大小盜賊突然偃旗息鼓,消聲滅跡,開封府捕快差役巡街守城,再未發現半個肖小盜賊。

  汴梁城內治安上升到了一個新的歷史高度,當朝天子龍顏大悅,當下頒下聖旨,賞開封府上下不論官職大小,年關皆可休假三日。

  *

  臘月三十,除夕夜。

  開封府衙內,張燈結綵,挑紅掛綠,一派喜慶景象,除去告假歸家及城內有家事的衙役,留在開封府內守歲度除夕的粗略估算,也有四五十人,三五成群,六七聚隊,個個喜面笑顏,閒話家常,只等除夕夜年夜飯上桌。

  「金虔!!」

  一聲巨喝,將剛剛邁進府衙側門的金虔頓時驚在原地,懷中剛剛買回的一袋糕點也險些被嚇至跌落地面。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四名魁梧漢子齊齊立在府衙側門之內,虎視眈眈瞪著自己。

  「四、四位大人,何時如此匆忙?」

  金虔抬頭直覺堆笑道。

  「金虔,你還有空在這裡閒逛?!」張龍幾步走到金虔面前,怒目橫視道,「你收了我們兄弟的二十兩定金,卻為何不守信用?!」

  金虔眨眨眼皮,有些莫名奇妙道:

  「張大人,這話該從何說起?如今汴梁城內大小盜賊全都改邪歸正,百姓更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治安一片大好,展大人自是不必像前幾年那般忙得連年夜飯都騰不出時間吃;且又蒙聖上體恤,休假三日,莫說年夜飯,初一飯、初二餐都可與四位大人同享,屬下未收取額外費用已是仁至義盡,為何還誣陷屬下不守信用?!」

  說到這,金虔心思一轉,突然恍然,頓時目露凶光,上前一步,直直瞪著張龍沉聲道,「莫不是四位大人想要賴賬,餘下的二十兩銀子不想付了?!!」

  張龍一聽也惱了,操著大嗓門嚷嚷道:「還說吃什麼年夜飯,展大人都不見了!」

  嘎——

  金虔頓時雙目圓瞪,口齒大開,目光掃向其它三位校尉大人,緩緩問道:「展大人不見了?!」

  三位校尉面色沉重,同時點頭。

  「展大人去了何處?」金虔繼續問道。

  三人同時搖頭。

  「金虔!」張龍一把揪起金虔後領,將金虔扔到側門之外喝道,「有空在這裡問東問西,還不趕緊除去找?!若是找不回展大人,之前的二十兩定金定要你加倍賠還!」

  說罷,砰得一聲將側門摔閉。

  餘下金虔一人,孤零零立在刺骨寒風之中,呆愣半晌,才覺寒風凜冽,不由有些瑟瑟發抖。

  嘖嘖!

  這唱得是哪一齣?!

  眼看就要吃年夜飯了,咱居然先吃閉門羹,再喝西北風……

  蒼天啊……

  厚土啊……

  貓兒啊……

  除夕之夜,你不在老包跟前守著討紅包,到處亂跑個什麼勁兒啊……

  再說這汴梁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若想尋人,也絕非易事,何況尋貓?

  「唉——」

  金虔長嘆一口氣,蹲下身形,拾起一根樹枝,邊在雪地上劃,口中邊嘀咕道:

  「假設一,過路採花大盜貪圖貓兒的美色,將貓兒綁走,意圖不軌——可惜南俠武功已屬當世頂尖,能綁架貓兒之人,約等於零。所以,此假設不成立。」

  金虔在第一條旁劃了個叉。

  「假設二,有盜賊出來鬧事,貓兒前去鎮壓——才怪,當時咱下『三笑毒』之時,就已放出話去,若有哪個不怕死的還敢來挑釁開封府的權威,咱定叫他笑到腸穿肚爛,怎麼可能有人膽敢頂風作案?!所以,此假設同上!」

  第二條旁又劃了個叉。

  「假設三——假設三……」

  金虔長嘆一口氣,將手中樹枝撇到一邊,站起身形,抬頭眯眼望向遠處巍峨城門,微微搖頭道:

  「不用假設了,那貓兒天生就是勞碌命——」

  話音未落,身形已若飛絮般飄出百米,只留點點輕微步跡遺留雪地之上。

  *

  東都外城,方圓四十餘里。城壕曰護龍河,闊十餘丈,此時正值隆冬,濠之內外,皆已成冰。

  封城丘門皆直門兩重,守備森嚴,皆為禦敵之故。

  城樓高頂浮雲,巍峨雄偉,正是上齊天穹,下鎮魍魎。

  雖是除夕之夜,但守城侍衛卻是不敢半點鬆懈,皆是凝神正氣,神色肅穆。

  詢問守城官後確定展昭的確身在此處,金虔不由有些無奈。

  不過那名今夜值勤的守城官似乎更是無奈,為金虔帶路登樓之時口中一直嘮叨不停。

  「你也勸勸展大人,讓展大人早些回去吃頓年夜飯,若是今年又讓展大人在城樓守上整夜,我回去還不被弟兄們念死……再說,不過一晚——」

  聲音啞然而止,面前守城官身形也猛然停滯。

  金虔正被念叨得昏昏欲睡,此時噪音突然停滯,卻是令金虔猛然警醒,抬眼一望,也不由呆滯當場。

  只見漫天飛雪之中,一抹筆直紅影立在城樓正中,紅衣翻飛,青絲飄逸,俊逸面容宛若溫玉,黑長雙睫之上綴點晶瑩雪珠,更顯一雙星眸剔透清澈,沁人心扉。

  金虔只覺腦海一片恍惚,不知從何處竟飄出幾句詩來:

  楚天碧,

  玉雪紛,

  一枝獨紅,

  一片飛香,

  千山月色令人醉,

  神清遠香入夢來。

  「金捕快?你為何在此?」

  清朗嗓音突然響起,猛然驚醒正在神遊的二人。

  「咳咳,展大人,屬下是來迎展大人回府的。」金虔趕忙垂下雙眸,定了定心神,抱拳回道。心中卻暗道:嘖嘖,再來這麼幾次,咱就的文學造詣就可直逼詩仙,超越詩聖!

  「這可是大人命令?」展昭問道。

  「……不是。」

  「往年除夕,展某都是徹夜守城,今年也是如此。金捕快請回吧。」

  「這……」金虔頓時無語。

  守城官一聽可急了,一個勁兒的拉扯金虔衣擺。

  金虔被扯得渾身不舒服,又想起還未到手的二十兩雪花白銀,心中暗道:所謂膽從財中來,財從險中求!為了咱的後半生福利,貓兒,咱今天跟你拼了!

  想到這,金虔一硬頭皮,抱拳朗聲道:「既然展大人要在此徹夜守城,屬下自當奉陪。」

  展昭聽言頓時一愣。

  那名守城官更是傻在當場。

  「金捕快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

  「不反悔?」

  「自然不反悔!」

  「……那展某也只好成人之美。」

  「……多謝展大人成全……」

  半盞茶之後。

  「阿嚏!」

  「……」

  「阿嚏、阿嚏!!」

  「……」

  「阿嚏!!咳咳!咳咳咳!」

  「……金捕快——」

  「阿嚏阿嚏阿嚏!展大人,不必擔心,屬下說到做到,絕不反——阿嚏!咳咳咳咳——反悔!就算屬下身體孱弱,極易感染風寒,且常常高燒不退,但——阿嚏,咳咳——屬下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陪展大人守城——咳咳!」

  「……金捕快,隨展某回府吧。」

  「阿嚏!屬——咳咳——屬下遵、遵命——咳咳……」

  待那一紅一瘦身形走下城樓半晌,那位守城官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口中喃喃道:

  「原來打幾個噴嚏就能讓展大人回府,早知道咱就讓守城的侍衛都爬到城樓頂上吹風打噴嚏不就成了!」

  *

  正月初一,新年頭日。

  開封府上下皆是一片喜氣盎然。就連包大人的常年黝黑面孔也掩不住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喜色光華,就更不必細表其餘眾人是何等喜眉笑眼之色了。

  夫子院書房之內,除了四品帶刀護衛奉旨進宮護衛之外,開封府一眾精英皆是齊聚一堂。

  王朝望著對面的儒面師爺,不由面露敬佩:

  「公孫先生,自從展大人上任以來,昨夜是展大人首次與咱們一同吃年夜飯,公孫先生果然神機妙算。」

  張龍也接口道:「我們四人不過是依照公孫先生所言,去請金捕快幫忙,沒想到還真成了。」

  趙虎只是在一旁靦腆傻笑,看樣子還未從昨夜的驚喜中回過神來。

  馬漢想了想,有些不明,問道:「前幾年,我等想盡了辦法想讓展大人在除夕之時能稍事休息,可從未成功,為何今年金捕快卻如此輕易就能馬到成功?」

  公孫先生聽言卻是微微一笑:「輕易?何來輕易!」

  「先生此語何解?」包大人一旁問道。

  公孫先生拈鬚溫然道:「學生園中的上等藥草被竊去半數,損失不少啊……」

  「啊?」其餘五人面帶不解。

  「幸好今年牢房的預算省下不少,也算因禍得福……」

  「啊?」其餘五人更是莫名。

  「只是金捕快傷寒頗重,這醫藥費恐怕也不少啊……」

  「哦……」眾人還是不明。

  「總之,」公孫先生又是挑眉一笑,「除夕這頓團圓年夜飯還真是得來不易啊……」

  「……」

  此時這五人皆是同一心聲:

  公孫先生果然是玲瓏心肝,心思縝密,難窺其解。

  *

  而在三班院內——

  「二、二十兩銀子,四大金剛,你們別、別想賴賬……咳咳……」

  據說此句頗令人費解的話語一直陪伴三班院內的一眾衙役度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

  皆大歡喜,可喜可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8 11:59 PM

狸貓換太子 第一回 微服出行入西華 採辦遇難險象生

  碧天淨如掃,

  雲卷舒天晴,

  芳草如裙帶,

  柳拂路開斜。

  晴空萬里,風清雲舒,在鬱鬱蔥蔥林樹之間,蜿蜒管道之上,正緩緩行著一路人馬。

  隊伍最前,乃是一高頭駿馬,馬上那人,身直若松,朗眉星目,淨藍素衫,月白腰帶,腰間一柄綴穗寶劍,正是臨風玉樹,器宇軒昂。

  其後,隨有一輛雙架馬車,車篷素樸,車行平穩,駕車之人,家僕打扮,濃眉黑臉,一派威嚴。

  馬車旁邊,另有一匹高馬,馬上騎坐之人,二十上下,素白面孔,神色警戒。

  這一行之人,猛一看去,行路之時,乃是不慌不忙,悠然自適,似游看山水之樂,但再細瞧,卻不難發覺這隊伍中人人隱蘊威嚴,絕非尋常路人。

  只是在隊伍末尾數丈之後,綴行一人,未騎駿馬,未乘馬車,而是歪歪斜斜騎在一匹禿毛老驢身上,磨磨蹭蹭跟在最後。猛一看去和此行人格格不入,但再一望卻又有種微妙融合之感。

  只見此人一身樸素布衣,身形消瘦,眼圈泛黑,被身下的老驢顛得身形斜晃,髮髻微散,而隨著驢身顛簸,便有些脫落驢皮毛髮紛紛揚揚散在空中,直嗆得驢上之人咳嗽噴嚏不止。

  就聽駕車的馬伕頻頻回首呼道:

  「金虔,依你這磨磨蹭蹭走法,我等何時才能到下個鎮市,還不把你胯下的老驢趕緊向前趕一趕。」

  驢上之人有氣無力抬頭瞄了一眼前方,緩緩回道:「張大人,不是屬下有意磨蹭,實在屬下馭驢無術,有心無力啊!」

  駕車之人一聽就有些不悅,又呼道:「金虔,你好歹也算一個捕快,不會騎馬也就罷了,怎麼連頭驢也騎不好?!」

  「阿嚏!咳咳……」可惜騎驢人無暇答話,正在與四下紛飛的驢毛奮戰。

  倒是馬車之中傳出一威嚴聲音道:「無妨,本府見這一路風景秀麗,多看看也是不錯。」

  又有一儒音傳出道:「張龍,就不要為難金捕快了,慢行一些也好。」

  駕車人頓時無奈,嘴裡不知暗自嘀咕了些什麼,便不再言語。

  騎驢之人聽言則是暗暗鬆一口氣,隨著老驢顛簸,不由又回想起幾日之前,難免又是黑線滿面。

  五日之前,包大人陳州放賑完畢,卻又突發奇想,立意要各處訪查民情,不但不再從舊路歸京、選新路而歸,且要微服而行,以探民間真實情形。

  眾人聽言,自然心中明白。

  陳州一行,雖然最終將安樂侯龐昱伏法,緩解陳州災情,但那當朝太師龐吉又豈會善罷甘休。回朝之後,恐怕又是一番天翻地覆,腥風血雨。

  而包大人的開封府尹是否還能坐得穩當,恐怕也是難以預料。

  包大人此次提出微服暗訪,多半也是料到此點,想趁此機會,多多體察民情,為朝廷社稷、平民百姓多出幾分心力。

  所以包大人提議,眾人自然不忍有任何異議。

  只是這隨行人員選擇,卻成了問題。

  欽差隊伍的上百隨從,總需有人主持大局,而這主持大局之人,自然是四大校尉、公孫先生與御前護衛幾人為上選。

  但老包微服,如何能少了高手在側以護安全,所以武功蓋世的南俠當為首席保鏢,自然同行;

  出門在外,難免會偶染風寒、患病遭災等突發情況,所以萬能的家庭醫生公孫先生更是必備;

  而另需兩名打雜護衛,只需從四大校尉中選取兩人便可。

  而這餘下的兩名隨行名額便是十分緊俏搶手。

  後經過一番激烈的競爭上崗(據說四大校尉還私下比武定職稱)之後,最終敲定為張龍、趙虎二人隨行。而留王朝、馬漢兩名校尉大人率欽差隊伍於其後數天之後再起行,如此一來既可混淆視聽,保包大人一行安全,二來也可前後照應。

  本來這微服出行隊伍陣容只是如此,只是在出行之日,臨行之時,公孫先生不知為何突發奇想,竟非要拉上金虔同行,美其名曰:「金捕快醫術精湛,可在路途之上助學生一臂之力」如此云云——

  可不知為何,金虔光聽就覺渾身發冷。

  所以,金虔自然是據理力爭,力挽狂瀾,信誓旦旦聲稱自己對騎馬這一高深技術無法參悟,恐會耽誤行程等等……

  豈料——

  公孫先生當下展顏笑道:「無妨,金捕快可和在下一樣,與大人同乘馬車。」

  金虔立即堅定回絕道:「屬下身份卑微,怎可與先生和大人同車,不可不可!!」

  心中卻道:開玩笑,若是整日對著那兩張「黑白雙煞」臉孔,就算不患上神經衰弱恐怕也會落下頭痛腦熱的病根。

  張龍聽言,不由開口道:「金捕快可與我一同駕車。」

  「張大人,屬下對駕車也是一竅不通,若是不慎驚了馬匹,屬下一條賤命自是不足掛齒,可大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屬下還有何面目去見江東父老?!不可不可!」

  趙虎想了想也道:「金捕快可與上次一般,與俺同騎一匹馬便可。」

  「……這——」

  「不妥。」

  還未等金虔開口婉拒,一直默不作聲的展昭卻突然開口幫了金虔一把。

  「此去路途遙遠,一匹馬載兩人,恐怕無法負荷。」

  「上次從汴梁來陳州,便是俺和金捕快同騎一匹坐騎……」趙虎提醒道。

  話未說完,就被展昭一道凌厲目光掃了回去。

  趙虎頓時大驚,縮回腦袋,哪裡還敢再說半句。

  公孫先生顯得有些為難:「那依展護衛之見,該如何是好?」

  只見那展昭垂眸片刻,突然旋身出門,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牽了……牽了一頭「脫毛」的「老」驢回來。

  眾人頓時目瞪口呆。

  只見展昭將牽驢韁繩遞到金虔手中,正色道:「展某走遍陳州,才尋到此驢。據說,此驢行腳慢而穩,脾氣溫和,極好乘騎,金捕快以為如何?」

  走遍陳州?

  屁!這頭掉毛的老驢怎麼看都和天天在衙門門口買早粥老漢牽得那頭脫毛老驢有些神似。

  金虔默默接過韁繩,偷眼望了一眼頭頂那雙隱含不明燦爍光華的黑亮星眸,又轉目瞅了瞅展昭手中有意無意微微上舉的巨闕寶劍,嘴角隱抽道:

  「如此甚好,屬下多謝展大人!」

  嘖,主席您老人家安好,今日咱總算是體會到了您老名言:「槍桿子裡出政權」的真髓!

  於是,金虔便十分「情願」和「甘願」騎著這頭由某位名滿江湖的南俠「千辛萬苦」尋來的脫毛「寶驢」加入了包大人微服一行。

  *

  包大人一路人馬,一車、二馬、一驢,本就行得緩慢,再加之金虔拖後腿,更是「慢慢」長行。雖是馬不停蹄,但待到落腳縣城之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此縣名為西華縣,隸屬草橋鎮所管,雖不必位於管道必經之路上的鎮店繁盛,但也算人丁興旺,買賣繁榮。

  一行人入縣,尋到客棧落腳,幸而這縣城過往之人不多,空房眾多,房費又是十分便宜,幾人皆是各分一室,各自歇息一晚,一夜相安無事。

  二日清早天剛濛濛亮,金虔就被隔壁趙虎揪出被窩,來到包大人所居客房一同用飯。

  微服出行在外,便沒了種種繁瑣規矩,這一路上與包大人同桌飲食,也就成了常事。

  能有幸和欽差同桌而食,那是何等榮耀,可惜金虔卻不做此想。

  不為別的,只因這現任黑臉欽差實在是太過兩袖清風,無閒錢揮霍,而那當家的竹子師爺又是吝嗇非常,導致這每日三餐是白菜豆腐,清淡菜湯,直逼寺廟伙食標準。

  「公孫先生,本府想稍後就在這西華縣內逛上一逛,先生可願同行?」

  包大人放下碗筷,向身側師爺問道。

  公孫先生點頭道:「學生自然同行。」

  展昭、張龍、趙虎也同時抱拳道:「屬下也願隨大人左右。」

  包大人微微搖頭,撚鬚道:「你們啊,本府早已說過,出門在外,無需如此。不過是去縣內逛一逛,何需勞師動眾?本府和公孫先生一同前去就可以了。」

  展昭聽言,立時抱拳道:「屬下乃是為大人安全著想。」

  「展護衛……」包大人望了一眼面前神色緊張的青年,終是拗不過,只得點頭道,「那就依展護衛吧。」

  公孫先生見狀卻是微微一笑道:「大人所言也不無道理,此行志在微服暗查,若是次次出門都如此前呼後擁,大人的欽差身份據揭穿之日也就不遠了。」頓了頓,又道,「不如讓張龍、趙虎去購新鮮菜果以備途中食用也好。」

  「公孫先生……」張龍、趙虎兩人臉上顯出為難之色。

  「公孫先生,」一旁的展昭突然開口道,「張龍、趙虎二人還是隨展某一同保護大人才好,至於購采菜果之事,不妨請金捕快前去。」

  「噗——咳咳……」正在低頭猛灌菜湯的金虔猛然抬頭,直直望向展昭。

  嘖,這貓兒又想出什麼點子來折騰咱?

  「展某在數月之前曾有幸得見金捕快在開封菜場講價之景,頗為感嘆,對金捕快的伶俐口齒、敏捷心思更是感佩萬分。若是能請金捕快前去購采,必能省下大筆銀兩。」

  此言一出,不但張龍、趙虎面帶驚奇,公孫先生面隱趣味,就連向來鐵面無私的包大人都顯出三分興致。

  「哦?這本府倒是從未聽過,金捕快還有如此本事?」

  「咳,這個……那個,展大人過獎了,只是彫蟲小技,不足掛齒……」金虔頭皮發麻,乾笑道。

  「金捕快不必如此謙虛。想金捕快講價的本事,恐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展昭一旁補言道。

  「此話怎講?」公孫先生瞅了一眼面色猛然慘白的金虔,微微笑問。

  展昭靜靜望了一眼金虔,繼續道:

  「金捕快可曾記得,那時金捕快還聲稱對大人黝黑臉色及公孫先生白皙面容的緣由頗有心得——」

  細目猛然繃大,金虔只覺嘴角隱抽不止,只能眼睜睜的望著面前那位據稱溫文爾雅,沉穩若山的御前護衛一臉肅然正色,用清朗嗓音娓娓訴道:

  「金捕快曾當眾對菜場百姓說道,大人乃是因為公務繁忙無暇洗臉才導致面色黝黑;而公孫先生面色白皙,乃是因為大人為了節約燈油而讓先生面塗麵粉反射月光以便借光閱批公文所致。」

  「……」

  一室寂然——

  公孫先生一張白面更白,包大人一張黑臉更黑,張龍、趙虎兩人兩張臉憋得通紅,終是忍不住,如同被火燎一般跳起身,匆匆拱手作揖,奪門而逃。

  剛出房門,就有兩聲壓抑不住的笑聲爆出。

  金虔欲哭無淚,連抬頭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臉色都不敢,只得在心中將某隻貓兒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遍,才硬著頭皮跳起身,呼道:「屬下這就去採辦果品!」

  話音未落,就一股煙般逃離現場。

  只見展昭卻是神色未變,緩緩起身,恭敬抱拳道:「屬下先行告退,大人決定何時出行,只需呼喊屬下一聲便可。」

  說罷,便挺直脊背,有條不紊步出房門。

  只是在掩門之時,卻是是掩不住微微上彎的薄唇以及一雙黒眸中隱隱泛出的點點笑意。

  餘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面面相覷許久,終是忍俊不禁,雙雙掩面而笑。

  「咳咳——大、大人,請恕學生無禮……咳咳……」

  「哈哈哈哈……無妨無妨,本府也是好久未曾如此笑過了……偶爾如此,也是不錯……」

  過了片刻——

  「公孫先生,那金捕快可是在何處得罪了展護衛?」

  「咳、大人何出此言?」

  「本府只是覺得,這一路上,展護衛似乎總是在處處為難金捕快。」

  「大人覺得展護衛所為乃是為難金捕快?」

  「……這,若說是為難,恐怕也稱不上,只是……」

  「大人以為這幾日的展護衛比起以前的展護衛如何?」

  「好似恢復了幾分江湖習氣……不過也好,平日展護衛總是太過苛求自己,本府看著也是十分心痛。如今如此,也是甚好!」

  「既是如此,大人又何必擔心?」

  「咳咳,本府只是看那金捕快——心頭有些不忍罷了……」

  「大人雖素有鐵面之稱,但卻是心懷憐憫,學生感佩!」

  「先生過獎了……」

  「大人,時間不早,還請大人準備出行。」

  「對對對,即刻出行。」

  如此,直至包大人邁出門檻,也未曾想起,自己曾擔心何事。

  而身後的公孫先生儒面之上,卻是漫上一抹笑意。

  *

  西華縣縣城雖說不大,但也是街道整潔,店舖齊整,百姓個個穿戴整潔,頗有都城之風尚。

  而市集之上,也是各色買賣榮昌,新鮮水果蔬菜競先上市,小販商販吆喝不停,一片熱鬧。

  只是在買賣眾人之中,卻有一人,行跡與眾人皆是不同,來到市集卻不買不賣,偏偏縮在市集巷口邊側,團身抱頭,長吁短嘆,正是剛剛從客棧落荒而逃的金虔:

  「想咱最近也算是安分守已,沒做什麼經天緯地的大事,也未曾調戲哪位傾國傾城的良家婦男,對江湖上人人稱道的御貓兒更是尊敬有加,為何這幾日那貓兒天天拿咱開涮?莫不是堂堂七尺男兒身的南俠也有生理期?實在是詭異得緊!」

  頓了頓,金虔不知突然想起什麼,忽的跳起身,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匆忙解開瞪著一雙細眼往袋裡瞅了瞅,又變作一張哭喪臉道:

  「My god!被貓兒這一折騰,竟忘了向公孫竹子要買菜錢就逃了出來,也不知這買瓜果的錢能不能報銷——」

  說罷,又蹲下身,兩條眉毛扭成一雙毛毛蟲,神色凝重嘀咕道:「嘖嘖,想那公孫竹子的臉色,恐怕這筆費用報公帳是無望了……想咱殫精竭慮出生入死廢寢忘食才省下的幾文私房錢,難道就要如此灰飛煙滅……」

  「喂,小子!」

  「蒼天啊,大地啊,耶穌您老人家啊——睜睜眼啊……」

  「喂喂,說你呢,那個蹲在牆角的瘦小子!」

  「喊什麼喊?!沒看見咱正在思考民生大計嗎——嘎?!」

  金虔猛然起身,循聲怒目而視,正想對那個不長眼打斷自己祈禱的傢伙破口大罵,可話剛出嘴邊半句,卻又被生生嚥了回去。

  只見距金虔不到五步之處,站著一名江湖打扮的彪形大漢,身形魁梧,一臉橫肉,滿面凶相,一雙三角眼隱射凶光;更重要的是,在這名大漢腰間配有一把黑鞘鋼刀,一眼便知此人絕非善類。

  「這位仁兄,不知有何指教?」金虔微微一愣,瞬間臉色一轉,頓時堆起滿面笑紋抱拳問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先笑了再說。

  「看起來眼生,是外地人?」大漢上下打量金虔一番,斜著三角眼問道。

  「誒,是……」金虔眨眨眼回道,心中卻是納悶:這人的口氣怎麼像是官差問案,只是這形象——也太有損古代公務員的整體印象值了吧。

  「到西華縣來做什麼?」

  「這個,純屬過路……哈哈——」干你屁事!

  「蹲在市集口作甚?!」

  「啊?買菜,買菜……」金虔實在被盤問得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又摸不準此人身份,只好口中含糊答道。

  那大漢上前幾步,一雙三角眼上上下下將金虔打量了好幾個來回,就在金虔臉上的笑臉都快掛不住的時候,才道:

  「那還不快去?別蹲在路口擋路!」

  「誒——是,這就去……」

  金虔歪著頭撓撓腦皮,口中諾諾應答,依言轉身走進市集,卻有種丈二摸不著頭腦之感。

  身後大漢神色凝重的瞅了金虔背影一眼,也轉身離開。

  只見這西華縣市集雖說不大,但各類瓜果蔬菜也是品種齊全,新鮮上市,買賣吆喝,人聲鼎沸,不由令金虔憶起數月之前在東京汴梁市井菜市那段輝煌歲月,心頭頓時湧上一股莫名懷念之情。

  崢嶸歲月曆歷在目,霎時間,豪情萬千,慷慨激昂,一股豪氣溢滿胸膛,金虔深吸一口氣,雙袖上挽,細目一凜,就朝最近一戶小販走去。

  「大叔,你這水梨怎麼賣?」

  面前賣梨的大叔眼皮未抬,冷冷撩出一句:「十文錢一個。」

  「哦……你說啥?!」金虔細目猛睜,驚得腳下一個趔趄,「十文錢一個?大叔,你不如去搶錢莊好了,說笑也不是如此說法吧?!」

  「誰跟你說笑?」

  金虔眨巴眨巴眼皮,心道:嘖嘖,幾月之前首都東京汴梁的水梨才不過十文錢三斤的價錢,這不過才數月的光景,怎麼物價就飛漲到如此地步?通貨膨脹?經濟危機?還是宋遼兩國外交關係緊張?

  「咳咳,大叔,你這梨有些貴了吧?」

  「貴?!我這還算便宜的,要不你去別家問問!」

  「不便宜?」

  「一文錢也不能便宜!」

  「當真不便宜?!」

  「半文錢也不能少!」

  「好,大叔你有種!」

  金虔臉皮一抽,轉身就走。

  嘖,憑咱「開封殺價第一把交椅」的名號,今天若是不能將這市集上的物價砍到三折,咱這「金」字就倒著寫!

  兩柱香之後……

  「俗話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事無常,物價難料!莫說將『金』字倒著寫,恐怕就是橫著寫也不為過啊……」

  金虔愣愣站在市集末尾,髮髻散亂,臉色發青,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百姓,突然有種恍然隔世之感。

  經過數番昏天暗地的唇槍舌戰之後,連舌頭都磨短了半截,可這價錢卻是連半文也未砍下。

  伸手摸了摸懷中本就不太充裕的錢袋,金虔突感一陣心頭劇痛。

  萬念俱灰,痛徹心扉可能也不過如此……

  自己的私房錢總共不到五十文,只夠買四個半水梨,除去自己,連每人一個水梨都不夠分……

  老包啊,咱這工資福利三金獎金是不是該漲漲了?!

  「唉……」金虔長嘆一口氣,雙目呆滯掃過市集,突然,細目中閃過一絲晶亮,只見金虔腳尖一點,蹭蹭兩個縱身來到距市集丈餘遠的一個果攤之前。

  「喂喂,小哥,你這水梨怎麼賣……嘎!」

  聲音卡在嗓子眼,金虔細目微圓,呆呆看著眼前這位賣梨的小販,心中不由迴響如此話語:水果西施?!

  只見眼前這名少年,十六七歲年紀,身形高挑,一身樸素農服,細腰綁繫布帶,黑髮如墨,纖眉如黛,雙眸含水,紅唇若櫻,若不是胸膛平坦,喉結突出,金虔幾乎懷疑眼前這名少年乃是由少女所扮。

  「客官想要水梨?」少年顯然被突然冒出來的金虔嚇了一跳,頓了一頓才開口問道。

  「啊……對,買水梨,多少錢?!」

  幸好金虔常受某貓的絕頂美色熏陶,不過數秒便穩住心神,振奮精神,正色問道。

  「十文錢三斤。」少年回道。

  「嗯哈?!」金虔眼皮一抖,猛然提聲道,「你說多少錢?!」

  似乎是金虔的表情太過精彩,少年不由微微一笑:「十文錢三斤。」

  金虔頓覺眼前陽光萬丈,瑞氣千條:

  聖母瑪利亞!這少年一定是上帝派來的散財童子!

  「廢話少說!給咱稱兩斤先!」

  金虔雙手叉腰,氣吞山河指使道。

  少年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兩下,才回過神來,趕忙低頭將筐中的水梨放到稱中。

  「兩斤,客官,您拿好……」

  「慢著!」一聲不善的吼聲在耳邊炸響,一隻大手突然插進兩人中間,將金虔即將到手的水梨打落在地。

  金虔頓時大怒,轉頭就破口大罵:「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竟敢打擾老子買東西?!是不是活得不耐煩……誒?」

  待看清眼前人,金虔頓時一愣。

  絡腮鬍子,三角眼——這不是剛剛在市集前碰到的那個大漢嗎?

  在大漢身側,還立著十餘個同樣穿戴打扮的武夫,面色很是不善。

  「哼哼,我當是那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敢從這裡買東西?!原來是你這個外地來的的臭小子!」

  大漢三角眼一瞪,冷笑道。

  哈?!

  金虔眼皮使勁眨了數下,瞅了瞅眼前的幾名臉色沉凝的武夫,不由轉頭望向身側的賣梨少年。

  這一看不要緊,頓時把金虔驚在當場。

  只見那少年纖眉豎立,水眸含怒,臉色黑沉大半,纖瘦身形也微微僵直。

  咦——變身成墮落天使了?!

  「范瑢鏵,你膽子不小啊,不交『入集錢』還敢到市集來賣東西?莫不是爺幾個前幾日給你的教訓太輕了?」

  大漢狠狠一把將金虔甩到一邊,領著幾個手下直直走到水果攤前,瞪著少年狠狠吼道。

  「我未曾入市集買賣,為何要交『入集錢』?」名為范瑢鏵為少年一雙清亮水眸直直瞪著眼前幾人,有條不紊反問道。

  「哈哈,未曾入市集?!小子,你別以為你距離市集遠了這麼幾米就能逃去這『入集錢』?!告訴你,這西華縣沒有一處不是郭爺的地盤,只要你在這西華縣內買賣,這『入集錢』就一文也不能少!」

  「你……!」范瑢鏵臉色微青,紅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哼!少囉嗦!兄弟們,拆攤子!」大漢冷笑一聲,一聲招呼,身後數人就一湧上前,抬腳就要踹范瑢鏵筐中的水梨。

  「不可!」只見范瑢鏵上前一個俯身,將筐子護在胸前,那飛起的數腳頓時踹在了少年纖瘦的背上。

  「你這個臭小子!」

  領頭大漢眼神一變,猛然從腰間抽出鋼刀,寒光一閃,刀刃就朝范瑢鏵白皙面容上劃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面前疾風一閃,大漢手中鋼刀猛然一滯,定眼一看,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名消瘦少年,雙臂正緊緊卡住刀柄,不讓刀刃再下滑半分。

  正是剛剛買梨的外地少年金虔。

  眾人皆是一愣。

  只見金虔滿臉堆笑道:「幾位大哥,凡事好商量、好商量,何必動刀動槍的,多傷感情啊……」

  可心裡卻是暗暗叫苦:

  嘖,不過就是出門買兩斤水果,也能碰上黑社會收保護費,實在是流年不利,邪門得緊——唉,只是像咱這種地善良宅心仁厚捨己為人大公無私的一代五好青年,怎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大好美少年——咳咳——那個大好善良百姓遭黑社會毒手!如此不齒之行,咱一個堂堂現代人怎可為之?!何況就這些不入流的黑社會混混,咱只要隨隨便便拋幾個煙霧彈,便可輕鬆搞定……

  想到這,金虔趕忙偷偷騰出一隻手往懷中摸去……

  咦?

  嗯?!

  哈!!

  哈哈哈……咳咳……

  剛才好像出門太急,藥袋忘記拿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9 12:12 AM

狸貓換太子 第二回 御貓相助終脫險 郭氏惡行惹天威

  所謂「英雄救美」,結局十之八九,必是郎才女貌,姻緣天定,成就一段江湖佳話,流傳一時。

  可此等浪漫戲碼碰到金虔身上,卻只能用「悽慘」二字形容。

  一隻手臂擋住面前彪形大漢舉刀手臂,一手放在懷中摸索半晌無果後,金虔此時心境只有一詞可表:

  屋漏偏逢連夜雨,前遭貓來後遇賊——黴到家了!

  「咳咳……這、這位英雄大哥……那個,今日天氣不錯啊——」

  頂著滿頭冷汗,嘴裡烏拉了半天,金虔也只能勉強吐出如此一句類似於「搭訕」的無聊話語來緩解緊張氣氛,只是效果卻是差強人意。

  被架住胳膊的大漢額角青筋暴露,狠狠瞪著面前的消瘦少年,凶相畢現喝道:

  「臭小子,你算哪顆蔥,敢在郭爺的地頭撒野,是不是不想活了?!」

  說罷,手臂一甩,將金虔一個趔趄甩在一旁,刀柄一舉,便又朝金虔揮下。

  眼見刀鋒寒光閃爍,金虔只覺腦中波光一現,肚皮猛一抽搐,細眼一眯,臉色一板,突然厲聲喝道:「且慢——!!」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金虔這一聲高喝,還真頗有幾分包大人公堂拍案的真傳,當下將那幾個打手鎮在當場。

  只見金虔細目凜然,直瞪面前鋼刃,身形筆直,手臂一揮,一副指點江山氣魄道:

  「這位英雄,咱也曉得這年頭餬口不容易,可這威脅勒索收保護費的買賣實在沒啥前途,看英雄您一表人才、玉樹臨風,身手更是矯健,怎可埋沒於此?!所謂好男兒志在四方,為國為民,以英雄的身手,何愁不能揚名江湖,威震四方,大哥你若是能棄暗投明,為江湖和平、大宋和諧作一番貢獻,日後必可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口中一套說辭說罷,那幾名打手皆是一愣,就連一側的范瑢鏵也是微愕,只有金虔心裡澀澀泛苦:

  嘖嘖,想不到咱堂堂一介現代人,如今卻淪落到拍古代黑社會地頭蛇的馬屁以保命,真是「時勢造英雄」……

  「小子,你是什麼人?」大漢臉色沉下臉色問道,手中的闊葉大刀倒也緩下幾分。

  「英雄,咱不過是一名小人物,賤名何足掛齒,不足道也——」金虔唇角肌肉微抖,努力擠出一抹高深莫測笑容接口道。

  大漢聽言,上下細細打量金虔半晌,卻見金虔一副胸有成竹之色,心頭不由有些暗自嘀咕。

  身旁一名手下見狀,幾步上前,伏在大漢耳邊低聲道:「大哥,我看這小子輕功詭異,出口刁鑽,絕非善類,且郭爺也交代過,那奉旨的欽差近幾日就會入西華縣,這幾天確實不易生事,我看,咱們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帶頭大漢聽言,雖有些不甘願,但還是微微點了點頭,抬眼望了金虔一眼道:「小子,我看你出口不凡,功夫也不錯,想必在江湖上也有些薄名,大爺我今日就給你個面子,放你一條生路!」

  金虔一聽,自是如獲大赦,即刻兩眼放光扯出笑臉道:「這位英雄,果然寬宏大量,咱在此先行謝過。」言罷,拱手抱拳,腳尖一點,嗖得一下就竄出丈遠。

  就在眾人皆以為此人就要飛奔而去之時,卻見金虔身形突然一滯,背影僵直幾秒,猛一轉身,蹭蹭兩步又竄了回來,面上堆出一個獻媚笑臉道:「抱歉、抱歉,咱忘點東西……哈哈……」

  眾人皆是莫名。

  只見金虔匆匆彎下身,手指以不可目測的速度將滾落在地的水梨撿起揣在懷裡,邊揣邊移,直至移到范瑢鏵身側,微微抬首,對著范瑢鏵又是挑眉、又是瞪眼,眼珠子上下飛瞄,臉上肌肉左移右換。

  范瑢鏵微微一愣,後隨即明白過來,心中不由感激,趕忙眨了眨長睫。

  金虔頓覺眼前一花,隨即熱淚盈眶,心中不由感慨:

  嘖嘖,多麼善解人意的美少年啊,咱不過隨便指示個眼色,就能理解咱的偉大奉獻精神,比起某隻一肚子彎彎繞的貓兒,眼前這位可堪為霹靂無敵純潔天使下凡啊,真不枉咱冒著生命危險前來「英雄救美」。

  想到這,金虔更是精神百倍,打定主意,將手中水梨緊攥,猛一起身,掄起胳膊飛了出去,口中大喝道:「看暗器!」

  正在納悶金虔不明舉動的幾個混混哪裡能料到金虔如此舉動,只聽金虔一聲「看暗器!」,又見一道黑影破空而至,也顧不上細想,當下閃身躲避,等回過神來,發現所謂的暗器不過是幾隻水梨,再一抬頭,就見那名消瘦少年早已拽著范瑢鏵一溜煙跑出了好遠,空中還飄蕩著如此話語:

  「嘖!你怎麼跑得這麼慢啊啊啊——」

  「臭小子,敢耍我們!!」

  幾名混混頓時大怒,當下提起鋼刃就追了上去。

  「他奶奶的,還不站住!!」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

  金虔身無半分內力,一身逃命輕功無法長時施用,自保尚可,只是此時又另拖一人逃命,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在前面跑得是辛苦萬分,眼看就要岔氣身亡。

  范瑢鏵一介百姓,毫無功夫根底,哪裡能跟得上金虔的步子,跑得更是氣喘不堪,再聽身後那幾名打手腳步喝罵之聲漸進,更覺逃出無望,不由心頭一橫,道:「客、客官,你自己走……別管我了……」邊說邊想將自己將手腕從金虔緊握手掌中抽出。

  不料那金虔的手掌卻像章魚吸盤一般,無論如何使力,就是無法抽出半分。

  「客、客官,你先……」耳聽身後腳步聲愈近,范瑢鏵心頭更是焦急,手中力道更大,聲音也急促起來。

  可那緊握自己手腕的力道仍是半分不減。

  「閉嘴……」前面疾跑之人隱約傳出一句話語。

  望著眼前瘦弱少年被汗水打濕的髮絲,又看看緊握自己手腕的細弱手臂,范瑢鏵心頭是又敬又痛:

  素不相識,拔刀相助,此人不過小小年紀,卻有如此大義,想必江湖人人稱道的少年英雄便是如此——

  可惜范瑢鏵只顧感動,沒聽清金虔氣喘吁吁的後半句話:「咱也想放手啊……」

  奈何美色當前,手不聽大腦指揮啊啊啊……

  咱恨這種本能啊啊……

  「臭小子,看你這回往那跑!」

  就在金虔理智與本能苦戰之際,突聽頭頂一聲炸雷高喝,抬眼一望,只見一名混混一個空翻,越至自己前方,再四下環顧,兩人已被幾名打手圍截在中央。

  金、范兩人皆是心頭一涼,臉色慘白驚在原地。

  范瑢鏵望了金虔一眼,心頭一陣發酸:

  如此少年英雄,如今卻為了我……

  金虔望了身側美少年一眼,心頭也湧出一句話: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嘖嘖,好死不死偏冒出這句台詞?!太不吉利了!

  帶頭絡腮鬍子大漢一步一晃搖到金虔面前,獰笑道:「好你個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回我看你還能跑到哪去?!」

  身後幾個跟班也嚷嚷道:「大哥,別跟他囉嗦了,給這兩個臭小子點厲害嘗嘗!」

  絡腮鬍子冷笑一聲,唰得一下舉起鋼刀,就朝金虔身上劈去。

  「不可!」范瑢鏵猛然一個疾步上前,生生擋在刀前,把金虔護在身後。

  金虔頓時心頭大驚,眼看那柄鋥光瓦亮的刀刃就要朝范瑢鏵凝脂般的肌膚上揮去,頓時大腦死機,鬼使神差又一把將范瑢鏵拽到身後,一抬臂腕,竟是打算用手臂接下這一刀。

  嗖——

  鏘!鏘鏘鏘鏘!

  隨著一聲破空之音,就聽幾聲巨響,只見幾名混混手中闊葉長刀竟同時莫名齊齊斷成兩截,盡數掉落在地。

  再看那幾名混混打手,先是呆愣半晌,又不約而同望瞭望四周,頓時面無人色,身若篩糠。

  「有、有有有有有鬼啊啊啊!!」

  「鬼啊啊啊!!」

  「啊啊啊啊!!」

  不知是哪一個帶頭一聲大喝,其餘幾人皆是被嚇得屁滾尿流,拋下手中半截鋼刀,一窩蜂跑了個乾淨。

  嗯哈?!

  剩下范瑢鏵和金虔兩人目瞪口呆呆愣在原地。

  半晌……

  「喂——賣水果的小哥,你覺不覺得今天這風有些涼啊……」明明是豔陽高照,金虔卻覺後背有些發涼,不由開口問道。

  范瑢鏵一旁納悶,回望一眼金虔,莫名搖了搖頭。

  「我怎麼覺著有股陰風……」金虔縮了縮脖子繼續小聲道。

  「……客、客官,你、你身後……」范瑢鏵凝脂膚色微變,一雙水眸直直瞪著金虔身後開口結巴道。

  一股似曾相識不祥預感湧上心頭,金虔緩緩轉身,定眼一看,頓時臉皮不受控制隱隱抽動。

  面前立有一人,身若青松,藍衫隨風,朗眉攬月,黑眸藏星,俊朗面容與平常無異,可一雙星目深處卻如同含了千年冰霜一般,寒氣迫人。

  「展、展展展……小人、那、那個謝大人救……」嘴角抽搐了半天,金虔也未能擠出一句整話。

  黑爍星眸堅定打量金虔一圈,平時聽慣的悅耳嗓音此時竟有些刺耳:「拔刀相助,捨己為人——」

  「那、那個謝大人誇……」

  「金兄果然是英雄本色!」

  金、金金金兄?!!

  心中警報巨響,一滴碩大的冷汗從額頭滑下。

  貌似每次聽到此稱呼,都不會有什麼好事。

  身形一縮,金虔頓時垂首斂目,幾乎縮成一團做反省狀。

  嘖,這貓兒最近脾氣古怪的緊,喜怒無常,難以捉摸,此時又不知為何心情不爽,保險起見,咱還是認錯先!

  寂靜片刻——

  「……」

  長睫微動,薄唇輕嘆,黑眸中的冰霜漸緩幾分,再一轉眼,面前之人又恢復成了那位儒雅穩重,江湖人人稱道好脾氣的南俠。

  「不知這位是?」展昭話鋒一轉,突然向范瑢鏵問道。

  范瑢鏵這才回神,手忙腳亂地整了整衣服,趕忙抱拳回道:「在下范瑢鏵,不知閣下是——」

  展昭微微頷首,眼神轉向金虔。

  「啊、啊,這、這位是我家老爺的保鏢——嘖、是侍衛、侍衛大人……」金虔趕忙回神,急急接口答道。

  「原來是侍衛大人,瑢鏵有禮。」范瑢鏵抱拳施禮,頓了頓,突然轉向金虔,屈身就是一跪,正聲道:「此次多謝恩公相救,大恩大德范瑢鏵沒齒難忘!」

  金虔頓時一驚,趕忙上前屈身扶起范瑢鏵道:「跪、跪跪就不用了……不是,那個不用客氣——小事……嘎!」

  聒噪嗓音猛然一滯,瞬間世界寂然無聲。

  金虔雙手扶著范瑢鏵雙臂,細眼繃得老大,口齒半開,直直望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少年,呆愣當場。

  眼前少年黛眉緊蹙,雙眸灼亮,定定望著自己。

  一記美色砲彈襲來,直震得金虔文學水片直線飆升:

  顏如玉,眸含光,翩翩少年妙無雙——

  「金虔!」

  突然,冰冷嗓音仿若冰彈襲來,立即把金虔四下飄飛的三魂七魄轟回原位。

  五臟六腑不禁一個激靈,金虔直覺撇開范瑢鏵雙腕,雙腿嗖嗖後退兩步,滴溜溜一轉身,瞬間滿臉堆笑抱拳對身側人道:

  「大人有何吩咐?!」

  周身冰冷刺骨的感覺猛然消失,隨即而來的是熟悉的清朗嗓音:

  「……為何如此狼狽?」

  金虔抬眼望了展昭一眼,俊容朗目與平時無異,但微蹙眉頭卻隱隱透出關切之情。

  突然湧出一股「終於找到組織」的感動,金虔頓感萬般委屈泛上心頭,頓時熱淚盈眶,一把鼻涕一把淚呼道:

  「大人,這買菜果的銀兩——大人您先墊點如何?!」

  *

  西華縣外二里,人跡稀少,果園菜地居多,但卻是雲淨山翠,溪掃柳梢,景色怡人。

  「賣水果的小哥,你家地方不錯啊——」

  站在一處民居之前,金虔四下眺望,不由開口讚道。

  眼前茅舍兩間,野花繞籬,田園山色,頗有幾分世外桃源之味。

  「恩公過獎了……」范瑢鏵臉頰微微一熱,上前推開籬門,欠身道,「請兩位恩公稍等,娘親平時不喜生人入室,我先進去告訴娘親一聲,再來請兩位恩公入內。」

  說罷,不等門口二人回話,就趕忙抱拳施禮,緊走幾步跑進房門。

  望了一眼虛掩的房門,金虔不由呆然:

  嘿,想不到這一介鄉村大嬸的規矩居然比開封府還多,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金捕快……」身側展昭突然出聲,「雖說范小兄弟願奉送水梨於我二人作為酬謝,但如此看來,他家中並不富裕……」

  「咳咳——展大人——」金虔趕忙打斷道,「此言差矣,以水梨相贈乃是范小哥一番赤誠心意,我等若是再三推卻,豈不是有瞧不起人之嫌?!」

  心中卻道:嘖,這貓兒——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站著說話不腰疼,這西華縣內的物價比起京師內的物價高出了五六倍有餘,此時難得有人送禮上門,還不趕緊笑納?!

  「……」一聲輕嘆從頭頂傳出,「展某回去自當幫金捕快向公孫先生請命,這買採菜果的銀錢自當是報公帳。」

  金虔頓時精神一凜:

  「展大人所言甚是,看這范瑢鏵家中,頂無片瓦,園無半雞,生活定是困苦非常,我等作為朝廷官員,自當為民請命,以百姓之苦為己之苦,以百姓之憂為己之憂,怎可讓貧苦百姓贈物?!自當是分文不佔,絲線不取,這水梨之錢,定要半文錢不少,盡付才對!」

  「……」身側人半晌無聲,臉上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無奈苦笑。

  「兩位恩公,裡面請。」范瑢鏵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向兩人招呼道。

  「大人請——」金虔躬身抱拳對展昭道。

  展昭微一頷首,上前入室,金虔緊隨其後。

  入室四下環顧,金虔不由咂舌。

  原本還覺剛才一番話語太過誇張,此時卻覺貼切非常。

  這范瑢鏵家中的確貧窮非常,若用一詞形容,便是「家徒四壁」。

  外屋屋角堆著兩根扁擔,幾個籮筐,別無他物,但再往裡屋走,卻覺眼見漸漸開朗,定眼望去,只見這屋內雖毫無值錢家當,但卻是光線明亮,一塵不染。

  裡屋中央擺放一張破損木桌,旁側拼擺兩張木凳,一張土炕,焦黃竹蓆,一名老婦面門坐在炕邊。

  只見這名老婦,慈眉善目,雙目精亮,髮髻花白,頭戴木簪,卻是髮絲微絲不亂,一身粗布素衣,卻是身形板直。

  但她見展、金二人進屋,卻是不搭不理。

  展昭和金虔正在納悶,就見范瑢鏵趕忙幾步上前,站到老婦身側道:「娘,孩兒已經將兩位恩公請進來了。」

  老婦這才微微點頭,嘴角含笑,伸手指了指前方道:「二位請坐。」

  展、金二人依言坐在桌旁,定眼看去,這才發現這老婦一雙眼眸雖然明亮,但卻對眼前物品毫無反應,竟是不可視物,雙目皆盲。

  只見老婦慈容帶笑道:「二位在市集之上搭救小兒,老身感激不盡。」

  言罷,老婦稍稍欠身,就算謝過。

  金虔一見,心中不由納悶,心道:

  對救了自己兒子的恩人,點點頭就算謝過了?嘖嘖,這大嬸好大的排場……

  轉頭再看展昭,倒是並不在意,仍是抱拳恭恭敬敬回道:

  「老人家不必多禮,不過是舉手之勞。」

  老婦聽言,微微點頭道:「二位遠道而來,又是鏵兒的恩人,本應厚禮相謝,只是家中貧窮,無以為報,只好以家中自種水梨相贈,還望二位莫要嫌棄。」

  「這……」金虔聽言,目光在幾乎空無一物的室內轉了一圈,又望瞭望眼前少年的纖細腰身,心道:

  嘖嘖,瞧瞧這水果美少年的身形,與其說是身材苗條,不如說是營養不良。再看看這美少年的家裡,真是一窮二白。唉,咱向來憐香惜玉,如何忍心再雪上加霜,還是貓兒說得對,幾個水梨,不要也罷。

  想到這,金虔不由將目光移向身側展昭,心道:

  貓兒,趕緊想個冠冕堂皇理由拒絕好了。

  不料展昭薄唇微啟,卻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老人家如何得知我二人乃是遠道而來?」

  嗯?

  老婦聽言卻是微微一笑:「二位若非外地而來,又如何敢和那郭爺的手下作對?!」

  「郭爺?」展昭詫異。

  金虔眼珠子轉了轉:郭爺,貌似有些耳熟——啊,好像聽那幾個混混提過。

  「就是今日那些地痞無賴的主子。」范瑢鏵一旁接口道,「也是這西華縣和草橋鎮的主子,這草橋鎮的大小事項,無一不是那郭爺做主。」

  說到這,少年臉上不由漫上層層慍色。

  「嗯——難不成這鎮上水梨十文錢一個的價格也是那郭爺說了算?」金虔猛然醒悟道。

  「那倒不是,」范瑢鏵微微搖頭道:「他只是讓每個入市集賣貨之人每日都需交『入集錢』,大家為了湊這『入集錢』才不得不提高貨價。」

  「『入集錢』?」展昭臉上顯出疑惑之色,轉頭向金虔問道,「何為『入集錢』?」

  「類似於黑社會的保護費。」金虔見展昭詢問,直覺脫口答道。

  「黑社會?」

  「保護費?」

  展昭、范瑢鏵還有老婦臉上皆顯出莫名之色。

  金虔頓覺失言,趕忙補言道:「黑社會就是——那個——咳咳,地頭蛇…街頭混混、地痞無賴的團夥;保護費則是……則是——地頭蛇向百姓強行收取的錢財銀兩,若是不交,混混便會日日找你晦氣,使百姓惹禍上身,難以立足;若是依言交納,便可受地頭蛇的『保護』,可換取暫時安寧,不受侵擾,所以又稱『保護費』。」

  一席話說完,金虔只覺自己舌頭都有些打結。

  再看其他三人,范瑢鏵垂頭不語,展昭劍眉緊蹙,只有那名老婦神色未變,只是闔目點頭道:「『保護費』……這位小哥說得確切、說得明白,確是如此……」

  屋內一片寂然。

  半晌,才聽展昭沉聲道:「這『入集錢』如何收法?」

  「每日每人一兩白銀。」范瑢鏵悶聲答道。

  展昭劍眉壓眸:「如此荒唐之事,你等為何不告知官府?!」

  「官府?!」范瑢鏵猛一抬頭,貝齒緊緊咬住朱唇,提聲道,「官府和那郭爺根本是一丘之貉,何況官府又何嘗不是從中大嘗甜頭!」

  展昭星眸一沉:「此話怎講?!」

  「開店要交『常管錢』,過節要收『過節錢』、幹活要有『常例錢』,打官司要交『公事錢』,即使像娘親這般待在家中老人,也要收『人頭錢』。如此之多的名目,官府難道就不從中分一杯羹?!」范瑢鏵水眸含怒,憤憤道。

  哢吧!

  金虔身形一晃,一個沒坐穩,險些從凳子上跌坐地面,心中呼道:強,太強了!這郭爺果然是高人一個!

  如此斂財手法,咱實在是難以望其項背。

  哢吧!哢吧!

  身側木桌發出痛苦響聲,金虔穩住身形轉目一看,只見展昭劍眉緊蹙,星眸黑沉,一股沉重氣壓籠罩周身,竟是將身旁一張木桌擠的吱吱作響。

  「大、大人……」金虔往後縮了縮,小聲試探道。

  「……恩公?」范瑢鏵見到展昭如此臉色,也是不由一愣。

  老婦雖是目不能視,但也覺對面之人氣勢驚人,面色微變。

  許久,才聽展昭沉聲打破沉默道:「不知那位郭爺是何許人物?為何會有如此能耐?」

  「人物,自然是個人物,否則官府中人也不會唯他馬首是瞻。」范瑢鏵憤然答道。

  「難道說這郭爺大有背景?」金虔接口問道。

  「二位從外地而來,自是不知道此人身份,」范大娘緩緩道,「可在這西華縣之內,卻是人人皆知、路人皆曉,這郭爺,乃是宮中一位公公的義子,身份非比尋常,這西華縣乃至草橋鎮內的大小官員,自是不敢得罪,唯他馬首是瞻。」

  嘖嘖——

  金虔頓時明白,心道:感情是宮裡的裙帶關係,難怪如此猖狂。

  再轉頭看看展昭,一身煞氣漸漸斂去,皺眉垂眸,又變成了那位平時的沉穩護衛。

  「不知這郭爺是宮中哪位公公的義子?」

  那范大娘聽言,卻是表情微微凝滯,不再言語,一雙盲目定定射向展昭所在。

  若不是早已發現那雙眼目乃是瞎眼,金虔幾乎要以為這范大娘正在細細打量眼前四品護衛。

  少頃,范大娘突然垂眼一笑道:「老身不過一介鄉野村婦,如何能曉得這官場的彎彎繞繞,恩公怕是問錯人了。」頓了頓,又轉頭對身側范瑢鏵道,「鏵兒,時候也不早了,替為娘送送這兩位恩公,別忘了把外屋的兩籃水梨帶上。」

  「娘?」范瑢鏵聽言不由一愣。

  「鏵兒,還不送客?」范大娘微微提聲。

  范瑢鏵趕忙垂頭束手:「是,鏵兒知道。」頓了頓,又轉頭對展、金二人拱手道,「二位恩公,請。」

  金虔一看,頓時無奈,心道:嘖,這大嬸還真有意思,沒說兩句話,這可就要趕人出門了?得,咱還是識相點,撤吧。

  展昭聽言也是微微一愣,黑眸定定看了范大娘一眼,起身抱拳道:「如此,我二人就先行告辭。」

  說罷,便與金虔一起隨范瑢鏵一同出門。

  只是在出門之時,隱約聽到屋內的老婦幽幽嘆了一口氣。

  怪異,實在是怪異!

  金虔邊走邊心中暗道。

  再看那范瑢鏵,匆匆走到外屋,翻起一頂籮筐,提起兩籃水梨遞到金虔面前,潔白臉頰之上泛出兩抹紅暈道:「恩公,我娘平時不是這樣的,今日也不知為何會如此……這兩籃水梨雖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但也算我和我娘的一番心意,恩公您就收下吧。」

  「這個……」金虔撓了撓頭皮,抬眼望了望展昭。

  只見展昭點了點頭,望了金虔一眼,旋身出門,一道幾乎迅不可見的白光在轉身之時,飛入范瑢鏵懷中衣襟之內。

  金虔雖然看不真切,但就憑那一晃眼的光華,就可以判斷那抹銀白至少一兩白銀上下,不由心中咂舌,趕忙接過籃筐道:

  「即然如此,我們就卻之不恭了——那個後會有期,告辭。」

  言罷,躬身施禮,趕忙緊走兩步,趕上展昭腳步,匆匆向縣城走去。

  留下眼眶微微發紅的范瑢鏵,直直立在門口。

  再說這展昭,一路上是面色陰沉,沉眉凝眸,金虔自然不敢搭話,只得拎著兩籃水梨默默隨在其後。

  兩人步履匆匆,不過一盞茶時間,便回到到眾人落腳客棧。

  徑直走上二樓,展昭來到包大人所居客房,開口就道:「屬下有事求見。」

  「進來吧。」包大人屋內回道。

  二人推門入內。

  只見屋內包大人正中穩坐,公孫先生陪站一旁,張龍、趙虎護衛兩側。

  四人見到展昭身後的金虔,皆是鬆了一口氣。

  就見趙虎上前兩步,將金虔手中籃筐接過放在一旁道:「金捕快,你到底去了何處購買菜果,怎麼這會兒才回來。難不成真如展大人所言,迷了路?」

  張龍也撇嘴道:「我看八成是,若不是展大人出去尋你,怕是這會兒還會不來呢。」

  金虔聽言,不由無奈乾笑,剛想推脫兩句,卻見展昭上前兩步,面色沉凝道:「大人,屬下有事稟報。」

  眾人見到展昭臉色,不由一愣。

  包大人頓時斂去臉上笑意,正色道:「展護衛請講。」

  「屬下遵命。」展昭一抱拳,便將這一路上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眾人愈聽,兩色愈是陰沉,待展昭講完,眾人皆是面色沉黑。

  包大人沉眉半晌,突然道:「展護衛、張龍、趙虎、金虔聽令!」

  「屬下在!」

  「本府就命你四人即刻出行探訪,調查那范氏母子所言是否屬實。」

  「屬下遵命。」四人同時抱拳回道,匆匆出門,只是臨出門之時,展昭卻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金虔一眼。

  金虔頓時一個激靈,立即挺直腰桿抱拳道:「屬下明白,屬下自當在此捨命護大人周全。」

  展昭點頭,旋身離去。

  金虔目送幾人離去,轉念一想,才覺大事不妙,深感此時身處危地,趕忙施展輕功衝回自己客房,將原本落在房內大小藥袋盡數掛在腰間,又衝回包大人客房,這才安心守在包大人房外。

  這一守,就守到了半夜時分。

  *

  屋內,雙雄聚頭,秉燭夜談。

  屋外,夜色濃郁,哈欠連天。

  「啊啊——睏……」金虔摸摸鼻子,蹲在門口,又摸了摸腰間的藥袋,繼續全力抗睏守備中。

  突然,樓梯間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金虔頓時精神一震,跳起身形探頭一望,只見三人急急步上木梯,為首那人藍衫輕擺,身形若松,正是出門探查的展、張、趙三人。

  門內之人似乎也聽到了聲響,就聽門內公孫先生道:「可是展護衛回來了?」

  聲未落,展昭三人已來到門前:

  「正是屬下。」

  說罷推門而入。

  「展護衛可有發現?」包大人一見幾人,立即開口問道。

  展昭抱拳上前,一張儒雅面容多半隱在夜色之中,看不清其上表情。

  「經屬下幾人半日暗訪,發現這西華縣之內的確有不堪之事。西華縣縣令與那郭爺同流合污,以西華縣官府為靠山,由郭爺手下無賴地痞出頭,巧立名目,憑增賦錢,強令百姓時時納錢,處處出費,令西華縣內物價飛漲,百姓有苦難言。」

  「更有甚者,若是有人違其所願,輕者被毆至重傷,重者——莫名失蹤……」張龍握拳憤然道。

  「啪!」包大人猛一拍桌面,渾身抖顫,許久才繼續問道:「可查清那郭爺是何人?」

  展昭聲音凝滯:「回大人。那郭爺本名郭廣義,乃是宮中郭槐郭公公的義子。」

  此言一出,室內一片寂然。

  金虔聽言不禁一愣,心道:郭槐——聽著怎麼這麼像貶義詞?

  半晌,才聽公孫先生道:「展護衛所說的郭公公可是那當朝太后手下的大太監、四司八處的都總管郭槐郭公公?!」

  「正是!」

  「啪!」

  包大人拍案而起,怒喝道:「不過是一名內宮公公的義子,就如此無法無天!本府定要將他從嚴治罪,還西華縣百姓一個公道!」

  「大人!」公孫先生上前一步道,「大人所言甚是,只是這郭槐乃是當朝太后手下第一總管太監,勢力人脈皆非同小可……」

  包大人一瞪眼:「公孫先生難道要勸本府『識時務為俊傑』?!」

  「學生並無此意。」公孫先生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只是學生想提醒大人,大人剛剛在陳州鍘了當朝國舅,得罪了龐太師,若是此時再得罪太后……」

  「先生意思本府明白。」包大人也緩下聲音道,「只是本府身為朝廷命官,只求上對天子、下對百姓,俯仰無愧。加之此時本府身為奉旨欽差,更當盡心盡力為民請命。」

  「……大人……」眾人皆是直直望向包大人,欲語無言。

  包大人環視一週,點點頭,轉向公孫先生繼續道:「公孫先生,本府的欽差隊伍何時能到西華縣?」

  「快則四五日,慢則六七日。」公孫先生拱手答道。

  「好,本府就在七日後堂審那郭公公的義子——郭廣威!」

  「屬下自當追隨大人!」眾人同時抱拳,齊聲道。

  一時間,屋內眾人皆是胸中豪氣澎湃,心內熱血沸騰。

  「啊!」

  就在眾人神情激昂之際,突從屋角傳出一聲非常不合時宜的驚叫之聲。

  眾人齊齊轉頭,只見站在屋角的金虔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細目圓瞪,口唇半張,一副吃驚模樣。

  「金捕快?有何不妥?」公孫先生問道。

  「郭槐!是郭槐啊啊!!」金虔猛然回神,驚呼道。

  郭槐!狸貓換太子的那位!!歷史上難得的臭名昭著人物啊!!

  「金捕快?!」展昭皺眉。

  感受到一記凜冽目光,金虔猛然回神,再一抬頭,只見眾人皆用一副驚異表情望著自己。

  公孫先生微微眯眼,定定望向金虔道:「金捕快突發奇言,莫不是有何高見?」

  「嗯哈?!」金虔不由後退一步。

  「若不是心懷高見,金捕快為何突然高呼郭槐郭公公名號?」

  「誒——」金虔又後退一步,環視一週,發覺眾人皆是一副「若不說出一個所以然來,絕不罷休」的表情。

  「那個……咳咳,屬、屬下的意思是——那個郭公公錢多勢大,權傾朝野……」

  「嗯~~?」不知是誰的語音突然上挑,頓時激起金虔一身雞皮疙瘩,也激出一朵智慧火花。

  「那、那個,屬下的意思是、是……既然郭公公背景雄厚,世人皆知,那郭廣威又是郭公公義子,所以……總之,就算包大人願意開堂問審,敢問又有何人敢來上告、作證,公開與宮內第一紅人郭公公為敵?」

  金虔圓瞪細目,瑟瑟瞅著面前幾人回道:

  嘖嘖,開封府的這幫拚命三郎恐怕從未想過像咱這種貪生怕死之輩的心理……不知如此歪理能否矇混過關……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然後,又同時臉色一沉,默然不語。

  許久,就聽公孫先生幽幽道:「金捕快果然一語驚醒夢中人……」頓了頓,又轉身對包大人道,「大人,那郭槐勢力盤根錯節,難以估量,就算有人願意出頭狀告那郭廣威,恐怕以後也難逃郭槐毒手!」

  包大人蹙眉點頭道:「的確是本府失慮了……那依公孫先生所言,該如何是好?」

  公孫先生緊蹙眉頭,拈鬚半晌,突然抬頭道:「若是西華縣全縣百姓……不、就算半縣百姓同時上告,就算那郭槐勢力再大,也不可將數以百計的百姓全部毒害!」

  包大人雙目一亮道:「先生好計!只是——如何讓這整縣百姓同時上告?」

  公孫先生屋中緩緩踱步:「只等欽差後隊一到,大人下令放告,告知百姓,無論何種冤屈,狀告何人皆可上告即可……不過在此之前,怕是要做些工作,以保萬無一失……」說到此處,公孫先生不由停住腳步,拈鬚沉思。

  金虔頓時一個冷戰。

  不為別的,只為公孫先生停住腳步之處,不偏不倚,剛剛好位於距金虔不到一步距離之地。

  「金捕快!」公孫先生突然出聲,頓時把金虔嚇出一身冷汗。

  只見公孫先生手拈墨髯,眼角帶笑,定定望著金虔道:「在下記得,展護衛曾言金捕快在集市講價之時口才了得……」

  金虔眉角一抽。

  「還曾言金捕快的口才比起那瓦肆說書人也毫不遜色——」

  金虔眼角一抽。

  「如此天分,若是不能『物盡其用』豈不遺憾?」

  金虔嘴角一抽。

  「金捕快,不妨就在這西華縣大展身手——如何?」

  金虔臉皮開始四下猛抽。

  公孫竹子,你這是存心報復,公報私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9 07:28 AM

狸貓換太子 第三回 說書西華展身手 青天銘志動乾坤

  綠柳漾暖景,靜雲天無風。

  初夏午後,日頭烈烈,樹影斑駁,偶爾拂過一絲涼風,才能吹散少許暑意。

  西華縣城西門之內,乃是西華市集,為縣內最熱鬧之處,原本也是買賣聚集,商舖繁華,但自打幾年前那位郭爺到西華縣落腳之後,這市集上買賣便是一日蕭條於一日,商販走卒臉上更是再無半絲笑意。

  其中緣由,大家自是心知肚明,但卻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但這幾日卻是不同,每日一過午時,這市集之上便是人頭攢動,百姓雲集,幾乎全縣百姓都聚集於此,可謂是摩肩接踵,水洩不通。

  是何大事竟使得全縣百姓如此在意?

  說起來,也倒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不過就是五日之前市集中突然來了一位說書先生,每日一過晌午過後便在市集之中擺攤說書。

  只是,這說書先生卻是有些奇特之處。

  平常說書之人,年齡至少而立,而這位說書「先生」,年紀未及弱冠,頂多也就十六七歲年紀。

  (註:弱冠——指古代男子二十歲左右)

  而更怪異的是,聽這少年說書竟是半文錢也無需交納。

  但就以上兩點,還不至於引得全縣百姓如此轟動,最讓人驚異是,這少年口中的說書段子,既非古時典故,也非江湖傳聞,竟是、竟是那尋常百姓平時想聽也無處聽、就算聽到也絕不敢私下相傳之事——

  那少年所說段子,竟是那奉旨欽差包大人在半月之前於陳州放賑之事。

  如何不讓這西華縣百姓聞聲而至,萬人空巷。

  這日,還未到晌午,說書攤子就已被百姓團團圍住。有些市集中做買賣的小販,看這幾天日頭太烈,還專門搭起了涼棚;還有人專程擺好小凳,早早為左鄰右里、自家親戚佔好了位置;拎著茶壺、捧著茶碗、兜著瓜子前來的也是大有人在。

  只是此刻時辰未到,說書少年還未現身,這些先到的百姓閒來無事,自然就你一句、我一語地聊起前幾日的說書段子。

  就說離說書攤子最近的這兩人,一個是個黑臉小子,年紀不過二十出頭,一臉精幹相;另一位是個魁梧大漢,三十歲上下,粗布短襟,一雙赤腳上沾滿濕泥,看樣子是剛從地頭趕來。

  只見那黑臉小子四下瞄了瞄,低聲道:「王大哥,你說那安樂侯爺在的『軟紅堂』內到底抓了多少女子?」

  大漢瞥他一眼:「切,你小子,咋就偏偏關心這個?」

  「嘿嘿,咱好奇唄!我就不相信王大哥一點也不好奇。」黑臉小子撓撓頭道。

  「有啥可好奇的?依我看,那一整個『軟紅堂』的女子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冰姬。」

  黑臉小子一聽可樂了:「嘿嘿,我說王大哥,你這話可千萬別讓王家嫂子聽到了,就嫂子那大醋釭一泛酸勁兒,咱這左鄰右里的恐怕也點兒跟著遭殃。」

  大漢一聽,臉騰得一下就紅了,猛得提高聲音道:「俺能怕她?!俺、俺怎麼說也是一家之主!」

  黑臉小子笑得更厲害了:「得了得了,我說王大哥,你家那母老虎咱這鄉里鄉親的誰不知道,你若不是怕了嫂子,幹嘛放著地裡的活不幹,偏火燒火燎地跑到這給嫂子佔位?」

  大漢呼呼喘了兩口氣,斜眼瞅了瞅對面的小子,撇撇嘴道:「你還說我,你這不也屁顛屁顛的跑來給你家小媳婦佔位兒來了嗎?」

  「唉,大哥,你就別提了!」黑臉小子突然臉色一沉,「自從咱家那口子聽了『御貓』逛天香樓那段書之後,就天天魂不守舍的,就連瞅那街口的野貓都能愣半天神,還天天催死催活的讓我來佔位兒,咱這不也是沒法子嘛……」

  大漢聽言,也是臉色一暗,喃喃道:「俺家那口子也是……」

  「唉,我說王大哥,你也想開點。」黑臉小子拍拍大漢的脊背,寬慰道,「就沖那南俠的長相、氣派,咱這方圓百里也挑不出一個來,就算老弟我見到,八成也得驚上一驚,何況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的,魂兒還不早被勾去了一半?!」

  「還好只是聽聽,若真是見到真人,還不知出啥亂子呢……」大漢繼續嘀咕道。

  黑臉小子一聽,撲哧一聲就樂了:「出啥亂子?!難道王大哥你還擔心嫂子紅杏出牆不成?!放心吧,嫂子對大哥你可是一心一意!」

  「你亂說啥?!」大漢頓時大窘,臉紅脖子粗道,「俺是說,那包大人若是真來咱西華縣,恐怕就要出亂子了。」

  「亂子?!能出啥亂子?!」黑臉小子臉色一板道,「若是包大人真來,就該管管那天殺的郭……」

  「徐老弟!」大漢趕忙出聲打斷,四下張望片刻,才壓低聲音道,「你小點聲。那郭爺可是有背景的人物,他宮裡可有人!後台硬著呢,誰敢動他?」

  「包大人就敢動!」黑臉小子一臉不甘道,「那說書的小哥不是說了嗎?包大人連當朝太師都不怕,還能怕他一個內宮的太監?」

  大漢嘆了口氣:「老弟,說書之人的故事哪裡能信?不過是圖個樂子,解解氣罷了。再說,就算說書的小哥說得是真的,誰又敢告郭爺?難道就不怕惹禍上身?怕那時是狀沒告成,倒把自己一條命給搭進去了!」

  「這……」黑臉小子一下子蔫了,半晌不再說話。

  「瞧你們那點出息!」一聲怒喝從頭頂傳來,只把兩人嚇了一個激靈。

  抬眼一望,只見兩人身後站著一位大嬸,斜挽髮髻,粗衣草鞋,腰口堪比兩口木桶粗,勉強繫著一條補丁圍裙,正雙手叉腰,氣沖沖望著坐在地上的兩個大男人。

  「王家大嫂……」黑臉小子目瞪道。

  「娘、娘子……」大漢趕忙起身,湊上前道,「娘子你來了,俺、俺今天可佔了個好位置。」

  「兩個大男人,一點骨氣也沒有!」王家大嫂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不過就是去告個狀,有啥難的?你們也不想想,自打那郭爺來了咱們縣,咱們可有過一天好日子?!若是包大人真能把這地頭蛇除了,咱們不也能過上幾天好日子?妹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大姐說得是。」王家大嫂身後走出一位女子,布衣布裙,花髻木簪,一副賢淑模樣。

  「娘子你也來了!」黑臉小子也趕忙起身,扶過自家娘子慇勤道。

  女子瞪了丈夫一眼,轉頭繼續道:「不過王大哥說得也在理,這官場之上,官官相護乃是常事,且那郭爺的靠山又是宮裡的人物,平民百姓如何能告倒他?」說到這,頓了頓,又道,「不過就若是那位包大人真是鍘了當朝國舅,就另當別論了。」

  「妹子這話是啥意思?」大嬸問道。

  女子微微笑道:「若是包大人連當朝國舅都敢鍘,又豈會懼怕一個內宮太監?若是包大人連郭爺的靠山都不懼怕,狀告郭爺又有何難?」

  「還是是徐家娘子說得有禮,教書先生家的閨女就是不一樣。」旁邊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其餘三人扭頭四下一望,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四周已經擠滿了人,八成是在王家大嫂大發雌威之時靠過來的。

  黑臉小子頓時一拍胸脯,自豪道:「咱徐三的娘子自然厲害。」

  人群中頓時一陣哄笑。

  那姓王的大漢卻是未笑,反倒皺著臉問道:「到底包大人鍘沒鍘安樂侯爺啊?」

  哄笑聲頓時止住。

  徐家娘子微微一笑道:「這不是來聽書了嘛,也許今天就能聽到結局了也不一定。」

  眾人頓時瞭然,一副期許模樣。

  「嘖嘖,這位大姐,真是料事如神!你說得沒錯,今日咱說得就是結局!」

  一個聲音突然從人群前方突兀傳出,把眾人嚇了一跳。

  只見一名消瘦少年不知何時冒了出來,蹲在原本空無一物的說書攤位木桌之上,左手拎著一個水壺,右手握著一把摺扇忽悠忽悠扇個不停。

  人群中頓時一陣歡呼。

  「說書的小哥,你總算來了!」

  「快點快點,咱們可都等著聽你的段子呢!」

  少年嘿嘿一笑,噌得一下跳下木桌,將水壺放在桌上,舉起摺扇煞有介事的搖了兩下,突然,猛一收扇,啪得一聲將摺扇拍在桌上。

  霎時間,數百人眾,一片寂靜,只能聽見樹葉隨風沙沙作響。

  說書少年——也就是臨危受命的金虔,一見此景,心裡甭提有多美了:

  瞧瞧咱這氣派,瞅瞅咱這氣勢,看看咱這粉絲,嘖嘖,想那現代天皇巨星世界巡迴演唱會也不過如此!

  哼哼,這公孫竹子果然厲害的緊,竟然能想出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招。

  通過評書這種「深入實際,貼近群眾,挖掘深刻,形象生動」的「集中轟炸式宣傳」來豎立「老包一代青天」的品牌形象,從而達到「控制輿論導向」的目的,使百姓對老包心存信任,最終達到鞭策百姓鳴冤上告的完美結果。

  上上之策!連咱這個現代人都望塵莫及。

  只是,公孫竹子恐怕你做夢也不曾料到,你這費心費力想出來的計謀,居然成就了咱這位一代「評書大師」!

  哼哼,咱後半生的「錢」途從此一片光明啊!

  「喂,說書的,今天的例錢!」

  金虔正想得陶陶然,就聽耳邊一句煞風景話語傳來。

  抬眼一看,正是之前為難自己和范瑢鏵的那幾個無賴。

  「喲,幾位爺,今個也挺早啊。」金虔趕忙彎腰堆笑道。

  「廢話少說,老規矩,先把今天的例錢交了。」領頭大漢道。

  「是是是。」金虔從懷裡掏出五兩白銀交到大漢手裡,繼續笑道,「幾位爺今日也要在此聽書?」

  「當然,郭爺特別交代過,讓咱們幾個在這盯著你!」其中一名無賴道,「若你只是說欽差大人的好處便罷了,若是你有半點對欽差大人不敬之處,哼哼,小心你脖子上吃飯的傢伙。」

  「是是是!」金虔忙不迭點頭。

  廢話,咱怎麼能砸咱自家大人的招牌。

  領頭混混點了點頭道:「你知道就好!這幾日欽差大人就要到西華縣了,你若說得好,欽差大人聽得高興,咱們郭爺臉上也有光,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是是,當然當然。」金虔繼續猛點頭,心中卻是冷笑:

  嘖嘖,想不到那郭廣威還挺識時務,可惜他這次的馬屁卻偏偏拍到了馬腿上!

  幾名地痞見金虔一副聽命模樣,自是十分滿意,轉身坐到一旁,不顧一眾百姓憤憤目光,自顧自的喝起茶來。

  「咳咳……」金虔清了清嗓子,細目緩緩掃過座下百姓。

  眾人皆覺精神一振,人人都豎起耳朵,個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只見金虔舉起摺扇往桌上一拍,細目一瞪,朗聲道:

  「當裡個當,當裡個當,摺扇這麼一打呀,別的咱不誇,誇一誇這個江湖南俠御貓展昭呀,敢問那個展南俠啊,他究竟好在哪?他是英俊、瀟灑、武藝高強、好比一朵花。人前這麼一站啊,是天然的俠氣,自然的傲骨,誰人能不誇?話說那個鼻子、那個眼、那個腰身、那個身材……」

  「咳咳,小哥,這段說過了!」人群中有人大聲喝道。

  「喂喂,我說小哥,你咋每回開場都用這幾句啊?」

  人群中一陣哄笑。

  又聽有人笑道:「我說小哥,你就別說這句了,每次說到一半,不是空中飛樹枝,就是天上掉瓦片,昨天更離譜,居然憑空飛來一個碗口大小的石塊,我看啊,是你這幾句開場白不吉利啊!」

  又是一陣哄笑。

  金虔站在台上,臉色是青一陣白一陣,心中十分不忿:

  嘖嘖,咱熬盡燈油、匯百家之長才想出這段「驚天地、泣鬼神」的開場白,居然無人賞識。

  那貓兒不識貨、次次製造騷亂也就罷了,好不容易熬到今日貓兒護送包大人出城與欽差後隊會師,本想趁此良機大展身手,豈料這幫人竟也沒有半絲審美觀念,唉……

  縱有千里馬之能,奈何無伯樂之緣,嗚呼悲哉!

  「喂,說書的,你到底說是不說?!」一旁的幾個無賴也不高興嚷嚷起來。

  金虔這才回過神,吸吸鼻子,清清嗓子,不甘願提聲道:

  「言歸正傳,上回書說到包大人夜審張頌德新獲物證,這第二日清晨,便擂鼓升堂,三審安樂侯龐昱……」

  偌大一個市集,只能聽到金虔時高、時低、時緩、時急聲線激盪空中,又見金虔,不過幾番裂眥、揚眉、捶胸、頓足,便有「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之慨;口中所言,上一瞬若激流鼓雷,下一刻又似春水悠悠,沛沛然、滔滔然,排山倒海一般湧來。

  但見那坐下眾人,隨著金虔所言,時驚、時喜、時怒、時悲,聽的是驚嘆不已,感佩不已。

  「正所謂安樂侯伏法,陳州城重獲新生!」摺扇啪的一敲,金虔拱手抱拳:「至此,本書終結!」

  再看其下百姓,驚喜參半,猶疑半分,個個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盯著金虔,一時間,竟是寂然若無人之境。

  嗯哈?

  咋連個掌聲也沒有,和前幾日不大一樣啊?

  金虔也是十分納悶,只好直溜溜站在台上,一雙細眼對眾眼。

  突然,就聽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好!」

  「好!說得好!!」

  「太好了,聽著真是舒坦!!」

  「說書的小哥,說得好啊!!」

  嘰裡呱啦,劈裡啪啦……

  就如平湖中投了巨石一般,叫好聲、鼓掌聲好似波浪一般從人群中層層盪開去。

  金虔頓時大感榮耀,眼眉高挑,臉堆笑紋,正要抱拳謝幕,突聽人群中有人又說了一句,頓時大驚失色。

  「雖說一聽就是編的段子,但聽著就是解氣!」

  哈?!!

  「慢著!!」金虔噌得一下蹦上桌子,指著剛才出聲之人喝道,「你、你!對對對,說的就是你,那個戴斗笠的大哥,你憑啥說咱這段子是編的?!」

  開什麼玩笑,咱說得可是貨真價實的「實況轉播」,咋一轉眼就成了信口胡謅?

  「難道你說得還是真的不成?」又有人喊道。

  金虔一聽就急了,雙手卡腰,瞪眼喝道:「自然是真的!」

  心中卻道:哎呦我的乖乖啊,咱苦口婆心、費盡唇舌、磨薄了兩層嘴皮子才樹立起老包的品牌形象,咋還沒下台就被人抹黑了?咱辛苦白費了是小,若是壞了公孫竹子的大事那可就大大不妙了!那時咱以後這日子也甭想混了。

  想到這,金虔更是精神一振,抬手指天,又是一喝:「若是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此言一出,果然氣勢不凡,愣是將場上眾人震了個鴉雀無聲。

  許久,才聽有人問道:「說書的小哥,你是說那包大人真把當朝國舅給鍘了?」

  「自然是真!」金虔信誓旦旦道。

  雖然那小螃蟹乃是服毒自盡——嘖,反正結果差不多,細枝末節就不必計較了。

  「那可是當朝國舅,皇親國戚!」有人又喊道。

  「鍘了就是鍘了!」金虔正色道。

  「嘿,我說小哥,你就別說笑了!」

  這回金虔看的清楚,這次說話的是坐在距離自己不到一步遠的黑臉小子,金虔還有印象,正是那個徐三。

  「說笑,我何時說笑?」金虔騰的一下跳下桌子,直直瞪著徐三怒道。

  「不是說笑是什麼?」徐三也站起身,撇嘴道,「一個官咋可能鍘了皇親,就算包大人是欽差也太離譜了!」說罷,還回身搖了搖手,對身後眾人招呼道,「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就是,就是!」

  「不可能的事兒!」

  眾人附和道。

  「好了。」徐家娘子也站起身,捶了一下徐三肩膀道,「不過是個說書段子,何必較真呢?聽完了,回家幹活去。」

  「是、是。」徐三忙笑臉回道。

  「散了、散了。」

  「回家了……」

  人群中有人也如此說道。

  只見眾人起身的起身,抬凳子的抬凳子,拎茶壺的拎茶壺,拆棚子的拆棚子,眼看就要四下散去。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眼前依次晃過包大人陰沉沉的黑臉,公孫先生的微微眯起的細長鳳目以及那雙深若幽譚的黑爍星眸……

  哎呦額的娘誒!

  「都他奶奶的給我站住!!」

  一聲高喝,威震四方,響逾八里,震得眾人耳朵嗡嗡直響。

  眾人一驚,回頭一看,只見那說書少年不知何時蹦上了街邊房頂,正火冒三丈掃視街下百姓。

  金虔此時也是被逼急了,心裡只想先把人留住,也沒多想,就跳上房頂吼了一嗓子,可這話才一出口,就後悔了。

  只見一眾百姓都用看瘋子的表情盯著自己。

  那幾個負責監視混混更是一副要把自己分筋錯骨的表情。

  怎麼辦?!

  發毒誓?還是抹脖子?

  要不乾脆跳個脫衣舞先把人留住,再一一勸服?

  問題是就咱這姿色,就算跳脫衣舞恐怕也沒人看……

  若是貓兒在就好了。

  不用跳脫衣舞,只需站在這說一句:展某所言句句不虛!

  再用那雙眼睛四下一勾——

  哼哼,誰頂得住?哪個敢不信?!

  唉,展大人哪……

  想到這,金虔不由心頭一酸,眼睛瞄向房頂一側的參天大樹。

  前幾日,那位南俠展昭就是在此棵樹上聽自己說書的——

  真是頗為懷念!

  ……嗯?!慢著!

  還別說,金虔這登高一瞄,還真瞄到了璀璨的希望之光。

  只見金虔雙眼一亮,頓時腰板兒一挺,自信滿滿道:

  「咱說得段子到底是真是假,不過半柱香,大家便可知曉!」

  咦?

  街上百姓聽言,皆是一臉莫名,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後又瞅回金虔。

  金虔微微一笑,蹲下身,指了指城門口。

  眾人又同時望向城門方向。

  只見一名守城兵滿頭大汗跑了過來,邊跑邊喊:「快去請縣太爺,欽差大人的隊伍還有半裡地就入西門了!!」

  *

  若說西華縣這些年發生的大事兒,來了位隻手遮天的郭爺可算上一樁,來了個莫名其妙的說書少年也勉強能算一樁,但若真說起來,還真沒有哪件大事兒能比得上這件。

  哪件?

  還有哪件!

  堂堂奉旨出巡的欽差大人居然駕臨這小小的西華縣,連那縣老爺都親自出城迎接,你說這事兒大不大?!

  莫說這西華縣的百姓,就連這西華縣的吳縣令,也從未見過這麼大的官,跪地相迎,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就更別提一眾百姓是何等緊張了。

  只見那錦旗飄舞,槍戟叢立,又見那騎兵精神,侍衛威武,再聽那鳴鑼開道,馬蹄聲疊,正是:雄風四面,威震八方。

  「下、下官草橋鎮西華縣縣令吳量參見欽差包大人!」

  跪在八抬文華大轎之前,西華縣的吳縣令連話都說不俐落。

  「吳縣令不必多禮。」一個威嚴聲音從轎中傳出,轎簾掀啟,包大人從轎中步出。

  眾人雖是畏懼欽差官威,但此時畢竟是好奇心勝,都暗自偷眼觀望。

  這一看,可真是大開眼界。

  這包大人,身著黑段蟒袍,腳蹬紅底官靴,黑漆漆滿面生光,閃灼灼雙睛蘊威,墨髯掃胸,長就威顏,真是利目一挑忠奸辨,黑面沉沉鎮鬼神。

  只見包大人四下觀望,開口道:「吳縣令,此處為何如此眾多百姓?」

  「回、回大人,此處乃是本縣市集,所以人多。」吳縣令躬身答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環視一週,頓了頓道:「不知吳縣令可為本府安排行館?」

  「大人若是不嫌棄,就請縣衙暫住。」

  「也好。」包大人點頭,回身就朝轎內走去。

  「包大人!草民冤枉!」

  忽然從人群中傳出一聲高喝,包大人與吳縣令身形同時一震。

  只是吳縣令是被驚得一震,而包大人卻是精神一振。

  只見包大人一臉肅然,提聲喝道:「何人喊冤?」

  就見一名消瘦少年匆匆擠出人群,跪在隊伍之前喊道:「是小人喊冤!」

  眾人定眼一看,嘿,這不是那個說書少年嗎?

  包大人示意護衛將少年帶到轎前,問道:「你有何冤屈?」

  卻見那說書少年頭也不抬,聲音哽咽道:「包大人,小人這冤屈只有大人才能替小人洗清啊!」

  包大人微微皺眉,頓了頓道:「此話怎講?」

  「大人,小人自幼孤苦,全仗半張利嘴、幾點文墨、以說書為生,但小人雖不學無術,但也知禮義人常,所以小人所說段子,定是真真人事,半言無假,可卻偏有人誣陷小人,說小人所說之事乃是信口胡謅,小人痛心疾首,實在冤枉啊!」

  說罷,還應景肩膀抽動幾下。

  包大人眉角微微一動,繼續問道:「何人誣陷於你?」

  「回大人,乃是這西華縣全縣百姓。」

  四周百姓頓時一陣不安騷動。

  「你說的是何段子?」

  「回大人,乃是大人陳州放賑的事蹟。」

  「哦?他們不信你何事?」

  金虔猛一抬頭,目光凜凜道:「他們不信那作惡多端的安樂侯龐昱乃是死於大人鍘刀之下。大人,你可要為小人伸冤啊!」

  包大人黑面上掠過一絲迅不可捉驚異,但雙眼一轉,瞬間又恢復正色,抬首望了望四周,高聲道:「這位少年所說,句句實情,那安樂侯的確是死在龍頭鍘之下!」

  抽氣驚嘆之聲霎時此起彼伏。

  包大人頓了頓,又肅然道:「還有何不明之事,不妨就在此向本府問個清楚好了。」

  周圍又是一片寂靜。

  半晌,才聽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人群中飄出道:「敢、敢問大人,狀告那安樂侯爺的是何人?」

  「何人?」包大人向前邁出兩步道,「安樂侯魚肉百姓,為害四方,令陳州百姓苦不堪言,陳州百姓皆其受他迫害,所以陳州百姓皆是原告!」

  又是一片死寂。

  包大人身形筆直,雙目如炬,一一掃過下跪百姓,提聲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朝官鄉紳,只要觸犯大宋律法,本府定會將其依法治罪,絕不姑息!」

  威沉聲音,好似鐘鼓笙磬,餘音繞響,直震魄魂。

  突然,不知是何人發出一聲哽咽泣聲,竟好似信號一般,頓時激起千層呼喊,萬層鳴咽。

  「包大人、包大人,我們苦啊!」

  「包大人,包青天啊,您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包大人……您一定要治那個郭爺的罪啊,他可把我們西華縣的百姓給害苦了啊……嗚嗚……」

  謝天謝地!

  聽到百姓此言此語,金虔這才鬆了一口氣,但又見周圍百姓如此痛哭模樣,心頭又不由有些發堵。

  包大人站在人群中央,雙目環視四周百姓,雙眉緊鎖,臉色沉凝,許久才沉聲道:「你們的案子,本府理了。」

  「謝包大人!」

  「包大人,包青天啊——」

  「咚!」

  一聲巨響在百姓呼喊聲中分外刺耳,金虔回首一看,只見那西華縣令吳量兩眼翻白,直挺挺躺倒在地,感情是昏死過去。

  抬眼再看包大人,眼中隱隱透出讚賞之色,大人身側四大金剛也是朝自己微微頷首。

  嗯?

  怎麼好像少了一位重量級人物?

  金虔正在納悶,突覺眼前紅影一閃,一個清朗嗓音劃過晴空:

  「哪裡走?!」

  朗朗聲線,若潤玉擊盤,竟是生生蓋過眾人呼聲。

  只見一抹紅影疾馳而去,落在遠處正欲逃逸幾人面前。

  霎時間,就見那紅衣翻飛,巨闕影閃,不消片刻,便見幾個男子鬼哭狼嚎連滾帶爬自己跑到欽差隊伍之前,跪地猛磕頭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大人饒命啊!」

  竟是那幾個收保護費的黑社會混混。

  「大人,這幾人是那郭廣威的手下,正打算回去報告他們的主子,屬下將其擒來,請大人發落。」

  紅衫翻飛,落地無聲,眼前人一身大紅官袍,杏黃劍穗,松柏身形,玉容俊逸,劍眉飛鬢,星眸寒星,真是風神清皎,翩翩英姿。

  呼聲漸弱,喊聲逐消,四周漸漸靜了下來,愈來愈靜,愈來愈靜,靜的連包大人都有些詫異,半晌才道出一句平時說慣的話語:

  「有勞展護衛了。」

  卻不料這句習以為常的話此時卻掀起了軒然大波。

  就聽人群中有人一聲驚呼:

  「御貓展昭、是、是御貓展昭!」

  緊接著便是片片女子驚叫聲四起,然後又是陣陣驚嘆之聲呼應,呼呼啦啦,好不熱鬧。

  譁然中,就聽幾句驚呼愈發清晰可辨:

  「喂喂,那個說書小哥咋說來著?」

  「那個……應該是——摺扇這麼一打呀,別的咱不誇,誇一誇這個江湖南俠御貓展昭呀……」

  「……敢問那個展南俠啊,他究竟好在哪?他是英俊、瀟灑、武藝高強、好比一朵花……」

  「人前這麼一站啊,是天然的俠氣,自然的傲骨,誰人能不誇?」

  「話說那個鼻子、那個眼、那個腰身、那個身材……」

  「哎呦,俺的姥姥,那說書的小子果然句句都是大實話啊!」

  類似如此云云。

  金虔此時十分欣慰,深感自己幾天的辛勞不僅沒有白費,而且收穫頗豐。

  聽聽這些可敬可愛的西華百姓——把咱的開場白記得多牢靠啊!

  看看威武四大校尉以及眾多護衛的彤紅臉孔——忍笑忍的多辛苦啊!

  瞅瞅公孫先生捏轎簾的手指——抖動的多有節奏感啊!

  瞧瞧包大人的醬紫臉色——憋得多難受啊!

  感受一下咱周身的刺骨冷風、滲肉寒氣——咱好冷啊啊啊啊啊……

  縮縮脖子,環視一圈周圍前一刻還掛著淚珠、這一刻卻滿面笑意的百姓笑臉,金虔不由感慨:

  炎黃子孫、中華兒女,果然不論在何時何地,都是異常強大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9 08:16 AM

狸貓換太子 第四回 御貓一怒萬事難 范氏花廳訴密案

  西華縣縣衙,臨街南向,紅柱青瓦,石礎木撐,門前場地寬敞,可容百人,平日裡自是人跡鮮至,可今日,這縣衙內外,大堂之上,衙門之外,卻是裡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人山人海,幾乎全縣百姓都聚集於此。

  這眾多百姓,不是聽審,也絕非看熱鬧,而全為當堂原告,狀告那內宮大太監郭槐的義子郭廣威。

  就聽大堂之上堂鼓擂響,堂威呼喝,欽差包大人包青天升堂問案,堂審西華一霸郭廣威。

  進入大堂百姓,自需謹守大堂規矩,齊排跪地,神色緊張。

  而被擠在縣衙大門外的百姓,可就沒這麼多的規矩,擺什麼姿勢的都有,站著的,蹲著的,因為實在是看不清堂內境況,所以都像兔子似的支棱著兩隻耳朵探聽。站在最外層的一些百姓,連聽也聽不真切,索性盤膝就地一坐,直等堂審結果出來。

  還有幾個百姓乾脆在旁邊跪地禱告,嘴裡還嘟嘟囔囔挺有說辭:

  「玉皇大帝啊,王母娘娘啊,可千萬保佑包大人把這郭爺給審了,讓咱這西華縣的百姓也過幾天好日子。」

  「老天爺啊,可千萬別讓那郭爺再出來禍害百姓了!」

  「蒼天啊、大地啊、如來佛祖、觀音菩薩、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耶穌大人、聖誕老人,無論那一個都成,您可千萬保佑這案子一定要審個三天三夜,最好審得昏天暗地、累得人疲軟神乏,讓人無暇顧及其它才好啊!」

  嗯?!

  幾個求神的百姓頓時一愣,轉頭一看,只見幾人身側躬身跪有一人,消瘦身材,細眼緊閉,一會兒雙手合十,一會兒胸劃十字,嘴裡嘀嘀咕咕,忙得不亦樂乎,正是充當說書人的金虔。

  幾人頓時就不高興嚷嚷起來:

  「哎哎,我說說書的小哥,你來這湊的是啥熱鬧?!」

  「咱們都盼著這案子能早點審完,你在這兒添的是什麼亂啊!」

  「快走、快走!」

  「吵吵什麼,沒看咱這正忙著呢嗎?!」

  金虔細目猛然開啟,精光四射,頓時把這幾個百姓給嚇了一跳。

  可下一瞬,就見金虔神色一轉,如遭了霜的茄子一般,蔫在一處,抱著頭又繼續自顧自嘀咕起來。

  那幾個百姓豎起耳朵一聽,更是納悶。

  隱約能聽懂幾個詞,但大多都是聽不明白。

  「宣傳造勢、名人效應、偶像效應……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哪條都沒錯啊……」

  「好容易捧紅一個偶像,多不易啊……」

  「再說那大眾偶像,是個多麼風光無限、百倍威風的行當,想當初,在咱那時代,可是多少人擠破頭都當不上呢……」

  「可那貓兒臨走之時眼角拋過來的一記寒光,咋就那麼恐怖……」

  「嘖嘖,咱是不是該先避避風頭,先趁亂逃回開封,等貓兒的火氣消了再從長計議……」

  說到這,忽見金虔細眸一亮,又頻頻點頭自語道:

  「金蟬脫殼,暗度陳倉——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幾個百姓搖了搖頭。

  這說書的小哥八成是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面,一時嚇傻了。

  就在此時,忽聽裡圈人群一陣譁然騷動,外圈百姓頓時來了精神,呼呼啦啦就圍上前去。

  金虔已然謀好退路,此時一見,自是不甘錯過,也顛兒顛兒湊了過去。

  待金虔瞅空鑽進人群,就聽有好幾個聲音此起彼伏呼喊,一句接一句,有條有理,繪聲繪色,可媲美現代職業記者的現場直播。

  「來了來了,郭爺被壓上堂了!哎呦,頭髮也亂了,衣服也歪了,想不到這郭爺也有這麼一天。」

  「你瞧那個上堂作證的,哎哎?!這不是咱們的縣太爺嗎?咋灰頭土臉的?」

  「小聲、小聲,包大人說話了……」

  片刻安靜。

  「哎呦,俺的姥姥哎,狗頭鍘!抬出狗頭鍘了!」

  「押上去了,押上去了!包大人扔簽子了、扔簽子了!鍘了!鍘了!哎呦,我的娘啊!」

  「我的乖乖,這血啊……」

  人群中頓時一陣喧譁,又漸漸變作一片寂靜,忽然,也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就見縣衙內外百餘名百姓同時「撲通、撲通」跪倒在地,彎腰就叩。

  「謝青天包大人!」

  「謝青天包大人啊!」

  「謝包大人啊!」

  縣衙內外,百姓齊跪,叩首呼謝,感激涕零,呼聲震天,淚濕磚階,場面感人至深。

  金虔也是深受感染,跪地呼喊了幾句。

  半晌,百姓呼謝之聲才漸漸消弱。

  百姓叩謝完畢,這才歡天喜地一一散去,不多時,就只剩金虔一人站在縣衙門口,左瞅瞅、右看看,心裡犯了愁:

  此時就回開封?

  不辭而別,與曠工等罪,這開封府的鐵飯碗豈不是不保?

  況且,囊中羞澀,孑然一身,這一路上總不能喝西北風吧。

  嗯——

  回縣衙,避開某位四品護衛,向老包辭行,聲情並茂宣稱有急事要先行一步,再向公孫竹子貸點款……就衝咱這幾日在西華縣的不俗表現,怎麼說也算立了個首功,老包怎麼著也點給咱幾分面子不是!?

  嘖嘖,如此甚好!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抬步就要邁進縣衙大門,可剛一抬腳,又覺不妥,心裡又犯起了嘀咕:

  應從後門走,還是該從前門進?

  依常理,每次結案,都是公孫先生在府衙大堂吩咐善後,包大人回後衙休息,御前護衛隨行貼身保護。

  如此推斷,從縣衙後門而入,風險極高;而從前門直至府衙大堂,則可見公孫、貸路費、避御貓,此所謂「一石三鳥」也!

  想到這,金虔細眼一眯,雙眉一挑,抬腳就邁進縣衙大門。

  可腳尖剛觸地面青磚,就覺渾身汗毛嗖的一下全數倒立。

  金虔心頭一顫,剛想縮腳偷溜,卻已是回天乏術。

  「金捕快,還不進來?」

  清朗嗓音順風而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宛若潤玉,好似清泉,真是好聽得緊。

  可聽在金虔耳中卻如閻羅催魂。

  金虔頓時一個激靈,霎時手腳冰涼,哪裡還邁得出半步。

  「金捕快?」

  悅耳嗓音再次響起,依然不高、不低、不急、不緩,但卻隱隱透出冰涼寒意,明明是從遠處傳來,卻如同響在耳畔,明明聲音不大,卻震得耳膜微微發疼。

  足見發話之人內功深厚,可位列江湖前五排名。

  額的神哪!

  金虔艱辛嚥下一口唾沫,只能硬著頭皮舉步向縣衙大堂走去。

  不過數丈之遠,卻如萬里長征,每邁一步,都重逾千斤。

  待金虔來到大堂之上,已是汗透襟衫。

  森嚴大堂之上直直站有五人。

  左側兩人,一方臉,一長臉,臉色蠟黃,正是王朝、馬漢二人;右側兩人,一黑臉,一白臉,目光閃爍,乃是張龍、趙虎兩大校尉。

  而那正中之人,玉帶紅服,抱劍而立,英眉寒眸,薄唇微抿,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只是靜靜站在那處,卻覺其身周側龍騰虎嘯,暗潮洶湧。直襯得大堂之上,冷風蕭蕭,愁雲慘慘,一片「陰風蕭起寒徹骨,黑雲籠罩萬事哀」之景。

  金虔只覺胸悶氣短,頭暈目眩,渾身僵硬,大有突發腦梗之先兆。

  怎、怎麼回事?!為啥堂堂欽差大人的貼身御前護衛不安分守在欽差大人身側,反倒一副秋後算賬的架勢出現在大堂之上?!

  可親可愛的公孫竹子呢?!

  滿臉晦氣的四大金剛立在此處作甚?

  難道要擺出一個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陣把咱劈了?

  「金虔,站在這兒做什麼?還不上前見禮?」

  憨厚聲音響在耳側,抬眼一看,只見趙虎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側,正滿面急色向自己低聲提醒道。

  金虔猛然回神,趕忙抱拳躬身,提聲道:「屬下見過幾位大人!」

  「金捕快不必多禮。」清朗嗓音再次響起,和平日一般的悅耳聲線,好似春風拂柳,蔚空浮雲,聽得金虔一愣。

  「此次西華縣一行,金捕快身先士卒,勞苦功高,也是辛苦了。」

  誒?

  金虔不敢抬頭,依舊抱拳躬身,趕忙答道:「展大人過獎,此乃屬下分內之事。」

  「說得是——」朗朗聲線突如其來急轉直下,一字沉似一字、一聲緊似一聲,滿室溫度驟降,「包大人適才還對金捕快讚不絕口,說金捕快心思敏捷、口才犀利,頗有大將之風;公孫先生也讚道:聽金捕快一段書,勝似服補品十載,令人心境開闊,心曠神怡,滿心歡喜也!」

  霎時間,春風變寒流,拂柳成割冰,蔚空破閃電,浮雲殘裂痕。真是「一聲腸一斷,能有幾多腸」。

  聽得四大校尉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數道冷汗從金虔頭頂淌流滑下。

  「過、過過過獎了,此、此此乃屬、屬下分內之事……」

  「分內之事?」沉冷聲線猛然上挑,化作一記森冷冰刀,刀鋒銳利,寒光閃爍,冷嗖嗖在大堂內轉了個圈,最後直刺金虔心房。

  金虔只覺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語無倫次呼天搶地道:「展大人您大人大量、肚可載船、心胸寬闊、堪比神仙,屬下一時胡言亂語,您就權當屬下臭狗亂吠、如同放屁、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

  ……滿堂皆靜。

  許久,也不知金虔是已被嚇得大腦缺氧還是神經錯亂,竟隱約聽見某人不合時宜輕咳了兩聲,其間好似還夾雜一絲笑意。

  「金捕快,何故行此大禮,展某如何擔待的起?」話鋒一轉,聲線一變,春風依舊拂柳,蔚空仍舊浮雲,聽得金虔渾身一震,直覺抬首望去。

  只見眼前之人,一雙黑爍眼眸,如秋水、若寒星,清澈無雜,皎潔華燦,只是在眼眸深處隱隱透出點點精光,竟似乎滲出一絲黠意。

  「展某喚金捕快前來,只是想告知金捕快。包大人打算在西華縣放告三日,望有冤之人都可平冤。只是這西華縣畢竟地處偏遠,多有不盡人意之處。還勞煩金捕快將這縣衙上下清掃乾淨,規理齊整,日後包大人升堂問案,也不至污了開封府之名。」

  頓了頓,還頗有禮貌地添了一句,「金捕快以為如何?」

  嗯哈?!

  只是如此?

  「屬下定然竭盡全力!」

  金虔身形一板,雙目一繃,急聲抱拳呼喊道,生怕眼前人改了主意。

  展昭點了點頭,轉身向內衙走去,大紅官袍緩緩飄飛,朗朗嗓音隨風飄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宛若潤玉,好似清泉,真是好聽得緊。

  「縣衙的一眾衙役要捉拿郭廣威餘黨,怕是沒有餘力助金捕快一臂之力了。」

  哈?

  「開封府一眾隨行自是要保護大人安全,怕是也分身乏術。」

  誒?!!

  「金捕快,大堂乃是縣衙重地,自是要細細打掃,定要做到纖塵不染;後衙書房、花廳、花園、內室、廂房、數十間左右,怕是也要清掃一番——還有縣衙內的三間茅房,金捕快可別忘了。」

  最後,還頗有禮貌地添了一句:「怕是要辛苦金捕快了。」

  金虔嘴角一陣抽搐:「屬、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筆直紅影消失在門口,大堂除了金虔的另外四人皆不約而同呼了一口氣,一副福大命大總算逃過大劫表情。

  只見王朝邁步上前,拍了拍金虔肩膀道:「金捕快,好自為之。」

  馬漢上前道:「金捕快……展大人脾氣甚好……」說了半句,卻是說不下去了。

  張龍咧嘴一樂,使勁兒拍了兩下金虔後背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說書說得不錯,就是——嘿嘿,咱不說了,不說了。」

  趙虎撓了撓腦皮道:「金虔,看樣子俺不能幫你了。」

  說罷,四人同時抱拳施禮,匆匆向內衙走去。

  空中又隱約飄來幾句:

  「真夠玄的,剛才我嚇得腿都軟了……」

  「公孫先生也不知怎麼想的,自己一溜煙隨包大人進了後衙,把咱們幾個留在這兒。他也不想想,就咱這幾個的身手,哪裡是展大人的對手……還好展大人向來好脾氣……」

  「哎——對了,你們沒發覺今天大人審案都比平時俐落了很多,連話都少了許多……」

  「嗨,就沖展大人那身煞氣,誰不想早點走人?也怪那郭廣威倒霉,上來沒說兩句話,被展大人一瞪,嚇得差點沒尿褲子,稀里嘩啦全招了……」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金虔愈聽臉皮愈抽,心中不由憤然:

  當朝三品大員、開封府當家掌門人包青天包大人,開封府首席主簿、首席智囊公孫先生,外加名震開封包大人座下的四位六品校尉——

  竟連隻貓兒都降不住!

  還混個什麼勁兒啊……

  *

  渺渺炊煙繞徑路,峰雲千里盡丹霞。

  日落時分,夕陽西照,正值縣衙晚飯時分,縣衙之內飯香飄蕩,欽差隨行、縣衙衙役,皆是三五成群、六七成隊,圍坐在陰涼之處享用晚飯。

  本是一片悠然景緻,卻在一人穿行而過之時,引起一片騷亂。

  只見這穿行之人,身細背薄,眼細如縫,一身開封府捕快裝束,端著飯碗悠然而來。

  隨那人行走而至,衙內眾人都好似見了猛鬼野獸一般,匆匆後撤數步,唯恐避之不及。

  那人見狀,似乎也有些納悶,行到院中,停下腳步,左瞅瞅,右看看,一臉莫名。

  他這一站,周圍眾人可受不了了,只見西華縣衙一眾衙役,都捂著鼻子,遮著飯碗,一臉敢怒而不敢言之貌。

  而那開封府一眾隨行,終是忍受不住,七推八搡,踹了一名衙役出來。

  只見那名衙役,眉頭緊皺,滿臉不願,轉頭先吸了兩口氣,才一步一蹭來到院中之人身側道:

  「我說那個、咳,金虔,咱也知道展大人給你安排的活不好幹,但你也點兒照顧照顧兄弟們啊!你看你是不是換個地方吃飯?」

  「誒?」金虔一臉愕然,扭頭環視一圈眾人臉色,頓時就冒了火,口中嚷嚷道:「難道連你們也如此不講義氣?!」

  那隻臭貓光自己欺負咱還不夠,居然還聯合開封府上下一眾衙役孤立咱,欺人太甚了吧!

  那名差役聽言愣了愣,皺著眉毛道:「我說金捕快,這和講不講義氣有啥關係?咱們只是覺著你身上這股味兒——咳咳,說實話,有些倒胃口……」

  話未說完,臉色一變,又趕忙倒撤幾步,大口呼了兩口氣。

  「味兒?啥味兒?」

  金虔細眼眨了眨,忽然一拍腦門,擼起袖子從手腕穴位上抽出一根銀針。

  霎時間,一股「百年精髓臭豆腐、千年精粹裹腳布」之味兒直竄鼻腔,嗆得金虔自己好險沒緩過氣來。

  俐落將銀針插回原位,金虔趕緊蹭蹭後退兩步,滿臉堆笑道:「一時忘了、一時忘了,咱剛掃完兩間茅房,身上的確不太好聞,哈哈,多多見諒、多多見諒……」

  說罷,趕忙端著飯碗直奔府衙後門。

  眾人這才大鬆一口氣,各自歸位,繼續聊天的聊天,吃飯的吃飯。

  而金虔臭著一張黑臉,攜著一身「五穀輪迴之所」之「芬芳」,頂著眾人顯明厭色、竊竊私語,穿過整個縣衙奔出後門之外,才總算找到一處僻靜之所。

  望望四下無人,金虔才從懷中掏出藥袋,挑了兩個藥丸碾碎,噗噗拉拉灑在自己身上,又抽出腕間銀針,吸著鼻子在自己身上身下嗅了遍,直到身上只留藥味、再無餘「香」,才緩下臉色,收回銀針,蹲坐在縣衙後門門檻之上,端起飯碗扒飯。

  剛吃了兩口,就聽有人一聲高呼:

  「嗯、恩公?!」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後巷走來一老一少兩人。

  左側那人,一身白衫若華,細腰素裹,眉目如畫,玉頰櫻唇,好一個翩翩美少年。

  金虔半張口齒,剛入嘴的米飯隨著一溜口水啪嗒掉出一塊。

  半晌才回過神來,詫異呼道:

  「水果小哥?!」

  「恩公!」范瑢鏵目光灼灼,上下打量金虔一身裝扮,面帶驚喜道,「恩公果然是開封府的差人!」

  「誒?」

  只見范瑢鏵轉頭,對身側老婦恭敬道:「娘親猜得不錯,恩公果然是包大人手下的差官。」

  范瑢鏵所攙扶老婦,布衣木杖,腰肢筆直,慈祥眉目,雙目雖無焦距,卻是眸光炯炯。聽到范瑢鏵所言,顯出一抹笑意,朝金虔所站方向微微點頭道:「這位小哥,可否告知名姓?」

  火雲滿天、餘霞浮光,落日餘暉籠罩其身,金光環繞,竟襯得眼前老婦滿面高貴、一身威儀。

  金虔心頭一驚,直覺撂下飯碗、竄起身形,恭恭敬敬躬身抱拳回道:「小人姓金名虔,乃是開封府的捕快。」

  「金虔……這名兒倒是挺有意思……」范大娘微微笑道,「我二人有事面見包大人,可否請金小哥帶路?」

  「見包大人?」金虔直起身,細眼望著對面二人,不解道,「包大人已有明令,在西華縣內放告三日,不論何種冤屈皆可上告。二位若要告狀,何不去大門擂鼓鳴冤?」頓了頓,又突然一臉明了道,「二位請放心,即便是凌晨半夜、晌午飯點,只要鳴冤鼓響,包大人都會即刻升堂,絕不耽誤片刻。」

  范大娘一聽,面色微怔,許久才低聲道:「果然難得,大宋有此清官為政,何愁社稷不達百年?」

  「娘親——」范瑢鏵低聲道,「就讓孩兒代娘親去大堂擂鼓……」

  「鏵兒,」范大娘搖搖頭,拍了拍范瑢鏵手背道,「不必。」又抬頭對金虔道,「金小哥,老身所訴之事,一言難盡,非在大堂所能道也,還是勞煩金小哥帶路吧。」

  說罷臉色一整,盲眸直直射向金虔。

  雙目雖盲可窺人心,布衣雖陋難遮儀威。

  金虔頓時一個激靈,好似被下咒一般,趕忙躬身讓行,將范氏母子讓進大門,又趕走幾步,前頭帶路,雖知那范大娘目不視物,但禮儀規矩,卻是半點也不敢少。

  三人從縣衙後門而入,穿院而入,一路上遇見不少差役侍衛,見到三人都有些詫異,但一見金虔恭敬模樣,又礙於金虔此時此地特殊差事,還只道是金虔請來清掃縣衙的幫手,便也沒多加詢問,一路倒也無人阻攔。

  只見范大娘穩步前行,儀態穩健;范瑢鏵東瞧西看,滿面新鮮,饒有興致;倒是隨在兩人身側的金虔,垂頭喪氣,心中暗自嘀咕不停:

  唉,剛從貓口脫險,一轉身又自投貓網。想那貓兒此時定是跟隨老包左右,這一去,若是那貓兒氣已消了還好,若是還沒消……嘖,咱這不是沒事兒找抽嘛!

  說也怪,咱也算見過皇帝、審過國舅、見過大場面的人物,咋被那范大娘的盲眼一瞪,就好似鬼了迷心竅一般,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想到這,金虔猛然心頭一動,不禁抬眼向身側老婦望去。

  只見這范氏大娘,面容肅正,眸現威魄,雖是一身粗布麻衣,但舉手投足間,卻總隱隱顯出天然貴氣。

  啊呀!!

  金虔頓時腳下一滯,細目睜大,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好幾個來回,才召回三魂七魄,心中驚道:

  難道、難道這位大娘就是野史中那位著名的狸貓換太子的那個、那個……啥妃來著?

  嘖,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狸貓換太子」畢竟是野史,又無史證、又無文獻,根本毫無根據。

  雖然那郭槐是確有其人,但這「狸貓換太子」恐怕未必有其事。

  何況這老包剛逼死一隻小螃蟹,一轉眼又要拔一棵老槐樹,開封府的運氣總沒這麼背吧!

  神經緊張,純屬個人神經緊張。

  金虔雖是不住寬慰自己,但一顆心還是吊在半空,怎麼都覺著渾身難受,這一路上吊心懸膽、步履維艱,總算是來到了老包常駐花廳門前。

  花廳門前直直站立二人,六品武服,腰配寬刀,一派威武,正是張龍、趙虎兩人。

  兩人一見金虔,先是一愣,後又上下打量一番,臉皮終是沒繃住,樂了起來。

  只見張龍上前兩步,湊到金虔身側聞了聞,嘖嘖道:「那些差役真是信口胡說,還說金虔你是渾身惡臭、臭不可聞、無法近身,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嘛!」

  趙虎也接口道:「就是、就是,金虔你身上除了有點藥味,根本啥味兒都沒有。」

  說罷還使勁兒點了兩下腦袋。

  金虔此時真有些哭笑不得。

  渾身惡臭……

  臭不可聞……

  無法近身……

  瞧瞧都是些啥形容詞!

  咱說書的功績咋沒傳得這麼快?

  真是好事不出門,「臭」名傳千里!

  「二位大人,屬下身後這兩位身負奇冤,想要見包大人一面,還煩兩位大人通報一聲。」

  整了整神色,金虔抱拳道。

  張龍、趙虎頓時神色一肅,抬頭望了金虔身後范氏母子一眼,點了點頭道:

  「金捕快稍等!」

  說罷,趙虎便轉身入門,不多時,就見趙虎匆匆出門道:「金捕快,大人請你帶這兩位母子進去。」

  「……是……」金虔抱拳施禮,細眼一轉,一把拉過趙虎悄聲道,「趙大哥,展大人可在花廳之內?」

  趙虎一愣:「展大人自然是護在包大人左右。」

  金虔頓時變作一臉哭喪相,繼續道:「趙大哥,跟你商量個事兒,這母子二人就煩你帶進去,屬下就不進去了……」

  「金捕快?」趙虎莫名。

  「哎呀,一個大男人的,婆婆媽媽的幹什麼?!」張龍身後大嗓門一嚷嚷,伸手朝金虔後背拍了一下道,「展大人又不會吃了你,何況這母子二人是金捕快你帶來的,我二人如何能帶?」

  金虔被拍得一個趔趄,身形向前一倒,一隻腳就已邁入了花廳門檻。

  臉皮一陣抽搐,金虔只得硬著頭皮回頭對著范瑢鏵母子道:「兩位請隨我來。」

  只是在回身之時,剛好瞥見兩大校尉臉上一時沒藏住的看好戲之色。

  好你兩個傢伙,咱可記住了。

  繞過過鏤空雕花屏風,便來到花廳內室,抬眼一望,包大人正中端坐,青衫公孫在左,紅衣護衛立右,王朝、馬漢各站一邊,威風凜凜。

  真是:威嚴無需多言,尊威自在人心。

  馬漢反應最是靈敏,一見金虔入內,立即噌噌兩步竄到牆邊,劈裡啪啦把窗戶盡數推開,好一個敏捷身手。

  金虔眉角一抽:馬漢,你夠恨!

  這一開窗戶,屋內氣氛頓時微妙改變。

  只見包大人炯眼隱笑、公孫先生鳳眼帶狹,王朝臉皮微紅,馬漢略顯尷尬。

  倒是包大人身側的紅衣護衛,一臉正色,雙目清明,毫無異狀——只是唇角隱有上勾趨勢。

  金虔暗嘆一口氣,上前抱拳道:「屬下見過大人。」

  「金捕快不必多禮。」包大人道,「你身後二人可就是要伸冤之人?」

  「正是!」金虔回道,轉身對范氏母子低聲道,「來見過大人。」

  范瑢鏵面色微白,神情緊張,膝蓋一彎就要下跪,卻被范大娘伸出枴杖架住身形道:「鏵兒,不忙!待包大人看過為娘身上這件東西再跪也不遲。」

  眾人聽言不由一驚,皆是面帶愕然。

  金虔卻是一陣虛脫:開封府運氣真這麼背?!

  只見范大娘從懷中摸索出一個棉布袋,遞了出去,王朝趕忙上前接過,奉給包大人。

  包大人接過布袋解開一看,霎時臉色驟變,唰得一下站起身,驚愕道:「此物是從何處得來?」

  范大娘眼簾微垂,靜了片刻,才緩緩道:「既然包大人識得此物,便知此事事關重大,還望包大人屏退左右,待老身細細道來。」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皆變。

  只見公孫先生面色凝重,展昭劍眉微蹙,王朝、馬漢望向自家大人,滿面擔心。

  雖不知袋中乃是何物,但連向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包大人都如此反應,加之老婦此時所言,自然能猜到此事定是棘手萬分。

  就在眾人驚駭之際,卻見金虔突然躬身抱拳,提聲高呼道:「啟稟大人,屬下先行告退!」

  眾人又是一驚。

  要知這當差為役,向來只有上司指使幹事、屬下盡責,哪有衙役自作主張先行告退一說。

  眾人卻不知,金虔此時也是礙於形勢緊迫,明哲保身之舉罷了:

  壞了壞了,看范大娘這架勢,八成就是「狸貓換太子」的戲碼!

  想此次幕後boss:內宮勢力盤踞核心大太監郭槐!後宮權力中心本朝國母當朝太后!

  My god!

  審理此案之難,危險係數之高,它案如何能相提並論?!

  此時不撤,更待何時?!

  想到這,金虔更是打定主意,縮起身形,悄然後退。

  包大人本在震驚當中,如今聽到金虔呼喊,卻是猛然警醒,神色一凜,命令道:「王朝、馬漢,出門告知張龍、趙虎嚴加守備,本府要秘密問案!」

  「屬下遵命。」王朝、馬漢領命退出。

  環視一週,包大人神色謹慎,沉聲道:「此時屋內之人,皆是本府性命託付之人,老夫人不必忌言!」

  誒?!

  退到一半的金虔大驚失色,趕忙抱拳急聲呼道:「啟稟大人,屬下……」

  「金小哥,扶老身坐下吧。」身側范大娘突然出聲道。

  啊啦?!

  金虔細目瞪作龍眼,口開可塞雞蛋,顧左右,望他人,但見眾人神色雖異常肅然,但卻無絲毫疑惑之色,好似自己身處此處乃是再正常不過之事。

  「金捕快,扶老夫人坐下。」包大人點頭發話道。

  金虔頓覺胸腔湧上一股苦澀:

  嘖嘖,真是上了賊船,回頭很難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9 01:3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9 02:37 PM 編輯

狸貓換太子 第五回 內宮密史浮水面 青天定心正三綱

  自古以來,凡是當皇帝的,因政治要求、職業要求和自身要求三重大山的壓迫,自都需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個基本條件。而這前朝皇帝老兒,也就是宋真宗同志,自也不能例外,嬪妃眾多、鶯鶯燕燕,自是別有一番風流在後宮。

  真宗同志的原配夫人(也就是皇后殿下)早死,正宮虛空,後宮之內,人人覬覦正宮之位,紛爭不斷。

  而在這其中,有兩名妃子極為特別:一個姓劉,稱劉妃,一名姓李,自然就叫李妃。

  話說這劉妃和李妃情同姐妹、相敬有禮,相處得那叫一個「和諧」。這種和諧在「爭寵如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後宮是極其難得與罕見的。所以日日在醋海中遨遊的宋真宗同志,自是對這二人寵愛有加。

  於是在這兩位妃子同時懷有身孕之時,真宗同志便將祖傳的兩枚金丸贈給二人,且在金丸上專程鑄字,好加以區別。

  送劉妃的金丸上寫有:金華宮劉妃。

  贈李妃的金丸上書有:玉辰宮李妃。

  而事實證明,在這勾心鬥角、生死一線的後宮,任何「和諧」都是表面現象,禁不起任何考驗。

  而打破這個後宮和諧的人正是宋真宗同志。

  就因為他那日多喝了幾杯,飄飄然多說了一句話:「二位愛妃誰若先生下龍子,便立為正宮太子,其母立為皇后。」

  俗話說:醉酒誤事,此話果然真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正宮太子什麼概念?下任皇帝接班人!

  太子他娘什麼概念?下任太后接班人!

  世間最大誘惑莫過於此!

  於是兩位娘娘安心回宮待產。

  只不過李妃的確是安心回宮待產,而劉妃卻是在待產的同時還為自己光明的未來做了非常完備且詳盡的規劃。

  若是劉妃先產下龍子,自然萬事大吉,可若是李妃先產,那又如何?

  身在金華宮的劉妃及其得力手下開始在沉默中靜心思索。

  有名人道:不在沉默中滅亡,便在沉默中爆發。

  而金華宮中的沉默,就爆發出一名「驚天地、泣鬼神」的超級反派Boos——郭槐同志。

  話說這位郭槐同志,不僅拍馬屁、鬥心眼、拉權勢樣樣精通,更為難得是,這郭槐同志還極具天賦的創新意識及大膽的實踐精神。

  正所謂: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

  而這位大反派郭槐同志在重重壓力之下、絞盡腦汁之間,想出的這條「驚天地、泣鬼神」的超級經典大計謀就是——狸貓換太子。

  不僅很烏龍,而且很離譜,但劉妃卻有這個本事將這「烏龍」與「離譜」轉換成「事實」和「真實」。

  因為劉妃同志恰巧是這後宮之內最有背景、最有權勢、最陰險狡詐的掌權母老虎。

  擋我者死,逆我者亡!

  而更不巧的是,先誕下龍子的正是李妃。

  於是劉妃和得力手下郭槐同志,開始著手實施具體步驟是:

  第一步,尋一隻狸貓,扒去毛皮,使其呈光溜溜、血淋淋之貌,由郭槐領隊,帶領一名心腹宮女與早已事前買通的接生喜婆,趁李妃產後血暈之際,用此狸貓換走太子。

  不明白為何要剝去狸貓毛皮?

  拜託,請回去重修生理生物課程。

  出生之時誰不是光溜溜、血淋淋的?

  送一隻毛皮頗為茂盛一眼就能看出是狸貓的動物去換太子?

  難道當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宋真宗同志是智障不成?

  (事後證明宋真宗同志智商還行,但情商明顯不高,一激動就失去了判斷力。)

  第二步,由心腹宮女攜出太子,才宮內尋一處僻靜之地將太子殺死,拋入金水橋下,神不知、鬼不覺。

  第三步,有請宋真宗同志前來,聲情並茂演繹玉辰宮李娘娘誕下妖孽、禍亂宮廷的戲碼。

  於是百口莫辯的李妃連月子都沒來得及做,就被歡送入了冷宮。

  大功告成!劉妃大喜,郭槐大喜,金華宮大喜。

  可惜,劉妃和郭槐雖然心眼長了不少,但眼神卻是不咋樣——沒有識人之才。

  被他們認定應為心腹的宮女寇珠,本質卻是一位為人正直,素懷忠義的女中英傑。

  寇珠並未將太子殺死,而是將其送到了負責採辦果品的首領太監陳林房內。

  負責採辦果品的首領太監,可自由出入禁門。

  於是心存良知的陳林公公便利用公職之便,將太子送到了南清宮八王爺手中。

  八王自知此時自己不是劉妃對手,只得將太子認作親兒,排在親生兩兒之後,便是以後的三世子。

  再說劉妃一月之後產下龍子,即被封為太子,自己被封皇后,自是風光無限,前途一片大好。

  無奈,作惡太多,天理循環,這位短命太子竟只活了不到六年,便得怪病,一命嗚呼。

  於是宋真宗同志便沒了兒子送終,也沒了太子繼位。

  無獨有偶,恰逢八王領三世子進宮面聖,真宗同志一見此兒,面容形態皆與自己小時一模一樣,心生喜愛,當下拍案決定立為東宮太子,承嗣繼位。

  太子東宮立位,自該往各宮看視,而負責帶領太子之人,正是太監陳林。

  太子去的最後一宮,便是冷宮,而冷宮之內,只有一位娘娘,便是玉辰宮李妃。

  直到這日,李妃才明白自己冤情的來龍去脈,才首次見到自己親生兒子。

  可此時,劉后根基已定,且牽涉太廣,已無回天之術。

  唯一期望,便是自己親兒有朝一日登基為皇,才有能力與劉后相抗,替自己洗去冤屈。

  本應如此,但卻出了一點小差錯。

  太子雖不知李妃乃是自己親娘,但因母子天性攸關,自從見到李妃便總是牽掛不已,最後竟向劉后請願求赦了李妃之罪,引起劉后疑慮,便命郭槐前去拷問寇珠。

  寇珠自知命無幾日,毅然墜樓自盡。

  劉后疑惑更重,終是引起殺機。

  三日後,冷宮大火,李妃喪生火海。

  劉后終於安心了,太后終於是她的了。

  可是她卻不知,李妃卻因這場大火,在兩位忠義太監的捨身護助下,逃出了禁宮。

  替李妃葬身火海的小太監名為:余忠。

  助李妃逃出禁宮的太監名為:秦鳳。

  太監秦鳳有一名遠房親戚姓范,家住草橋鎮西華縣,這位范先生年輕之時乃是遠近聞名的俊朗男子,夫婦早亡,僅留一子,聰慧懂事,取名為:范瑢鏵。

  李妃因冷宮大火雙目失明,秦鳳與范瑢鏵不離不棄相隨左右,後秦鳳病死,只留李妃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直至今日。

  這便是那個凡是現代人都略知一二的「狸貓換太子」的來龍去脈;也是那位穩穩坐在木椅之上,一臉異常平靜的范大娘用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娓娓道清的「陳年舊事」。

  *

  「包大人,這便是老身袋中之物的來歷,你可聽清楚了?」

  昏暗花廳之內,只聽得范大娘平淡聲調徐徐而訴,隨夕日餘光緩緩淡下、弱去,最後歸於一片暗寞。

  落日餘暉縷縷穿過窗欄而入,映射花廳之內陰影重疊,顯得眾人臉色陰晴不定。

  花廳內一片死寂。

  包大人黑面重凝,緩緩打開手中錦布袋,從內取出一物,捏在指尖。

  霎時間,光華滿室,燦燦耀目。

  只見包大人指中之物,乃是一枚雞蛋大小的金丸,流光溢金,精緻非常,定眼細望,只見金丸上精巧鐫有幾字:「玉辰宮李妃」。

  「大人,這……」公孫策與展昭同時驚呼,難掩滿面驚愕之色。

  范瑢鏵直直望向范大娘,雙眸溢滿水汽,雙唇顫抖不止。

  金虔面如哭喪,好似見了催命無常一般,比起花廳內眾人的震驚臉色,實屬異類,幸好此時無人留意。

  范大娘面色平靜異常,一雙盲目無波無瀾,靜靜望向包大人,緩緩道:「包大人,可曾後悔聽老身說這段陳年舊事?」

  包大人利目如電,定定直望眼前老婦,一字一頓,沉聲道:「如何知這金丸是真是假?」

  盲目蕩起一絲漣漪,范大娘沉聲道:「包大人不妨擰開金丸看看。」

  眾人目光直直射去,但見包大人雙手一轉,金丸啪的一聲啟為兩半,在金丸之內,竟藏有一枚光華寶珠,晶瑩剔透,潤光如水,熒熒散出淡彩暈光。

  「九曲夜珠?!」公孫先生驚道。

  「公孫先生好眼力,」范大娘幽幽道,「此珠正是宋氏先祖開國之時所得『九曲夜珠』,為皇室傳室之寶,世間只有兩枚,一枚在此,一枚就在當朝太后的金丸之中。」

  花廳內頓時人聲寂滅。

  突然,只見包大人猛然起身,撩袍下跪,叩首呼道:「微臣包拯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人大駭,愕然不知所措。

  倒是金虔反應最快,嗖得一下竄上前,朝著范大娘跪地就叩:「開封府捕快金虔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展昭、公孫策對視一眼,微一頷首,同樣跪身叩首呼道: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開封府主簿公孫策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范大娘——不此時應該稱李后,從木椅中緩緩站起身形,一雙無瀾盲眸中漾出層層水光,雙唇顫抖,手臂微抬,朗聲道:「包愛卿平身,眾愛卿平身……」

  聲音依然平靜無波,卻在句尾之處隱隱透出顫聲。

  眾人聽言,這才一一起身,躬身垂目,不敢直視。

  忽然,就聽李后身後「撲通」一聲。

  眾人順聲望去,只見范瑢鏵纖細身軀蜷縮在地,微微顫抖,朗朗嗓音顫然升起:

  「草民范瑢鏵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人皆是一愣。

  李后也是一愣,面帶疑惑道:「鏵兒,快起來,這是何故?」

  「草、草民不敢……」聲音中已經隱隱透出顫音。

  李后臉上漫上一抹無奈笑意,摸索上前,彎腰將范瑢鏵扶起身,緩緩道:「你是為娘的孩兒,無論為娘是何身份,你都是為娘的孩兒!」

  「娘親……」范瑢鏵抬首,一張精緻臉龐已經掛滿晶瑩淚珠,「孩兒以為鏵兒不是娘親的親兒,從此以後,就再、再也不能侍奉娘親左右,再也不能為娘親熬粥捶背……」

  「傻孩子……」李后微微搖頭,臉上現出慈愛笑意,「咱們娘倆相依為命十年有餘,為娘怎可能不要鏵兒呢?為娘聽慣了鏵兒的囉嗦,也習慣了鏵兒給為娘揉肩捶背,如何能捨得鏵兒?」

  「是!孩兒以後一定還像以前一般,日日給娘親揉肩捶背!」

  范瑢鏵一聽此言,一臉正色,緊緊握住李后雙手,見李后回握自己手腕,雙眸閃動,不由勾唇一笑。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燦然一笑,翩然無雙。

  嘖嘖……

  聽到自己的娘親尊貴身份,最先擔心之事,竟是以後不能為娘親熬粥捶背……

  世上居然有如此不計較個人得失的稀有動物……

  真是個孝順的美少年啊!

  金虔正在感動慨然,突感一股勁風襲過雙腿,頓覺腿彎一軟,撲通一下就撲倒在地。

  嗯哈?

  經驗豐富的金虔立即認識到自己被點穴了。

  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偏在咱欣賞美少年的時候出來煞風景?

  金虔頓時心頭冒火,細目橫掃,直朝展昭射去,卻驚覺身側三人,包大人、公孫先生和展昭也同時撩袍跪地,口中呼道:

  「微臣包拯參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參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開封府主簿公孫策參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啊呀!

  金虔這才回過味兒來。

  當朝天子是李后的親兒子,那這范瑢鏵作為李后的義子,自然也就是皇上的義弟——

  皇上的義弟不就等於王爺千歲!

  「開封府捕快金虔參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金虔趕忙叩首隨聲呼道。

  嘖嘖,還是貓兒反應快。

  若是連包大人都跪了,咱還沒跪,豈不是大事不妙。

  貓兒,夠義氣!

  「包、包大人?!展、展大人,公孫先生!嗯、恩公?!」

  范瑢鏵一見眼前跪的這四人,頓時就慌了神,剛忙上前左右攙扶。

  「范瑢鏵如何受得起!折煞瑢鏵了!幾位大人快快請起!」

  「謝王爺!」四人同時起身施禮。

  李后聽到到范瑢鏵驚慌失措嗓音,搖頭笑了笑,又轉向包大人方向,漸漸肅起臉色道:「包卿,哀家的冤屈全依仗卿家了!」

  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一聽此言,全都沉了臉色。

  金虔也是一個頭兩個大,細目偷望眾人面色,心中不由感慨:

  一個是當朝黑心太后,一個是內宮總管太監,權傾朝野,位高權重。

  老包不過一個三品朝官……

  這不是雞蛋碰石頭,霉運沒個頭嘛!

  李后盲眸灼灼,不動不移。

  包大人雙眉緊蹙,面色凝重。

  突然,就見包大人猛然抬眼,目光凜凜道:「包拯食君之祿,自當為國盡忠,為君分憂!郭槐劉后惑亂宮廷,人神公憤;太后千古奇冤,自當昭雪。此此案不審,此冤不平,世間天理何在?包拯自當盡心竭力,還聖上一個母后,還後宮一個太后,還天下一個公道!」

  李后聽言,慢慢閡緊雙目,兩行清淚緩緩而下,澀聲道:「哀家果然沒選錯人,包卿果為忠君愛國之士……」

  包大人抱拳施禮道:「太后過獎,此乃微臣分內之事!」

  李后微微頷首,抹去淚痕,又道:「不知包卿如何安排?」

  包大人皺眉思索片刻,回道:「啟稟太后,此時我等身處異地,人多口雜,耳目眾多,恐有洩露,因此臣請太后赦微臣冒昧之罪,未能將太后身份顯露人前,只請太后屈尊貴駕,先隨微臣欽隊回京,再細做打算。」

  李后點點頭,望了包大人方向一眼,又轉頭對范瑢鏵道:「鏵兒,為娘累了,扶為娘去休息吧。」

  包大人一聽,趕忙提聲呼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何在?!」

  「屬下在!」四大校尉應聲推門而入,抱拳道。

  「請范氏母子廂房休息!定要好生保護!」

  「屬下遵命!」

  四大校尉領命,立即護至李后與范瑢鏵身側。

  李后扶著范瑢鏵手臂,慢慢向門口走去,來到門口,卻停住腳步,道:

  「朝堂之上,賢能眾多,包大人可知老身為何偏偏向大人鳴冤?」

  嗯?

  眾人聽言不由一愣。

  金虔自然也是納悶,心道:

  開封府不就是聞名天下、名垂千古、揚名海外的冤案平反勝地嗎?

  鳴冤就去開封府!這已是眾人皆知常識,有何奇怪?

  就聽李后繼續不緊不慢道:

  「那郭爺乃是郭槐義子,包大人仍是依律處辦,就表包大人不畏權勢,不懼皇權;而包大人為護西華百姓,又設法令全縣百姓聯名上告——」

  頓了頓,又道:

  「那幾日的說書段子,倒是挺有意思的。」

  說罷,跨檻而出。

  留花廳四人面面相覷。

  嘖……

  前兩句聽懂了,那自是稱讚包大人。

  可這最後一句是啥意思?

  金虔思如閃電,細目一轉,頓時驚喜過望:

  感情這新上任的太后是個喜歡聽評書段子的主兒,這豈不是意味著咱以後也有了本錢去巴結皇親國戚?!

  蒼天啊,大地啊,咱終於熬到翻身鹹魚把歌唱的這一天了!

  「公孫先生,本府以為太后最後一句寓意頗深,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金虔正在暢想美好藍圖,突聽身側包大人問話,趕忙收回心神,豎耳聆聽。

  只見公孫先生略一思索,抱拳道:

  「學生以為,太后此言定是暗示此案非比尋常,牽涉極廣,若是想為太后平冤,必是有勇有謀、謀勇相合、勇謀互配之人方可勝任。而太后正是從郭廣威一案斷出大人正是適合人選,所以才選中大人。」

  包大人一聽,不由撚鬚一笑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太后卻斷錯了,本府雖有匹夫之勇,但若無公孫先生獻策,無展護衛相護,無金捕快助力,如何能稱之為有勇有謀?」

  眾人聽言不由一愣,皆同時抬眼望向黑臉欽差。

  只見包大人黑面鍍上一層凜然正氣,肅然道:「包拯有你三人相助,何愁冤案不平,天下不公?!」

  「大人,學生……」公孫先生鳳目微紅,儒面動容。

  「大人,屬下……」展昭抱劍上前,星眸內瑩光閃動。

  「學生(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公孫先生,展昭同時抱拳呼道。

  「大人,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金虔也提步上前,眼眶泛紅,抱拳舉誓道。

  嘖嘖……老包這幾句話實在說的好、說得妙!

  餘音繞耳,激盪胸懷。

  官方堂皇說法,這就叫:集體主義精神,團結就是力量!

  而在百姓俗語中,還有一條較為通俗易懂的解釋:

  咱們都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甭想跑!

  *

  第二日,包大人不敢再耽擱片刻,當下命令隊伍即刻啟程回京。

  李后與范王爺被奉為包大人遠親,隨欽差隊伍一同啟程,由後被告知真相的四大校尉貼身保護,安全無憂。

  金虔總算脫離清掃縣衙及茅廁噩夢,欣喜異常。

  路途之上,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審時度勢,不過數日,便謀好對策:

  劉后權傾朝野,郭槐隻手遮天,兩人皆是不易對付之人。而原告李后,無權無勢,僅有一枚金丸作為物證,此案困難重重。

  若想扳倒劉后郭槐,必要搜齊人證。

  太監陳林,八王千歲,都是有力人證,若有他二人相助,平冤自然有望。

  而此案牽涉其廣,又涉及內宮隱密,加之郭槐手下高手甚多,若是一個不小心,走漏風聲,李后性命危矣。

  所以查案之策,自是秘查為上,明斷為下。

  包大人也是定好行程:歸東京汴梁之後,先請公公陳林,再去南清宮拜見八王,辨認金丸,識認國母,為證公堂。再由包大人、八王千歲聯名上奏,稟明聖上,請聖上公斷。

  如此一來,李后洗冤有望。

  謀略已定,萬事俱備,眾人摩拳擦掌,只等入汴梁,放手一搏。

  於此相對,這一路之上,倒是無驚無險,相安無事。

  只除那位范小王爺,舉止稍稍有些出人意料。

  這倒不是說范瑢鏵常常惹是生非。事實上,他因其容貌出眾、言辭得體、舉止有禮,不過幾日,就獲得了欽差隊伍上下一致好評,榮升為繼御貓展昭之後第二位最受歡迎之人。

  說他出人意料,只是因他待人態度頗有些令人不解。

  范瑢鏵對包大人,尊敬有禮,這很正常。

  對公孫先生,同樣尊敬有加,這也很正常。

  對御前護衛展昭,那叫一個崇拜——見多不怪,自然正常。

  對其餘眾人,無論官職大小,皆是謙虛有禮,很是難得,更是正常。

  唯一不正常之處,便是他對待金虔之舉。

  開封府上下,都知金虔此人,嘴上功夫厲害,口才犀利,唇舌如箭。市集砍價,放眼汴京,無一人可敵,素有「市集砍價天下無敵手」之稱,其戰鬥力可怕只能用彪悍二字來形容。

  但除此之外,似乎再無可取之處。

  輕功不錯,但比起展大人自是差了一大截;

  醫術湊合,可比起公孫先生那就差得遠了;

  武藝不行,比起四大校尉——沒有可比性;

  威望……咳咳……

  加之此人平時愛財如命、偷懶耍滑、怕苦怕累、貪生怕死,工作積極性實在不高……

  所以,開封府上下對金虔的評價只有一句話:

  一個擺不上檯面口齒伶俐的小人物罷了。

  但是,偏偏是這位金捕快,卻獲得了那位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范瑢鏵小兄弟的異常尊敬。鞍前馬後,一日三禮,絕不缺席。

  如何不讓人匪夷所思,猜測紛紛。

  莫說開封府一行上下覺得納悶,連金虔自己也覺著彆扭非常。

  按說每日能見到一位地位尊崇且很是美貌的少年王爺對自己尊崇有禮,本該是件頗為賞心悅目之樂事,但若是加上包大人不悅目光,公孫竹子不讚眼色,以及展大人冰冷眸射,就讓人有些如坐針氈了。

  於是,金虔終於下定決心,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黃道吉日前去找范王爺攤牌。

  「王爺容稟,卑職請王爺以後莫要再來找卑職了。」

  「敢問金捕快何出此言?」范小王爺不解。

  「王爺乃是金枝玉葉,皇親國戚,卑職高攀不起。」

  「瑢鏵哪裡稱的上是什麼金枝玉葉,皇親國戚……」

  「不管王爺如何想法,王爺乃是太后義子,自然就是皇親。」

  「金捕快……」

  「卑職在!」

  「你莫不是嫌棄瑢鏵?」

  「嗯哈?!」

  「恩公果然是嫌棄瑢鏵……」

  「王爺,此話從何說起?卑職可擔待不起!!」

  「若非恩公當日市集搭救,范瑢鏵性命不保,哪裡還有今日?想當日,恩公不嫌棄瑢鏵平民身份,願捨身相救,可如今范瑢鏵只不過換了個身份,恩公便把瑢鏵當作了外人,難道不是嫌棄瑢鏵?」

  「……」金虔目瞪。

  只見眼前少年王爺神色肅然,雙眸直射自己,眸光堅定,卻難掩其中閃爍點點水光,好似秋波蕩漾,直蕩得金虔心慌氣短,頭暈腦脹。

  「卑職從未如此想過……」

  「那瑢鏵以後還可去找金捕快談天嗎?」

  「蒙王爺不棄,卑職惶恐……」

  「莫要稱瑢鏵王爺了,瑢鏵只覺彆扭……」

  「卑職不敢!!」

  「唉……」范瑢鏵滿臉失望,嘆了口氣,望了金虔一眼,突然雙目一亮,上前兩步,在金虔身側比劃了兩下,點了點頭道,「看金捕快年紀大約比我小些,瑢鏵自小就盼望能有個弟弟,以後我就叫你小金吧。」

  「……但憑王爺喜歡……」金虔嘴角抽動。

  號稱東京汴梁市集砍價第一的名嘴金虔,今日慘遭大敗,鎩羽而歸。

  於是在欽差隊伍裡,便常能聽見如此話語:

  「小金,別吃這麼多野果,對身體不好。」

  「小金,趙虎大哥叫你去幫忙,怎可推辭?」

  「小金,衣服怎可如此邋遢?快整理俐落,成何體統?!」

  「小金,為何如此不小心,衣服破了也不知縫補……」

  於是一眾不解目光皆變作看熱鬧眼神。

  於是,當金虔山窮水盡、走投無路、逃生無門、下定決心硬著頭皮前去尋范小王爺心中偶像做外援之時,某人只是輕飄飄送來一句:

  「展某何德何能,能左右王爺想法?」

  說罷,策馬飄然而去。

  徒留金虔呆然立在原地,任憑身後魔音再現:

  「小金,我把你的衣服補好了,快來試試……」

  娘的,咋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囉嗦的老媽子!

  貓兒,你見死不救,太不仗義了!

  *

  欽差百人一行,浩浩蕩蕩,足足行了半月之久,才回到東京汴梁。

  這日,欽差包大人一行行至汴梁外城南熏門外,鳴鑼開道,錦旗飄揚,城內百姓皆知包大人歸城,皆是欣喜異常,夾道歡迎。

  一時間,道路擁擠不堪,人山人海,致使包大人隊伍被阻,行隊緩慢,連隊前開道騎兵都不得不下馬步行,以防不慎傷了百姓。

  好容易行至內城,還未入城門,守城隊官便急急來報,說是有人已在城門恭候多時,請包大人下轎相見。

  此報傳來,眾人皆是一驚。

  要知此次包大人出行,乃是奉旨出行,所到之處猶如聖駕親臨,此時雖已回京,但聖旨未復,包大人仍是欽差身份,按理若是有人相迎,也應跪迎轎前,哪有請欽差下轎向見之理。

  除非是御駕臨門,或是王爺久候。

  包大人一聽,自然不敢怠慢,趕忙下命停轎,整官帽、抖官袍,緊玉帶,下轎出迎。

  官靴還未沾地,就聽前方傳來一聲尖細高笑:

  「哈哈哈,包大人此行辛苦了,咱家在此先行施禮了。」

  眾人抬眼一望,無不大驚失色。

  只見面前一隊人馬,錦服玉帽,手持拂塵,齊齊整整,分立兩旁。

  正中站有一人,頭戴烏紗鑲玉帽,身穿大紅錦花袍,白玉金腰帶,腰繫長穗翠玉飾,手執一柄銀白拂塵,透明飄絲。身高不到六尺,溜肩膀,水桶腰,滿腰肥肉隨著笑聲上下忽顫,花白髮,圓臉龐,皮發亮,兩道倒掃銀眉斜插入鬢,斜縫眼,長眼袋,雙唇微紅,下巴光滑,年紀至少六十上下。

  展昭無聲無息後撤幾步,不招痕跡護到包大人官轎之後一頂素轎之側,那轎中,正坐著玉辰宮李后娘娘;轎旁,正站著一臉凝重的范瑢鏵。

  公孫先生鳳目一轉,眼色飛出,四大校尉同時身形一換,齊排包大人兩側。

  金虔雖不明所以,但一見形式不對,也立即後退幾步,緊隨展昭身後。

  就見包大人臉色一整,利目一凜,隨即擺出官威,上前一步抱拳道:「包拯不知郭槐郭公公久候,失禮了!」

  此言一出,就聽身後轎內李后倒吸一口涼氣。

  金虔更是膽顫心驚,心道:

  這圓滾滾、油亮亮的老頭就是臭名昭著的郭槐?

  活脫脫一個腐壞長毛的油光大黏糕啊!

  完了完了,終極boos貿然登場,我方裝備級別皆不夠格,準備被秒殺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9 01:52 PM

狸貓換太子  第六回 城門小差役救急 花廳同商議後策

  郭槐郭公公和開封府尹包拯包大人,一個是內宮內作威作福、翻雲覆雨的人物;一位是兢兢業業、為國盡力、為百姓鳴冤的清官,平日裡互相都看不順眼,自然甚少往來。說得好聽點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說難聽點,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今日,這位郭公公卻無緣無故不辭辛勞繞過大半個汴京來到城門前專程等候包大人,如何不令人費解。

  而知道「狸貓換太子」一案真相的幾位,更是驚疑不已,但臉面之上,卻是偏偏不能顯出半分。

  只見包大人微微頷首,抱拳繼續施禮道:

  「郭公公,本府有禮!」

  郭槐臉皮一揚,也彬彬回禮道:

  「哈哈,咱家可受不起,包大人有禮了!」

  說完這兩句,這二人似再無話可說,只是雙雙挺著肚子,定定瞪著對方。

  便見城門之前,一邊是百人欽差護隊,旌旗紛飛,嚴陣以待;一側是內宮公公儀隊,拂塵飄灑,毫不退讓。

  兩位領頭大哥,一位面色黝黑,利目如電,正氣灼灼;一位油光滿面,縫眼滲光,皮笑肉不笑。

  一時間,風凝聲滯,氣氛緊張萬分。

  兩人對視了半晌,才見包大人緩下神情,抱拳道:「不知郭公公到城門迎本府入城,可是有要事告知?」

  「包大人哪裡話?」郭公公斜縫眼一眯,眼帶一抖,堆出一個笑臉道:「咱家只是念包大人此去陳州一路辛苦,特在城門等候,以備薄利,好為包大人接風。」

  說到這,微一側頭,向身後小太監道:「還不呈上來?」

  身後一名小太監趕忙捧了一個托盤小跑上前,盤中置有一金邊鑲花檀木匣。

  「郭公公,這……」包大人詫異。

  開封府眾人也是十分詫異。

  難道這郭公公是專程來給包大人送禮的?

  在京城城門之前?

  在眾目睽睽之下?

  如此大張旗鼓的——送禮?!

  難道他就不怕包大人治他一個賄賂之罪?

  詭異,實在詭異的緊!

  就聽郭公公繼續笑道:「咱家也知道,包大人向來為官廉潔,俗物自是難入包大人慧眼,所以咱家就不送那些勞什子的金銀珠寶了,也免得包大人笑話。」

  說到這,頓了頓,抬眼望了滿面訝色的包大人一眼,微微一笑,抬手啟開匣蓋。

  但見匣內整整齊齊放著十隻青瓷瓶,瓶口皆用紅蠟封口。

  郭槐捏起一隻瓷瓶,輕輕搖動道:「只是咱家聽說,包大人回京途中,尋到了失散多年的遠房姑母,而老夫人常年患有眼疾。這匣中的十瓶藥,都是咱家請宮內太醫院的眾位太醫費勁心力、用盡名貴藥材才配好的,想必對老夫人的眼疾多少還是有些助益。微薄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包大人笑納。」

  這一番話語說得是有情有禮,言辭得體,但聽在開封府幾人耳中,卻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

  包大人半路尋到遠親姑母,這位姑母患有眼疾……

  如此細枝末節,遠在千里之外郭槐,都能知之甚詳、瞭若指掌,甚至連治眼疾的藥都已早早備好……

  天哪!

  郭槐手下有多少耳目?

  又有多少耳目被安插在欽差隊伍之中?

  這些耳目打聽到了多少消息?

  郭槐又知道了多少?

  李后的身份他又猜到了幾分?

  一想到這一路之上的所說、所為、所謀,竟都是在郭槐監視之下,如何不令人脊背發涼,髮絲倒豎。

  包大人聽言面色不由一滯,但不過一瞬,便又恢復常色,抱拳躬身施禮,有條不紊回道:

  「郭公公客氣了,本府姑母不過一介布衣百姓,竟累郭公公如此掛心,實乃受之有愧。」

  郭公公掃帚眉微挑道:「包大人此言差矣,包大人忠君愛民,勤政廉潔,世人皆知,咱家不過為老夫人獻份小禮,實在不值掛齒,不值掛齒,哈哈哈……」

  「郭公公客氣……」

  「包大人,那這禮——?」

  「包拯感激,替姑母收下了。」

  「哈哈哈……」郭槐一陣暢笑,笑得渾身肥肉亂顫,「既然如此,咱家就安心了。不過咱家在城門久候,如今好容易見到包大人及老夫人,若是不給老夫人行禮請安,這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此言一出,便見包大人身形一震,猛得直起身形,虎目直瞪對面滿面笑紋的油肥公公。

  而其餘眾人,也是臉色一變。

  只見四大校尉臉色發白,公孫先生臉色泛青,御前護衛面色凝滯,范瑢鏵臉色隱黑。

  金虔臉色最是豐富,青黑藍紫皆走了一遍,最後定格在慘白色系之上。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定是大事不妙,萬事罷了!

  如此看來,這郭公公定是探聽到風聲,已然猜到幾分包大人這位憑空冒出姑母的奇特身份,所以才在此借「送禮」之名,行「認人」之實。

  李后在宮中多年,又和郭槐的主子劉后向來交好,郭槐如何能認不出?

  若是讓郭槐認出李后——那還得了!

  此時陳林未請、八王未見,人證皆無,靠山尚缺,卻先露了李后這張底牌,這戲還如何唱下去?

  可若是不讓郭槐見李后——

  憑啥?

  人家好歹一個堂堂內宮總管太監,又是迎隊,又是送禮,於情於理,這大人的姑母也該見上一見。

  若是眾人頻頻阻攔,不理不見,且不說折了郭公公及其靠山當朝太后的面子,光論這一舉動,豈不是更令郭槐生疑!

  見,不成!

  不見,也不妥!

  如何是好?!

  只見那郭槐掃視一圈,嘴角一揚,晃晃悠悠向前邁了幾步,抱拳道:「包大人,可否請大人領路,讓咱家為老夫人見禮啊?」

  包大人皺眉,半晌無語。

  郭槐繞過包大人身形,來到包大人身後,臉上劃過一絲冷笑:「包大人,請!」

  「……郭公公,請!」包大人暗嘆一口氣,只得轉過身,畢恭畢敬回道。

  「請!」郭槐臉皮一動道。

  兩人同時對望一眼,又同時舉步上前。

  金虔站在李后轎側,眼睜睜看著郭槐眼角滲出冷光,嘴角帶笑,一步一顫,邁著方步上前,只覺頭頂髮絲也隨之一步一顫。

  莫說金虔如此,就連立在轎旁的范瑢鏵,包大人身後的四大校尉,還有不遠處的公孫先生,臉色都是愈來愈差。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轎側紅影瞬間無息移至轎前。

  紅衣似火,身直若松。

  紅影只是靜靜立在轎前,氣氛便有些微妙變化。

  眾人臉色皆同時一緩,又恢復成正常面色。

  只有金虔臉色例外,臉皮唰的一下轉成了青黃不接之色。

  不為別的,只為在展昭移身之時,金虔清楚聽到一聲命令沉音,很是熟悉:

  「金捕快,藥!」

  言簡意賅,通俗易懂——才怪!

  金虔頓時就蒙了,心裡大呼無奈:

  貓兒啊,你衝鋒陷陣,把咱拽上墊背……嘖,這也就罷了,反正也不是初次,咱也被墊習慣了……只是,貓大人啊,您今個咋連句話都說不俐落?

  藥?啥藥?

  中藥、西藥、中西藥結合?

  毒藥、春藥,還是狗皮大膏藥?

  貓大人您倒是加個定語啊!

  這沒頭沒腦的,讓咱從何猜起?

  何況這老槐樹前來砸場子,備藥能有何用?

  總不能將這郭槐現毒現滅,拋入護城河了事吧……

  「老夫人,郭槐在此有禮了。」

  金虔正心頭千回百轉,腦筋飛轉,突聽前方傳來一聲問候,霎時回神,抬眼一望,頓時頭皮一麻。

  只見郭槐已經來到轎前,拱手作揖,一雙斜縫眼上挑,微紅雙唇斜勾,好一個反派大太監經典表情。

  李后轎簾密閉,絲微不動,毫無聲息。

  包大人一旁接口道:「姑母,轎前是內宮四司八處的總管,郭槐郭郭公公前來給姑母請安。」

  一片寂然。

  許久,才聽轎內傳出一蒼老聲音道:「我不過是個市集賣菜婆子,竟勞動內宮的大人來請安,賢侄啊,這不是折煞我這個老婆子了嗎?」

  「姑母說得是……」包大人一旁垂首道。

  郭槐聽到轎內傳出聲音,微微眯眼,掃帚眉角一動,又堆出笑臉道:「老夫人此言差矣,包大人為官數載,功在社稷,包大人的姑母,自然是受得起咱家這一禮的。」

  說罷,又抬眼望了密不透風的轎簾一眼,眼眉一挑道:「可是老夫人如今卻是連露個面也不肯,莫不是嫌棄咱家的身份不成?」

  「郭公公言重了。」包大人垂首道。

  郭槐眼皮一抬,瞥向包大人道:「若不是如此,咱家親自來為包大人的姑母見禮,可老夫人卻是連轎簾也不啟,這不是看不起咱家又是什麼?」頓了頓,臉上肥肉微抖,掃視周圍眾人一圈,繼續道,「咱家此次出行,也是稟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如今如此境況,叫咱家如何給太后回話啊?」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娘的,連你們頂頭上司皇帝老兒的老娘也敢得罪,你們這幫傢伙莫不是不想混了?!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皆變,不由同時望向李后素轎。

  半晌,轎中才傳出聲音道:

  「郭公公說得遠了,老婆子我不過是路上不慎染上了風寒,不可見風,還望公公見諒。」

  「哦?」郭槐挑眉道,「原來老夫人身體抱恙,咱家這就派人請內宮太醫前來為老夫人診治!」

  「這倒不必,不過是小小傷寒,休息兩日就可痊癒。」

  「哎?怎可如此草率?」郭槐掃帚眉一皺道,「咱家不才,卻也略通藥理,這就為老夫人診脈可好?!」

  說罷,晃悠身形上前兩步來到轎前,抬首就要掀起轎簾。

  可手臂剛抬到半空,就被一柄玄鐵劍鞘攔住了去勢。

  「郭公公,且慢。」

  展昭手持巨闕,端端攔在郭槐身前,朗聲道。

  郭槐一眯眼:「展護衛?」

  就聽轎中又傳出聲音:

  「郭公公不必多慮,公孫先生已為老婆子診治過,這病已無大礙,就不必勞煩公公大駕了。」

  郭槐扯臉一笑,道:「公孫先生的醫術咱家自然相信,既然老夫人之病並無大礙,那為何見不得咱家一面?」

  「……」轎中頓時無聲。

  郭公公挑起眉角,冷笑一聲,手臂一抬,又要去掀啟轎簾。

  「鏘!」劍鞘脆響。

  巨闕劍柄緊緊壓住掀簾手臂,半分不退。

  「郭公公且慢!」朗朗嗓音響起。

  郭槐長吊臉色一變,緩緩抬頭,一雙斜縫眼直直盯著眼前紅衣護衛,冷冷道:「展護衛——這是何故?!」

  「老夫人身體不適,不可見風,還請郭公公見諒。」

  展昭表情恭敬,不慍不火,可朗朗聲線中卻隱隱透出寒意。

  郭槐斜縫眼微睜,半側眼袋和油光臉皮一起,不受控制隱隱抽跳:「展護衛倒是很體諒老夫人啊!」

  「郭公公過獎。」展昭微一頷首,恭敬回道,手中的巨闕劍仍是半分不讓。

  「郭公公,」身後包大人提聲道,「本府也知郭公公乃是一番好意,只是姑母她老人家此時不能見風,郭公公卻執意要見,若是累老人家病情加重,豈不是本末倒置?!」

  「包大人!」郭槐頓時臉色一變,轉身目透凶光道,「咱家可是奉了太后懿旨前來為老夫人請安!難道包大人要違抗太后懿旨不成?」

  包大人猛一瞪眼,雙目如電,提聲道:「郭公公不是已經請過安了嗎?!」

  「連老夫人一面都未見到,如何算請安?!」郭槐回喝道。

  「郭公公難道如此不通人情?!」

  「包大人難道要違太后懿旨?!」

  一個黑臉,一個油面,雙雙互瞪,氣勢不相上下,氣氛緊張萬分,一觸即發。

  金虔縮在李后轎側,細眼滴溜溜從包大人身上移到郭槐身上,又從郭槐身上滴溜溜轉到包大人身上。

  一個黑胖子,一個油胖子,兩胖對峙,平分秋色,嘖!形勢不妙啊……

  嗯?!

  脊背突然一陣發涼,熟悉感覺讓金虔渾身一顫,直覺抬眼一望,好巧不巧,正對上一雙黑爍眸子。

  星眸深邃,正直直望向金虔。

  剛才那句不明所以的話語再次響繞耳畔:

  「金捕快,藥!」

  金虔額頭滲出點點冷汗。

  貓科動物心思果然是難以參透……

  嘖,管他三七二十一,既然這貓兒要藥,咱就盡數奉上!

  想到這,金虔拿定主意,利落解下腰間腰帶,掏出數個草藥彈丸,掄起胳膊就拋了出去。

  金虔此舉,除了背對金虔的郭公公之外,開封府眾人都看得十分清楚,只道是金虔又有奇招,便也未加阻攔。但誰也未曾料到,金虔這隨手一拋,竟會產生如此難以預料後果。

  轟隆隆隆……

  只聽數聲巨響……

  眨眼之間,四周滾滾濃煙洶湧騰起,遮天蔽日,風雲變色。

  霎時間,欽差隊伍近百人眾,皆被滾滾濃煙籠罩其中。這濃煙,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皆有,混在一處,一片雲裡霧裡;氣味更是五花八門,香臭相混、酸苦互雜,難聞至極,刺眼辣鼻,直衝眾人腦門。

  就聽濃煙密霧之中,咳嗽聲、噴嚏聲不絕於耳,還夾雜不少嘔吐之音。

  有兩詞可表:天塌地陷,鬼哭神嚎。

  其間,幾個嗓音分外清晰,穿透力極強,直搗眾人耳膜。

  「有刺客!」朗然聲線率先響起,聽起來和某位御前護衛嗓音有些相似,而且隨著聲線驟起,好似還有一抹紅影竄身驟飛而出。

  「咳咳……來人哪,保護郭公公!」聲如洪鐘,開封府大堂之上,此聲是最熟悉不過,可此時聽起來卻有些底氣不足。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展護衛,速速護送郭公公回宮!」平時儒雅聲線,此時也有些高挑,不過……聽起來怎麼有些走音……

  「刺客?!有刺客?!來人哪,保護咱家!咳咳咳咳?!來人……咳咳……展、展護衛?!你拽著咱家的領子作甚?!」光聽聲音,便能想到郭槐渾身肥肉亂顫模樣。

  「為公公安全著想,屬下只有得罪了!」朗朗嗓音似乎有些急躁,猛一聽去,倒頗有些千鈞一髮之意。

  「喂!咳咳,咱家何時說要回宮了?!包大人——包黑子!!咳咳!展昭,你給我放下咱家,聽見沒有……」呼喝聲音猝然遠去,就好似被疾風吹散一般,足見發話之人身形移動之快。

  再看開封府隊伍之內,李后轎側一名秀美少年水眸盈淚,乾咳不止,邊咳邊向身側一名消瘦差役問道:

  「咳咳咳,小金,你到底扔了什麼?」

  「厭惡達……」(註:煙霧彈……)

  「咳咳……你臉上蒙塊布做什麼?」

  「王肚米巨……」(註:防毒面具……)

  「咳咳,真是夠嗆……」

  「過腳過腳……」(註:過獎過獎……)

  「咳咳咳……」

  ……

  如此慘烈境況直持續了一炷香時間,濃煙才漸漸散去,再看城門之前,已是一片狼藉景象。

  欽差隊伍數百威武侍衛,內宮十數位威風太監隊伍,都臉色青綠,雙目通紅,趴在地上乾咳不止,還有部分抵抗力差的,早已吐得唏哩嘩啦,不省人事。

  人堆之中,只有一人定力驚人,竟仍能站立如常,臉色雖隱透青黑,但神色鎮定,定眼一望,竟是開封府尹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利眉緊蹙,環視一圈,提聲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何在?」

  「大人,屬下在此……」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只見四大校尉連咳帶喘地從地上爬起,臉色和地上眾人同屬一科,屬青綠色系。

  包大人一皺眉:「展護衛何在?」

  「屬下在!」清朗嗓音從高處傳來。

  眾人抬眼一望,只見一抹紅影踏空而至,身如驚鴻,迅如閃電,好一身絕世輕功。

  只見展昭面色如常,雙眸清明,落地抱拳恭敬道:「啟稟大人,郭公公已在屬下護送之下安然回宮,請大人放心。」

  包大人定定瞅了展昭面容一眼,黝黑臉皮微微動了動,點了點頭道:「有勞展護衛了。」

  「屬下分內之事。」

  包大人點了點頭,又轉頭四下望了望,疑惑道,「公孫先生?」

  「學生在……」

  只見公孫先生從包大人官轎之後步出,神情如常,只是在口鼻處圍了一條布巾,定眼一看,竟是一條腰帶。

  此次不僅是包大人,連四大校尉的臉皮都不由微微一抽。

  包大人環顧眾人,點了點頭正色道:「隨本府去看看老夫人。」

  眾人點頭,隨包大人一起來到李后轎前。

  可待眾人定眼一看,卻都有些哭笑不得。

  只見轎前左側范瑢鏵雙目赤紅,乾咳噴嚏不止。

  素轎轎簾高挑,李后端端坐在轎內,雙目緊閉,手掌順胸,臉色雖有些泛白,但與其餘眾人相比,自是好了幾倍不止。右側金虔,臉上蒙了一塊面巾,正撩著衣擺下襟為轎中人呼呼搧風,邊扇口中還大獻慇勤道:

  「老夫人哪,您剛剛吃的那顆,可是咱嘔心瀝血煉製的『清心丸』,可謂是『有病治病、沒病養身』的大補藥啊!只要您吃了藥,一會兒就能緩過來。咱現在先透透風,換換氣,您要是還有哪兒有不舒服,趕緊告訴咱,咱立刻就去請公孫先生來為您診脈——」

  「咳咳……」公孫先生乾咳兩聲。

  金虔這才瞄到包大人一行,趕忙束立身形,躬身抱拳:「屬下見過大人!」

  包大人臉皮又隱動兩下,上前施禮道:「姑母可還安好?」

  聽到包大人聲音,李后才緩緩抬頭,微微笑了笑道:「賢侄不必擔心,老身一切安好。」

  包大人點點頭,又轉向范瑢鏵道:「范賢侄可還安好?」

  「咳咳,有勞包大人費心,瑢鏵……還好。」范瑢鏵邊咳邊回道。

  包大人這才緩下臉色,轉身提聲道:「來人,備轎,打道回府!」

  「屬下遵命!」身側幾人同時抱拳道。

  開封府眾人得令,於是立即整頓隊伍,準備入城回府。

  可奈何眾人手煙霧所害至深,好些侍衛連站也站不穩,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欽差隊伍才恢復原來隊形,晃晃悠悠向城內開拔。

  倒是在這一個時辰之內,眾人皆聽到幾句寓意頗深對話。

  「公孫先生,明日還煩請先生為本府備上幾張遮面布巾,以備不時之需。」

  「大人所言甚是,學生也覺有此必要。」

  「……嗯,也為王朝他們備上幾條吧。」

  「學生明白。那展護衛呢?」

  「展護衛……」

  「……大人。」

  「……自然也要備上。」

  「學生明白……」

  *

  待包大人欽差隊伍匆匆歸至開封府衙,已是黃昏時分。草草將人員安排妥當,包大人便急忙召集幾名心腹及李后母子於花廳商議大事。

  花廳之外,四大校尉嚴陣以待,專心守備。花廳之內,李后正中落座,范瑢鏵、包大人、左右分立,公孫先生、展昭守在包大人身側,金虔無處可站,只得不情願站在范瑢鏵身側一尺遠處。

  李后面色陰凝,一雙盲目毫無光彩,定定望向包大人方向道:「包卿,此次郭槐前來,莫不是……」

  包大人臉色沉黑,抱拳道:「啟稟太后,那郭槐怕是已猜到太后身份……」

  李后皺眉,沉吟半晌,緩緩道:「包卿將哀家身份隱瞞得如此隱秘,那郭槐竟還能探到哀家身份……難道這郭槐當真如此神通廣大?」

  包大人望了李后一眼,皺眉想了想,側身道:「不知公孫先生有何高見?」

  公孫先生拈鬚沉思片刻,抱拳上前道:「太后與大人不必太過憂慮,依學生看,郭槐今日城門出迎,反倒露出了破綻!」

  眾人一聽,頓時一愣。

  只見包大人抬眼直望公孫先生,鄭重道:「先生請細說。」

  公孫先生點點頭,繼續道:「郭槐今日城門所為,目的無非有二。其一,假請安之名,行認人之實。但在學生看來,此舉實是下下之策。」

  說到此處,眾人皆是有些不解,都莫名望向公孫先生。

  只見公孫先生微微一笑道:「郭槐想趁問安之際,以確認太后身份。若是見到太后,自然最好,可若是開封府上下拚死不讓他見,他也能確定太后身份。此計本是一石二鳥之計,但郭槐又豈能料到,突然冒出一齣『抓刺客』的戲碼,將他的精心計劃全盤打亂。」

  說到這,公孫先生臉上笑意更重,鳳眼飄向金虔,微微壓低聲音道:「其實莫說是郭槐,這開封府上下,誰又能料到——」

  霎時間,眾人目光如炬,燦燦射向金虔,一時間,屋內悄無聲息,心跳可聞。

  金虔只覺頭皮發麻,偷眼環視一週,但見眾人臉色不善,眼皮一抽,趕忙自救道:「公孫先生所言甚是,所言甚是!不知這其二是——」

  公孫先生鳳眼一眯,收回目光,繼續道:「其二便是這郭槐想借今日之舉暗示大人,我等所作所為都在郭槐監視之下,並以此威脅大人莫要輕舉妄動。只是此種做法也是自暴其短。」

  眾人又是不明。

  范瑢鏵皺眉疑惑道:「先生此話又當何解?」

  公孫先生拈鬚道:「小王爺,若你是郭槐,早已確信太后身份,該如何應對?」

  「這……」范瑢鏵纖眉微蹙,頓了頓,抬眼道,「定是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公孫先生微微點頭道:「可那郭槐卻並未路途之上殺人滅口,這恰是表明郭槐對太后身份並不確定,所以才想出這『認人』之策。」說到這,公孫先生又是一笑,「想這一路之上,行程半月之久,可郭槐卻是連太后身份也無法確定,還要勞動他老人家親自來探。想這郭槐手下的一眾耳目,探聽功夫也不過爾爾。」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不由一樂,包大人、李后臉色皆緩,金虔更是險些噴笑出聲,心道:

  原來這老槐樹今日擺這麼大排場,感情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嘖嘖,可惜啊可惜,卻被這公孫竹子一語道破。

  就見包大人點頭道:「聽公孫先生一言,果然豁然開朗。那不知依先生高見,此時該如何是好?」

  公孫先生聽言臉色一正,抱拳肅然道:「大人,依學生所見,此案定要早早搜齊人證,早審早結才好,遲則生變!」

  包大人點點頭道:「本府也是如此考慮,此案是宜快不宜慢,宜急不宜緩。」

  「此話何解?」李后問道。

  包大人躬身回道:「稟太后,太后若想沉冤昭雪,一需物證,二需人證。物證金丸雖已備,但人證陳林與八王二人,我等尚未得見,若是讓那郭槐與劉后先行一步,微臣恐怕這兩名人證不保。」

  李后一驚,呼道:「包卿是說,那郭槐和劉后會加害這二人?」

  包大人垂首道:「微臣不敢妄言。只是這郭槐與劉后二人,權傾朝野、耳目眾多,勢力盤根錯節,不可小窺,我等不得不防。」頓了頓,又道,「此刻當務之急,就是請見陳林公公及八王千歲,待人證物證一全,便立即稟報聖上,請聖上做主。」

  公孫先生抱拳道:「大人所言甚是!」

  包大人點點頭,提聲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

  「屬下在!」四人同時進門抱拳道。

  「即刻備轎,本府現要立即進宮,會見陳林陳公公。」

  「屬下遵命!」

  吩咐完畢,包大人又向李后施禮道:「太后一路辛苦了,請移駕廂房休息。」

  李后點點頭:「有勞包愛卿了。」

  公孫先生定定望著兩人,卻突然臉色一變,呼道:「且慢!」

  包大人疑惑,問道:「公孫先生?」

  只見公孫先生鳳眼定定望向李后,又轉向包大人,沉聲道:「大人,那郭槐今日明探不成,定然再生他計,只怕這下一計,便是陰損招數了。」

  包大人聽言,頓時雙眉一緊。

  范瑢鏵不由一驚,臉色微變道:「公孫先生此言,莫不是說娘親性命有憂?」

  公孫先生沉吟片刻,緩緩道:「這倒未必。太后此時乃是包大人遠方姑母身份,與郭槐、劉后、聖上皆毫無牽扯,無名無份,郭槐何懼之有?學生擔心的,乃是另一物的安全。」

  李后臉色一變,道:「公孫先生所說的可是金丸?」

  公孫先生點頭道:「那金丸正是關鍵縮在!金丸若在,則可證太后身份,金丸若無,則太后身份無法證明。到時,即便是陳林公公、八王千歲皆與太后相認,但無物為憑,怕是難以堵天下悠悠眾口,太后正名怕也是無望。」

  展昭雙眉緊蹙道:「先生是說,那郭槐會派人前來盜取金丸?」

  公孫先生先是點頭,後又緩緩搖頭。

  眾人一見,皆是納悶非常。

  范瑢鏵開口問道:「公孫先生,你這是為何?」

  公訴先生皺眉道:「劉后也有金丸,自然知道李后手上金丸意義非常,所以學生料想郭槐會派人前來盜取金丸;但那郭槐連李后身份也未曾酌定,又豈能得知金丸已在我等手中?所以學生所猜所想,不過是依理推斷,或許有所偏頗。」

  包大人皺眉片刻,沉聲道:「雖說如此,但公孫先生所想也不無道理,這金丸——還是要妥當安置才好。」

  李后聽言,也覺事關重大,趕忙從懷中掏出置金丸的錦袋道:「那依公孫先生所見,這金丸該置於何處?」

  眾人一聽,頓時也犯了難。

  若知這開封府上下,是出了名的勤儉節約、兩袖清風,唯一值錢的就只能算是那柄尚方寶劍和三口御鍘了。只是這四樣東西,雖然名堂不小,但卻是無法買賣——說白了,就算有人敢賣,也無人敢買,自然也沒什麼賊偷惦記。

  所以這偌大一個開封府,卻是連個放財務的庫房都沒有,更別提什麼藏寶物的密室之類了。

  如今這憑空冒出一枚金丸,該放置何處?

  眾人是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後又瞅向了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不愧為開封府首席智囊,鳳眼一轉,就想到了點子:

  「讓人貼身攜帶,再令人貼身保護,自然萬無一失。」

  主意是不錯,可是讓誰攜帶這枚危險係數極高的金丸?

  眾人將目光移向李后,但又同時暗暗搖頭。

  拜託,這位可是眾矢之的,金丸放在她身上,這不是敲鑼打鼓招人來搶嗎?

  眾人目光有移向包大人——

  每日上朝,退朝、出行、蒐證,這幾日還要會見陳林公公、八王千歲,如此繁忙,萬一一個不小心,把金丸丟了怎麼辦?

  目光再移向公孫先生——

  足智多謀,心思縝密,自是上上之選,只是——這幾日乃是非常時期,公孫先生怕是要貼身陪伴包大人左右,出鏡率太高,不太保險啊。

  於是眾人眼眸又移向四品御前帶刀護衛——

  武藝高強,無人匹敵,同是上上之選。但是……若是真有刺客盜賊來犯,展護衛是該保護金丸為先還是以保護太后為先?再說,刀劍無眼,萬一展護衛一個不小心,被刺客劃破了衣襟,金丸掉了出來,豈不是被刺客撿了個大便宜?

  眾人暗嘆一口氣,又將目光移向了金虔——

  心眼多、腿腳快……

  但怕就怕心眼太多,腿腳太快,這金丸若是到了此人手裡,怕還沒捂熱就被拿去換了銀子也說不定……

  所以,當眾人目光射向范瑢鏵之時,目光中皆蘊含了同一種信息:

  小哥,就是你了!你就認了吧。

  「還是勞煩小王爺吧。」公孫先生一鎚定音。

  范瑢鏵自是不敢推託,恭敬接過錦袋,仔細揣在懷裡,正色道:「瑢鏵定然捨命保護金丸。」

  水眸凜然,纖腰挺直,少年此時確顯出幾分英雄本色。

  眾人皆是精神一振。

  就聽包大人提聲命令道:「展護衛、金捕快聽令,本府命你二人貼身保護小王爺安全,若是小王爺稍有閃失,為你二人是問!」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高聲道。

  「……屬下遵命!」金虔暗自哭喪著臉回道。

  貼身保護?

  也就是說要做24小時的貼身保鏢……

  和一隻最近脾氣異常古怪的貓兒一起保護一位異常聒噪的「老媽子」?!

  莫說24小時,怕是不到兩個小時咱就要陣亡了……

  老包啊老包,你莫不是嫌咱的煙霧彈效果太過「驚嘆」,所以趁機報復吧……

  **

  小小番外:

  括號中為老包和公孫竹子對話的真正含義,貨真價實,絕無虛假——

  「公孫先生,明日還煩請先生為本府備上幾張遮面布巾,以備不時之需。」

  (公孫先生你倒是聰明,解下腰帶做面巾,可咱這是官服的腰帶,豈能說解就解?!)

  「大人所言甚是,學生也覺有此必要。」

  (學生失慮了,回去立馬給大人準備。)

  「……嗯,也為王朝他們備上幾條吧。」

  (王朝他們也挺慘的,別忘了給他們備幾條。)

  「學生明白。那展護衛呢?」

  (王朝他們都有了,難道不給展護衛準備?)

  「展護衛……」

  (這展護衛也太不像話了,自己一溜煙就跑了,也不顧咱們大家的死活,最起碼也該把本府一起帶離危險區域啊!本府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不給他準備了!)

  「……大人。」

  (這不太好吧,以後咱們的身家性命還指望展護衛保護呢!)

  「……自然也要備上。」

  (公孫先生一語驚醒夢中人,本府一時失察,竟忘了這展護衛無論如何是不能得罪的,定要為他備上一條,要質量好的!)

  「學生明白……」

  (大人英明。)

  呵呵,純屬惡搞,娛樂就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9 02:20 PM

狸貓換太子 第七回 守夜無險卻有驚 花廳再謀定險招

  弦月當空,掌燈時分,開封府衙三班院之內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常。隨包大人出行陳州的一眾衙役、捕快都平安歸來,大家自然要為此次出行的弟兄們接風洗塵。

  鄭小柳巡街歸來,剛入院門,便被一眾衙役圍在正中,七嘴八舌道:

  「小柳啊,這回和你同屋的金虔可是露了大臉了!」

  「陳州智擒安樂侯,還有在西華說書,哎呀,可都幫咱們包大人大忙了!」

  「以前這這立大功的事,只有展大人和四位校尉大人才能攤上,哪能輪得上咱們這些捕快衙役的?如今這金虔可真是給咱們這些捕快、衙役長臉了!」

  伙房的王大嬸也擠了過來,吆喝道:

  「來來來,小柳,這晚紅燒肉端好了,捎回屋去,我剛瞅見這金小子,臉色也不好,咋又比以前瘦了,趕緊給他補補。」

  「就是、就是,我剛看見金虔回屋了,那臉咋白得像個鬼似的,你把這個煎餅也帶回去,趕緊看看金虔,莫不是生病了。」

  「還有這些也帶上……」

  於是鄭小柳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左手被塞了一碗紅燒肉,右手被塞了一疊大煎餅,脖子上還被圈了好幾條大蔥,被眾人推推搡搡塞進了自己屋子。

  立在屋中半晌,鄭小柳才回過神來,趕忙放下手中的物品,滿面喜色衝進內屋,高聲道:「金虔,你總算回來了,俺跟你說啊……嘎!」

  話音啞然而止。

  鄭小柳瞪著溜圓的豹子眼,定定望著屋內之人。

  只見屋內之人,細腰瘦背,滿面頹色,就像剛剛那個誰說得一樣:臉白得咋跟個鬼似的。

  而且更令鄭小柳詫異的是,這金虔正在臉色慘白地、奮力地、努力地、專心致志地……捲鋪蓋卷……

  莫不是要捲鋪蓋跑路了吧?

  「金、金虔,你這是幹嘛?」

  半晌,鄭小柳才找回舌頭,吞吞吐吐問道。

  「小六!」金虔聞聲抬頭,手下三下五除二將鋪蓋卷繫牢,跳下床鋪走到鄭小柳身側,抬手拍了拍鄭小柳肩膀正色道,「你回來的正好,咱有些話正要找你交代呢!」

  難得見到金虔如此鄭重面色,鄭小柳也不由一怔,趕忙點頭道:「金虔你說,俺一定照做。」

  金虔長嘆了一口氣,面色凝重道:「所謂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哎?什麼味兒,這麼香?」

  「哎?!」鄭小柳頓時一愣。

  只見金虔吸著鼻子,噌噌噌幾步竄到外屋,一見桌上的紅燒肉,頓時雙眼一亮,一屁股坐在桌邊,毫不客氣抓起筷子就往嘴裡送,邊吃邊嘀咕道:「香而不膩,肥而不油,如此手藝,定是伙房王大嬸的絕活;這煎餅不軟不硬,不焦不燥,定是陳捕快他媳婦的手藝;這大蔥,嘿,定是小山東送來的……」

  「金、金虔……」鄭小柳臉皮有些不受控制抽動。

  「小六,站那麼遠做什麼?一起吃啊!」

  鄭小柳暗嘆一口氣,板起臉色,挺直腰板,高聲道:「金虔,你到底想說啥?」

  「唔……對對對……」金虔又往嘴裡塞了兩塊肉,才抹抹嘴皮,站起身,又恢復鄭重面色道,「小六,想咱們倆同屋數月,情誼頗深,咱走後,若是小六哥你遇上了啥困難,咱怕是也幫不上了……」

  「金虔?!」鄭小柳大驚,「你說啥呢?!」

  金虔垂下眼簾,微微搖頭,慘白面容之上漫上痛不欲生之色,緩緩道:「我床頭直對第五塊轉左下第一塊磚右下第八塊磚後是空心的,裡面有咱存的五十六文錢,小六哥你若是哪日急需用錢,儘管拿去……金虔不才,只能做到如此了。」

  「金、金虔……」鄭小柳越聽越不對勁,眼睜睜看著金虔緩緩走進內屋,背起鋪蓋卷,緩緩向屋外走去。

  心頭不祥預感越來越重,可偏偏腿腳卻如生了根一般,半分無法移動。

  只見金虔背起裡三層、外三層的鋪蓋卷,推開房門,仰望蒼穹,口中喃喃道:「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小六哥,後會有期了……」

  話音未落,身影一晃,已如煙霧一般,飄渺無蹤。

  「金虔!」鄭小柳臉色大變,直衝出門大喝,只見屋外涼風習習,樹影渺渺,哪裡還有金虔身影。

  「金、金虔,你去哪了,倒是和俺說清楚啊……」鄭小柳四下遍尋金虔不到,不由心頭大急,高聲呼喊。

  隔壁宿屋探出一顆頭顱,莫名道:「小柳,你瞎嚷嚷些什麼?金虔被派去與展大人一起保護證人,過幾日就回來了!」

  「啥?!」鄭小柳頓時黑線滿面。

  只是如此……

  那為啥搞得好似交待後事一般?

  *

  交待後事?

  對金虔來說,雖不中,亦不遠矣!

  此種緣由,皆是由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一句話而起:

  「小王爺,屬下考慮再三,還是煩請小王爺暫住屬下房內,以保王爺安全!」

  好!非常好!一片大好!

  如此一來,一個聒噪的老媽子王爺、一隻「御貓」、還有咱堂堂未來人,竟全要擠在開封府的「貓窩」裡。

  好好的床鋪睡不成,反倒要窩到「貓窩」裡打地鋪……再想想同屋的兩位人物……嘖嘖,怎一個「慘」字了得!

  倒是范瑢鏵小哥聽言,興奮異常,忙不迭得點頭稱好。

  嘖,「御貓」粉絲團的成員,向來沒什麼節操,金虔可以理解。

  可恨的是,當展昭一雙黑爍眸子轉向自己,問道:「金捕快以為如何?」之時,金虔自己也是非常沒節操趕忙點頭稱道:

  「展大人所言甚是!」

  唉,看來儘管適應良久,咱對「美貓計」仍是沒啥抵抗力。

  所以,當金虔卷齊鋪蓋,交待完畢後事,來到展昭房門之前之時,仍處在深切自我反省中。

  「金捕快,來了為何不進屋?」屋內突然傳出展昭聲音道。

  金虔這才回神,抱拳進屋道:「屬下叨擾了。」

  推門而入,頓覺眼前一亮,物品俱物排列整齊,一室整潔,繞鼻草香,眼珠再轉,只見范瑢鏵一臉侷促坐在桌旁,展昭身形筆直守在一側,兩人見到金虔,同時一愣。

  「小金,你背上的是……」范瑢鏵詫異道。

  「金捕快,你這是……」展昭也是有些不解。

  金虔咚的一聲放下鋪蓋,理所當然回道:「回小王爺、展大人,這是屬下的鋪蓋。」

  「鋪蓋?」范瑢鏵水眸圓瞪道。

  金虔一邊解開舖蓋卷,一邊道,「這是蚊香,這是竹枕,這是鋪在底層的氈子,防潮的;這是兩張褥子,唉,這地上可涼啊,也不知鋪兩層行不行——還好咱帶了兩張被子,不行就再鋪一層……」

  「金捕快,」展昭突然出聲道,「你剛剛說回屋取些重要物品,難道就是這些?」

  金虔停下手,抬頭望向展昭正色道:「展大人明鑑。這鋪蓋自是重要非常!包大人命屬下與展大人貼身保護小王爺,屬下自當盡心竭力、日夜不息。晚上展大人與小王爺一同睡床,屬下只能打地鋪——哎呀,屬下自小怕冷,若是不把鋪蓋準備齊全,萬一著了涼……」

  「且慢!」展昭與范瑢鏵同時高聲喝道,「瑢鏵(展某)何時說要與展大哥(小王爺)一同睡床了?!」

  「哈?」金虔被吼得莫名其妙,抬眼望向兩人。

  兩張風情各千的俊臉皆有些發黑,直直瞪著金虔。

  「我二人同睡一床,成何體統?!」兩人又同時異口同聲道。

  「嗯哈?」金虔更是莫名,脫口道:「王爺和展大人二人皆為男子,同睡一床有何不可?況且包大人要展大人貼身保護小王爺,同睡一床,才可盡貼身保護之責啊。」

  心中卻道:難不成要咱和如此美色同擠一床?

  你倆多危險啊……

  咱也是為你們好,嘖,真是不識好人心!

  「咳咳,小金……」范瑢鏵水眸泛出無奈,「瑢鏵的意思是……那個,展大哥不必如此貼身保護吧……」

  「金捕快,」展昭也恢復正色,接口道,「展某的意思是,小王爺身份尊貴,怎可與我等同擠一床?」

  金虔圓瞪著一雙細目,瞅瞅這個,瞧瞧那個,只見范瑢鏵膚若凝脂,風華絕代,展昭玉樹臨風,俊雅無雙……

  嘴角不覺上勾一絲詭異弧線:

  嗯……

  有幾個不安分的細胞正處在原因不明的興奮狀態中……

  范瑢鏵和展昭只見眼前金虔目光灼灼,直刺心肺,就覺脊背陣陣發涼,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舒坦。

  半晌,還是展昭肅起臉色,打破沉默道:「小王爺一路勞頓,請先行歇息,屬下與金捕快將徹夜守備,無需床鋪。」

  「這……」范瑢鏵面容顯出難色。

  「展大人?!」金虔頓時回神,愕然道。

  「金捕快可有異議?!」展昭淡然瞥來一眼。

  「屬下的意思是……展大人所言甚是、甚是……」金虔趕忙堆起一個笑臉恭維道。

  「那……」范瑢鏵望了展昭面色一眼,暗嘆了一口氣,躊躇步向床邊,緩緩道:「那有勞二位了……」

  「王爺請早些歇息。」展昭抱拳道。

  范瑢鏵臥身躺好,拉開被捲,又回頭瞅了瞅屋內紅影,幽幽道:「有勞展大哥了……」

  「屬下分內之事。」展昭回道。

  水眸又移向金虔:「小金,晚上夜風涼,你若是冷,就把被子披在身上,蚊子要是太多,你別忘了點蚊香,要是實在熬不住……」

  金虔頓覺腦殼一陣劇痛:完了完了,絮叨老媽子現身了……

  「王爺,金捕快乃是展某下屬,展某自會安排妥當,王爺不必掛心,還請王爺早些歇息吧。」

  展昭清朗聲線響起,頓時止住了范老媽子的鎖魂魔音。

  「那瑢鏵先歇息了……」許久,才從床鋪之中幽幽道出一句。

  金虔頓時感激涕零,趕忙捲起一張被子湊到展昭身側討好道:「展大人,這被子您披在身上,保暖防潮,一舉兩得啊。」

  展昭懷中抱劍,腰桿筆直坐在桌邊,頭也未回道:「金捕快不必費心,展某無需此物。」

  嘖……

  金虔討了個沒趣,只好摸摸鼻子退了回來,疊起被子,默然坐在一旁。

  不多時,便聽范瑢鏵綿長呼吸緩緩傳來,直聽得金虔昏昏欲睡,終是開始頻頻打盹,夢會周公。

  只見金虔腦袋左點、右點、前點、後點,最後猛然向後一仰,險些翻倒在地。

  哎呦!

  金虔豁然驚醒,使勁眨了兩下眼皮子,四下張望,心道:

  嘖嘖,好險好險,這若是一個不小心睡過去了,讓那貓兒抓個正著,可就不太妙了……

  可當金虔瞥向屋內那抹筆直身影,卻發覺那人卻是毫無聲息,動也不動。

  嗯?這貓兒咋連個動靜都沒有……

  啊呀!莫不是堂堂南俠早已練就了坐睡神功,已經睡死過去?

  想到這,金虔細眼轉了轉,躡手躡腳蹭到展昭身側,定眼一看,不由滿面黑線。

  之前還聲稱要徹夜守備的四品護衛大人,此時卻是雙目緊閉——

  金虔臉皮一抽,心道:好你個貓兒,不讓咱睡,自己卻在這裡偷偷打盹,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這,金虔心頭更是不忿,捏了捏拳頭又向前湊了幾分,可這一湊,卻是讓金虔呆了……

  只見皎潔月色之下,眼前俊顏更顯清逸,劍眉飛鬢,長睫如扇,鼻骨秀直,薄唇淡澤,綿長呼吸隱繞淡草清香,攝人心魂……

  金虔只覺呼吸一滯,心跳偷停半拍,趕忙後撤一步,四下張望——

  又見窗外夜色如水,纖雲無塵,銀光透樹,影映西窗,好一派「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情調……

  心跳好似戰鼓一般隆隆擂起,直震得金虔頭皮發麻,手腳發抖,自是不敢再在此危地逗留片刻,趕忙竄回原位,端直正坐,喃喃默念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都是月亮惹得禍——嘖嘖,不對、不對,應是——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定力!定力!

  穩住!穩住!

  可惜金虔只顧埋頭苦背菩薩心經,卻錯過了緩緩睜啟星眸中劃過的一絲笑意。

  *

  也不知是第幾百遍的心經起了效用,金虔總算是穩住心神,但卻是扛不住周公召喚,趴在桌上睡死了過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桿,豔陽高照。

  待金虔睜開雙眼之時,卻驚異發現,自己竟是好端端地躺在被窩裡。

  啊啦?

  猛然起身,圓瞪雙目,金虔半晌才回想起來,自己應是在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房裡——打地鋪。再環視一週,卻發現屋內除了自己之外,竟再無一人。

  莫說這屋的正主不見蹤影,就連本應睡在床鋪上的范小王爺也早已不見,床鋪上更是整整齊齊。

  金虔心頭一驚:

  此種狀況,只有一詞可表:曠工!

  完了完了,此次定會被冠個「消極怠工」的惡名。

  嘖嘖,咱費力維護的勤勞上進、無私奉獻的優秀員工形象啊……

  金虔手忙腳亂從地鋪中爬起身,拽了拽衣服,就一頭朝門口衝去。

  可剛到門口,就見房門「吱紐」一聲開啟,走進一人,險些和金虔撞個滿懷。

  「小金?」進門之人有些驚訝,「你醒了?」

  「小王爺?」金虔更是驚訝,「你怎麼……」話說了半句,突然金虔心思一轉,趕忙後退一步,躬身施禮道,「屬下失職,請王爺、展大人責罰!」

  「失職?展大人?」范瑢鏵水眸中顯出不解,不由回頭望向身後之人。

  倒是他身後人聽到,出聲道:

  「好你個小子,你也知道你失職啊?」

  「拜你所賜,我們哥倆可是一整夜都沒睡成……」

  金虔聽得兩人聲音,不由臉皮一抖,抬眼一看,只見范瑢鏵身後隨有兩人,身著校尉官服,腰配闊葉刀,正是張龍、趙虎兩位校尉。

  只是此時二人卻沒了平日的威風,都黑著臉,還掛著兩雙深邃的黑眼圈。

  而本應出現於此的某位護衛大人卻是蹤跡全無。

  咦?

  金虔納悶。

  只見范瑢鏵微微搖頭笑道:「張大哥、趙大哥,莫要調笑小金了。」邊說邊將金虔拽回裡屋,繼續對金虔笑道,「是展大哥早晨臨出門之時交代的,說金捕快一路太過辛苦,讓你多睡一陣,莫要吵你。」

  「啥?!」金虔聽得此言,細目赫然繃大,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症狀。

  只見趙虎滿面不悅嘀咕道:

  「昨夜護大人進宮見陳林公公,人未見到也就罷了,還被把門的小太監耍了半晚上,生生白等了好幾個時辰,好容易回到府裡,又被命令前來保護小王爺……」

  說到這,還哀怨地抬頭瞅了金虔一眼,繼續道:「金捕快你睡得倒是舒服,可咱哥倆可是在門外乾吹了半晚上的冷風……」

  張龍走到金虔地鋪之前,打量一番,忿忿望了金虔一眼,道:「金捕快,你這地鋪睡起來可是舒服的很哪!又是油氈,又是被縟,呦!連蚊香都備上了……」

  油氈?被縟?蚊香?

  金虔趕忙兩步上前,定眼一看,不由一愣。

  剛才一時慌亂,竟是沒發現,此時細細一看,卻見這地鋪,果然是油氈鋪底,兩層被縟墊上,鋪得妥妥噹噹,旁側還放了一圈燃了半截的蚊香。

  就聽范瑢鏵一旁也詫異道:「小金,你這地鋪看起來比那床鋪還舒服啊……」

  「這地鋪……」不是咱鋪的……吧……

  金虔臉皮隱隱抽動,回想半晌,也未憶起自己曾有鋪地鋪之舉。

  問題是,不是咱鋪的,是誰鋪的?

  聽范老媽子的話音,貌似不是他,更不可能是張龍、趙虎二人——

  那這鋪地鋪之人——豈不是呼之欲出?!

  金虔頓感一個冷顫從頭頂尖抖到腳底板,明明是豔陽高照,卻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再說屋內其他三人,見金虔突然臉色大變,垂頭不語,只道是金虔心頭自責,但見那消瘦身形有些不穩搖晃,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了,心頭也有些不忍。

  「小金你身體單薄,多睡睡也是無妨……」范瑢鏵上前寬慰道。

  「金捕快,其實我們哥倆少睡一兩個晚上也無妨……」趙虎撓了撓頭皮道
禁屍。

  「好了好了!」張龍上前拍了金虔後背一掌,乾笑了兩聲道,「都是自家兄弟,幫你守夜也是應該的,無妨、無妨!」

  可金虔卻是對幾人話語充耳不聞,依舊臉色凝重,皺眉不語。

  另外三人見金虔臉色愈來愈差,三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竟是不敢再言。

  一時間,屋內寂靜一片。

  「咚咚!」

  突然,屋門叩響,一個衙役推門而入,抱拳道:

  「大人回府,請各位花廳議事。」

  「知道了。」張龍、趙虎同時回道,又同時轉頭望向金虔。

  只見金虔已然回神,恢復常色,抱拳對范瑢鏵道:「您請。」

  三人這才鬆了口氣,趕忙出門匆匆向花廳走去。

  只是三人走得太急,未曾聽到身後金虔喃喃自語:

  「想咱一個堂堂現代人,竟受不住古代工作壓力,出現了精神分裂、半夜夢遊之症……啊呀,幸好只是夢遊鋪了個床鋪,沒摸到貓兒的身上、也沒摸到范老媽子的鋪上,尚未鑄成大錯,好險好險!……嘖,這半夜夢遊的病症,能不能根治啊……待會兒回去翻翻醫書才是當務之急……」

  *

  四人受包大人之命,匆匆來到花廳。

  花廳之內,李后、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王朝、馬漢幾人皆已到齊,見四人入廳,便命人關門鎖窗,一派神秘氣氛。

  金虔站在廳角觀望,只見包大人、公孫先生與展昭三人臉色皆是凝重非常,便知情形不對,果然,包大人一開口,便是大煞風景之詞:

  「啟稟太后,那郭槐如今已下狠招,情形怕是對太后大為不利!」

  李后聽言不由驚道:「包卿何出此言?!」

  包大人面色凝重道:「昨夜微臣進宮約見陳林陳公公,但卻未見到陳公公之人;今日一早,微臣又去八王爺府求見八王千歲,卻也未見到八王一面。」

  「包卿的意思是……」李后皺眉道。

  包大人抬眼望了李后一眼,雙眉緊蹙道:「微臣未能見到陳林公公,是因傳話太監聲稱陳公公外出未歸,太后,那陳公公此時已是聖上近侍太監,為何半夜三更還未回宮?微臣揣測,怕是那內宮內的大小太監,早已受了郭槐之命,阻礙微臣與陳公公相見。」

  「那八王那裡呢?」李后急聲追問道。

  包大人暗嘆一口氣道:「今日早朝剛退,微臣便急忙去拜見八王千歲,可待抵達王府,卻得知八王今日一早便被劉后傳入宮中,陪駕數日,怕是這幾日之內都無法歸府。」

  「那豈不是二位人證皆無法得見?!」李后呼道。

  包大人皺眉不語,半晌才沉聲回道:「正是如此!」

  李后身形猛然一顫,緊閉盲目,許久才緩緩道:「包卿可有對策?」

  包大人利目閃了一閃,依舊沉眉不言。

  「包卿?!」李后盲眼開啟,定定望向包大人方向提聲道。

  「娘親……」范瑢鏵趕忙上前,握住李后雙手道,「娘親莫要焦急,瑢鏵相信包大人定有良策。」

  公孫先生見狀,躊躇片刻,抱拳上前道:「啟稟太后,那禁宮之中,皆是劉后、郭槐勢力,如今若想見到陳公公與八王爺二人,怕是難上加難,不過那劉后與郭槐即使權勢再大,也不能終生將八王千歲留在宮中!為今之計,只好靜觀其變,才好……」

  「那依公孫先生之意,該等多久?」李后嘆了口氣,出聲打斷公孫先生話語道。

  「這……」公孫先生皺眉道,「學生不敢斷言。」

  「七日!只需七日!」包大人突然出聲道。

  眾人皆是一愣。

  「七日?」李后疑惑道。

  「七日?」公孫先生也是一臉不解,目光移向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神情堅定,利目如電,黑面之上隱顯凜然之氣:

  「只需再等七日,微臣自能見到陳公公與八王千歲二人!」

  公孫先生直直望向包大人,神色猛然一變,驚呼道:「大人,你莫不是……不可,此舉凶險異常,若是一個不慎,怕是會有誅滅九族之罪!」

  「公孫先生!」包大人回首道,「先生也曾說過,此案不可拖沓,遲則生變,若是不趁七日之後機會,本府怕是再難有此良機!」

  「大人!」公孫先生焦急萬分,一張儒面竟佈滿薄汗,「望大人三思!」

  包大人微微搖頭:「本府主意已定,公孫先生莫要多言。」

  公孫先生頓時語滯,目光一轉,望向一旁紅衣護衛道:「展護衛,你也勸勸大人!」

  展昭劍眉蹙緊,舉步來到包大人身前,黑爍眸子定定望著黑面青天,薄唇開啟幾次,才緩緩出聲道:「大人……望大人三思……」

  「展護衛……」包大人抬眼望了展昭一眼,又轉頭望了公孫先生一眼,「公孫先生……」微微一笑道,「本府知你二人乃是為本府著想,但此案事關重大、牽涉極廣,加之郭槐、劉后身份特殊、勢力盤結,本府若不出此險招,怕是無法為太后翻案平冤……」

  「大人……」公孫先生嘆了一口氣,「既然大人主意已定,學生自當願效犬馬之勞。」

  「大人……」展昭垂下眼簾,抱拳道,「屬下自當追隨大人左右!」

  包大人臉上顯出欣慰之色,緩緩點了點頭。

  他三人在那處談的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可其餘眾人卻是看得莫名萬分,丈二摸不著頭腦。

  金虔更是臉色發黑,一頭無奈,心道:

  喂喂喂,你們仨人這演的是哪一齣啊?多少給咱們這些觀眾解釋一下,才好往下推動劇情吧!

  況且聽公孫竹子和貓兒的意思……

  老包,你莫不是想了什麼陰損招數把咱們一鍋端了吧?!

  李后也是莫名,問道:「包卿,你說只需再等七日便可,其中是何道理?」

  包大人上前一步,抱拳提聲道:「太后在民間二十餘年,怕是已然忘了,七日之後,六月初六,乃是南清宮狄娘娘的生辰。」

  眾人一聽,皆是一愣。

  金虔最是納悶,心道:這狄娘娘是哪位人物啊?她過生日和此案又有何干係?

  就見李后神情恍然,喃喃道:「哀家倒是忘了,六月初六,是皇姐的壽誕啊……」

  就聽包大人繼續道:「如今聖上認狄娘娘為生母,狄娘娘誕辰,聖上自會去南清宮拜賀,到時陳林公公必然隨行,八王千歲也定會回南清宮操辦事宜。」

  金虔此時才明白過來,心道:

  原來這南清宮是八王千歲的住處,狄娘娘便是八王的老婆,也就是如今官方公認當今聖上生母……

  慢著!!

  金虔霎時臉色大變,渾身汗毛倒豎,直直望向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神色鎮靜,繼續道:

  「聖上為親母賀壽,劉后為免喧賓奪主,從不參加,那時,便是最佳時機。」

  只見李后目瞪口呆,驚異萬分,半晌才反應過來道:「包卿,難道你要在狄娘娘壽誕之時前去拜見八王,請八王為證……這……怕是不妥吧!」

  哪裡是不妥,怕是大大不妙吧。

  金虔此時終於明白剛剛公孫先生與展昭為何臉色大變。

  想皇帝老兒親娘生日,天子親臨,文武百官到賀,場面何等隆重風光,而老包卻偏偏挑那日前去挑刺說:八王爺,皇上親娘已然找到,不是你老婆,而是另有其人,你也不是皇帝老兒的親爹,今日我是來找你老王爺做證的……

  嘖,整個一個去砸場子的……

  就聽包大人抱拳提聲道:「本府並非去請八王千歲為證,而是要將二十多年前冤案盡數告知聖上,請聖上下旨,徹查此案!」

  金虔頓時身形一個不穩,險些撲倒在地。

  撤回前言,撤回前言!

  這根本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拚命的!

  如此做法,若是一個不小心,惹惱了八王,惹怒聖上,莫說替李后翻案,怕是連這開封府上下外加你老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一股腦搭了進去!

  李后此時也是面色有些慘白,一雙盲目直勾勾瞪著包大人,許久才顫聲道:「包卿,此舉未免太過凶險……」

  包大人搶前一步,凜然正聲道:「太后,劉后郭槐已施先招,此時已是凶險異常,我等若是不趁此機會行此險招,怕是以後再無良機。到時太后沉冤不得雪,聖上至親不得認,天下公道不得明,於親於善,於公於理,太后與微臣都是難辭其咎!」

  李后定定盲目定定鎖住包大人,雙唇微抖道:「包卿果真要一賭?!」

  包大人猛一抬眼,利目如電,朗聲道:「微臣不是賭,而是信!」

  「信?」

  「微臣信聖上是道明君、信大宋律法、信天下公理、信奸佞小人不得善終、信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一席話語,震懾胸懷,再看室內眾人,自是不同剛才一眾驚疑之色。

  四大校尉雙目爍然,面色凜然。

  公孫先生儒面平靜,鳳眼閃光。

  展昭身形如松,星眸粼波。

  范瑢鏵水眸泛紅,一臉敬佩。

  金虔滿目通紅,汗光滿額,油光鋥亮,心中哀嚎道:

  好你個郭槐、劉后,什麼人不好惹,偏偏惹上這包黑子!如今可好,這包黑子被逼急了,黑臉蛋一沉,一發狠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死」計……

  要命的是,這包黑子偏偏是咱的上司保險加飯票,如今這領導要去拚命,咱這做下屬的,如何還能倖免……

  哎呦呦,看來咱的精神分裂、夢遊之症有加重趨勢……

  李后盲目緩閉又啟,神色愈發鄭重,緩緩頷首道:「包卿所言甚是,哀家一切聽憑包卿安排。」

  「微臣多謝太后!」包大人一抱拳,施禮道。

  說罷轉身凝目,厲聲道:「展護衛聽令,本府命你全權負責太后與小王爺安全,這七日之內不得有任何閃失!」

  「屬下領命!」展昭上前抱拳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緩下聲線道:「展護衛,這七日之內,恐會生變,萬事小心!」

  展昭點點頭,正色道:「大人請放心,屬下定將竭盡全力!」

  包大人點頭,又轉身對李后道:「太后,這七日之內,金丸還是放在小王爺身上,以防萬一。」

  李后頷首道:「哀家明白。」

  包大人緩下神色,想了想,又轉向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這幾日先生為太后醫治眼疾,可有起色?」

  公孫先生聽言,微蹙雙眉:「回大人,太后眼疾曠日時久,若想治癒,恐非易事,學生醫術不精,數日診治,仍是未有起色。」

  「這……」包大人望向李后,滿面愁色。

  李后卻是微微一笑道:「包卿不必掛心,哀家這雙眼,瞎了已經十餘年了,哪裡是一時半會能治好的。」

  公孫先生想了想,突然轉向金虔道:「金捕快也略通醫術,可有高見?」

  金虔正在暗自尋思自己夢遊之症,突然聽見公孫先生聲音話,趕忙抬首,詫異道:「公孫先生抬舉屬下了,屬下哪有如此能耐。」

  「小金,原來你會醫術?!」范瑢鏵一臉驚喜,急急走了過來,纖手一把握住金虔手臂將金虔半拖半拽拉到李后身側,喜道:「快給娘親看看!」

  「這……」金虔臉皮一抖,望向范瑢鏵,只見眼前少年水眸盈盈,朱唇含笑,不由心神一陣恍惚,趕忙掙脫手臂,退立一旁道:「屬下醫術淺薄,不敢、不敢!」

  「小金!」范瑢鏵眼眸一暗,「你尚未診脈,為何就下斷言?公孫先生都推薦與你,你何必謙虛?俗話說病急亂投醫,你先看看,若是真是無法醫治,再想他法,若是小金你真有醫治之法,娘親豈不是復明有望!小金……」

  「小王爺,屬下這就為太后診脈!請小王爺稍安勿躁!」

  金虔只覺耳膜生疼,嗖地一下竄上前,抱拳呼道。

  再看屋內眾人,皆是無奈搖頭。

  李后抿嘴一笑:「有勞金捕快了。」

  「不敢……」金虔點頭施禮,上前搭住李后脈門,不過片刻,就收回手指,又瞪著細目細細察看李后雙目半晌,才退到一側,垂眼不語,心中暗道:

  嘖,這公孫竹子果然厲害,李后這一雙瞎眼竟被他調理的血脈漸通,只是公孫竹子針灸之術不精,若是加之大師傅所傳的「三十六穴鎮針訣」,這太后的雙目定是復明有望……

  只是……

  金虔眼珠子轉了轉,雙眉一挑,抱拳道:「屬下才疏學淺,無能為力。」心中卻道:

  雖說治好太后雙目乃是大功一件,自有大把賞銀從天而降,但若是不小心暴露了咱是「醫仙」、「毒聖」入室弟子的身份,招來仇家,咱的小命恐是不保,到時即便是金山銀山也是無福消受……

  嘖嘖,反正咱現在衣食無憂,無需拿性命犯險,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妙!

  眾人聽到金虔所言,皆是有些失望。

  范瑢鏵最是明顯,長嘆一口氣,水眸淒然望了李后雙目一眼,垂下眼簾不再言語。

  公孫先生皺眉半晌,拈鬚道:「金捕快也是無法……唉,學生自會再翻查醫術,請太后不必過擔憂!」

  李后緩緩搖頭道:「無妨,還是眼前事要緊。」

  包大人點頭,振作精神,提聲朗然道:「不過七日,七日之後,天道公理,自會昭明天下!」

  包大人此言說得慷慨,說得容易,可他卻萬萬未曾料到,這七日,卻是成了開封府有史以來最難熬的七日。

  事後曾有人戲稱:那不堪回首的黑色七日——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9 02:3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9 02:36 PM 編輯

狸貓換太子 第八回 開封府七日涉險 南清宮金丸現世

  開封府尹包大人天生臉黑,此乃世人皆知之事。

  但開封府上下一眾捕快衙役也變作黑臉,卻是近幾日之事。

  若說以前汴梁百姓說起開封府的衙差,自是出不了「威風、清廉」二詞,可這幾日,一提起開封府的捕快衙役,卻都只有一句話:「開封府是不是遭了大劫,咋個個臉都黑得跟黑鍋底似的?」

  若問其中緣由,唉……

  一言難盡……

  要真想說個清楚明白,就不得不從六日前那晚開始。

  話說這六日之前,包大人花廳下令,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自是不敢怠慢,當晚還未入夜,就立即召集府衙上下捕快,下達嚴令,在七日之內,必須嚴加保護夫子院內包大人二位遠方表親,不得有失。

  一眾捕快衙役向來訓練有素,不用吩咐,也知此二人必定與大案牽連,恐有性命之憂。

  果然,當夜,便有幾名蒙面歹徒翻牆而入,想要殺此二人滅口。

  結果自不必說。

  不過幾名夜行刺客,開封府內一個月不鬧上個三五七回反倒有些不正常。況且這幾名刺客武藝平平,未等展大人與四大校尉出手,就被開封府一眾衙役團團圍住,當場抓獲。

  只是這幾名刺客口風甚緊,還未等包大人審問,便服毒自盡。

  這也屬常事,見過大場面的開封府衙役,對此種小陣仗還未放在心上。

  只是,眾人卻未料到,此事卻埋下了禍根……

  就說那日半夜,夜深人靜,眾人熟睡之際,就聽從展大人房裡傳出一聲異聲長嘯,貫徹雲霄,驚得全府之人上至包大人、公孫先生,下至雜役皂隸,盡數從床鋪上騰起,直奔夫子院展大人臥房。

  待眾人趕到,只見展大人房之前,一個消瘦身形靠門而立,髮髻散亂,雙目驚光,竟是奉命貼身保護范瑢鏵的金虔金捕快。

  而在金虔身側,正站著一身紅衣的展大人及四位滿面愕然的校尉大人。而更令人驚愕的是,向來冷靜自若的展大人,此時竟是俊臉面皮微抖。

  眾人皆是納悶萬分。

  公孫先生正預備上前詢問,就聽屋內又傳出一聲長嘯,好似鶴唳龍吟,刺耳刮腦,直衝雲霄,頓時把眾人震呆當場。

  包大人驚呼:「難道是范瑢鏵出了事?!展護衛,快隨本府進屋察看!」

  「大人……」展昭上前攔住包大人,垂眼道,「不是出事,只怕是……」

  「只怕是……」包大人皺眉。

  「賢侄啊——」夫子院隔壁屋內傳出一名老婦聲音,眾人識得,正是包大人遠方姑母聲線,只聽老夫人有條不紊,慢悠悠道,「賢侄不必擔心,不過是鏵兒熟睡打呼罷了。」

  「打呼?!」眾人眼珠幾乎脫眶。

  誰打呼能有如此聲音,比起殺豬宰羊也毫不遜色!

  就聽包大人姑母繼續道:「鏵兒小時便有如此毛病,若是受驚,半夜睡覺便會打呼,且呼聲震天,無法可治。」

  受驚?!難道是那幾名刺客?!

  眾人皆是滿頭黑線,面面相覷。

  半晌,才見公孫先生緩緩道出一句:「范瑢鏵天賦異稟,以後必成大器!」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包大人附和道。

  夜風嗖嗖吹過……

  眾人數目直瞪。

  「咳咳——」包大人幹咳數聲,繼續問道:「不知幾日之內可恢復正常?」

  「若是不再受驚,三五日便可恢復……」屋內老夫人答道。

  「難道整夜皆是如此?」公孫先生也追問道。

  「多半整夜都是如此……習慣便好……」

  習慣?!如何習慣?!

  包大人眉頭一緊,轉頭對公孫先生正色道:「公孫先生可有妙法?!」

  「這……」儒面顯出難色,「學生從未聽過如此呼聲,一時半刻之間也無法可施……」說到這,公孫先生猛然鳳眸一亮,又轉頭對金虔問道,「金捕快可有建議?」

  金虔皺眉眯眼半晌,才挺直脊背,抱拳凜然道:「屬下自當竭盡全力!」

  說罷,轉身推門入室,便沒了聲息。

  突然,屋內又傳出一聲嘯聲,震得屋頂直落木屑,眾人大恐,不約而同掩耳後退數步。

  就聽屋內一陣踉蹌腳步,還伴著幾聲木桌木凳碰撞響聲,門板砰得一聲被人踢開,金虔嗖得一下冒了出來。

  「屬、屬下無能……」雖然當時正值深夜,但眾人仍能清楚看見金虔臉皮在上下抽動不停。

  包大人回頭望了望公孫先生,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不如將其喚醒……」

  「賢侄,不可!」旁屋內老夫人急忙道,「若是喚醒鏵兒,待他再入睡,呼聲更響……」

  「這……」包大人眨眨眼,又望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垂眼皺眉。

  包大人嘆了口氣,拱手向旁屋道,「姑母先歇息吧。」又轉頭望了門口二人,道:「展護衛、金捕快,范瑢鏵安危還要多加留意……」

  「屬下分內之事。」展昭抱拳。

  「……屬下分內之事」金虔抱拳。

  包大人點點頭,吩咐眾人各自回房歇息。

  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無計可施,只好依命回房。

  四位校尉望了望屹立不動的展、金二人,又互相瞅了瞅,最終還是王朝出聲道:「外面風大,展大人、金捕快,還是速速回屋吧,屋外有我們四人在此,定然無憂!」

  只見金虔臉皮一動,趕忙抬頭,煞有介事道:「那個……咱是看如此良辰美景,適合賞月、賞月……咳咳……」

  賞月?嗯?

  四人抬首,只見烏雲密佈,黑漆漆一片,連個月牙絲兒都沒有,賞的哪門子月?

  可那展昭竟然頷首道:「果然是月色難得……」

  睜眼說瞎話?!

  展大人?!

  四人驚愕。

  半晌,還是馬漢反應快,抱拳道:「既是如此,那我四人先去別處巡視,此處就有勞展大人與金捕快了!」

  說罷,四人抱拳辭去。

  於是偌大夫子院內,只剩金虔與展昭二人,孤立風中。

  「醒著的時候,囉嗦嘮叨不停也就罷了,咋連睡個覺也不讓人安生……」金虔臉皮抽搐嘀咕道。

  展昭抱劍直立,星眸遠眺,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薄唇上彎,慢悠悠道出一句:「比起某人來——的確是技高一籌……」

  「哈?展大人您說什麼?」

  「無事……」

  嘖,這貓兒,愈來愈難以捉摸了……

  事實證明,李后果然是經驗豐富、金口預言,此種恐怖呼聲,不多不少,平均一刻鐘一次,續至天明。

  *

  之後,第二日清晨,待范瑢鏵起身,卻驚異發覺開封府上下看待自己目光皆有些哀怨之色,心中不解,便拽著金虔到僻靜之處詢問。

  「小金,今日大夥為何都有些怪異?」

  「王爺當真不知?」

  「瑢鏵不明。」

  「王爺可知王爺在受驚之後,熟睡之時的呼聲……那個——有些吵耳?」

  「這……瑢鏵曾聽娘親提過,瑢鏵自小便有這個毛病,但也並非大病,只是稍吵。」

  「稍吵?!難道左鄰右舍就無人……那個……」投訴?!

  「小金說笑了,瑢鏵與娘親居在城外,人煙稀少,哪有鄰居?且娘親也說過,習慣之後便也無妨。」

  「……」

  「小金,你是否身體不適?臉色為何如此之差?!」

  「……」

  「小金,你莫不是昨晚守夜之時著了涼?唉,瑢鏵就是擔心,小金你身體如此單薄,守夜實在是太過辛苦!要不待瑢鏵和展大人說說,今晚就不讓你守夜了,小金今天就和瑢鏵同睡,好好休息一晚……」

  「王爺此言差矣!卑職職責所在!怎可怠慢!!」

  「小金……你的臉色愈來愈差了。不成!瑢鏵這就和展大人說去……」

  「小王爺!!」

  「小金,你下跪作甚?快起來、快起來!」

  「小王爺,卑職一片丹心,唯天可表,開封府上下皆為王爺、太后安危所勞,屬下怎可獨善其身?!小王爺此舉豈不是陷金虔於不義?!」

  「小金……你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大義……瑢鏵感佩!」

  「王爺過獎!」

  「既是小金堅持,瑢鏵隨你便是!只是小金,看你這臉色,可點好好補補,俗語常說,雞湯最補……瑢鏵有一家傳雞湯妙法,就是用整雞慢燉一個時辰,再用……」

  呱啦呱啦……嗡嗡嗡嗡……

  金虔抬首望天,但覺眼前蝴蝶也忙、蜜蜂也飛,大把蒼蠅團團繞……

  入夜呼聲震魂,天明魔音繞耳……

  難怪李后同志忍辱負重埋沒民間十數年還能保持如此貴族風範,感情是日日受這范瑢鏵梵音熏陶,早已修煉成精,飛昇圓滿!

  五體投地,不得不服……

  嘖!那隻沒義氣的貓兒,一個「巡視府衙」居然去了如此之久……

  蒼天啊……

  總之,在經過金捕快捨身成仁、血淚斑斑的整日貼身保護之後,開封府迎來了第二夜。

  可惜,郭槐同時似乎很不甘心,又派第二批殺手前來。

  武功比之前那批稍強,但仍不是開封府上下衙役對手,只不過多撐了幾個回合,便又被擒住,依舊服毒自盡。

  當夜,范瑢鏵的奪命呼聲威力更勝。

  翌日,開封府上下,從巡街捕快到掃地皂隸,皆是雙眼掛黑。

  金虔臉色泛黑,展大人星眸黯淡。

  *

  第三日,第三批殺手奮勇而至,剛入府衙,便被眾多衙役一哄而上,擒住暴打,幾名殺手見此情形,心驚膽顫,趕忙服毒自盡。

  雖然據說范瑢鏵同志被嚴密看管,應未受到驚嚇,但當夜的呼聲還是達到了新一個高度。

  翌日,開封府上下,皆面帶兇狠,宛若江洋大盜一般。

  公孫先生在屋內閉關兩個時辰,醫書翻遍,未果。

  包大人在上朝回府途中,險些摔倒。

  金虔雙眼渙散,展大人臉色黑中帶青。

  *

  第四日,無殺手入侵,一片平靜,眾人感慨萬千,早早入睡。

  當夜,范瑢鏵呼聲繼續前日水平。

  翌日,開封府上下,面黑若鍋底,出手狠辣,汴梁城內宵小,少了三成。

  公孫先生藥房中閉關四個時辰,未果……

  據稱包大人早朝之時,險些撲倒。

  金虔走路一步一晃,展大人偶爾會閉目養神。

  *

  第五日,無殺手入侵,眾人大喜。

  呼聲降至首日水準。

  翌日,眾人精神有所好轉。

  公訴先生成績斐然,終於熬出湯藥,請范瑢鏵服下。

  包大人午睡時間增加。

  金虔依舊精神渙散,展護衛依舊偶爾閉目練功。

  *

  第六日,大批殺手來襲,功夫大增,勢如破竹。

  眾捕快不敵,四大校尉敗陣。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當機立斷、拍案而起,飛身而至,紅影所到之處,劍影如電、血肉橫飛、無人可敵,不過片刻,殺手盡數被擒,同上,服毒自盡。

  當夜,呼聲頗具貝多芬大俠《命運交響曲》之風采。

  於是乎,經過徹夜藝術熏陶,開封府上下同仇敵愾、眾志成城之心上升到了一個值得紀念的歷史高度。

  然後,便迎來了第七夜。

  *

  疏星朗月,涼風高樹,本應是良辰美景,月前花下之色,可這開封府府衙之內,卻是一片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狀。

  「那邊的幾個,小心點,大前個晚上就是你們西院出的漏子!還有,派個兄弟上房,今天屋頂上可要盯牢了,千萬別讓人再混進來!」

  只見一名大漢,手持鋼刀,立在夫子院正前,指揮呼喊,頗有氣勢,正是開封府捕頭李紹。

  再看夫子院內,數隊衙役嚴陣以待,個個雙目發光,摩拳擦掌。

  李捕頭院內巡視一週,見護衛衙役守備完備,滴水不漏,這才滿意點點頭,又回到夫子院正中,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兄弟,包大人下的七日嚴加守備之令,今日便是最後一日,李某也知這幾日兄弟們辛苦了,可這最後一夜,是萬萬不能出問題!今夜是背水一戰,不成功便成仁!兄弟們可明白?!」

  「明白!」眾衙役齊聲回道。

  李捕頭一臉正色點點頭,想了想,又舉步四下巡視。

  而在花廳之內,開封府一眾精英也是一派緊張模樣。

  「太后,明日之事已經安排妥當,到時還要委屈太后與微臣一道去南清宮為狄娘娘賀壽。」

  包大人廳內抱拳而立,恭敬道。

  李后聽言點點頭,開口道:「一切仰仗包卿了。」

  「請太后放心!」包大人抱拳恭敬回道,頓了頓,又回身而立,環視一週眾人疲憊臉色,開口道,「諸位這幾日辛苦了……」

  眾人聽言,不由眸光閃閃,趕忙抱拳回道:「此乃屬下分內之事!」

  包大人點頭:「明日待本府將狸貓換太子一案稟明聖聽,到時有八王千歲與陳林公公為證,真相自可大白,太后與小王爺安全自然再無需費心。」說到這,包大人臉色一肅,又提聲道,「今夜太后與小王爺安全絕不可出半分差池,諸位可明白?!」

  「屬下明白!」眾人齊聲道。

  包大人環視一週,微微頷首,緩下聲線道:「明日還要早起,都早些歇息吧……」

  此言一出,廳內頓時一片寂靜。

  眾人互相瞅了瞅,欲言又止。

  包大人見狀也是暗嘆了一口氣,將目光移向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為小王爺配製的補藥可備好?」

  公孫先生幽幽道:「早已備好,但學生只怕——效果不大……」

  眾人頓時一陣虛脫。

  范瑢鏵聽言,滿面疑惑,垂下長睫半晌,終是按耐不住,開口問道:「公孫先生,瑢鏵昨日就不明,瑢鏵身體康健,為何還要飲食補藥?」

  「這……」公孫先生鳳眸一轉,垂頭不語。

  再看屋內眾人,也是垂首默然。

  范瑢鏵環視一週,纖眉一蹙,兩步來到金虔面前不悅道:「小金,為何這幾日開封府眾人見到瑢鏵都面色怪異,為何這幾日展大人和四位校尉大哥精神如此不濟,瑢鏵追問你數日你都顧左右而言其他,今日你定要給瑢鏵說個明白!」

  「哎?又問我?」金虔詫異,抬首望向眼前一臉不高興的美少年。

  「瑢鏵也問過他人,但卻都是敷衍之詞……」范瑢鏵水眸一凜道,「小金,瑢鏵待你若親弟弟一般,你今日定不可再糊弄瑢鏵!」

  「這個……」金虔細眼一轉,顧左右,望他人。

  只見屋內眾人,轉臉的轉臉,垂眼的垂眼,望天的望天,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之色。

  嘖嘖,這幫傢伙……

  再抬眼望望范瑢鏵一臉刨根問底的面色,金虔頓時暗呼無奈:

  實話實說?!屁!咱又不是不想混了?!

  就沖范瑢鏵這性子,若是知道自己惹來如此麻煩,為不連累他人,定會徹夜不眠。

  想這范瑢鏵身份是何等尊貴,若是讓此人熬壞了身子,李后一冒火,誰擔待的起?!

  老包自然是想到這點,所以才嚴令開封府上下對此事不得亂言。

  不過依咱之見,這倒是其次。

  若是讓范瑢鏵知曉實情,讓他又增心裡壓力,待這范老媽子再次入睡之時,莫說這開封府上下,怕是這東京汴梁城都甭想消停了……

  想到這,金虔不由渾身一個寒戰,趕忙垂首回道:「王爺容稟,此中緣由,卑職身份低微,不便透露,煩請王爺另問他人!」

  「小金……連你都不願告訴瑢鏵實情了嗎?!」

  「王爺……」聽得范瑢鏵聲音微顫,金虔不由抬頭一望,頓時一呆。

  只見燭光之下,少年面容皎白,水目盈盈,纖細雙眉微蹙,仿若西子捧心,教人心痛不已。

  金虔三魂頓時飛走一雙,聲音不由自主從嗓中溜出道:「其實,每晚王爺都……」

  「有刺客!」一個清朗嗓音赫然響起,金虔猛然回神,只覺身側勁風一道,一抹紅影已破門而出。

  「有刺客?!」眾人頓時大驚失色。

  就見包大人猛一直身,高聲喝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保護老夫人!」

  「是!」四位校尉闊刀出鞘,將李后、范瑢鏵、包大人、公孫先生團團護住。

  幾人站立妥當,目光灼灼,嚴陣以待,可過了半晌,卻發覺有些不妥。

  平常刺客來襲,定有一番打鬥,兵器聲響,呼喝之聲不絕於耳,可此時,屋外竟一片寂靜,毫無聲息,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金捕快,去看看!」公孫先生急聲道。

  「是!」金虔細眼一瞪,從腰間解下一個大布袋,攥在手中,推門匆匆而出,定眼一看,頓時驚立當場。

  只見花廳正前,夫子院正中,數排黑衣人齊立,個個橫眉豎目,手持鋼刀,殺氣四溢,粗略估計,人數至少也在五六十人上下。

  刺客?!

  拜託,這是根本就是強盜土匪的陣勢吧!

  再看夫子院周側,開封府捕快衙役數眾,持刀將黑衣人圍立中央,位位呲牙咧嘴,目露凶光。

  等等,凶光?!

  金虔眨了眨眼皮,又揉了揉眼角,才確定自己確未眼花——果然是凶光,且隱閃詭綠,猛一看去,竟好似成群餓狼一般。

  而在衙役隊伍之前,一抹紅影,孑然而立,夜風獵獵,衣袂旋飛,淬劍光寒,煞氣縱橫。

  好一派「月黑風高殺人夜」景緻。

  忽然,也不知誰猝然高喝一聲:

  「奶奶的,老子跟你們拼了!」

  霎時間,一眾衙役如同猛虎下山、餓狼撲食,抄起鋼刀紛湧而上,揮手就砍,反手就劈,大砍大殺,狂叫不止,竟好似眼前黑衣人對自己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般。

  「娘的,還敢來?!老子這幾天可被你們給害慘了!」

  「他姥姥的,被你們這一折騰,今個晚上還能活人嗎?!」

  「哪個不長眼的,盡派這些勞什子的廢物過來,難道當咱開封府是菜市場不成?」

  「砍了他們,兄弟們,此仇不報,咱開封府臉面還往哪擺?!」

  森森刀光之中,滾滾喝罵聲沸。

  一眾黑衣人哪裡能料到如此境況,面對這些比殺手還像殺手的開封府衙役,頓時慌了手腳,頻頻後退。

  莫說這些殺手,就連金虔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未回過神來。

  不過,這幫黑衣人比起前幾日的殺手,倒也多了幾分本事,雖然驚愕萬分,但不過片刻,又恢復陣型,反攻前衝,竟還真有十幾個殺手殺出重圍,揮刀而出。

  只可惜,還未等這幾人透口氣,就覺眼前紅影飛旋,寒光一閃,呼啦啦,躺倒一片。

  黑衣人眾見情況不妙,趕忙招架回退數步,護住隊伍中央一名黑衣,只見此人口中長哨鳴響,直刺耳膜。

  眾人只覺空中一暗,人影翻飛,抬眼一望,只見又有十數名黑衣殺手踏空而至,半空旋身份為兩隊,一隊直奔花廳,一隊直奔展昭。

  攻向展昭那一隊,數人圍攻,頗具陣型,幾人攻,幾人守,攻守分工,有條不紊,縱使南俠展昭武功卓絕,卻也被纏鬥一處,一時難以脫身。

  而奔向花廳那一隊,更是招數狠辣,路數陰險,守在花廳之前的十幾名差役,不過三五招上下,便被撂倒,不消片刻,花廳門前,便只剩一人。

  幾名黑衣殺手定眼一看,只見此人身形消瘦,細眼皮抖,竟是一個少年捕快,哪裡能放在眼裡,頓時刀刃一揮,就朝此人劈去。

  「鏘!」一聲鋼刃撞擊響聲,兩把鋼刀架住了奪命鋼刀。

  「金捕快,你沒事吧?!」出刀之人正是張龍、趙虎二人。

  可待這二人定眼一看,卻是一愣,眼前哪有金虔身影,再一轉眼,只見金虔不知何時竟已竄到了兩人身後,嘴裡還嚷嚷著:「兩位大人,架住了、架住了!」

  話音未落,便見金虔右手一揮,一股黑粉順手撒出,直奔幾個黑衣人而去。

  張龍、趙虎頓覺一股惡臭襲來,直想騰手掩鼻,可又礙於手中鋼刀不可鬆,只得硬著頭皮強忍。

  突然,只覺鋼刀之上壓力消去,又傳來數聲悶響,抬眼一望,只見圍在門前幾名黑衣殺手竟是直挺挺躺倒在地,臉色青綠,最怪異的是,幾人皆是雙目圓瞪,周圍還有環繞青黑眼圈,和這幾日開封府上下眾人的黑眼圈倒有幾分神似。

  張龍、趙虎驚愕。

  只見金虔提著一個大布袋,氣呼呼上前,朝黑衣人臉上狂撒黑粉,便撒還邊嘀咕道:「『睡散』一撒,包你肌肉僵硬如鐵,十天十夜無法闔眼睡覺,嘖嘖……咱毒不死你還睏不死你?!咱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兩滴清亮冷汗從張龍、趙虎額角滑下,在刀光劍影映照之下,分外顯眼。

  「這是?!」熟悉嗓音傳來,兩人抬眼一望,只見展昭不知何時立在門前,環望滿地直溜溜的黑衣殺手,面帶疑惑。

  「這個……」張龍、趙虎乾笑,「多虧金捕快、多虧金捕快!」

  展昭望了遠處的金虔一眼,暗暗嘆氣,轉身對張龍、趙虎道:「回屋稟報大人,說刺客已經盡數被擒,已無大礙。」

  「是!」張龍、趙虎抱拳,又同時抬眼望了院中躺倒一片的黑衣刺客以及還在對著屍體喊打喊殺的一眾衙役,不自在乾咳兩聲道,「屬下這就去回稟大人!」

  當夜,開封府上下一片歡騰,不是因擒住數十名刺客,而是公孫先生的藥湯終於初具成效,范某人的奪命呼聲竟消弱至可以忍受地步,開封府上下終於迎來了一個可眠之夜。

  不久,江湖上便傳出小道消息,聲稱開封府內的衙役捕快,個個武功蓋世,且出手勇猛之極,狠辣之極,若是擒住入府刺客,定要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至此,開封府被列為黑道刺客殺手黑名單之首長達數月之久,直到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打破了這個神話。

  *

  東京汴梁城內眾人皆知,這六月初六可是一個大日子。

  此日乃是當朝天子生母、八王千歲原配、南清宮狄娘娘的壽辰。

  六月初六一早,南清宮便是掛紅吊彩,喜氣盈門,僕人屬下個個精神奕奕,神采飛揚,連走路都帶著威風。

  也難怪他們如此,今日,莫說文武百官,就連當今皇上,也要親臨南清宮為狄娘娘賀壽。連那當朝太后,都是對此事重視非常,幾日之前就將八王請入禁宮,商討賀壽事宜,直至六月初六清晨,才護送八王千歲回宮,還隨行附送貴重壽禮,可真是給了這南清宮天大的面子。

  雖說壽宴乃是晚宴,但從晌午開始,便有官員登門獻禮,上門道賀,絡繹不絕。直至黃昏時分,百官皆已到齊,就等聖駕親臨。

  慢著,誰說百官皆已到齊?!

  明明還有二位重臣尚未到府。

  是哪二位?有如此大的膽子,連給當今皇上的親娘賀壽都敢遲到?

  一位是當朝太師,龐娘娘的親父龐吉。

  此人與八王千歲向來不合,聽說最近又染病在身,遲到倒也不奇怪。

  可若說這另一人,就不得不令人費解了。

  此人與八王千歲素來交好,往年賀壽也從未遲上半刻,為何今年如此反常?

  誰啊?

  還有誰,朝堂之上,與八王關係最好的便是此人,清廉公正,官聲極好,就是那開封府的包大人。

  怪哉、怪哉……

  *

  南清宮內,百官雲集,八王夫婦正坐南清宮正殿,滿面笑意。

  只見那狄娘娘,腳蹬金壽宮鞋,身著正紅百壽圖襯花裙,外罩清紫透明飛雲紗,頭戴牡丹鑲金攜玉簪,慈祥眉目,端莊氣質,風姿綽綽。

  再看那八王千歲,頭戴紫金冠,身著祥雲紫錦袍,腰橫翠玉鑲金帶,腳蹬瑞祥青雲靴,眉目清朗,三縷墨髯,飄飄灑灑,貴氣襲人。

  兩人面對百官道賀,心中自然歡喜,可獨不見開封府包大人,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惑,但也只道是包大人公務纏身,便未多加猜測,安心等候。

  可左等包大人不來,右等包大人不露面,怎不叫人納悶。

  直等到華燈初上,包大人沒等著,聖駕卻到了。

  百官趕忙整衣束帶,恭迎聖駕。

  鑾駕入殿,太監宮女隨行,仁宗龍袍金冠,滿面喜色,匆匆入殿。

  百官跪拜,八王與狄娘娘恭迎,此乃先行君臣之禮。

  禮畢,聖上請八王與狄娘娘正坐,自己俯身下拜,恭賀大壽,此乃施孝道之儀。

  大禮完畢,天子旁坐,八王夫婦正坐,便開始閒話家常。

  「父王、母妃,孩兒來遲,請父王、母妃見諒。」

  「無妨、無妨。」

  「時辰已到,不如速速開席吧。」

  「這……龐太師還未到。」

  「唉……太師數日前向朕哭訴,聲稱包卿害死安樂侯龐昱,朕後查得,那安樂侯在陳州作惡無數,罪無可恕,包卿並無過錯,便訓斥了太師幾句,想太師是心中不快,所以耍性子不來了,不必等了……」

  「可是……」

  「太師不到也好,免得他見到包卿,吹鬍子瞪眼的,掃了父王、母妃的興致。」

  「皇上,包大人也未到……」

  「啊?這是為何?」

  「這……」

  「那——既然包大人未到,就等等吧。」

  百官一聽,嘿,這包大人好大的面子,竟要皇上等候,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可皇上發話,誰敢不等?

  但這乾等也不是個辦法,於是八王下令:上茶!

  百官只得悶頭喝茶。

  南清宮是何等地方,那挑選的茶葉自是千裡挑一,特等中的特等,芬香撲鼻,回味無窮,去油刮脂,效果一流。

  不過幾杯下肚,眾人便覺這肚子裡開始唱「空城計」,咕嚕嚕直叫喚。

  幾盞茶之後,皇上等得也耐性漸失,望瞭望眾臣,嘆氣道:「父王、母妃,不必等了,先……」

  剛說到這,就見一名太監匆匆入殿,跪稟道:「啟稟皇上、八王爺、狄娘娘,包大人門口侯見。」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快請!」八王趕忙高聲道。

  「請包大人——」

  話音剛出,就見包大人領著一隊人馬,行入正殿,跪拜施禮。

  「包拯率開封府一行,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八王爺、狄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包愛卿請起!」皇上道。

  「包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八王道。

  待包大人直起身形,眾人定眼一看,頓時一愣。

  只見包大人身著官袍,面色凝重,哪裡像來賀壽的,倒像來奔喪的。

  再看包大人身後這幾人: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熟人,可今個這俊臉咋也是沉色?

  展昭身側那人,消瘦細眼,一身捕快裝扮……

  嘿,這包大人到底懂不懂規矩,來南清宮是賀壽,又不是擒賊,咋連府裡的捕快也領來了?

  莫不是包大人公事繁忙,剛辦完什麼大案,來不及遣散手下,就匆匆趕來賀壽,順道打算讓下屬見見世面,打打牙祭……

  只是,為何還抬個轎子進來?

  轎子旁邊還跟著一個漂亮少年?

  這是啥道理?

  眾官面面相覷,殿上三人也是莫名萬分。

  「包大人,你這是……」八王猶豫半天,才開口問道。

  包大人抱拳肅聲道:「啟稟聖上、八王千歲,包拯此來乃是為狄娘娘送賀禮的。」

  「哦,既然如此,就請包大人獻上吧。」八王一聽,這才緩下臉色,微微笑道。

  包大人點點頭,對身後展昭道:「展護衛。」

  「是!」展昭一抱拳,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木匣,上前遞到收禮太監手中。

  八王接過木匣,細細打量,又和狄娘娘對視一眼,不由微微笑道:「真是讓包大人破費了,不知裡面是何物?」

  「王爺一看便知。」

  「你呀……」八王含笑搖頭,抬手啟開木匣——

  「天哪!」狄娘娘臉色大變,騰的一下從座中起身,險些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八王千歲面色慘白,雙手顫抖不止,匣中之物經不住抖動,滑出木匣,咕嚕嚕滾到皇上腳邊。

  「父王?母妃?」皇上驚駭,也急忙站起身。

  「啊!」一聲驚呼響徹大殿,竟是皇上身側近侍太監陳林陳公公跌坐地上,身形顫動不止,滿面驚恐直瞪皇上腳邊之物。

  「陳林?!」皇上皺眉,順著陳林目光望去,這才看到,原來腳邊之物,乃是一枚金丸。

  彎腰拾起,環視打量,皇上劍眉不由皺起,莫名道:「這不是母后的金丸嗎?為何會在此處?」

  「皇上請看清楚,這並非太后所持金丸,此金丸上所刻的三個字是——玉辰宮!」

  此言一出,大殿之內頓時一陣竊竊嘈雜。

  「玉辰宮?」皇上手持金丸細看,「那又如何?」

  「包大人!」八王猛然站起身,厲聲喝道,「你是從何處尋得此物的?!」

  包大人抬眼望了八王一眼,又垂眼抱拳道:「不是尋得,而是有人將此物交予包拯!」

  「是、是何人交予給你?!」狄娘娘顫聲問道。

  包大人並未答話,只是躬身來到素轎之前,抬手掀起轎簾,攙出一名老婦。

  只見這名老婦,一身布衣,儀態端詳,慈眉善目,只是一雙眼眸,卻是無神,乃是盲眼。

  八王夫婦瞠目望去,突然臉色大變,同時顫步走下座台,來到老婦身側,一邊一個,細細觀望,連一絲一毫也不放過。

  「你、你你你是……」狄娘娘一把拽住老婦手臂,滿目盈水。

  老婦盲目泛出水光,幽幽嘆道:「皇姐,莫不是早已忘了妹子?」

  「蒼天有眼啊!蒼天有眼啊!」八王也一把抓住老婦手臂,語無倫次呼道。

  「王兄……」兩行清淚劃下老婦蒼老臉龐。

  「父王?!母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皇上匆匆來到幾人身側,望著抱頭痛哭的三人,滿面莫名,心中焦急,不由提聲喝道。

  可那三人只顧流淚痛哭,無暇顧及其他。

  「包卿?!」皇上又轉向包大人喝問道。

  包大人望著眼前三人,黑面之上顯出一抹悲色,暗嘆一聲,轉身抱拳躬身對皇上道:「啟稟聖上,若問其中緣由,須從一奇案說起!」

  「是何奇案?!」

  包大人猛一抬首,黑面凜然,利目如電。

  「狸貓換太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9 02:56 PM

狸貓換太子 第九回 南清宮天子知情 開封府一審郭槐

  「荒唐!簡直是荒唐!什麼狸貓換太子,簡直是亂說一氣,胡說八道!」

  南清宮後院偏廳之內,當朝天子仁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著跪在殿中的包大人大聲喝斥道:

  「包拯,想不到你堂堂當朝三品大員,如今卻信口胡說、口出妖言,你該當何罪?!」

  「聖上!」包大人利目灼灼,黑面漆漆,直身而跪,抱拳嚴聲道,「微臣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假!請聖上明鑑!」

  「荒唐!荒唐!荒唐!」仁宗怒氣衝天,龍袖一揮,將身側桌上茶碗盡數掃落在地,大喝道,「來人哪,將這個滿嘴瘋言的包拯給朕拖出去!」

  「皇上,且慢!」一邊垂首站立的八王夫婦突然泣聲下跪,伏地不起。

  「父王?!母妃?!你們難道也和包拯一樣,瘋了不成!?」仁宗喝道。

  狄娘娘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包大人所言……不虛啊……」

  八王跪在地上,抬眼望著聖上天子,老淚縱橫:「皇上的確不是狄娘娘親生,皇上的生母乃另有其人……」

  「你、你們說、說什麼?!」天子頓時大驚失色,雙目圓瞪,雙唇青白,顫抖不止,半晌才擠出一句,「父王、母妃,你們剛才說什麼?!」

  八王雙目通紅,淒然道:「包大人所說,乃是千真萬確之事,皇上的生母正是那玉辰宮的李娘娘!」

  當朝天子身形猛然一顫,咚得一聲跌坐回椅中,朗目之中湧出水光,望著廳下俯跪幾人,緩緩搖頭再搖頭,口中不可置信道:「你們胡說……胡說……」

  「萬歲,當時的確是陳林將剛剛出生的萬歲偷送出宮,後又送至八王爺手中,此乃千真萬確之事……」陳林公公頭頂磕地,淚濕長襟,抽泣道。

  「朕…朕……」天子眼中清淚環繞打轉,依然喃喃搖首。

  跪在地上幾人見到皇上如此模樣,心頭猶如刀割。

  包大人黑面之上顯出痛色,口舌開張幾次,卻是不忍出聲,半晌,才猛一皺眉,抬首提聲道:「啟稟聖上,此案有李娘娘金丸為物證、八王千歲、狄娘娘、陳林陳公公為人證,乃是人證物證俱全——此案還望皇上聖裁!」

  「聖裁……聖裁?!」天子緩緩閡眼,劍眉隱隱顫抖,啟口道,「你要朕如何聖裁……」

  包大人垂眼,緊皺雙眉,艱澀道:「自聖上親政以來,素來以仁德孝義治國,大宋百姓都以仁德為標,以孝義為準,自律己身,規束所行。敢問聖上,連平民百姓尚且如此,聖上貴為當朝天子,一國之君,難道要棄仁德於不顧,拋孝義於荒野,將自己親母拒之門外、飽受風霜?!而反將那殘害善良之人護於羽翼、錦衣玉食?!」

  沉寂半晌,只見天子朗容一動,喉結上下滾動,龍目緩緩開啟,赤紅若血,靜靜掃了下跪眾人一圈,緩緩開口,聲音卻是嘶啞參半:

  「備紙墨……」

  跪在地上的陳林陳公公一聽,趕忙抹了抹眼淚,手忙腳亂爬起身,端上文房四寶。

  仁宗提筆,蒼白手指一抖再抖,最終不得不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才慢慢寫下聖諭,蓋上玉璽,抬眼道:

  「包拯聽旨……朕如今就賜你密旨一道,此案就交由開封府審理,舉凡有罪者,上至當朝太后,下至王孫大臣,不論身份,皆依法嚴辦!」

  「包拯領旨,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包大人接過聖旨,磕頭叩謝。

  仁宗定定望著包大人,眼目之中,已無半點波瀾,只是漠然點了點頭,起身向大門走去。

  門板開啟,皎月清暉灑入廳內,若白霜森森,冷雪皚皚,夜風掠過,燦金龍袍舞動,一身帝王風姿。

  鬢角金黃絲帶飄起,兩道流金光華浸入夜色,隱沒飛散。

  「陳林,你就留在南清宮,協包拯破案。」

  「是……」

  「告訴侯在正殿的百官,不必等了,都回去吧。」

  「是——」

  「起駕,回宮。」

  「皇上起駕,回宮——」

  人影攢動,鑾駕遠去。

  廳內眾人靜靜望著門口半晌,才各自起身。

  狄娘娘哭得仿若淚人一般,身形不穩,腳下虛浮。

  八王趕忙扶住狄娘娘,喚人將娘娘護送回屋。

  陳林雙目赤紅,邊抹淚邊道:「我跟了萬歲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萬歲如此模樣,讓人痛心啊。」

  「難為聖上了……」八王拭去淚痕道,「親生娘親被人所害,奇冤沉海,而罪魁禍首,竟是養育自己二十餘年的母后……唉,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包大人長嘆一口氣道:「只是律法所在、公理所在,此案不得不審啊……」

  三人對望一眼,同時黯然不語。

  半晌,包大人才回過神,急忙道:「八王爺,當務之急,還是將此案進展告知李娘娘一聲才對!」

  「包大人所言甚是,我等這就去恭迎李娘娘。」八王爺神色一凜道。

  「不必了,哀家全聽到了……」

  李后在范瑢鏵攙扶之下,從內廳緩步而出,一雙盲目佈滿紅絲,滿面淚痕。

  身側范瑢鏵及身後展昭、金虔二人,皆是臉色黯淡。

  包大人上前一步:「太后在內廳歇息,怎麼……」

  「不過一面薄牆,如何能擋住你等聲音。況且哀家眼盲耳聰,聽得自是清楚明白……」李后在范瑢鏵攙扶之下,落座幽幽道。

  頓了頓,只見李后抬首,一雙無神盲眸定定望向包大人方向道,「包卿,哀家是不是不該伸冤?若是哀家不伸冤,不來見你,就不必讓皇兒如此為難,就不必……」

  「太后!」包大人上前一步,抱拳道,「太后此言差矣!娘認親兒,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有何不該之處?且此案之中,又有宮人寇珠、太監余忠捨身成仁,若是此案不審,如何對得起他們在天忠義之靈?那郭槐、劉后所做所為,令人髮指,若不令其伏法,如何對得起大宋律法,天理昭彰?!此案已並非太后一人之事,而是天下之事!聖上自是明白如此道理,所以才命本府嚴審此案!」

  「包卿……」李后緩緩闔目,微微頷首道,「包卿所言甚是,哀家失慮了……」

  八王望了望兩人,突然長嘆一口氣道:「包大人,你今日在壽宴之上出此險招,實在是太過鋌而走險,難道你就不怕本王不認太后嗎?」

  包大人聽言,卻是微微一笑,竟是此晚首次顯出笑意:

  「包拯與千歲相交多年,自是知道千歲為人。王爺乃是胸懷忠義,心懷善良之人,又怎會不認太后?!不過若是說起今晚這一計,若不是包拯走投無路,也不會用這一招。」

  「哦?此話怎講?」八王聽言一愣。

  「王爺這幾日可是受太后所邀,留駐禁宮之中?」

  「確有此事,但那也只是劉后想與本王商討壽宴一事……」八王臉色猛然一變,「包大人的意思是,郭槐、劉后已然料到包大人會尋本王為證,所以特意將本王留在後宮,困住本王?!」

  包大人點頭:「怕正是如此!包拯乃是外臣,未受召見,不得擅自入後宮,郭槐與劉后就是利用此點,設置重重阻礙,妨礙包拯與陳公公與王爺二人相見。」頓了頓,包大人又道,「所以包拯才不得不行此險招,趁狄娘娘大壽之際將此案稟明聖上,速戰速決,以免節外生枝。」

  八王千歲望了包大人一眼,微微嘆氣道:「想必劉后、郭槐絕不會料到包大人會用這破釜沉舟之計。包大人有勇有謀,本王佩服。」

  「王爺過獎。」包大人抱拳道,「只是,劉后郭槐已有所行動,此案定要速速審理,以免夜長夢多!」

  八王點點頭,想了想,又問道:「包大人準備如何審理此案?」

  包大人神色一凜道:「自是立即將郭槐擒拿歸案!明日一早便升堂問案!」

  八王爺神色一振:「包大人準備何時去捉拿郭槐?!」

  「此時!」

  「此時?!」

  包大人一拱手:「本府已有密旨在手,所以定要先發制人!」

  八王雙眉一緊道:「包大人所言甚是!」

  「只是……包拯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八王一愣:「包大人請講。」

  「這幾日,郭槐曾派大批殺手欲殺太后滅口,開封府上下已是精疲力竭,恐有疏漏。為了太后安危,今夜想請太后在南清宮歇息,一來南清宮守衛森嚴,可防刺客;二來太后與王爺、狄娘娘也可閒話家常。」

  此言一出,不管別人如何反應,金虔卻是立即從黯淡情緒中跳出再生,險些高呼兩聲萬歲以表欣慰之情:

  如此一來,范瑢鏵自然也要留在南清宮相陪,開封府自然可以擺脫范老媽子的奪命呼聲,還順道擺脫一眾刺客的糾纏,外加拍了太后、八王千歲兩位重量級人物的馬屁,真是一舉數得、受益無窮!

  嘖嘖,老包,在如此傷痛氣氛之中,還不忘體恤下屬……

  有此領導,夫復何求?

  「既是如此,本王定當竭盡全力保護太后安全!」八王爺正色肅聲向李后道。

  「有勞八王了……」李后聽言,微微點頭道。

  「八王千歲辛苦了!」包大人也抱拳道。

  包大人點頭,抱拳道:「太后,八王爺,本府先行告退!」

  「包大人,請。」

  「包卿,萬事小心!」

  「謝太后、八王爺!」包大人一拱手,雙目一豎,轉身對展昭道,「展護衛,立即隨本府一起進宮,捉拿郭槐!」

  展昭立即抱劍上前,朗聲道:「屬下遵命!」

  說罷,兩人便轉身而出。

  金虔細眼滴溜溜一轉,趕忙也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可包大人下一句話,卻把金虔鎮在了原地。

  「金捕快,你就留在南清宮保護太后。」

  咦?

  金虔目瞪。

  只見展昭也轉頭,定定望了金虔一眼,正色道:「金捕快,萬事小心!」

  「……屬下遵命……」

  望著兩人匆匆遠去背影,金虔頓時欲哭無淚:

  咱寧願去拔老槐樹,也不願在這裡欣賞「交響呼」啊……

  老包啊老包,你太不厚道了……

  貓兒啊貓兒,你太不仗義了……

  不過,事後證明,包大人的公正之名絕對不虛,南俠展昭也絕非浪得虛名。

  當夜,與金虔同屋的范音樂家一反常態,除了幾句喃喃問語之外,是出奇的安靜……

  「小金,原來皇上也有不如意之事啊……」

  「嗯……當然,皇上也是人啊——」

  「小金,瑢鏵覺得皇上還不如尋常百姓,至少百姓還知道自己的親娘是誰,可當今天子卻活了二十多歲才知道自己認錯了親娘,還把親娘的仇人認作了養母……」

  「唉,莫要生於帝王家,可惜啊,一個挺好的帥哥,悽慘啊……」

  「瑢鏵覺得能與娘親相依為命十餘年真是福分……」

  「嗯嗯,福分……福分……」

  「能與包大人、展大人、公訴先生、校尉大哥……還有小金你相遇,真是三生有幸……」

  「……」

  「小金?」

  「呼……」

  「你睡著了?」

  「呼嚕嚕……」

  「小金?!」

  「呼嚕嚕……嚕嚕……」

  「你不過小小年紀,睡覺咋還打呼呢?」

  ……

  根據事後金虔的專業總結,那夜定是范瑢鏵同志的心理壓力升至漲停板,導致睡眠水平跌破版——總之,就是他失眠了……

  拜他所賜,金虔睡了一個難得的安穩覺,直睡得第二日清早被人半拖半拽扯回開封府才清醒過來。

  *

  開封府大堂,威嚴肅穆,「明鏡高懸」燙金牌匾高懸正中,「迴避」、「肅立」虎頭牌面兩邊分立,四大校尉兩側侍立,公孫先生書案後坐,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堂側待命。

  堂下,捕快衙役兩廂肅立,精神奕奕,殺威棒根根泛光。

  正是:明鏡澄正氣,威儀照胸懷。

  包大人黑面沉沉,案後正坐,環顧一週,雙目一凜,抬起驚堂木就要拍下。

  站在大門門側的金虔也與其它一眾衙役一般,一見此景,頓時精神一振,趕忙直了直身板。

  可眼看驚堂木就要落桌,就聽堂外一聲高喊,「八王爺到——」

  包大人一愣,趕忙放下驚堂木,兩步走下堂台道:「隨本府相迎!」

  堂上眾人趕忙隨包大人一同躬身下跪呼道:「八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八王爺頭戴紫金冠、身著藍緞祥龍袍,匆匆而至,一見下跪包大人趕忙彎腰扶起,道:「包大人,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眾人這才直起身形。

  只聽包大人問道:「本府已有王爺證詞在案,王爺大可不必紆尊降貴來此作證……」

  「包大人……」八王嘆氣道,「雖是如此,可本王今日偏感心頭亂跳、坐立難安,包大人,可否讓本王隨堂聽審?」

  包大人趕忙垂首抱拳道:「包拯惶恐,王爺請上座!」

  有人立即搬來一把太師椅放在堂側,包大人請八王千歲落座,這才舉步回到案後落座,高高舉起驚堂木——

  眾衙役又是精神一振,挺直腰桿……

  「皇上駕到——」門外又傳來一聲高喝。

  包大人一驚,急忙又放下驚堂木起身,繞過木案道:「隨本府恭迎聖駕!」

  眾人又是唏哩嘩啦一陣下跪。

  只見一道明黃人影匆匆而入,身後還隨了大串宮娥太監,儀仗隨行,呼呼啦啦,好不威風,正是當朝天子仁宗皇帝鑾駕親臨。

  「萬歲萬歲萬萬歲……」

  又是一陣高呼。

  「包卿平身、八王叔快快請起。都平身吧!」仁宗扶起包大人、八王爺,急忙道。

  包大人與八王千歲直起身形,直望天子,面帶疑惑道:「聖上,你這是?」

  只見仁宗微微嘆氣道:「朕今日獨坐宮中,只覺心緒不寧,寢食難安,左思右想,還是決定來開封府聽審,包卿,你覺可好?」

  包大人聽言,趕忙躬身抱拳呼道:「微臣惶恐,恭請聖上!」

  皇上點點頭,幾步走到堂側,有太監已從堂外搬入一把軟墊靠椅放在八王爺太師椅右側,請天子入座。

  待八王爺隨後落座,包大人又向二人抱拳施禮,才回坐大堂,整了整精神,伸手拿起驚堂木高高舉起……

  「太后駕到——」一聲高喝從堂外傳來。

  眾人頓時臉色一變。

  包大人雙眉一緊,面色一滯,急忙起身繞到堂前下跪,呼道:「包拯恭迎鳳駕!」

  呼呼啦啦,又是一片下跪。

  而包括金虔在內的一眾衙役此時卻是連吃驚的力氣都沒了。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嘖……

  難不成皇帝這一家子是商量好來開封府踢場的?

  一會兒一個,好像冰糖葫蘆似的,到底有完沒完?!

  少頃,就見錦裙宮娥魚貫而入,拂塵太監躬身而行,御香拂路,百司儀衛,氣派竟比天子鑾駕還要奢侈幾分。兩名錦衣宮娥手持孔雀羽扇匆匆而入,兩旁一閃,現出一人。

  只見此人,頭戴珍珠翠玉鏤金冠,上插夜明珠赤玉簪,顫顫巍巍,耀金晃眼,一身百鳥朝鳳紫金裙,刺繡精美,宛若活物;長髮宛若黑緞,偶有銀絲閃過,容顏好似粉雕,眼角隱見細紋,杏眼櫻唇,風韻綽綽,不難看出此人年輕之時,定是難得的絕色美人。

  只是,眉宇之間,隱透狠辣,眸轉環顧,更顯威懾。

  「兒臣見過母后。」

  「八王趙德芳見過太后!」

  「微臣包拯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陣呼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皇兒不必多禮,快快起來吧。」

  劉后上前一步,握住天子手臂將其扶起,又轉頭道:「都起來吧。」

  「謝太后!」眾人又呼呼啦啦起身。

  「母后,今日為何會來到這開封府?」天子將劉后扶至軟椅坐下,垂眼問道。

  「哀家只是聽說今日包卿家要審一樁大案,所以特來此開開眼界——」劉后瞅了一眼仁宗,啟口緩緩道。

  「母后說笑了……」天子垂首道,「何勞母后前來聽審……」

  「怎麼——」劉后一挑眉角,「難道皇兒你來得,哀家就來不得?!」

  「兒臣並非此意……」

  「那是何意?」

  「兒臣只是……」

  「聖上!」包大人上前一步,抱拳恭敬道,「太后既有此意,聽審又有何妨?」

  「包卿……」天子轉頭,清明雙眸隱顯痛楚,定定望著面前黑臉府尹。

  包大人也定定回望,雙眸不移。

  少頃,龍目緩緩閉合,再開啟之時已不染半絲感情。

  「既然母后要聽審,兒臣自然遵命。」

  劉后柳眉一動:「既是如此,包卿,升堂吧!」

  「包拯遵旨!」包大人一拱手,轉身回到案後,舉起驚堂木,猛然拍下,「升堂!」

  一眾衙役總算鬆了一口氣,趕忙挺起腰板,亮開了嗓門:

  「威武——」

  「傳被告,郭槐!」

  「傳郭槐——」

  不多時,就聽堂外一陣腳鐐手鎖嘩啦作響,一個身著囚衣之人被兩名衙役壓了進來。

  只見此人手腳皆被刑鏈鎖住,步履微滯,花白髮髻微散,滿面油亮反光,一雙斜縫眼,兩條掃帚眉,眼袋隨身形晃悠,一身囚衣緊繃,只能勉強蓋住此人滿身肥膘,正是幾日之前還城門與包大人兩廂對峙的郭槐郭公公。

  此人一上堂,就見堂上幾位重量級人物臉色皆是一變。

  仁宗皇帝與八王千歲四目直瞪郭槐,皆是面色一沉。

  那劉后也是面色一沉,但一雙杏目卻是瞥向堂上開封府府尹,眉目之間顯出殺機,冷聲道:「哀家還奇怪今日一早郭總管為何不見了蹤影,原來是被包大人囚在了開封府衙——包大人,為何不聲不響就將禁宮四司八處的總管太監捉至開封府,是否應給哀家一個交待?」

  包大人拱手道:「啟稟太后,郭槐是一樁奇冤被告,包拯乃是依法將捉拿郭槐到案。」

  「放肆!郭槐乃是哀家身邊的人,你一個小小三品府尹竟敢說抓就抓,包拯,你眼裡可還有哀家這個太后?!」劉后杏目一立,厲聲喝道。

  「母后,包卿乃是奉了兒臣的旨意行事的。」天子仁宗一旁接口道。

  「皇上?!」劉后纖眉一蹙,不悅道,「皇上莫要信那些奸佞小人信口雌黃,郭槐一直跟在哀家身邊,忠心不二,哪裡會是什麼奇案的被告。」

  「母后……」天子仁宗抬眼,欲說無言。

  「太后,此案人證、物證俱全,郭槐難逃罪責!」包大人猛然提聲道。

  劉后豁然轉頭,雙眼微眯,冷哼一聲喝道:「一派胡言!郭槐跟隨哀家多年,哀家自知此人為人,端不可能與什麼奇案有關!包拯,你莫不是被小人矇蔽,冤枉郭槐吧?」

  包大人利目一眯,提聲道:「既然如此,包拯更要將此案審個清楚明白,若是郭公公當真冤枉,包拯自然要還郭公公一個清白!」

  「包拯,你!」劉后聲音一滯,狠狠瞪著堂上黑面府尹半晌,才咬牙道,「包卿所言甚是!只是,既然是奇案,為何不見原告,反倒先審被告,這恐怕與理不合吧?」

  包大人臉色微滯,雙眉一皺。

  八王爺趕忙接口道:「太后,並非包大人不審原告,而是原告不便在此現身……」

  劉后杏眼微挑,冷笑一聲道:「包大人口口聲聲以法理為重,以律法為尊,如今卻連原告都沒有,這案子要如何審法?」

  「這……」八王千歲臉色一黯。

  天子仁宗微微閡眼,嘆氣道:「包卿,傳原告吧。」

  「包拯遵旨!」包大人一抱拳,提聲道:「傳原告!」

  「傳原告——」

  少頃,便見一名少年攙扶一名老婦人緩緩步入大堂。

  只見這名老婦一身布衣,緩緩而行,卻有一派貴氣相隨,慈眉善目,雙眼定然無神,盲目無光,可自打一入當堂,卻不偏不倚,定定望向天子仁宗所在方向,

  而身側那位少年,身形筆直,眉目秀麗,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堂上諸人見到兩人,面色紛變,各有千秋。

  八王千歲身形向前一傾,立即就要起身下拜,可身形剛動,頓了頓,又坐了回去。

  天子仁宗身形微顫,一雙清眸定定望著老婦人,分毫不移,隱隱泛出赤紅。

  劉后杏眼微眯,也是定定瞪著老婦,突然,雙目暴睜,雙手緊緊握住靠椅把手,捏得木椅吱吱作響。

  郭槐跪在堂下,看得最是清楚,細縫雙眼豁然迸裂,滿身肥肉不由晃了三晃,可不過片刻之間,又恢復常色,只是兩條眼袋有些不受控制微微顫跳。

  「來人,看座!」包大人提聲道。

  兩名衙役抬了一把太師椅上來,請老婦落座。

  「包拯!」劉后突然一聲高喝,「一名鄉野村婦,來到大堂見到哀家、皇上、八王爺,竟然不跪,你還請其高座,這成何體統?」

  再看此時劉后,臉色已然恢復常色,一雙杏目隱透殺機,又是一副囂張氣焰。

  「太后難道不認得此人?」包大人卻是轉言反問。

  劉后眉角一動:「一個鄉野村婦,哀家如何能認得?」

  包大人眼角一挑:「太后倒是健忘,連故人也不記得了。此人正是當初與太后情同姐妹、朝夕相處,玉辰宮的李娘娘!」

  「荒唐,李娘娘早已葬身冷宮火海,哪裡還能在此現身?!此人定是冒充!」

  「太后!」包大人提聲道,「李娘娘有先皇御賜金丸為證!」

  「金丸可以作假!」

  「那就請太后查驗!」

  包大人一轉頭,抱拳道:「請李娘娘借金丸一觀!」

  李后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金丸遞出。

  一側展昭上前,將金丸接過,轉身送至劉后面前,展開手掌讓劉后觀望。

  那劉后好似看見鬼怪一般,雙目圓瞪,身形不由向後一撤。

  展昭雙手捏住金丸一轉,金丸開啟,顯出九曲夜珠,光華四射,燦燦耀眼。

  就見劉厚臉皮猛然一抽,身形突然前傾,伸手就要抓那金丸。

  可眼前紅影一閃,便不見了展昭身影,再一定眼,只見展昭不知何時已經回到李后身側,恭敬將金丸送回。

  就聽包大人一旁繼續道:「且李娘娘與八王千歲、狄娘娘也已相認,自然是真!」

  「胡說!」劉后猛然直身,狠瞪包大人道,「八王爺一直在哀家宮中做客,哪裡有空閒去認什麼……」說到這,劉后聲音猛然一滯,轉頭望向八王爺,嘴角一動,「狄娘娘……」

  杏眸一眯,劉后又靠回座椅,轉頭瞪著包大人冷聲道,「既是如此,包大人為何還不速速將此人拖出去斬了?!」

  「為何要斬?」包大人回瞪道。

  劉后輕輕挑眉,冷笑道:「當年玉辰宮李妃誕下妖孽,禍亂後宮,被罰入冷宮,未將其處死,已是先皇天大恩惠。但她不但不知感激皇恩,反倒擅自逃離冷宮,如此欺君枉上之罪,難道還不該殺嗎?」

  包大人雙目一瞪,灼灼如電,直射劉后,沉聲一喝:「若是當年之事乃是有人存心誣陷,李娘娘乃是被人冤枉又該如何?!」

  「你說什麼?!」劉后瞪眼喝道。

  包大人卻是猛一轉頭,抬起驚堂木啪的一聲拍下,厲聲喝道:「郭槐,你可知罪?!」

  郭槐跪在堂下,突然聽到包大人高喝,不由渾身肥肉一抖,頓了一頓,才靜下身,抬眼懶洋洋望了包大人一眼,抖了抖眼皮道:「包大人,郭槐一身清白,何罪之有?」

  「啪」驚堂木巨響。

  包大人利眸凌厲,直瞪郭槐,厲聲喝道:

  「郭槐,你謀逆不端,奸心叵測,以狸貓換玉辰宮李娘娘新誕龍兒,謀害皇子,進讒言惑先皇,令玉辰宮李娘娘,沉冤二十餘載,受盡背井離鄉之苦,後又謀害宮人寇珠,殺人滅口,此等滅倫背理,泯滅人性之罪,萬死不得贖罪,還敢自稱一身清白,還敢自稱無罪?!」

  「一派胡言!」劉后猛然喝道,「包拯,你簡直是胡說八道,口出妖言!皇上,還不將此等逆臣拖出去斬首示眾?!」

  天子抬眼望了劉后一眼,無波無瀾道:「母后,何不稍安勿躁,且聽包卿細細審問。」

  「皇上?!」劉后大驚,直瞪天子仁宗,滿面難以置信。

  只見天子定定前望,滿面漠然,不再言語。

  「包拯遵旨!」包大人抱拳,又轉目厲聲喝道,「郭槐,如此罪行,你可還有話說?!」

  卻見那郭槐抬眼望了包大人一眼,縫眼一挑,冷笑一聲道,「包大人,你說得這些,咱家連半句也聽不明白!」

  包大人瞪著郭槐,也冷笑道:「來人,傳陳林陳公公!」

  「傳陳公公——」

  不多時,便見陳公公匆匆走入大堂,躬身下拜:「陳林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吧。」仁宗開口道。

  陳林起身,又躬身施禮道:「陳林見過包大人。」

  「陳公公不必多禮。」包大人緩聲道,「本府請陳公公前來,乃是詢問當年一樁舊案,還請陳公公據實以告。」

  「包大人請問。」

  「請陳公公將當年玉辰宮李娘娘誕下狸貓那晚所見所聞一字不漏複述一遍。」

  「是。」陳林抱拳,微微吸了一口氣,陷入回憶緩緩道,「那晚,陳林採辦果品回宮,半路遇見了金華宮的宮人寇珠……」

  陳林面色悲然,邊說邊泣,說到悲傷之處,竟是哭得喘不過起來……

  再看堂上傾聽眾人——

  開封府早已知情幾人,此時仍是面色悲憤,旁側衙役,皆是面帶不忍。

  八王千歲滿面淚痕,天子仁宗雙目緊閉。

  李后一雙盲目,不眨不動,只是靜靜流淚。

  身側范瑢鏵同是雙目赤紅。

  金虔站在門邊,也是鼻頭發酸。

  劉后、郭槐面色陰晴不定,尤其是當陳林提到將太子送至南清宮之時,兩人皆是身形一震。

  待陳林一字一泣訴說完畢,已是過了一炷香時間。

  滿堂寂然。

  「啪!」驚堂木突響。

  「郭槐,你還有何話說?!」包大人喝道。

  郭槐一團肥肉縮在堂下,半晌無聲。

  「來人,將八王千歲的證詞拿給他看!」

  張龍從案上取下證詞,拿到郭槐面前。

  只見堂下肥肉微微動了動,腦袋向前伸了伸,便又縮回原處,無聲無息。

  「那個證詞,拿給哀家看看……」許久未曾出聲的劉后突然道。

  張龍抬眼望向包大人,只見包大人雙眉微皺,頭了點頭。

  劉后伸手接過證詞,細細閱看,越往後看,杏眸愈冷,臉色愈白,待閱看完畢,竟是雙唇青紫,雙手微顫不已,連手中證詞都捏拿不住,抖落在地。

  忽然,一陣淒厲長笑從劉后口中傳出:

  「哈哈哈……哈哈……狸貓換太子……八王三世子……太子……皇上……哈哈哈……人算不如天算啊……哈哈……」

  眾人霎時大驚,直愣愣得盯著狂笑不止的劉后。

  「母后……」仁宗雙眸黯然,手臂緩緩抬起,想要去握住劉后手臂,可剛抬至半空,又緩緩放下,別過雙眼,不再言語。

  八王爺回望劉后,長嘆一口氣,搖頭不語。

  金虔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心道:

  這劉后是吃錯藥了還是怎麼回事?剛才還一副囂張跋扈模樣,怎麼一聽陳林說將太子送入南清宮,一見八王爺證詞,就變成如此模樣,好似得了失心瘋一般?

  就見包大人收回證詞,望了劉后一眼,長嘆一口氣道:「冥冥之中,自有公理正義相護,有天道正氣相佐!」

  嗯?

  金虔眨眨眼,又回想之前劉后瘋語,這才反應過來,心中愕然:

  啊呀,咱對這「狸貓換太子」之案太過熟悉,所以自然以為所有當事人也對此案知之甚詳細。

  如今細細想來,那寇珠至死也未透露半分太子下落,所以這郭槐與劉后至始至終都不知太子被送往何處,自然也就不知那時被狸貓換走的太子又成了八王爺的三世子,後又成為當朝天子……

  嘖嘖,搞了半天,這兩個反派boss竟是不知自己將最大的敵人養育成人,還將其捧上皇位……

  唉……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難怪這劉后一轉眼就神經錯亂了……

  嘖,這八王千歲還真是深藏不露!

  老包也是厲害,這當頭一棒,拍得可夠狠!

  只見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又喝道:「郭槐,此時你還有何話說?!」

  「哈哈哈……」只聽一陣狂笑從那團縮在堂下的肥肉中傳出,直笑得那團肥肉幾乎顫出油來。

  眾人皆是目瞪。

  只見劉后聽到郭槐笑聲,卻是漸漸停了狂笑,恢復常色,悠然靠回椅背,瞄了一眼包大人,挑動眉角,冷笑不語。

  只見郭槐邊笑邊直起身形,望著堂上包大人,大笑變做冷笑,一字一頓道:「包大人,你這個故事編的不錯啊!實在是好笑得緊!」

  包大人利目一瞪,喝道:「郭槐,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竟還敢狡言抵賴?!」

  郭槐冷笑數聲:「人證,什麼人證?!」

  「陳林陳公公、八王千歲皆為人證!」

  「那郭槐敢問包大人,這二人可曾親眼見過郭槐用狸貓調換太子?!」郭槐挑眉道。

  包大人頓時語滯。

  陳林上前一步,喝道:「此乃寇珠親口所說,我親耳所聽!」

  「那又如何?!」郭槐冷哼一聲,「陳公公只是道聽途說,怎可為證?既然是寇珠親眼所見,那就叫寇珠出來作證!」

  「你!」陳林頓時大怒,指著郭槐渾身顫抖不止喝道:「寇珠因不堪你嚴刑拷打,墜樓自盡,如何還能為證?」

  「那便是死無對證,如何能定咱家的罪?」郭槐冷聲道。

  堂上頓時一片寂靜。

  眾人目光皆直直射向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雙眉緊蹙,沉臉不語。

  「包卿,既然無法定郭槐的罪,還是讓郭槐隨哀家回宮吧。」劉后閒閒丟來一句。

  只見劉后定定直望包大人,微眯杏眸之中寒光滲人,竟是刺眼殺機。

  眾人頓時渾身一冷。

  這劉后難道是要殺郭槐滅口?!

  包大人回望一眼,雙眉一立,一拍驚堂木道:「此案押後再審,退堂!」

  「且慢!」劉后猛然站起身,喝道,「既然包卿無法將郭槐定罪,就應將郭槐釋放!」

  「太后!」包大人一抱拳,「郭槐雖未定罪,但乃是嫌犯,不可釋放!」

  「包拯,此乃哀家懿旨,你敢不從?!」

  「包拯恕難從命!」

  「太后!」八王千歲突然上前,攔在劉后面前道,「包大人乃是依法行事,還望太后見諒!」

  劉后杏目狠瞪:「八王,哀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八王也是雙目一瞪:「難道要本王請出先皇御賜金鐧不成?!」

  「你!」劉后猛然上前一步,眯眼瞪了八王半晌,突然雙唇一勾,冷笑一聲道,「哀家倒要看看你們還能如何?」

  說罷,又瞥了包大人一眼,一擺衣袖:「起駕,回宮!」

  「太后起駕,回宮——」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跪送。

  人影晃動,太后隨行出堂而去。

  「八王,陪朕回宮坐坐……」仁宗皇帝也站起身,緩緩道。

  「臣遵旨。」八王爺趕忙抱拳施禮道。

  「皇上起駕,回宮——」

  「八王起駕——」

  「恭送聖駕,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子雙瞳微散,緩步而行,待走到李后身側之時,微微頓了一頓,又毅然抬步,走出大堂。

  鑾駕隨行全部離去,開封府眾人一一直立起身。

  只聽包大人沉聲命令道:「王朝、馬漢、將郭槐還押大牢,好生看管!張龍、趙虎,護送李娘娘回廂房,好生保護!」

  「屬下遵命!」

  「公孫先生、展護衛、金捕快,隨本府回花廳。」

  「是!」

  「……是。」

  *

  花廳,又是花廳!

  此地風水太差,且和咱的八字相沖,實在不宜久留。

  雖是如此想法,可金虔還是得安安分分得守在此處,想避也無處可避。

  「公孫先生,如今可有良策?」包大人坐在花廳正中,面色陰沉。

  公孫先生拈鬚沉思,半晌才緩緩道:「唯今之計,怕只有請寇珠前來作證,才可定郭槐之罪!」

  眾人一聽,皆是一驚。

  展昭愕然道:「那寇珠已死了二十餘年,如何來作證?」

  公孫先生聽言竟是微微一笑道:「展護衛可曾記得烏盆之案?」

  「烏盆案?」展昭略一思索,也不知想到什麼,俊臉微變,垂眼道,「自然記得!」

  金虔聽言卻是渾身不由一顫,一股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公孫先生之意是——」包大人雙眼緩緩移動,最後定在金虔身上。

  只見公孫先生定定望著金虔,拈鬚笑道:「金捕快天賦異稟,可與魂魄相交,此案可否助大人一臂之力?」

  嗯哈?難道這公孫竹子打算讓咱招鬼不成?

  My god!

  咱只是現代未來人,不是天上下凡人,這招鬼捉魂的買賣,咱可駕馭不了啊!

  「公孫先生!」金虔趕忙上前一步,抱拳高聲道,「屬下無德無能,怎可擔此大任,還望先生另尋賢能,莫要誤了大事!」

  公孫先生卻是搖頭道:「金捕快此言差矣,此事非金捕快莫屬,他人難以勝任!」

  「公孫先生……」金虔猛然抬頭,臉皮不受控制抽搐。

  這根竹子,莫不是跟咱有仇?

  「公孫先生,這鬼神之說……」包大人也有些猶豫,躊躇道。

  「大人不必擔心,若有金捕快相助,再加學生之計,定可成事!」公孫先生突然抱拳正色道。

  「哦?」包大人和展昭同時眼眸一亮,「願聞其詳!」

  ……

  半柱香之後。

  「公孫先生果然好計!」包大人提聲讚道。

  「公訴先生足智多謀,展某佩服」展昭也同是一臉佩色。

  「二位過獎!」公孫先生抱拳道,頓了頓,又轉頭對金虔肅聲道,「只是此計定要金捕快助力,金捕快可願?」

  眾人目光又射向金虔。

  金虔暗嘆一口氣,抱拳道:「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嘖,公孫竹子之言,誰敢不從?

  「……屬下先行告退。」

  「有勞金捕快了!」

  金虔抱拳躬身,施禮而出,耷拉著腦袋,晃晃悠悠向三班院走去,直到回到自己住屋,也未回過神來。

  倒是鄭小柳一見金虔歸來,喜不勝收,趕忙上前招呼道:

  「金虔,你回來了……哎?你咋了,臉色咋這麼差?莫不是有人欺負你?你告訴俺,俺替你出氣去!」

  出氣?找誰出氣?公孫竹子?

  省省吧,咱還想多活幾年呢!

  金虔緩緩抬頭,有氣無力道:「小柳,幫咱個忙吧……」

  「沒問題!」鄭小柳一拍胸脯,「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幫咱買兩根白蠟……」

  「好——誒?白蠟?」

  「再買兩卷黃紙、一個香爐、焚香……」

  「金虔,難道,你家有親戚死了……」

  「再買一把桃木劍……」

  「誒?」

  「一個豬頭……」

  「哈?」

  「再找一身道士服……」

  「金、金虔,你到底要幹嘛?」

  「裝神弄鬼……」

  「啥?」

  只見金虔突然抬頭,一臉凜然正色:「咱要招魂!」

  午時燦燦陽光之下,金虔半邊臉皮抽動脈搏,真是顯現得分外清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9 03:16 PM

狸貓換太子 第十回 二審郭槐鬼為證 榮升校尉前途明

  若是說起開封府大牢,那在黑白兩道可是鼎鼎大名,如雷貫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首先,這大牢是守備森嚴,密不透風,凡劫獄者莫不繞道而行,避之唯恐不及。

  其次,牢內所關押人犯,更是與眾不同,下至盜賊肖小,上至王公大臣,高低貴賤,應有盡有,絕不參假。

  不過,最令汴梁百姓所津津樂道的,卻是這開封府大牢的獄卒。

  說起這些獄卒,也著實有些可憐,一天到晚待在不見天日的牢房裡,包大人管的嚴,公孫先生剋扣的又緊,比起其它府衙大牢,實在撈不到什麼油水;而自從那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上任之後,劫獄頻率又是銳減,更沒了什麼活動筋骨的機會,實在是沒啥愛好和興趣,就只能探聽探聽牢裡各位人物的八卦,聊聊小道消息了。

  可別說,就這麼一聊,還就聊出名了。

  話說這開封府的獄卒,那是個個不同凡響,凡大案隱私無一不通,小案八卦無一不曉,且個個能言善道,舌尖嘴利,若論起來,除了那汴京第一講價高手金捕快之外,就屬這夥人口才最好,隨便拉一個出去,往茶攤子上一坐,隨便來兩段,就能引來大批百姓圍聽,一來二去,還真有人靠此蹭吃蹭喝。

  所以,但凡這開封府大牢一來了什麼大人物,這些獄卒可是比誰都高興,就樂意探聽些小道消息,事後出去一聊,沒準又是一頓白吃白喝。

  這不,今日大牢之內又關進了一位內宮總管,據稱還是當朝太后的心腹,這開封府大牢的一眾獄卒可就跟過年一般,興奮不已。眾人一合計,當下就分隊行事,四下探聽消息,單等晚膳之後回來逐個回報,一一彙總。

  華燈初上,開封府大牢之內,數名獄卒團團圍坐在牢房門口休息之處,湊著腦袋竊竊討論。

  「喂喂,兄弟,你打聽到啥消息了?」

  「怪啊,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一直待在花廳裡,也不知道在商量啥,據說連晚膳都沒用。」

  「展大人和幾位校尉大人也是神色緊張,府裡的那些個捕快也緊張得不得了,看來今晚有大事兒。」

  「沒錯,我也聽說,今晚包大人要夜審郭槐……」

  「幾位差役,」幾人剛說到這,忽從旁側一間牢房傳出一個尖細聲音打斷道,「可否說給咱家聽聽?」

  嗯?

  幾個獄卒同時轉頭,直直瞪向牢房之內的囚犯。

  只見此人,一身肥肉,滿臉油光,一雙細縫眼下掛兩條長眼袋,雖是一身囚衣,卻是一派悠然自得表情,正是昨夜剛入牢的郭槐大太監。

  幾個獄卒頓時臉一沉,不悅道:「去去去,瞎湊合什麼,老實待著去!」

  郭槐走到牢門之前,挑眉道:「既然幾位說的是咱家的案子,咱家為何聽不得?」

  一個獄卒雙眉一豎,喝道:「就是因為說得是你的案子,你才聽不得!」

  郭槐臉色微沉:「咱家可是太后跟前的人,你竟敢和咱家如此口氣說話?!」

  「呦!太后面前人啊——」幾個獄卒走到郭槐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由哄笑道,「那又如何?管你以前是什麼人,只要進了咱這大牢,就是牢犯一個!別說你一個太監,之前的那個叫陳世美的駙馬,比你可囂張多了,咱們哥幾個都沒放在眼裡!」

  郭槐一邊眼袋跳了跳,斜縫眼一眯,伸手從髮髻中抽出一根簪子道:「那有了這個,幾位可願說給咱家聽聽?」

  幾個獄卒一見這根簪子,頓時雙眼一亮。

  那簪子乃是一根雕工精細的上等玉簪。

  一個獄卒一把搶過玉簪,拿在手裡仔細瞅了半天,再抬頭之時,已是滿臉堆笑:「不知道郭公公想問什麼啊?」

  「就問包大人今夜要審咱家之事,幾位可知道?」

  「那公公可是問對人了。咱們哥幾個可是開封府裡有名的包打聽,啥事兒都瞞不過咱們的耳朵。」另一名獄卒笑道。

  郭槐微挑眉道:「那包拯今日剛剛堂審完畢,為何還要夜審?」

  「呦!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一個獄卒滿面驚訝呼道,「包大人夜裡審案就是審鬼啊!」

  「審鬼?」郭槐皺眉:「此話怎講?」

  幾個獄卒直瞪郭槐,異口同聲道:「包大人是出名的『日審陽,夜斷陰』!這東京汴梁城裡誰不知道啊!」

  「日審陽,夜斷陰?」郭槐眉頭更緊。

  「就是白日審陽間之案,夜晚審陰間冤案!」一個獄卒解釋道。

  「夜晚審陰間?」斜縫眼繞了幾名獄卒一圈,郭槐冷笑一聲:「荒唐!簡直是荒唐!」

  「哎呦,公公,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啊!」幾名獄卒呼道。

  「那包拯為官多年,咱家以前怎麼從未聽過他有此等本事?」郭槐挑眉冷聲道。

  「哎呀,公公你這就不知道了!」一個獄卒湊上前,低聲道,「雖說包大人沒這個能耐,可包大人手底下的人有啊!」

  「哦?」郭槐像是也來了興趣,挑起掃帚眉道,「是那公孫策、還是那展昭?」

  一眾獄卒同時搖頭:「公孫先生和展大人雖然本事不小,可卻是沒有這個本事。」

  「那又是哪位能人?」

  幾個獄卒同時四下望瞭望,又互相瞅了瞅,才推搡出一個獄卒上前,壓低聲音道:

  「咱們開封府裡面有個捕快,姓金名虔,別看他又瘦又小,卻是一個奇人,天賦異稟,能通神招魂,自從他來到這開封府,包大人就能審陰斷鬼了!」

  郭槐斜縫眼一挑,嗤笑一聲。

  那名獄卒又道:「公公您可聽說過烏盆一案?」

  「烏盆案?」郭槐眯眼睛想了想,道,「略有耳聞,市井傳聞,說什麼包拯替被封在烏盆內的冤魂伸冤,依咱家看,盡屬無稽之談!」

  「公公,此乃千真萬確之事!」幾個獄卒同時低聲道。

  只見其中一個獄卒滿面驚恐道:「開封府上下衙役可都是親眼所見,就是那金虔招出烏盆中陰魂不散的冤魂,附在自己身上,上堂作證,甚至連那冤魂臨死之時的事都說得清清楚楚,把那對害人的兄弟嚇得肝膽俱裂,招了拱,認了罪!」

  「還有,連那烏盆冤鬼劉世昌的妻兒都認了!」另一個獄卒也接口道。

  郭槐聽言,斜縫眼微張,眼袋微微抖了一抖道:「真有此事?」

  「千真萬確!」幾個獄卒同時信誓旦旦道。

  只見一個獄卒又四下瞅了瞅,湊上前道:「公公,包大人早有交代,此案內情定不可洩露,今個兒兄弟幾個也是衝著公公的面子,才據實以告,公公日後若是出去,可千萬別說是從咱們這兒聽說的,這可關係到咱們哥幾個的飯碗啊!」

  郭槐斜縫眼掃過幾人驚恐面色,眼袋抽了幾下,順勢擺了擺手。

  幾個獄卒一見,這才緩下臉色,又討好抱了抱拳,四下望了望,匆匆離去。

  牢房周圍頓時一片死寂。

  郭槐一人獨立牢房之中,油光面上微顯沉色,口中喃喃道:「日審陽、夜斷陰……招魂……哼,荒唐……」

  忽然,一聲異響從腳邊傳出,只見郭槐渾身肥肉一抖,霎時倒退數步,斜縫眼暴睜,額頭冷汗滲出。

  待定眼一看,竟只是一隻老鼠從腳邊溜過。

  郭槐微微眯眼,嘴角隱抽,一腳踢開老鼠,走到牢房門前,靠門而坐,閉目養神。

  可再細看,卻不難看出,郭槐肥胖手指卻是顫抖不止。

  而在大牢門外之外,一人身著儒衫,鳳眼帶笑,悠然道:「看來這獄卒的俸銀該升升了。」

  *

  「哐啷……哐啷……」

  夜半三更,萬籟無聲,一陣鎖鏈嘩啦作響,時斷時續,從遠幽幽而至,在寂靜大牢之中,分外驚心。

  突然,聲響啞止,一個聲音在牢房外猝然響起:

  「郭槐,上堂了!」

  坐在牆角的郭槐抬眼一望,只見兩個衙差手持鐵索立在牢房之前,昏暗光線下,蒼白臉色竟是略顯青綠。

  郭槐不由一抖,開口道:「哪有半夜審案……」

  「閉嘴,哪那麼多廢話!」

  衙差低聲喝道,一揮手,將鐵索圈到了郭槐脖子上。

  冰涼刺骨觸感,頓讓郭槐心頭一顫。

  被拖出大牢,郭槐跟在兩名衙役身後,緩緩向大堂前行。

  天色漆陰,月色淒惶,涼風股股,樹影晃亂,清爽夏風,此時竟是有些冰寒。

  待來到開封府大堂門前,郭槐定眼一看,更是心頭一顫。

  只見偌大大堂之上,空空蕩蕩,寂靜無聲,只有兩盞螢豆小燈,一盞置於大堂正中公案之上,一盞置於師爺桌案前,微光顯呈藍綠,細火隨風亂舞。

  包大人正坐案後,幾乎隱於暗夜之中,只能隱約看到一雙利目灼灼生光,頭頂月牙印記隱泛幽光。

  展昭一身大紅官服,此時竟好似血染一般。

  公孫先生堂下陪坐,臉色隨燈火飄移忽明忽暗,隱顯青白。

  「啪!」驚堂木拍響,回音陣陣。

  「帶郭槐!」包大人沉聲響起,嗡嗡繞耳,竟似從四面八方傳來一般。

  兩名差役雙手突然力推,將郭槐推入大堂跪下,郭槐猛然回頭,卻見兩人霎時間沒了身影,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郭槐頓感脊背一陣發冷。

  就聽堂上包大人聲音隱隱傳來道:「郭槐,你可知罪?」

  郭槐嚥了嚥口水,整了整精神,瞪眼道「咱家無罪!」

  包大人又道:「郭槐,你可認罪?」

  郭槐抬眼冷笑道:「包黑子,你無憑無證,咱家倒要看看你如何定咱家的罪?!」

  包大人沉聲道:「本府雖無人證,卻有鬼證!郭槐,你可敢與那寇珠的冤魂對峙?」

  郭槐眼袋抽了幾下,抖堆半邊臉面肥肉冷聲笑道:

  「哼哼,包黑子,你莫要以為半夜升堂,裝神弄鬼,就可以讓咱家認罪,說你『日審陽,夜斷陰』,咱家偏不信這個邪!有本事你就傳那寇珠的冤魂上堂,咱家倒要看看你這包黑子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

  「本府就成全於你!」包大人雙眼猛然一瞪,雙目灼光如電射出,竟襯得額頭月牙燦燦生輝:「金捕快何在?!」

  「屬下在!」

  一股冷風吹過,郭槐只覺身側瞬間多出一個人影,不由一怔,抬眼一望,頓時大驚。

  只見此人細眼無光,面如蠟紙,慘白森人,一身青灰道袍,寬大飄蕩,昏光之下,竟好似此人無身無形,只是一件空蕩道袍之上憑空浮著一顆頭顱。

  就聽堂上包大人沉聲傳來:「金捕快,傳冤魂寇珠!」

  「屬下遵命!」

  青袍一晃,一轉眼,眼前之人已沒了蹤影,再一轉頭,才驚覺此人竟不知何時到了大堂門外,而原本空無一物的大堂門前,竟憑空多出一張香案,素白雙蠟飄搖,蒼白煙縷蕩繞,襯得原本莊嚴肅穆的大堂門前一派鬼氣森森。

  只見金虔彎腰躬身,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忽然,猛一直身,一把提起案上漆黑木劍,輪臂橫劈而出,但見木劍觸及燭光之時,忽然冒出一股幽冥綠火,直射雲霄,顯得金虔蠟白臉色綠光慼慼,好似從森羅鬼殿冒出一般。

  郭槐跪在堂上,直直瞪著堂前耍劍的青袍金虔,斜縫眼暴睜,眼皮抽動不停。

  隱約之間,傳來幾句咒語,悠悠蕩蕩,細細疊疊,環繞耳畔,聽得人不寒而慄。

  「波若波羅密……烽火雷電劈……公義在人心……天理存道義……大鬼小鬼聽我言……冤魂寇珠上堂前……」

  一股勁風吹過,青灰道袍狂舞,顯出金虔細直手臂,惶惶月色之下,竟好似白骨在月下舞動一般。

  郭槐渾身肥肉一抖,雙目驚直,直挺挺僵在堂上。

  「冤魂寇珠上堂前……森羅寶殿有我輩……天道公理三界傳……」金虔身形猛然飛轉,道袍隨轉旋起,顯出道袍下素白衣襟,一閃而逝。

  堂上幾人未曾得見,就在這一轉身之瞬,金虔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手甩去額頭汗珠。

  「波若波羅密……波若波羅密……」咒語聲聲低徊,變作陣陣低喃,嗡嗡繞繞,只能聽得隻字片語,「寇珠啊寇珠……上堂啊上堂……沒詞了啊沒詞啊……小柳啊小柳……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休……」

  金虔呼啦著一身不合身的道袍,舞著一把沉的要死的笨重木劍,此時已經是汗透袍衫,疲乏不堪,邊舞邊四下飛瞄,心中呼道:

  這鄭小柳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是在大堂兩側點兩個煙盆,用蒲扇催起煙霧,讓咱趁機脫去道袍,顯出內穿素白囚衣上堂偽裝寇珠作證,如此簡單工作,為何如此拖沓?

  這郭槐也是,一動不動盯著咱,連眼皮也不眨一下,難道就不怕眼珠子抽筋嗎?嘖,居然連讓咱偷空扔煙霧彈的機會都尋不到……唉,早知道就給鄭小柳兩個藥彈以備救場之需……

  心中抱怨不止,身形卻是半分不能停。

  只見金虔左一個「懷中攬月」,右一個「野馬分鬃」,上下再來兩招「降龍十八掌」,彎腰向前擺一個「九陰白骨爪」,一整套耍完,卻仍是不見動靜,不禁薄汗滿面,心頭大呼不妙:

  壞了、壞了,這鄭小柳莫不是臨時罷工了不成?

  公孫竹子,都怪你平時太過吝嗇,連個加班費都不給,如今連這敬業的小柳同志都罷工了,這該如何是好?

  金虔正抱怨得起勁,突然眼角一瞥,瞅見一個人影躬身匆匆而至,趴在大堂台階之下,直朝自己翻白眼。

  嗯哈?

  金虔定眼一看,頓時火不打一出來。

  這個鄭小柳,不老老實實在後邊生火吹煙,跑到此處來作甚?

  卻見那鄭小柳面色焦急,指手畫腳比劃了半天,見金虔不明所以,只好向前探了探,悄聲道:

  「金、金虔,咋辦啊?火點起來了,可偏就不冒煙……」

  誒?!!

  金虔頓時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撲倒在地。

  再偷眼望向大堂,郭槐仍是直勾勾瞪著自己,半分不移,只是面容之上的驚恐之色有漸消趨勢。

  嘖……

  金虔細眼一眯,挽了一個劍花,擺了一個「偏向虎山行」的姿勢,口中繼續嘀咕道:「獻上牲畜祭品……只願閻羅放行……」

  邊嘀咕邊向鄭小柳打眼色,心道:

  小柳啊小柳,把那個買來沒擺上香案的豬頭,趕緊扔到火盆裡燎一燎,定可熏出些煙來……

  鄭小柳不虧是與金虔同屋許久,心有靈犀,此時光憑兩句咒語,竟也能心神領會,雙眼一亮,就彎腰溜了回去。

  果然,不過片刻,便傳來一股燎豬毛的糊焦味道,直衝鼻腔,其後,滾滾黑煙便乘風而至,波濤洶湧。

  金虔頓時大喜,也顧不得咳嗽噴嚏,趕忙趁著煙霧褪去一身寬大道袍,露出一身素白囚衣,散去髮髻,提氣就要朝大堂內衝去。

  可剛一邁腳,忽覺腳邊一股冷風颳過,冰寒刺骨。

  咦?

  金虔不由一愣,心道:想不到這鄭小柳還有幾分本事,竟能搞出陣陰風來。

  剛想到這,就聽遠處傳來一個幽幽女聲,淒悽慘慘,如泣如訴,令人脖後汗毛倒豎。

  「寇珠到……」

  金虔頓時大驚,直覺倒退一步。

  「寇珠到……」就聽那悠悠顫音,又近了幾分,環繞夜色之中,堪比環繞立體聲音效。

  突然之間,陰風驟起,飛沙走石,素蠟燭光猝然而熄,堂外頓時一片黑寂,只聽得門前香案被吹翻一旁,金虔也被這陣狂風吹得撲倒在地,呼吸困難。

  半晌,陰風才漸漸散去,金虔被摔得渾身痠痛,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緩緩爬向府衙大門,費力睜眼向堂內一望,頓時驚在當場。

  只見大堂之上,郭槐身側,正恭敬跪著一名白衣女子,長髮披散,衣衫滲血,最最最重要的是,在包大人案上僅存一盞油燈昏暗燈光映射,卻能清楚看到,此女竟是沒有影子。

  金虔頓時渾身肌肉痠軟,「噗」的一下直直貼於地面。

  有、有有有有鬼啊……

  可惜這一聲提醒慘叫,卻是沒能從臉部肌肉已然僵硬的金虔口中傳出。

  而堂上眾人顯然還未意識到此時堂上所跪之人乃是一名冤鬼,仍是坐得四平八穩,不動如山。

  只有那郭槐,縮在一處,渾身肥肉抖動不停。

  就聽包大人沉聲問道:「堂上所跪,報上名來!」

  女鬼道:「冤魂寇珠,叩見包大人!」

  聲音幽幽蕩蕩,好似從遠處而至,又像從耳畔傳出。

  只聽堂上包大人聲音微微一滯,便又繼續問道:「寇珠,你自稱冤魂,到底有何冤屈,又是因何而死?」

  「回包大人,寇珠乃是被這郭槐害死的……」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堂上那團肥肉猛然蹦起,顫聲喝道,「包黑子,你莫要以為找個人來裝神弄鬼,就可唬弄咱家!」

  「郭公公……」那女鬼緩緩直身,幽幽道,「公公倒是健忘,當年寇珠助公公用狸貓換去太子,後公公命寇珠殺死太子,拋到金水橋下,寇珠不忍,反將太子交予陳林公公,這才保了太子一命。公公事後對寇珠嚴刑拷問,致使寇珠墜樓而死,往事歷歷在目,公公難道忘了……」

  「鬼話連篇!鬼話連篇!」郭槐渾身肥肉一跳,音調直線飆升。

  「郭公公,說得不錯……」寇珠緩緩轉過半身,直望向那郭槐道,「寇珠的確是冤鬼,這十幾年來,寇珠待在幽冥界,無時無刻不在惦記公公,難道郭公公卻已忘了寇珠模樣……」

  「胡說八道!胡說……」郭槐聲音啞然而止,直直望向身側身影,霎時臉色大變,好似抽了羊癲瘋一般抖擻渾身肥肉,手腳並用向後退爬,邊退邊驚聲尖叫道,「你、你你你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金虔趴在門外,燈光昏暗,雖只能依稀看見那冤魂寇珠半邊側臉,卻也是心驚膽顫。

  只見那寇珠漆黑長髮之下,隱現一張青綠臉龐,上面佈滿疤痕,慘不忍睹,且道道疤痕淌血,鮮紅液體順著下巴點點滴地,嗒嗒作響。

  一陣陰風無故捲起,寇珠身形驟然騰空,長髮狂舞,眼滲綠光,緊緊直逼郭槐:

  「郭公公,今日寇珠就請公公隨寇珠同去森羅鬼界……」

  「不、不要啊!!救、救命啊!」郭槐雙手亂抓,語無倫次尖叫道。

  「啪!」驚堂木猛響,包大人一聲高喝:「寇珠,不可造次!」

  這一聲就如鎮鬼符咒一般,寇珠鬼影頓時收斂,飄蕩落地,又恭敬跪在堂前,幽幽泣道:「請包大人為寇珠做主……」

  「包黑子!包大人!包青天!救、救命啊!」郭槐一見寇珠被包大人喝住,趕忙連滾帶爬竄到包大人公案之下,一個勁兒猛磕響頭。

  包大人此時也是臉色微變,定定瞅了堂下女鬼一眼,皺了皺眉,道:「寇珠,本府定會還你一個公道!」說罷,又轉目望向郭槐,頓了頓,提聲喝道,「郭槐,你用狸貓換取太子,污衊玉辰宮李娘娘,害死宮人寇珠,此等罪行,你認是不認?」

  「認!認!我全都認了!」郭槐依然叩頭不止,尖細嗓音中已是帶上哭腔。

  包大人點頭,提聲道:「讓他畫押!」

  公孫先生立即起身,來到郭槐身側,讓其畫押按印,又將證詞遞給包大人觀看。

  包大人審畢,點點頭,抬眼對堂下女鬼道:「郭槐已經認罪,寇珠,你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謝包大人!」寇珠飄起身形,幽幽下拜,轉身飄出大堂,只是來到大堂大門之時,又向趴在地上的金虔款款一拜。

  金虔倒是乾脆,直接兩眼一翻,當場昏死過去。

  一陣陰風拂過,包大人再抬眼之時,大堂門前空空如也,哪裡還有什麼鬼影。

  「來人,掌燈!」包大人一聲令下,就聽一陣嘈雜腳步聲響,兩隊衙役捕快手持火把,從堂外小跑入堂,霎時間,開封府大堂之上燈火通明。

  只見包大人站起身形,繞過公案,恭敬作揖道:「恭請聖上、八王爺!」

  只見後堂門簾掀起,步出一隊人馬,為首兩人,錦衣玉帶,面色蒼白,乃是當今天子與八王千歲,隨後一人,面色惶恐,正是陳林陳公公。而在其後,乃是數名禁軍護衛。

  包大人立即將郭槐證詞呈上。

  仁宗手持證詞,卻是顧不得細看,反倒急聲問道:

  「包卿,你事前聲稱,要尋人假扮寇珠冤魂……」

  只見包大人抱拳道:「微臣有一名屬下,有招魂通鬼之能,剛才已在大堂門前施展本領。所以,今夜聖上所見上堂之冤魂,怕正是寇珠本人。」

  仁宗不由一驚,呼道:「難道真有鬼神之說?!」

  「抬頭三尺有神靈,若是問心無愧,即使冤魂上門,又有何懼?!那郭槐多行不義,今夜便有冤魂上堂為證,正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包大人抱拳肅聲道。

  仁宗聽罷,這才緩下臉色,安心細看手中證詞,少頃便讀閱完畢,猛一抬眼,怒聲喝道:「郭槐,如此欺君枉上、大逆不道之事,到底是何人指使於你?!」

  郭槐此時已是渾身虛脫,爛攤在地,聽到天子問話,只能微微抬眼,卻是無力言語。

  天子仁宗雙眉一豎,又是一聲高喝:「朕再問你,到底是何人指使於你?!」

  郭槐身形微抖,總算勉強爬起身形,躬跪在地,顫顫悠悠道:「啟稟聖上……」

  話剛說了一半,就見一道紅影旋空而出,巨闕劍鏘然出鞘,寒光隨紅影旋起,燦然滿堂。

  只聽「叮叮叮」數聲,數枚暗鏢隨聲打飛,嗖嗖嗖釘於大堂兩側紅柱之上。

  「保護皇上!」音猶在耳,大紅身影已然掠出大堂,猶如驚鴻一瞥。

  「有刺客!」

  「保護皇上!」

  呼聲頓時四起,禁軍護衛,府衙捕快,呼啦全衝了上來,立即將天子仁宗與八王千歲圍了一個水洩不通。

  包大人經驗豐富,立刻提聲高呼:「來人,助展護衛擒拿刺客!」

  「屬下遵命!」

  門口數名衙役領命衝了出去。

  不多時,就見那道紅影又掠了回來,落在大堂正中,抱劍施禮,身後還跟著剛剛氣喘吁吁的一眾衙役。

  「展護衛,可曾擒到刺客?」包大人急聲問道。

  展昭抱拳道:「啟稟大人,刺客已然服毒自盡,依屬下猜測,與前幾日行刺李娘娘的刺客怕是同一路人馬。」

  包大人皺眉,利目微轉,直直望向堂下的郭槐。

  八王千歲順著包大人目光望去,頓時臉色一變,呼道:「難道是有人要殺這郭槐滅口?」

  天子仁宗緩緩移眸,定定望著早已縮成一團的郭槐,沉聲問道:「郭槐,朕再問你一次,到底是何人指使於你?」

  只見那郭槐緩緩直起身形,定定回望,不緊不慢道:「啟稟聖上,此事乃是郭槐一人所為,並無人指使!」

  仁宗雙目暴睜,高聲喝道:「郭槐,你敢欺君?!」

  郭槐眼皮一抽,回望道:「此事乃是郭槐一人所為,無人指使!」

  仁宗定定直瞪郭槐半晌,臉色漸沉,半晌,才沉聲道:「拉下去,明日午時凌遲處死!」

  郭槐頓時身形一軟,癱倒在地。

  立即有幾名差役上前將其拖了下去。

  堂上又是一片寂靜。

  只聽得八王千歲喃喃道:「想不到此等惡人,竟還有幾分忠心……」

  天子緩緩閡眼,再睜眼之時,面容已復常色,清眸轉動,望了望八王,又看了看包大人,有些躊躇道:「八王、包卿,可否陪朕去拜見李娘娘……不,拜見母后……」

  包大人與八王千歲對視一眼,不由會心一笑,同時抱拳道。

  「臣遵旨!」

  仁宗也是顯出笑意,微微頷首,與二人一起帶領禁軍護衛走入內堂。

  堂上衙役也一一散去。

  不多時,堂上便只剩公孫先生與展昭二人。

  公訴先生暗暗鬆了一口氣,邊整理卷宗邊向堂上另一人問道:「展護衛,依你所見,那些刺客是否是劉后派來殺郭槐——展護衛?」

  說了一半,公孫先生突覺不妥,猛一抬頭,才驚覺眼前已無人影,再一轉首,只見那抹紅影不知何時去了大堂門口,撩袍蹲下身形。

  公訴先生眨眨眼,顯出一抹瞭然笑意,也抱起卷宗走了過去。

  邊走,邊能聽到展昭清朗嗓音隱隱傳來。

  「金捕快,金捕快?」

  又聽到一個少年聲線微帶泣聲道:「展、展大人,金、金虔已經昏過去好久了……」

  公孫先生走上前,定眼一看,只見一人身著白衫躺在門檻旁側,雙目緊閉,臉色蒼白,正是奉命招魂的金虔。一旁還蹲著一個滿面焦急的捕快,正是鄭小柳。

  展昭劍眉緊蹙,一見公孫先生,趕忙起身抱拳道:「公孫先生來的正好,快來看看金捕快。」

  公孫先生點點頭,與展昭一同蹲下身形,搭過金虔手腕診脈片刻,緩聲道:「無妨,只是受驚過度,昏過去了,片刻便可清醒。」

  剛說到這,就見金虔手指抽動,細眼緩緩開啟。

  「金、金虔,你沒事吧?」鄭小柳哭道。

  「金捕快,你可還好?」展昭也急聲問道。

  只見金虔一雙無神眼眸緩緩轉動,直至望見展昭,突然雙眸一閃精光,一把抓住展昭手掌,騰得一下坐起身,定定直望展昭俊臉。

  「金、金虔?!」鄭小柳驚呼。

  「金捕快?!」公孫先生愕然。

  「金、金捕快?!」展昭先是一驚,朗眸飛瞄,瞥見公孫先生與鄭小柳臉色,頓時困窘,忙想抽手。

  可那金虔雙手卻如同鉗子一般,死死箍住展昭右手,半分半毫也不肯鬆動。

  只見金虔一雙細目流轉盈水,直直望向展昭星眸深處,情真意切道:「展大人,金虔今日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展大人無論如何都要答應金虔!」

  「金、金虔?」鄭小柳不由向後退了半步。

  「金、金捕快?」公孫先生身形也向後微傾。

  展昭又抽了兩下手掌,無果,只得澀聲道,「金捕快如有難處……請講……」

  金虔雙手緊握展昭右手,抬至胸前,眸中水光閃閃道:「請展大人這幾日與金虔同睡……」

  「金虔?!」鄭小柳猛地跳起身,驚呼道,「你胡說啥呢?」

  「咳咳……咳咳……」公孫先生一陣乾咳。

  展昭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俊臉騰得一下漲的通紅,右手唰得一下抽出,直瞪金虔,臉皮抽了數下,終是一個字沒吐出來,一個轉身,紅影如電,霎時不見蹤影。

  徒留餘下三人僵硬當場。

  鄭小柳僵直,口齒半張。

  公孫先生此時已經不知該擺如何表情:「金捕快……此舉……怕是不妥吧……」

  可那金虔卻是無暇顧及公孫先生所言,只顧直直望著展昭離去方向,泣聲呼道:

  「展大人,您別走啊!萬一那寇珠的冤魂再回來找咱,咱可怎麼辦啊?總不能睡到包大人房裡去闢邪吧?!展大人一身正氣,定可鎮魂定鬼,金虔只是想到展大人房裡打地鋪幾日啊啊啊……」

  可惜南俠展昭輕功絕頂,早已不見蹤跡,如何能聽到金虔這一番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

  倒是公孫先生聽了個清楚,儒面抖動不停,連手裡的卷宗都盡數抖到了地上。

  而鄭小柳雖是一副驚魂未定模樣,卻依然頗有義氣拍著胸脯寬慰金虔道:「金虔,你甭擔心,俺明天就到廟裡給你求平安符去……」

  *

  其後幾日,朝中大變。

  當朝太后劉后莫名出家,聲稱自此常伴青燈古佛,此生再不入禁宮半步。

  天子仁宗恭迎親母李后入朝,奉為當朝國母太后。

  隨李國母入宮的,還有太后義子、天子義弟,被封為「孝義王」的范瑢鏵小王爺。

  母子團圓,共享天倫之樂,理應大慶,可因李國后盲眼之疾未癒,聖上命太醫院會診治療,太醫又聲稱國后不可太過操勞,這大慶的事兒就拖了下來。

  而南清宮八王千歲、狄娘娘及天子近侍陳林陳公公因護駕有功,也被一一封賞。

  開封府包大人破奇案、審奇冤,迎國母入朝有功,官升兩級,赫然成為當朝一品大員,仍執掌開封府,但已不再是三品府尹,而是和當朝宰相同級的一品大員。

  加之聖上天恩,賞賜無數,開封府上下自是一片歡騰。

  金虔協助破案有功,也受了不少賞銀,本應是喜笑顏開謝聖恩,但此時此地,金虔卻是連半點笑臉也擠不出來。

  只因金虔此時正身處當朝李國母寢宮,面前還站著兩位重量級人物——當朝太后與范小王爺。

  而更令人鬱悶的是,此時這兩位重量級人物正在與金虔探討一件關係民生大計、生死存亡的大事。

  「金虔,鏵兒已被封為『孝義王』,只可惜身邊沒有個貼心的屬下。鏵兒一直說與你甚為投緣,所以哀家想跟包卿說說,就把你調到鏵兒府上當職,官升至六品校尉,你可願意?」李太后一身錦華服飾,滿身貴氣,端坐富麗堂皇鳳屏之下,和顏悅色問道。

  「這個……」金虔偷偷抹去額角冷汗,心道:

  願意?!願意才鬼了!

  入王爺府當差,天天不是見皇親就是遇國戚,加之這范瑢鏵和太后的關係,隔三岔五向皇上老兒請安定是免不了……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就咱這點腦細胞容量,對付開封府那幾個人精都已是勉勉強強、疲於奔命,哪裡還有本事應對禁宮內院的這幫人精尖子生,這不是要咱的老命了嗎?!

  想到這,金虔趕忙跪下身,抱拳道:「啟稟太后,卑職無德無能,恐不能擔此大任,還望王爺另選賢能!」

  李太后聽言,頓時臉色一沉,一雙盲目直瞪金虔方位,冷聲道:「金虔,難道你要違抗哀家懿旨不成?!」

  金虔渾身一抖:「卑職只是為王爺著想!」

  「小金……」少年聲音幽幽傳來,頓叫金虔一陣頭皮發麻,可卻只能垂頭,不敢再抬眼目。

  今日范瑢鏵已是不同往日,身份尊貴,地位超然,剛入門之時,金虔只望了一眼,便被那精心裝扮之下的美色晃花了眼、迷丟了魂,險些簽下喪權賣身契,此時關鍵時刻,定是不可再出紕漏。

  「小金……你當真不願來瑢鏵府上當職?」

  嗯?

  怎麼眼前多了一雙錦雲飛天靴?

  金虔猛一抬頭,頓時一驚。

  只見范瑢鏵正站在距自己不到一步之處,身著月色錦華袍,腰繫華光素玉帶,頭戴紫金冠,雙絲垂頰,襯得少年一雙水眸之內金光燦燦,好不攝人。

  金虔頓感一陣眩暈,趕忙垂下眼簾,心中默念:

  所謂天將降大任與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

  「美人計」!此乃「美人計」!想想那隻同樣擅長此計的貓兒,哪次不是咱吃了大虧,咱一定要咬緊牙關,撐過去啊……

  「金虔,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李國后一聲怒喝,頓時將金虔震回現實。

  只見李國后一臉怒氣,盲目冒火,喝斥道:「來人,把這個金虔拖出去……」

  「母后!」范瑢鏵頓時一驚,趕忙回身上前握住李國后雙手,哀求道,「念在小金乃是有功之人……」

  「哼,不過小小功勞,難道就如此猖狂!」

  「母后息怒,太醫說了,母后的眼疾,不可動怒……」

  「鏵兒,母后也是為你好……」

  「鏵兒知道……可是母后眼疾更重要……」

  「鏵兒……」

  「母后……」

  嘖……

  金虔臉皮不由一抽,緩緩抬眼。

  好一副母慈子孝圖啊……

  「啟稟太后,卑職願用一功代頂卑職違抗懿旨之罪!」金虔上前一步,抱拳道。

  「你的功勞皆已封賞,還有何功可以頂罪?!」李國后喝道。

  「卑職有一祖傳治療眼疾的針法,可治療太后眼疾!」

  「哼,連太醫院都對哀家眼疾束手無策,你敢誇下海口?」

  「卑職願一試,若是無法治癒太后眼疾,卑職願意領罪!」

  「母后,不如就讓小金試試……」

  「哼,也罷!」

  「謝太后,謝小王爺!」金虔躬身跪拜,繼續道,「只是卑職有一個不情之請,卑職祖上有遺訓,治人絕不留名,若是太后眼疾痊癒,請太后莫要向外提起是卑職醫治好的。」

  「哼,怕應是太醫院太醫們的功勞,而你不過只是湊巧碰上罷了……」

  「謝太后成全!」金虔起身,抱拳道,「請太后移駕內室,卑職好為太后施針……」

  「小金,瑢鏵多謝了……」范瑢鏵突然上前,勾唇一笑道。

  明明是嫣然一笑,恍惚心魂,金虔卻覺這笑臉有些刺眼的眼熟。

  嘖,難怪這幾日這范瑢鏵老往公孫竹子屋裡跑……

  唉,看來咱逃命的藥彈還要再多增幾個品種啊……

  *

  一月之後,李國后眼疾痊癒,當朝天子大喜,重賞太醫院,還親題牌匾,以示嘉獎。一時間,太醫院名聲大振,凡是與太醫院有關係的醫館皆是門庭若市,熱鬧非常。

  半月之後,天子大宴群臣,東京汴梁喜慶三日,百姓無不歡喜萬分。

  據說,在國宴之上,天子又開天恩,重賞兩名功臣。

  一位為開封府一名姓金的捕快,稱其天賦異稟,可通天知地,與靈通神,直封六品校尉,只是在封賞之時,李國后不知在天子耳邊說了些什麼,又改封為從六品校尉。

  另一名便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賞白銀五百兩,黃金一百兩,天子在國宴上還金口玉言讚道:

  「展護衛果然不負『御貓』之名,望以後展護衛能擒盡天下鼠輩,保大宋國泰民安!」

  或許當時天子只是信口一說,只是,卻沒料到如此一句戲言,竟惹來了之後的軒然大波。

  *

  「金從校尉、金從校尉!」

  金虔正在開封府大門附近巡視,忽聽身後傳來鄭小柳陣陣呼喊,頓時心頭冒火,轉身沒好氣道:「小柳,別瞎嚷嚷,什麼叫『金從校尉』,咱是『金校尉』!」

  嘖,那個李國后一定是不忿自己未答應當范瑢鏵的屬下,所以趁機報復,好好一個六品校尉,最後竟變作了「從六品」,虧咱還費心費力治好了她的眼疾,真是忘恩負義。

  聽聽,「金從校尉」,咋聽咋彆扭!

  只見鄭小柳驚慌失措跑到金虔面前,氣喘吁吁道:「金校尉,你快出來看看,有貴客到了!」

  「什麼貴客,值得這麼大呼小叫的?」金虔邊嘀咕邊走到大門之外,可剛一抬眼,也是一驚,用比鄭小柳還高出數倍的聲音呼道,「小王爺!?」

  燦燦陽光之下,范瑢鏵一身布衣百姓打扮,肩挎包裹,滿面笑意。

  金虔疾步上前,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道:「小王爺怎麼如此打扮?」

  范瑢鏵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金虔肩膀道:「小金,瑢鏵想要出門遊歷一番,你可願陪瑢鏵同去?」

  「誒?」金虔詫異,細眼轉了轉,急忙道,「難道是王爺惹惱了聖上,所以被貶……」

  「小金!」范瑢鏵嘆氣,望著金虔搖頭道,「你又在胡說些什麼!瑢鏵只是覺得待在宮中實在太悶,所以想出門長長見識!」

  「哦!」金虔這才鬆了口氣,道,「何時出發?」

  「今日。」

  「哎?這麼急?」金虔頓時團團轉起來,朝著鄭小柳呼道,「小柳哥,趕緊出門買兩斤牛肉,再從館子裡定兩個菜,咱要為小王爺送行……」

  「遵命!」鄭小柳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小金……」范瑢鏵暗嘆一口氣道,「瑢鏵此次前來,只是想問問小金,可願陪瑢鏵一道出行?」

  金虔眨眨眼,驚道:「難道你一個堂堂王爺出行,皇上連個侍從都不派,太摳門了吧!」

  范瑢鏵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瞅了瞅金虔,搖頭道,「有時瑢鏵真不知道,小金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哈?」

  「既然你不願陪瑢鏵前去,瑢鏵就此別過。」

  「王爺!」金虔急忙道,「多少吃了牛肉再走……」

  范瑢鏵長睫微顫,水眸之中顯出不捨道:「小金,那牛肉還是你吃吧,不是瑢鏵說你,看你瘦的,除了骨頭就只剩皮了,瑢鏵走了以後,你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若是瑢鏵回來你還是如此瘦弱,瑢鏵定是不饒。還有,此時你已升為校尉,定不可像以前那般懈怠,若有時間,多像展大哥請教請教,展大人武功卓越,辦案經驗豐富,定可……」

  「小王爺!」金虔趕忙上前高呼,「金虔在此祝小王爺一路順風。」

  「小金,瑢鏵還未交待完……」范瑢鏵一臉不悅道,「還有啊……」

  「王爺,時辰不早了,請王爺上路吧!」金虔立即抱拳躬身施禮。

  范瑢鏵長睫眨了眨,水眸中泛出一絲笑意。

  「小金,保重!」

  「王爺,保重!」

  金虔再抬首之時,只見范瑢鏵筆直身形遠去,身後又有四名短襟打扮的青年隨行,看那幾人步伐身形,武功定是不弱。

  金虔這才暗暗鬆了口氣,抬手抹了抹額角冷汗,心道:

  跟這范老媽子微服出行?

  開什麼玩笑,不被累死也會被念死,哪裡比得上在開封府裡做校尉大人吃香的喝辣的來的舒服……

  「金校尉,金校尉!」

  嘖嘖,聽聽,這「捕快」變成「校尉」,光聽著渾身都舒坦。

  「金校尉,展大人找你!」

  哈?

  金虔猛然回頭,嘴角微抽,一股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

  開封府校場之內,一名紅衣青年抱劍而立,身形若松,英姿颯颯。

  而在其對面,正站立一名瘦弱少年,身穿校尉官服,垂頭喪氣。

  「金校尉,你可聽清楚了?」

  「屬下聽清楚了……」

  「好。那以後每日辰時,你便到這校場來,展某會指點你武功一二。」

  「屬下遵命……」

  「金校尉,你的輕功雖是不弱,但今時不同往日,你已身為開封府從六品校尉,武功也是不可馬虎,你可明白?!」

  「屬下明白……」

  「以後每晚都需蹲一個時辰馬步,定不可偷懶!」

  「屬下遵命……」

  雲淡風清風光好,夏風暖暖草鶯飛。

  可金虔此時只想對天長嘯一聲:

  范老媽子,咱現在反悔,陪您去跋山涉水還來得及否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9 03:17 PM

番外:端午節的開封府

  輕汗微微透碧紈,

  明朝端午浴芳蘭。

  流香漲膩滿晴川。

  綵線輕纏紅玉臂,

  小符斜掛綠雲鬟。

  佳人相見一千年。

  ——蘇軾《浣溪沙․端午》

  五月五日端午,上古夏至之日,龍圖騰傳人祭祀之日,三閭大夫憤而投江紀念之日,自古相傳有戴香包、掛艾草、佩「百索」之習俗。

  「百索」——亦稱長命縷,續命縷、續命絲、延年縷、長壽線等,名稱不一,其俗在端午節以五色絲結而成索,或裝飾門戶,或佩帶於身,可避災除病、保佑安康、益壽延年。

  *

  此日,正值五月初一,開封府內一片熱鬧景象,皂班衙役忙上忙下,掛艾草、洗庭院,皆是為端午佳節做準備。

  公孫先生在府衙後花園之內,邊摘取艾草、邊對身側幾名皂隸吩咐道:

  「你們幾人,將這幾把艾草掛到東西廂房門前,這幾把,掛至包大人臥房前,還有這兩把,掛到花廳、書房門前。」

  「屬下遵命。」幾名皂隸接過兩捆艾草,剛準備轉身,卻突然同時躬身抱拳道:「屬下見過展大人。」

  公孫策回身一望,只見身後來人一身紅衣,劍眉星眸,正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展護衛有事?」

  展昭面色躊躇,黑爍眼眸四處飄忽,一雙長睫忽閃了好幾下,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孫先生,展某只是想向公孫先生再申領一個劍穗……」

  「劍穗?」公孫策鳳目微睜,目光移向展昭手中的巨闕寶劍——果然,那條常綴劍柄之上的明黃劍穗不見了蹤影。

  筆直身形略顯尷尬,展昭垂眸道:「入夜之時劍穗明明還在,但半夜起身,劍穗卻是無影無蹤,如此狀況已經持續了七八日,展某也是十分不解。」

  「哦……」公孫先生也微微垂眸,頓了頓道,「無妨,在下就陪同展護衛去庫房領一個便可。」

  「展昭謝過公孫先生。」展昭抱拳道。

  待兩人匆匆而去,公孫策身側的幾名皂隸才敢直起腰,抱起艾草,急急忙忙向後衙走去,邊走就邊聊了起來。

  「哎,你說不過是一個劍穗,有和沒有不是差不多嗎?」

  「切,你知道啥!展大人劍上要是沒了劍穗,耍起劍來不就沒氣勢了嘛!你想想,每次展大人一耍劍,那劍柄上的嫩黃劍穗飄啊飄的,多瀟灑、多威風啊!」

  「得了得了,你胡說啥!不知道就別亂說!我聽昨晚守夜快班的兄弟說了,昨天晚上就因為展大人劍上沒有劍穗,抓刺客的時候,趙校尉一個不小心被展大人削去了半截頭髮,今天早上還在傷心呢!」

  「哎?這劍穗不見了和趙校尉被削去頭髮有啥關係啊?」

  「你想啊,這刺客來的時候都是三更半夜、黑燈瞎火的,展大人的劍多快啊,平時白天咱們都看不真切,何況晚上?趙校尉功夫雖然比咱們高,但也看不清不是!平時還有個顯眼的黃色劍穗晃啊晃的,倒也能推測出幾分展大人的劍招,小心點就行了。如今這劍穗不見了,就麻煩了唄!」

  「哦……原來如此,如此說來,展大人的劍穗不見了,倒還真是大事了!」

  「那可不!不過說也怪,誰閒著沒事偷展大人的劍穗做什麼?」

  「是啊,真夠怪的,這偷劍穗的人八成是吃錯藥了!」

  *

  「阿嚏!阿嚏!阿嚏!」

  東華門外的市集之上,金虔噴嚏不停,唾沫飛濺,直噴的對面一圈百姓頻頻後退。

  「喂喂,開封府的小差役,你這噴嚏已經打了快一盞茶時間了,今天這『百索』還賣不賣了?」人群中有人呼道。

  「賣!當然賣!」金虔揉揉鼻子,抬頭提聲呼道,「二十文錢一根,先來後到,不許插隊!」

  「哎?!二十文錢?昨天不是才十五文錢嗎?」人群中有人不滿喊道。

  「怎麼?嫌貴?!」金虔一手叉腰,一手提起一根「百索」,細眼一瞪,凶相畢現喝道,「咱這叫一分價錢一分貨!看見咱這『百索』裡面這條黃線了沒有,這可不是一般的黃線。這可是從江湖人稱南俠、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當今聖上親口御賜『御貓』稱號的展昭、展大人手中那柄上古名劍、巨闕寶劍劍穗中取出的黃線!闢邪驅凶、保宅安家、吉祥如意、堪稱一絕!」

  「昨天不也是一樣……」

  「嘿,這位大哥,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今日這條劍穗可是被包大人摸過的。你知道那包大人是何許人?那可是日審陽、夜審陰的神人,這劍穗被包大人一摸,比那寺廟的和尚開光還管用!可驅惡鬼、護魂魄,所以今日這些百索比起昨日那些,價錢自然不同。正所謂:有此『百索」傍身,夜半敲門心不驚!」

  頓了頓,環視一週眾多百姓表情,金虔雙眉一挑,繼續道:「若是還有人覺得貴,大可以去買那邊三文錢兩條的『百索』,咱絕不勉強!」

  人群中頓時一陣喧譁。

  突然,就見一個小夥突然搶前一步,高聲道:「小哥,我買兩條!」

  一眾百姓頓時就亂了套。

  只見一幫大嬸子、小媳婦呼啦一下湧上來,把剛才那人擠到一邊,嘴裡還吵吵著:「讓開、讓開,一個大老爺們,拿展大人的劍穗做什麼?!小哥,先賣給我們!」

  「喂喂,憑啥讓你們這些老婆子先買啊?」

  「讓我先!我先!」

  嘩嘩譁……

  「別擠、別擠!排隊、排隊!人人有份!」金虔一手抓著一大把「百索」,一手忙不迭得收錢,一雙細眼早已眯成了一道細縫。

  嘖嘖,御貓在手,吃穿不愁啊!

  *

  黃昏時分,開封府夫子院內,一瘦一儒兩個身影正圍坐在廂房之內,竊竊商討。

  「公孫先生,今日成果不錯,總共賣了三十兩又七十錢。」

  「金捕快辛苦了。」

  「屬下職責所在!只是……公孫先生,今晚展大人晚飯中的藥量可否再增上少許?」

  「金捕快此話何解?」

  「展大人連吃好幾日迷藥,藥效漸弱,昨夜屬下整整在屋外守了半宿,好不容易才等到藥效發揮作用,進屋盜了劍穗……今日屬下似乎有些風寒之狀。」

  「可是,若是這藥量增加,在下怕……」

  「公孫先生不必擔心,屬下此處有一藥方,對人身體絕無後患,先生可試上一試。」

  「嗯……果然是好方!金捕快好醫術。」

  「公孫先生過獎!」

  「金捕快,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望金捕快為在下解惑。」

  「先生請講。」

  「為何金捕快非要用展護衛戴過的劍穗製成『百索』,其實是否是展護衛的劍穗,百姓根本就無從得知,用庫房中存貨冒充不是更為簡便,何必如此麻煩?」

  「公孫先生此言差矣!買賣最重誠信,絕不可有欺瞞之舉,否則必有無窮後患、天譴之憂!」

  「金捕快所言甚是,公孫策受教了!」

  「公孫先生客氣!」

  ……

  「……金捕快可還有事?」

  「屬下只是想提醒先生,所賣銀兩,九成作為府衙貼補,而餘下的那一成……」

  「自是歸金捕快所有!」

  「……既然如此,屬下告退。展大人的晚飯還要勞煩公孫先生。」

  「彼此彼此,明日也要勞煩金捕快。」

  「啪」門板輕關。

  屋內留下之人,手拈墨髯,鳳目微眯,喃喃道:「買賣最重誠信……難道真是因為如此?」

  一抹笑意漫上開封府主簿的儒顏。

  *

  旭日東昇,朝霞滿天。

  趙虎花了半個時辰才束起滿頭半長不短的頭髮,匆匆推門而出,可剛一邁出門檻,就險些撞到一人身上。

  「展大人?」趙虎驚訝。

  只見眼前紅衣護衛,滿面疑惑,劍眉緊蹙,望見趙虎,半晌才回過神來道:「趙虎,可曾看見展某劍上的劍穗?」

  「啊?劍穗又不見了?!」趙虎大驚,頭皮陣陣發麻。

  展昭點了點頭,星眸中閃過莫名,後又微微嘆了口氣道:「怕是又要麻煩公孫先生了……」

  趙虎也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明顯短了半截的頭髮,隨眼前的紅衣護衛一齊向夫子院走去。

  兩人都未發覺,在廂房拐角之處,一人正眯著細眼,嘴角上彎,直直望著兩人背影。

  貓兒啊貓兒,咱堂堂現代未來人和開封首席腹黑公孫竹子雙劍合璧,還怕整不了你?

  嘖嘖,真是心曠神怡,呼吸順暢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10:27 AM

番外:開封府的乞巧節

  「唉——」

  一聲長嘆從開封府書房中悠悠傳出,透著三分憂愁、三分怨氣、還有四分無奈。

  守在書房門口的王朝、馬漢兩位校尉大人,聽到這聲嘆息,臉色亦是一沉。

  「第二十八次……」王朝嘆氣道。

  「前日只有十次、昨日是十六次……看來這次麻煩大了……」馬漢也搖頭道
禁屍。

  「唉——」又是一聲長嘆傳出。

  「第二十九次……」王朝、馬漢對視一眼,同聲默契道。

  「公孫先生與金校尉前日出門採購藥草,為何今日還不回來?」王朝苦著一張國字臉道。

  「應該快了吧……」馬漢的長臉拉得更長。

  突然,一個冒冒失失的聲音傳了過來。

  「王大哥,馬大哥,公孫先生和金校尉回來了!」

  兩人抬眼一望,只見張龍急急忙忙跑進夫子院,滿臉欣喜。

  在張龍身後緩步行來兩人,一人身著儒衫,三縷輕髯,正開封府主簿公孫先生,另一人身著布衣,身形消瘦,正是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

  「公孫先生、金校尉,你們可算算回來了!」王朝、馬漢頓時四目一亮,異口同聲呼道。

  公孫先生瞅了瞅幾人,儒面之上顯出疑惑道:「為何如此慌張?」

  金虔卻是雙眉一緊,嘀咕道:「不會又有大案吧?」

  「公孫先生、金校尉,你們就先別問了,等進了書房就明白了!」三大校尉同時出手,一把將公孫先生與金虔推進了書房。

  兩人邁進書房,穩住身形,抬眼一望,頓時一驚。

  只見書房之中,堆堆疊疊,密密麻麻,放眼望去,竟全堆滿了書柬,將偌大一個書房塞得擁擠不堪,密不透光。

  這哪裡還是開封府的書房?

  簡直比開封府放置雜物的倉庫還像倉庫!

  公孫先生皺眉,金虔咂舌,兩人跨過數疊信簡,繞過兩堆信件,總算是來到了包大人書桌之前。

  只見書案之上,一左一右堆了兩大摞信件,將正埋頭苦讀的包大人遮於書案之後,黝黝黑面隱與陰影之下,竟是看不清表情。

  「大人?!」公孫先生疑惑

  「大人,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金虔面色焦急。

  包大人聽到聲音,趕忙抬頭,這才望見案前兩人,黑面頓時顯出光彩,騰得一下站起身,高聲道:

  「公孫先生、金校尉,你們回來就好!」

  「大人,這些信件是……」公孫先生鳳眼微張,環視一週,面色凝重道。

  「唉——」又是一聲長嘆,包大人雙眉緊蹙,有些無奈道,「這些都是邀請本府三日後赴宴的帖子……」

  「赴宴的帖子?!」公孫先生詫異半晌,突然臉色一變,高聲道,「難道……怎麼比去年多了一倍?!」

  說罷,不由也是一聲長嘆,聲調平仄竟與包大人如出一轍。

  金虔眨眨眼,環顧一週,不由有些納悶,開口問道:「赴宴的帖子?為何這麼多?」

  包大人緊著眉毛將一打書柬遞給金虔,苦澀道:「金校尉看看就明白了。」

  金虔接過書柬,一一翻閱,可待讀完,卻是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

  這些書柬,皆是請帖,雖發帖之人不同,書寫風格相異,言語措辭各有千秋,但主題中心思想卻是出奇的統一。

  略為總結一下,大致可為以下三個層次:

  其一:為恭賀包大人官升至一品,將於七月初七夜於府中設宴,還望包大人賞光。

  其二:其間,出席宴會的有:府內一眾家眷,包括內子、犬兒以及小女等。

  其三:特別強調:包大人所率隨行人員之中,四大校尉可以省略、公孫先生可以或缺,但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卻是萬萬不得缺席。

  金虔抬起眼皮,瞅了瞅包大人,又望了望公孫先生,莫名道:「不知這七月初七是何黃道吉日,為何偏都要選這日宴請大人?」

  此言一出,包大人與公孫先生皆是一愣。

  「金校尉,七月初七乃是乞巧節……」公孫先生詫異道。

  七月初七?乞巧節?

  啊!牛郎織女!

  就是那個聲名遠播的古代情人節!

  這麼說來……

  金虔又低頭品味了一遍書柬主題思想,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所謂宴請之意不在老包,在乎御貓也。

  感情這一屋子的書柬請帖,都是讓老包帶著開封府的貓兒出門相親的邀請函啊……

  「公孫先生,你說這該如何是好?」包大人又環顧一週,臉色愈加陰沉。

  公孫先生拈鬚不語。

  「不如……與去年一般,本府入宮請聖上下旨,明日調展護衛入宮當值,先避一避……」包大人喃喃道。

  「萬萬不可!」公孫先生一聽,頓時臉色大變,提聲道,「大人難道忘了,去年乞巧節展護衛入宮當值,導致後宮諸宮宮女打成一團,混亂一片;各宮嬪妃更是花樣繁出,想出各種藉口請旨,想調展護衛為其守備,更有甚者,還互相詆毀,大打出手,導致聖上龍顏大怒,與後宮冷戰一月之久,還險些治大人一個管制不嚴之罪!此法萬萬不可再用!」

  金虔瞪眼:太誇張了吧!

  「那……不如盡數婉拒……」包大人想了想,又道。

  「婉拒?」公孫先生抬眼道,「敢問大人,這些帖子都是何人所送?」

  「書案這兩疊是朝中數位大臣送來的,屋內那幾摞是城內富甲一方官紳的帖子,還有……」包大人順手指了指道。

  「這便是了!」公孫先生皺眉道,「無論那一位,皆是有權有勢,有頭有臉的人物,大人若是都得罪了,以後還如何治理這汴梁城、開封府?!」

  「這……」包大人黑面顯出難色,又長嘆一口氣,垂眼不語。

  公孫先生手指扶住額頭,也是頗為無奈。

  金虔瞧瞧這個,望望那個,細眼滴溜溜一轉,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屬下有一法,可解燃眉之急!」

  兩人聽言皆是一愣。

  「是何方法?」兩人同時急聲問道。

  金虔咧嘴一笑道:「既然無法婉拒,不如全部應下!」

  「全部?!」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同時目瞪高呼。

  「金校尉……」包大人呼了兩口氣,終是無語。

  「金校尉……」公孫先生又換了一隻手扶住額頭道,「此處的帖子少說也上百,怎可能全部應下?!」

  金虔顯出燦然笑意,細眸中發出耀眼光輝。

  「不知大人與公孫先生可曾聽過七夕相親會……咳咳,那個應該是——七夕賞燈鵲橋會?!」

  *

  重七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

  汴河河畔,清風裊裊,樓閣眾多,臨河而立,畫棟飛雲,八面玲瓏,平日多為文人騷客吟詩弄曲之地。

  不過今夜,這汴河之畔卻是有些特別,兩岸皆被五彩宮燈裝點一新,臨岸垂柳皆披紅掛綠,一派喜慶。

  臨河酒樓樓閣,更是紅紗繞樑,綵燈懸掛,燈火通明。

  何事如此熱鬧?

  誒!東京汴梁城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今日乃是七月初七乞巧節,也是開封府包大人奉當朝天子特旨,為汴梁百姓所辦的「七夕賞燈鵲橋會」。

  何為「七夕賞燈鵲橋會」?

  顧名思義,便是汴梁城內青年男女趁七夕賞燈之際,相約自己心怡之人,或是由媒人為其搭橋牽線之聚會,和正月十五賞燈會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今夜這「鵲橋會」卻有些特別,不為別的,只因為這「鵲橋會」徹夜守備巡視之人,正是開封府一眾衙役。

  當然,其中定少不了聲名遠播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展大人。

  *

  「展大人,紅玉有禮。」

  望著眼前一身大紅紗衣,款款下拜的妙齡女子,展昭只覺額頭隱隱發漲。

  果然,話音未落,就聽一旁聒噪聲音立即響起,底氣十足,喜氣十足。

  「哎呀,這不是吏部侍郎朱大人的千金朱紅玉小姐嗎?」

  星眸微轉,瞥了一眼身側那個消瘦身影。

  但見那雙細眼之中泛出的耀眼光華,竟襯得汴河兩岸璀璨燈光黯然失色。

  「紅玉小姐,年方十六,秀外慧中,出塵脫俗,平日裡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真是想不到竟能在此處此處相遇,實在是有緣、有緣!」

  高八度聲線繼續聒噪道。

  「金校尉過獎了,紅玉不過一介尋常女子,哪裡能擔如此妙贊。」紅衣女子雙頰微紅,垂首低聲道。

  「紅玉小姐果然謙虛有禮,佩服佩服……」

  展昭暗嘆一口氣,直覺屏蔽金虔聒噪聲線。

  若不是臨出府衙之時,公孫先生千叮嚀、萬囑咐,今夜切不可對路遇之人失禮,萬事皆隨金校尉安排,自己此時怕早已施展輕功奪路而去。

  話說今日那公孫先生的笑臉……

  再加之這一路上接連不斷的偶遇、巧遇……

  唉……

  俊顏之上漫上一絲苦笑。

  就聽身後趙虎悄聲道:「喂喂,張大哥,這是第幾個偶遇的有緣官家小姐了?」

  「巡街不到半個時辰,這已經是第十六個了……」張龍的聲音有些無精打采。

  「厲害!」趙虎感慨,「你說這金虔一直說個不停,也不嫌累……」

  「我看倒是越說越來勁兒了!」

  「張大哥,你說,咱們是不是被公孫先生騙了,這哪裡是來巡街的,根本就是來給展大人相親的吧!」

  「我說你小子,都這麼半天了,怎麼才反應過來?!」

  「嘿嘿,果然如此。話又說回來,你看那金虔的架勢像不像媒婆?」

  「嘿,啥媒婆,我看倒像是飄香院的老鴇!」

  老鴇?!

  展昭微微眯眼,瞅了瞅依然在面前說得口沫橫飛、不亦樂乎的消瘦身影——若是手裡再加上一條大手絹,還真有幾分相像……

  薄唇輕輕一勾,一抹淡淡笑意浮現俊顏之上。

  朱家的小姐恰巧此時抬眼,頓時漲紅雙頰,趕忙垂下眼簾,手足無措道:

  「展、展大人,這是紅玉親手繡的香囊……若是展大人不嫌棄……就請收下……」

  「啊呀,多精緻的香囊,多精美的繡工,紅玉小姐果然是心靈手巧啊!」聒噪聲音繼續呼道。

  俊顏上笑意漸漸消散。

  「朱小姐,展某還有公務在身,先行告退。」

  說罷,抱拳施禮,若松身形轉身就走。

  「展大人……」紅衣女子雙目微紅,定定望著遠去筆直身影,手中香囊順風而落。

  金虔瞅了一眼面前傷心欲絕的女子,暗暗嘆氣,從懷裡掏出一個冊子,翻了兩頁,自言自語道:「吏部侍郎朱大人之女:偶遇,收白銀五兩;相談,收取白銀七兩;送香囊,收取白銀十兩……嘖,這十兩還得退回去……唉……」

  「金校尉!」趙虎聲音突然傳來,頓時打斷了金虔思緒,「又有一位偶遇的姑娘!」

  「就來!」金虔頓時精神一震,蹭蹭兩步竄了過去。

  可定眼一望,頓時一愣。

  只見眼前這位少女,一身素布綠衣,繡花布鞋,髮髻如墨,但卻無半點裝飾,五官秀麗,卻無半分貴氣。

  嗯?

  平民百姓風格,清新淡雅基調,標新立異?

  有創意!

  金虔趕忙上前一步,低聲問道:「敢問這位小姐是?」

  綠衣少女抬起眼簾望了金虔一眼,又趕忙垂下,雙耳微微發紅,低聲道:「惜蓮。」

  「惜蓮?」金虔一愣,趕忙翻開冊子翻了半天,皺眉道,「敢問惜蓮姑娘,您是那家的千金?」

  「惜蓮不是官家的千金小姐,惜蓮只是一個賣花女……」綠衣女子的頭垂得更低了。

  「賣花女?」金虔頓時無語,趕忙湊上前,壓低聲音道。「小姑娘,不是我不提醒你,今個兒想和展大人見面,費用可不低,你若是沒什麼大事兒,改日等展大人巡街之時再說也不遲啊……」

  「展大人?」惜蓮一愣,抬眼望了金虔一眼,又垂頭道,「惜蓮不是來見展大人的……」

  「哈?」

  「惜蓮是來見金校尉的……」

  「金、金校尉?!」變調聲線瞬時響徹雲霄。

  金虔細目圓瞪,直直望著眼前一臉嬌羞的少女,臉皮抽搐道:「你、你你你是說,你、你是來見我的?!」

  少女紅著臉,微微點了點頭。

  金虔頓時渾身僵硬。

  「金校尉,不錯啊!」張龍嬉笑著上前拍了拍金虔肩膀。

  「金虔,你何時認識的這位姑娘,咋也不告訴咱們?」趙虎也一旁附和道。

  「這個……」金虔頓感背後冷汗森森。

  一陣冷風嗖嗖吹來,吹得金虔、張龍、趙虎三人頓時一顫。

  回首一望,只見展昭俊顏凝冰,雙臂抱劍,紅衣似血,硬邦邦道:「金校尉,難怪你數日武功不見長進,原來乃是心不在焉、不務正業之故!」

  「哈?」金虔呆愣。

  張龍、趙虎二人僵硬。

  倒是身後少女絲毫不見影響,竟在此高壓之下,雙手奉上香囊一隻道:「若是金校尉不嫌棄,這個香囊……」

  「惜蓮姑娘!」金虔好似被蠍子蟄了一般,驚叫道,「姑娘一番美意,金某實在是無緣消受,還望姑娘另覓良緣……那個金某還有公務在身,就此告辭、告辭!」

  說罷便火燒屁股般落荒而逃。

  就聽身後趙虎嚷嚷道:「哎哎,金虔,那個小姑娘哭了……」

  身後寒氣更重。

  金虔只覺欲哭無淚,心中呼道:

  這貓兒果然小肚雞腸,吝嗇的緊。

  不過僅是一名無錢無勢的賣花少女向咱表露心意,比起他那大把大把的貴族小姐粉絲,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何必如此斤斤計較……

  其後,這一路之上,素稱溫文爾雅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就頂這一張溢滿寒氣的俊臉,在「七夕賞燈鵲橋會」上暢通無阻,再無人敢近其身週三尺之內。

  總之,金虔苦心經營的「相親大會牽線賺錢」的計劃不幸泡湯。

  *

  露白風清夜向塵,小星垂佩月埋輪。

  「唉——」一聲長嘆從三班院庭院之中幽幽傳出。

  金虔頭頂一隻水碗,雙臂筆直,兩腿直角彎曲,標準扎馬步姿勢頗有氣勢,但滿面苦色卻洩了風光。

  公孫先生剛入班院大門,見到此景不由一愣。

  「金校尉,你這是為何?」

  金虔哭喪這一張臉,道:「展大人交待,讓屬下今夜扎馬步兩個時辰……」

  公孫先生聽言,竟微微點頭道:「展護衛此舉,定有其深意……」

  金虔險些吐血。

  「對了,金校尉,今夜展護衛見了幾位官家小姐?」

  金虔嘆了一口氣:「十六位……」

  「十六位?!」公孫先生驚愕。

  金虔搖搖頭道:「屬下已經盡力,餘下的數十位小姐,八成是怕了展大人的黑臉,嚇跑了……」

  「不不不!」公孫先生趕忙道,「在下只是驚訝,展護衛竟見了十六位之多,實在是出乎在下的意料,在下本以為,最多能見三五位……」說到這,公孫先生不由頓了頓,上下打量金虔一番,點頭道,「果然還是金校尉有辦法。」

  「公孫先生過獎……」金虔臉皮抽搐回道。

  有辦法?!

  咱要有辦法就不會半夜三更在此處做蹲襠馬桶式了!

  「不過也好,既然是那些官家小姐自行離去,包大人也不愁交待……」公孫先生點點頭道,又瞅了瞅金虔,微一抱拳,「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打擾金校尉練功,就此告辭。」

  「公孫先生慢走!」金虔蹲著馬步道。

  公孫先生點點頭,轉身而走。只是在轉身之時,鳳眼有意無意瞥向金虔身後屋頂,頓時儒面顯出一抹笑意,背身朗聲誦道: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金虔臉皮一抽,心道:咱都如此悲慘現況,這公孫竹子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吟詩!

  卻見公孫先生又悠然走了回來,微微笑道:「金校尉,此後還是認真修習武藝,須知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你年紀還小,思慮這情情愛愛之事,恐怕為時尚早。」

  嗯?

  金虔納悶。

  「屋頂風寒露重,要小心著涼……」

  啊哈?!

  這公孫竹子在打什麼啞謎?

  不料公孫先生話音剛落,就聽身後屋頂瓦片一聲輕響。

  金虔心頭一驚,趕忙回頭眺望,卻只能依稀見到一抹紅影如風飄離。

  貓兒?!

  就見公孫先生拍拍金虔肩膀,意味深長道:

  「金校尉,那賣花姑娘雖然品貌端莊,但這幾日開封府內守備森嚴,半夜翻牆之舉是萬萬不可!」

  啥?

  待公孫先生離去許久,金虔思前想後半晌,這才反應過來,頓時心頭冒火,面容扭曲。

  感情這臭貓是蹲在屋頂監視咱……

  怕咱半夜翻牆會情娘……

  嘖,咱一個堂堂現代女性,怎可能如此沒品位,就算要翻牆,也該會帥哥情郎才對……

  娘的,這年頭到底還有沒有隱私權啊!

  *

  禁宮之內,當朝天子仁宗聽完手下匯報,滿面陰沉,長嘆道:

  「唉……朕聽了包卿上諫,花了如此多的心思,辦了如此隆重的『七夕賞燈鵲橋會』,為何仍是無法解決展護衛的終身大事?如此一來,明年的今日,朕豈不是又要忍受一次王公大臣招婿的唇槍舌戰?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10:38 AM

五鼠鬧東京 第一回 奉聖命入宮當值 紫雲殿鬧鬼奇驚

  開封府膳館,位於開封府衙東南院,三班院之側,乃是開封府一眾三班衙役享用飯食之處,每日早、中、晚放膳之時,此處皆是人影攢動,喧鬧不已。

  尤其是到黃昏晚膳之時,這膳館更是熱鬧。

  除去跟隨包大人左右的四大校尉、展大人、公孫先生等人是在夫子院用膳之外,開封府內巡街捕快、掃地皂隸、快班壯丁,都在此時匯聚此處,邊吃邊聊,說說這一天到晚遇見的新鮮事兒,倒也十分愜意。

  就說這靠門的這一桌,因通風良好,景色怡人,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了開封府衙役之中幾位有頭有臉領班的專座。

  首座那位滿臉絡塞鬍子,微微發福,說起話起來就好似木桶嗡嗡作響,乃是三班的班頭彭歸海;在他左手邊端坐的那位,高個消瘦,黃臉小眼,正是皂班班頭黃齊;右手邊那位身形健壯,黑臉虎目的漢子是快班班頭李紹;李紹旁側坐的那人,身形魁梧,滿面黝黑,一抬手,一伸腿,都能聽到骨頭哢哢作響,這人,便是壯班班頭馮千。而坐在最靠門一位,乃是一名年俞半百、鬚髮花白、精神奕奕的老頭,正是開封府大牢的牢頭孟樂。

  這幾人圍坐一桌,無論從氣勢上還是氣派上,都勝其餘幾桌一籌,就連這幾人談論的話題,也比其它幾桌高深不少。

  其他衙役捕快所談論的,無非就是今日又抓住了幾個盜賊肖小,南大門的菜市場又來了什麼樣的雜耍班子,今天「依翠樓」的姑娘又有什麼新花樣之流。

  而這幾人談論的,卻是與朝廷大事、開封府大計息息相關之事。

  這不,飯菜剛剛上桌,壯班班班頭馮千便耐不住性子開口問道:

  「彭班頭,這幾日朝中可有什麼大事發生?」

  「也沒啥大事兒。」彭班頭夾起一條青菜填進嘴裡,道,「半月前那狸貓換太子一案搞得朝堂上是沸沸揚揚,凡是與那劉后往來甚密的一眾大臣都人人自危,生怕這劉后一倒,皇上就拿他們開刀。可這眼瞅著過去半個多月了,也沒什麼動靜,這些個大臣也就安心了,這幾日朝堂上倒是挺安靜的。」

  「那就好,」皂班班頭黃齊也接口道,「只要這朝堂上沒事,包大人安心了,咱們兄弟也就有好日子過了。」

  「我看未必。」快班班頭李紹皺眉道,「我剛剛看到宮裡來人,要宣展大人入宮,據說宮裡出了怪事。」

  此言一出,桌上幾人都來了興致,不由湊上前急聲問道:

  「怪事兒?」

  李班頭眨眨眼,身子往前湊了湊,低聲道:「我也是聽張校尉說的,具體是啥事兒,我也不清楚……」

  幾人詫異,互相瞅了瞅,「今年這怪事兒可真不少啊……」

  說到這,馮千像是想起什麼大事,臉色微沉道:「這麼說起來,這幾日我咋覺著金校尉也挺怪的,好像有些不對勁兒啊?」

  「哦?怎麼不對勁兒?」彭班頭疑惑道。

  「就是……唉,我也說不上來,就是不對勁兒。」馮班頭撓撓腦袋道。

  「是不是臉色蒼白,眼圈漆黑,二目無神,雙腳虛浮,腕臂發抖?」孟牢頭突然接口道。

  「就是、就是那般模樣!」馮班頭一拍腦門,衝著牢頭孟樂一臉敬佩道,「孟牢,你一天到晚待在大牢裡,咋對外面的事兒還這麼清楚?」

  孟牢微微一笑,豎起手指向門外指了指道:「因為我正看得清楚。」

  眾人順著孟牢手指方向望去,只見一人身著黑紅相間校尉服,眯著一雙細眼,頂著兩個黑眼圈,端著一大碗飯菜,細瘦身形搖搖晃晃、一步三擺匆匆而來,正是那從六品校尉金虔。

  別看這金虔身形不穩,好似隨便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可腳下功夫卻是分毫不減,不過眨眼功夫,就嗖搜兩步衝進膳館,擠到了孟牢頭身側位置上一屁股坐定,大氣不喘,滴汗不流。

  「金校尉?!」幾人同時驚訝呼道,「你不是應該在夫子院與大人一起用膳,為何會來此處?」

  「噓、噓……」金虔細眼滴溜溜一轉,豎起一根手指壓低聲音道,「別嚷嚷、別嚷嚷,咱好不容易趁那貓……咳,趁人不留神溜了出來,這一嚷嚷若是讓那個貓……咳咳,讓人發現就大事不妙了……」

  「啊?」眾人更是納悶,都直勾勾瞪著金虔。

  「吃飯,吃飯……」金虔四下望瞭望,繼續低聲道。

  「哦……」眾人點點頭,互相瞅了瞅,不再言語,同時低頭扒飯。

  飯桌上頓時安靜下來。

  「啪嗒」一聲異響。

  眾人同時停下扒飯動作,互相望了望。

  「啪嗒」又是一聲異響。

  眾人同時抬首,朝發出聲音方向望去。

  「嘖,娘的……」只見金虔嘴裡嘀嘀咕咕罵罵咧咧,從桌上拾起兩隻筷子,兩隻手擺弄了半天,才擺好架勢,伸直手臂貌似要上前夾菜,可那拿筷子的手卻像抽了筋一般,哆哆嗦嗦抖個不停,一雙筷子在金虔手裡抖了片刻,又「啪嗒、啪嗒」兩聲掉到了桌上。

  嗯?

  眾人目瞪,直瞪瞪瞅著金虔邊罵邊將剛才的動作重複了一遍,可筷子還未抵達盤子邊,便又雙雙墜落桌上。

  「金校尉,你的手……」彭班頭實在是看不下去,抬手夾了兩根青菜放到金虔碗中,問道,「金校尉的手為何抖得如此厲害?難道是受了傷?」

  金虔嘆了一口氣,顫悠著筷子艱難萬分趴在碗邊朝嘴裡扒飯,邊扒邊道,「沒事、沒事,只是這幾日早晚受展大人指點武藝,有些疲累罷了……」

  心中卻呼道:嘖,奶奶的,那貓兒是不是存心和咱過不去?

  晚間收工,要監督咱蹲馬步,蹲得咱是兩腿痠軟,腿肚子轉筋……

  大清早天未亮就要到校場練劍,還偏偏挑一把重的要死的鐵劍讓咱耍,還美其名曰讓咱鍛鍊臂力……

  有啥可鍛鍊的?

  咱一個大好現代窈窕女性,難道要在胳膊上鍛鍊出大力水手品牌肌肉不成?多影響市容啊!

  這三頭肌、二頭肌還沒練出來,反而導致了肌肉過度疲勞、痠痛不堪,搞得現在連雙筷子都拿不穩,連頓飯都吃不安生……

  可惡啊……

  眾人聽得金虔話語,這才明了,不由悶頭樂了起來。

  只見孟牢頭滿面笑意,拍了拍金虔肩膀道:「金虔啊,你就是手上的功夫差了點,多練練也好。」

  其餘幾人也是同是點頭附和。

  「沒錯沒錯,看金校尉如此瘦弱,胳膊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以後如何擒賊抓贓?還是多跟展大人學學。」這是快班班頭李紹的話。

  「展大人肯指點你,真是運氣啊!」這是壯班班頭馮千的話。

  「金校尉,你也是從咱們皂班出去的人物,可千萬不能給咱們皂班丟臉啊,平時要多向展大人請教請教!」這是皂班班頭黃齊的話。

  彭總班頭環視一週,頗有威信點頭總結道:「金校尉,展大人可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他若是肯指點你一二,可是三世修來的福氣!」

  總之一個中心:展大人好啊……

  兩個基本點:展大人妙啊……展大人呱呱叫……

  聽得金虔是額頭青筋凸現,數日勞累睏倦牢騷盡數迸發,手中兩隻筷子「撲哧」一聲戳入飯碗半寸,騰得一下跳起身,暴跳如雷道,「那隻貓兒害得咱有覺睡不成、有飯吃不上、有懶偷不得,咱跟那貓兒是有奪睡之恨、灑飯之怨,削閒之仇,此等深仇、如此大恨,不共戴天,人神共憤!」

  呼喝完畢,金虔頓覺心頭一片朗然,呼吸舒暢,四肢舒坦,連數日間睏乏不堪的雙眼也瞬時清明了不少,將整間膳館一眾衙役慘白驚駭表情看得是一清二楚……

  嗯?

  這幫傢伙是吃錯藥了還是怎麼了?

  為何一副見到鬼的表情?

  雖然咱的言論有些激進,但又未指名道姓,也未髒字頻發,有何值得驚異之處……

  ……嗯?

  哪裡來的冷風?嗖嗖的冷……

  金虔不由一抖。

  不妙,以咱的豐富經驗判斷,此風定然非比尋常。

  這不是冷風,應是殺氣……

  且就沖這股殺氣獨特的豐韻、渾厚的觸感及豐厚的內涵,放眼整個東京汴梁城,也只有一人有此本事散出如此令人耳根子陣陣發痛的殺氣……嘖……不妙啊……

  不僅金虔大感棘手,膳館之內也是無一人敢動分毫。

  一館寂然。

  金虔沒有動,身後散發殺氣之人也沒有動。

  突然間,金虔心中猛一閃光,當下立斷,赫然抬首,一手扶胸,一手撐桌,好似杜鵑啼血呼道:

  「曾經有一隻會抓耗子的貓兒出現在咱的屋前,咱沒有珍惜,等屋內耗子氾濫之時,才追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夠給咱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咱會對那隻貓兒說三個字:回來吧。如果非要在那貓兒的歸來加上一個期限,咱希望是……就明天……」

  一番感人肺腑話語言罷,金虔欣喜的發現,面前一眾衙役的表情竟是變作了青綠色系。

  而身後那股陰寒殺氣貌似又猛烈了幾分。

  「展某不知原來金校尉還有養貓的嗜好……」

  聲音硬邦邦、冷冰冰,好似三九寒天的冰棒。

  嘖!那些電視劇、八點檔果然都是騙人的!

  什麼經典台詞,感人情節,根本連半點效用都沒有!

  金虔四下扯了扯臉皮,好不容易擺正表情,才轉過身形,抬首抱拳堆笑道:「展大人,您不是應該在接待宮裡傳旨的公公,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只見展昭俊貌冰寒,星眸泛冷,定定望著金虔道:「金校尉似乎不喜展某回來過早啊……」

  金虔不禁一個冷戰,趕忙又道:「展大人說笑了,展大人能早一刻回到府衙,此乃開封之福、衙役之福、大人之福啊……」

  展昭星眸一閃,繼續冷聲道:「那展某怕是要讓金校尉失望了,展某少頃便要回禁宮當值。」

  「哦?」金虔當下心頭一喜,細眼中冒出希望之光,「那便是聖上之福、禁宮之福、天下之福……」

  劍眉一動,冷聲繼續道:「可展某奉皇命而來,特命今夜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一同入宮於紫雲殿當值……」

  「嘎!」金虔好似被一隻蒼蠅噎住喉嚨,半晌才隱抽著臉皮,垂下腦袋回道,「那便是……金虔之福……」

  「……金校尉,隨展某一同入宮。」

  「……屬下遵命。」

  待金虔頭重腳輕一步三晃隨展昭離去半晌,膳館之內眾人才回過神來。

  不過眾人此時臉色卻是大大不同於剛剛的慘白青綠,反是雙頰緋紅,數眼放光。

  「你瞅見了沒?瞅見了沒?剛剛展大人朝我笑了!」

  「你亂說啥,那明明是朝俺笑的!」

  「胡說,應該是朝我笑的……」

  「哎,你說展大人一笑,咋就那麼好看呢……」

  「瞅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展大人不過笑了一下,有啥稀奇的?」

  「你還好意思說我?你剛才不也看傻了?」

  「去去去,胡說啥!」

  那彭班頭一臉恍惚,半晌才緩緩道:「什麼養貓,捉老鼠的,我怎麼一句也沒聽明白……還有,這展大人笑啥啊?」

  其餘幾位班頭也是一臉莫名。

  只有那老眼精明看盡人事的孟牢頭環視一週,暗自搖頭笑道:「御貓?養貓……嘿,依我看,倒像是貓兒逗耗子……」

  *

  啥叫人見人愛、車見車載、花見花開……

  啥叫名滿江湖的南俠展昭……

  啥叫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

  金虔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也算是開了眼界。

  看看人家展大人,雖說長期在開封府當值,甚少在禁宮露面,但一出現在這皇宮大內,就好似黑夜中的明燈、沙漠中的甘泉,蟻群中的蜜糖,令人趨之若鶩。

  瞅瞅自從入了禁宮,這一路上有意無意湊巧碰巧遇見的大群禁軍士兵、大把將領,只要一見到眼前這位四品御前帶刀護衛,莫不是兩眼放光,滿面通紅,崇敬萬分。

  老老實實抱拳施禮算是正常的,抑制不住緊張興奮雙手發抖的是可以理解的,可這一見面就雙眼放光,好似要衝上來將護衛大人生吞活剝的就有些讓人脊背發涼了。

  而這展大人的定力也著實高深,無論遇見何種境況,都能面帶溫然笑意,一一恭敬回禮,不驕不躁、尺度得體,堪比現代明星偶像會見影迷。只是累得隨在其後的金虔也不得不照葫蘆畫瓢同樣一一施禮,險些折斷了一條細腰。

  總之,隨在這展大人身後逛這這皇宮大內就就好似逛菜市場一般,那叫一個不緊不慢、大搖大擺、風光無限、腰酸背痛、臉皮抽筋。

  所以,當金虔見到這位守在紫雲殿半晚,雖與展大人近距離接觸,卻依然保持面部表情正常、肢體語言正常、興奮指數正常的禁軍指揮使袁大人之時,金虔頓感親切萬分。

  這禁軍指揮使袁大人,年紀三十歲上下,一身戎裝,身形筆直,面皮黝黑,眼睛不大卻甚是晶亮有神。

  「勞煩展大人,袁某實在是過意不去。」袁大人一抱拳,施禮道。

  展昭微微一笑,也抱拳回道:「袁大人哪裡話,展某也是御前護衛,此乃分內之事。」

  兩人客套施禮完畢,袁大人才將目光移向展昭身後的金虔,不由一愣,開口問道:「這位兄弟倒是眼生的很,不知是——」

  「這位是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金校尉。」展昭閃身介紹道。

  那袁大人一聽金虔名號,卻是比見到那展昭還要欣喜幾分,頓時雙眸一亮,提聲道:「這位小兄弟便是開封府金校尉?久仰,久仰!」說罷抱拳施禮。

  「袁大人客氣。」金虔也抱拳施禮,心中卻道:

  嘖,咱一個在開封府混飯吃的,有何久仰之處?這古人實在是客套的緊了,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要稱「久仰、久仰」,真是毫無創新意識。

  不料那袁大人下一句話,卻把金虔驚在一處。

  「素聞開封府金校尉天賦異稟,可上通天庭,下通森羅,招魂捉鬼不在話下,今日得見金校尉真身,實在是袁某三生有幸。」

  啊哈?!

  金虔細眼抽了數下,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袁大人還真是對自己「久仰」了不少八卦消息,只是,聽剛才那般形容——

  想不到咱一屆平頭老百姓,才幾日之間,就快和那位鍾馗老兄平級了……

  嘖嘖,輿論的力量果然強大,八卦的威力果然彪悍。

  「哈哈,袁大人過獎、過獎。」金虔細眼一挑,堆起笑臉回道。

  「袁大人言重了,金校尉不過是略通靈異之術,哪裡有傳的那般厲害。」展昭瞥了一眼金虔,一旁謙虛道。

  「唉,展大人此言差矣,如今這禁宮之內的怪事,怕只能是仰仗金校尉這樣的奇人了。」

  展、金二人聽言皆是一愣。

  展昭皺眉道:「今日展昭與金校尉奉聖上口諭進宮,時間倉促,傳旨的公公也未說清楚,只說宮中發生怪事,讓展某與金校尉一同前來紫雲殿當值調查,難道這殿內的怪事,是和鬼魂之事有關?」

  袁指揮使長嘆一口氣,默然點了點頭道:「實不相瞞,這幾日……這紫雲殿附近鬧鬼啊……」

  「鬧鬼?!」金虔頓時頭皮一麻,不禁高叫道。

  就見袁指揮使搖頭嘆氣道:「這幾日,一到半夜子時,紫雲殿周側總會出現一道白色鬼影,鬧騰不已,著實把禁軍兄弟們給嚇得不清,接連幾日下來,已經有好些個兄弟都嚇病了,袁某也是出於無奈,才向聖上請旨,請展大人與金校尉前來一探究竟。」

  「白色鬼影?」展昭沉吟。

  「白、白色鬼影……」金虔嚥了嚥唾沫,瞥眼瞅了瞅一臉無畏的展昭,又望了望一臉鬱悶的袁指揮使,顫聲道,「袁指揮使,您莫不是開玩笑吧,這禁宮大內是何等地方,怎麼可能鬧鬼?」

  展昭也抬眼謹慎道:「袁指揮使的確看清楚了?難道不是刺客?」

  「袁某自然看得清楚!」袁指揮使一臉正色,「不單是袁某,這禁軍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道白影,四處飄蕩,看得見,追不上,摸不著,飄飄忽忽,詭異非常,不是鬼,還能是何物?」

  「或許是輕功卓絕之人夜探禁宮……」展昭推測道。

  「不可能……」袁指揮使打斷展昭話語,皺眉道,「哪有人輕功能到如此地步?展大人莫要說笑了。」

  金虔聽言,眼眉不由一挑,瞄了瞄展昭,心道:有啥不可能,眼前不就站著一個。

  只見展昭劍眉皺沉,頷首不語半晌,才抬首道:「既是如此,展某與金校尉就在此守夜,以防不測。」

  金虔頓時一頭黑線。

  那袁指揮使一聽,頓時喜上眉梢,滿面金光道:「那就有勞展大人與金校尉了!」

  說罷,就忙不迭的抱拳匆匆離去,片刻也不願多留,看來真是被那隻「鬼」折騰得夠嗆。

  展昭望著袁指揮使匆匆消失背影,抬頭環顧一圈地形,微微點頭,對金虔道:「今夜就有勞金校尉與展某一同守夜,會一會那位夜闖禁宮的『鬼』!」

  「……屬下遵命。」金虔抱拳回道,抬首望了望夜空,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展大人,屬下能否先去御膳房取些大蒜?」

  「大蒜?」展昭微怔,星眸轉向金虔。

  「沒錯,就是大蒜!」金虔抱拳,正氣凜然道。

  說罷,又抬頭望了望上空,心中感嘆道:

  如此月圓之夜,也不知會遇見變身狼人還是千年吸血鬼,當然要掛兩串大蒜傍身才安心啊。

  *

  皓月當空,皎如飛鏡,冉冉夜霧,似夢似幻,纖雲舞靜夜,清風弄烏絲,好一派詩情畫意,幽幽月夜之景。

  大內禁宮之中,紫雲殿黃瓦宮簷之上,兩道身影並排而坐,一人身形如松,一人身形似蝸,一人懷抱寶劍,一人頸掛大蒜。

  本應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如今卻雙雙坐在禁宮寶殿屋脊之上,倒也是幅頗為奇特的景緻。

  「金校尉,你可是怪展某?」

  清朗夜風突然送來這麼一句,頓讓昏昏欲睡的金虔清醒了一半。

  「……展大人何出此言?」金虔費力繃開眼皮道。

  「晚膳之時,金校尉在膳館所言,展某聽得清楚。」

  「咳咳,那個……是……那個……咳咳……實屬屬下信口亂言,展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頓時完全清醒,金虔趕忙乾笑敷衍道。

  悠悠夜風又送來一聲輕嘆:「展某也知,武功修為並非一日之功,只是我等皆在公門當值,身家性命便是掛在刀尖,若是有所閃失,怕便是性命之憂……金校尉你可明白……」

  金虔頭皮一麻,不由自主轉頭望向展昭,立時僵立當場。

  清輝之下,那雙清澈、深邃、毫無半點雜質的黑眸之中,閃耀著熒熒流光,竟似將九萬星辰盡攬雙眸,夜空銀河環收凝睇。

  月色撩人,美色誘人。

  金虔頓時只覺血氣上湧,心跳失常,頭頂髮絲根根炸毛;

  蒼天哪,咱不過一介凡夫俗子,哪裡經得起如此考驗?!

  耶穌啊,趕緊降一道天雷讓咱超脫,免得鑄成大錯啊!

  「金校尉?」

  展昭見金虔雙眼發直,呼吸頓滯,趕忙湊上前喚了一句。

  一張俊臉猛然在眼前放大,金虔立即全身汗毛倒豎,手腳並用兩下竄到數米之外,心潮澎湃不已,喘了數口,才啞著聲音道:「屬、屬下多謝展大人一番苦心……」

  話未說完,卻見展昭臉色突然大變,一個飛身衝向金虔,還未等金虔反應過來,就已被展昭攬到身側。

  抬首,握劍,凝俊顏,豎劍眉,一身凝滯殺氣。

  金虔心頭一震,順著展昭目光向頭頂夜空望去——

  一輪清月皓明夜空,縷縷輕風散去霧絲。

  一抹白影從月中翩翩而落,清風漫影,飄逸如雲,一襲雪紡,萬縷烏絲,都隨這剪白影緩緩落下、微停,隨風而動……

  靜然、悄然、寂然,萬籟無聲。

  華美俊顏,劍眉輕佻,桃花眼眸流轉,風情何止萬千。

  鬼?

  仙人?

  還是嫦娥下凡?

  金虔只覺口中液體氾濫。

  但見那白衣華美男子用一雙桃花眼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若松紅影,薄唇勾出不屑:

  「你就是那隻臭貓?」

  展昭星眸如電,身形緊繃,肅聲道:「你是何人,竟敢夜闖禁宮?」

  「我是何人?」白衣人吊兒郎當一笑,緩緩舉起手中寶劍,任潔白劍穗風中瀟灑。

  「豎起你的貓耳朵挺清楚了,在下就是今夜將在禁宮大敗御貓的——錦毛鼠白玉堂!」

  錦毛鼠?!

  白玉堂?!

  Oh my god!

  金虔頓感一陣眩暈,心中哀呼道:

  貓鼠大戰,不得不看!

  嘖嘖,如此良機,可此時竟連個可收取觀賞費的觀眾都沒有,實在是可恨啊可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10:54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0 10:54 AM 編輯

五鼠鬧東京 第二回 貓鼠大戰妙計 解錦鼠盜劍氣御貓

  夜空,深邃幽遠;

  冷月,清華逼人;

  大內禁宮,紫雲殿,燦金殿脊之上,一紅一白兩道修長身影,對峙而立,劍拔弩張。

  東側那人,一身白衣勝雪,一柄雪劍寒光,劍眉微挑,便有銳利殺氣奔騰而出。

  西側那人,絳衣似霞,身直若松,手中古劍尚未出鞘,卻有劍氣動驚四方之魄。

  雲湧、風起,吹裂陣陣衣袂。

  突然,白影倏然騰起,雪白身影仿若飄渺仙子一般旋入夜空,曼妙至極,可純白之中夾雜的那一抹雪劍寒光,卻是殺氣逼人,冰冷迫人,仿若一隻千年冰箭,直朝紅衣身影射去。

  紅衣微動,巨闕粲然出鞘,逆迎而上。

  鏘!

  劍刃相碰,擊起一串耀眼火花。

  兩道身影猝然分開,落身回立,對視、凝眉。

  「哼!」

  白衣人桃花眼一挑,足尖一點,身形驟然懸空,再次向紅影襲去,殺氣更勝之前。

  紅衣人不敢怠慢,凝神、飛身,手中寒劍破空擊出,劍影畫虹。

  白影若電,紅衣驚鴻。

  雪劍華彩盡現,如激流擊石、瀑水湍急,茫茫劍影絢爛繚亂。

  巨闕古器沉斂,若沉寂深海、併吞萬滔,寒光道道驚破長空。

  獵風四起,鏘擊若雨,劍刃急擊激起炫眼火花,閃耀夜空,仿若節日煙火,耀眼奪目。

  正是:使山色為之黯然,使天地為之低昂;使雷霆為之驚震,使觀者為之沮喪。

  沮喪……

  是的,沮喪!

  如此精彩絕倫世間難得一見的貓鼠之鬥,卻僅有一名滿面沮喪表情的觀賞人員,且此人不但不懂得佔據最佳觀賞角度,更不遵守觀賞決鬥場景的規矩。

  屋脊之上兩人甫一對峙,此人就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溜下貴賓席位屋頂位置,反而躲至視野欠佳的屋簷之下探頭探腦;欣賞如此高難度係數的打鬥場景,不但不靜心觀賞,卻在一旁言語詭異,頗有大煞風景之兆。

  只見此人蹲在屋簷圓柱之側,探出一個腦袋,瞪著一雙細眼,口中嘀嘀咕咕:

  「錦毛鼠白玉堂以一招『蒼龍出海』獲得一個有效攻擊,率先佔據優勢;但御貓展昭也絕非泛泛之輩,臨危不懼,沉著應戰,以一招『猛虎下山』取得一個有效分,奮起直追……」

  「好!白玉堂以一招『猛虎掏心』直線攻擊,展昭用一招『白鶴亮翅」輕鬆避過,兩人功力不相上下,戰事陷入僵局;白玉堂及時調整心理狀態,改變戰術,以一記「飄渺回身劍」扳回一回合,展昭暫居略勢;但南俠畢竟成名已久,江湖經驗豐富,關鍵時刻頂住壓力,又施一招「中流砥柱」,化解白玉堂澎湃攻勢……嘖,如此精彩的解說,可惜卻沒人鼓掌捧場……」

  「喂……金校尉……」

  金虔正在不忿,突隱約聽到一個聲音傳來,瞪眼四下觀望,只見在紫雲殿角落陰暗處,探出一個人影,正朝自己招呼揮手。

  「袁指揮使?!」金虔詫異,「你躲在那裡做什麼?」

  那袁指揮使卻不回話,只是作了一個噤聲手勢,又向金虔招了招手。

  金虔眯眼,四下望了望,貓腰蹭蹭兩步來到袁指揮使身側,低聲道:「袁大人,還不速速調派人手……」

  說了半句,金虔卻是一愣,此時自己這才看清,在袁指揮使身後隨有一隊禁軍,與自己同一姿勢,貓著腰、仰著頭,齊齊同望屋脊之上一紅一白兩道交戰身影。

  「袁大人,既然禁軍兵隊已到,為何還不協助展大人捉拿刺客?」金虔有些惱怒,微微提聲問道。

  「刺客?!」袁指揮使驚異道,「那白影不是鬼嗎?!」

  金虔只覺頭頂青筋微凸:「自然不是!」

  「可……你看那白影……飄飄忽忽……」

  「袁大人!你可看仔細了,展大人的身影也是一般飄忽!那人不過是與展大人一樣,身懷絕世輕功罷了!」

  「啊,原來如此!」

  袁指揮使頓時雙眉一豎,猛然挺起身,向身後一眾禁軍高聲命令道:「速速協展大人擒拿刺客!」

  「遵命!」

  一眾禁軍頓時士氣高漲,疾跑而出,抽刀拔劍,搭弓拉弦,將紫雲殿圍了一個水洩不通。

  「屋頂刺客,還不速速束手就擒?!」袁指揮使揮刀高喝道。

  可屋頂交戰兩道身影,卻如耳聾一般,毫無所動。

  皎皎清輝之下,一紅一白兩道人影,糾錯交戰,劍刃相擊,戰得是難解難分。

  袁指揮使雙眉緊蹙,定定盯著上空兩道纏鬥身影,卻是遲遲不敢發令。

  「袁大人,展大人與那刺客纏鬥太近,此時發箭,恐會誤傷展大人……」

  袁指揮使身側一名禁軍副使模樣的人低聲道。

  袁指揮使點了點頭,雙眉更緊。

  金虔聽得清楚,也看得明白,此二人,身手乃在伯仲之間,莫說一時半刻,怕就算鬥上三天三夜也難以分出勝負。

  嘖……

  難道就任憑這一貓一鼠鬥得兩敗俱傷、我等觀眾看得審美疲勞才能罷休?

  唉,早知道,剛剛去膳房之時就應順手取些茶水瓜子以消磨時間,如今渾身上下只有一條大蒜辮子傍身,吃又吃不得,喝又喝不得,實在是失策。

  想到此處,金虔愈發無奈,伸手將掛在脖子上的蒜辮取了下來。

  「金校尉,難道你有妙法?」

  袁指揮使見到金虔舉動,突然雙目一亮呼道。

  嗯?

  金虔抬起細眼莫名望向袁指揮使,只見這禁軍指揮竟雙目發光直直瞪著自己和……自己手中的一條大蒜辮子。

  妙法,啥妙法?

  咱只是覺著這大蒜掛在脖子上有些異味……

  等等,異味!

  金虔猛一抬頭,直直盯著白玉堂那身白衣,雪緞飄舞,無瑕勝雪,與皎潔月色交相輝映。

  嘖嘖,那個詞叫什麼來著?

  應該是「潔癖」……

  金虔細眸一閃,一舉手中大蒜道:「袁大人,咱們換換武器如何?」

  「……啊?」

  於是,在皇宮大內禁宮之中,就出現了這一幕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屋脊之上,紅白身影錯影交戰,險象環生;

  屋簷之下,一隊禁軍專心扒蒜,抱怨連連。

  「蒜要搗碎,和成團!」袁指揮使黑著臉命令道

  「……遵命……」一眾禁軍黑著臉回道。

  「好,聽我口令,扔!」

  一聲令下,經過精心搗製成團的「蒜丸」數彈齊發,朝夜空中交戰兩道身影直直飛去。

  那空中二人,果然身手不同凡響,激戰之時,仍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竟是同時出手撈住破口而來的「暗器」。

  「啪噠」、「啪噠」兩聲同時響起。

  手接「暗器」兩人,同時一愣。

  就在這一愣之瞬,又有數發暗器呼嘯而至。

  紅白身影同時舞動,劍光飛繞,光華璀璨,暗器應擊而落,詭異氣味四散。

  「這是什麼?!」白衣人高聲驚呼道。

  「……」紅衣人雖無聲無息,只是身形微滯,但屋簷下的眾人敢發誓,他們的確在同一時間感受到了一股寒氣。

  「好你個臭貓,竟敢來陰的!」白衣人暴跳如雷,怒聲滾滾,「今日這筆帳你白爺爺記下了,改日定要你百倍奉還——」

  話音未落,白影已如青煙一般,飄竄而去,只留蘊含怒氣的朗朗嗓音環繞空中。

  「鏘!」巨闕回鞘,大紅身影飄下屋脊,無聲落地。

  星眸緩緩掃過,眾人不禁同時牙關打顫。

  「袁大人!」

  「展、展大人有何吩咐?」

  「那刺客身手不凡,用意不明,恐會再次來犯,還望袁指揮使加派人手,加強禁宮守備!」

  「是、是!」

  星眸再轉:「金校尉!」

  「屬、屬下在!」

  「……隨展某回府!」

  「是……」

  大紅身影直身離去,細瘦校尉緊隨其後。

  禁軍一眾定定望著兩人背影,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啊呀,展大人那雙眼睛一瞪,可真夠嚇人的!」

  「用大蒜做暗器,熏死人……嘿,那個姓金的校尉,可真夠絕的……」

  眾人互相望了望,皆是同一心聲:

  開封府的人,真是惹不起啊!

  *

  開封府衙往東兩條街,有一小巷,其間各店皆買賣甜品小吃,甚為出名,所以汴城百姓又稱此巷為甜水巷。

  就說這巷東一家小店,名為曹記糖水鋪,以家傳糖水為名,價格公道,味道不凡,又在開封府衙役巡街必經之路,所以這開封府巡街衙役每日巡街至此,都會在此店歇歇腳,嘮嘮家常。若是想聽些開封府內不為人知的事兒,不妨就在此店坐上一坐,包你不枉此行。

  今日,這糖水鋪內尤為熱鬧,除了最靠牆角的那一桌之外,其餘幾桌,都被開封府出門巡街的衙役擠坐滿滿,且這些衙役都是同一姿勢,同一表情,個個伸長脖子,直勾勾盯著最中央一張桌上的一個瘦小衙役。

  別看這名衙役,身材消瘦,甚不起眼,但那一身黑紅相間裝扮,卻是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裝扮。

  而與此人同桌的二人,更是不同反響,正是開封府的兩位六品校尉:張龍、趙虎兩位大人。

  只見那名消瘦校尉,細眼微眯,挑著一雙眉毛,一副悠閒表情。

  可周圍那些差役就沒有如此悠閒,盯著這小衙役半晌,卻不見他有任何回應,不禁有些著急,便見張龍張校尉叫了起來。

  「哎,我說金虔,你怎麼說了一半就不說了?!」

  「那個突然從天下飄下來的白影到底是人是鬼?你倒是往下說啊!」趙虎校尉也追問道。

  金虔抬眼瞅了瞅,乾咳了兩嗓子,故作神氣的扇了兩下巴掌,挑眉道:「咳咳,說了半天,怎麼覺著有些口乾啊……」

  同桌二人立即拍案高呼:「掌櫃的,來一碗糖水!」

  待糖水上桌,金虔才微抬眼皮,手臂向瓷碗伸去,可那手臂卻是哆哆嗦嗦,好似得了癲癇病一般,根本無法將滿盛糖水的瓷碗端起。

  一鋪子人都直直瞪著那隻顫抖手臂,還有幾個不識相的傢伙悶笑出聲。

  「金校尉,你這是……」旁坐的趙虎壓著笑意道。

  金虔好似突然想到什麼,猛得收回手臂,肅色道:「沒什麼,昨夜……咳,只是這幾日練功有些過了……無妨、無妨……」

  說罷,就見金虔從腰間抽出一根麥稈,將麥稈一端插入糖水,一端含在口中,「吸溜」、「吸溜」吸了起來。

  一鋪子人頓時一愣。

  「金校尉,你這法子……還真是不錯啊……」張龍讚道。

  金虔抽著臉皮點了點頭,算是謝過,繼續悶頭吸糖水。

  一碗糖水見底,卻仍是不見金虔有繼續開口之意,張龍終是忍不住,嚷嚷起來。

  「喂,金虔,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啊呀,這糖水也太少了吧……」金虔卻突然不滿道叫喚一聲,伸著顫悠悠的胳膊把空碗推到了一旁。

  張龍雙眉一皺,頓了頓,只得又扭頭提聲呼道:「掌櫃的,再來一碗糖水!」

  於是,「吸溜」、「吸溜」的聲音又充斥在糖水鋪中。

  「金校尉,那……」這回開口的是趙虎。

  「嗯……腹中似乎飢餓,好些事兒都記不清了……」金虔垂眼嘀咕道。

  「……掌櫃的,上一盤點心……」趙虎無奈道。

  「吧噠」、「吧噠」的嚼點心聲又充斥於整個鋪中。

  「金虔!」就聽張龍咬牙切齒道,「糖水也喝了,點心也吃了,你到底還說不說?」

  金虔這才抹抹嘴皮,將麥稈擦淨收回懷裡,清了清嗓子道,「那白影並非冤魂鬼怪,而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名俠客,名為錦毛鼠白玉堂!」

  「噗——」

  剛說到此處,就聽糖水鋪角落裡傳來一聲噴水聲音。

  眾人不約而同順聲而望,只見鋪子角落裡唯一一張沒有被開封府衙役佔據的桌旁,圍坐三人,兩矮一壯,正在手忙腳亂的擦拭身上的水漬。

  只是那三人位處角落,光線陰暗,所以看不清確切面貌。

  「失禮、失禮……」就見那桌旁一個小個子男子站起身,抱拳向眾人施禮道。

  眾衙役又回過頭望著金虔與張龍、趙虎三人。

  只見趙虎思索片刻,慎重道:「錦毛鼠白玉堂……難道是陷空島的五鼠之一?」

  「沒錯、沒錯!」金虔點頭,「就說那個白玉堂。啊呀,說起那個白玉堂,真是:一身白衣堪比皎月,相貌俊美勝過潘安,絕對是一等一的大帥哥!」

  「大摔歌?!」眾人疑惑。

  「咳咳,就是說此人是難得的英雄才俊。」金虔趕忙解釋道。

  「哦……」張龍點點頭,道:「我倒也聽過此人的名號,聽說此人輕功卓絕,武藝超群,但從未打過交道,也不知道這江湖傳言能信幾分。」

  旁側一名衙役聽言,卻是接口道:「張大人說笑了,那人既然號稱錦毛鼠,頂多也就是個江湖鼠輩,咱們展大人乃是聖上親封的『御貓』,本事自然要比那老鼠高上許多!」

  此言一出,屋內便是一片哄笑。

  「哐當!」一聲巨響。

  只見角落那桌三人中那名壯漢撞開桌子跳了起來,但轉瞬又被剛剛致歉的小個子男子摁了回去。

  「可是……」趙虎撓著腦袋道,「江湖盛傳那陷空島五鼠:老大鑽天鼠盧方,老二徹地鼠韓彰,老三穿山鼠徐慶,老四翻江鼠蔣平,老五錦毛鼠白玉堂,個個身懷絕跡,深藏不露,絕非一般江湖肖小可比。」

  張龍也一旁接口道,「而且聽說那錦毛鼠白玉堂雖然在五鼠中年紀最小,但功夫卻是最高,傳聞已到江湖前五之列……」說到這,張龍臉色不由一沉,目光移向金虔道,「這五鼠與官府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為何回無端端跑到禁宮去鬧事兒?」

  「依我看,八成是沖展大人去的!」金虔一本正經道。

  眾人一聽,皆是有些驚異。

  只見趙虎趕忙壓低腦袋,湊到金虔身側道:「金虔,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金虔挑了挑眉尖道,「你們是沒看見,那白玉堂一見到展大人就雙眼發紅,兩句話不到就拔劍朝著展大人狂砍,好似和展大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世仇一般,若是說他不是沖展大人來的,咱這『金』字就倒著寫!」

  糖水鋪內頓時一片寂靜。

  就聽金虔繼續滔滔不絕道:「那錦毛鼠的本事還真不是蓋得,和咱們展大人絕對是旗鼓相當!就說他們二人這一戰,是百年難遇,千年難求,打的是昏天暗地、風雲變色、天塌地陷、電閃雷鳴,猶如滔滔江水……」

  「金校尉……」趙虎急忙打斷金虔話語道,「最後到底是誰勝了?」

  「誰贏?」金虔聽到此言,卻猛得停住話音,挑起眉毛,環視眾衙役一週,緩緩沉聲道,「想知道到底是哪一位更勝一籌?」

  眾人皆是一臉期盼,盯著金虔一個勁兒點頭。

  卻見金虔咧嘴一樂,伸手在桌面上一拍,氣沉丹田,提聲道:「若想知貓鼠大戰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張大人、趙大人,金虔還有公務在身,恕難久留,就此告辭。」

  說罷,便站起身形,拱手抱拳,腳尖點地,好似一股煙一般,不見了蹤影,只有空中傳來幾句話語:「明個兒除了糖水點心,若是再來一碟子花生米就更不錯了……」

  「……」眾人頓時呆愣當場。

  半晌,就見張龍一拍桌子跳起身,指著金虔離去方向氣呼呼喝道:

  「好你個金虔,喝了兩大碗糖水,吃了一大盤點心,結果才說了這麼幾句就跑了?!」

  趙虎緩緩站起身拍了拍張龍肩膀,搖頭道:「張大哥,咱們就知足吧。今個兒早上王朝、馬漢兩位大哥請金校尉吃了三籠包子,喝了兩壺上等好茶,結果什麼都沒套出來,只是聽說有刺客入了禁宮而已。咱們聽了這麼多,也不算虧了。」

  一眾衙役聽言,不由同時對望,又同時無奈垂頭。

  而在糖水鋪角落那桌的三人,卻是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

  再說金虔,別看剛剛佔了便宜,吃到水足飯飽,可臉面上卻是沒有半點得意,反倒有些晦氣之色。

  只見金虔晃晃蕩蕩走在甜水巷內,口裡嘀嘀咕咕,抱怨不停:

  「臭貓、爛貓,小心眼!咱用大蒜泥做暗器,不也是權宜之計,犯得著這麼睚眥必報嗎?胳膊上掛五斤大蒜蹲半晚上馬步……練功?練什麼功?臭功、還是熏人功?!練得咱今天滿鼻子大蒜味兒,吃啥都沒胃口……嘖嘖,早上喝了兩壺好茶,現在又喝了兩大碗曹記的糖水,咋還是覺得嘴裡有股怪味兒……」

  「這位小兄弟請留步。」

  突然,從金虔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聲線略為尖細,聽起來竟是有種滑溜溜的感覺。

  金虔回頭一望,只見一位只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矮小男子立於身後,正向自己抱拳施禮。

  只見此人,身著暗紫長衫,外罩暗灰短襟,腰繫長腰帶,腳踏薄底快靴,手搖一把鵝羽扇;頭髮稀少,梳的卻是油光鋥亮,在頭頂抓了個咎,用一根木簪定住。再看此人臉面,窄天靈蓋窄腦門,尖下巴,鷹鉤鼻,一雙小眼睛,黑溜溜、滴溜溜甚是有神,兩撇八字油鬍子,整整齊齊貼在嘴皮上方。整個人一眼望過去,只有一詞可表:又油又亮。

  金虔猛一看此人尊容,險些沒樂出聲來,只覺此人甚有做曲藝工作者的潛力。

  「不知這位兄台有何指教?」

  只見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兄弟三人,初到汴京,向來喜好結交朋友,見小兄弟談吐不凡,所以想請小兄弟到樓上一聚,交個朋友……」說到這,目光移轉,瞥了旁側一座酒樓一眼,又轉目瞅向金虔,道,「不知小兄弟可否賞臉?」

  此人不笑也就罷了,他這一笑,頓讓金虔心中一顫,立即直覺聯想到開封府內那根腹黑竹子。

  金虔頓時細眼一眯,神色一凜,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搭訕?就現在咱這身開封府工作服形象,不可能!

  找茬?在汴梁城裡向向開封府的權威挑釁,除非瘋了……

  那……

  金虔不由又細細打量面前之人。

  此人看起來怎麼好像有些眼熟……

  對了,這身打扮,不就是剛剛坐在糖水鋪角落三人其中的一個……

  嘖嘖,這人怕是剛剛聽了咱在糖水鋪那段精彩講演,所以特來探消息的傢伙吧……

  只是……

  金虔抬眼瞅了瞅此時身旁那座汴京數一數二的酒樓排場,又看了看此人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嘴角一撇:

  居然用四大金剛的同一招式,毫無創新意識。

  更可恨的是,瞧此人表情,好像可以十拿九穩一般,定是把咱當成一個貪小便宜的主兒。

  哼哼,小子,你也太小瞧咱這有節操、有追求、有堅持、有立場的堂堂「四有」現代未來人了!

  咱今個兒就給你玩一把高節操、高基調!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神色一正,恭敬抱拳道:「這位兄台,金某在開封府當值,自當兢兢業業,謹守本分,以職為本。開封府衙內訓誡:無功不受祿。小弟與兄台素不相識,更談不上什麼交情,怕是也幫不上兄台什麼忙,兄台之請,金某實在無緣接受,還望兄台見諒。」

  言下之意:小樣兒,想賄賂咱,你還不夠斤兩!

  那人顯然沒料到金虔如此反應,不禁一愣,但轉瞬又變作一張笑臉,抱拳道:「在下失慮了,還望小兄弟見諒。」

  金虔也是微微一笑道:「金某公務在身,就此告辭。」

  說罷,毅然轉身離去。

  只是在走過兩條街之後,金虔仍隱隱感覺身後有兩道探究目光緊繞自己不放。

  且好似聽到一個大嗓門遠遠傳來嚷吵之聲:「四弟……」,「那開封府算什麼東西……」如此云云。

  導致金虔一直對這三人話耿耿於懷,直到吃完晚膳,得知御前四品護衛展昭夜間奉命入宮當值,今夜無人督促練功的消息後,仍是無半分雀躍之心。

  *

  夜半時分,金虔躺在床鋪之上,翻來覆去、醞釀一個時辰之久,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心入睡,白日所見那名男子模樣總是在腦海中打轉。

  突然,金虔腦中靈光一現,騰得一下坐起身,呼道:「難道那人是翻江鼠蔣平?!」

  回想之前張龍、趙虎對陷空島五鼠的形容,金虔越想越覺大有可能。

  「嘖嘖,想那人油頭油臉的模樣,活脫脫就是一隻水老鼠……壞了,那其餘二人定是五鼠的另外二人,大個子大嗓門的那個,定是穿山鼠徐慶,剩下那一個,也不知是鑽天鼠盧方還是徹地鼠韓彰……啊呀呀,僅是一隻白老鼠都險些掀翻了天,如今又多了三隻老鼠,可是大事不妙啊……」

  想到這裡,金虔頓時有些心急,趕忙跳下床,隨便套了件外衣就往門外走,邊走邊道:「還是速速告知貓兒為妙……」可走到門口,身形又是一滯,猛一拍腦門道,「哎呀,居然給忘了,貓兒今個兒入宮當值,此時不在府裡……」消瘦身形在地上團團轉了兩圈,又走回床邊,想了想,臥倒蓋被,道,「反正都是貓兒惹的禍,咱瞎操什麼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睡覺、睡覺……」

  屋內又恢復一片寧靜。

  「呵……有意思……」

  一個微帶笑意的嗓音突然響起,打破寂靜。

  金虔立時渾身汗毛豎炸,急忙竄起身,緊抱被子,蹲縮在床,細眼圓瞪四下張望,呼喝道:「誰?是人是鬼?!竟敢來開封府撒野?」

  「連大內禁宮五爺都不放在眼裡,難道還懼你一個區區開封府?」

  窗扇無聲開啟,一抹白影一推窗跳了進來,翹腳坐在窗欄之上,好似坐在自家太師椅上一般悠閒自得,就差沒斟茶自斟自飲了。

  一襲雪衣,華美俊顏,薄唇上勾,桃花眼含笑,如此經典pose頓讓金虔嗓音頓時扯出一個高八度:「白、白白白白玉堂?!」

  被月光映得幾乎透明的冠玉臉上漫上一抹輕描笑意:

  「小子,你叫得再大聲也沒用,三班院內所有的衙役捕快,都被五爺點了穴,一時半會是醒不過來了。」

  「什麼?!」金虔頓時一驚,急忙豎起耳朵細聽,果然,寂靜異常。若是平時,自己半夜三更如此大聲呼喝,莫說同屋的鄭小柳早已呼喝抱怨,隔壁的一眾衙役也應已叫罵出聲。

  金虔暗自定了定神,扯了扯臉皮,堆出一個笑臉道:「不知白五爺貴臨有何指教?!」

  白玉堂望著金虔那張隱隱抽動的笑臉,桃花眼彎成了兩道月牙:「本來五爺是來找那隻臭貓比武的,可沒想到臭貓不在,讓五爺撲了個空……」

  「白五爺,展大人今夜入宮當值!」金虔急忙提聲大獻慇勤提醒道。

  貓兒不在,白耗子你趕緊走吧,莫要在此浪費時間了!

  不料那白玉堂聽了金虔所言,卻是一副若有所思模樣,眯著桃花眼靜靜打量起金虔來,直看得金虔渾身發冷,卻又不敢鬆懈半分,只得直直回瞪。

  突然,白玉堂挑眉倜儻一笑,霎時間,桃花朵朵綻放,嫩紅花瓣飄飛,頓讓金虔看傻了眼。

  「小子,你叫什麼?」

  「小、小人金虔……」金虔舌根發硬,直覺回應道。

  俊美面上笑意更濃:「金虔?這名兒倒挺有意思……那叫你小金子可好?」

  「好……」金虔繼續恍神。

  「那展小貓今夜可是去了禁宮?」

  「是……」

  「禁宮之內可有埋伏?」

  「沒有,只是守備比昨日增了三倍……」

  「三倍啊……」桃花眼眯了眯,眸中顯出一絲微惱,「又是一堆礙事的傢伙!唉,好像四哥他們也來了,真是……如此一來,五爺和那隻臭貓何年何月才能分出高下?!」

  「這個……五爺你可以約展大人去個沒人礙事的地方……」金虔好心建議道,心中卻道:

  最好是約到什麼荒山野嶺、懸崖峭壁、海角天涯之流的地方,反正離東京汴梁越遠越好,別再給咱添麻煩,讓咱能安安分分混月拿工資就好。

  「沒人礙事啊……」白玉堂突然雙眸一亮,劍眉一挑道,「小金子,好法子啊!」

  話音未落,金虔就覺眼前白影一閃,白玉堂嗖的一下就不見了蹤影,只留面前窗扇微微晃動。

  金虔呆在原地,眨了一下眼皮,頓了頓,又眨了一下眼皮,頓時心頭湧上一陣欣喜:

  想不到咱不過區區數言,居然就勸得這白耗子速速離去,妙哉、妙哉!

  心裡一放鬆,睡意便洶湧而來。

  金虔打了個哈欠,撓撓頭皮想了想,嘀咕道:「白玉堂說這三班院內的一眾衙役都被點了穴……誒,可惜貓兒沒教咱解穴的功夫,只好等明早貓兒回來再說了……」

  想到這,金虔便安心不少,把被子展了展,臥床便睡,可腦袋剛剛沾枕,就聽身後傳來呼聲:

  「如此一來,必定萬無一失!」

  金虔呼啦一掀被子,從床鋪上一躍而起,蹦到地上,指著對面之人驚呼道:「白、白白白玉堂,你怎麼又回來了?!」

  白玉堂依然悠悠然靠在窗櫺旁側,桃花眼悠悠然飄出笑意,將手中之物緩緩舉起,道:「只要有此物在手,不怕那展小貓不追來陷空島。只要那臭貓來到陷空島,便再無人阻礙。憑我五爺的身手,不過三五下就可生擒『御貓』,震我五鼠威名!」

  金虔此時只覺臉皮抽搐的厲害,幾乎無法控制其走向,另有胸悶氣短、手腳冰涼等十餘種併發症一同發作。

  白玉堂手中之物,精緻華美,做工精細,一看便是價格不菲之物。

  更重要的是,此物乃是當今聖上所賜,號稱可以先斬後奏,為天子恩寵之實物體現,更有一個甚為響亮的名號:尚方寶劍!

  「白、白五爺,你可知你手中這柄寶劍乃是……」金虔臉皮開始變色。

  「尚方寶劍!」白玉堂答得倒是甚為乾脆。

  「白五爺,三思而後行……」金虔咬牙擠出幾個字。

  你這隻死耗子,從咱眼皮子底下偷走尚方寶劍,這不是存心砸咱的飯碗嗎?!

  白玉堂定定望著金虔鐵青臉色,劍眉輕輕上挑,笑道:「莫不是小金子想要阻攔五爺不成?!」

  金虔細眼猛然繃大,可不過瞬間,又垂下眼瞼,細眼一眯,堆起笑臉道:「白五爺說笑了,咱哪裡有這個本事。」

  開玩笑,這白耗子的功夫咱可是見識過,就算再多十個金虔,恐怕也沒有勝算。咱還是安分守己,恭送這尊大神早早離去,至於之後的燙手山芋,還是推給那隻貓兒好了。

  不料那白玉堂聽到金虔此言,卻是俊顏笑意更甚:「小金子才是說笑,小金子的本事,五爺昨夜已經領教過,的確不凡啊!」

  金虔突感一股寒流從脊背逆爬而上。

  「昨夜想出用大蒜做暗器的人就是小金子吧……」

  俊顏上依然是滿滿笑意,可卻有一種森森寒意流出。

  雪影輕動,一閃神之間,白影竟已來到金虔身側,冰冷聲音悠悠道:「小金子,五爺今天可是在客棧泡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消去那身怪味兒啊……此等恩惠,真不知該如何答謝才好……」

  「這個……那個……咳咳……」金虔此時除了乾笑,實在是不知該擺如何表情。

  喂喂,這白耗子的記性也太好了吧?!

  白玉堂繞著渾身僵硬的金虔轉了一圈,故作沉思了半晌,突然擺出一副豁然開朗模樣,呼道:「不如請小金子去陷空島做客幾日可好?」

  「哈?!」金虔頓時大驚失色,驚呼道,「白五爺,小人賠罪……」

  一根修長手指以精妙點穴手法消去了金虔後半句話。

  在暈倒之前,金虔只有一句話感想:

  娘的你個死耗子,又不是牙膏廣告代言人,沒事露那麼多顆白牙做什麼,真是刺眼!

  *

  「什麼,昨夜尚方寶劍被盜?!」

  一清早就被包大人急召回府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的臉上,顯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包大人沉黑著臉,公孫先生慘白著臉,同時點了點頭。

  四大校尉的滿面愧色,幾乎將腦袋埋到胸腔裡。

  展昭緊蹙劍眉,沉聲道:「何人所為?」

  只見公孫先生長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張信紙遞給展昭道:「展護衛看過便知。」

  展昭接過一看,頓時星眸冒火,臉色泛青。

  只見紙上寫有一段打油詩:

  開封府衙名聲大,奈何其內太窮酸,

  翻遍內外與上下,尚方寶劍尚可看;

  若想寶劍現天日,小貓陷空來相見,

  老鼠怕貓是謠傳,氣死臭貓才好看。

  落款:錦毛鼠白玉堂。

  最下方還有一句:小金子暫借幾日。

  字體龍飛鳳舞,鐵劃銀勾,令人讚嘆,可這詩的內容,卻讓人哭笑不得。

  「是錦毛鼠白玉堂。」展昭放下信紙,嘆了一口氣道。

  「錦毛鼠白玉堂?是何人?」包大人問道。

  展昭又嘆了一口氣,將陷空島五鼠的傳聞以及前夜在禁宮所見一一細說一遍。

  包大人聽完,不由皺眉道:「如此說來,這白玉堂乃是江湖人物,與官府並無瓜葛,為何會無端前來開封府盜取尚方寶劍?」

  展昭望了包大人一眼,垂首抱拳道:「怕是因屬下而起。」

  「此話怎講?」

  「陷空島五鼠向來以『鼠』自稱,而屬下卻被聖上御封『御貓』稱號……恐怕白玉堂就是為這『貓』、『鼠』稱號而來。」

  包大人聽言,不由微微搖頭道:「此乃名號之爭,不過虛名,何必如此?!」

  展昭垂頭不語。

  公孫先生望了展昭一眼,開口圓場道:「大人,江湖人士向來以名聲為重,甚至看得比性命還重,白玉堂此舉也不無道理。」頓了頓,又道,「看白玉堂留詩之意,展護衛怕是要辛苦一遭,去一趟陷空島了。」

  展昭趕忙上前一步,抱拳道:「屬下自當竭盡全力!」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一聽,也剛忙上前抱拳請命道:「屬下願隨展大人一同前去。」

  「不妥,」公孫先生搖頭道,「那白玉堂指名道姓要展護衛前去,你等隨行,怕只會壞事。況且展護衛外出之時,大人安危更需你四人來保護,不可不慎。」

  四大校尉頓時像蔫了的茄子一般,垂頭退後。

  展昭望了四人一眼,微微點頭道:「幾位兄弟不必擔心,展某自當將尚方寶劍完璧尋回。」又轉頭向包大人一抱拳道,「大人,屬下即刻啟程。」

  「展護衛且慢!」公孫先生突然開口道,「不知展護衛對白玉堂所留最後一行字有何見解?」

  「最後一行?」展昭皺眉,「先生是指『小金子暫借幾日』那句……這……展某不明……」

  公孫先生也是面色疑惑道:「金子?府衙庫房只有些白銀和銅板,並無金條、金錠……白玉堂這句話實在令人費解……」

  另外幾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臉莫名。

  就在此時,突聽外面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一個小差役跌跌撞撞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呼喝道:「不、不不不好了,金、金金金校尉被人擄走了!!」

  「什麼?!」廳內眾人同時臉色大變,驚呼道。

  「擄走?被何人擄走?何時的事?!」公孫先生急聲問道。

  「今、今今早、剛剛鄭、鄭小柳發現……桌、桌上有個紙條……」

  一邊說,小差役一邊將紙條遞了上去。

  公孫先生剛一伸手,卻連紙條的邊都沒碰到,就被展昭一把搶了過去。

  眾人一愣,直直望著展昭一張俊臉愈來愈黑,愈來愈沉,最後竟是變作與包大人一般顏色。

  突然,花廳內一股勁風吹過,再一抬眼,那抹大紅身影早已不見,只留剛才那張紙條緩緩飄落地面。

  眾人定眼一看,只見紙條上張狂寫著幾個大字:

  陷空島五鼠盛邀開封府小金子做客。

  「原來此『金』非彼『金』,『金子』指的是金校尉啊……」公孫先生恍然大悟道。

  「喂喂,你們覺不覺得展大人的輕功更精進了?」趙虎望著展昭消失方向喃喃道。

  其餘三大校尉也是望著同一方向,同一表情,同時點頭。

  包大人一隻手扶住漆黑額頭,不禁長嘆一聲:「展護衛,萬事小心……」

  而在距離東京汴梁二十里之外的羊腸小道之上,一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白衣俊美男子正朝著一旁以異常不雅姿勢趴在另一匹馬背的消瘦身影厲聲呼喝道:

  「太離譜了,一個堂堂開封府校尉居然不會騎馬?」

  「五爺……其實你可以考慮讓咱回開封府……」

  「……」

  「要不,給咱換頭驢……咱騎驢的技術還可以……」

  「閉嘴!讓五爺和一頭驢同行,若是傳了出去,以後五爺還有何面目行走江湖?!」

  「其實馬車也行……」

  「閉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11:10 AM

五鼠鬧東京 第三回 陷空島奇毒顯露 鬥御貓錦鼠失寶

  八月平湖鏡水平,蘆蕩輕搖層層影;

  湖心碧島接天色,陷空五鼠聚義情。

  陷空島四面環水,臨島蘆葦蕩成片,島上翠竹林密,山水秀麗,景色怡人;陷空島島主鑽天鼠盧芳及其四位結拜兄弟皆是好客之人,凡來訪的江湖朋友無不熱情招待,所以這陷空島也可稱的上是江湖人士旅遊首選之地。

  不過自從五日前錦毛鼠白玉堂回島之後,陷空島就變得與往日大不相同。陷空島上上下下皆是面帶菜色,神色緊張。以陷空島登島碼頭為最,從早至晚,總有一隊人馬在碼頭兩側巡視,陣勢浩大,好似在恭候什麼大人物一般。

  「大爺,天色不早了,看來今個兒大約沒船上島了,大爺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一個家僕向碼頭上來回巡走的一個男子道。

  只見那名男子,年紀四十開外,身材微福,穿著暗花錦袍,腳蹬薄底快靴,長鬚點胸,劍眉虎目,滿面威儀,只是眉頭微皺,腳步凌亂,一副焦急神色,正是陷空島島主、江湖人稱鑽天鼠的盧方。

  盧芳聽言,眉頭更緊,瞅了瞅天色,嘆氣道:「還是再等等吧……」

  碼頭上一眾僕役聽言,皆是垂頭嘆氣。

  突然,就聽最碼頭最前的一名僕役呼道:「大爺,有、有船來了!!」

  「什麼?!有船?難道是南俠展昭到了?還愣著做什麼,速速隨我列隊歡迎!」盧島主渾厚聲線中顯然透著驚喜。

  島主一聲令下,一眾僕役自是不敢怠慢,趕忙齊齊排立,夾道歡迎。

  只見一艘烏篷船順著水勢緩緩靠岸,船上除了艄公之外,只有瘦、壯、矮三人。

  最前方那人,短襟短衫,腰帶幾乎拖於地面,小眼睛、鷹鉤鼻、八字鬍,滿頭油光,手執一把鵝毛扇;身後二人也是俠客裝扮,左邊那人身材魁梧,肌肉糾結,後腰掛著兩個紫金鎚,滿面絡塞鬍鬚遮住大半臉龐,只能勉強看到一雙滴溜圓的小眼睛;右邊那人,又挫又矮,頭頂紮了一個衝天髻,髮絲亂扎,大眼尖嘴,腰上別著一隻生鐵銀勾爪。

  「島主,是二爺、三爺和四爺……」僕役語氣中明顯透著失望。

  盧芳仔細一望,也是暗嘆一口氣,可轉念一想,又是精神一振,暗自嘀咕道:「四弟為人足智多謀,他回來定能拿個主意出來!」說罷,便疾步相迎,口中呼道:「四弟、二弟、三弟!你們可算回來了!」

  而出門尋弟未果匆匆趕回陷空島的三鼠見到碼頭上的人馬陣仗,皆是一愣。

  「哎?好大的迎賓陣仗啊!」徐慶撓著腦袋道。

  「大哥也真是的,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韓彰笑道。

  而蔣平卻搖著鵝毛扇緊住了眉頭。

  待三人看清迎面而來盧芳的面色,更是納悶。

  要知這盧芳在五鼠中排行老大,乃是江湖上難得的沉穩俠客,平日裡自是穩重有加,,可此時見到離家數日的三位兄弟,竟是雙目赤紅,眸中隱有泛泛淚光,趕前的腳步竟還似有些踉蹌,怎不令人生疑。

  「大哥?!」翻江鼠蔣平急忙上前兩步,一把扶住了盧芳,「你這是?」

  「四弟……」盧芳緊緊握住蔣平手臂,語氣中竟帶了幾分哽咽。

  後跳下船的穿山鼠徐慶一見此景,一撲棱大腦袋,嘿嘿一樂:

  「嘿,想不到咱們大哥平時一副老成模樣,卻是小孩脾氣,咱們兄弟幾個離島才幾天,大哥竟想咱們想成了這副模樣!」

  徹地鼠韓彰一搖頭頂的衝天髻,道:「三弟莫要胡說,咱們兄弟相識多年,何時見過大哥如此慌張模樣,想必是島上出了大事……」頓了頓,又嘆氣道,「看來和老五脫不了干係……」

  蔣平扶著盧芳手臂,心裡已是明白了幾分,也是嘆氣道:「大哥莫要焦急,有什麼事咱們回去再說……」

  「四弟!」盧島主聽言卻是高呼一聲,緊緊抓住蔣平手臂急聲道,「這次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大哥,我們從東京汴梁匆匆趕回,就是為了此事!」蔣平正色道,「老五盜了開封府的尚方寶劍,此事……」

  「尚方寶劍?!」盧芳聽言一愣,想了想才道,「四弟一提,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尚方寶劍倒在其次……」

  「大哥?!」徐慶驚愕,韓彰詫異,蔣平皺眉。

  徐慶操著大嗓門就嚷嚷起來:「大哥,連俺這粗人都知道,無弟偷了尚方寶劍那可是頂天的大罪,您咋能說……」

  盧芳這才覺失言,趕忙又道:「三弟,大哥不是說尚方寶劍一事不重要,而是此時有更棘手之事!」

  「能有什麼事比五弟盜了尚方寶劍還棘手?」韓彰皺眉道。

  「不就是五弟帶回來的那個……不好!」

  話剛說了一半,只見盧芳臉色突然大變,驚呼一聲「唰」得一下不見了蹤影。

  「哎?!」餘下三鼠皆是一愣。

  緊接著,就見碼頭上的一眾家僕也同時臉色巨變,提步狂奔,一時間,只見數道模糊人影匆匆朝碼頭旁的竹林飛奔而去,身形之快可比江湖上二流高手。

  「這是……」韓彰疑惑道。

  「俺的乖乖,不是俺眼花吧?!」徐慶揉著眼皮,「幾天不見,島上兄弟們的輕功可真是長進不少啊!」

  蔣平瞅著眾人離去方向,也是有些莫名。

  「噗……」

  「噗噗噗……」

  忽然,就聽數聲異響從竹林裡傳出,聲音整規齊正、條理清晰、井然有序、層次分明。

  一陣清風恰在此時幽幽拂過,霎時間,一陣惡臭排山倒海撲鼻而來,好似浪潮風暴、龍卷狂風,頓使江湖鼎鼎大名的陷空島三鼠臉色變為青綠,眼睜睜看著一群飛鳥從竹林中淒厲鳴嘯飛出。

  但見韓彰捏鼻,徐慶閉氣,蔣平手中的鵝毛扇搖成了風火輪,許久,這股莫名惡臭才漸漸散去,可也把蔣平三人熏了個胸悶氣短、臉紅脖子粗。

  又過了半晌,才見剛剛奔進竹林的眾人默默走了出來,個個垂頭喪氣,面色不善,而為首的盧島主,更是滿面尷尬,雙頰漲紅。

  「大哥,剛剛那是……」蔣平躊躇道。

  「四弟,為兄也不瞞你,剛剛……咳咳……那個……咳……不過是大夥同時放了個屁罷了……」盧芳抽了抽臉皮道。

  「同時?!放、放放屁?!」徐慶的一雙眼珠子幾乎掉到地上。

  「哈哈、哈……咳咳……」韓彰蹲在地上,笑得幾乎斷氣

  蔣平不虧為陷空島智囊,此時此地仍是一臉鎮靜,只是一雙油亮八字鬍有些隱隱抽動:

  「難道這便是大哥所說的棘手之事?」

  盧芳一臉肅色點了點頭。

  蔣平臉色頓時黑了大半。

  *

  陷空島「聚義堂」前院之內,一名白衣男子手持寶劍飄然而立,白衣勝雪,俊美如畫,正朝著對面樹蔭下一名消瘦少年不雅叫囂道:「你個臭小子,今個兒你再不把解藥交出來,五爺就叫你橫屍當場,血濺五步!」

  只見那少年靠坐在籐椅之上,旁側木桌上擺放著茶盞點心,一隻手搖著紙扇,一隻手捧著茶碗,好不悠閒。聽得白衣男子呼喝,只是微眯細眼,嘿嘿一笑道:「白五爺,咱早就說了,只要白五爺將尚方寶劍交予咱,解藥定然雙手奉上!」

  「金虔!」白玉堂頓時暴跳如雷,嗖得一下衝到金虔面前,劍鞘指在金虔眉間,冷森森道,「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劍尖距金虔眉心半寸不到,可金虔卻是不慌不忙,放下茶碗,朝白玉堂身後之人笑吟吟抱拳道:「盧夫人。」

  白玉堂聽言頓時一驚,心道不妙,剛想撤手,就覺耳朵一陣劇痛,趕忙高聲求饒道:「大、大嫂,五弟不敢了,大嫂手下留情啊!」

  若是此時還有其他江湖人士在場,此時定要驚得眼珠子都掉出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錦毛鼠白玉堂一隻白玉耳朵正被一名婦人擰在指間,且這素來脾氣不好的白老鼠竟還是一副告饒模樣。

  只見這名婦人,年紀三十上下,身穿淡綠繡花羅衫,腳蹬翠竹繡花鞋,頭挽蝴蝶髻,鵝蛋臉,丹鳳目,眉宇間隱隱透出英氣,此時正是滿面怒氣,殺氣騰騰,正是陷空島島主盧芳的夫人。

  「我的好五弟,你這雙老鼠耳朵莫不是長著當擺設的不成?!怎麼大嫂的話就是記不住?」

  「大嫂說笑了,俗話說長嫂如母,大嫂的話五弟自是句句牢記在心!」白玉堂滴溜溜一個轉身,將自己耳朵從盧夫人手中解脫出來,揉著耳朵笑嘻嘻道。

  「哼!記得?!我看是記到老鼠耳朵裡去了!」盧夫人雙手叉腰,氣呼呼道,「我說過多少遍了,金校尉是我的貴客,萬萬不可有失禮之處,你怎麼就是不聽?!」

  「大嫂~~」桃花眼中頓時閃過無限委屈,「可是這小子給咱們陷空島五鼠下了這怪毒,每天毒發五次,毒發之時全島上下同時放屁,聲如響雷,臭如糞坑,這實在是……」說到這,又無比哀怨的瞅了金虔一眼。

  盧夫人鼻腔裡哼了一聲:「有什麼大不了,不就是放兩個臭屁,只當排毒,我看也沒什麼不好!」

  「大嫂~~」白玉堂桃花眼滴溜溜轉了圈,又湊到盧夫人身側道,「可一天五次臭氣熏天的,以後讓五弟如何行走江湖……」

  「不能出門更好,省得你天天出門惹是生非,讓人操心!」盧夫人一擺手,靠著金虔身側籐椅坐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大嫂……」白玉堂趕忙湊了過去,端起茶壺給盧夫人添水,壓低聲音道,「這金虔來歷不明,一身詭異功夫,誰知道他是不是咱們哪個仇家派來害咱們的,咱們不可不防啊!」

  「哦?此話怎講?」盧夫人微微眯眼道。

  白玉堂頓時來了精神,雙眸一亮,低聲道,「小弟這幾日前思後想,就覺著此人行為處事都太過怪異,定是仇家派來毀咱陷空島五鼠名聲的!」

  「仇家派來?」盧夫人放下茶盞,幽幽道,「要不是你把人家擄來,人家好好的開封府校尉不當,偏吃飽了撐的跑這荒島上來吹冷風?!

  「這……」白玉堂頓時語塞,頓了頓,又眯起桃花眼咧嘴笑道:「算小弟失言,可這一身怪毒在身,以後咱們陷空島五鼠的名聲不就掃地了嗎?」

  「名聲?什麼名聲?夜闖禁宮的名聲、莫名其妙挑戰南俠的名聲、盜取尚方寶劍的名聲、還是半夜跑到開封府擄人的名聲?」盧夫人抬眼瞅了瞅白玉堂道,「我看這毒下的好,下的妙!你這白老鼠口口聲聲稱要『氣死貓』,如今就給你們下個『熏死鼠』,剛剛好!」

  「大嫂……」白玉堂劍眉一皺,桃花眼中又溢出無盡哀怨。

  盧夫人嘆了口氣:「金校尉早就說了,只要你把尚方寶劍交出來,解藥定少不了你的,五弟你……」

  「不成!」一直低聲下氣的白玉堂聽到此言卻是臉色一沉,正色道,「在下也說了,除非那隻臭貓來陷空島和我認認真真打一場,否則這尚方寶劍誰也拿不走!」

  「唉……」盧夫人一臉無奈,搖了搖頭。

  金虔挑了挑眉毛,咬了一口手中的糕點,不緊不慢道:「咱也說了,除非白五爺把尚方寶劍還給咱,否則解藥免談!」

  「官府的走狗!」白玉堂朝著金虔呲牙道。

  「江湖的敗類!」金虔朝著白玉堂瞪眼道。

  一雙桃花眼殺氣四溢,一雙細眼狠勁兒十足,半空中目光交戰火花滋啦作響。

  當盧芳、蔣平、徐慶、韓彰四人來到院內之時,見到的就是此般景象。

  「所以……」蔣平立在院門前用鵝毛扇尖指著樹下的金虔道,「這位就是大哥所說五弟從開封府擄來的那位醫術高明與大嫂志同道合被大嫂奉為上賓在陷空島下毒的金姓校尉?!」

  「正是此人。」盧芳點點頭,滿臉怨氣道,「這五弟就好似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等那『御貓』前來一戰才肯交出尚方寶劍……可這金校尉卻是不見到尚方寶劍就不交解藥……唉,害得你大哥我日日到湖邊等那展昭……如今四弟回來的正好,趕緊拿個主意才好!」

  蔣平用鵝毛扇扶住額頭微微嘆了口氣,又抬眼定定瞅了金虔一眼,摸了摸兩撇八字鬍,舉步走到正在互瞪的兩人面前,抱拳道:「這位小兄弟可還記得在下。」

  金虔聽言轉頭,定眼一看此人,頓時一驚:「你是……那日遇到的……」

  「在下陷空島蔣平。」蔣平笑道。

  「原來是蔣四爺,久仰久仰。」金虔後背一涼,趕忙起身,邊抱拳邊不著痕跡朝後退了兩步。

  嘖嘖,此人笑起來竟和那遠在開封府的腹黑竹子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妙啊不妙。

  白玉堂一見蔣平三人,頓時滿面欣喜,「四哥、二哥、三哥,你們回來了!」

  蔣平小眼睛一瞪,沉聲道:「待會兒再和你算賬!」

  白玉堂頓時像打了蔫的茄子般退到一旁。

  蔣平又轉過眼,堆起笑臉朝金虔道:「自汴梁城一別,蔣某對小兄弟甚為掛念,想不到竟能在陷空島再遇,看來我們實在是有緣。

  「哈哈,蔣四爺客氣、客氣!」金虔堆起笑臉又向後退了兩步。

  白玉堂一見金虔面色,頓時一喜,忙兩步湊上前趴在蔣平耳邊道:「看來這個小子對四哥有幾分忌憚,就請四哥使個手段,讓他把那個什麼『熏死鼠』的解藥交出來,省的兄弟們天天受臭氣熏天之苦。」

  蔣平兩撇八字鬍向上翹了翹。

  「四弟!」一旁的盧夫人緩緩起身,款款走到蔣平面前道,「四弟莫不是也要為難大嫂的貴客不成?」

  蔣平微微一笑,摸著兩撇油鬍子道:「四弟哪有這個膽子,只是四弟有些好奇,究竟是何人有如此本事,下的怪毒竟連咱們精通醫理的大嫂都解不了。」

  「不是解不了,而是不想解。」盧夫人微微一笑道,「大嫂倒是覺得這毒下得好,省的你們個個出去惹事兒。」

  「大嫂……」白玉堂頓時有些無奈。

  蔣平也笑道:「大嫂講得倒也在理,五弟中了這毒也好,倒也讓咱們哥幾個省了心。」

  「四哥?!」白玉堂桃花眼瞪大。

  「只是……」蔣平輕搖鵝毛扇,「大哥這數十年的江湖名聲怕就要毀於一旦了。」說罷,一雙小眼睛滴溜溜給盧芳使了個眼色。

  陷空島五鼠果然默契驚人,只需一眼,盧芳便心領神會,趕忙上前握住盧夫人雙手道:「夫人,難道你就忍心見為夫以後出去行走江湖之時如此丟人?!」

  「你……」盧夫人瞪了盧芳一眼,一跺腳、一叉腰,呼喝道,「你們若想為難金校尉就先把我撂倒……」

  話音未落,就見盧夫人兩眼一翻,身子一軟就倒在了盧芳懷中。

  金虔頓時臉皮一抽。

  「嘿,大哥的點穴手法還是如此精妙。」韓彰笑嘻嘻道。

  「好了、好了,拍馬屁就省了,還是留著點力氣等你大嫂醒來賠罪用吧!」盧芳陰沉著臉,抱起自家娘子匆匆向內院走去,邊走還邊回頭囑咐道,「四弟,這主意可是你出的,到時候你大嫂怪罪起來,你可點給我兜著。」

  「大哥你就放心吧。」蔣平搖頭笑答罷,又轉身朝金虔綻出一個陰笑,「恕蔣某唐突,就請金校尉在此時此地商討這解藥之事可好?」

  雖是疑問句,可說出來卻是祈使語氣。

  只見韓彰抱臂嬉笑,徐慶把拳頭捏的咯吱作響,一步一震走向金虔。

  金虔瞅著徐慶滿身糾結的肌肉,不由又後退了一步,乾嚥了兩口唾沫結巴道:「凡、凡事好商量、好商量。」

  「小金子,如今沒了大嫂撐腰,五爺倒要看看你還能耍出什麼花招?!」白玉堂上前一把揪住了金虔後脖領子,露出滿口白牙冷笑道。

  金虔雙腳離地,細眼骨碌碌一瞄四周當下形勢分佈,不由暗嘆一口氣,心道:

  尊敬的包大人、公孫竹子、四大金剛以及展大人,咱如今是黔驢技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俗話說「胳膊擰不過大腿」、「打狗還要看主人」,此時此地咱也只能因地制宜實事求是與時俱進才為上策!

  想到這,金虔細目一瞪,臉色一正,提氣高聲喝道:「一口價,白銀一百兩,解藥賣你們!」

  …………

  一陣冷風劃過僵硬四鼠身畔。

  金虔偷眼瞅了瞅,只見四人同是陰沉臉色,好似廟裡的泥塑一般,頓時心頭一涼,吸了口氣,又呼道:「算、算了,看在你們陷空島五鼠的名號上,打個八折,八十兩!」

  繼續沉默……

  「七、七折!」

  ……

  「不是吧,太狠了吧,六折,不能再低了!」

  ……

  「好啦、好啦,跳樓價,五十兩,再少咱就賠本了!」金虔哭喪著臉高聲道。

  「噗……」韓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徐慶僵在原地,瞅了瞅自己的拳頭,摸了摸腦袋又轉身走了回去。

  蔣平鵝毛扇僵住半晌,八字鬍抽了幾下,才緩緩道:「五弟,如此勢利之徒竟讓你這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錦毛鼠束手無策了數日,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白玉堂一張俊臉微微有些扭曲,瞅了金虔半晌才蹦出來一句:「五爺和你鬥了整整五天天也不見你鬆口,一副要和尚方寶劍共存亡的氣概,怎麼一轉眼就變卦了?!」

  「五爺,你可曉得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金虔一副諂媚模樣道,「如今沒了盧夫人這保命牌,咱自是要為自己打算!」

  「哼!」白玉堂一揮手,把金虔撂在地上,氣呼呼立在一旁。

  蔣平一揮鵝毛扇,提聲道:「來人,從庫房裡提五十兩白銀出來!」

  就見一名小僕役匆匆向內院跑去。

  金虔一聽,趕忙從地上爬起身,跑到蔣平身側慇勤道:「還是蔣四爺爽快!就說嘛,尚方寶劍那種高級貨,重看不中用,哪裡能有沉甸甸的雪花白銀來的實在……」

  話剛出口半句,金虔突覺頭皮無故一陣發麻,髮絲「嗖」得一下盡數倒立,後半截話語便卡在了嗓子眼。

  「想不到幾日不見,金校尉精打細算的本事見長啊!」

  一個清朗中透著滲人寒意的聲音從院外傳了進來,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堪比360度環繞立體聲效果。

  霎時間,從頭髮絲到睫毛根、從舌頭尖到腳趾頭、從心臟跳動到腎上腺素分泌,金虔整個人從內到外當場石化。

  一個僕役滿面喜色跑了進來,邊跑邊喊:「開封汴梁的展爺來了,小的已經按大爺吩咐把展爺迎來了……」

  只見一名藍衫青年隨在僕役身後緩緩步入院門,手持一把上古寶劍,嫩黃劍穗隨風輕動,身直若松,朗眉星眸,只是面容微帶風塵,黑眸隱透冷意。

  「展昭!」白玉堂頓時桃花眼泛紅,手腕一轉,寶劍破鞘而出,寒光爍目,雪影一動,就要朝展昭凌厲攻去。

  「展大人啊啊啊啊!!」

  突然,一聲淒厲喊聲呼嘯而至,竟硬生生將白玉堂身形定在原處。

  只見一個消瘦身形似鬼影一般飈至展昭身前,身形之快,輕功之絕,竟令現場幾位江湖成名人士瞠目結舌。

  「展大人啊,您可算來了!這幾日屬下等展大人等得是茶不思、飯不想,肝腸寸斷、心力交瘁,那叫一個苦啊啊!」金虔噗通一聲撲倒在展昭面前,哭天喊地飆淚道。

  韓彰目瞪口呆,徐慶口呆目瞪,蔣平臉皮抽搐,白玉堂抽搐臉皮,四人皆是一副見到鬼的表情。

  再看那展昭,卻是面色不改,神色不動,撩袍蹲下身形,一雙黑爍眸子定定打量金虔周身一番,眸中寒氣才消散了幾分,啟唇道:「依展某所見,金校尉在陷空島這幾日過的尚好。」

  「冤枉啊啊!!」金虔立馬捶胸立誓呼道,「屬下為保護尚方寶劍而隨那白玉堂來到這陷空島,無一日不在為尚方寶劍安危而擔憂,常常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生怕有所閃失,屬下之忠心,還請展大人明鑑啊啊!!」

  「五弟……」直立在一旁的蔣平總算是緩過神來,瞅了一眼白玉堂道,「四哥誤會五弟了,這開封府的校尉的確是非常之人,也難怪五弟拿他沒轍……」

  「乖乖,今個兒俺可長見識了,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人翻臉跟翻書一樣!」徐慶撓著頭喃喃道。

  白玉堂桃花眼冒火,俊顏鐵青,手中寶劍微微打顫:「這個臭小子,前幾日仗著大嫂撐腰,在陷空島作威作福,怎麼一見那隻臭貓就好像老鼠見了貓……呸呸呸,應該說……就好像青蛙見了蛇……那隻臭貓有什麼可怕的?根本比不上白爺爺一半!」

  韓彰默默走到白玉堂身側,拍了拍白玉堂肩膀,又轉頭悶笑,立即換來白玉堂一記白眼。

  而在院門之前,金虔仍在滔滔不絕:

  「屬下自上島之日就已立誓,誓與尚方寶劍共存亡,所以屬下……」

  「金校尉!」展昭打斷金虔話語,星眸直直盯著金虔細眼,一字一頓道:「可是展某剛剛明明聽到——金校尉為了五十兩白銀就打算棄尚方寶劍於不顧。」

  「……嘎!」金虔頓時語結,可細眼一轉,又繼續哭道,「展大人,屬下也是迫於無奈啊!這陷空島五鼠心狠手辣,對屬下嚴刑拷打無所不用其極,屬下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屬下還想留下這條小命為包大人效命,所以才出此下策,打算先穩住五鼠待展大人來到陷空島之後再從長計議,屬下一片赤膽忠心,日月可鑑,唯天可表。」

  展昭聽言頓時臉色一沉,雙眸閃寒,煞氣罩身,猛然起身冷冷瞪向陷空島四鼠。

  星眸中寒氣凜凜,竟令對面四鼠同時心頭一顫。

  金虔瞥眼一見展昭面色,頓時一愣,心中暗道:

  咦?!這貓兒炸毛了?!奇怪,平時咱信口誇大說辭慣了,開封府上下早就習以為常,這貓兒也從未沒信過半分,怎麼偏就今日較起真兒了?!

  可轉念一想,金虔又是一驚:

  壞了,看這貓兒一副風塵僕僕模樣,定是牽掛尚方寶劍安危,一路上吃不飽、睡不好,導致神經衰弱,精神緊張,如今被咱那亂七八糟的話一激,定是火上添油。嘖嘖,這萬一一言不和打了起來,這邊鼠多勢眾,貓兒豈不是要吃虧?那咱豈不是也要被連累?!

  想到這,金虔趕忙轉換戰略,起身端正表情,恭敬抱拳措辭道:「展大人,屬下剛才一時口快失言,陷空島上下對屬下還行……就是,那個……並無不敬之處!」

  展昭劍眉緊蹙,回眸定定盯著金虔半晌才道:「他們當真不曾為難與你?!」

  「當真!」金虔被盯得心慌,趕忙垂頭道。

  展昭周身殺氣才這才緩下幾分。

  就聽那邊蔣平長吁一口氣道,「南俠稍安勿躁,陷空島上下皆奉金校尉為上賓,絕未動過金校尉分毫。」

  白玉堂也咬牙切齒恨恨道,「你們這位金校尉在島上吃得好、睡得香,還給全島人都下了怪毒,搞得陷空島上下雞飛狗跳、苦不堪言,若說心狠手辣,應該是這位金校尉吧!」

  「下毒?!」展昭聽言劍眉又是一緊,沉聲道:「金校尉,他們所說可是實情?」

  金虔只覺頭頂冷汗直流,可語氣卻是理直氣壯:「屬下只是想用解藥換取尚方寶劍,並無惡意,何況那毒藥對人身體並無大害……」

  「並無惡意?!」白玉堂呼喝一聲,一個閃身飛到展昭面前,指著金虔鼻子怒氣衝衝道,「陷空島上下每天臭屁熏天,這還叫並無惡意?!」

  「臭屁熏天?」展昭疑惑。

  「就是……毒發之人同時放屁,又響又臭……」金虔垂下臉,頂著滿頭冷汗道。

  嘖嘖,面對貓兒這張俊臉說如此不雅言語還真是需要勇氣。

  「臭貓,你還有何話說?!」白玉堂劍眉一挑,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呼喝道。

  展昭臉皮隱隱抽了兩下,抱拳道:「展某管教下屬無方,還請見諒。」

  「哎?」白玉堂沒料到展昭竟當下賠罪,不由一愣。

  蔣平等人也同是一愣。

  就聽展昭繼續道:「金校尉,解藥!」

  「可是尚方寶劍……」金虔忙給展昭使眼色。

  「金校尉!」展昭臉色一沉。

  「屬下遵命!」金虔不敢多言,立即從懷中掏出腰包取出一個布袋,塞到白玉堂手中,道,「將其中藥粉溶於水中喝下便可。」

  「哎?!」白玉堂直愣愣接過藥袋,一時間還未回過神來。

  「南俠不虧是南俠!」蔣平呵呵一笑,搖扇來到展昭身前,抱拳施禮道,「蔣某佩服。」

  「哈哈哈,展昭,你這個朋友俺交定了!」徐慶樂呵呵道。

  「難得、難得!比小心眼的某人可強多了!」韓彰邊說邊瞅著白玉堂意有所指道。

  白玉堂一張俊臉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展昭上前一步,對著白玉堂抱拳道:「白兄,尚方寶劍乃御賜之物,關係重大,還煩請白兄將其還於展某,讓展某將其帶回開封府覆命。」

  「還你也成!」白玉堂一舉手中鋒銳寶劍,一抹寒光耀過如玉俊顏,「只要你和白五爺認認真真全力戰一場,看看到底是你這隻『御貓』厲害,還是五爺更勝一籌!」

  「五弟……」其餘三鼠皆同時搖頭嘆氣。

  金虔瞅了瞅白玉堂一臉凜然,又望了望展昭一臉凝重,也是頗為無奈,心道:一隻異常執著的白耗子,一隻死腦筋的貓兒,嘖,咱一個大好青年,怎麼偏和這倆人參合到一起,真是流年不利……

  「白兄若想和展昭一戰,又有何難?!」展昭手臂一抬,嫩黃劍穗在空中劃出一道耀眼弧線,「何時?何地?」

  「此時!此地!」桃花眼中滲出殺氣。

  「好!」展昭一口應下。

  蔣平三人趕忙施展輕功退至場外,而金虔則慢吞吞端起糕點茶碗蹲在角落擺了個看戲的排場。

  「白兄,請!」

  「廢話少說!」

  四目相對,藍白身影同時向後躍出數丈,持劍而立,兩柄寶劍耀出驚人華彩。

  風動,樹動,影動,劍動!

  雪白身影猝然躍起,在空中劃過一道耀目光華,飄逸中夾雜著凝重殺氣,沖那抹藍影奔騰而去。

  藍影輕動,巨闕凝光。

  展昭後撤一步,橫劍相迎。

  劍鋒交擊,刃光激盪,勁風四溢。

  兩劍相擊之下,展昭略退半步,筆直身形微微晃動。

  白玉堂則借兩劍相擊之力,身形再次騰起,半空迴旋,雪衣翻飛,飄飄渺渺,猶如月下仙子。

  含著殺意的劍,就隱在這片飄渺雪衣之中。

  「好劍!」展昭微喝一聲,足尖點地,仿若青煙一般拔地而起,迎劍而擊。

  「鏘!」兩劍相擊,藍、白兩道人影同時旋身落地。

  不同的是,白影如雲棉飄落,悄無聲息。

  而藍影腳下卻是微帶踉蹌。

  「臭貓,你什麼意思?!」白玉堂站住身形,桃花眼暴睜,直瞪著展昭厲聲喝道。

  「白兄技高一籌,展某甘拜下風……」展昭穩住身形,輕輕呼了兩口氣,抱劍笑道。

  「什麼甘拜下風?!」白玉堂頓時火冒三丈,「臭貓,你不用全力,莫非那尚方寶劍不想要了?!」

  「白兄……」展昭溫然一笑,「展某已經輸了,白兄何必苦苦想逼?」

  「你這隻臭貓,莫不是小看你白五爺?!」白玉堂竄到展昭面前呼喝道。

  「展某絕無此意。」展昭繼續笑道。

  「那就拿出真本事再比!」

  「展某已經認輸……」

  「不行,再比!」

  「展某……」

  江湖上名聲顯赫的「南俠」和「錦毛鼠」如今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像三歲孩童一般吵鬧不停,看得在外場觀戰的四人是目瞪口呆。

  「那個展昭的功夫不是很高嗎,怎麼才兩招就敗了?!」徐慶撓著腦袋道。

  「這……莫不是江湖朋友誇大,其實這展昭不過是個三流角色?!」韓彰也有些納悶。

  「『南俠』展昭武功驚世,輕功絕頂,江湖人人稱道,絕非浪得虛名,我看這其中必有隱情。」蔣平摸著兩撇小鬍子道,「難道是故意敗給五弟?可看剛剛展昭接招的樣子又不像……」

  三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又不約而同將目光移向了同在一旁觀戰的金虔。

  這一看不要緊,卻把這三人嚇了一跳。

  只見這金虔直勾勾盯著遠處那抹筆直藍影,半張著嘴,僵著身子,臉色鐵青,細眼繃大,還有半塊糕點乾巴巴僵在舌尖上。

  嗯?

  三人更是納悶。

  而金虔此種反應,只因有一種似曾相識的不祥預感正沿著自己的脊背蔓延而上……

  那貓兒……莫不是又……

  「怪。」

  突然,一個少年特有的沙啞嗓音突兀闖了進來,語調平板,無起無伏,好似由石板摩擦生成一般。

  眾人順聲抬眼一望,頓時一驚。

  只見陷空島「聚義堂」正屋的屋脊之上,不知何時竟多出一個人影,少年身形,一身黑衣,抱臂直身而坐,臉上覆著一張泛光鐵皮面具,只露泛白雙唇,好似一座石雕般毫無生氣,只有腦後隨風舞動的兩條黑帶才使此人略顯出幾分人氣。

  「陷空島五鼠」、「南俠」展昭,皆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內力輕功、聽音辨位功夫更屬一流,可此名少年是何時而來、在此處待了多久,在這少年出聲之前,竟無一人發覺,怎不令眾人驚駭。

  「什麼人?!」蔣平喝道。

  就在這一喝之瞬,白玉堂已騰上屋頂,手中寶劍寒光環爍,如同密網一般籠罩而下。

  只見那黑衣少年身形微動,以不可思議角度扭動身姿,好似鰻魚一般輕鬆避開了白玉堂的攻勢,開口平板道:「錦毛鼠,白玉堂,不過如此。」

  「你說什麼?!」白玉堂旋身劈劍,口中只說出四字,手中卻已轉刺出八道劍華。

  只見那黑衣少年以詭異姿勢扭動身軀,好似無骨無肉一般,一一化解白玉堂攻擊,身形之快,功夫之詭異,令眾人愕然。

  白玉堂劍眉一蹙,猛然停住身形,持劍直立,眯起桃花眼盯著對面黑衣少年:「你是什麼人?!」

  那少年好似黑煙一般飄起,緩緩立於屋簷尖頂之上,黑幽目光透過鐵皮面具越過白玉堂,直射向展昭,開口平平道:

  「負傷,何以無常?怪。」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

  展昭身形動了動,終還是靜留原地。

  白玉堂銳利目光分毫不移,面色凝重。

  而金虔的臉色則是更差。

  但見那黑衣少年又定定盯著展昭許久,微一頷首,道:「輕傷,失誤。」說罷,猛一揚手,頓時,一股黑色煙霧騰起,待黑霧散去,那少年已不見了蹤影。

  「忍、忍者……」金虔瞪著逐漸消散的煙霧,滿臉驚異呼道。

  白玉堂劍眉緊蹙,立於屋頂謹慎環視一週,毫無發現,俊臉一沉,躍下屋頂,走到蔣平三人面前,低聲道:「套路、招式怪異,看不出出自何門何派。」

  三鼠也同是面色凝重。

  白玉堂雙眸一閃,凝出銳利殺氣,猛一轉身,瞪著展昭沉聲道:「臭貓,莫不是你又耍什麼花招?!」

  「展某並不認識此人!」展昭抱拳肅聲道。

  「不認識?!」白玉堂喝道,「那為何他別人都不看,偏盯著你亂說一氣?」

  「展某的確不識得此人。」展昭一臉正色。

  「臭貓!」白玉堂嗖得一下竄至展昭對面,直直盯著展昭雙眼冷冷道,「你莫要以為能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勝過白五爺!」

  展昭暗嘆一口氣:「展某絕無此意。」

  「那好,咱們再打一場!」

  「白兄已經得勝,何必……」

  「由不得你!」

  「展某……」

  「都給咱閉嘴!」

  白玉堂和展昭正吵得熱鬧,突然從旁側傳來一聲高喝,頓叫兩人同時一愣。

  只見金虔黑著臉皮,抬臂扒開略顯怔忪的白玉堂,直勾勾盯著展昭,在展昭身側順時針轉了一圈,臉色愈發凝重,又伸著脖子瞪著展昭逆時針轉了一圈,最後長嘆一口氣,面色凜然抱拳道:

  「請展大人寬衣!」

  「誒?!」展昭、白玉堂皆是一怔,蔣平三人也是一愣。

  只見金虔又上前一步,提高幾分聲音道:「請展大人寬衣!」

  「誒?!!」白玉堂一臉驚詫,桃園眼在展昭臉上頓了頓,突然臉色大變,一臉防備向倒退了兩步,「想不到你這隻臭貓竟是、竟是……這、這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

  就連遠處的蔣平三人也變了面色。

  展昭臉色陰沉,劍眉緊蹙,厲聲道:「金校尉請慎言!」

  成何體統?!

  慎言?

  哈?

  什麼跟什麼?

  金虔有些莫名掃了這兩人一眼,又向展昭走近一步。

  卻見展昭和白玉堂皆以同一步調後撤一步。

  「展大人?」金虔瞅了瞅身體略顯僵硬的展昭,心道不妙,趕忙又抱拳道,「展大人面色不佳,莫不是傷勢加重?請展大人寬衣,讓屬下看看展大人傷勢!」

  「傷勢?!」那邊陷空島三鼠同時驚呼道。

  金虔不由皺眉,心道:治病療傷而已,至於這麼大驚小怪嗎?這幾隻耗子還真是沒見過什麼大場面。

  白玉堂眨了眨眼皮,好似明白了什麼鬆了口氣,兩步又湊了回來,桃花眼在展昭身上打了個轉,「這臭貓受傷了?不像啊……」

  展昭聽到金虔所言,似有恍然之色,耳畔微紅,黑眸瞥向別處,不自在微咳兩聲,頓了頓,垂下長睫道,「展某不曾受傷。」

  金虔面皮頓時有些不受控制抽動,心道:

  瞧這平時目光灼灼的貓眼珠子都不敢瞪人的心虛模樣,簡直和向公孫先生隱瞞傷勢時的表情是一模一樣,加上之前那股不祥的第六感和剛才那忍者少年的一番話語,還有這臉色蒼白,呼吸紊亂,氣息不穩,身姿筆直的一系列症狀……

  嘖嘖,這貓兒的心思實在是令人費解,受了傷偏要瞞著藏著……開玩笑!若是讓那公孫竹子發現咱見傷不救,咱的工資獎金年底分紅三金保險豈不是要全部泡湯?!

  想到這,金虔頓時來了精神,猛一轉身,面朝大門,捂著心口痛聲呼道:「公孫先生啊,屬下無顏,醫術不精,展大人一身傷痛,屬下無法醫治,屬下這就飛鴿傳書,將展大人傷勢告知公孫先生,請公孫先生妙手回春……怕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待公孫先生前來之時,展大人已經傷重難治,導致展大人臥床一年半載,從此在無法為包大人分憂……包大人啊,屬下無能啊……」

  「金校尉……」就聽身後展昭聲音微窒,「展某只是輕傷……」

  「還請展大人立即寬衣,讓屬下看看大人傷勢!」金虔猛一回身,目光凜然道。

  「這臭貓真受傷了?」白玉堂盯著展昭,訝然道,「怎麼一點兒都瞧不出來?」

  金虔橫了一眼白玉堂。

  你能瞧出來就有鬼了,要不是多次受這貓兒瞞傷的後遺症拖累之苦,咱也修煉不出此項技能。

  「難道白五爺要為難一位帶傷之人?」金虔撇嘴道。

  「難怪這貓兒今日才接了五爺兩招就不行了……」白玉堂咧嘴一笑,挑著眉毛望著展昭道,「臭貓,別說五爺不顧江湖道義,五爺就招待你在這島上養傷,等傷養好了再和五爺打一場。」

  「五弟所言甚是,南俠還是先養好身體為先。」蔣平搖著扇子上前道。

  徐慶、韓彰也趕忙附和點頭。

  展昭眉頭緊蹙,抱拳對白玉堂道:「白兄,展某職責所在,還望白兄將尚方寶劍還與展某……」

  「貓兒,你還是先讓小金子看看你的傷勢吧。」白玉堂閒閒道。

  「白兄……」

  「五爺、五爺!不好了!」

  一個僕役慌慌張張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喊道,「剛剛小人依四爺吩咐去庫房取銀子,發、發現五爺放到庫房裡的那柄劍……不、不見了!」

  「尚方寶劍!」白玉堂臉色驟然大變,立即施展輕功朝那小僕役來時方向飛身而去。

  就見眼前藍影一閃,展昭立隨白玉堂疾奔而去。

  「壞了?!」蔣平、韓彰、徐慶同時驚呼,隨後飛奔。

  金虔呆在原地,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有沒有天理啊,耗子窩裡還丟東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11:24 AM

五鼠鬧東京 第四回 白梅浮世神偷顯 清香一縷惹人黏

  陷空島上雖無奇珍異寶,但也總有些黃白寶畫等貴重物品,所以這陷空島的庫房倒也算一方禁地,門窗嚴鎖,護院守備,加之這陷空島五鼠名聲在外,江湖上的那些什麼肖小盜賊,自是不敢打這兒主意,眾人皆道:這陷空島的庫房,比那官府庫房更安全上幾分。

  看管庫房的是個姓胡的管事,五十開外,為人謹慎,自二十年前接手這庫房以來,從未出過差錯,可這幾日卻是提心吊膽,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不為別的,就為那五爺從東京汴梁帶來了一柄不得了的寶劍。

  其實若論起寶劍,這陷空島上自然也不缺,且都是江湖上難得的寶器,所以當五爺順手將那柄寶劍置於庫房內時,胡管事倒也沒當回事。可後來經那位從開封府來的金姓校尉一折騰,這陷空島上下人人都知曉那把寶劍竟就是開封府鼎鼎大名的尚方寶劍。這一下,可把胡管事嚇得不清,生怕尚方寶劍有個什麼閃失,又是日間加派人手,又是夜間加緊巡邏,庫房鑰匙更是貼身攜帶,片刻不離身,晝夜禱告,日盼夜盼,只望那開封府的展爺趕緊來把這尚方寶劍帶走。

  可那開封府的展爺也是奇怪,足足讓人等了五天才姍姍來遲,這下,胡管事是大大鬆了口氣,就趁小廝取銀兩之時入庫確認尚方寶劍所在,可這一看,頓時驚去了半條魂,原本端端擺在庫房中央劍架上的尚方寶劍竟然不翼而飛。

  胡管事不敢怠慢,趕忙派取銀兩的小廝通知幾位爺,自己則守在庫房門口。

  不過片刻,就見一抹白影如驚鴻閃電,劈裡啪啦衝了過來,正是五爺白玉堂。

  「五、五爺,尚方寶劍……」

  胡管事只來得及說這半句話,就見眼前白影一閃,白玉堂衝進了庫房,白影翻飛,四下查探。

  胡管事此時也是心如火焚,急的是滿頭大汗,也不知是怎的,竟覺後背陣陣發涼,生生打起冷顫。

  而庫房內白五爺身形如風,疾步亂轉,四下察望了半晌,回首向大門一瞥,也不知瞅見了什麼,臉色頓時一變。也不知是不是胡管事眼花了,竟好似看見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五爺好似也同自己一般打了個冷顫。

  順著五爺目光轉頭望去,只見庫房門外直直立有一人,劍眉星眸,俊顏雅貌,比起自家五爺那張世間少見的俊臉也不遑多讓,只是這身氣勢……

  呼呼呼呼——嗚嗚嗚嗚——

  胡管事竟覺此時自己身處數九寒冬,滿眼皚皚白雪,身受蕭蕭寒風,刮得臉皮生疼。

  胡管事當下了悟:想必這位便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南俠展昭了,果然不同凡響。

  再往後望,只見四爺蔣平、二爺韓彰、三爺徐慶也匆匆而至,可一瞥間眼前這位展爺的氣魄,竟好似商量好了一般,同時靠邊而立,大有向牆面貼靠之勢。

  最後趕來的是個探頭探腦的消瘦少年,胡管事自是認識,正是將陷空島上下搞得雞飛狗跳的金姓校尉。

  胡管事不由納悶,心道:都說這金姓校尉輕功不弱,怎的卻落在最後,連三爺徐慶也趕不上?

  可惜這胡管事不知,金虔此時是恨不得自己腿抽筋、腳脫臼、頭痛腦熱一起上,也不願來湊這個熱鬧。

  只見金虔眼睛滴溜溜在幾人身上打了個轉,又朝展昭瞄了瞄,就不由縮起了脖子,心道:瞧門口那位,腰肢如松,藍衫素雅,渾身散發出的凜冽多層次質感豐富的冷氣更是憑添風韻……

  嘖,發飆前兆,情況不妙,若是不溜,干係難逃。

  想到這,金虔一轉腳,就要腳底開溜,可還未邁出兩步,就覺領口一緊,回首一望,竟是那蔣平一把揪住自己的後領,硬生生把金虔拖到了展昭身後

  金虔幾番掙扎無果,只得安生站在展昭身後,可仍是貓腰弓背的姿勢,好準備隨時開溜。

  門前藍影一動,展昭邁步跨入庫房,週遭頓時一靜。

  展昭凝眉四下環察一番,又撩袍半跪,細細察看地面,半分不漏,愈看雙眉愈緊。

  「足跡皆無,門窗無損……」就聽白玉堂一旁沉聲道。

  展昭直起身形,縱身一躍,攀上房樑察看一番後,又冷著臉飄落地面。

  「貓兒,你可看見屋樑上那朵白粉畫的梅花?」白玉堂冷笑一聲,銳眸閃光,「想不到區區一個賊偷,竟敢來我陷空島作亂,白五爺定要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梅、梅花?!金虔聽言不由一愣:頓感有種惡俗劇情叫囂的不妙的預感在肚中翻滾……

  「白粉……梅花……」蔣平神色一變,驚呼道,「難道是人稱江湖第一偷的『一枝梅』偷了尚方寶劍?!」

  金虔頓時虛脫。

  嘖嘖,這次可真是不妙了,不論小說、電影、遊戲還是電視劇,凡是叫什麼「一枝梅」、「一朵菊」、「一瓣花」的賊偷,定是個超級難纏的主兒。

  「哼!」白玉堂咬牙切齒道,「浮梅暗香,妙手空空,除了他還有誰能有如此雅興,偷了東西還不忘畫朵梅花留念。」

  展昭猛然轉身,黑眸一凜,劍鞘鏘然作響,霎時間,但覺眼前驚雷萬道,風雲叱詫,眾人頓時一驚,瞬間後撤一步。

  金虔更是一溜煙竄出數米,瞪眼觀望,心道:

  好一個「直髮上衝冠,煞氣橫三秋」的造型!

  瞧這貓兒的精神風貌,難不成打算把這窩耗子一鍋燉了不成……

  而白玉堂更是神色一滯,直瞪展昭正色道:「展昭,白五爺一人做事一人當,尚方寶劍丟失一事,五爺自會給你一個交代,你莫要為難他人!」

  可展昭卻是連白玉堂看都未看,直直走到蔣平身前,抱拳道:

  「蔣四爺,展某尚有公務在身,不便在此久留,先行告辭,禮數不周之處,還請蔣四爺代展某向盧島主請罪。」

  眾人一愣。

  「啊?這……可是……」平時口齒伶俐的蔣四爺竟一時語結。

  展昭微一頷首,抬步走出庫房,越過門檻之時,瞥了金虔一眼。

  金虔立即領會精神,趕忙隨在其後。

  庫房內四鼠這才反應過來,但見白玉堂嗖得竄出大門,攔在展昭身前,呼喝道:「慢著!」

  展昭筆直而立,黑爍眸子定定望著白玉堂,不發一言。

  白玉堂直望展昭,繃著臉道:「我隨你一去尋那『一枝梅』!」

  黑爍眸子半分不移,薄唇啟道:「不勞白兄大駕!」

  白玉堂一聽,臉色頓時一變,桃花眼圓瞪:

  「展昭,白五爺向來說到做到,尚方寶劍既然是從五爺手上丟的,五爺定要親手討回來。」

  展昭望了白玉堂一眼,俐落扭轉身形,錯過白玉堂朝外院走去。

  白玉堂閃動身形上前,又攔至展昭面前,微蹙劍眉,雙眸直瞪展昭。

  「展昭,你莫不是小看白玉堂?!」

  「此乃開封府的公務,不勞白兄。」

  「你……」

  金虔跟在展昭身後,望望這邊的俊臉,再瞅瞅那邊的美顏,本想開口圓個場,可轉念一想,萬一不小心說錯話得罪了哪個,定是吃不了兜著走,最終還是決定掛著滿頭黑線旁聽。

  「好了!」突然,一聲呼喝威風凜凜傳來,頓時道出了眾人的心聲,「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兩個還有閒情拌嘴皮子?」

  只見盧芳盧島主匆匆走入內院,身後跟著氣勢洶洶的盧大嫂,剛才那聲呼喝顯然就是盧夫人的河東獅吼。

  「大嫂……大哥……」白玉堂一見來人,氣焰頓時消下去大半。

  展昭微微一愣,趕忙抱拳施禮:「展昭見過盧島主、盧夫人。」

  「南俠展昭,久仰久仰!」盧芳趕忙回禮道。

  「你就是展昭?」盧夫人秀目在展昭身上打了個轉,又瞅了一眼白玉堂,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也難怪這小心眼的五弟非要找人家的麻煩了,只是可惜,卻惹了一堆大麻煩回來。」

  白玉堂不自在扭過腦袋。

  「島主、夫人,」展昭又一抱拳,「展某公務在身,實在不易久留,日後再向島主、夫人請罪。」

  說罷,提步就要離去。

  「南俠且慢。」盧芳道,「如今這尚方寶劍在陷空島被人偷去,於情於理陷空島也該出份力,盧某這就請江湖朋友四下打探『一枝梅』下落,助南俠一臂之力,至於五弟,不如隨南俠一同前去,也好有個照應。」說到這,盧芳又轉目瞅了一眼盧夫人,「夫人以為如何?」

  盧夫人瞪了自己夫君一眼,嘆了一口氣,又向展昭笑道,「我家五弟雖然為人小心眼,處事有些怪異,但功夫還說的過去,聽說那『一枝梅』功夫詭異,南俠縱使武功蓋世,也難免有失手之時,萬一尚方寶劍有個意外,不但南俠難以向包大人交代不說,恐怕我陷空島五鼠也要以死謝罪了……」說到這,盧夫人擺出一副悲然若泣的表情,還煞有介事的抹了抹了眼角。

  「這……」展昭顯出為難之色,望了望將自己擠在中央的陷空島五鼠外加一位鼠夫人,暗嘆一口氣,抬眼抱拳對白玉堂道:「有勞白兄。」

  白玉堂咧嘴一笑道:「貓兒,莫說什麼『一枝梅』,就算是『十枝梅』、『百枝梅』,有我白五爺出馬,定是手到擒來!」

  展昭也不答話,黑眸一轉,又向盧芳等人抱拳道:「展昭就此告辭。」

  「南俠請。」幾人回禮。

  展昭點頭,轉身就朝大門方向匆匆而去,金虔趕忙跟在其後。

  白玉堂一愣,也急忙追了過去,口中還嚷嚷著:「喂,你這臭貓什麼意思,當你白五爺是死人啊?!」

  留一眾人立在原地,鬆了口氣,也不知是誰閒閒道了一句:

  「可算把這三個冤家給送走了……」

  *

  碧水藍天,浩渺雲煙,一翩烏篷輕舟隨著蓑翁撐桿緩緩劃過水面,舟上三人,一藍一白一灰,前後分坐,三色衣袂隨風飄動,說不出的閒情雅緻。

  可那舟上忽傳出的一聲淒厲呼聲,竟是將這副雅緻之景生生打破。

  「包大人、公孫先生,屬下無能,展大人不願讓屬下療傷,只怕是嫌棄屬下醫術不精,屬下無顏,還有何顏面留存於世上……」

  只見那灰衫消瘦少年跪坐撫胸,一副要投湖自盡的模樣。

  旁側白衫青年,歪歪斜斜坐靠舟邊,翹著二郎腿,挑著眼角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坐在最前的藍衫青年,背對二人,面朝湖面,本來坐得是四平八穩,可一聽到身後呼喝,筆直身形不由輕微一震,微微側首,望了一眼身後少年,道:「不過是皮肉之傷,並無大礙。」

  「屬下無顏見包大人、無顏見公孫先生、無顏見江東父老啊……」泣呼聲又大了幾分。

  「我說貓兒,既然只是皮肉之傷,讓小金子看看又有何妨?」白玉堂抱著寶劍,瞅著展昭一張肅臉,笑嘻嘻道。

  展昭瞅了白玉堂一眼,微微嘆了口氣,躊躇半晌,才抬手緩緩解開外衫衣帶,慢慢褪下外衫,又緩緩抬手,解開內衣綁帶……

  動作之緩慢,姿勢之優雅,世間難得。

  白玉堂只覺自己眼珠子都瞪酸了,不由叫了一句:「喂!又不是姑娘家,你一個堂堂七尺男兒,脫衣服療傷而已,怎麼扭扭捏捏的?」

  展昭雙肩一動,動作頓了頓,忽然胳膊一掄,三下五除二將衣衫褪下……

  湖面波光粼粼,燦金華光蕩漾,青絲隨風飄起,隱隱顯出展昭背後肌膚。

  桃花眼緩緩睜大,白玉堂的俊臉上清清楚楚浮現出四個字:瞠目結舌。

  「……我說貓兒,你這傷……你到底是和老虎決鬥還是和熊打架啊……」

  只見面前展昭裸露出的後背、手臂上皆是深淺不一的細密傷口,傷並不嚴重,的確只是皮肉之傷,但傷口密集,且明顯未曾經過慎重處理,又好幾道傷口仍在隱隱滲出血水,猛一看去,觸目驚心,就連向來是在刀口上混日子的老江湖白玉堂也不免有些驚詫。

  「不過是皮肉外傷。」展昭雙眸直視前方湖面,淡然道。

  「皮肉外傷?!」白玉堂瞪著一雙眼珠子,「也未免多了點吧……這些傷口,怕是動一動都……」

  說到這,白玉堂忽的臉色一變,朝著展昭呼喝道:「展昭,你這一身傷為何隻字不提,還裝作與平常一般和我決鬥,你、你……」說了半句,白玉堂竟是氣得說不下去了。

  「展某只是想取回尚方寶劍。」

  「你這人……」白玉堂咬牙切齒瞪著展昭半晌,扭過脖子,對著湖面生悶氣。

  一時寂然。

  忽然,一個幽幽的嗓音傳出:

  「四、六、八……十二……十三……」

  展昭和白玉堂不約而同轉頭回望。

  只見金虔慘白著臉,豎著手指頭指著展昭脊背喃喃自語。

  「小金子,你數什麼呢?」白玉堂莫名。

  「十三……十五……十六……」

  「金校尉?」展昭皺眉。

  「十六、十六道疤痕……」只見金虔細眼一翻,身形劇烈一晃,險些從船上倒栽下去。

  兩道身形同時一閃,一邊一個拽住金虔。

  「小金子?!」

  「金校尉?!」

  金虔雙目空洞,茫然環顧,目光停留在展昭身上片刻,突然一挺身坐直,從懷裡掏出藥袋,反手一倒,將其中的瓶瓶罐罐都倒了出來,挑出幾瓶、拔開瓶蓋、倒出藥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裡啪啦就朝展昭身上抹去。

  展昭躲閃不及,只覺後背一陣刺痛,又是一片冰涼,一陣刺鼻藥味撲面而來。

  就見金虔雙眼放光,自語道:「止血、消炎……」

  「金校尉?」

  又是一陣淡然藥香。

  「止痛,生肌……」

  「金校尉!」

  「對對,這個『新活美膚散』……」

  忽然,一陣濃郁花香飄散……

  「金虔!」展昭一把拽住金虔手臂,黑著臉喝道,「你在做什麼?」

  只見金虔望著展昭後背,點了點頭,一臉滿意道:「展大人,傷口已然處理妥當,定然連半絲兒疤痕也不留!」

  聞著展昭身上散發出的陣陣芳香,白玉堂終是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哈哈,不留疤痕……臭貓變香貓,如此甚好、甚好……哈哈、咳咳……」

  展昭急忙伸手想擦去後背藥粉,可擦了數下,香味更勝,俊臉不由隱隱抽動:「金校尉,將這香味去了!」

  「萬萬不可,展大人!」金虔一瞪眼,「若想不留疤痕,這『新活美膚散』可是必不可少,此散香味若是去了,功效定然大減……

  「展某又不是女子,留幾道疤痕又有何妨?!」展昭沉聲喝道,「速速消去這味道!」

  金虔眨眨眼,突然神色一變,撫胸泣聲道:「若是公孫先生見到展大人又帶了一身傷痕回去,怪罪下來,怕是……怕是……展大人啊,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屬下被罰、見死不救不成……」

  展昭緊蹙雙眉,微闔雙目,深吸一口氣,頓了頓,又深吸一口氣,才緩緩睜開雙眼,望了金虔一眼,冷著臉穿好衣衫,閃身坐到船前,任呼呼湖風鼓動衣衫。

  可奇的是,那身濃郁香氣不但不減,反倒有加重趨勢,瀰漫四周,惹得船頭撐船船家頻頻回首,四下張望。

  「咳咳……小金子……」白玉堂總算是緩過氣來,湊到金虔身側,悄聲道,「這香氣何時能消去?」

  「約五六天吧……」金虔沒底氣道。

  「五六天……咳咳……」白玉堂又是一陣大笑。

  船前的展昭似乎開始散發殺氣。

  金虔瞅著展昭背影,縮了縮脖子,心道:

  貓兒啊貓兒,莫怪咱不仗義,若不是怕公孫竹子見到你一身傷疤發飆,咱也不會用這『新活美膚散』來應急,只不過有些「飄味」,展大人您就忍忍吧。

  白玉堂好容易停住笑聲,獨自趴在船邊喘了半天的氣,才緩過勁兒來,端起臉孔道:「不過五爺倒是十分好奇,到底是何人能有如此本事傷了這貓兒,白五爺倒想會會此人。」

  展昭背影一動:「不過是展某一時大意……」

  「大意?」白玉堂挑著眉毛,「能讓你這謹慎的貓兒大意,也的確有幾分本事,到底是何人?」

  「……」

  眸子轉了幾轉,桃花眼中滲出冷意:「莫非是那個到陷空島搗亂的面具小子?」

  「不是!」展昭突然提聲,「只是些毛賊,展某一時大意才會遭了道。」

  「毛賊……」白玉堂盯著展昭背影,冷笑道,「看來那些毛賊的來頭不小啊……」

  一陣沉默後,展昭幽幽開口,聲音隨風傳來,竟似有些沉重。

  「金校尉,上岸之後即刻趕回開封府告知大人,就說尚方寶劍不日就會尋回,請大人不必擔憂。」

  「啊?」金虔聽言不由一愣,「展大人……這是為何……」

  「金校尉不必問緣由,儘管照展某吩咐行事便可。」

  咦?

  金虔眨眨眼皮,心道:

  嘿!這貓兒今日是轉性了還是吃錯藥了?平日裡為了公事恨不得將咱活活累死,怎麼今日如此好心,尋尚方寶劍此等棘手的大事竟不打算讓咱幫手,反倒讓咱先回開封府覆命……如此一來豈不是不但不必奔波勞命,還能報銷些差旅費用!嘖嘖,難得這貓兒打發慈悲一回,咱若還不領情豈不是不近人情……

  想到這,金虔不由喜上眉梢,一板身板,雙手抱拳就要應下,可這一抬頭,正好望見展昭筆直背影直坐船頭,湖風吹拂,衣袂翻飛,竟顯得那剪藍影有些飄忽。

  嘖,這貓兒好似又瘦了一圈……

  啊呀!

  金虔心中突然警鈴大作,場景疊換,眼前浮現出公孫先生儒雅容顏,拈鬚笑道:

  「金校尉,如今展護衛何在?」

  「去尋尚方寶劍了……」

  「為何金校尉不同去?」

  「展大人命屬下先行回府。」

  「為何命你先行回府?」

  「展大人並未說明緣由……」

  「那可是展護衛單獨一人行動?」

  「還有白玉堂同行……」

  「展護衛可還安好?」

  「受了點輕傷,不妨事……」

  「哦……」儒面笑顏漸漸消去,白面羅剎漸漸顯形,「如今尚方寶劍下落不明,金校尉竟不問緣由、不知所以,便留展護衛隻身犯險。金校尉身為從六品校尉,擅離職守,連白玉堂一介草民還不如,開封府留你何用?!還不速速捲鋪蓋走人!」

  金虔頓時一個冷顫,立即幡然醒悟,猛一抱拳高聲喝道:「尚方寶劍一日未尋回,屬下一日不回開封!」

  這一聲喝,底氣十足,正氣凜然,令白玉堂也不由側目。

  展昭緩緩側過面容,面色沉凝道:「金校尉,此乃命令!」

  「屬下誓與展大人共進退,誓與尚方寶劍共存亡!」金虔又提高幾分聲音。

  「……」展昭定定望著金虔,劍眉蹙成一堆,嘆了口氣,扭頭低聲道,「既然如此,展某也不勉強。」

  「謝展大人成全。」金虔總算鬆了口氣。

  「……只是……若是……」風中又斷續傳來展昭聲音,「若有什麼意外……金校尉還是要萬事小心……」

  「展大人放心,屬下拼的性命也會護大人周全!」金虔一拍胸脯。

  「……」

  白玉堂瞅瞅這個,看看那個,又翹起二郎腿,遠眺湖面風景,勾著嘴角道,「開封府的人……呵……」

  *

  江湖第一偷「一枝梅」,江湖上對此人的評價,只得十二字:「浮梅暗香,清樽瓊液,踏雪無痕,妙手空空」。

  江湖傳言:就算是當朝天子的龍冠寶珠,開封府的三口鍘刀,陷空島聚義廳前的牌匾,只要此人願意,也可順手盜來。

  江湖人人皆知:此人一身怪癖,凡盜物得手之後,必留一朵白粉梅花為記。

  江湖人人皆道:此人輕功絕頂,踏雪無痕,比起名揚四海的「御貓」展昭和錦毛鼠白玉堂也毫不遜色。

  江湖傳說:此人愛酒如命,哪裡有好酒,哪裡便可尋得此人。

  幾分真、幾分假,無人知曉。

  但有傳言,江南首富曾用百壇極品竹葉青換回了被此人盜去的家傳寶物。

  至此之後,江南一帶凡是有幾分底氣的酒家,皆在門前豎立一塊牌匾,上畫一朵白粉梅花,號稱自家好酒已被「一枝梅」所盜。

  一時間,上門尋仇的,踏門討債的,慕名品酒的,純屬看熱鬧的,絡繹不絕,將江南一帶折騰的是烏煙瘴氣。

  最後官府不得設下嚴令,強制除去那些梅花牌匾,才算消去這場風波。

  但江陵府仍有一家酒樓不顧官府嚴令,明目張膽豎立梅花牌匾,官府也派人來強行摘取了數次,鬧得是沸沸揚揚。可奇的是,前一日這牌匾被官府取走,第二日清早牌匾定然又回到酒樓,久而久之,官府也沒了轍,撒手不管,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個中緣由,猜測不一。

  人人皆道:此酒樓定然和那「一枝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那被官府拆走的牌匾,也定是被「一枝梅」偷回的。

  是真是假,難以言明。

  但若是有人尋那「一枝梅」,定會來此酒樓。

  如今,酒樓外的梅花牌匾仍是屹立不倒,酒樓仍是賓客盈門,門庭若市。

  酒樓樓高三層,臨河而立,樓內坐飲,望河畔楊柳依依,河風吹拂,酒香飄蕩,絲竹繞耳,心曠神怡,正有「把酒臨風,人生幾何」之意境。故此,此樓取名「臨風樓」。

  *

  黃昏時分,華燈初上,「臨風樓」內是賓客如雲,熱鬧非凡。

  「小二,這邊加兩盤菜!」

  「好嘞!」

  「小二,添茶!」

  「客官稍等,馬上就來!」

  一個包著頭巾的店小二甩著毛巾在賓客間穿梭,滿口答應,忙得是足不沾地,滿頭大汗。

  一陣河風吹來,帶來一絲涼意,也吹來一縷清香。

  那香味素雅清淡,幽馥清遠,其間又含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青草香氣,好似臘梅映雪,又似春桃綻放,恍惚心神。

  「臨風樓」內眾人皆不約而同望向大門之外,找尋香氣源頭。

  只見遠處一前一後緩緩行來兩人,一著素雪白衣,一著淡雅藍衫。

  瞧那前行之人,白衣飄飄,風采俊逸,一雙桃花眼,風清流轉,好一個翩翩美人。若不是眉宇間的英氣昭示此人男兒之身,定以為此人乃是名絕代佳人。

  後行之人,藍衫頎長,儒雅俊顏,英姿颯颯,一雙黑眸清亮如水,轉目間,流光閃爍,好似燦燦星辰。

  一時間,眾人皆看傻了眼,連平時八面玲瓏的店小二也呆站原地,忘記上前招呼。

  眾人皆同一心聲,如此馥香,如此氣質,此二人莫不是仙人下凡?

  「喂……小二哥,看夠了沒……若是看夠了就趕緊招呼我們坐下……餓死了……」突然,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打斷了眾人遐想。

  眾人目光下移,這才發現原來那兩位仙人身側還跟了一個跟班少年,一身灰衣,細眼無神,面色泛白,正對著店小二揮手。

  店小二這才回過神來,趕忙堆起笑臉,一揮手巾高聲道:「二位……三位爺,樓上請——」

  說罷,就一路小跑帶路上樓。

  灰衣少年趕忙跟了上去,白衣青年瞅了瞅身後藍衣人,勾唇一笑,也隨了上去。

  最後的藍衣人,望了前行二人一眼,才以不可思議的緩慢速度慢慢動身。

  他身形剛動,剛剛那股芳香便撲面而來,令眾人心神一蕩。眾人這才明了,原來這位儒雅青年便是那香氣的源頭,不由驚嘆。

  「哎呦,一個大男人,怎麼像娘們似的滿身脂粉味兒?」有人訕笑道。

  此話一出,立即引起一片怒罵聲:

  「你懂什麼,這叫什麼人配什麼香,就憑此人的絕頂風姿,配此等高貴的熏香,那就是一個字:絕!」

  「就是,就你這俗人哪裡能曉得這風雅中的奧妙?!」

  「不懂就別亂嚷嚷!」

  不知是那個酸秀才居然還即興賦詩一句:

  「風吹瓊樹滿店香……妙哉、妙哉!」

  藍衫人突然身形一頓,週遭氣溫霎時下降,一股莫名冷風呼嘯而至,眾人頓時一驚。

  突然,眼前人影一閃,只見剛剛那名上樓的少年又衝了下來,口中嚷嚷道,「展……咳,那個公子,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咱先吃飯,吃飯先!」便連拖帶拽把藍衣青年扯上了樓。

  樓下眾人竟有種剛剛從鬼門關轉了個圈的錯覺。

  *

  「教訓登徒子五波、拍碎茶攤桌子七張,捏碎茶碗十二個……貓大人,這一路上您可真是繁忙得緊啊!」

  白玉堂一隻腳搭在木椅上扶手,手指敲著桌面,瞅著展昭嬉笑道。

  對面展昭直瞪白玉堂一眼,冷聲道:「白兄莫要忘了,有兩波登徒子是衝著白兄來的!」

  白玉堂的笑臉一僵,嘴角抽了抽,一眼瞪向金虔,道:「小金子,你什麼時候能將貓兒這身騷氣去了?這一路上招蜂引蝶的,實在是麻煩!」

  展昭也同時瞪向金虔。

  「這個……」一滴冷汗從金虔額頭滑下,「容屬下想想……」

  「還想?!」白玉堂一拍桌子,「想了整整兩天,還是毫無進展!這臭貓被人調戲也就罷了,可連五爺我也被牽連進來,以後讓白玉堂如何行走江湖?!」

  「五爺息怒、息怒……」金虔趕忙堆起笑臉安撫炸了毛的小白鼠,「金虔一定盡力,盡力!」

  嘖,咱也想啊,可那『新活美膚散』本來是咱嘔心瀝血開發出來打算賣給富家夫人小姐賺錢的,賣點就是四位一體的「去疤」、「美膚」、「飄香」和「憑添風情」,如今迫於無奈用在貓兒身上,產生這後遺症,咱也是始料不及,一時半會兒哪裡能有什麼法子……

  話說這一路上,調戲貓兒的傢伙是一波接一波,調戲白耗子的也排成行,可偏偏對咱這正牌女性卻是不聞不問,咱的心情也很複雜啊……

  展昭看了漸漸縮成一團的金虔,嘆了口氣道:

  「白兄,金校尉已經盡力,再等幾日也無妨……」

  「無妨……」白玉堂冷哼一聲,「把那幾個登徒子教訓成豬頭的時候你怎麼不說『無妨』……」

  「把那些登徒子打成豬頭的似乎是白兄而不是展某。」

  「反正都是你引來的……」

  「白玉堂!」

  「……那個……三位客官,可以點菜了嗎?」

  站在桌邊已經腿腳發麻的店小二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展、白二人同時收聲,互瞪一眼。

  「你這兒有什麼招牌菜……」白玉堂又恢復成翩翩俠客模樣問道。

  店小二鬆了口氣,道:「本店的規矩有些特別,三位客官不妨聽聽。」

  「哦?什麼規矩?」

  「若客官僅是來用飯飲酒,菜價、水酒原價;若客官想要打聽事兒,菜價、酒價翻倍;若客官想打聽『一枝梅』的行蹤,菜價、酒家均收三倍。三位客官選哪一種?」

  三人聽言同時一愣。

  金虔口齒半開,眼中放光,心道:

  如此發財良策,這酒樓的老闆實在是位高人,有機會定要見上一見,切磋一二!

  而展昭、白玉堂則是神色凝重,目光炯炯瞪著店小二。

  店小二趕忙解釋道:「不瞞三位客官,自從本店立下那梅花牌匾後,本店的客人有半數都是衝著那『一枝梅』來的,所以老闆就立下這個規矩,凡是客人前來,都是如此說法。」

  展、白二人這才緩下臉色。

  展昭想了想,開口道:「我們選……」

  「都不選!」白玉堂突然開口打斷展昭話語,挑眉一笑道,「我們要直接見『一枝梅』!」

  「誒?!」店小二、金虔同時驚詫。

  展昭雙眉一皺:「白兄!」

  白玉堂眯起桃花眼,一字一頓道:「我們要、直、接、見、『一枝梅』!」

  店小二雙眼愈來愈大,呼吸愈來愈急,臉色由粉變紅,由紅變紫,突然猛一轉身,拔足狂奔,雙臂亂舞,用整座酒樓都可以聽到聲音呼喝道:「老闆、老闆,總算是有人來踢場了!」

  ***

  番外:展昭心聲小劇場

  「陷空島五鼠盛邀開封府小金子做客」

  見到這幾字之時,只覺一股火氣直衝腦門:

  這個金虔,怎麼又惹上了那錦毛鼠白玉堂?!

  待回過神時,已在去陷空島的路上。

  一路馬不停蹄,為的是尚方寶劍;

  一路提心吊膽,為的是尚方寶劍;

  一路上心急如焚,為的是尚方寶劍……

  一路寢食難安,為的是尚方寶劍,還有尚方寶劍之後那片青天……

  一路上……

  這個金虔,半吊子功夫居然還敢去招惹那錦毛鼠,實在是不自量力!

  *

  「尚方寶劍那種高級貨,重看不中用,哪裡能有沉甸甸的雪花白銀來的實在……」

  熟悉的聒噪,熟悉的語調……

  還有似曾相識的內容……

  這個金虔,果然是口奸舌猾,尚方寶劍是何物,怎可擅自買賣?!

  心頭冒火,可待那道消瘦身影一入眼簾,環繞心頭數日的煩躁竟一掃而空……

  「展大人啊,您可算來了!這幾日屬下等展大人等得是茶不思、飯不想,肝腸寸斷、心力交瘁,那叫一個苦啊啊!」

  信口胡說!

  明明胖了一圈……

  難道這陷空島的伙食比開封府好……

  「展大人,屬下也是迫於無奈啊!這陷空島五鼠心狠手辣,對屬下嚴刑拷打無所不用其極,屬下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屬下還想留下這條小命為包大人效命,所以才出此下策……」

  嚴刑拷打?

  面色紅潤,精神抖擻,哪裡像受過刑的模樣。

  明明知道這人又信口胡言,可心頭還是不由一緊,殺氣不受控制……怎會如此失常……

  「展大人,屬下剛才一時口快失言,陷空島上下對屬下還行……就是,那個……並無不敬之處!」

  果然……

  *

  什麼?下毒?毒發之人同時放屁,又響又臭……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毒?難道就不能用正經一點的毒?!

  不、不對,不是這個問題!

  得罪了陷空島五鼠,尚方寶劍若是有個閃失,該如何是好?!

  何況這陷空島五鼠是何等人物,他竟敢如此不知深淺,若是惹怒了他們,就他那身三腳貓功夫,怎能招架?!

  讓他交出解藥,居然還一副不甘願的模樣,真是白替他操心……

  *

  「請展大人寬衣!」

  什麼?!這個金虔,又在胡說些什麼?!

  明明只是一雙細眼,怎麼瞪得人心慌。

  還有那白玉堂,他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難道,以為這金虔對我是……

  荒唐!我與他皆是男子,怎可……

  「請展大人寬衣,讓屬下看看展大人傷勢!

  ……為什麼?

  明明隱藏的很好,他為何知道我身上有傷……

  不過是輕傷……

  這人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從來都猜不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11:43 AM

五鼠鬧東京 第五回 酒闖三關驚無險 臨風初見一枝梅

  「什、什麼?!有人來踢場?!」

  小二哥一溜高聲嚷嚷還未落音,就聽一聲高喝猶如龍吟虎嘯直搗眾人耳膜,只見一個富麗堂皇的肉球隨著這聲呼喊從一樓風馳電掣呼嘯而上,待那肉球在樓梯前定住,眾人定眼一望,這才看清,感情那肉球原來是一個圓滾滾、胖墩墩、滿面油光、衣著華麗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只是剛剛他身形太快,看不真切,才好似一個肉球滾來一般。

  而更驚人的是,隨在那肉球奔上樓的還有十來人,成群結隊,烏煙瘴氣,這邊幾個提著茶壺的毛巾的的,應是酒樓的店小二;中間那個滿臉橫肉,手中操著菜刀,模樣挺像廚房裡的掌勺大廚;最後那位瘦的像竹竿、拎著算盤的,貌似櫃檯的管賬先生。

  這一幫人立在樓梯口,滿眼放光,竟好似要把這樓上的客人都要生吞活剝一般。

  「是、是哪位要來踢場?!」

  那肉球掌櫃抖著滿臉肥肉喝道。

  「老、老闆,就、就是這三位!」小二哥滿面紅光,指著展昭三人人,顫聲回道。

  那酒樓一眾人馬由那掌櫃領頭順著小二指向一步一頓來到展昭等人桌前,將展昭三人團團圍住,豎目橫眉,一副黑社會砍人的架勢。

  金虔一見現場形勢,便心知不妙,身形一動就要開溜,可剛欲起身,胳膊卻被身側兩人壓住。

  展昭端坐如鐘,悠閒品茗。

  白玉堂吊兒郎當,手指緩緩敲打桌面。

  金虔瞄瞄這個,瞥瞥那個,動又動不得,氣又沒那個膽,只得安分坐在原處,定定瞪著鼻尖前的桌子面,故作鎮定。

  「敢問可是三位要來踢場?」掌櫃老闆問道。

  白玉堂笑道:「掌櫃的,一看我們仨人就是安分守法的老百姓,哪裡能是那種來踢場的惡人?」

  「什、什麼?!不、不是來踢場的?!」

  不料那掌櫃一聽此言,卻好似一個晴天霹靂劈在腦頂,頓時一臉悲慟欲絕,而酒樓一眾夥計更是如喪考妣模樣。

  嗯?

  展、白、金三人見狀不覺一愣。

  只見陳掌櫃猛一轉身朝剛剛招待展昭等人的店小二怒喝道,「你個臭小子,人家明明不是來踢場的,胡說什麼,害得我們酒樓上下白高興一場……」

  「老、老闆,他們剛剛的確是說不管咱們酒樓的規矩,要直接見『一枝梅』啊!」店小二哭喪著臉道。

  酒樓眾人聽言數雙眼睛又同時一亮。

  「三、三位英雄,可是說過此話?」掌櫃又轉頭小心翼翼問道。

  「在下的確是說過要直接見『一枝梅』,可從未說過要踢場之話!」白玉堂似笑非笑瞅著這一眾夥計道。

  「英雄啊!!」那掌櫃突然一聲高喝,呼啦一下撲倒在白玉堂腳邊,哭天搶地道,「幾位英雄,我們總算是把你們給盼來了!」

  那一眾小二、大廚、管賬先生也同時「撲通、撲通」撲倒在地,朝著三人哭道:

  「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等不到這天了……」

  「兩年六個月零十三天啊……你說我們容易嗎……」

  ……啊哈?

  金虔驚得險些從凳子上倒栽過去。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剛才還一副黑社會爭地盤的表情,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解放前見到八路軍的的貧下中農兄弟……

  再看旁側二人,顯然也是被嚇得不清。

  展昭一口茶沒含住,險些噴出,好在南俠定力驚人,又生生把到口的茶水給嚥了回去。

  白玉堂指上功夫出神入化,硬是把桌面戳出兩個窟窿。

  半晌,三人才回過神來,展昭不自在乾咳兩聲,起身抱拳道,「諸位,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沒有誤會!」剛剛還趴在地上哭的嚎啕大哭的掌櫃竟好似吃了大力丸一般,一個猛子竄起身,滿面激動道,「幾位英雄視『臨風樓』規矩如無物,明目張膽提出要直接見『一枝梅』,這不擺明了是要來踢場啊!」

  「那個……我等並不知曉……」展昭面帶愧色道。

  「三位英雄,我們『臨風樓』上上下下盼這一天早已盼得是望眼欲穿、望穿秋水……」掌櫃雙目閃光,激動萬分,「三位英雄要踢場……那個……要直接見『一枝梅』,只要闖過『臨風樓』設的三道酒關,我立即就帶三位去見『一枝梅』!」

  「三道酒關?」白玉堂聽言也來了興致,「什麼酒關?」

  「幾位英雄稍後!」陳掌櫃抹抹眼淚,轉身朝身後一眾夥計高呼道,「夥計們,還等什麼?!還不速速為這三位英雄設關?!」

  「好嘞!」那幫哭得半死不活的眾夥計聽言立馬來了精神,同時應答,一溜小跑衝下樓,不多時,就抬了數十個大酒罈、十來個小酒罈上來,又抬出幾個方桌拼在一處,將酒罈齊齊擺上。動作一氣呵成,好似排練了多次一般。

  待一切準備妥當,那掌櫃和一眾夥計就可憐兮兮,眼巴巴地瞅著展、白、金三人,滿面期盼,看得三人是如坐針氈。

  金虔縮了縮脖子,低聲道:「展大人,這『臨風樓』上下處處透著詭異,恐防有詐,咱們還是從長計議的好,不如先行撤退……」

  白玉堂挑著眉毛,嘴角含笑,眼角含煞:「來都來了,問也問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英雄也當了,若是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你等可甘心?」

  展昭星眸沉凝,定定望著前方,半晌才道:「如今尚方寶劍的下落只有『一枝梅』一條線索……」頓了頓,一雙黑眸轉向金虔,又轉向白玉堂,壓低聲線道,「金校尉,白兄,小心為上!」

  「貓兒,你當白五爺是什麼人?!」白玉堂倜儻一笑,雪衣飄揚,一身張揚傲氣。

  「屬下定當竭盡全力……」金虔抽了抽眼皮道。

  展昭微微一笑,抱拳施禮,藍衫飛舞,幽香蕩漾,恍惚眾人心神。

  「敢問陳掌櫃,這三道『酒關』如何闖法?」

  *

  「酒關」顧名思義,定是與「酒」有關。

  這「臨風樓」設的三關,更是與眾不同,別出心裁。

  三道酒關,每人各闖一關,期間不可頂替,不可換人,當然,更不可敗。

  所以,還未等掌櫃公佈闖關內容,金虔就立即自告奮勇衝鋒陷陣報名願闖第一關。

  為啥?

  廢話!

  凡闖關,自是第一關為最易,二關次之,第三關為最難,此乃經過實踐檢驗的普遍真理也。此時若不先下手為強,貓兒暫且不提,若是讓那白耗子佔了先機豈不是虧大了!

  但是……此時……金虔有些後悔。

  尤其是在望見地面上擺放的數十個酒罈,以及對面方桌之後,坐著的那位橫看是殺豬的、豎看是賣肉的、胸毛至少半斤的彪形大漢之後……

  一滴冷汗從金虔脖後劃下……

  第一關,比「酒量」。

  藝術的說法,就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生物的說法,就是比誰的胃袋酒精容積大;

  通俗的說法,就是要把眼前這位從酒糟鼻到汗毛孔都貼著「我是酒鬼」正宗品牌標示的老兄撂倒……

  嘖!有沒有搞錯!!

  「金虔,還是換展某來吧。」

  回頭,凝望。

  貓兒夠義氣啊!

  「小金子,就你這身板,恐怕不用兩碗就掛了,還是換五爺我來好了!」

  眨眼,感動。

  白耗子你終於說了句人話。

  金虔熱淚盈眶,剛想點頭答應,可心念一轉,又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慢著……

  第一關就如此彪悍,以此類推,後兩關恐怕更為變態。萬一是什麼用酒缸拼酒,用酒桶泡澡之流的,豈不是更糟!

  想到這,金虔毅然搖了搖頭,挺直身形道:「第一關就交給咱好了,二位公子不必擔心!」

  「可是……」展昭、白玉堂仍是面帶憂色。

  「三位英雄,人選已定,中途不可換人……」掌櫃的有些為難道。

  金虔望著兩人,抖了抖臉皮,算是扯出一個笑臉,一轉身,面朝那個彪形大漢,挺了挺身板,一撩衣襟,端正坐在大漢對面,豪氣萬千抱拳道:「這位大哥,請多多指教!」

  那大漢也不含糊,咧嘴一笑,一拍胸脯,全身肌肉抖動數下,高聲道:「俺可不會放水,你這瘦了吧唧的小子,到底行不行?」

  金虔眼珠子隨著大漢身上的肌肉抖了兩抖,半天才擠出來一句:「那、那個,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好!夠豪氣!」大漢一聲高喝,「先來八九碗!來,把酒滿上!」

  十、八九碗?!

  金虔臉皮開始抽搐。

  旁邊立即有人在大漢和金虔面前擺上了兩排大碗,抬起酒罈「咚、咚、咚」盡數倒滿。

  一時間,濃郁酒氣飄散,將屋內眾人熏得是陶陶然。

  「俺先乾為敬!」大漢一抱拳,站起身,端起一碗仰頭往嘴裡一倒,一吧唧嘴,「好酒!」說罷,便將面前的八九碗烈酒都灌了下去。

  開、開玩笑的吧!

  人群中頓時一陣喧譁。

  「喂喂喂,一聞這酒味就知是烈酒,一口氣就喝了八九碗,不會喝壞了吧?!」

  「那大漢還行,可那瘦小子,恐怕一碗就倒了!」

  「醉倒也就罷了,怕這十八碗酒喝下去,八成得去了半條命……」

  金虔也是頗有同感,只覺此時酒還未喝下半口,就已經腳步虛浮,雙眼發花。

  「金校尉……」耳畔傳來展昭低沉嗓音,「莫要勉強。」

  唉?

  金虔聽言一愣。

  只見展昭正邁步朝那肉球掌櫃走去。

  那貓兒剛剛說什麼?

  金校尉……

  對!金校尉!

  沒錯,咱如今可是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

  從六品校尉……

  這意味這什麼?

  這意味著咱離「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的境界還很遠。

  今日若是闖過此關,定是大功一件!以後定是財運滾滾,官運亨通!

  啊呀,多虧貓兒這「一語驚醒夢中人」,此時可是陞官發財的緊要關頭,怎可被幾罈子酒嚇住?

  娘的,為了咱後半輩子的福利,咱跟你拼了!

  想到這,金虔只覺體內小宇宙爆發,腎上腺激素湧動,從懷裡掏出幾個藥瓶,聞了聞、一參合、一閉眼,就吞了下去。

  這邊金虔一番小動作自是無人理會,眾人目光早已被那位玉樹臨風的藍衫青年拽走了。

  只見展昭走到掌櫃面前,施禮道:「在下這位小兄弟年紀尚幼,實在不適合闖此關,可否讓在下一人替他闖關?」

  掌櫃的露出為難之色:「這……怕是不成!」

  「掌櫃的可否通融?」

  「規矩若是破了,『一枝梅』定然不會見你們。」

  展昭垂下雙睫,沉吟半晌,才緩緩道:「這關,我們不闖了……」

  「什麼?!」掌櫃頓時大驚失色,一眾夥計也面色如紙。

  「貓兒?」白玉堂一閃身來到展昭身側,低聲道「你胡說什麼?」

  展昭身形頓了頓:「定然還有他法,不必急於一時。」

  白玉堂劍眉緊蹙:「什麼不必急於一時!寶劍已經不見蹤跡多日,此時多拖延一刻,寶劍便多一份危險,你這貓腦袋難道能不明白?」

  「展某主意已定。」

  「喂,臭貓,幹嘛這麼死腦筋,乾脆我們把那掌櫃痛打一頓,逼他換人如何?」

  「二位,莫要吵了,那邊的那位小英雄已經快把酒喝完了。」掌櫃直勾勾瞪著兩人身後,喃喃道。

  「什麼?」兩人同時驚呼回頭,只見金虔擼起兩隻袖子,一隻腳踏在桌腳,一手端起最後一隻酒碗,一仰脖乾淨俐落將酒灌了進去。

  「金虔,莫要胡來!」展昭急忙上前,一把扣住金虔手腕。

  「公子莫要擔心!金虔雖不才,但酒量還算尚可,他人也曾送過一個『千杯不醉』的俗號,如今難得有用武之地,拚一拚也無妨!」金虔豪氣萬千道。

  「金虔……你……當真無妨?」展昭盯著金虔如常面色,疑惑道。

  「無妨、無妨!」

  「嘿,小金子,真人不露像啊!」白玉堂將金虔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嘖嘖稱奇道,「想不到你居然是個酒鬼!」

  金虔不自在乾咳兩聲。

  展昭又在金虔臉面上打量一圈,漸漸緩下臉色,放開金虔手腕,凝色道:「量力而為。」

  白玉堂也朝金虔挑眉一笑,同展昭一道退至旁側。

  金虔又轉過身,雙手叉腰,對著那大漢呼道:

  「酒逢知己千杯少,大哥,咱今日就和你大戰三百回合!」

  那大漢面帶愕然,直愣愣瞪著金虔半晌,忽然一陣大笑道:「哈哈哈,俺今天可算是開了眼,想不到一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居然是個硬茬,來來來,今個兒俺就會一會你這『千杯不醉』!再來十八碗,滿上、滿上!」

  周圍頓時一陣加油叫好聲。

  「滿上、滿上!」

  「小哥,你可不能輸啊!」

  「挺住啊,小哥!」

  一時間,但聽得酒碗交錯,丁叮噹噹,呼聲喝語,響徹雲霄;又看那酒罈注大碗,大碗化豪情,一陣喧譁談笑;大壇疊小壇、小壇疊酒碗,一陣稀里嘩啦。

  在喝乾了十六罈酒後,那大漢終於在滿面通紅、雙眼迷離、渾身淌汗的狀態下翩然倒地,宣告了金虔選手的完全勝利。

  週遭頓時一片歡呼雀起。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這小哥真乃神人哪!」

  在一片歡呼聲中,金虔昂首挺胸,一身豪邁風姿,竟顯得那單薄身形堪比八尺金剛。

  展昭劍眉舒緩,暗暗放開已經攥得生疼的手指。

  白玉堂悠然背過雙手,悄悄擦去掌心汗漬。

  只見金虔緩緩轉身,直直走到陳掌櫃身前,抱拳正色道:

  「敢問陳掌櫃……」

  陳掌櫃趕忙回禮:「小英雄請講!」

  「茅廁在何處?」

  「噗……」那邊好像有人噴茶。

  展白二人同時俊臉隱抽。

  「樓、樓下,後院……」陳掌櫃僵著聲音道。

  「多謝。」金虔又一抱拳,在眾人驚詫目光中腰桿筆直姿態高雅步下樓梯,身形筆挺朝茅廁走去。

  看得眾人一陣驚嘆,心中暗道:

  這小英雄果然了得,連去個茅廁都如此不卑不亢,身姿挺拔!

  而在茅房之中,被譽為少年英雄某人正哭著臉抱怨:

  「嘖嘖,這急中生智配出的藥能將喝下肚的酒變成水是不錯啦……可喝了這一肚子水,害得咱連腰都彎不下去,連去茅廁都非得直著腰、挺著肚子走路才行……難道那貓兒是因平日裡太過繁忙沒時間上茅廁所以才練就了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腰桿筆直的本事……嘖嘖嘖……」

  *

  這是什麼陣勢?

  待金虔從茅廁「放水」完畢回到酒樓時,一上樓,便被眼前的華麗陣容晃花了眼。

  原本在第一關折騰的一片狼藉的桌面已經拾掇乾淨,桌面上鋪上了素淨絲緞桌布,平整滑膩,桌面上整整齊齊擺放了一排羊脂玉酒盞,十數個銀質燭台相應而置,燭火搖曳,點點燦光,照的那一排酒盞那叫一個晶瑩剔透,淨透無瑕,價格不菲。

  金虔呆立樓梯口,一臉愕然。

  「啊呀,小英雄,你回來了。」一個小二突然冒了出來,對這金虔訕笑道,「快快快,這邊請。」

  金虔愣愣隨著小二走入廳內,轉彎,落座,眼珠子至始至終都死死盯著那一桌子燦燦閃爍的酒盞,半分不移,雙眼放光。

  難道這便是第二關的喝酒行頭?

  「金虔。」

  My god!看看那色澤,看看那透明度,看看那規格……高級貨!絕對的高級貨!

  「金虔?」

  再瞅瞅那旁邊擺放的銀燭台,瞧瞧那成色,瞧瞧那雕工,嘖嘖嘖,少說也值咱大半年的工資。

  「金虔?!」

  嘖,早知道就不急著第一關就衝上去了,這一堆好東西,就算揣不走,拿在手裡摸摸也過癮啊……

  「金虔!」

  一隻微涼手掌忽然搭上金虔額頭,垂下的衣袖剛好擋住了金虔的觀賞視線。

  娘的,沒看見咱正在懷著一顆赤子之心欣賞藝術品嗎?

  「那個這麼不長眼!」金虔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打走眼前礙事的胳膊,以橫掃千軍的氣魄瞪了過去。

  ……

  俊顏如月,清眸若水,一雙微蹙劍眉明顯顯示出眼前之人似乎有些心情不悅。

  嘖!

  剛才那隻袖子似乎是藍色的……吧……

  金虔頓時大驚,一個猛子從凳子上竄起來,一臉怒氣魄力立馬轉換為了討好諂笑:

  「展大、咳、那個公子,不知有何吩咐?」

  展昭略微僵硬的收回定在半空的手,直直轉過身子,半晌才道,「無事……」

  「小金子!」另一張笑吟吟的俊臉突然冒了出來,桃花眼在金虔身上打了個溜,「剛剛看你瞪著那一桌子酒杯,雙目赤紅,目光呆滯,臉頰潮紅,可夠嚇人的,還以為中了酒毒,某隻貓兒都變了臉色……」

  哎?

  「喚你數聲,卻不見回應,剛把手放在你額頭上,卻被你一巴掌打到一邊……難為了我們某位貓大人對下屬的一片憂心,豈料下屬卻如此不識抬舉……唉……」

  嗖!

  一個茶盞攜著勁風破空而至,不偏不倚正好飛至正在滔滔不絕的白玉堂手中。

  「白兄說了許久,怕是口渴了吧。」

  白玉堂瞅了展昭一眼,把玩手中茶盞,嘿嘿一笑,又瞅了金虔一眼,不再言語。

  金虔瞅著展昭挺直背影,額頭直冒冷汗:

  瞧那板直脊背,無論是角度、傾斜度、肌肉緊繃度都與平時相同,但怎麼就覺著……好像……大概……貌似……嗯……像一隻貓兒在鬧彆扭……

  啊呀,咱莫不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一尊大神?而且是關乎咱後半生工資福利的大神?

  天哪,這可是關乎民生大計的大事啊!

  「公子啊……」金虔突然上前一步,朝著展昭灑淚哭嚎,「想不到公子如此體恤屬下,公子對屬下就好似春天般的溫暖,仲夏裡的蚊帳、寒冬裡的狗皮褥子……」

  「哈哈哈……狗、狗皮褥子……哈哈……」白玉堂拍案大笑歪倒在桌上。

  周側眾人也有不少忍俊不禁,噴笑出聲。

  展昭肩膀抖了抖,緩緩轉身,用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望著金虔道:「金虔闖關辛苦,還是歇息片刻為好……」

  「是,屬下遵命……」金虔凜然抱拳,「屬下對公子敬仰簡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哈哈哈……」白玉堂幾乎趴在桌上。

  周圍眾人也是一陣哄笑。

  展昭有些不自在的轉過頭,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品茗。

  笑聲持續許久,總算是漸漸弱了下去,白玉堂直起身形,換成一副倜儻模樣,笑道:「這掌櫃的說去備酒,怎麼去了這麼久還不見蹤影……」

  話音未落,就聞一陣異香飄忽而至,數名盛裝少女魚貫而入,輕紗羅裙,雲鬢皓腕,每名少女各執酒壺一隻,娉婷立於桌前,正好每人各對一隻酒盞。

  那掌櫃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站在廳中滿面紅光道:「三位英雄,這第二關便是比『酒識』,闖關之人只需辨出這桌上的七個壺酒中裝的是何酒便算過關,只是只可聞酒,不可嘗酒,不知那位願闖?」

  周圍頓時一陣喧譁。

  「只可以聞,不可以嘗?那誰能猜出來啊?」

  「就是,太難了吧?!」

  「這不是為難人嗎?」

  金虔聽到此處也有些傻眼,心道:

  感情這第二關是考「品酒師」啊,可就算是考「品酒師」資格證也要能喝啊,光聞能聞出個啥,又不是警犬?

  想到這,金虔不由將目光移向身側兩人。

  只見展昭俊顏凝重,不言不語。

  而白玉堂倒是一副輕鬆模樣。

  「不知貓大人對品酒可有心得?」

  「……展某慚愧,對識酒之事……並無造詣……」

  冠玉俊顏上笑容逐漸擴大,白玉堂唰得一下站起身,從腰間摸出一把逍遙摺扇,「啪」的打開搖了起來,「第一關讓小金子搶盡了風頭,這第二關,就讓白五爺小露一手好了!」

  說罷,白影如煙騰起,凌空落入掠入廳中,堂皇燈下,雪衣飄逸,玉扇輕搖,銳眸一掃,便是一身渾然天成的俠士風采。

  金虔暗自咂舌,瞅了瞅身側坐的四平八穩的展昭,心道:這白耗子和這貓兒果然是冤家對頭,若這貓兒是「悶騷」型,那這白耗子就是名副其實的「明騷」型。

  只見白玉堂輕搖摺扇來到第一位少女面前,微一抱拳,露出潔白皓齒:「姑娘,請斟酒。」

  對面的小姑娘立馬就紅了雙頰,趕忙垂下頭將面前的酒盞斟滿。

  淳淳清液,酒香濃溢,才一盞已熏人。

  修長手指執盞放置鼻前,長睫微閉,朱唇若染,燈光下,白玉堂膚若凝脂,竟比那手中上等羊脂玉杯盞還要惑人,看得眾人是眼發直,臉發燒,呼吸屏停。

  「色比涼漿猶嫩,香同甘露永春……」勾唇一笑,白玉堂放下酒盞,「桑落酒。」

  對面少女臉色又是一紅:「公子明鑑。」

  眾人一陣驚嘆。

  「這公子厲害啊……」

  「真的只聞一聞就能聞出來是什麼酒……」

  「高人哎,搞不好這白衣公子比剛剛那個小英雄更厲害啊……」

  金虔瞪著細眼,看著白玉堂又邁步走到第二位姑娘面前,端起第二個酒盞,不由喃喃感嘆:「想不到這白玉堂還真有兩下子……」

  「白兄自小在『江寧酒坊』長大,這辨酒的本事還是有幾分的。」

  金虔瞥了一眼身側的展昭,心道:難怪這貓兒一副胸有成竹之色,原來這白耗子自小是從酒缸裡泡大的,想必這小陣仗自是擋不住這「酒老鼠」。

  再看那白玉堂,已辨出五種酒,正朝第六位少女步去。

  「開瓶瀉尊中,玉液黃金脂——南燭酒。」

  「公子明鑑。」

  周圍又是一陣嘈雜。

  「第六種了,猜對六種了!」

  「還差一種,這白衣公子就贏了!」

  「厲害啊……」

  白玉堂面容帶笑,一副勝券在握之色,走到最後為少女面前,施禮笑道:「請姑娘斟酒。」

  又是一杯溢香清液,白玉堂執起酒杯,放置鼻尖,輕嗅,再聞,頓了頓,又聞,蹙眉。

  心頭一動,金虔不由瞥向身側展昭。

  只見展昭一雙劍眉微微一緊。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暗道:壞了,這白耗子別是最後一種酒聞不出來了吧?!

  只見那白玉堂緩緩放下杯盞,手中輕搖摺扇,抬起桃花眼朝著眾人微微一笑:「前六次品酒都是在下獨自吟詩、獨自道出酒名,實在是無趣的緊,想必諸位也看得有些倒胃口,這最後一杯美酒,不如就請這位蕙質蘭心的姑娘吟詩,在下說酒名,豈不是妙哉?」

  言罷,又朝眾人勾唇一笑。

  霎時間,眾人只覺眼前草長鶯飛,桃花漫天,頓時魂飛魄散,神不守舍,立馬齊聲附和。

  那斟酒姑娘自是受到波及,精神恍惚,面若朝霞,不知不覺就順口吟出一句:「聖酒山河潤,仙文象緯舒。」

  白玉堂雙眸一亮,摺扇脆響合起,提聲道:「此酒是聖酒,又名劉郎酒,姑娘,在下說得可對?」

  那姑娘立馬頷首點頭:「公子明鑑。」

  眾人頓時一陣歡呼。

  「哎呦,這個白衣公子厲害啊……」

  「厲害啊……」

  呼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白玉堂抱拳而立,白衣飄飄,滿面醉人笑意:「客氣、客氣。」

  與此相對,坐在廳側的金虔卻是目瞪口呆,滿頭黑線,僵著脖子轉頭看向展昭:

  「展大人,那、那個白、白少俠莫不是……」

  展昭垂眼品茶,嘴角含著一絲不易覺察笑意:

  「江湖人人稱道錦毛鼠白玉堂聰慧絕頂,果然所言不虛。」

  「聰慧絕頂……公子所言甚是、甚是……」金虔抽著臉皮笑道。

  聰慧絕頂?!

  屁!

  那最後一杯就明顯就是那白耗子作弊……雖然咱也是作弊,但也沒這白耗子如此明目張膽、理直氣壯用「美男計」作弊這麼囂張吧!

  又瞅了一眼身側心安理得品茶,某位獲得江湖盛譽的「南俠」,金虔心中更確定了一件事:

  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

  這貓兒和那白耗子果然是一對冤家,表面光鮮,內裡狡詐的性子如出一轍不說,就連使起「美男計」來,也頗有幾分神似啊……

  「臭貓,小金子,見到你白爺爺的本事了吧?!」

  眼前晃過一道白影,一抬頭,白玉堂已經飄了回來,正瞅著展、金二人,滿面自得。

  展昭微微一笑,抱拳道:「展某甘拜下風。」

  金虔抖著半邊臉皮:「白五爺乃高人也,咱自愧不如。」

  「哼,知道就好!」白玉堂手裡的扇子搖得那叫一個呼呼作響,笑得那叫一個春風得意,「貓兒,這最後一關可就看你的了!」

  「多謝白兄提醒。」展昭一抱拳,直起身形,邁步朝廳中走去。

  藍衫颯颯,松柏身形,一陣清幽香氣隨展昭身形移動飄散開來,竟硬生生蓋過滿室的濃郁酒氣。

  剛剛還為白玉堂歡呼的眾人頓時安靜下來,直勾勾看著展昭走入廳中,偶爾有幾聲嘀咕:

  「看,該這個渾身飄香的藍衣公子闖關了……」

  「什麼叫渾身飄香,人家那叫熏香,高雅著呢!不懂就別亂說……」

  「哎哎,你說這前兩關都那麼難,最後一關該是什麼樣啊?」

  「這不一會兒就知道了嘛,吵吵什麼……」

  只見展昭來到掌櫃面前,施禮道:「敢問掌櫃,這第三關是?」

  掌櫃趕忙回禮道:「這位公子,這第三關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願聞其詳。」

  掌櫃的一抬手,指向剛剛白玉堂品酒的桌子,只見七名少女紛紛上前,將面前玉盞中的酒都倒入一個玉壺,又有一個少女將玉壺上下搖了數下,遞給了掌櫃。

  掌櫃接過玉壺,遞至展昭手中,瞅了展昭一眼,面有憂色道:「只要公子將此壺中的酒喝乾就好……」

  人群中頓時一陣騷亂。

  「什麼?!」

  「說笑的吧!」

  「有什麼大不了的?剛剛那個小英雄還不是喝了好幾十碗?」

  「你懂什麼?剛剛那幾十碗也比不上這七種酒單獨一壺醉人,何況是七種酒參合在一起喝?!」

  而這邊,金虔明顯震驚過度,瞅著那酒壺半天才道出一個詞,「雞、雞尾酒?!」

  額的蒼天,這不是雞尾酒嗎?!誰這麼有創意,太不靠譜了吧!

  白玉堂也變了臉色,騰得站起身,提聲喝道:「我替他喝!」

  展昭回身一笑:「白兄莫不是忘了闖關的規矩?」

  白玉堂頓時急了:「我管他什麼規矩,你這一身是傷的臭貓呈什麼能?!萬一喝出毛病來……」

  白玉堂這一聲高喝,頓時讓金虔清醒了幾分,趕忙從懷裡掏出藥瓶,邊掏邊往前衝,邊衝邊喊:「公子,且——」

  「慢」字還未出口,就卡在了嗓子眼兒裡。

  一道白影飈了出去,迅如閃電,白玉堂的身形實在是快,可再快也沒快過展昭。

  提壺、仰首、灌喉,展昭這壺酒喝得實在是乾淨俐落。

  等到白玉堂和金虔衝至展昭身側,就只有瞪著那隻空壺乾瞪眼的份。

  放下酒壺,展昭抱拳一笑:「掌櫃的,可否帶我等去見一枝梅了?」

  那肉球掌櫃直愣愣瞅著展昭半晌,才顫聲道:「這位英雄,您……沒事吧?!」

  展昭又是一笑:「請掌櫃的帶路。」

  掌櫃盯著展昭,愣愣點了點頭:「請三位隨我來。」

  說罷就轉身領展昭三人朝酒樓三層樓梯走去。

  展昭隨後,白玉堂、金虔緊跟。

  「喂,小金子,這貓兒難道和你一般,是千杯不醉?」白玉堂邊走便打量身前步履穩健的展昭問道。

  「這個……咱倒是從未見過展大人喝醉……」金虔也盯著展昭面色如常的側臉,猶豫道。

  確切的說,咱連貓兒喝酒都未曾見過,誰知道他酒量如何?

  「難道這臭貓是個酒林高手?」

  「這個……」

  「三位英雄,到了!」最前帶路的掌櫃停在一扇鏤花廂房門前道。

  「哎?到了?!」白玉堂詫異,「你說那神出鬼沒的『一枝梅』就住在你家酒樓三層,門前連個陷阱、八卦陣的都沒有?!」

  「這不是誰都能上來找他嗎?!還設什麼酒關做什麼?!」金虔也驚呼道。

  掌櫃緩緩轉身,顯出一臉無奈:

  「二位說得沒錯,可誰又能料到『一枝梅』能住在這不起眼的酒樓上?況且若不是闖關成功之人,他若不想見,又有誰能見得到他、抓得住他?」

  金虔頓時一陣感佩:

  若想藏一棵樹就藏到樹林裡,若想藏一個人就藏到人堆了……這「一枝梅」是個高人啊……

  「大隱隱於市……」白玉堂挑眉一笑,「掌櫃的,報門吧。」

  那掌櫃一聽,卻突然面帶興奮之色,身形一轉,一腳踹開木門,叉腰提聲呼道:「『一枝梅』,今個兒終於有三位英雄闖關成功了,你可要記得你的承諾!」

  金虔、白玉堂頓時驚呆當場。

  就聽廂房內懶懶傳出一個聲音:「陳掌櫃,在下自然記得,你不必擔憂。」

  「哼!你記得最好!否則、否則……有你好看的!」肉球掌櫃冷著臉撂下一句狠話,又呼了兩口氣,側身讓路道:「三位英雄請進,在下先告辭了。」

  說罷就一溜煙跑了出去,好似身後有洪水猛獸一般。

  金虔、白玉堂一臉莫名,互相瞅了瞅,抬腳隨在展昭身後步入廂房。

  一進室內,只覺眼前豁然一亮。

  輕紗罩燈環室而立,將廂房內映照的燈火通明,屋內,擺放著檀木雕花椅,青梅臥月桌,件件精緻,井井有條,廂房最內,乃是一扇鏤空花窗,上雕寒梅朵朵,隨意雅緻,窗搧開敞,迎月色清灑,侯夜風拂入。

  皎皎銀輝下,一人背窗而坐,一身錦緞黑衣,袍袖垂地,一頭長髮隨意披散,晚風撩起,額前黑髮中一縷銀絲尤為耀眼,長眉鳳目,目光灼灼,一手支腮,一手把玩髮梢,似笑非笑地望著眼前三人。

  論相貌,此人自是比不上南俠儒雅俊顏、錦毛鼠華美俊貌,但此人往哪兒一坐,卻有著說不出的隨意風流,閒情雅緻。

  金虔將此人上上下下打量數圈,就覺此人身上有種不可思議的親切感,但又說不出是何處親切。

  「這位可是江湖人稱『浮梅暗香,妙手空空』的『一枝梅』?」展昭抱拳施禮道。

  「一枝梅」瞅著展昭半晌,微微嘆了口氣,惋惜道:「清香撲鼻,恍若芙蓉,還以為有幸能見到哪位絕代佳人,豈料是個漂亮男子……唉……」

  展昭身形明顯一僵。

  白玉堂「噗」的一聲噴笑出聲。

  「一枝梅」又望了白玉堂一眼,鳳目亮了亮,又暗了下去:「一笑傾城,二笑傾國,原以為是月中嫦娥,豈料又是個男子……唉……難道如今這世道變了,男子都長的比女子好看了麼……」

  「你說什麼?!」白玉堂蹭得就跳了起來,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就要往前衝。

  「白兄!」展昭一把按住白玉堂肩膀,微微搖頭。

  白玉堂望了展昭一眼,鼻子了哼了一聲,剛按下怒火扭過頭,又暴跳起來:「金虔,有什麼好笑的?!」

  本在一旁偷偷悶笑的金虔趕忙直身正色道:「咳咳、那個,咱只是覺得難得有人如此……咳、那個誠實,有些感嘆罷了……咳咳……」

  四道火辣辣的目光頓時對著金虔一陣掃射。

  金虔立馬縮回了脖子。

  就聽那「一枝梅」又閒閒道:「金錢?這名可夠俗,太俗、實在是俗不可耐!」

  這、這這個人,是職業吐槽的嗎?

  這次,連向來粗神經的金虔都笑不出來了,和身前兩位江湖成名俠客同一戰線,橫眉冷對「一枝梅」。

  「我等有一事相求,不知閣下可否應允?」最終,還是展昭好脾氣,不緊不慢道出此行目的。

  那「一枝梅」嘆了口氣道:「既然你們已經闖過了關,有什麼事就說吧……」

  「如此……」展昭開口,可剛說了半句,突然頓住,身形一硬,就直直向後倒去。

  站在展昭身後的金虔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覺眼前一黑,自己就被一個重物「咕咚」一聲壓翻在地,動彈不得。

  就聽白玉堂一陣疾呼:「臭貓?!貓兒?!展昭?!」

  金虔掙扎著從展昭身下爬出半個身子,回首一望,只見展昭雙目緊閉,面容通紅,綿長呼吸中透出濃郁酒香。

  「那個,白五爺……」金虔瞅向白玉堂。

  白玉堂探了探展昭鼻息,滿面驚慌漸漸消去,顯出幾分安心:「這貓兒八成是醉倒了,還以為是什麼千杯不醉,原來不過是硬撐……」

  「咳咳,那個白五爺……」

  白玉堂修長手指又在展昭手腕上把了把脈。

  「小金子,莫要擔心,依我看這貓兒只需睡上幾個時辰……」

  「白五爺!」金虔突然一聲高喝,「能不能勞煩白五爺先將咱拖出來?!」

  「啊?」白玉堂這才反應過來,趕忙翻動展昭身形,將金虔從展昭身下拖了出來,「小金子,你沒事吧?」

  「沒事!當然沒事!」金虔瞪了白玉堂一眼,心道:這個死耗子,光顧著貓兒的死活,就不管咱的死活,一點階級感情都沒有!

  又瞪了展昭一眼。

  這臭貓,臨暈還要拉個墊背的,還好咱皮糙肉厚,沒被壓死,若是出了什麼意外,人身保險都沒處要去!

  「展昭?」就聽那邊「一枝梅」又喃喃道,「這個是展昭,那個豈不是白玉堂?!」

  金虔轉頭,只見「一枝梅」一臉無奈,嘆氣道:「麻煩,太麻煩了……」

  從始至終,此人就好似睡著的烏龜一般,一直都是一個姿勢,除了面部表情,渾身上下連動都未動一下。

  金虔終於發覺此人是何處透著那種莫名親切感了,這人渾身上下都和自己一樣,都透出一個字:「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11:55 AM

五鼠鬧東京 第六回 醉御貓大顯神威 第一偷無奈助力

  俗話說:酒品如人品。

  金虔此時覺得簡直此話乃是真理中的拔尖的真理。

  瞥眼瞅瞅直直躺在臥榻上某位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俠,金虔不由感佩萬分。

  以常識來講,凡是喝醉的傢伙若不是「顛顛又倒倒,好比浪濤」就是「一下低一下高,搖搖晃晃不肯倒」,而像眼下這位不吵、不叫、不打呼、不耍酒瘋,就連臥倒在床的姿勢都是一副身形筆直標竿模樣的貓大人,實在是——太無趣了……

  在展昭鼻尖抹上解酒藥粉,扯了兩下貓兒紅潤若桃的臉頰,金虔嘆了一口氣,把目光瞥向屋中另外兩位已經鬥嘴皮子都快成鬥雞眼的兩位江湖成名俠客。

  「一枝梅,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底氣十足囂張叫囂的,是某位江湖成名已久的錦毛鼠同志,只是此時雙目赤紅,腮幫子鼓氣,風流瀟灑形象殆盡。

  「在下已然說的明白,尚方寶劍不是在下偷的。」

  話尾勾出懶洋洋音調的,是江湖第一神偷同志,就算是極力為自己開脫,也仍是一副烏龜坐化成精的悠閒模樣。

  「不是你還有誰?那樑上的白粉梅花就是鐵證!」白玉堂繼續鼓腮幫子。

  「梅花是別人仿畫。」「一枝梅」一扭脖子,不屑一顧。

  「這不過是你的推脫之詞!」白玉堂跳了起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枝梅」打了個哈欠。

  白玉堂瞪了一眼「一枝梅」一直軟軟靠在坐塌上的姿勢,開始人身攻擊,「沒骨頭的軟腳蝦,自是沒膽敢作敢當!」

  「一枝梅」鳳眼瞥了一眼白玉堂氣鼓鼓的俊臉,不甘示弱,開始反擊:「一身風騷的娘娘腔,自是有本事血口噴人!」

  「你!」

  桃花眼霎時崩裂,白玉堂拍案而起,唰得一下衝上前就要去掐「一枝梅」的脖子。

  「一枝梅」身形一晃,眨眼間換了個位置,依舊是那個撐著腮幫子的姿勢,讓白玉堂撲了個空。

  白玉堂那肯罷休,順手就抄起身側的茶壺飛了出去。

  「一枝梅」一招移形換位,身形一轉,茶壺砸在牆上撞得粉碎。

  「看你能躲到何時?!」白玉堂雙眼一瞪,一抄手,又將六個茶碗扔了出去。

  不得不說,錦毛鼠白玉堂的確是有兩把刷子,雖說撇茶碗的姿勢和潑婦罵街頗有些神似,但撇茶碗的功力可是絕對不含糊,就見那幾個茶碗嗖嗖嗖攜著殺氣朝「一枝梅」飛去,角度刁鑽,劈頭蓋臉,好一手暗器功夫。

  「一枝梅」自是不敢大意,從坐塌順勢向下一出溜,半躺半滑坐地面,竟又躲了過去。

  「哐噹噹噹噹」

  茶碗被碰了個粉碎,清脆聲響隨著粉碎的瓷片崩散四射,還有幾片以雷霆萬鈞之勢朝安分守己蹲在臥榻旁側的金虔飛去。

  金虔自從被展昭教導之後,身手比起從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語,此時一見暗器來襲,立即啟動防禦機制,就地取材,一把掀起展昭身上的薄被,順勢一抖,以西班牙鬥牛士的風範盡數將碎片攔了下來。

  幾縷棉絮飄了出來。

  再看那白玉堂與「一枝梅」已是難解難分戰在一處。

  白影燦如閃電,招招凌厲,黑衣晦如幽靈,步步隱魅,兩人旋過之處,就好似颱風過境一般,桌歪椅斜,布幔零碎,桌腿、椅墊、破布條子四處亂飆,反正是能飛能扔的都撇了出來。

  那邊兩人打得熱鬧,金虔這裡也沒閒著,雙手抓著薄被,步步為營,左抖右擋,忙得是滿頭大汗,自顧不暇。可憐那一張薄被,哪裡堪受如此待遇,表層早已被四下飛散的「暗器」割得破爛不堪,棉絮飄散,罩的金虔滿頭滿臉。

  「一枝梅」輕功卓絕,但畢竟不必白玉堂內功精湛,時間一長,就漸漸有些力不從心,略顯敗勢。白玉堂自是不會放過良機,腳下生風,步步緊逼,「一枝梅」被逼得緊了,眼看就要被擒,心焦之時,恰好望見正呼扇棉被的金虔,立即一扭身,朝金虔撲去。

  金虔只覺身側一陣勁風,一扭頭,就看見「一枝梅」朝自己衝來,頓時大驚失色,一抖手,就將手裡的破爛棉被飛了過去。

  「一枝梅」被白玉堂緊追,本想擒住金虔做個要挾,不料金虔突然將棉被罩了過來,那棉被表面早已破爛,棉絮亂飛,灰塵四揚,「一枝梅」只覺鼻腔一癢,噴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疾奔許久,本就真氣不足,這一個噴嚏頓讓「一枝梅」岔了氣,丹田真氣立時散了個乾淨,「一枝梅」只覺腳下一軟,身形前撲倒地,順道還壓倒了一個人肉墊。

  白玉堂緊隨「一枝梅」身後,突見眼前之人一個前撲,頓時一驚,還以為「一枝梅」又出什麼怪招,身形不由一滯,豈料那張棉被恰好落在白玉堂腳下,棉絮散亂,讓人腳底打滑,加之「一枝梅」前撲之時,好巧不巧又踹了白玉堂腿骨一腳,白玉堂只覺腳下一滑,竟也沒穩住身形,撲通一聲撲倒在地。

  「『一枝梅』,你還不遵守諾言速速離開臨風樓,又在樓上摺騰什麼?!難道要把整座酒樓拆了不成?!」

  突然,門外一聲高喝,屋門被人一腳踹開。

  屋內三人頓時一愣,同時僵住。

  只見手持各類傢伙的一夥人怒立門外,正是是臨風樓掌櫃及其夥計一眾。

  可待這一幫人看清屋內現狀,頓時呆愣一片。

  一片狼藉的屋內,純白棉絮猶如雪花一般優美飄舞空中,折射皎潔月色款款灑下,一位面容俊美,雙頰潮紅的白衣青年壓在一位髮絲凌亂,呼吸紊亂,鳳眼如絲的黑衣男子身上,而黑衣男子身下,則是一位細眼媚惑,面色慘白的瘦弱少年……

  憑良心說——這幅畫面很唯美……

  掏心窩子說——這幅畫面有些曖昧……

  實話實說——這個場景不讓人往歪處想實在有些難度……

  所以原本是凶神惡煞,怒火衝天的一夥人,見到此情此景,臉色竟是一致的由黑變白,由白變紅,甚至有幾位臉皮薄的還不好意思轉過了腦袋。

  「打、打擾了……失禮、失禮……」

  半晌,肉球掌櫃才漲紅著臉擠出幾個字,趕忙轉身領著一眾夥計退出門,還十分體貼的關上門扇。

  寂靜……

  還是寂靜……

  白玉堂的俊臉開始抽搐。

  一枝梅一直半眯半睜的鳳眼開始變形。

  金虔滿臉毛細血管開始扭動。

  「你們在幹什麼?!」

  床榻上傳來的一句冷冷詢問,更讓三人脊背同時一涼。

  仨人難得默契同時緩緩轉頭,只見展昭直直坐在床榻之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好似凝了兩個小型暴風雪,嗖嗖的往外噴射寒流,俊顏硬冷,薄唇緊抿,渾身上下都籠罩在風暴之中。

  「貓、貓兒,你莫要誤……」

  「吧唧」,一隻腳踹在了白玉堂額頭上,一道白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咳咳,那個在下……」

  「吧唧」,又一隻腳踹在了「一枝梅」的左臉上,江湖第一神偷也優美的飄到了一邊。

  「展展展展大大大人人……屬、屬下……」

  瞅見一黑一白兩人的下場,金虔只覺烏雲罩頂,驚恐的連舌頭都皺到了一塊。

  黑爍眸子在金虔身上打了個轉,一雙劍眉微微一緊,展昭向前一探身,修長手指將金虔揪了起來,又將金虔身上凌亂的衣襟整了整,轉頭冷冷掃了一眼目瞪口呆額頭泛青的白耗子以及滿面驚恐半臉烏青的第一神偷,冷哼一聲,一把將金虔拎到床榻內側,雙手一環,倒頭一躺便沒了動靜。

  金虔直直僵在展昭懷裡,只覺全身上下細胞正在逐漸壞死,近在咫尺的俊臉又微微泛出紅暈,呼吸均勻,略微傳出酒香……

  一個白影捂著額頭晃到了榻前,瞅了半天,才咬牙切齒道:「臭貓,這筆帳白爺爺記下了!」

  不遠處,一個黑影捂著半邊臉,眯著眼睛半坐半臥在坐塌上,喃喃道:「都說南俠溫文儒雅……唉……江湖傳言果然都是屁話!」

  金虔扭了扭身子,只覺展昭兩條手臂好似金箍一般,自己連動一動都十分困難,心中不由哀嚎:咱撤回前言,這貓科動物的酒品……實在是不咋樣啊啊……

  *

  鳥語聲聲啼,晨風陣陣溫,曉日雲樓暖,花飛入鼻香。

  展昭緩緩睜開雙眼,只覺渾身上下好似被石磨碾過一般,每寸肉都在隱隱作痛,頭痛的更好似要裂開一般。

  微微閡眼憶起昨晚經歷種種,只能依稀記起好似見到了「一枝梅」,心下一鬆,就被酒勁攻上頭頂,醉倒不醒人事……

  想到這,展昭不由一驚,急忙翻身起床,四下找尋「一枝梅」的身影。

  可待展昭定眼往屋內一看,不由一愣。

  只見這屋內一片狼藉,滿地零碎木片、瓷器碎片,零落布條,還有滿地散落的……棉絮?!

  而相對坐立的一黑一白身影,更是好似貼錯門神一般,橫眉怒目瞪著自己。

  左邊那位,白衣如雪,桃花眼佈滿血絲,如綢緞一般光潔的額頭之上卻十分突兀的顯出一片青黑,像是被重物擊中導致血流不暢所致。

  「白……兄?」展昭有些不確定。

  白衣人冷哼一聲:「展大人您可算是睡醒了!」

  展昭雙目圓瞪:「白兄,你的額頭……」

  「哼!」白玉堂臉色鐵青,扭過腦袋不再言語。

  展昭驚詫,又將目光轉向另外一人。

  一身黑衣,慵懶姿勢,一縷銀絲隨著晨風隨性搖曳,一隻鳳眼半眯,另一隻鳳眼……實在是看不真切,只能勉強看見一個漆黑髮青印記蓋在「一枝梅」左半邊臉上——不知是不是展昭錯覺,那印記,怎麼看怎麼像……一個鞋印?

  「……一枝梅?」展昭雙眼又瞪大了幾分。

  「一枝梅」半邊白皙半邊青黑的臉皮開始抽動,半晌才擠出一句話:「正是在下!」

  展昭望了望兩人,雙眉漸漸蹙起:「難道昨夜有武功高強的歹人偷襲?!」剛說半句,展昭頓時臉色一變,四下環顧道,「金校尉在何處?!」

  不料此語一出,對面一黑一白兩人竟同時扭頭冷哼,毫不搭理。

  展昭頓時心頭一涼:「難道金校尉被歹人……」

  「展大人……」身後幽幽傳來一聲呼喚,展昭身形頓時一僵。

  緩緩回首,只見一個消瘦身影正直直躺在自己身側,眼圈青黑,氣若游絲,竟好似快斷氣了一般。

  「金校尉?!你為何如此模樣?!」展昭一聲驚呼,可待再一看清金虔所處位置,本來有些慘白的臉色不由微微一紅,雙眉緊蹙怒喝道,「你為何躺在展某身側?!金虔,你又做了什麼?!」

  金虔此時是欲哭無淚。自己被發酒瘋的展昭不由分說拎上床鋪,又被展昭一雙鐵臂箍住整夜不曾動彈,美色當前,吃又不敢吃,逃又逃不掉,面對生理心理雙重考驗,這一晚上過的,怎一個「慘」字了得。

  好容易等這醉貓睡醒了,可瞧這貓大人一臉被自己非禮的暴怒模樣,八成是將昨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嘖嘖,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啊……

  金虔無話可答,那邊的白玉堂倒有了詞。

  「展大人難道忘了,昨夜展大人酒後亂性,硬把小金子拖上床,上下其手,又摸又抱,實在是……唉……」

  說罷,白玉堂摀住青黑額頭,幽幽望了展昭一眼,一副痛心疾首模樣。

  展昭頓時整個人好似石像一般僵硬原地。

  「一枝梅」摸了摸半邊青黑臉皮,嘆了一口氣,開始添油加醋:「在下和白兄看不下去,拔刀相助,拚死想救這位金姓少年,與展大人大戰三百回合,直戰得是風雲變色,天地哀嚎,打爛了在下屋內的所有值錢物品,只可惜技不如人,最終還是負傷難以再戰,只能任憑這金姓少年羊入虎口……唉,在下實在是良心難安……」

  石像展昭開始風化,一片一片掉落風中。

  金虔險些被這兩人的胡說八道給嘔死,顧不得自己一晚上沒動彈血脈不通、僵硬如石的身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起身,呼道:「展、展大人,莫要聽那二人胡言亂語……」

  展昭好似一字都未曾入耳,風化現象趨於白熱化。

  金虔只覺渾身上下直冒冷汗,急不擇言竟鬼使神差吼出一句:「展大人放心,屬下以性命擔保,展大人還是清白之身!」

  這一聲,吼得那叫一個義正言辭,響徹雲霄。

  死一般的寂靜。

  忽然,一陣爆笑從那一黑一白兩人口中奔瀉而出,直震屋樑。

  「哈哈哈……看那貓兒的模樣……還真以為……哈哈哈……哈哈哈……」白玉堂抱著肚子,笑得桃花眼飆淚,就差滿地打滾了。

  「哈哈哈……清白之身……咳咳……哈哈……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從未聽過如此好笑之話……哈哈……」「一枝梅」趴在坐塌上,左搖右擺,幾乎滑坐地面。

  展昭一雙渙散眸子漸漸開始凝聚,青白臉色逐漸轉為黑綠。

  金虔腦門「咚」得一聲磕在床頭上,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

  這這這這兩個傢伙!!

  那邊的一黑一白兩人還在不知死活的狂聲大笑,只是漸漸的,笑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終於慢慢消聲,屋內一片詭異寂靜,毫無聲息。

  金虔心頭一跳,噌得一下抬起頭。

  只見白玉堂好似一副見到鬼的表情,半邊眉毛直往腦門上竄;「一枝梅」表情更是怪異,鳳眼圓瞪,面色潮紅,還有幾分迷醉之色。

  一股不祥預感襲上心頭。

  金虔眼珠子一轉,剛好能看見展昭半邊側臉。

  這一看,也頓時驚在一處,表情與那白玉堂是如出一轍。

  清晨淡淡陽光之下,展昭一張儒雅俊顏上顯出一抹親切笑意……

  沒錯,就是親切!

  用雷鋒同志的話來講,叫猶如春天般溫暖。

  用金虔同志的話來形容,像餓了三天三夜的黃鼠狼見到了渾身流油的全聚德烤鴨。

  「白兄……」親切的展昭下床抱拳,微微一笑。

  「幹、幹什麼?」白玉堂後退一步,一臉防備問道。

  金虔心中暗讚:想不到這白耗子還算有幾分自知之明,認識到這貓兒和耗子不是一個重量級別的。

  「可否告知展某昨晚究竟發生了何事?」展昭繼續含著親切笑容問道。

  「不就是白爺爺我想要問『一枝梅』是否是盜劍之人,他死不認罪,白爺我氣不過就打了起來,誰料一不小心,然後……」

  「然後……」

  「然後……」白玉堂臉上一紅,扭過腦袋,「然後……那個……某隻臭貓就發起了酒瘋踹了我們兩腳,又把小金子拖上床當了一晚上抱枕……」

  展昭笑容微微一滯。

  「臭貓,若不是白爺爺看你喝多了,不屑趁人之危,你那一腳絕對沾不到白五爺分毫!」白玉堂突然一轉臉,提聲道。

  展昭瞥了白玉堂一眼,又轉向「一枝梅」問道:「敢問尚方寶劍可是閣下所盜?」

  「一枝梅」定了定神,又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半抬眼皮道:「自然不是,在下又不是閒著沒事幹,偷那招惹麻煩的東西作甚?」

  「可那樑上的白粉梅花……」

  「乃是別人仿畫。」

  「閣下可知是何人有此本事仿畫?」

  「不曉得。」

  「當真不曉得?」

  「不曉得。」

  展昭不再言語。

  金虔從床上滑了下來,邊活動手腳邊瞄向「一枝梅」。

  嘿,面對貓兒這張笑裡藏刀的笑臉還能如此鎮定,這「一枝梅」果然是個慣偷,應對拷問的本事一流。

  展昭靜靜望著「一枝梅」,薄唇又上勾幾分,灑滿一室融融春意。

  「除了樑上那朵白粉梅花,陷空島庫房之內並無半絲痕跡,尚方寶劍就好似憑空消失一般,偷盜之人定是輕功絕頂、盜技高超,放眼江湖上,展某只知一人有如此本事。」說到這,展昭突然斂去笑意,深不見底的沉黑眸子散出精光一片,厲聲道,「如今之計,只有煩請閣下隨展某去開封府一趟,以還閣下清白。」

  「一枝梅」眉毛挑了挑:「你有這個本事?」

  展昭又是一笑:「展某不敢誇口,但展某對陷空島錦毛鼠的本事還是十分敬佩的。」

  白玉堂一聽可樂了,笑吟吟湊過來道:「軟腳蝦,貓大人勝邀你去開封府一遊,你可有興趣?」

  金虔暗自搖頭:威脅!赤裸裸的威脅!貓兒啊,你被公孫竹子帶壞了。

  「一枝梅」眉角又抖了抖:「去就去,又有何妨。天下人皆道開封府的包大人斷案如神,在下相信包大人自然不會僅憑一朵白粉梅花就定在下的罪!」

  此言一出,展、白兩人同時一愣。

  金虔也不由皺眉。

  嘖,典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類型,此人看起來實在不像這麼有風骨的人物啊,難道真不是他偷的?

  展昭皺了皺眉,轉頭望了金虔一眼,可目光剛觸金虔雙眼,又猛得收回目光,回身不語。

  金虔被這一眼望得是心驚肉跳。

  望、收、轉身。

  什麼意思?

  難道是什麼暗號?江湖暗語?摩斯密碼?

  金虔開始抓耳撓腮,邊抓邊望向展昭背影,巴望著能望出幾分端倪,可越望越覺得那道筆直藍影越顯僵硬。

  金虔越看心頭越涼,腦細胞開始像過山車一般高速旋轉:

  難道是咱沒能參悟貓兒的深意,這貓兒炸毛了?

  可到底有何深意?

  冷靜,冷靜。

  想貓兒之前所言,好似認定就算尚方寶劍不是這「一枝梅」偷得,也定和偷盜之人脫不了干係,可這「一枝梅」死鴨子嘴硬,半絲兒也不漏,難道貓兒的意思是……是讓咱幫個腔?

  金虔越想越覺得有理,目光立即轉向,開始打量「一枝梅」。

  金虔目光一離開展昭,展昭僵硬身形便一鬆,更讓金虔肯定了自己推測。

  嘖,這「一枝梅」,除去被貓兒踏紫的那半張臉,還是長得不錯的,渾身懶洋洋的模樣頗得懶人真髓,這一屋子破爛物件,看起來在打爛之前也算是價值連城……

  綜上所述,這「一枝梅」是個有品位的懶人。

  對付懶人,尤其是對付有品味的懶人,就要用咱這種同是懶人的心理戰!

  想到這,金虔細眼一眯,就有了主意。

  「展大人,」金虔開口道,「屬下覺得請『一枝梅』去開封府不妥。」

  三人同時驚詫回頭望向金虔。

  金虔繼續正色道:「依屬下推斷『一枝梅』並非盜劍之人,若將如此無辜之人帶回開封府,屬下實在是於心不忍。」

  「於心不忍?」白玉堂摸著下巴,頗有興致問道。

  金虔嘆了口氣:「這就要從大人的清官之名說起了。」

  「哦?」

  「天下人只知包大人清廉,可又有誰知這清廉背後的心酸。開封府上下衙役一日兩餐只能吃青菜豆腐,大半年才能見到點肉星,公孫先生更是瘦得和竹子差不多了……」

  「小金子,包大人的身材似乎頗為富態啊。」白玉堂提醒道。

  「唉!」金虔長嘆一聲,掛上哭喪臉道,「五爺有所不知,只因府內經費緊張,大人迫於無奈只能在其它官員宴請之時盡力而吃,爭取做到:少喝酒,多吃飯,搆不著了站起來,能多吃一頓是一頓,能多吃一口算一口,以減府衙壓力,長期暴飲暴食飲食不均導致身體發福。」

  「……」白玉堂呆愣。

  「……」「一枝梅」目瞪。

  展昭一臉詫異漸漸轉為淡淡笑意,清咳兩聲,正色道:「金校尉,府衙之事怎可輕易道於外人知道。」

  白玉堂、「一枝梅」同時猛轉頭瞪著展昭,驚詫之色更重。

  金虔偷望展昭一眼,瞧瞧抹了一把冷汗,暗自心驚:

  這貓兒實在是彪悍的緊了,隨便說一句就是點睛之筆,比咱的十句都管用。嘖嘖,不過誰能料到堂堂南俠展昭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睜眼說瞎話呢——所以這不說謊之人偶爾編一下瞎話定有事半功倍之效。

  「展大人!」金虔一抱拳,一臉愧色繼續道:「屬下也知家醜不可外揚之理,可屬下一見『一枝梅』閣下就頗有心心相惜之感,若是此人並非盜劍之人,又何必擒他回衙,受那大牢極刑之苦?!」

  「極刑?」「一枝梅」臉色微變,插了一句。

  「梅兄!」金虔突然竄上前,對著「一枝梅」情切切道,「你可知為何犯人一入開封府,便都爭著搶著認罪認罰?」

  「一枝梅」臉皮抖動,搖了搖頭。

  「那皆是因開封府大牢的極刑。說起那極刑,卻不是有人故意施之,而是由於開封府太過拮據所致。你想啊,包大人都如此節儉,那大牢內的伙食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確切的說,是太差了。」

  頓了頓,金虔又道,「凡是入府衙大牢之人,皆是同一待遇,每日一餐,且只有一碗青菜粥,說起那青菜粥,那叫一個清淡,一碗粥裡絕不會超過兩片菜葉、十五粒大米,喝得牢內犯人是頭發暈,眼發花,七天不到就有垂死之兆,堅持到十天還能活下來的,肯定是內功深厚的武林人士。偏偏開封府牢頭管得嚴,若想有人來探監改善伙食,更是難上加難。所以這犯人一上堂,定是哭著喊著認罪畫押,只求早早離開這人間地獄。」

  嘆了口氣,金虔又退回展昭身側,抱拳道:「展大人,不如……」

  展昭一臉平靜,瞅了金虔一眼,又望了僵硬的白玉堂一眼,最後直直瞪向「一枝梅」,沉聲道:「展某職責所在,得罪了。」

  「且慢!」「一枝梅」從坐塌上跳了起來,在原地轉了個圈,半晌,才不情不願幽幽道,「在下現在想起來了,在下還有個師兄,常有冒用在下名號偷盜的習慣……」

  展昭面不改色用餘光瞄了金虔一眼,又道:「不知閣下這位師兄現在何處?」

  「這……」「一枝梅」皺了皺臉皮。

  展昭眯眼。

  「好像在臨縣……」

  「閣下可否帶路?」

  「在下可以畫地圖……」

  展昭暗鬆一口氣:「那就有勞了……」

  話音未落,就聽屋門被人一腳踹開,臨風樓掌櫃率領夥計一眾雄糾糾氣昂昂站在門口高聲喝道:

  「一枝梅,今日你定要遵守約定,從臨風樓裡滾出去!」

  展昭、白玉堂、金虔面面相覷,又同時望向面色巨變的江湖第一神偷。

  最後,白玉堂一鎚定音:

  「軟腳蝦,還是陪我們走一趟吧!」

  *

  山青青,水藍藍,一片浮雲點穹天。

  山野鄉路之上,一行四人急急而行。

  左側之人,藍衣筆直,步履穩健;身後緊隨一個灰衣少年,步法是說不出的精妙,只是氣息微亂,;藍衣人身側的白衣人,輕搖摺扇,一身自在,好似閒庭信步,腳下功夫毫不怠慢;白衣人另一側,是一個黑衣男子,髮絲微散,垂頭喪氣,時不時轉頭偷打兩個哈欠。

  四人同行,看似好似散步一般,但身影之快,輕功之絕,江湖上已難有望其項背之人,而這四人還能在疾行之時,邊走邊聊,更是難得。

  「梅兄,你那位師兄姓甚名何,怎會冒充你的名號?」白玉堂問道。

  「一枝梅」懶懶瞅了白玉堂一眼:「白兄,你可否換個稱法,別老是『梅兄、梅兄』的叫,聽起來就像『黴兄』,這不是觸在下的霉頭嘛!」

  「觸什麼霉頭?」白玉堂搖扇笑道,「怪只怪你這名字取得不好,『一枝梅』,不就是『一直黴』、一直倒霉……難怪你只能做個偷兒了!」

  「一枝梅」頓時被噎住,瞪著白玉堂半晌沒說話,再轉轉眼珠子,只見金虔一臉附和,展昭一臉認同,頓時洩了氣,不自在嘀咕一句:「這名字又不是在下願意取得,還不是師父……就因為這個名號,師兄還和在下鬧翻了,此後也不知為何,師兄就常用『一枝梅』的名號偷盜,還與在下一般留白粉梅花為記。」

  說到這,「一枝梅」不由有些無奈。

  白玉堂一愣:「難道這名號還有些來歷不成?」

  「在下只是知道,得此名號之人便是本門掌門,門下其餘弟子須俯首聽命。」「一枝梅」道。

  「掌門?!」金虔頓時雙眼一亮,直直盯著眼前黑衣男子道,「敢問閣下,所掌何門何派?門下弟子幾眾?一年收入多少?馬車幾輛?居室幾間?可曾婚配……」

  「金校尉!」展昭瞥了金虔一眼,「不可無禮。」

  金虔又縮回了脖子。

  「一枝梅」懶洋洋打了個哈欠:「門派名為『梅門』,門下弟子兩人,一個是在下,一個便是在下的師兄。無房、無地、無車、無妻。」

  「『黴門』?!」白玉堂幾乎失笑。

  「倒霉門派?四無青年?唯一弟子還是個山寨掌門?」金虔搖了搖頭,低聲嘀咕道,「感情是個霉運當頭的窮光蛋,害咱白激動一把。」

  「一枝梅」打了一半的哈欠僵住。

  「金校尉!」展昭喝住金虔,又轉頭對「一枝梅」道,「閣下師兄冒充閣下名號,為何江湖上無人知曉?」

  「一枝梅」眨了眨眼,合上嘴道:「師兄與在下師出同門,本事不在我之下,加之他特意留的白粉梅花記號,江湖上自然把師兄做下的案子都歸到了在下的頭上。」

  「難道你就這麼認了?」白玉堂似笑非笑道。

  「在下自然不願認,可誰人願聽一個偷兒的解釋?」「一枝梅」眯著眼,「時間長了,在下也就懶得解釋,就隨他們去了,反正師兄偷的那些人都是些酒囊飯袋,拿在下也沒辦法。」

  三人頓時無語,心中暗道:懶到如此程度,此人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就聽「一枝梅」繼續道:「本來他們捉不到在下,在下也不搭理他們,也算相安無事。可後來有幫人實在是纏人,好像是什麼江南首富的,也不知從哪裡打聽到在下喜好飲酒,就送了百壇極品竹葉青,話說那酒,實在是香啊,一不小心就被在下喝了個精光……唉,喝人嘴短,在下只好又去師兄那裡又把那什麼江南首富的家傳之寶偷回來還了回去……」

  說到這,「一枝梅」長嘆一口氣。

  「誰知道,自那以後,師兄突然開始變本加厲,滿江湖的偷東西、得罪人,還次次頂著在下的名號,害得在下只要一露臉就被江湖人士追債,把在下搞得是焦頭爛額,苦不堪言,最後只得隨便挑了個酒樓藏身,與那酒樓老闆約定,每月付給酒樓三百兩銀子,只求酒樓老闆依照在下吩咐設下三道幾乎無人可破的酒關,若有人破關,立即離去,這才勉強清淨了幾月,豈料……」

  說到這,「一枝梅」抬頭幽幽望了三人一眼,滿臉委屈。

  三人互望一眼,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金虔想了想,終是忍不住滿肚子疑問,問道:「每月三百兩銀子也不是個小數名,為何那臨風樓上下卻好似巴不得轟你走似的?」

  「一枝梅」哭喪著臉:「那些被師兄偷了東西的江湖人士,哪個都不是吃素的,酒關闖不過,便要硬闖,又打又砸,又砍又殺,三日一小鬧,五日一大鬧,一月三百兩銀子,今天砍傷一個廚子,明天劈傷一個小二,一月三百兩銀子,連賠酒樓被砸壞的東西、付酒樓醫藥費都不夠……唉,若不是在下一看情形不妙就早早溜掉,哪裡還能活到今日……如今被趕出臨風樓,還不知會招來什麼麻煩……」

  突然,前方一籃一白身影猛然停住。

  白玉堂啪得一聲合起摺扇,笑容變冷:「看來麻煩已經來了。」

  展昭手持巨闕,臉色沉黑,微微回頭瞥了金虔一眼,劍眉緊了緊。

  金虔趕忙兩步湊到展昭身側,探頭一看,頓時一驚。

  四周不知何時突然冒出一眾黑衣人,個個蒙面持刀,滿面殺氣,不過十來個人,卻讓人感覺有種窒息魄力。

  就聽「一枝梅」一旁喃喃道:「唉……麻煩,太麻煩了!」

  金虔頓時一股火直竄腦門。

  麻煩!就你這個「黴門」的掌門「一直黴」最麻煩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12:08 PM

五鼠鬧東京 第七回 路遇凶險生一線 鐵面血眸難測前

  望著眼前這隊殺氣溢面、陣勢詭異、來者不善的黑衣人,展昭等人一時也不敢妄動,只得以不變應萬變,冷靜應對。

  一時間,兩方對壘,數目齊瞪,鄉道之上,疾風蕭瑟,荒徑沙翻,氣氛緊張至極。

  半晌,為首一個黑衣人才硬邦邦撩出一句話:

  「打劫!」

  言簡意賅,通俗易懂,對仗工整且極富文學氣息,更為難得的是歷史背景悠久,使用地域廣闊,普及面極廣——不愧為無數專業山賊、業餘土匪及偶爾出來客串劫道人士競居家旅行必備之台詞。

  打劫?!

  金虔半張著嘴,眼珠子滴溜溜在身側三人豪華陣容打了個轉:

  堂堂開封府門下正四品御貓大人,等於讓眾多盜賊肖小聞風喪膽的罪惡剋星;

  陷空島錦毛鼠同志,等於剛剛偷走開封府鎮府之寶尚方寶劍的通緝犯;

  天下第一神偷一枝梅同志,等於盜賊中的偶像人物;

  眨眨眼,金虔對眼前黑衣人流露出了深切的同情。

  夥計,挑人有眼光!

  兄弟,出門沒看黃曆吧!

  打劫?!嘖嘖,誰打劫誰還不一定呢!

  可接下來的發展卻大大出乎金虔的預料。

  首先是一枝梅同志,在聽到劫匪的發言後,也立即發表了深刻感想:

  「打劫?只要不是來找在下麻煩的就好……」江湖第一神偷一臉童叟無欺抖了抖身上的黑袍道,「在下身無長物,幾位若想打劫,不妨問問在下旁邊幾位仁兄,或許有些收穫,就不必在在下身上費工夫了。」

  金虔雙眼發直:喂喂,黴兄,做人要厚道!

  接著,是某隻白耗子的受劫感言:

  「打劫?唉……白某一介善良百姓,居然遇到如此慘絕人寰之事……展大人您可要為民做主啊!」

  金虔臉皮開始抽動:鼠品問題,絕對是鼠品問題!

  再將目光轉向那筆直藍影。

  沉靜如海,不動如山,似乎對身側兩位所言毫不在意。

  金虔不由氣悶:

  喂喂,貓兒啊貓兒,多少也談兩句體會什麼的才不算丟了咱開封府的臉面啊!

  想到這,金虔拽了拽衣襟,挺直腰桿,恭敬抱拳提出建議道:

  「啊呀,原來是幾位打劫的兄弟,失敬失敬!幾位大哥前來打劫,小弟我本應掃榻相迎,只是小弟囊中羞澀,實在無顏招待幾位大哥。幾位大哥若想劫財……」

  金虔瞥了瞥一枝梅,「看到那位仁兄身上的衣服了嗎,扒光了送到當鋪來個死當,少說也能當出十五六兩!幾位大哥若想劫色……」

  金虔又瞅了瞅白玉堂,「這位雖說是男子之身,但諸位可睜大眼睛瞧清楚了,如此容貌,傾國傾城也不為過……幾位大哥不用看小弟面子,不用客氣,敬請笑納!」

  一白一黑兩道身影頓時一歪。

  展昭筆直腰桿似乎也抖了抖。

  那黑衣人微微一愣,頓了一頓,才又硬邦邦蹦出一句:「劫命!」

  「哦,原來幾位是想劫……啥?!」金虔驚呼一聲,還未回過味兒來,就覺眼前一花,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三人緊緊圍在中央。

  黑衣人朝四人直殺過來,身如飛箭,無聲無息,猶如鬼魅。

  巨闕畫影鏘然出鞘,寒光掠出,一藍一白兩抹身影捲旋如風。

  巨闕沉斂如海,畫影繚亂似電,一沉一疾兩柄寶劍此時卻有種說不出的默契,攻守相承,劍招乾淨俐落,劍光掃過,黑衣人無不翻倒。

  一枝梅在腰間一抽,手裡便多出一把青色軟鞭,只是在展、白二人攻襲空閒處懶洋洋抖抖手,軟鞭就好似喝醉的青蛇一般搖搖擺擺朝黑衣人捲去,輕飄飄、軟綿綿,卻恰能不偏不倚卷在黑衣人的脖頸之上,將人掀倒在地。

  金虔被三人圍在中央,只覺眼前眼花繚亂,華光四射,不消片刻,那隊黑衣人便被盡數擊倒在地,不能動彈。

  「真是……毫無懸念啊……」瞅著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一眾黑衣人,金虔不由咂舌。

  再看身側三人,一枝梅將軟鞭纏回腰間,懶洋洋打了一個哈欠,白玉堂收起畫影,挑著眉毛一臉無趣,而展昭……

  金虔不由一愣。

  只見展昭不但未將巨闕回鞘,反倒身姿猶如緊繃之弦,定定盯著躺倒在地的黑衣人,一臉凝重。

  嗯?

  難道這幫人臉上還生出銀票了不成?

  另外兩人也發覺展昭不妥之處,不由納悶。

  白玉堂瞅了瞅展昭,嬉笑道:「難道是貓大人在官府待久了,連江湖上這等小場面都怕了不成?」

  一枝梅則望瞭望地上的黑衣人,眯著鳳眼,摸著下巴道:「難道這幫人身上藏有絕世珍寶?」

  展昭劍眉一緊,卻突然說出一句讓人大跌眼鏡的話:「走!」

  「走?」金虔納悶,「展大人……」

  話未說完,只覺脖領一緊,自己竟已經被展昭拽住衣領,向那群躺倒的黑衣人反方向狂飆出去。

  「白兄、梅兄、快走!」展昭急聲喝道。

  「臭貓,你莫名其妙的跑什麼?!」白玉堂追了過來。

  「難道堂堂南俠展昭也欠人錢財不成?」緊步相隨的一枝梅小聲嘀咕。

  可兩人沒抱怨兩句,就聽身後一陣異響,回頭一望,頓時大驚失色。

  只見原本在地上半死不過趴著的黑衣人好似身上裝了彈簧一般突然竄身而起,向四人直衝過來,身法竟比之前快了數倍不止。

  要知展昭等人對付這一眾黑衣人之時,雖然未取其性命,但下手也絕未留情,這幫黑衣人就算不死,也應在床上臥個十天半個月才能動彈,可如今不過片刻,這些人居然已經恢復知覺,而功力竟又好似增了數倍,怎不讓人驚駭。

  白、梅二人闖蕩江湖多年,也從未見過如此詭異之事,不敢輕敵,只能依直覺跟著展昭拔足狂奔。

  展昭、白玉堂、一枝梅輕功已屬江湖絕頂,放眼江湖恐難有對手,可如今,幾人傾盡全力,竟無法擺脫身後黑衣人追趕,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群黑衣人距自己愈來愈近。

  突然,只見為首幾個黑衣人縱起,嗖嗖嗖掠過四人頭頂,落在四人正前,攔住了去路。

  四人猛然滯住身形。

  緊緊圍住四人的一眾黑衣人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殺氣大增,露在蒙面黑布之外的數雙眼睛,竟猶如血染,滴紅懾人,令人毛骨悚然。

  說時遲,那時快,展、白、梅三人身形一轉,立將金虔緊緊護在中央,巨闕、畫影、軟鞭同時擊出,寒光掠眼,黑影捲飛,殺氣瞬間暴漲,三人招式之中已無剛剛的花哨繚亂,招招狠辣,劍鋒掠掃,血肉橫濺,軟鞭捲過,肉骨模糊。

  可這群黑衣人卻是連哼都不哼一聲,竟好似無恐無懼無知無覺無痛無感,個個血紅赤目,如同失去理智的野獸一般,只顧揮刀前衝。

  縱使展昭、白玉堂武功蓋世,劍法超絕,一枝梅輕功精妙,軟鞭凌厲,卻仍是無法逼退黑衣人半分,不過數十個回合,四人便變了臉色,冷汗淋漓。

  風起,塵舞,空中瀰漫肅殺之氣。

  金虔駭然瞪著眼前戰況,只覺腿腳發軟,雙眼發花。

  左側,一枝梅頻頻後退,卻仍是無法盡數避開黑衣人招式,錦緞黑衣已經被劃得七零八落,隱隱滴血。

  右側,白玉堂劍招已無瀟灑,反呈毒辣,素來一塵不染的雪衫,也染了血色。

  正前,展昭轉攻為守,背後舊傷已經隱隱滲出血絲。

  忽然,就聽右側一聲鈍響,半個腦袋帶著血瀑飛了出去,竟是白玉堂狠下殺手,將一個黑衣人腦殼硬生生削去了半個。

  其後,眾人眼前就出現了一幕連做夢也想不到的恐怖景象。

  那少了半邊腦殼本應氣絕身亡的黑衣人,此時仍挺著半邊被鮮血浸透的身子揮刀前衝,速度動作與之前相比竟是絲毫無異。

  四人頓時被驚得目瞪神滯,不禁倒退數步。

  突然,就聽金虔撲通一聲跌坐在地,口中傳出一聲變調高喝:

  「生、生生生化危機啊啊!!」

  另外三人猛然回神,急忙又操起兵器前迎。

  展昭被金虔一聲大喝引回視線,眼角餘光一瞥金虔,霎時臉色大變,急聲呼道:「白兄、梅兄、閉氣!」

  白玉堂、一枝梅猛然一驚,也顧不得許多,急忙依展昭所言屏息凝神。

  只見一個布袋越過三人頭頂向黑衣人飛去。

  眾人只覺那布袋飛的既優雅又飄逸,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看見數十個藥丸從布袋中緩緩撒出,慢慢掉至地面。

  轟!!

  一股黑色煙霧轟然騰起,滾滾濃煙頓時遮得四周漆黑一片,暗無天日。

  展、白、梅三人雖然閉住呼吸,無法聞到這股黑煙味道,但僅憑雙目隱隱刺痛感覺來判斷,就能料到這煙霧味道定是驚世駭俗。

  待濃煙漸漸散去,眾人眼界逐漸清明,卻又被眼前景象驚呆。

  只見剛剛還猶如野獸一般揮刀砍殺的黑衣人竟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直直僵立原地,雙目圓瞪,渾身抽搐,而原本赤紅的雙眼又變回漆黑之色。

  三人呼吸不穩,薄汗滿面,直愣愣呆立原地,渾身緊繃神經不敢鬆懈半分,手中兵器依舊是殺氣四溢。

  可等了許久,那群黑衣人依舊是僵直立原地,分毫不動,毫無聲息。

  反倒有一個帶著顫音的聲線隱隱傳入三人耳畔。

  「殭屍粉、迷昏煙、毒氣彈、抽風散……不成不成,生化危機應該用十字架、聖水、大蒜、耶穌,不對不對,還是手槍、手榴彈保險……不妥不妥,應該用導彈、原子彈、嫦娥一號、神舟七號……」

  回首一望,只見金虔好似桑蠶一般團在一處,正一把鼻涕一把汗地從腰間的布袋裡往外掏藥瓶子。

  緊繃氣氛頓時被砸了個七零八落。

  白玉堂揉了揉眼皮,又眨了眨桃花眼,最後挑起眉毛望向展昭。

  一枝梅圓瞪著鳳眼,看了看前方黑衣人,又看了看金虔,最後也望向展昭,默然。

  展昭掃了一圈黑衣人,看了看白玉堂和一枝梅,又望向金虔,露出一個四分像驚詫、三分像苦笑、三分像無奈的表情邁步走到金虔身側:「金校尉……」

  不料金虔聽見展昭聲音卻突然一個猛子竄起身,一把拽住展昭往前順勢一推,自己則往展昭身後一貓腰,口中呼喝道:「臨、兵、斗、者,皆、陳、列、在、前,看咱的御貓發射,惡靈退散!」

  靜……

  很靜……

  展昭很僵硬,白、梅很驚愕。

  金虔慢慢從展昭身後探出腦袋,這才瞅清楚黑衣人原來已早無殺傷力,長呼了一口氣,抹抹額頭冷汗嘀咕道:「御貓不虧為御貓,實屬居家旅行鎮宅退鬼之必備。」

  白玉堂、一枝梅先是一怔,然後兩人肩膀開始可疑抖動。

  展昭額頭跳出一根青筋:

  「金校尉!」

  「屬、屬下在!」金虔悚然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無意識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頓時滿頭冷汗,身若篩糠。

  漆黑眸子定定瞪著眼前渾身瑟瑟發抖的瘦弱身形,許久,一聲輕嘆從展昭口中傳出。

  「多虧金校尉的藥粉解圍,展某謝過。」

  「展、展大人何處此、此言,此乃屬、屬下職責所在,不、不足掛齒……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某人顯然有些語無倫次。

  白玉堂扶額道:「你們兩個還要互相拍馬屁拍多久,此地不宜久留……」

  忽然,白玉堂猝然止音,凌厲目光直射道邊樹頂。

  展昭、一枝梅也是同一動作。

  金虔順著三人目光緩緩上移,頓時一驚。

  只見樹梢上靜靜立有一人,黑衣罩身,鐵皮面具,身板如石,竟是之前在陷空島出現的那個鐵面少年。

  「是你!」白玉堂一聲冷喝。

  展昭身形僵直,一枝梅也冷了鳳眸。

  少年冷冷掃了金虔一眼,微微偏頭:「有解藥,你?」

  金虔只覺那少年目光好似冰刀一般劃過渾身細胞,頓時打了一個冷顫。

  「什麼解藥?」展昭一步跨到金虔身前擋住少年視線,冷聲問道。

  少年頓了頓,目光射向展昭:「第二次,無傷。你,運氣,實力?」

  展昭沉下臉色:「閣下三番四次找展某麻煩,到底意欲何為?!」

  少年不再言語,靜靜掃了地上黑衣人一圈,從腰後抽出一個碧綠玉簫,放到唇邊吹了一聲。

  簫聲尖銳刺耳,猶如幽冥鬼哭,令人心頭一跳。

  簫聲未落,就聽周側傳來數聲異動,展昭等人環目一看,頓時大驚。

  周側那群黑衣人雙眸竟又變為血色,身上肌肉好似蚯蚓一般隱隱扭動。

  三人立即後撤一步,凝神靜氣,準備大戰一場。

  不料那少年卻忽然平平說了一句「走」,腳尖一點,身形自樹尖上拔高數丈,急掠而去。

  而那隊黑衣人也同時疾走飛奔,連那個缺了半邊腦袋的黑衣人也一同離去,動作迅速,整齊劃一,不消片刻便沒了蹤影,徒留四人愣然當場,面面相覷。

  半晌,一枝梅才道出一句:「追不追?」

  展昭皺眉:「這些人行蹤詭異……」

  白玉堂眯眼:「來歷不明……」

  二人異口同聲:「不可妄動。」

  一枝梅有些詫異:「江湖上都說貓鼠素來不合,如今看來二位似乎頗有默契……」

  白玉堂立即像燒著尾巴的耗子一般跳了起來:「誰跟那隻臭貓有默契,你莫要胡說八道!」說了半句,又好似猛然想到什麼,臉色一沉,正色道,「貓兒,難道你之前那身傷也是……」

  展昭星眸一暗,點了點頭道:「展某去陷空島路上曾遇伏擊,埋伏之人和這些黑衣人倒有些相像……」

  一枝梅驚呼:「南俠曾見過這些人?!」鳳眼在展昭身上打了個圈,又道,「南俠竟可全身而退?!江湖上盛傳南俠展昭武功蓋世,在下原本以為不過是江湖傳言誇大其辭,如今卻是信了!」

  白玉堂瞪了一枝梅一眼:「他那也叫全身而退?就差沒被人剁成排骨燉成湯了。」

  「排、排骨?!」一枝梅臉色微變。

  展昭露出一個苦笑:「展某遇見的那幫殺手,並不像今日一般雙目赤紅,功力、速度也大大不如,即便如此,也是自展某出江湖以來從未遇過的難纏對手,展某幾乎是拼盡全力,才勉強落荒而逃。」

  「難纏?」白玉堂沉下臉色,「何止是難纏?這些人根本就不像人!」

  一枝梅驚色未退,點頭道,「少了半個腦袋居然還能砍人,實在是……不像人!」

  言罷,三人對視一眼,一陣沉默。

  「貓兒,這些人的來歷,你可有頭緒?」

  展昭搖頭。

  「南俠,你可是得罪了什麼怪人?」

  展昭繼續搖頭。

  三人又是一陣沉默。

  「展大人!」一個腦袋插了進來。

  三人一愣,同時垂下眼簾看著突然多出的腦袋。

  只見金虔臉色慘白,一雙細眼緊張地眯成兩條細縫。

  「難道大人之前讓屬下先回開封,就是以防屬下在這些不人不鬼的傢伙來襲之時礙手礙腳?」

  展昭身形一滯,緩緩點了點頭。

  「屬下辜負大人一片苦心,屬下、屬下……愧對大人啊……」金虔頓時熱淚盈眶,心中感慨萬千:

  嘖嘖,你個彆扭的貓科動物,若是你早點實話實說,咱就算回去被公孫竹子炒魷魚,也不會留在這參與生化危機劇情啊啊!!

  白玉堂卻是輕輕一嘆,勾起唇角道:「幸虧小金子未聽這臭貓的話回開封府,否則今天咱們幾個可就凶多吉少了。」

  一枝梅也趕忙點頭附和道:「金兄的藥彈真是神來之筆!」

  「金校尉,」展昭也望向金虔,一臉正色,「剛剛你扔出的是何種藥彈?」

  白玉堂、一枝梅也同是一臉期待定定望著金虔。

  「這個……」金虔乾笑兩聲,數著指頭道,「殭屍粉,清毒丸、癢粉……好像還有幾顆美顏丸……那個,還有幾種從公孫先生那裡偷、咳那個借來的藥材丸子……剛剛屬下又驚恐過度,所以……那個……」

  「所以?」一枝梅眯眼。

  「那個?」白玉堂挑眉。

  「金虔!」展昭皺眉。

  金虔堆起一個諂媚笑臉:「屬、屬下不記得了……」

  三人同時一怔,默然無語。

  半晌,一枝梅才轉過頭朝展昭抱了抱拳,又轉身前行,邊走邊嘀咕道,「黃曆有云,今日不宜出行,果然、果然……」

  白玉堂啪得一聲打開摺扇,悠然隨在一枝梅身後:「開封府的人,果然深藏不露,不同凡響。」

  金虔乾笑兩聲,趕忙跟上白玉堂腳步:「展大人,天色不早了、不早了。」

  展昭望著金虔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劍眉微微一蹙,邁步前行。

  宿雲淡野川,清風浮草木,四道人影款款而行,四色衣襟飄蕩,輝映初夏郊色,頗有和諧之意。

  直到一個不和諧之音響起。

  「展大人,你背後的傷口裂了,不如讓屬下為大人換藥可好?」

  「……」

  「哈哈,貓兒,小金子此言甚是!」

  「金兄,你這是何種傷藥,為何芳香撲鼻……這香味為何如此熟悉?」

  「……」

  「南俠,你拔劍作甚?!」

  「臭貓,儘管放馬過來,白五爺還怕你不成?!」

  「展、展大人,還是先上藥……」

  「金虔,你若再上前一步,展某就罰去你的俸祿!」

  「展大人何出此言,屬下對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

  「貓兒,這療傷可半分也耽誤不得啊!」

  「白玉堂,你給我把藥放下!」

  渾厚功力傳出的清朗嗓音,驚飛了路邊林中一群飛鳥。

  林中一棵柏樹尖稍之上,停立一個臉覆鐵面的少年,一身黑衣隨著樹梢隨性晃動輕輕飄舞,一雙無喜無怒、無感無情的眸子正定定盯著路上的四道人影。

  忽然,一陣勁風掠過,樹枝隨風狂擺,風過樹定,樹尖上早已空無一人,那少年身影就好似被風吹散了一般,消失無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01:07 PM

五鼠鬧東京 第八回 寶劍無蹤逢百花 校尉發威驚天地

  岸閣浮萍綠有痕,水桃花色擁樓廊;

  畫棟朱欄藏綠柳,丹樓碧瓦映晚星。

  濃濃夜色之下,一藍、一白、一黑、一灰四道人影,趴在一戶高宅大院偏屋房瓦之上,排列整齊,姿勢統一。

  夜色下,白玉堂一身白衣映得如玉俊顏上的笑臉尤為惹眼:「黴兄,看來你這師兄混得可比你強多了。」

  金虔一旁點頭深表贊同:「黴兄,你這師兄比你這個黴門掌門有派頭多了!」

  看這一枝梅師兄的住處,閣樓、假山、內湖、石橋、垂柳、百花……真是樣樣不缺,樣樣精品,這副身家,放到現代少說也是個千萬富翁、一省首富之流的。

  一枝梅懶洋洋道:「那又如何?師兄身家太多,自然就多了許多煩惱,哪裡能像在下這般清閒自在。」

  「煩惱?什麼煩惱?」金虔納悶,心道:若是咱有這一棟豪華別墅,莫說是煩惱,怕睡覺都能樂醒了。

  一枝梅聽言慵懶一笑,襯得那雙總是睡眼迷離的雙眼燦燦若星。

  金虔頭皮一麻,立即頓悟。

  白玉堂嘿嘿樂了起來:「怕是煩你這個師弟總是來串門吧!」

  「白兄謬讚了。」一枝梅又變作那副沒睡醒模樣。

  「梅兄,」展昭一旁沉聲道,「若是你的師兄盜去尚方寶劍,寶劍該藏於何處?」

  一枝梅懶洋洋一笑:「自然是在師兄的藏寶庫。」

  「藏寶庫!!」金虔耳尖一豎,突然竄身上前,一把揪住一枝梅的領子,細眼圓瞪,一對眼珠子好似野狼一般射出兩道陰森森的綠光,鼻尖幾乎貼在一枝梅的鼻樑上,「在什麼地方?!」

  一枝梅一時不防,竟被金虔抓了個結實,脖子被衣領緊緊勒住,呼吸困難,又被一雙散發綠光的眸子籠罩全身,頓感脊背陣陣發寒,胸口憋悶,一張臉孔因呼吸不暢憋得通紅。

  「金、金兄、咳咳……」

  「金虔!」展昭沉聲一喝,一伸手將金虔揪了回去,不悅瞅了金虔一眼,金虔頓時一個激靈,眼中的綠光消散了不少。

  「梅兄,」展昭緩下臉色朝一枝梅道,「不知梅兄可知那寶庫所在?」

  「咳、咳咳,知、知道……」一枝梅拜託金虔魔掌,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瞅著展昭,鳳眼中流露出劫後餘生的感激之情。

  「那就請梅兄帶路吧。」

  「請、請……」一枝梅趕忙一拱手,腳尖一點,就如蜻蜓掠水一般從屋頂掠了出去,展昭、白玉堂、金虔緊隨其後。

  皎潔月色下,四道人影在空中飛掠而行,衣袂飄飛,身姿曼妙,竟好似仙人下境一般。

  一枝梅熟門熟路,帶領三人不緊不慢前行,所行路線恰好能避過院中護衛,讓幾人心中不由感嘆:

  看來這位梅兄果然是這裡的常客。

  幾個起落之後,四人便來到了一排草房前。

  「就是此處。」一枝梅停住身形道。

  啊?!

  另外三人則瞠目結舌瞪著眼前這幾間茅草房,嗅著空中幽幽飄蕩的獨特氣味,滿面無法置信。

  「這裡?!」金虔捏著鼻子囔囔道,「黴兄,你沒搞錯吧?」

  「就是此處。」一枝梅一臉肯定。

  白玉堂用摺扇掩住鼻尖,上下瞅了這草房一圈,臉色微變:「黴兄……不是白五爺我不相信你……只是這草房……怎麼看怎麼像……」

  「茅房!」一枝梅點點頭,一臉懶洋洋的正經。

  「……」白玉堂偏過頭,手裡的扇子呼呼生風。

  「難怪這味兒這麼……咳咳……刺激……」金虔一隻手捏著鼻子,另一隻手伸進懷裡掏了半天,臉色一變,心中暗道不妙。

  嘖嘖……好像那些香粉、美顏丹什麼的都在攻擊生化危機的時候扔出去了……

  就聽一枝梅繼續道:「師兄為了藏這些寶物可謂是煞費苦心,從書房藏到臥室,從臥室移到花園,又從花園挪到茅房……」說到這,一枝梅臉上突然現出一抹笑意,一雙眸子在月色下灼灼發亮,「可惜次次都被在下尋到……」

  從書房追到臥室,從臥室跟到花園,又從花園刨到茅房……

  金虔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真是應了那句俗話:不怕被賊偷,就怕賊惦記,尤其是被這個天下第一神偷惦記。連自己的茅坑都被人刨了,想必那位師兄大人被這個一枝梅折騰的夠嗆。

  白玉堂一旁敬佩道:「竟能頂著如此惡臭之氣前來偷盜,實在非常人能及。」

  「如此惡臭,黴兄居然絲毫不為所動,面不改色,咱自愧不如,佩服萬分。」金虔一臉真誠。

  這兩句本是調侃之語,可那一枝梅聽完卻是不惱不怒,反而用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望向白、金二人。

  「二位可知在下的師兄將偷來的寶物藏在茅房何處?」

  「何處?」金虔突然有一種不好預感。

  白玉堂微微皺眉。

  「這世上可還有比糞坑之下更安全的地方?」一枝梅挑起鳳眼道。

  「糞坑?!」金虔臉皮一抽。

  「之下?!」白影一晃,蹭蹭倒退兩步。

  鳳眼優美眯起,此時一枝梅臉上顯出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和狐狸有些相似。

  「三位,請——」

  「請、請什麼請?」

  「自然是等在下打開機關之後,請三位隨在下到糞坑下的寶庫之內去尋劍了!」

  「……」

  「我白五爺堂堂、堂堂……」

  「二位不必擔心,師兄的機關做得甚是精妙,絕不會有半分污穢之物近身。」一枝梅一臉誠懇邀請道。

  「為了寶藏、為了寶藏,咱聞不到、聞不到、聞不到……是錢香、錢香……」某個利慾熏心的傢伙開始自我催眠。

  「我白玉堂就算死,也絕不會鑽到糞坑之下!」某個潔癖成性的傢伙開始抓狂。

  「梅兄,帶路吧。」

  突然,一個清朗聲線在二人身後響起,沉靜祥和,此時此地聽起來實在是平穩的有些不可思議,竟是許久未曾出聲的展昭。

  三人同時一怔,轉頭回望。

  誒?

  金虔細眼瞪大,一枝梅滿面驚奇,白玉堂目瞪口呆。

  半晌,還是白玉堂先回神,指著展昭一臉驚訝:「臭貓,你這是從何處尋來的面巾?!」

  只見展昭用一張漆黑面巾將自己的下半張臉圍了個嚴嚴實實,看那面巾,織工精細,薄厚適宜,質量上乘,絕對是防毒面具之首選。

  金虔直勾勾瞪著展昭:「展、展大人,你這面巾……」

  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熟?貌似四大金剛也有一塊類似材料的。

  展昭靜靜道:「公孫先生送給展某的,包大人、王朝他們也有。」

  「誒?」金虔頓時臉色一變,「為何咱沒有?」

  展昭瞅了金虔一眼:「金校尉自有高招,何需此物?」

  「哈?」金虔更是納悶。

  「公孫先生?」一枝梅從驚奇中回過神來,似乎有些遺憾,「素問公孫先生神機妙算,果然不假,竟能料到南俠今日有此之需。」

  展昭一雙眸子閃了閃,瞥了金虔一眼,又向一枝梅道:「梅兄,時間緊迫,還望梅兄帶路。」又轉向白玉堂,「白兄若是不願同行,不妨在外守備。」

  白玉堂忙不迭擺了擺手:「速去速回。」

  「金校尉?」展昭又轉向金虔,突然一頓,聲音提高半分,「你將腰帶繫在臉上,成何體統?!」

  「放心、放心,」金虔正色道,「這褲子合身的很,就算沒有腰帶也絕不會掉下來。」

  「金虔!」

  「展大人,難道你要讓屬下臭死在寶劍旁邊祭劍不成?!」細眼往下一耷拉。

  展昭雙眉一皺,剛想開口,突然神色一變,身形猶如飛箭一般掠至金虔身側,將金虔拉到身後。

  白玉堂、一枝梅身形如電,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同時閃到展昭身側。

  而三人原來所站之地,竟都多出了幾隻泛著寒光的羽箭。

  霎時間,週遭一片燈火通明,數十位手持火把的護院家丁將四人團團圍住,在家丁身後,是一隊弓箭隊伍,滿弓張弦,蓄勢待發。

  「哈哈哈,師弟,怎麼今日有此雅興來看師兄?」

  一聲大笑順風而至,一人乘著笑聲從空中飄落。

  只見此人,年過不惑,身材微微發福,面色紅潤,滿面笑意,三縷長鬚飄逸垂胸,一身華緞錦衣尤其誇張,寬大長袖呼呼啦啦舞動空中,腰橫翠玉金帶,下墜七彩絲絛,衣襟袖口上繡的是百花爭奇鬥妍、虹彩蝴蝶紛飛圖,燈火映照下,竟好似此人是被栽種在花園裡一般,週遭還噗噗拉拉飛著種類豐富的昆蟲生物。

  除了面色還算正常的一枝梅之外,另外三人都被此人一身驚人裝扮驚得呆了一呆。

  金虔臉皮抽了抽,湊到一枝梅身側低聲道:「黴兄,您這位師兄的名號該不是叫花花公子吧?」

  一枝梅扯出半邊笑臉,低聲回道:「金兄高見,雖不中亦不遠矣,在下這位師兄名號為百花公子。」

  百花公子?!Oh my god!

  瞅著眼前徐娘半老……咳咳,那個徐公半老的三道鬍鬚,四下亂飛的衣帶袍袖,聞著在空中幽幽飄蕩的茅廁芬芳,金虔突然有一種吃了老太太裹腳布的反胃感觸。

  白玉堂圓瞪著桃花眼,連扇子都望了扇,呆愣半晌,撲哧一聲噴笑出聲,邊笑邊道:「百花公子,妙哉、妙哉!」

  「所以在下才不願帶諸位來見師兄……」一枝梅臉皮有些掛不住,不自在嘀咕道。

  展昭默默上前,拍了拍一枝梅的肩膀,露在蒙面布外的一雙眸子溢滿真誠之色:「梅兄……」

  「南俠……」一枝梅突然有些感動。

  「展某今日才發覺……一枝梅的名號頗為風雅……」

  一枝梅臉皮一抖。

  白玉堂笑聲中開始加入金虔的悶笑。

  這邊笑的高興,那邊百花公子的臉色卻是愈來愈綠。

  「數日不見,師弟看來精神不錯啊!」

  一枝梅邁前一步,恭敬抱拳施了一個禮:「多日不見,師兄風采依舊啊!」

  那邊白玉堂和金虔又溢出幾聲悶笑。

  百花公子狠狠掃了四人一眼:「不知師弟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師兄,師弟多日不見師兄,甚為惦念,所以今日就攜了幾位朋友來師兄拜訪,還望師兄不要見怪。」

  「惦念……」百花公子拈著長鬚,「師兄何德何能,竟能勞師弟惦念,實在是折煞師兄了。」

  「師弟惦念師兄乃是人之常情,何來折煞之說?」一枝梅又是一抱拳。

  「閉嘴,被你惦念可不是什麼好事!」百花公子突然臉色一變,厲聲喝道,拈著鬍鬚的手指也微微顫動。

  「難為師弟之前隔三差五來拜會師兄,卻讓師兄說出此等話語,可真讓師弟傷心啊。」一枝梅擺出一個痛心疾首的模樣。

  百花公子狠狠瞪著一枝梅,面色鐵青,臉皮鬍鬚抖動不止:「我已經把藏寶庫從書房移到了茅房,難道你還不願罷手?」

  「師兄,」一枝梅漸漸斂去笑意,問道,「師弟今日來並非為了師兄的寶物,而是要問師兄幾個問題。」

  「什麼問題?」百花公子臉色漸漸緩了下來。

  「敢問師兄最近可曾出過遠門?」

  「遠門?」

  「比如說——陷空島?」一枝梅試探道。

  「陷空島……」百花公子垂眼輕輕嘀咕這三個字,眯起眼睛靜靜望著一枝梅半晌,突然,猛一抬首,仰天一陣狂笑:

  「哈哈哈哈……」

  四人頓時一愣,直直望著眼前張狂大笑之人。

  「師兄?」一枝梅臉色微變。

  笑聲猝然而止,百花公子猛然瞪向四人,雙眼灼灼顯出紅光。

  「師弟找的可是這樣東西?」

  說罷,手臂輕輕一揮,便有一人分開人群慢慢走出。只見此人,身高一丈有餘,頭如麥斗,眼似銅鈴,滿腦袋亂蓬蓬黑髮,大腿好似房樑,胳膊猶如房檁,面如青蟹蓋。這人如果長了毛,還真跟大猩猩一般,說白了,整個一個返祖現象。

  待四人看清這大漢手中之物,頓時臉色大變。

  寶石璀璨,雕金鑲玉,可不正是尚方寶劍。

  一柄三尺利劍握在此人手中,竟好似常人握著一根細溜溜的筷子一般。

  「師兄,你可知這是何物?」一枝梅冷著臉色道。

  「何物?」百花公子臉上浮起一抹猙獰笑意,「我只知用此物可以換到我想要之物!」

  「你想要何物?」展昭上前一步,沉聲道。

  百花公子掃了展昭一眼,好似根本沒將這個蒙面人放在眼裡,依然直直瞪著一枝梅道:「師弟,你難道不知我想要何物?」

  一枝梅靜靜望著百花公子,面色泛白,鳳眼凝靜,表情沉靜的可怕。

  白玉堂臉色一沉,喝道:「速速將寶劍交出,否則白爺爺定要你追悔莫及!」

  百花公子瞅了白玉堂一眼,微微一怔,語氣有些不確定:「你是……錦毛鼠白玉堂?」

  「知道是你白爺爺還不束手就擒?!」白玉堂厲聲喝道。

  「哼!今天就算陷空島五鼠都來了,我也不怕!」百花公子冷聲一笑,邁步走到大漢旁邊,垂眼望著大漢手中的尚方寶劍,輕輕撫摸劍鞘,好像在撫摸少女的秀髮一般輕柔,「師弟,你就不怕為兄毀了這寶劍?」

  話音未落,就見那大漢雙臂肌肉隆起,尚方寶劍劍身微顫,劍鞘嘎吱嘎吱作響,好似隨時都會鞘裂劍斷一般。

  四人頓時一驚。

  展昭身形不可抑制輕輕顫動,緊握十指關節呈現青白之色。

  金虔站在展昭身後,渾身也是不可抑制顫抖不止,只覺烏雲壓頂,自己錢途、前途一片灰暗。

  「你若是敢動這寶劍分毫,白某就叫你血濺當場!」畫影粲然出鞘,寒光直射中年師兄眉宇。

  百花公子冷哼一聲,斜眼望了周圍家丁,一隊弓箭隊伍衝上前,又將持劍大漢外圍團團圍住,一週弓弦泛出陰幽寒光,在夜色下尤為陰冷滲人。

  「我倒要看一看到底是我這位手下的手快,還是你的劍快?」

  「你!!」白玉堂頓時雙目冒火。

  「師兄……」一枝梅輕輕嘆了一口氣,扯出一抹淡淡笑意:「師弟並不留戀掌門之位,也不稀罕『一枝梅』的稱號,若是師兄喜歡,師弟願將掌門之位拱手相讓!」

  百花公子聽言猛然一怔,直勾勾盯著一枝梅:「你當真願將掌門之位讓給我?」

  「師兄若想要,師弟就雙手奉上。」

  「令牌!我要掌門令牌!」百花公子突然嘶聲喝道,眼眸紅絲遍佈,盡顯貪婪癲狂之色。

  一枝梅從慢悠悠懷裡取出一張青銅令牌,提在手中道:「掌門令牌在此,師兄先把寶劍……」

  「先把令牌拋過來!」

  「先把寶劍拋過來!」白玉堂冷聲道。

  「只要令牌是真的,我要這柄破劍還有何用?」百花公子死死盯著那張青銅令牌,面皮微顫喝道,「還不拋?!不怕我毀了這劍?」

  「好啦、好啦,給你就是。」

  一枝梅手臂一揮,令牌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穩穩落在百花公子手中。

  只見百花公子雙眼呈現狂熱之色,顫抖不止的雙手小心翼翼捧著那張令牌,好似捧著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一般。

  「師兄既然已經拿到令牌,還不速速將寶劍送過來?」一枝梅見百花公子竟好似看著手中令牌看痴了,不由出聲提醒道。

  「寶劍?」百花公子緩緩抬起頭,雙目茫然掃了對面四人一眼,「對,寶劍、寶劍……」

  說到這,他的臉上隱隱浮現一抹詭異笑容。

  「嗖嗖嗖!」

  四人就覺眼前數點寒光一閃,數支羽箭破空而來,密密麻麻,連半絲縫隙也不透。

  說時遲那時快,兩柄寶劍、一條軟鞭立即在四人周側環出三道光罩,將四人嚴嚴實實護在中央,呼嘯而至的羽箭,一遇光罩,皆被擊落,叮叮咚咚掉了一地。

  「哈哈哈哈,射!射死他們!」百花公子猙獰笑聲在一陣劍光鞭影之中分外刺耳。

  「哢嚓」

  突然,這一聲突兀響聲傳入眾人耳畔,四人心頭一涼,挑眼一望,頓時大驚失色。

  只見那大漢手中的尚方寶劍的劍鞘之上出現一道裂痕,竟是被那個大漢手勁生生捏出的。

  「不好!!」一枝梅一聲驚喝,腳尖一點就向前衝。

  一枝梅被稱為天下第一神偷,一身輕功早已登峰造極,這一閃身,就好似一股煙一般飄了過去。

  可另外三人的身法竟比他還快了半分,一枝梅話音剛出,一藍一白兩道人影就攜風而出,迅如閃電,而金虔卻是立即原地抱頭撲倒在地,擺出了一個鴕鳥防守式。

  若說一枝梅的身法是世間難尋,那這三人的身法恐怕只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

  那一眾弓箭射手只覺一陣勁風拂面而過,鼻間傳來一縷淡雅清香,心頭一蕩之瞬,手中弓箭竟都突然憑空不見了蹤影,再一抬眼,卻看見剛剛還在數丈之外白衣男子,不知何時竟近在咫尺,挑眉冷笑望著眾人,手中還提著一串弓箭。

  一眾弓箭手頓時額頭冷汗涔涔,雙腿打顫,幾欲撲倒在地,可還未撲倒,就聽身後一聲巨響,愣是把這一眾弓箭手嚇得跪倒在地。

  又是一縷幽香飄過,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位俊美的白衣公子身側突然多出一道藍色身影,身姿如松柏,氣韻如春風,雖是蒙著面,但就憑露在面巾的那一雙眸子,怎麼看怎麼讓人心生神往。而在這藍衣男子手中握著的,竟然就是前一刻還在眾人身後那位大漢手中的寶劍。

  寶劍在這藍衣男子手中,那個大漢呢?

  眾人不由偷偷回頭觀望。

  這一望可不要緊,頓時把剛剛對那藍衣男子的心生神往變作了心生恐懼。

  只見那位身如山嶽,腿比房梁的彪形大漢,此時正直挺挺躺在地上,雙眼翻白,嘴角溢血,頭上、臉上、身上、腿上,全都印滿了整齊腳印,少說也有十七八個,且個個入肉三分、泛青顯紅。

  只望一眼,眾人便覺心驚膽顫,趕忙收回目光,朝自家主子望去,盼能有少許生還希望。

  可這一望,心頭又涼了半截。

  只見一道黑影仿若鬼魅一般在百花公子公子身側繞了轉,百花公子手中的掌門令牌便鬼使神差回到了那個黑衣公子手中,

  「師兄,這令牌還是放在師弟這好了。」一枝梅笑吟吟道:

  「令牌,把令牌還給我!」百花公子一張臉孔猙獰扭曲,雙目迸出兇狠之色,足下生風,身形飛旋,朝一枝梅放手急攻,使得也是江湖少見的高明輕功,,可無奈一枝梅身形就好似飄渺煙霧一般令人無法捉摸,百花公子就算傾盡全力,竟仍只能在一枝梅二尺之外打轉,無法再貼近半分。

  一枝梅臉色好似閒庭信步,悠然道,「師兄的輕功似乎精進了不少。」邊說邊輕飄飄蕩了個圈,身形轉到百花公子身後,出手如電,在他身上點了兩下,百花公子頓時身形一軟,癱倒在地。

  那一眾弓箭手、家僕打手一看此種境況,頓時一陣絕望。

  白玉堂、展昭邁步走到一枝梅身側,看著趴在地上氣喘如牛的百花公子,一個挑眉冷笑,一個雙眉緊蹙。

  挑眉冷笑的那個道:「好你個百花公子,敢來陷空島撒野,就早該料到有此一刻,如今落到白五爺手裡……哼哼哼……」一連三聲冷笑,直笑得眾人身上雞皮疙瘩滿身滾爬。

  雙眉緊蹙的那個沉聲問道:「為何要盜取這柄寶劍?」

  百花公子伏在地上,一陣冷笑:「我百花公子乃盜中之王,天下至寶皆是我囊中之物,偷了便是偷了,一切皆隨我心意,哪裡有什麼緣由?」

  一枝梅挑起眼皮:「師兄是如何知道師弟願用掌門令牌來換取這柄寶劍?」

  伏在地上的百花公子瞪了一枝梅一眼,瞥過頭沒吭聲。

  「你可知這柄寶劍是何種寶物?」展昭追問道。

  百花公子依然不理不語。

  白玉堂頓時火了,寶劍唰得一閃,削去了百花公子的幾根鬍鬚,厲聲喝道:「你若是再不說話,五爺就把你的舌頭割了!」

  百花公子身形微微一抖,悶悶出聲,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回答幾人詢問:「不過一柄生鏽的破劍,何必如此興師動眾……」

  「生鏽?」一枝梅一愣。

  「破劍?」白玉堂一怔。

  展昭心頭一跳,急忙捧起手中尚方寶劍,欲將尚方寶劍拔出。

  可手腕剛一用力,突然數道寒光猝閃,十餘根針狀暗器毫無預兆從劍鞘中射出,好似噴頭一般直朝三人面門飛去。

  電光火石之間,只見藍、白、黑三道人影仿若暴風一般憑空旋起,週遭掀起一股狂捲氣流,竟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將寶劍劍鞘中射出的暗器盡數席捲落地。

  寶劍哐噹一聲落地,劍鞘四下崩裂,露出鞘中劍身,哪裡是什麼尚方寶劍,而是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

  展昭、白玉堂、一枝梅飄然落地,三雙眼睛定定望著地上的寶劍殘骸,滿目愕然。

  一片死寂。

  一枝梅、白玉堂臉色泛黑,同時望向展昭。

  只見展昭靜身直立,黑眸沉不見底,仿若無底深潭,臉上的蒙面布巾輕輕飄落,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逐漸清晰浮現於蒼白面頰之上,一道殷紅順著緊抿薄唇緩緩流下。

  百花公子不知何時已搖搖晃晃站起身形,死死瞪著三人道:「師弟,你還真是命大,這樣都……」

  「啊啊啊!!」

  突然,一聲淒厲慘叫將百花公子的下半句話截去了一半。

  眾人只覺眼前猛然一黑,天邊黑雲滾滾而來,遮空閉月,狂亂陰風驟然暴起,激的週遭火光一陣狂擺,一道人影從天而降,轟然落地,激起一股黑煙。

  除了只顧直直盯著地上那柄假冒尚方寶劍不為所動的展昭,眾人皆是一驚,不由倒退一步,

  待黑煙散去,一個瘦弱身形赫然出現,落地的那隻腳丫子恰好好踏在百花公子的臉中央,雙目如電,面皮扭曲,頭頂烏雲籠罩,身後陰風陣陣,真是猶如陰間無常,冥界閻羅,竟是前一刻還在遠處趴地觀望的金虔。

  「你個腦殘的廢物,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金虔周身騰起一圈詭異萬分的七彩煙霧,十根微微泛出綠光的手指揪住百花公子領口,狂搖亂擺,用直刮腦皮的淒厲嗓音尖叫道:

  「你傷了他的臉?!你竟敢傷了他的臉?!你知不知道古今中外有多少人為這張臉魂牽夢縈?!你知不知道東京汴樑上百萬人都視這張臉為天下至寶?!你知不知道開封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都指望他這張臉謀取福利?!你知不知道憑這張臉咱出去買菜能省下多少銀子?!你竟敢將這張招財進寶、萬事大吉的臉給傷了?!簡直是罪不可赦、株連九族、人神共憤、斷子絕孫!!」

  百花公子被金虔一腳踹得鼻血狂流,眼淚狂飆,一張臉竟好似調色板一般,從白變黑、從黑變綠、從綠變紫、從紫變藍,比雨後彩虹還要繽紛絢爛,不過片刻功夫,就開始渾身抽搐,口吐白沫,隨著他渾身抽搐加劇,兩人週遭地面也開始泛起咕嘟嘟作響的黑色氣泡,且有逐漸擴大版圖的趨勢。

  「黴兄……」白玉堂乾嚥了了幾口唾沫,仍是覺得嗓子緊澀,「你不上去幫幫你師兄?」

  一枝梅縮著脖子,眉毛隨著百花公子臉色改變的節奏一跳一跳,「無妨,百花公子成名多年,這種小陣仗自然不放在眼裡。」

  「黴兄高見!」

  「白兄客氣。」

  「……可是黴兄,你師兄好像快挺不住了……」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高見、高見!」

  「不敢當、不敢當!」

  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好似閒話家常一般開始聊天,只是越聊離金虔越遠,最後竟退到了茅廁牆邊,本想再退,卻發覺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一排肉牆,兩人回頭一望,竟發現百花公子的一眾打手家僕竟全都縮在茅廁牆角,瑟瑟發抖,還有幾個喃喃自語。

  「牛頭馬面鎖魂,黑白無常索命!」

  「奈何橋、是奈何橋!」

  「天靈靈、地靈靈……」

  白玉堂、一枝梅對視一眼,扯出一個乾笑。

  突然,白玉堂身形一動,飛身奔至死死盯著地上那柄鏽劍的展昭身側,抬起手臂在展昭後背用力一拍,提聲道:「唯一的線索就要死在小金子手下了,臭貓,你還發什麼愣啊?!」

  筆直藍影猛然一震,黑爍雙眸恢復清明。

  黑眸疑惑望向白玉堂:「白兄?」

  「白什麼白?!」白玉堂指向旁邊已經暴走的金虔喝道,「還不管管小金子!」

  展昭順著白玉堂手指方向望去,金虔已經被黑色煙霧環繞其中,身形模糊,周側還陪襯著咕嘟嘟的黑色氣泡,頓時臉色大變:

  「金虔?!」

  話音未落就要往前衝,卻被白玉堂攔住身形。

  「白兄!」展昭雙眼一瞪,「你難道沒看見金虔……」

  「冷靜點!」白玉堂瞪回去,「那都是小金子放的毒!」

  「放毒?!」

  「那個,大概是因為你臉上的傷……」白玉堂皺著眉毛,推測著金虔的用詞,「好像是說你的臉是什麼無價之寶之類的東西……」

  展昭眉梢一抽。

  「總之,這樣下去,估計整個院子都點被小金子毀了,解鈴還須繫鈴人,貓兒就看你的了。」

  說罷,就一把將展昭推了出去。

  展昭摸了摸臉上的傷口,臉色有些發黑,暗嘆一口氣,突然提聲喝道:「金校尉,還不住手!」

  金虔周側的螺轉迴旋的彩色煙霧隨著展昭的喝聲一滯,地面的黑色氣泡也小了不少。

  「南俠,繼續、繼續!」一枝梅也竄了過來,急聲道。

  「展某的臉不過是皮外傷,不妨事!」展昭的聲音緩下幾分。

  彩霧忽然開始急速飛旋,氣泡瞬間暴增。

  「臭貓,不要提你的臉!」白玉堂呼道。

  展昭一蹙劍眉:「金校尉,若是毀了這院子,定要用你的俸祿來賠!」

  「嗖!」

  就好似咒語一般,金虔周側煙霧瞬間消散,滿地黑色氣泡霎時消失,陰風盡去,烏雲飄散,一縷清朗月光輕柔射在那道消瘦身形之上,清清楚楚映出金虔兩個紅通通的眼珠子。

  「展大人,屬下無能,沒能護展大人周全啊啊!」金虔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幾乎站都站不穩。

  展昭長嘆一口氣,走到金虔身側,緩聲道:「無妨。」

  「多、多謝展大人。」金虔又恢復成那副恭敬萬分模樣,臉上還掛著獻媚笑臉。

  白玉堂、一枝梅頓感一陣虛脫。

  躲在茅廁牆角的一眾打手家僕也同時癱軟在地。

  展昭又將目光移向躺在地上的百花公子,此時他已是雙目緊閉,面如金紙,氣若懸絲。

  「金校尉,展某要問此人幾個問題。」

  「屬下遵命!」金虔趕忙從腰間掏出一個瓷瓶,往百花公子臉上灑了些花花綠綠的藥粉。

  白玉堂、一枝梅同時不著痕跡倒退半步。

  不過半盞茶功夫,那百花公子便臉色漸緩,恢復神智。

  「師兄,你可還好?」一枝梅瞅著百花公子猶豫問道。

  百花公子一雙渙散眼眸在四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定格在展昭臉頰的傷痕之上,突然臉色一變,一個猛子跳起身,朝著展昭一個五體投地造型,泣聲呼道:

  「我招了,什麼都招了!那寶劍的確是我冒著師弟的名號從陷空島盜出來的,可那把假劍裡的暗器的確不是我裝的,這位大俠臉上的傷的確與我無關啊啊!」

  「假劍?那真劍在何處?」展昭急聲問道。

  「我、我不知道,是那個告訴我可用陷空島庫房裡的寶劍換取掌門令牌的人把真劍拿走了……」

  「是什麼人?!」白玉堂問道。

  「我不知,那人從頭到腳都蒙著黑布,連眼睛都看不到。」

  「那人身上可有什麼標記?」一枝梅問道。

  「沒有……」

  「可有什麼特殊味道?」金虔問道。

  「也沒有……」

  「你再仔細想想。」展昭道。

  百花公子身形一抖,悶頭不作聲,半晌才緩緩道:「那人的腳上的靴子好像是官靴……」

  「官靴?」展昭沉吟,「難道是官府中人?」

  週遭一片寧靜。

  「貓兒,開封府在朝中是否有結仇之人?」白玉堂推測道。

  展昭皺眉不語。

  金虔長嘆一口氣,嘀咕道:「朝中的仇人……嘖,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打擊面也忒大了……」

  一枝梅瞅了瞅眾人:「南俠,現在該如何是好?」

  展昭薄唇緊抿,雙目微斂,半晌才緩緩抬起眼睫,望著白玉堂、一枝梅,抱拳道:「白兄、梅兄,」又低頭望向百花公子,「這位百花公子,三位可願隨展某去一趟開封府?」

  「誒?」一枝梅頓時臉皮一皺,「既然此事與在下無關……」

  「還望梅兄助展某一臂之力。」展昭又一抱拳。

  「可是……麻煩……」一枝梅瞪了一眼展昭,卻恰好瞄見展昭血跡已乾的側臉,眼珠子不由自主又瞥向陰沉著臉的金虔,臉皮一抖,乾脆道,「去也無妨。」

  白玉堂也難得顯出一本正經模樣道:「事既然是白某惹出來的,白某自然會給包大人一個交代。」

  而百花公子,完全沒有發言權。

  展昭點頭,轉目對金虔道:「金校尉……」

  話剛出口,展昭又是一怔。

  只見金虔細目盈滿淚水,雙手捧著一個潔白瓷瓶,瓶中飄蕩著一股熟悉清香,和周圍毒煙、茅房飄味渾然一體。

  「展大人,先療傷吧!」

  心中暗道:若是讓貓兒頂著這道傷口回府,莫說公孫竹子,老包,四大金剛的反應有多麼可怕,光想想東京汴梁城內大姑娘小媳婦老婆子的眼淚……嘖嘖,咱後半年怕是就要在淚海裡遨遊了!

  想到這,金虔趕忙又擠出幾滴眼淚,往前湊了湊。

  展昭身形一僵,立即轉身疾走。

  金虔趕忙顛顛緊隨其後,泣聲呼道:「展大人,先療傷再走也不遲啊……」

  貓兒,你莫要陷咱於不義啊!

  一藍一灰兩道身影急速遠去。

  「白兄,在下可否偷偷離開?」一枝梅悄聲道。

  白玉堂沒回話,只是挑起眉毛瞅了瞅軟在地上那位人不人、鬼不鬼的百花公子。

  一滴冷汗從一枝梅的額頭滑下。

  「……白兄高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01:37 PM

五鼠鬧東京 第九回 書房寶劍下落明 太師造訪萬事危

  凌晨時分,汴梁城樓,一隊守城衛兵在城樓頂團團圍坐,你一言我一語聊著家常,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開封府,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頭,你說這幾日開封府裡面是不是出大事兒了,咋這麼些天都沒見到展大人來城門巡視啊?」

  一個微微發胖的守城兵向坐在正中的中年守城官問道。

  「老張,別亂嚼舌根子!」守城官一臉不悅道,「老老實實的守你的城門,其它的事兒別多問。」

  老張呵呵笑道:「頭兒,你先別惱,咱這可不是替俺問的,這可是替小丁問的。」

  「小丁?」守城官納悶。

  老張在身側一個少年模樣的守城小兵的腦袋上拍了一下,笑道:「這小子自十天前上任以來,天天心心唸唸就想著要見展大人一面,說也奇了,平日裡不出三五日,展大人定會來城門樓前巡視一番,可這一連十多天都沒見到人,這小子就等不住了,天天在咱們幾個耳朵邊念叨,聽得咱們幾個耳朵都快磨出老繭了。」

  名為小丁的少年守城兵使勁兒垂著腦袋,連耳朵根子都紅透了。

  守城官這才明白,瞅了小丁一眼,擺出一副胸有成竹模樣道:「依我多年當差的經驗來看,展大人定是這幾日出城去辦案了,再過個三五日,等展大人回城後,自然會來巡視。」

  「出城辦案?咋沒聽府裡的衙役提過?」眾守城兵納悶。

  守城官搖頭道:「你們怎麼連這點眼力都沒有?沒瞅見這幾天王校尉、馬校尉來巡視的時候都無精打采的。往日只要展大人一出門,四位校尉大人就是如此模樣,所以定是這幾日展大人不在汴梁城內。」

  眾守城兵頓時恍然大悟,紛紛點頭稱道:

  「原來如此。」

  「還是頭兒厲害啊!」

  守城官挺了挺胸膛,一副得意模樣。

  「那展大人啥時候能來啊?」守城兵小丁突然抬起頭,瞪著一雙倍兒亮的眼珠子紅著臉問道。

  「這個……」守城官身子眼珠子轉了轉,不由乾笑。

  旁邊幾個資格老的守城兵也附和道:「是啊,頭兒,展大人這麼些日子沒來,咱們心裡也挺惦記的,展大人啥時候能回來啊?」

  說完,一眾守城兵都直勾勾盯著守城官。

  被一堆嗖嗖發亮的眼珠子死死盯著,守城官不禁有些渾身不自在,舌頭根有些發硬:「好啦、好啦,沒準展大人明個兒就來了,你們……」

  話剛說了半句,忽然就聽城外傳來一陣嘈雜馬蹄聲,蹄聲一陣急過一陣,一聲緊過一聲,在寂靜夜色中異樣清晰。

  守城官立即收聲起身,回身一個手勢,眾守城兵急忙各就各位,匆匆立於城樓之上挑目觀望。

  隨著蹄聲由遠而近,只見城外黑漆漆官道之上匆匆行來一行馬騎,四匹駿馬疾馳而來,此時尚未破曉,城外一片黑漆,視線不清,直待這四匹馬行至城樓正下,眾人才勉強能看清馬背上坐有幾人身形。

  為首馬匹之上,一個男子身形筆直,懷中好似還歪歪斜斜靠著一個身影,其後兩匹馬,左邊一匹上是一個白衣人,右邊那匹上是一個黑衣人,最後一匹馬匹上,只能模糊能看見一團花花綠綠的衣擺。

  凌晨時分,行色匆匆,這五人行跡很是可疑。

  眾守城兵不由將目光移向了守城官,望這位見多識廣的頭兒能拿個主意。

  不料那守城官卻是一臉驚喜,驚呼一聲:「展大人!是展大人!」

  展大人?!

  哪個?!

  眾守城兵趕忙探頭觀望,可此時天未明,月偏西,光線模糊,從這巍峨城樓上望下去,儘是黑糊糊一片,連哪個是鼻子是眼兒都分不清,哪裡能認出哪個是展大人。

  「還愣著幹什麼?還不下城樓為展大人開門?」守城官口中邊嚷嚷,邊像一陣風似的一溜煙奔下城樓。

  眾守城兵頓時佩服的五體投地。

  難怪人家能當上頭兒,就沖這一眼便能從黑糊糊一片中認出展大人的眼力,還有這熬了整宿腿腳仍舊敏捷的身手,咱們就算再練個十年八年的,怕也是望塵莫及。

  守城官率一眾守城兵風風火火從城樓下衝下來剛將城門剛啟開一道縫,就聽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從門縫裡鑽了進來。

  「請展大人……先上藥再入城……」

  眾守城兵聽言不由一驚。

  藥?什麼藥?難道展大人生病了?還是展大人受傷了?

  想到這,一眾守城兵頓時有些心慌,緊忙探著腦袋往門外觀望。

  城門漸漸開啟,一匹渾身汗濕的馬匹緩緩行入,其上筆直端坐一人,一身素藍衣衫佈滿風塵,城門旁側火盆燈火映照之下,現出一張劍眉飛鬢,朗眸如水的俊朗面容,只是在這溫潤如玉面頰之上,竟赫然多出一道寸長傷口,雖然傷口已經結疤癒合,已無大礙,看起來仍是令人心驚膽顫,觸目驚心。

  眾守城兵同時倒吸一口涼氣,氣息聲調竟是出奇的協調統一。

  一隻細巴巴的手臂伸了上來,歪歪扭扭舉起一個瓷瓶。

  一個似斷似續的聲音道:「請展大人……上藥……」

  眾人目光下移,這才瞧見原來還有一人與展昭同騎一匹坐騎,只是此人的模樣委實與展昭相差甚遠,面色慘白,細眼飄忽,除了一根高高豎起的手臂,身體其它部分全都軟塌塌貼在馬背之上。

  展昭瞄了一眼瓷瓶,輕嘆一口氣,又抱劍朝眾守城兵施禮道:「有勞了。」

  眾守城兵還處在展昭面頰的傷口帶來的震驚中,完全沒注意到隨在展昭身後三匹馬上的人也同樣一臉驚詫表情。

  「這幫守城兵是怎麼了?怎麼見到臭貓都是一副見到鬼的表情?」白玉堂的馬匹第一個溜躂溜躂走了過去。

  「在下實在是不敢相信,為了讓南俠上藥,金兄居然一路上重複這句話整整兩天兩夜一刻不停,此中毅力,實非常人能及……南俠也著實好定力,明明臉色已泛鐵青,竟還堅持要與金兄同乘一匹馬……難道開封府果真節儉到如此程度,連多買一匹的馬的銀兩都湊不出來?」一枝梅的坐騎第二個逛了過去。

  「那是因為小金子不會騎馬。」前面飄回一句。

  「什麼?金兄身為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居然……」

  「驢也騎不穩。」

  「……」

  「黴兄?」

  「……南俠也著實不易啊……」

  第三匹馬馱著一坨花花綠綠的衣堆走了過去,從衣堆裡飄出一個聲音:「瘋子、一幫瘋子,居然兩天兩夜不睡覺趕路……想我百花公子竟有如此邋遢模樣的一日,若是傳了出去,堂堂百花公子的臉面要往何處擺?」

  直到四匹馬消失在街道盡頭,一眾守城兵這才回過神來,同時哭喪著臉道:

  「喂喂,你瞧見了沒,展大人的臉……」

  「哎呀呀,要是讓城裡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看到,那還得了?!」

  「不知道公孫先生能不能治好。」

  「公孫先生妙手回春,定有辦法。」

  「說得對、說得對!。」

  只有小丁還愣愣看著展昭等人消失的方向,一臉恍惚喃喃道:「展大人好香啊……」

  「香什麼香!」一個巴掌拍在小丁後腦勺上,守城官氣勢洶洶瞅著眾守城兵呼喝道,「愣著作甚,還不趕緊收拾收拾準備開城門了。」

  眾守城兵立即忙活裡起來。

  小丁愣愣站在一旁,偏著頭想了半天,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個和展大人同騎一匹馬的是……」

  「小丁!」守城官突然一個轉身緊緊抓住小丁肩膀,緊皺眉頭一臉肅色道,「你一定要像記住展大人一般牢牢記住此人!」

  「哎?」

  「那個看起來瘦巴巴的少年就是傳聞中的上通天庭、下通森羅、招神通鬼的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

  「哦……」

  「你以後若是見到此人,一定要記住一句五字真言……」

  「真言?」小丁有些驚恐地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望著周圍一圈好似如臨大敵的眾守城兵,「什麼真言?」

  眾守城兵加一位守城官同時深吸一口氣,神色鄭重同聲道:「財不可露白!」

  「哎?!」

  *

  「展大人,您回來了!」

  「展大人您的臉?!」

  「哐啷哐啷……」

  這是開封府為包大打洗臉水的皂隸見到展昭一行後的第一句問候語、第二句驚嘆語以及打翻水盆的象聲詞。

  「展大人您總算回來了!」x4。

  「展大人您的臉?!」x4。

  「哐噹」x4。

  這是守在包大人書房門口王朝馬漢張龍趙虎的異口同聲問候語、異口同聲驚嘆語以及手中四把佩刀同時落地的聲響。

  「展護衛你終於回來了,尚方……你的臉?!」

  「吧嗒!」

  這是書房側案後公孫先生的問候語以及手中毛筆跌落入硯的聲響。

  「展護衛,尚方寶劍……你的臉!」

  「呼啦啦……」

  這是一臉興奮拍案而起包大人的雄渾驚嘆詞以及桌案上一疊文件被震落在地的聲響。

  白玉堂、一枝梅順帶一位百花公子現在完全有理由相信當初金虔的異常暴走行為的確代表了客觀實際的發展方向,代表了汴梁城內最廣大人民最真實的心境反映,代表了開封府上下的最根本心理要求。

  相對於白玉堂三人的一臉詫異,金虔可是識相得多,一見包大人與公孫先生滿面驚訝,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倒就在地,剛吸了一口氣想要發表醞釀已久的長篇請罪賦,不料卻被身側那人搶了話頭。

  「大人,屬下未能尋回尚方寶劍,請大人責罰!」

  藍影猛然一矮,展昭直身跪地,垂睫斂目,雙拳觸地,巨闕劍鞘擲地鏘然作響。

  包大人一愣,趕忙繞過書案走到展昭身前,伸出手掌扶住展昭手臂道:

  「起身回話。」

  可展昭仍是直直跪在地上,任憑包大人如何使力,身形卻是紋絲不動,只是垂首沉聲重複一句話:

  「屬下未能尋回尚方寶劍,請大人責罰!」

  「展護衛……」

  「請大人責罰!」

  包大人長嘆一口氣,嘆息聲在一片寧寂屋內幽幽轉了一圈。

  一縷薄薄曙光透過窗欄射入屋內,晨暉漸亮,慢慢清晰映出緊蹙劍眉下的微顫長睫,長垂觸地的墨色髮絲,佈滿風塵的素藍衣袖,微微褪色的青色髮帶,還有如松脊背後那道頎長倒影。

  白玉堂、一枝梅、百花公子突然感覺那雙跪於地面的膝蓋甚為刺眼,竟刺得三人不敢再看那抹挺直藍影。

  饒是金虔平時能言善辯,舌燦蓮花,此時也是一個字也擠不出來,只能愣愣陪著展昭跪在原地。

  「展護衛不必太過自責……」公孫先生邁步上前,俯身扶住展昭雙臂道。

  展昭身形一動不動,依然垂首重複道:「屬下失職,請大人責罰!」

  平時的清朗嗓音此時微微發啞,與平時一般的正常的語氣音調卻好似悶鼓一般震在眾人心頭。

  「展護衛……」公孫先生微微皺眉,與包大人對視一眼,也如包大人一般長嘆了一口氣。

  「包大人、公孫先生!」白玉堂突然撩袍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此事與展昭毫無干係,都是白玉堂一時糊塗,為意氣之爭盜走尚方寶劍連累包大人,白玉堂有罪,請大人責罰。」

  包大人、公孫先生同時一愣。

  一枝梅也扯著百花公子跪在白玉堂旁側道:「是在下管束門人不周,致使尚方寶劍下落不明,請包大人治罪!」

  「是、是小人不好,不該聽信小人讒言……」百花公子也哆哆嗦嗦道。

  說罷,三人也與展昭一般垂首跪地,不再言語。

  包大人、公孫先生對視一眼,瞅了眾人一圈,又將目光移向金虔。

  金虔萬萬沒料到自己一走神的功夫自己連「坦白從寬」的認罪機會都被這幾人搶光了,此刻更是被這一陣唏哩嘩啦乾淨俐落的認罪自白驚呆當場,一見包大人與公孫先生望向自己,不禁身形一抖,吧唧撲倒在地,將早已醞釀好的台詞呼了出來:「屬下有罪,屬下未能護展大人周全,展大人身上多了十六道疤、臉還破了相,都是屬下失職所致,屬下對不起大宋百姓、對不起聖上、對不起包大人、對不起公孫先生、對不起四位校尉大哥、對不起三班衙役、對不起……」

  「金校尉,」公孫先生急聲打斷金虔話語道,「大人只是想問這幾位是何人。」

  「誒?」金虔抬頭,望向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心中不由納悶:

  這倆人今日所為著實有些奇怪,不問尚方寶劍下落,反問這幾人的來歷,好像比起尚方寶劍的下落,這三人的來歷更為重要……

  細眼一眯,金虔又仔細打量了一番包大人與公孫先生一邊一個打算扶起展昭的造型、評估了一下兩人一臉憂心瞅著展昭的表情,突然心中一亮,恍然大悟:

  嘖嘖嘖,咱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那貓兒是什麼身份?那可是當朝首席天王偶像、開封府的福利保障、老包與竹子的貼身保鏢,簡直就是開封府生存發展的必要且重要條件,尚方寶劍固然重要,貓兒卻是更為必要,所以這尚方寶劍被盜一事,定誰的罪也不能定貓兒的罪!

  哼哼,說白了,老包和竹子擺明了就是要護短,如此良機,咱若是不用,豈不是對不起老包和公孫竹子的一片苦心?!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細眼一豎,指著白玉堂脫口就道:

  「啟稟大人,那位身穿白衣長成一臉招蜂引蝶模樣的就是陷空島錦毛鼠白玉堂,就是他從開封府盜走了尚方寶劍,還看管不嚴,致使尚方寶劍二次被他人盜走。」

  白玉堂聞言猛一抬頭,桃花眼直射金虔。

  金虔頓時心頭一跳,唰得一下冒了一頭冷汗。

  嘖,這白耗子黑道背景雄厚,殺人技術一流,連貓兒都要忌憚他幾分,怕是得罪不起啊!

  嚥了嚥口水,金虔收回手指,語氣硬生生轉了個彎,又道:「不過白五爺身為叱詫江湖的成名俠客,自然是頂天立地、敢作敢當,得知有人從陷空島盜走尚方寶劍後,就自告奮勇隨展大人一同上路尋尚方寶劍,這一路上是風餐露宿、廢寢忘食,風裡來、雨裡去,一片知錯能改之心唯天可表!」

  白玉堂眉頭一挑,桃花眼眯了起來。

  金虔暗暗鬆了口氣,目光又移向一枝梅道:

  「那位一身漆黑渾身懶氣頭頂一撮白毛的就是江湖上人人聞風而怒的天下第一神偷一枝梅,此人身為掌門,卻身在其位不司其職,縱容門下在江湖上興風作浪,尚方寶劍就是此人門下的百花公子從陷空島盜走的!」

  一枝梅抬首,鳳眼微顯愕然。

  「不過百花公子盜走尚方寶劍一事,一枝梅從始至終都不知情。」金虔又補充道。

  唉,這位乃是偷中之王、盜中之首,連他的同門師弟都被逼得走投無路挖開茅坑填寶,若是得罪這個傢伙,每月來逛上一兩趟,開封府上下怕是都要喝西北風了。

  一枝梅鳳眼眨了眨,又垂下腦袋,一副服帖模樣。

  金虔又將目光移向了縮在地上的百花公子。

  論打,打不過白耗子,論偷,遠不及一枝梅,論毒——playboy,你還不夠份量!還有貓兒臉上那道疤,新仇舊恨,前冤宿怨……嘖嘖,花花公子,實在是你太過適合,莫要怪咱心狠口辣!

  打定主意,金虔細眼倒豎,眉稍一跳,指著百花公子就是一陣厲聲高喝:

  「那位花花綠綠惡俗不堪一身風騷的大叔是一枝梅的師兄百花公子,從陷空島盜走尚方寶劍的是他!制假劍設暗器害展大人受傷的也是他!眼睜睜看著尚方寶劍被不明人士帶走,最後導致尚方寶劍下落不明的罪魁禍首還是他!」

  一連三個排比句,氣勢磅礡、擲地有聲,聽得百花公子是渾身發顫,連白玉堂、一枝梅瞅著百花公子的目光中都多出了一絲同情。

  三人介紹完畢,包大人與公孫先生瞅著金虔半晌沒說話,許久,公孫先生才乾咳兩聲道:「久仰久仰!」

  包大人卻是一臉欣喜道:「如此甚好、甚好!」

  甚好?!

  金虔直直瞪著兩人,心道:

  甚什麼好?難道咱真的揣摩對了領導的心思?

  可包大人下一句話莫說讓金虔、白玉堂、一枝梅、百花公子甚至連展昭都不由抬起臉,一臉驚詫瞪著包大人。

  「本府今日見到三位江湖俠客,實乃幸事,三位請起。」

  啊啦?!

  這老包莫不是腦袋進水了?對白耗子、一枝梅這兩尊大神客氣客氣也就罷了,怎麼對這個花花公子也禮遇有加起來了?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瞅著五人道:「諸位還是起身回話吧。」

  五個人誰也沒動,依舊是愣愣瞪著包大人和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微微搖頭,瞅了包大人一眼。

  包大人點頭道:「公孫先生不妨直說。」

  公孫先生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五人道:「諸位可是奇怪包大人與在下為何毫不在意尚方寶劍下落?」

  金虔趕忙點頭,其餘四人仍是不動不移。

  「那是因為我們已經知曉尚方寶劍現在何地、何人手中。」

  「什麼?!」五人驚呼。

  展昭一把扣住公孫先生手臂:「先生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公孫先生展顏一笑,就好似有一種魔力,讓眾人高懸的心漸漸放回了肚子裡。

  「好啦,都起來說話吧。」包大人道。

  五人這才站起身形。

  「公孫先生,現在尚方寶劍到底在何處?」展昭急聲問道。

  公孫先生斂去笑容,環視一週道:「昨日,有人在朝堂之上參了大人一本,稱大人藐視皇恩、玩忽職守,致使御賜尚方寶劍被盜,且隱瞞不報,意圖欺君。」

  「什麼?!」展昭大驚,「大人,那……」

  包大人一笑道:「本府已奏明聖上今日定攜尚方寶劍一同上朝。」

  「什麼?!」這次不光展昭,白玉堂、一枝梅也同時失聲驚呼。

  金虔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心道:

  攜尚方寶劍一同上朝?!有沒有搞錯?!如今連根尚方寶劍的毛都沒有,老包你還不如直接把腦袋剁下來別在褲腰帶上去上朝算了。

  「幾位莫急,大人自然有大人的道理。」公孫先生寬慰道。

  五人又將目光移向公孫先生,個個目光灼灼。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轉目看了一眼白玉堂,繼續道:「尚方寶劍被盜之事,開封府上下只有大人、在下、王朝四人、展護衛和金校尉知曉,絕不可能外洩,且在下相信,陷空島五鼠乃是江湖俠義之士,自然也不會將這等事四處宣揚,行沽名釣譽之事。」

  白玉堂一雙桃花眼不自在飄到了一邊。

  「所以,在下與大人推測,奏本之人定是知曉尚方寶劍下落之人。」公孫先生又望向展昭,「如今展護衛歸來,稱未能尋到尚方寶劍,在下更加肯定尚方寶劍定是在那上奏之人手中,才能有恃無恐,欲將大人置於死地。」

  包大人也接口道:「展護衛和金校尉所言證實本府推斷,本府一時心寬,所以才道出甚好二字。」

  五人這才恍然點頭。

  可剛點了一半,又突覺不妥。

  既然已經知道尚方寶劍在何人手中,今日還要攜尚方寶劍上朝,眼瞅這離上朝也沒多長時間了,怎麼這倆人還好似沒事兒人似的在這磕牙,好似事不關己一般?!

  展昭臉色一變,急聲道:「大人,到底是何人上的奏本?屬下這就前去尋回尚方寶劍!」

  白玉堂與一枝梅也同時上前道:

  「白某一同前去。」

  「在下願助南俠一臂之力!」

  公孫先生聞言,卻是和包大人對視一眼,莫測一笑,挑了挑眉毛,那表情分明是說:你猜。

  這一下頓時把上前請命的三人搞得滿臉黑線。

  「公孫先生!」三人同時提聲呼道。

  金虔也被公孫先生搞得一頭霧水,脈搏加速,可腦海裡還是自動將包大人得罪的富豪權歸在腦海裡過濾了一遍,不禁脫口道:「難道是龐……」

  話剛出口,門外張龍那個大嗓門將金虔的後半句話給接了過去。

  「龐太師到——」

  誒?

  眾人一驚,包大人、公孫先生對視一望。

  「哈哈哈,包大人,老夫叨擾了!」

  一個搖搖晃晃的肥胖身形伴著一陣大笑走進了書房。

  銀眉倒插亂扎,三角眼倒豎斜勾,兩尺白鬚散落胸前,頭頂雙翅官帽,一身暗繡緞朝服,腳蹬軟皮官靴,碧翠玉帶,勒住圓滾滾的肚子,氣勢囂張,跋扈非常,標準的橫式走法,可不正是當朝包大人最大的死對頭龐太師是也。

  金虔心頭一陣狂跳,暗道:這老螃蟹果然是屬曹操的,一說就到啊!

  包大人、公孫先生忙上前施禮:

  「包拯見過太師。」

  「公孫策見過太師。」

  儘管展昭心急如焚、金虔心肌亂蹦,可此時也是不敢怠慢半分,只得抱拳施禮道:

  「展昭見過太師。」

  「屬下見過太師。」

  而白玉堂則是從鼻腔裡冷哼一聲,撇過了腦袋。

  一枝梅懶洋洋垂下鳳眼,好像屋裡根本沒多出這個人。

  只有百花公子雙膝一軟就要跪倒,卻被一枝梅拎了回去。

  龐太師卻連瞅都沒瞅白玉堂等人一眼,一進門,一雙三角眼就死死盯著展昭,上上下下將展昭打量了個遍,嘴角隱隱泛出笑意,冷聲道:「展護衛多日不見,為何憔悴成如此模樣,包大人,展護衛可是聖上借調給開封府的御前侍衛,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包大人對聖上可不好交代啊!」

  此言一出,開封府一眾臉色皆是一變。

  金虔聽得清楚明白,這老螃蟹口中說辭聽起來是說展昭太過辛苦,可只要聯繫時事與時俱進分析一下,就不難猜出這老螃蟹的含沙射影之意:凡是聖上賜給開封府的,就算區區一個借調御前侍衛,也是無比尊貴之物,何況是尚方寶劍?!哼哼,包黑子,你這次要是交不出尚方寶劍就死定了。

  展昭身形不由一顫,忙斂目抱拳道:「屬下職低位卑,怎敢勞太師費心。」

  「哼!」白玉堂一臉不屑冷笑了一聲。

  龐太師這才注意到書房內多出了幾人,目光掃過百花公子、一枝梅,最後定在一身雪衣,風姿綽約的白玉堂身上。

  這一細看,龐太師一雙三角眼頓時大了一圈,一對眼珠子直放光,語氣還緩下幾分:「不知這幾位是……」一邊說眼睛還直勾勾盯著白玉堂。

  白玉堂臉色一黑,桃花眼一瞪,眼瞅就要發飆,公孫先生趕忙一步上前擋在白玉堂身前,抱拳道:「啟稟太師,這三人乃是展護衛江湖上的好友,此次前來是專程探望展護衛的。」

  「江湖人士……」三角眼中的閃光瞬間變為精光,龐太師三角眼又在白玉堂身上頓了頓,望向包大人直奔主題,「包大人,尚方寶劍可曾備好?」

  包大人一抱拳:「勞太師費心,尚方寶劍早已備好。」

  「哦?」龐太師眯起三角眼,「可否讓老夫一觀?」

  房內空氣頓時一緊。

  包大人斂目垂首,恭敬道:「上朝之時包拯自會呈上,太師何必急於一時?難道太師不信包拯?還是……」包大人突然抬眼,一雙虎目如電如炬,直射龐太師,「龐太師另有緣由?」

  明明是推託之詞,可從包大人口中道出,卻好似升堂審案一般,對面的龐太師就是那個嫌犯。

  龐太師被包大人灼灼雙目一瞪,頓時臉皮一僵,提聲呼道:「包大人這是什麼意思?老夫身為當朝太師,難道想看看尚方寶劍還要緣由?」

  「太師此言差矣!」包大人一抱拳,「尚方寶劍乃是聖上恩賜之物,所到之處如聖上親臨,難道太師平時對聖上也是如此不敬,想看就看,說見就見,呼來喝去不成?!」

  龐太師頓時語結,三角眼赫然繃大,半邊嘴角抖動不止,半晌,又眯起眼睛在展昭、金虔白玉堂、一枝梅等人身上轉了一圈,才漸漸恢復常色道:「既然包大人如此堅持,老夫也不勉強,待上朝之時再觀也不遲。」

  包大人點點頭:「上朝之時,太師自然能見到。」

  說罷,包大人便不再言語,只是定定望著龐太師。

  其餘眾人也是同一般直直瞪著龐太師。

  數目齊射,意思非常明顯:老螃蟹,咱們這兒不歡迎您,您還不趕緊走?!

  而站在展昭身側的金虔,甚至都能聽到展昭身上緊繃肌肉在哢哢作響。

  再看那龐太師,卻是對眾人的惡狠狠飛射目光視而不見,挺著肚子,滿面笑紋,一臉悠然,整個一個臉皮厚過城牆拐彎的典型代表。

  展昭等人臉色漸變,金虔薄汗滿面。

  這老螃蟹八成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跟咱們耗上了,大清早就來緊迫盯梢,如此一來,貓兒要如何脫身去尋尚方寶劍?

  「哢」一聲輕微脆響在金虔耳邊響起,金虔頭皮一麻,垂眼一望,只見那素藍衣袖下修長手指中的劍鞘上多了一道裂痕,蜿蜒曲折,頗有後現代主義藝術風格。

  金虔只覺頭皮一陣發麻,好似被咒語定住了一般,只能愣愣看著那道裂痕逐漸延長、延長……

  不妙、不妙,再不想個法子,這貓兒八成就要不顧三七二十跟老螃蟹拚命了!這一拚命,連帶責任下來,定是少不了咱的一份。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嘖嘖,大清早水也沒喝一口、飯也沒吃一口,頭暈眼花、渾身無力還要面對如此震撼的場面,思考如此費心的難題,真是不人道啊啊!多少先讓咱吃點東西再開始腦力勞動……

  等等!吃飯?!對,吃飯!

  一道靈感之光直射金虔腦門,金虔猛一抬頭,神色一凜,上前一步就朝龐太師抱拳恭敬道:「太師今日可是天還未亮就起身了?」

  一屋子人頓時一愣,唰得一下都望向金虔。

  龐太師眯著眼細細打量了一番金虔,突然咧嘴一笑道:「老夫記得你,你是從六品校尉姓金。」說到這,口氣竟有些陰森。

  金虔背後汗毛不禁一抖。

  「……沒錯,老夫今日的確是天未亮就出門,那又如何?」龐太師又道。

  金虔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細眼圓睜,堆上一臉崇拜神色道:「太師不愧為朝中忠君愛國、勤勉奉公之楷模!聖上能有太師輔佐、大宋能有太師坐鎮,實乃是大宋之福,百姓之幸啊!」

  一串話語下來,屋內頓時溢滿馬屁氣息,馬廄味道。

  包大人、公孫先生一臉平靜,展昭雙目隱光,白玉堂輕佻雙眉,一枝梅、百花公子微顯愕然。

  那龐太師卻好似對這串馬屁經絲毫不受用,只是盯著金虔冷笑道:「此乃老夫份內之事。」

  「太師對大宋社稷如此盡心盡力,想必是廢寢忘食、嘔心瀝血。」金虔繼續奉承道。

  龐太師冷哼一聲:「為臣者,自當如此。」

  「啊呀!這可就不妙了!」金虔突然臉色一變,突然轉身對包大人抱拳道,「大人,太師為了大人之事,廢寢忘食,嘔心瀝血,清早來訪,連早膳都未用,師乃是皇親貴胄,金枝玉葉,身份何等尊貴,若是餓出病來,開封府上下如何擔待的起啊?!」

  眾人頓時一愣。

  公孫先生鳳眼一眨,突然一拍手掌道:「啊呀,金校尉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俗話說一日之計在於晨,三餐之貴在於早,這早膳定是少不得的!」說到這,公孫先生又不動聲色瞅了包大人一眼。

  包大人立即點了點頭,提聲道:「來人,備早膳!」

  門外立刻有人應道:「遵命。」

  公孫先生又朝龐太師一拜:「請太師移駕膳堂用膳。」

  「誒?」龐太師顯然尚未反應過來,一臉錯愕。

  包大人一個箭步上前站在龐太師身側道:「太師,請!」

  說罷,就與公孫先生一邊一個,半推半請的把龐太師向門口拽。

  金虔頓時鬆了一口氣,趕忙轉頭望向展昭,心道:趁此良機,貓兒你還不速速脫身尋劍,否則等會兒老螃蟹回過味兒來可就來不及了。可這一轉目,卻發現自己身後早已沒了人影,再一轉眼,這才瞅見原來白玉堂、展昭、一枝梅早已到了書房側窗邊,窗扇大開,白玉堂的一隻腳已經跨到了窗外,展昭朝自己微微頷首,一枝梅一手拽著百花公子,一手還朝自己一個勁兒的招手。

  嘖,這仨人也太速度了吧,那老螃蟹還沒走到門口呢。

  讓咱也同去?也好,總比對著老螃蟹的一臉肥肉臉邊吃飯邊倒胃口強!

  想到這,金虔腳底下自是毫不不含糊,蹭蹭兩步竄到窗旁,隨著最後的蹦窗而出的一枝梅跨了出去。

  可一隻腳剛一落地,另一隻腳還掛在窗欄上,金虔就聽一聲陰冷笑在耳邊炸起:

  「展護衛、金校尉,還有三位江湖義士,想必也未曾用膳,何不與老夫一起前往膳堂?!」

  緩緩抬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藍、一白、一黑三根標槍般的僵直背影、堆在地上的百花公子,之後,看到的是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一黑一白兩張無奈表情,最後瞅見的是圓滾滾肚子劇烈起伏,呼吸紊亂,氣息不穩,臉上卻掛著五分得意,五分陰狠表情的龐太師。

  收回掛在窗欄上的腳,目測了一下書房正門和書房側窗的曲線距離,金虔不由有些感慨:

  想不到這渾身肥膘的老螃蟹竟在不到五秒的時間裡就移動了三十米,真是人不可貌相,螃蟹不可姓龐,老螃蟹你不去參加奧運會真是暴斂天物,埋沒人才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01:55 PM

五鼠鬧東京 第十回 太師府天地變色 寶劍歸萬事大吉

  一張漆面呈現斑駁之狀樸素圓木桌之上,擺放著由開封府首席營養師公孫先生制定的標準早膳一桌。

  白米粥一盆,可止渴,潤肺,健脾養胃、益精強志。

  白饅頭一籠,有止餓、填肚之功效。

  青菜一盤,富含大量葉綠素,水,礦物質,維生素等人體必需營養成分,可幫助腸道促進胃腸的蠕動,促進消化吸收,利於排便(對長期受便秘宿疾困擾的包大人尤其有效),對維持身體優美的曲線和體型有重要作用(具體效果?難道你沒瞅見展大人那腰身!),長期食用,還可排毒養顏(詳見公孫先生的美白儒面),健腦益智(瞧見金校尉沒有,剛入府的時候多樸實一孩子,如今……唉……),總之這一桌早膳是物美價廉、清新美味,適宜多種人群食用。

  可惜,首座的龐太師對這桌營養豐盛、後益無窮的早膳並不欣賞,打一落座,就緊皺眉頭,一臉厭惡地盯著飯桌,半晌也不肯動筷子。

  包大人、公孫先生兩側陪坐,盛情邀請道:「太師不必客氣,區區便飯,請用!」

  龐太師一臉肥肉僵硬,瞪著面前飯碗不吭一聲。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有些無奈,又轉頭對圓桌另半圈幾人道:「諸位也不必客氣,請用、請用。」

  白玉堂與一枝梅同一表情,先是看了看展昭和金虔,又望了望包大人與公孫先生,最後同時嘆了一口氣。

  一個喃喃道:「這開封府的伙食也太……難怪那隻臭貓和小金子都瘦的只剩一把骨頭了……」

  另一個卻是大鬆了一口氣:「幸虧金兄和南俠提醒,否則若是在下真進了開封府大牢……不堪設想、不堪設想……」

  百花公子則是好似看著一桌毒藥似的瞪著桌上的飯菜。

  展昭身形筆直,根本連看都未曾看桌上的飯菜,身形緊繃,好似隨時都會拍案離去。

  金虔倒是捧起了碗、抓起了筷子,可一看眾人臉色,又只得不情不願將碗筷放下。

  一時間,桌上氣氛凝滯,鴉雀無聲。

  突然,展昭騰得一下站起身形,抱劍道:「大人,太師,屬下還有公務在身,請容屬下先行告退。」

  「展護衛……」龐太師抬起三角眼瞅了展昭一眼,冷聲道,「莫非展護衛對老夫有何不滿之處,所以不願同老夫一同用膳?」

  「展昭不敢!」展昭又一抱拳,「只是展昭確有公務在身,所以……」

  「行了!」龐太師一擺手,「再急也不差一頓飯,展護衛還是先用膳吧!」

  「太師,展昭的確……」

  「包大人,你是如何教導下屬,竟然如此不識大體?!」龐太師突然一拍桌面喝道。

  「太師息怒。」包大人趕忙道,又轉身對展昭道,「展護衛,不必急於一時,先用飯吧。」

  「……是。」展昭只得依言落座,臉色漸變蒼白。

  膳堂內又恢復一片死寂,一桌八人,無人動筷,無人出聲,空氣緊繃至極。

  金虔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垂頭望著面前的飯碗,只覺有一股冷風只刮腦皮,嗖嗖滲骨,不必抬眼,不必扭頭,金虔也曉得這股異常熟悉的冷氣是出自何人手筆。

  伸手摸了摸已經乾癟的藥袋,金虔不由有些鬱悶:

  給陷空島五鼠下「熏死鼠」的毒藥、為貓兒療傷、闖一枝梅設的酒關、對付生化危機殭屍軍團、加上之前因貓臉受傷,一時沒控制住的暴走——這隨身攜帶的藥粉、藥彈都花銷的七七八八了,如今這藥袋裡除了幾瓶特意留下給貓兒療傷的生肌霜之外,好像只剩幾個原本打算招待白耗子的巴豆糰子……

  算了,巴豆糰子就巴豆糰子,雖然有點擺不上檯面,但貴在實用且有效,如今用來招待老螃蟹,讓他清清腸胃,塑塑身條也不錯。

  想到這,金虔吸了一口氣,突然抬頭,指著膳房門外端出一副受驚過度的誇張表情急聲呼道:「什麼人?!」

  一桌人不由一驚,條件反射就朝門口望去。

  金虔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數枚巴豆糰子甩到了那盆白米粥裡,指、掏,甩,這一系列動作連接是一氣呵成,精準萬分,若是在常人面前,這一番動作定是天衣無縫,神來之筆,可惜,與金虔同桌之人,除了不懂武功的包大人、龐太師和公孫先生這三位文人外,其餘四人皆是江湖上數得上名號的成名人物。

  這四人隨著金虔所指望向門外之時,面色皆有變化,只是微顯差異,各有千秋。

  展昭黑眸一亮,白玉堂眉角一抽,一枝梅臉色一白,百花公子身形一顫,看那表情是本預起身落跑,卻苦於被一枝梅死死摁住,無法動彈,憋得臉皮直泛綠光。

  四人臉色一番變化,另外三位文人自然無法窺見,只是朝門外瞅了半天,毫無發現,又紛紛扭頭望著金虔一臉納悶。

  金虔趕忙堆笑道:「屬下一時眼花,看錯了、看錯了。」

  「包大人,你這些屬下怎麼一個兩個全都如此不懂規矩?!」龐太師不悅道。

  包大人抱拳:「太師見笑了。」

  展昭此時卻突然起身,朝著龐太師一抱拳道:「展昭剛才冒犯太師,特此賠罪。」

  啥?!

  一桌人同時大驚,數目圓瞪,齊刷刷望著展昭,臉色陰晴不定。

  龐太師滿臉肥肉僵硬如石,呆若木雞,嘴巴張得可以塞下一粒西瓜。

  只見展昭挽起素袖,用木勺在粥盆裡攪了攪,盛了滿滿一碗白米粥,端到龐太師面前道,「展昭以粥代酒,向太師賠罪,還望太師既往不咎。」

  米粥熱氣騰騰,香氣撲鼻,上面還飄著幾個晶瑩剔透的小糰子,好似袖珍元宵,玲瓏精巧,看起來真是令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白玉堂三人同時不著痕跡撤離了飯桌幾分。

  龐太師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定定望著眼前的瓷碗。

  公孫先生眼角一掃眾人表情,再一瞄縮著脖子的金虔,微微一笑,接口道:「太師,既然展護衛如此誠意,太師就喝了這碗粥吧。」

  包大人利目在展昭、公孫先生身上一頓,立即點頭附和道:「太師,既然展護衛有心認錯,還望太師大人有大量,一切海涵。」

  龐太師這才回過神來,接過瓷碗,抬眼望了垂首斂目的展昭一眼,又瞅了瞅一臉無害的公孫先生,最後望了望滿面肅色的包大人,又低頭望瞭望碗中的米粥,猶豫半晌,才不情願地用勺子舀起一勺朝嘴裡送去。

  眾人看得清楚,那勺子正中恰好浮著一顆熱氣騰騰的袖珍糰子。

  勺子一寸一寸貼近龐太師的之口,另外七雙眼睛也同步一寸一寸繃大,心臟朝嗓子眼一寸一寸提起。

  眼看那糰子就要進龐太師的口中,突然,膳堂外傳來一陣嘈雜喧譁,一個皂隸衝了進來,口中呼喝道:「啟、啟稟大人,太師府來人說有急事要稟報太師!」

  「哐」,瓷碗又被龐太師放回桌面。

  眾人提溜到嗓子眼的心臟頓時跌得粉碎,不由同時惡狠狠地瞪向門口的皂隸。

  那皂隸被瞪得頓時一個激靈,傻在當場。

  「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人給老夫帶進來!」龐太師喝道。

  皂隸應了一聲,趕忙轉身,可步子還未邁出去,就被衝進來的一個人撞了一個趔趄。

  「太、太師,不好了,府裡出大事了……」

  跑進來的是一個僕役打扮的男子,年紀不過三十,俯身跪地,一背濕漬,背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何事如此驚慌失措?!也不怕丟了太師府的臉面!」龐太師一臉不悅道。

  「是是是,小人失禮、失禮……」僕役一個勁兒的叩頭。

  龐太師眯了眯三角眼:「說吧,府裡出了什麼事?」

  「啟、啟稟太師,府裡後花園的假山炸了……」

  ……

  一片寂靜。

  眾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所以誰都沒吭聲,只是一臉平靜望著跪在地上的家僕。

  半晌,龐太師才慢悠悠道:「你剛剛說什麼?」

  「回太師,府裡的假山炸了。」

  又是一陣寂靜。

  突然,龐太師猛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一派胡言,後花園的假山好端端的怎麼能炸了?」

  「就、就是『轟』的一聲炸了……」家僕哭道。

  眾人目光唰得一下射向龐太師。

  只見龐太師滿臉肥肉亂抖,猛然將目光射向展昭、白玉堂等人,一臉不可置信。

  「太師是否該回府看一看……」公孫先生建議道。

  龐太師三角眼一瞪,在對面展昭等人身上打了個轉,一咬牙:「無妨,不過區區一個假山,改日老夫再造一個便是。」

  「太、太師……」那僕役又出聲道。

  「還有何事?」龐太師怒喝。

  「後花園池塘裡的那些金魚都翻、翻白……死了……」

  「什麼?!」龐太師嗓門又高了一個八度,「你說那一條五十兩的金鯉全死了?」

  「是……」

  龐太師的臉色開始發青。

  「不如太師回府……」包大人也一臉誠懇提議道。

  「無妨。」龐太師一跺腳,「不過是幾條魚,過幾日老夫再去買兩條。」

  「太、太師,還、還有……」

  「還有什麼?!」

  「書、書房的屋頂飛了……」

  「書房的屋頂如何能飛了?!」

  「就是『轟轟轟、嗖嗖嗖』就飛走了……」那僕役手舞足蹈比劃道。

  龐太師臉色開始發綠。

  「太師,不如……」這回連展昭都聽不下去了。

  「無、無妨,大不了老夫再建一座書房。」龐太師仍是死死盯著展昭,咬牙切齒道。

  「太、太師……」

  「又怎麼了?!」

  「太師的臥房地上塌了一個大坑,床都掉到坑裡了……」

  「什麼?!」龐太師頓時臉色一白,肥碩身形一晃,就朝後翻去。

  幸好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眼疾手快,一邊一個將其扶住,才免去了龐太師後腦勺著地的命運。

  「太師還是速速回府吧。」公孫先生一旁言辭懇切。

  「太師還是儘早回府善後方為上策。」包大人一旁提出專業意見。

  龐太師呼哧呼哧喘了半晌,才算緩過氣來,三角眼茫然轉了一圈,又定定望著包大人顫聲道:「老、老夫府上出了大事,還、還望包大人與展護衛護送老夫回府……」

  「開封府上下自當竭盡全力。」包大人一口應下。

  金虔一旁看得是感慨不已,崇敬萬分:

  嘖嘖,這老螃蟹的執著精神著實可敬可嘉,螃蟹窩都快翻天了,還惦記著定貓兒的稍。

  不過,這假山、池塘、屋頂、地坑……

  金虔將目光轉向一臉倜儻笑意,開始呼呼啦啦搖扇子的白玉堂,和先是一臉驚詫、後又一臉平靜的展昭,還有滿臉趣味的一枝梅與有些莫名其妙的百花公子,以及胸有成竹的包大人,全身散發出璀璨耀眼無害光芒的公孫先生,對今日老包和公孫竹子的反常舉動突然有了一個深層次的理解:

  這螃蟹窩的異變難道這倆黑白雙煞預謀好的?

  若真是如此,就難怪這兩位今個兒出奇地穩如泰山,靜若處子,不過聽這意思……假山約等於山,池塘約等於水,屋頂約等於天,地坑約等於地……

  山、水、天、地,好一個氣勢磅礡,泱泱大氣的華麗陣容,這老包和公孫竹子該不會是找特別能某四隻特別吃苦、特別能戰鬥、特別能攻關、特別能鬧騰的耗子做外援了吧……

  *

  開封府正西,內城東南,乃是太師府邸,華貴奢麗,富麗堂皇,正是:亭台樓榭高聳入雲,玉樹嬌花如錦似繡,門庭威儀,守備嚴密。

  若是常日,百姓定是難以靠近百米之內。可今日,待包大人攜開封府一眾與龐太師一同到府之時,卻見那太師府外,人山人海,挨肩擦背,眾多百姓將太師府前圍的是水洩不通,填街塞巷,一眼望過去,全是黑壓壓的人腦袋,好不壯觀。

  「喂喂,你今天早上聽到沒有,太師府裡轟的一聲,就好像天雷一樣,那叫一個響啊,都快把耳朵震聾了。」

  「聽到了、聽到了,這大清早的,差點把人給嚇死,也不知太師府裡出啥事兒了?」

  「聽說是太師府裡的假山炸了。」

  「啥?假山炸了?!你胡說個啥!那假山又不是炮竹,咋能說炸就炸?」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小舅子鄰居大娘女婿三表叔兒子的拜把兄弟就在太師府裡當差,這話可是他親口說得,絕對錯不了,而且啊……」

  「哎呀!你別老吞吞吐吐的吊人胃口,快說!」

  「聽他說太師府書房的屋頂都飛了!」

  「哎哎,這個俺也看到了,大清早天剛濛濛亮,俺出來倒馬桶,就瞅見一個屋頂從太師府裡嗖嗖得飛走了,飛的那叫一個快啊!」

  「別說你,這附近的誰沒看見?!要不咋能都聚到這兒來看熱鬧?」

  「還有更奇怪的,聽說太師府池塘裡的魚都翻白了,還有太師睡房地上塌了一個大坑,連太師的床都掉坑裡去了!」

  「誒?!有這種事兒?這也太玄了吧!」

  「嘿嘿,我看八成是太師壞事做太多,遭報應了唄。」

  「有理、有理!」

  這一眾百姓聚在太師府周圍,個個滿面好奇,雙眼發亮,嘀嘀咕咕,邊說邊比劃,煞有介事,斷斷續續都傳到了急急忙忙趕來的包大人、龐太師一行人的耳朵裡。

  太師官轎行至府邸大門口,還未停穩,龐太師就一頭紮出來,嘴發青,臉發綠,朝著門口的守備侍從一陣怒喝:

  「還愣著作甚?!還不把這幫刁民給我趕走?!」

  守門的幾個侍從趕忙諾諾受命,擺出兇狠模樣前去驅趕聚眾百姓。

  可那些百姓就好似洶湧澎湃的海浪一般,趕回去,又湧上來,退後兩步,又湊前三步,源源不斷、滔滔不絕,頗有小強精神。

  最後還是包大人講義氣,讓四大校尉率開封府一眾衙役勸了幾句,這一眾百姓才看在包大人的面子上,漸漸散去,只是若是四下細看,就不難看見在街角巷尾,皆有不少探頭探腦的傢伙在觀望。

  總之,在一片混亂之後,眾人終於見到了傳聞中太師府邸內中真況。

  其實以龐太師急促的腳步和緊張的神情以及前進的方向來推斷,龐太師應該是打算直奔臥室,只是在疾奔臥房的既定路線中,眾人有幸親眼目睹了太師府後花園以及書房的盛況。

  第一站:後花園,原假山所在地。

  龐太師煢煢獨立在頗為空蕩的場地前,拳頭緊攥,三角眼放火,任陣陣風塵揚起袍袖。

  「這個……」堂堂龍圖閣大學士,當朝一品大員的包大人嘴巴張半晌,沒想出形容詞。

  「咳咳……」堂堂開封府首席主簿、第一師爺,文采風流、心思縝密的公孫先生,只是乾咳兩聲略表驚訝。

  「……」武功蓋世、輕功卓絕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開封府第一高手展昭展大人,向來不善言辭,可以理解。

  至於白玉堂,滿臉只有一個表情——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一枝梅師兄弟,外加四大校尉,開封府一眾衙役,皆處於無聲驚訝中。

  「風蕭蕭兮……假山散……」開封府第一名嘴金虔不負眾望,做出權威評論。

  第二站:仍是後花園,池塘側。

  望著一眾家丁呼呼喝喝打撈浮在池塘表面數十條肚皮朝上的金色鯉魚,瞅著龐太師怒目切齒的造型,眾人選擇保持沉默。

  第三站:書房內。

  眾人立在書房正中,齊齊抬首望去,只見書房上方視野開闊,頂頭景色一覽無遺,碧空萬里,雲淨風輕,好一派漾漾晨景。

  除了怒髮衝冠的龐太師之外,其餘眾人皆沉浸在這清麗景色之中。

  「……天氣不錯……」包大人靜立半晌,做出總結。

  眾人同時點頭稱道。

  終點站:臥房。

  一個直徑至少超過二米五的渾圓大坑赫然出現在堂堂當朝太師的臥房正中,坑中,端端正正擺放著太師的檀木雕花芙帳床,只是床腿斷了兩根,雕花裂了幾朵,芙蓉帳上沾了些許灰塵。

  龐太師臉色由白變青、由青變紫、由紫變黑,最後終是變為與包大人不相上下的暗黑臉色惡狠狠瞪著包大人喝道:

  「包大人,東京汴梁城內治安皆屬開封府所轄,老夫府上如今變成、變成如此模樣,開封府上下難辭其咎,老夫定要在聖上面前奏上一本,治你一個監管不利之罪!」

  此言一出,本來還在看好戲的開封府一眾頓時臉色一變。

  金虔聽言不由一驚,心道:

  這老螃蟹此話倒真是一語中的,這開封府管理東京汴梁安全治安,如今這太師府被折騰成如此模樣,開封府定是脫不了干係。嘖嘖,老包,就算你想找四隻耗子或是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傢伙來鬧場,也總該給自己留條退路吧。

  想到這,金虔趕忙朝包大人望去。

  只見包大人垂首斂眸,抱拳恭敬道:「太師所言甚是,包拯監管不利,確實有罪,包拯定然徹查此事,給太師一個交代!」

  說到這,包大人突然一轉頭,一雙利目直直射向金虔,正色道:「金校尉,此事就交予你受理。」

  「誒?!」金虔頓時大驚失色。

  交給咱?!有沒有搞錯?!難道老包想好的退路就是拉咱做墊背的?!

  莫說金虔,其餘眾人也是驚詫萬分,龐太師更是暴跳如雷,高聲喝道:「包黑子你什麼意思,難道打算用一個從六品校尉糊弄老夫不成?!」

  包大人聽言臉色一沉,重聲道:「太師此言差矣!既然太師知道金校尉乃是聖上金口御封的從六品校尉,自然也就知道金校尉這從六品官銜是因何而來。金校尉乃是世中奇人,可通鬼神,問森羅,太師府中之事,交給金校尉正是上上之策,何來糊弄之說?」

  「你、你的意思是……」龐太師臉上脂肪猛抽,「老夫府上變成如此模樣,乃是、乃是……」

  「怕是有穢物作祟!」包大人一鎚定音。

  「包黑子!」龐太師三角眼豁然崩裂,眼中血絲盡現,「你莫要欺人太甚!」

  「包拯乃是依據推斷,太師府中假山莫名炸裂,池中金鯉無故盡亡,書房瓦頂憑空飛走,臥房地面詭異坍塌,無論哪一樁、哪一件,皆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之事,若非穢物作祟,包拯實在想不出其它緣由。」

  「哼,或許是什麼江湖異士所為!」龐太師三角眼轉向展昭等人,面容扭曲道。

  「太師如此推斷,可有證據?」包大人問道。

  「包黑子!!」龐太師一張肥膘臉變作了醬豬肝色。

  「既然無憑無據,太師何以妄下斷言?」

  「你!!」

  「太師府中之事,金校尉自會處理,請太師不必憂心,時辰不早,包拯不便叨擾,就此告辭。」

  說罷,包大人躬身施禮,率開封府一眾揚長而去。

  徒留龐太師一人立在凌亂不堪的臥房之中頓足捶胸:

  「包黑子!!本太師跟你不共戴天,誓不兩立!!」

  直至離開太師府百米之外,還能聽見龐太師的狂風怒號。

  「難怪某隻臭貓如此狡詐,小金子如此難纏,感情是跟自家主子學的……」同時,也聽到了某隻白耗子的肺腑之言。

  *

  再次返至開封府,眾人心境較之之前已是大大不同,皆有揚眉吐氣、心曠神怡之感。

  不用說、不用問,光看那太師府一片狼藉的大手筆製作,眾人心裡也猜到了八九分是何人所為,所以當眾人見到已在花廳恭候多時的四人,並未太過驚訝。

  花廳之中,四人前後分立。

  為首一人,錦衣金刀,虎目威儀,左邊一人;油頭短襟,長腰帶、八字鬍,手持鵝毛扇;中間一人,滿身肌肉,絡腮鬍子,腰別紫金鎚;右邊那人,身材矮小,頭紮衝天髻,腰配銀鉤爪,正是陷空島的四位當家。

  白玉堂一見來人,頓時有些扭捏,桃花眼四下亂飄許久,終是拗不過四鼠的八目灼灼,只好扯出笑臉討好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你們都來了……」

  鑽天鼠盧方嘆氣,徹地鼠韓彰搖頭,穿山鼠徐慶瞪眼,翻江鼠蔣平淡笑。

  白玉堂剛忙湊了過去,老老實實站在四鼠身側,悶不吭聲。

  還是公孫先生現身圓場,上前道:「四位可有所獲?」

  盧方立即上前一步,恭敬捧上一個長木匣,道:「陷空島四鼠不負所望,確有所獲。」

  公孫先生與展昭趕忙上前接過木匣,打開細細察看,匣中之物,璀璨灼眼,耀耀燦金,正是許久不見的正牌尚方寶劍。

  眾人不由同時鬆了一口氣。

  包大人面帶笑意:「四位義士辛苦了。」

  四鼠立即拽著白玉堂同時單膝跪地,就聽鑽天鼠盧方道:「尚方寶劍一事,本就因陷空島五鼠而起,五鼠自當竭盡全力,何來辛苦之說?」

  「大哥!」白玉堂聽言頓時一驚,急聲道,「尚方寶劍一事乃是五弟一人所為,與四位哥哥無關,一切罪責由白玉堂一力承擔!」

  「五弟!」盧方臉色一沉,「五弟可還記得與我四人結拜之時所說誓言?!」

  「……五弟自然記得。」白玉堂垂下雙眼。

  「那你說給大哥聽一聽!」

  「……是……」白玉堂眉頭微蹙,斂目不言。

  徹地鼠韓彰嘿嘿樂道:「五弟不記得,二哥我可記得清楚,想咱們五人結拜之時,曾發下重誓:禍福與共,患難不棄……」

  「同生共死,白首同歸……」穿山鼠徐慶一本正經接口道。

  「若違此誓,天地同棄!」翻江鼠蔣平搖著鵝毛扇慢悠悠道,「五弟啊,雖然四哥很不願管你這爛攤子,無奈重誓之下,性命攸關,不得不為啊!」

  另外三鼠也煞有介事的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

  「四哥……」白玉堂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包大人環視五鼠一週,面帶喜色:「本府素聞陷空島五鼠義薄雲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尚方寶劍一事,本府已決定不予追究,五位義士,還是起來說話吧。」

  五鼠這才一一起身,恭敬站立一旁。

  白玉堂瞅了瞅四鼠,終是壓不住好奇,問道:「四位哥哥為何會來到開封,又為何會助包大人尋得尚方寶劍?」

  徹地鼠韓彰雙手抱胸道:「還不是因為五弟你!你前腳離開陷空島,四弟就把咱們幾個揪到了汴梁城,說是在此接應五弟,結果,五弟沒等到,卻聽到龐太師金殿參奏包大人的消息,我們四個這才急急忙忙去開封府見了包大人。」

  穿山鼠徐慶也扯著大嗓門道:「俺們幾個和包大人、公孫先生一合計,就想到尚方寶劍八成是在太師府,所以包大人才派俺們四個去太師府尋劍。」

  鑽天鼠盧方抱拳道:「包大人既往不咎,不但不怪罪五鼠,還委以重任,讓我等有機會將功折罪,陷空島五鼠感激不盡,自當傾盡全力,不負所托!」

  傾盡全力?!

  金虔一旁不由臉皮隱抽,暗道:

  果然是傾盡全力,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可嘆老螃蟹好端端一個螃蟹窩都快成蜂窩煤了……尋尚方寶劍此等隱秘之事竟敢做得如此大張旗鼓,明目張膽,這四隻耗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不過,尚方寶劍能夠順利尋回,還多虧公孫先生妙計!」翻江鼠蔣平突然道出一句。

  嗯?

  妙計?什麼妙計?

  不就是去偷個劍,搗個亂,基本毫無技術含量,何來妙計一說?

  金虔不由將目光移向了一旁默不作聲的公孫竹子,卻發現展昭、白玉堂、一枝梅和百花公子皆是與自己同一表情:丈二摸不著頭腦。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蔣四爺謬讚了。」

  蔣平也微微一笑:「太師府守備嚴密,府邸地形複雜,若不是公孫先生用的調虎離山、打草驚蛇的連環計,恐怕我們四個如今還在太師府四處瞎摸、毫無頭緒。」

  調虎離山?打草驚蛇?

  金虔等人更是一頭霧水。

  「四哥,你莫要總是說半句、留半句的,聽得急死人!」白玉堂按捺不住,嚷嚷道。

  蔣平瞅了白玉堂一眼,才慢吞吞道:「五弟這會兒知道急了?想當初五弟盜走尚方寶劍,捅了一個大漏子,怎麼不急?!」

  「四哥……」白玉堂桃花眼一飄,頓時有些不自在。

  「蔣四爺、公孫先生。」展昭上前一步,抱拳道,「展昭也有不解之處,還望二位解惑。」

  蔣平立即面色一整,趕忙回禮道:「南俠不必多禮,蔣平愧不敢當。」說到這,頓了頓,又道,「三日前龐太師奏本後,我等本打算即刻就去太師府奪回尚方寶劍,只是聽了公孫先生所言,才推到今日凌晨。」

  「這是為何?」白玉堂問道。

  「這便是公孫先生高明之處。」蔣平道,「尚方寶劍被五弟盜走,本是機密之事,可竟又被其他人所盜,最後竟至龐太師手中,其中曲折陰謀,我等不知,將與何人對敵,我等亦不知曉,若是貿然行動,不慎有所閃失,而南俠、五弟又杳無音信,無法助力,怕是大大不妙。」

  「所以,我們四個就花了整整兩個晚上在太師府蹲點,好探一探那個太師的虛實。」韓彰道。

  「結果那太師府裡除了守備護院多了點,倒也沒什麼稀奇。」徐慶有些懊惱。

  「不過那龐太師倒也是老奸巨猾,府內各處守備護院皆是一般標準,自己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坐鎮府內,使人無從猜測寶劍藏於何處,我等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偷偷取走尚方寶劍,卻是無從下手。」盧方也接口道。

  「幸好展護衛回來的及時,否則還真是難辦了。」公孫先生望著展昭笑道。

  「公孫先生此言何解?」展昭莫名。

  「所謂急功之時,心必不穩,思必有缺。太師府耳目眾多,展護衛回城之事,定然有人通報太師府,龐太師眼看時限已到,大功將成,如此緊要關頭聽聞展護衛回城,自然心生疑慮,坐立難安,所以才會前來開封府,欲拖住展護衛,防其生變。」說到這,公孫先生又望向四鼠,笑道,「可惜,龐太師孤陋寡聞,只知開封府有『御貓』,卻不知江湖有『五鼠』。」

  金虔聽到這總算是明白了,這就是「調虎離山之計」。嘖,感情自己和展昭、白玉堂、一枝梅、百花公子就是個釣老螃蟹出洞的魚蟲——確切的說,展昭才是正牌魚蟲,剩下的充其量就是給展昭配菜的蚯蚓。

  蔣平朝公孫先生略一頷首,繼續道:「太師府無人坐鎮,若是有變,定然大亂,守備護院自然會聚至最重要守衛之地。炸假山、毒金鯉、飛屋頂,不過是擾人視線、迷人心智、投石問路罷了。」

  韓彰一笑:「最後那些護院、守兵都朝龐太師的臥房跑……嘿嘿,所以我就在太師臥房地下刨了個洞,還真巧,正好在那老太師的床底下找著了尚方寶劍。」

  眾人恍然,金虔無語。

  所以,這便是打草驚蛇之謀?

  這「草」打得也忒狠了吧。

  「不過這炸假山、毒金鯉、飛屋頂之舉……」公孫先生輕輕撫鬚,意有所指。

  看吧、看吧,連公孫竹子都覺得此舉太離譜了。

  「公孫先生,這可都是四弟的主意,不干俺們三個的事兒啊!」穿山鼠徐慶一看公孫先生面色,直覺就是趕忙撇清關係。

  其餘三鼠也是同時望向蔣平。

  蔣平卻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搖著鵝毛扇:「公孫先生可還記得我四人臨行之時,公孫先生的交代?」

  「詭異行事,可稱鬼魅所為。」公孫先生肅然道。

  「詭異之事,可大可小。」蔣平悠然笑道,「不過,束手束腳、小打小鬧向來不是陷空島五鼠的處事之風。」

  公孫先生挑眉一笑:「陷空島五鼠果然名不虛傳。」

  「公孫先生過獎。」蔣平回笑。

  微翹油光八字鬍,輕搖鵝毛扇,翻江鼠蔣平笑得是喜上眉梢;手拈三尺墨髯,鳳眼光芒閃爍,公孫先生樂得是眼開眉展;兩張八分相似的笑容相對而立,頗有心心相惜,英雄相見恨晚之意。

  「二哥,你覺不覺得四哥笑起來和公孫先生有幾分相像?」白玉堂一旁膽顫心驚道。

  徹地鼠韓彰愣愣點了點頭。

  周圍眾人同時一抖。

  金虔背後一陣惡寒,腦中突然冒出一副絕對:

  上聯:水鼠羽扇,談笑間,龐府灰飛煙滅;

  下聯:翠竹迎風,儒顏淡,一時多少豪傑。

  橫批:腹黑賦。

  嘖嘖,汴梁城寧日遠矣……

  *

  尚方寶劍被盜一事在聖上天子睜一眼閉一眼、包大人有意偏袒、龐太師急怒攻心告病半月後終於告一段落,安全落幕。

  涉案一干人等,皆無罪釋放,各有歸宿。

  一枝梅師兄弟辭別包大人之後,自然各回各窩,各偷各盜。

  金虔在考慮到一枝梅的實用價值後,曾詢問過一枝梅的落腳之處。

  「臨風樓。」一枝梅爽快作答。

  「哎?黴兄不是立下承諾,說只要有人闖關成功就立即離開臨風樓嗎?」

  「可在下沒說不回去啊。」一枝梅很無辜。

  「……」

  望著一枝梅懶洋洋的遠去背影,金虔突然很想看看臨風樓的肉球掌櫃外加一眾夥計再次見到故人時的「驚喜」表情。

  陷空島五鼠自然是要回陷空島繼續俠肝義膽,義薄雲天——咳咳,當然除了一個人。

  「我不回去!我還要和那隻臭貓一決高下!」

  那日,晴空萬里,微風和煦,錦毛鼠白玉堂說出此話之時,桃花眼閃得那叫一個信誓旦旦,志在必得。

  可惜,下一刻。

  「大哥?!你為什麼點我的穴道?三哥,你幹什麼?快把我放下來!二哥,別笑了,趕緊幫忙啊……四哥、四哥……」

  「蔣平就此拜別公孫先生。」

  「蔣四爺慢走。」

  於是,在翻江鼠蔣平的指揮下,好似五花肉一般被穿山鼠徐慶抗在肩膀上的錦毛鼠白玉堂帶著陣陣高呼,不得不隨陷空島四鼠回江湖逍遙去了。

  可惜那白玉堂,臨走之時「御貓」展昭正好隨包大人去上朝了,所以,未能見其最後一面,可嘆、可嘆。

  至於為何包大人不追究這幾人的罪責……

  金虔曾在書房外聽到一段意味深長的對話:

  「公孫先生對尚方寶劍被盜一事有何看法?」

  「白玉堂乃無心之過,龐太師怕是被人所用。至於幕後之人,深藏不漏,難窺其意,只有一點可明,此人是敵非友。」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本府也是如此考慮,所以才如此寬待五鼠等人。」

  「大人深謀遠略,學生佩服。以後怕還是要多多仰仗這些江湖俠士助力。」

  「何況,太師府的情況公孫先生也看見了……」

  「與五鼠為敵,絕非明智之舉。」

  「先生所言甚是。」

  總結後,得出如下結論:

  領導的心思,海底針!

  至於金虔這一趟捨生忘死、鞠躬盡瘁、肝腦塗地的出差勞務費……

  「想必金校尉定然明白包大人的難處。」公孫竹子一臉沉痛。

  「……」咱忍。

  「若是金校尉不嫌棄,這從太師府取來裝尚方寶劍的木匣倒是上好的檀木,或許……」

  「……」咱忍忍忍!

  忍無可忍!

  一把奪過木匣。

  「多謝公孫先生。」

  一炷香後。

  「公孫竹子,做人要厚道!什麼上好檀木,根本就是當鋪都不要的爛檀木!」

  「哐當!」

  「金虔,你把什麼砸爛了?!」

  「小柳哥,趕緊把這勞什子匣子當劈柴燒了,省的咱看見被嘔死。」

  「好嘞!誒?這匣子還有夾層?」

  「什麼?夾層?咱看看!」

  「這是什麼!金燦燦的一個圓板子?」

  「哈哈哈哈,小柳哥,咱發達了、發達了!!」

  「發達,什麼發達?金虔?哎?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一盞茶後。

  「鐵片,居然是鐵片!當鋪說不值一文、一文不值!虧這板子上還印了四個『萬』字,居然不值一文!有沒有搞錯!」

  「金、金虔,你沒事吧?」

  「蒼天啊……」

  「金虔,要不把這個板子給俺墊床腿吧,剛剛好。」

  「大地啊……」

  「俺拿走了……」

  總之,金虔朝思暮想的勞務費就此泡湯。

  總之,尚方寶劍物歸原位,開封府恢復寧靜……

  才怪!

  其後幾日,東京汴梁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起因就是開封府包大人座下御前四品帶刀護衛江湖人稱「南俠」展昭展大人臉上的那道不長不短的傷疤。

  以前,若是展大人出門巡街,所到之處,無不歡騰沸躍,喜氣盈盈,可這幾日,凡是展大人所到之地,卻儘是掩面而泣,淚濕長襟,嚎啕大哭之景。

  且哭泣之人絕超不出兩句台詞:

  「展、展大人啊……」

  「展、展大人的臉啊……」

  如此持續數日後,汴梁城內百姓普遍呈現輕度抑鬱之症,消費減少,娛樂縮減,嚴重影響了北宋仁宗年間的物質文明建設、精神文明建設及和諧社會的創建步伐。

  最高領導人仁宗同志以敏銳的政治敏感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在第一時間做出最高批示:請開封府務必集中人力物力解決展護衛臉面問題,刻不容緩,千鈞一髮。

  於是,開封府夫子院內。

  「公孫先生可有良策?」

  「回大人,學生翻閱醫書數日,奈何這生肌去疤之術,實在是太過高深,學生……學生無能。」

  「唉……這該如何是好?」

  「不知金校尉可有妙法?」

  「這個……」

  「所需藥材、物品,皆可報府衙公帳。」

  「蒙大人、公孫先生厚愛,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於是,數日後……

  *

  展昭這幾日覺得有些怪。

  自從公孫先生為自己開了療傷的傷藥後,就一日比一日怪。

  前日,巡街之時,遇菜農與買菜大嬸爭吵,上前勸解,兩人同時驚呆,隨即立即和好,不覺欣慰一笑,其後……

  大嬸捧頰暈倒,年過四旬的菜農鼻噴血漿。

  大驚,欲上前相助,被王朝、馬漢抓住,拖走。

  回首,發覺集市上百姓皆雙目迷離,面色緋紅。

  納悶。

  昨日,隨大人上朝,聖上破例下旨令自己於朝堂旁側待命,文武百官上奏語無倫次,聖上下旨前言不搭後語,平日裡不超過一個時辰的朝會竟無故拖了兩個半時辰,卻無人在意。

  怪哉。

  今日清晨,早膳之時遇趙虎,頷首問候,不料趙虎竟一個猛子竄出老遠,用頭撞柱,咚咚作響,口中還嘀咕道:「那是展大人、那是展大人……不管多……那還是展大人……」

  膳後遇馬漢,笑問最近嫂子近況如何,不料馬漢臉色大變,疾奔而走,邊奔邊呼:「俺不能對不起翠蘭,俺不能對不起翠蘭……」

  不祥,十分不祥。

  疾走至夫子院請教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愕然:「展護衛難道從來不注意自己儀表?」

  「自然注意,展某身為四品帶刀護衛,穿戴珮飾自當謹慎。」

  「咳咳,展護衛,學生的意思是,展護衛這幾日可曾留意過自己的顏面。」

  「展某堂堂七尺男兒,怎能像女子一般留意顏面之事。」

  公孫先生微微嘆氣,默默遞過一面銅鏡。

  不解,拿起銅鏡照面,大駭。

  「公、公孫先生……這、這是……」

  「自然是展護衛自己。」

  怒火中燒,難以自已。

  「金虔!」紅影瞬間消失。

  公孫先生微愕,半晌回神,點頭道:「不虧是展護衛,判斷推測真是一針見血,切中要害。」想了想,又微微搖頭,嘆氣道,「光潤玉顏,溫笑傾城,姿色天然,佔盡風流,以後怕是無法得見,可惜、可惜。」

  之後,在長達一個月的歲月裡,夜間的開封府練武場上常常能聽見如此聲音。

  「展大人啊,今日能不能不掛大蒜?」

  「……」

  「或者少掛五斤?」

  「……」

  「好啦、好啦,二十斤就二十斤,別在往上掛了,咱的胳膊都要折了……」

  「……」

  「其實,展大人,您若是不滿意那生肌丹,屬下可以改良……」

  「明日再多蹲半個時辰的馬步。」

  「不、不是吧……展大人,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

  「多蹲一個時辰。」

  「蒼天哪……」

  夜色朦朧,柔風駘蕩,此正是:夜霧颯颯風千里,皓月清暉流雲間,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02:06 PM

番外:史上最難熬的開封府新年

  又是一年春來到,雪花漫天飄……

  臘月十八,年關將近,汴梁城內處處一片熱鬧喜慶景象,大街小巷,御街市集,皆是販賣年貨的商販,春聯、門神、年畫、燈籠掛滿街道,雞、鴨、魚、肉,種種生禽牲畜佔滿市集,酥糖、年糕、糰子各類小吃應有盡有,真是:汴都描金景物華,百家歡語盼佳節。

  一行三人從人群中穿行而過,為首一人藍衣颯颯,英朗颯爽,身後二人,精神奕奕,所過之處,百姓無不笑臉相迎,恭敬萬分。

  「展大人,今個兒不用當值啊。」

  「展大人,這幾天天氣冷了,您可多加件衣裳啊!」

  「展大人,這是俺家母雞下的雞蛋,你拿幾個,哎?就幾個雞蛋,包大人不會說什麼的!」

  「展大人,這隻雞您拿去!拿著拿著!你若是不要,就是不給我老漢面子。」

  隨在展昭身後張龍、趙虎二人,看著這群熱情洋溢的百姓和眼前這位溫顏婉拒,絕不收半份禮物的藍衣身影,不由滿面自豪,挺胸抬頭,連走路都帶了威風。

  「掌櫃的、掌櫃的,救命啊!」突然,一個略帶哭腔的聲音冒了出來。

  嗯?

  眾人一愣,直直瞪著一個夥計打扮的男子從人群裡跌跌撞撞擠出,半跑半爬奔到不遠處一個正在挑選年畫的中年男子身前。

  只見那中年男子頭戴巾帽,胸掛長鬚,身著緞袍,一看就是個生意人。

  而那名夥計,滿面滄桑,髮髻披散,呼吸凌亂,好似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一般。

  「那個不是南城首飾店的徐掌櫃?」有人認出中年男子身份。

  「慌慌張張的幹什麼?」徐掌櫃怒喝道。

  只見那伙計眼淚橫流,哽咽道:「是、是是金……」

  「金什麼金,金簪子還是金鐲子?」徐掌櫃不耐煩道。

  「是開封府的金校尉來店裡選首飾了……」夥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就聽周側百姓同時倒吸一口涼氣,望向徐掌櫃的目光裡滿是同情之色。

  「什麼?!」徐掌櫃頓時驚呼一聲,一把扔了年畫就狂奔而去。

  「掌櫃等等我啊啊!!」夥計也急急忙忙跟在後面。

  「金校尉?首飾?」展昭愣了半晌,滿面不解,「就算是金校尉去買首飾,也不至於如此……」

  周側百姓見那主僕二人絕塵而去,人群中頓時一陣騷動。

  「喂喂,那個就是南城的『徐假貨』吧?」

  「就是他!想不到他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就是就是,誰讓這個『徐假貨』老是用假貨騙人,遇到金校尉也算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唧唧咕咕,唧唧咕咕……如此這般。

  這些細碎竊語自然是一字也不拉全都進了展昭的耳朵。

  明明字字清晰,可連起來卻又聽不明白了。

  展昭一臉疑惑,邁步走到一名圍觀男子面前,抱拳道:「這位仁兄,敢問為何稱這位徐掌櫃為『徐假貨』?」

  那男子一見是展昭向自己問話,激動得連聲音都變了,舌頭頓時大了一圈:「回、回展、展大人,這徐掌櫃平時總愛向外鄉人賣一些成色不足的摻假首飾,坑人不淺,所、所以城內的百姓都叫他『徐假貨』……」

  「那金校尉是……」

  那男子一聽展昭提到金虔,頓時兩眼放光:「金校尉不虧為展大人的得力屬下,咱們汴梁城內的百姓對金校尉可真是感激不盡!」

  「沒錯、沒錯!」一個大嬸噌得一下竄上前,將那個男子一下擠到一邊,面帶喜色道:「自上個月金校尉去了一次東城那個賣假古董的李掌櫃店裡之後,那個李掌櫃就把那些假古董全部當街砸爛,還指天立誓說若是以後再賣半個假古董,便遭天打雷劈!」

  展昭一愣,皺眉回想。

  上個月……好像是公孫先生說大人書房裡缺一個花瓶,派皂隸去買……後來公孫先生好像還大大讚揚買花瓶的皂隸有眼光,買來的花瓶似乎還是什麼唐代的名器……

  「還有北城那家賣假酒的,上上個月金校尉去了一次,那老闆就把假酒全扔了……」

  上上個月……好像是那隻白耗子來開封府尋事……咳,做客,還拿了一壇據說是某位好友送的上好女兒紅,醉倒了開封府上下十數人……

  「還有東街的那家……」

  「城外的那家……」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如此這般……

  展昭越聽越覺得那些買賣假貨店舖的東西都似曾相識,張龍、趙虎則是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

  「展大人,要不咱麼也去看看?」趙虎一副躍躍欲試之色。

  展昭皺眉想了想,點了點頭:「去看看。」

  張龍、趙虎頓時興高采烈,簇擁著展昭向南城走去。

  身後一眾百姓還在高呼:

  「展大人慢走啊……」

  「記得代咱們向金校尉問好啊!」

  *

  南城,朱雀門街,首飾店舖居多,多買賣女子佩戴飾物,平日裡自是繁華熱鬧,可展昭等人一入街,就發覺此街今日大不尋常。

  街道之上安靜異常,除了街尾一家店舖之外,各家店舖之前皆是空空蕩蕩,門可羅雀。

  而街尾那間鋪子門前,卻是裡三層、外三層擠滿百姓,個個伸著脖子,支愣著耳朵,滿面激動,好似在看大戲一般。

  「展大人,這……」張龍瞅了瞅人群,有些猶豫。

  展昭想了想,便與張龍、趙虎二人悄悄退到店旁大樹之後,恰好可將店內情景看得清楚,又能隱藏身形。

  剛剛站定,就聽到一個中氣十足的熟悉聲線。

  「一口價,五兩,賣不賣?!」

  眾人一愣,定眼往店內望去,只見一個消瘦身影氣勢洶洶叉著腰朝哭喪臉的徐掌櫃呼喝。

  那徐掌櫃幾欲落淚,邊抹額頭滴下的汗珠邊道:「金校尉,這珍珠嵌玉簪可是我家祖傳的首飾,少說也值五百兩,這五兩……也太……」

  「祖傳?什麼祖傳?」金虔一隻手啪得一聲拍到櫃檯之上,指著櫃檯盤中首飾厲聲道:「剛剛你傢夥計給咱看得這首飾,也說是什麼祖傳之物,你可瞅清楚了,全是假貨!」

  「剛剛那是我傢夥計有眼不識泰山……」徐掌櫃繼續猛擦冷汗。

  「行了、行了!咱也懶得計較,咱實在是沒空挑別的了,就這根假簪子了,五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金虔擺擺手、不耐煩道。

  「金校尉,你這不是要我的性命嗎?」徐掌櫃臉色慘白。

  「不過是假貨,五兩已經算多的了。」

  「這根簪子真的不是假貨!」徐掌櫃立誓道。

  「真的不是假貨?」金虔挑眉。

  「真的!」徐掌櫃重重點頭。

  「嘖……」金虔鄭重點了點頭,一挽袖子開始整理旁側的贋品首飾。

  「金、金校尉,你這是作甚?」徐掌櫃頓時大驚失色,一把抓住金虔胳膊。

  金虔瞅了瞅掌櫃,有些不好意思道:「掌櫃的,實不相瞞,金某本來也打算買些珍品贈與佳人,無奈囊中羞澀,只得出此下策,買些精緻的贋品以博佳人一笑……」

  話剛說了一半,眾人突覺週遭旋起一陣刺骨冷氣,不由渾身一顫。

  金虔只覺這股冷氣似曾相識,頓時一驚,趕忙瞪眼四下觀望,可環視一週,並未看見那抹熟悉身影,這才安下心,撓了撓腦袋繼續道:「咱全身上下就帶了五兩白銀,本想買那根假的珍珠嵌玉簪……既然掌櫃不願割愛,金某只好退求其次,選幾樣便宜的,樣式雖不夠精緻,但就憑府內公孫先生的一雙巧手,隨便修飾一下,定可變腐朽為神奇……唉,若是那根珍珠嵌玉簪,咱也就不用麻煩公孫先生了……」

  徐掌櫃身形突然一抖。

  金虔猛一抬頭,一臉真誠望著徐掌櫃道:「掌櫃放心,就算到時公孫先生追問起來,金某也絕不會透露購買贋品之地,要知道這買賣贋品可是要坐牢的,掌櫃養家餬口也照實不易,金某絕不會做那落井下石之事!」

  徐掌櫃又是一抖,豆大的汗珠滴在了緊緊攥住金虔胳膊的手上,半晌,才從擠出一個聲音:「金校尉,其實那根珍珠嵌玉簪是贋品!」

  金虔一臉驚奇:「真的是贋品?」

  徐掌櫃點點頭:「真的是贋品!」

  「包起來!」金虔一揮手,豪邁道。

  「包、包起來!」徐掌櫃顫聲道。

  金虔從懷裡掏出五兩銀子放在了櫃檯上。

  徐掌櫃臉皮抽動:「金校尉客氣了,不過是贋品,就當小人送給您的禮物!」

  金虔一皺眉:「掌櫃的這是哪裡話?做贋品也不容易啊,咱怎麼能剝削您的血汗錢?!」

  徐掌櫃抖著眼皮手下銀子,又將包好的簪子恭敬遞上,顫聲道:「金校尉好走!」

  「不用送了!」金虔一副大度模樣,挺著身板出了大門,又朝掌櫃扯出一個燦爛笑臉,「掌櫃的,有空咱會常來的!」

  說罷,就一搖三擺邁步離開。

  直到看不見金虔身影,那徐掌櫃才突然將盤子裡的贋品首飾全撇出大門,仰天長嘯:

  「五百兩,五百兩啊啊啊!!我徐某人今天在此對天立誓,若是以後再買半支贋品首飾,猶如此簪!」

  說罷,便將手裡的玉簪啪得一聲折斷三截。

  一片死寂。

  突然,週遭圍觀人群好像炸了窩一般呼喝起來。

  「小李子,趕緊把咱們店裡的幾個摻假的珍珠粉扔了,快快快!」

  「掌櫃,店裡的那幾個珠環……」

  「留那等次品作甚,還不趕緊處理了!」

  「老張,快回店裡翻一翻,看看有沒有什麼贋品假貨的。」

  「老闆,咱們店裡哪裡能有假貨?」

  「那也點仔細找一找,絕不可大意!」

  轟隆隆,轟隆隆,如此這般。

  而在隱在大樹之後的張龍、趙虎二人,早已目瞪口呆。

  「俺是第一見到金虔買東西……」張龍駭然。

  「這個……那個……」趙虎不知所云。

  兩人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道出一句:「說起來,金虔買女人家用的簪子做什麼?」

  話音未落,兩人就同時一個哆嗦。

  「哎呦呦,今個兒怎麼這麼冷啊?!」

  「就是,這風怎麼吹得跟刀子似的!」

  *

  臘月二十三,小年。

  開封府上下籠罩在一陣愁雲慘淡之中。

  三班衙役聚在三班院內院之內,正在湊著腦袋商討最近開封府的詭異事件。

  「喂喂,你們覺不覺得最近展大人有點奇怪?」

  「是啊是啊,好好一張俊臉天天板得跟鐵板似的,看著多嚇人哪!」

  「板著臉也就罷了,還總是莫名其妙就散發殺氣,昨天在飯堂,金校尉不過向伙房的王大嬸問了一句年輕姑娘都喜歡吃什麼點心,展大人就發出一股驚人殺氣,連桌子都震裂了!」

  「這算什麼?前個兒金校尉跑到公孫先生哪裡去借藥草,說要做什麼給姑娘用的香料,結果展大人恰好路過,那殺氣——要不是我手快扶住公孫先生,公孫先生定要跌個大跟頭!」

  「這展大人到底是怎麼了?」

  「唉……」

  眾人一陣嘆息。

  靜了半晌,又有人道:「這麼說起來,這幾天金校尉也有點奇怪啊!」

  「就是,金校尉為何無緣無故總是打聽什麼姑娘家喜歡什麼東西?」

  「還有,昨個兒鄭小柳還朝我抱怨,說金校尉半夜三更不睡覺,總是嘀嘀咕咕的說些莫名其妙的句子。」

  「什麼句子?」

  「像是什麼春花啊,秋月啊,柳樹的……對了,還有一句,好像是什麼……官官相護,美女難求的句子……」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對對對,就是這句!唉?!」

  一眾衙役嘩啦一下散開,滿面驚恐的望著突然多出來的一張俊臉。

  「白少俠?!」

  「諸位,多日不見,可還安好?!」

  雪衣瀟灑,青絲如瀑,桃花眼輕輕一挑,一眾衙役便紅了面頰。

  「白、白少俠好!」眾衙役趕忙還禮。

  白玉堂挑眉一笑:「剛剛你們說誰半夜吟詩來著?」

  「是、是金校尉!」

  「哦~」話尾一個挑音,聽得眾衙役骨頭一陣酥麻,「小金子半夜吟詩……不知道夜貓子有沒有聽到啊……」說罷,桃花眼向院門處瞄了瞄。

  一抹大紅一晃而過。

  眾衙役同時一個哆嗦。

  「今年冬天格外冷啊!」

  白玉堂微微一笑:「果然很冷啊……」

  *

  臘月二十四,開封府包大人應聖上傳詔入宮,與當今聖上長談整整一個時辰,回來之時,身攜天子恩旨,剛入府門便立即宣讀。

  至於內容……

  總之很得體,很華麗,很體貼。

  總結中心思想就是:展護衛著實辛苦,精神著實不濟,聖上著實心疼,為了保證來年工作質量,特准展護衛休假十天,養好精神,以備來年再戰。ps:尤其是宮中輪值,堅決杜絕展護衛在休假之時上工,一經發現,絕不姑息。

  於是,展大人在府中候命時間增長,開封府氣溫直線下降。

  *

  臘月二十六,鄭小柳同志在金虔枕頭下發現幾張描繪忠貞不渝愛情的經典詩詞,被碰巧路過三班院的展大人及白少俠撞見。

  當晚,展護衛與白少俠在開封府大堂屋頂切磋武藝,開封府徹夜無眠,第二日,公孫先生發動全府工作人員緊急搶修大堂屋頂,爭取在大年三十之前完工。

  白少俠俊臉有淤青現象,一見展大人便退避三舍,與之前一見貓科動物便要上前挑釁的做法判若兩人。

  *

  臘月二十八,白少俠消失無蹤。

  展大人閉門不出,開封府氣溫超過歷史同期最低水平。

  *

  臘月二十九,黃昏。

  「貓兒、貓兒,這次可真是證據確鑿!」白玉堂一路嚷嚷直衝練四品侍衛廂房,拽著展昭胳膊就往外衝。

  「放手!」展昭沉著一張臉,冷聲道。

  「哎呀,都這時候了你還鬧什麼彆扭!」白玉堂跳腳道,「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若是晚了,這消息可就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說罷,不由分說便將展昭扯出房門。

  衝出開封府,掠過朱雀門,直奔城外南郊。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就來到了南郊一座村莊之內。

  「就是那個姑娘!」白玉堂貓腰蹲在一叢草垛之上,指著河邊兩個人影一臉得意道。

  展昭靜靜望著遠處那兩道身影,左邊那個,乃是一位妙齡少女,青絲如緞,杏目櫻唇,一身樸素布衣卻不掩書香之氣,此時正一臉嬌羞望著對面之人。

  少女對面之人,消瘦身形,細眼濃眉,正舉著一張信紙滔滔不絕吟誦,一臉燦爛笑意。

  丹霞散成綺,澄江靜入練,少年少女一對身形在霞光映照之下竟然絢爛得有些刺眼。

  就聽白玉堂口中不停嘮叨:

  「這姑娘姓高名翠蘭,是一家農戶的女兒,讀過幾年書,也算得上是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嘿,想不到小金子還有幾分眼光。」

  說到這,白玉堂頓了頓,又瞅了瞅默不作聲的展昭,繼續道:「唉,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平時你就是把小金子管得太緊了,操的心太多!你放心,五爺我調查的清清楚楚,這姑娘家世清白,心地善良,絕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姑娘,配小金子那一肚子怪水是剛剛好,咱們就等著喝喜酒好了。」

  展昭依然不語,漆黑眸子靜靜望著湖邊兩人,許久,緩緩垂下眼簾,起身回轉,腰桿筆直向汴梁城南門方向走去,漸漸的,走步變作跑步,跑步變作疾奔,疾奔變作輕功飛騰,一轉眼就不見了蹤跡。

  「哎?貓兒,這麼快就走了,等等我……」

  *

  臘月三十,年夜飯。

  沉悶,很沉悶。

  包大人扁著肚子,黑著臉瞅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瞅了對面白玉堂一眼,眉角動了動。

  白玉堂瞅了公孫先生旁側的紅衣侍衛一眼,摸了摸鼻子,又垂下了腦袋。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一臉莫名,你看我,我看你,也是不敢言語,只好默默盯著眼前的飯碗。

  展昭靜靜端坐,腰桿挺得好像旗杆,一手提著酒壺,一手端著酒杯,倒一杯,喝一杯,乾脆俐落,看得眾人是頭皮發麻。

  「這個……咳咳……展護衛……」包大人乾咳兩聲準備發表新年致辭。

  突然,大門咚得一聲被人撞開,一人攜著風雪跑了進來,髮絲眉毛上皆是積雪,滿面喜色,細眼眯縫: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屋內眾人愕然。

  展昭手中酒盞啪得裂開一條細縫。

  展昭身側的公孫先生和王朝不由一抖。

  「什麼好消息?」馬漢顫聲問道。

  金虔嘿嘿一笑:「咱們開封府要辦喜事了!」

  酒盞細縫漸漸擴大。

  公孫先生、王朝開始往外側挪動。

  「喜事?!」馬漢站了起來。

  「恭喜咱吧!」金虔挺起胸脯。

  酒盞順著細縫裂成兩半,哐啷兩聲跌落地面。

  公孫先生眼皮一挑,王朝直接從座位上蹦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馬漢滿面驚喜。

  金虔扯開一個大大笑臉,一抱拳:「恭喜馬大哥,翠蘭姑娘終於答應嫁給你了!」

  誒?!

  白玉堂一下跳了起來,滿面愕然。

  展昭猛然抬頭,面無表情瞪著金虔。

  馬漢滿面通紅,手舞足蹈:「多虧金兄,多虧金兄啊……」

  「那是自然!」金虔滿面春風得意,「若不是咱幫你挑的簪子、脂粉、糕點,還有咱獨家秘方配置的香粉,熬了三天三夜寫出的感人肺腑的情詩,翠蘭姑娘哪能這麼快就答應嫁給你?」

  「多虧金兄,多虧金兄啊!!」馬漢對著金虔一陣作揖,又好像突然想到什麼,趕忙轉身向在座幾位報喜道:「大人、公孫先生、展大人、白少俠、王大哥、張兄弟、趙兄弟,馬漢就要成親了、馬漢就要成親了!」

  眾人仍在呆愣狀態中。

  忽然,只見展昭起身抱拳輕輕一笑,猶如春風拂面,冰融雪消,整間屋子都亮了起來。

  「恭喜馬大哥了。」

  「謝謝展大人、謝謝展大人!」馬漢熱淚盈眶。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趕忙起身向馬漢一一道喜。

  一時間,屋內喜氣盈盈,春意融融。

  金虔湊到馬漢身側,搓著手指低聲道:「馬大哥,這大媒的紅包……」

  馬漢笑道:「八十兩白銀,一分也少不了金兄弟!」

  「好!爽快!」金虔一拍手掌。

  「金校尉,」展昭微微笑道,「坐下吃年夜飯。」

  「謝謝展大人!」金虔趕忙在趙虎身邊擠了個位置坐下。

  趙虎突覺脊背一陣發寒。

  只見展昭又笑道:「馬大哥,你應該敬白少俠一杯。」

  「啊?」馬漢詫異。

  「白少俠為了馬大哥的婚事,還特意去查了查未來嫂子的家世,可謂是煞費苦心。」

  「白少俠……」馬漢一陣感動,趕忙向白玉堂敬酒道,「讓白少俠費心了……」

  「馬大哥客氣。」白玉堂乾笑兩聲,硬著頭皮乾了酒杯。

  展昭點點頭,黑眸又移向金虔,勾起唇角:「金校尉,聽說你幫馬大哥買的簪子是絕世珍品……」

  「展大人!」金虔一個猛子跳起身,端起酒杯兩步竄到展昭身側呼道,「金虔預祝展大人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展昭笑著乾了酒杯道,目光指了指剛剛跳到一邊王朝的座位道:「就坐這吧。」

  「誒?」

  劍眉輕輕一挑。

  「屬下遵命!」金虔趕忙一屁股坐下。

  儒雅俊顏上蕩起淡淡春意,看得眾人一陣恍惚。

  屋內,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屋外,白雪紛飛,素裝銀果裹。

  包大人長呼一口氣,望著窗外紛飛雪花,威嚴黑面之上顯出一抹笑意:「又是一年過去了……」

  「是啊……」公孫先生端起酒杯輕抿一口,「春天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04:3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29 PM 編輯

番外:在小金請假的日子裡

  汴梁城熙熙攘攘市集之上,一個僕役打扮的年輕人滿頭大汗,跌跌撞撞在人群裡穿行,一邊跑一邊向路邊攤販問道:「開、開封府、巡、巡、街的衙役剛剛是不是從這過去?」

  路邊的小商小販一看年輕人這幅模樣,都不由有些好奇,有幾個經驗豐富的還開始了現場指導:

  「小哥,是外地來開封府找包大人告狀鳴冤的吧?」

  「找巡街的衙役是不管事的,你該去開封府大門擊鼓鳴冤才對!」

  年輕人上氣不接下氣道:「我、我不找包大人,我、我找、找開封府的金校尉……」

  「你找金校尉?」

  旁側眾人人一聽頓時一愣,神情變得有些古怪。

  「若是找金校尉的話……」一個小販向前指了指,「街頭那隊巡街衙役領頭的就是。」

  「多、多謝!」年輕人趕忙順著方向衝了出去。

  眾人瞅著年輕人背影,互相瞅了瞅。

  「這到開封府來找包大人、公孫先生、展大人的人向來不少,可來找金校尉,這倒是頭一遭……」

  「瞧那小哥火燒火燎的模樣,定是頂著急的事兒。」

  「可是,我怎麼有種不好的感覺……」

  「就是、就是……感覺不太妙……」

  之後幾日的事實證明,人民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預感是靈驗的。

  *

  「金校尉告假?已離開開封府?不知去了何處?」公孫先生猛得從一堆書簡中抬起頭,皺眉急聲問道,「何事如此匆忙?」

  鄭小柳滿頭大汗,顫悠悠遞過一張紙,抹汗道:「俺也不知道是啥事,金校尉看了這封信,就急急忙忙隨那個送信的人走了。」

  「什麼信?」公孫先生接過信紙,展開一閱,頓時鳳目暴睜,臉色唰得一下變得青白,半晌才抬起頭,將信遞給鄭小柳,擠出聲音道:「鄭捕快,此信——你暫且收好,切莫讓展護衛看到……」

  「什麼信不讓展某看到?」

  一個晴朗嗓音突然響起,一人推門而入,藍衫松影,劍眉星目,正是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展、展大人……」鄭小柳一見來人,趕忙抱拳施禮,頓把公孫先生遞信的手晾在半空,往回收也不是,向前送也不是。

  展昭黑眸一掃,就瞥見公孫先生不大正常的臉色,上前一步,便伸手將公孫先生手裡的信取了過來,一字一句念道: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清澈如水的嗓音,一聲一聲,蕩起陣陣漣漪,不過輕吟出聲,竟將近在咫尺的鄭小柳聽了個面紅耳赤、頭暈目眩。

  讀罷,展昭看了一眼滿臉通紅的鄭小柳,好似明白了幾分,微微一笑,揶揄道:「不知是誰家的姑娘能有如此福氣,能得鄭捕快如此青睞。」

  鄭小柳臉色更紅,嘴巴砸吧了兩下,愣是沒出聲。

  展昭將信遞到鄭小柳手中,整了整臉色道:「鄭捕快,你可知金校尉去了何處,為何已到練功的時辰卻遲遲不見?」

  「這……」鄭小柳瞅了一眼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趕忙道:「展護衛,金校尉告假了。」

  「告假?何時告的假?為何告假?為何展某不知?」展昭眉頭一皺,脫口而出四個連問句。

  「這個……」號稱足智多謀出口成章能言善辯的公孫先生此時竟有些舌頭打結,「金校尉走得匆忙,未多加交代,想必是有什麼急事……」

  「走?」展昭上前一步,「去了何處?急事?什麼急事?」又是三個連續問句。

  「這個……」公孫先生微微後撤一步,欲顧左右而言他。

  「公孫先生?!」展昭又上前一步,渾身氣勢突增。

  「展、展大人……」鄭小柳被展昭氣勢壓得幾乎直不起腰,猶豫道,「金校尉是看了一封信才……」

  「鄭小柳!」公孫先生急忙提聲喝住鄭小柳後半句,可為時已晚。

  「信?什麼信?」展昭扭過頭,直直望著鄭小柳。

  「就、就是……」鄭小柳一雙豹子眼怯生生望向公孫先生。

  「鄭捕快!」展昭猛然提聲。

  鄭小柳眼一閉、心一橫:「就是展大人您剛剛看的那封信!」

  …………

  書房內一陣死寂。

  公孫先生抬首扶額,暗暗搖頭。

  鄭小柳縮肩弓背,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突然,展昭一把搶過鄭小柳手中的信紙,一字一頓、一聲一咬牙讀到:「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修長手指指節發白,忽然間,指尖的信紙撕拉一聲無端憑空碎裂,飄然落地,竟是被內功震裂。

  許久,才聽到一個陰沉的聲音從展昭口中傳出。

  「金虔可是看了這封信才匆匆離去的?」

  「是、是……」鄭小柳趕忙點頭。

  「金虔去了何處?」

  「金、金校尉沒說……況且以金校尉的腳力,俺也看不清楚他去了哪……」

  「……」

  「金校尉只是在臨行前留了一句讓俺替他告假……」

  「那送信的人是什麼人?」

  「是、是一個僕役打扮的青年……」

  「是何等模樣?」

  「這、這,屬下、屬下沒看清楚……」

  「沒看清楚?!」

  「回、回展大人,屬、屬下只顧著看信封上那有些奇怪的落款,所以沒顧上看送信人的模樣……」

  「落款?是何落款?」

  「說起那落款倒有些意思,叫什麼『仙公子、聖公子』,哪有人叫這等怪異名字……」

  「仙公子……聖公子……」展昭雙眸沉不見底,慢慢咬讀這兩個名字,聽得鄭小柳一個激靈從頭抖到腳。

  突然,展昭猛一轉身,身形如箭,嗖得一下衝出房門,只能隱約聽到空中飄散的怒氣匯聚成音:

  「好,很好……不來練功……卻偏有閒情逸致花前月下……好一個仙公子……聖公子……」

  徒留鄭小柳與公孫先生在書房內面面相覷。

  半晌,公孫先生才長長嘆了一口氣,上前拍了拍鄭小柳的肩膀,幽幽道:「鄭捕快,你可曾聽過禍從口出這句話?」

  鄭小柳撓撓腦袋,有些不明所以:「公孫先生,展大人他……」

  公孫先生嘆了一口氣,目光遠眺:「但願金校尉能早日歸來啊……」

  *

  兩日後,蘆花蕩陷空島。

  「四哥——」一抹白影帶著燦燦陽光衝進翻江鼠蔣平院內,急聲問道,「四哥,你可知江湖上有什麼人的名號是『仙公子、聖公子』的?」

  悠然躺在樹蔭下躺椅上的蔣平拿下遮在臉上的鵝毛扇,望向自家五弟:「仙公子?聖公子?如此奇怪的名號五弟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白玉堂咧嘴一笑,露出閃閃發亮的白牙:「嘿,四哥,這可是開封府的貓兒百里加急飛鴿傳書問的……嘿嘿……」

  「展昭?」蔣平摸著兩撇油鬍子,眨了眨眼,「竟然還有展昭不知道的人物,這倒有些意思。」

  「四哥,你倒是聽過這兩個人名號沒有啊?」白玉堂有些著急問道。

  蔣平輕搖鵝毛扇,一副高深莫測模樣瞅著白玉堂,半晌,才慢悠悠道出一句:「從未聽過!」

  白玉堂桃花眼頓時圓瞪。

  「不過……」蔣平眯起雙眼,又慢悠悠道出一句,「聽這名字——倒像是……」

  「倒像是什麼啊?四哥你就別吊人胃口了!」白玉堂跳腳道。

  「採花大盜!」蔣平正色道。

  「採花大盜?!」白玉堂一雙桃花眼繃大,眸子轉了兩圈,若有所悟笑道,「我就說嘛,想我白五爺縱橫江湖多年,怎麼可能有我白五爺未聽過的名號,定是這兩人乃是江湖上不入流的人物!」話音未落,就見白玉堂一個轉身飛奔出門,邊跑邊嚷嚷道,「五爺我這就飛鴿傳信給那貓兒,讓那向來自負的貓兒也看看,我陷空島就是比他們開封府強……嘿嘿……」

  白影一閃,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

  蔣平四平八穩搖著鵝毛扇,一雙眼睛眯著不動,半晌才幽幽道出一句:「什麼採花大盜,我不過是說著玩的,五弟竟然當真了……」

  *

  距東京汴梁五十里外的一座小鎮上,金虔正挖空心思朝著對面兩位仙風道骨的老頭大獻慇勤:

  「仙公子……聖公子……如此雅緻的名號也只有二位師父才能想到啊……」

  「哈哈,我就知道徒兒一見信上的落款就能猜到是為師的手筆。」醫仙摸著雪白的長鬚,呵呵笑道。

  金虔臉皮一抽,維持住笑臉,繼續道:「那是自然,身為二位師父的入室弟子,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醫仙點點頭,親切問道:「那徒兒可知信上那三句詩詞所喻何意?」

  金虔臉皮又是一抽:「第一句:『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想必是說二位師父對徒兒甚是想念……」

  醫仙拈鬚。

  「這第二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應是說二位師父遇到了十分困難之事,致使食之無味、睡之不安、身形消瘦……」

  醫仙點頭。

  「至於這第三句:『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意思恐怕是……」金虔說到這,頓了一頓,瞅了對面兩人一眼,臉皮抽抖道,「意思應是——若是徒兒不能及時趕到,致使二位師父遇到不測,定要攜徒兒一同共赴黃泉!」

  「甚好、甚好!」醫仙撫掌大笑,「徒兒聰慧,竟將為師之意揣摩得如此透徹,為師幸甚、幸甚啊!」

  「大師父過獎。」金虔趕忙低頭作揖,擺出一副謙卑模樣,卻是暗暗抹汗,心中暗道:

  嘖嘖,三句詩詞串起來就一個中心思想:「我們遇到麻煩了,徒弟速來解圍,若是不來,哼哼,定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我們的行動綱領就是: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虧咱甚有自知之明,早料到不會有人為咱寫什麼情詩,加上這什麼「仙公子、聖公子」如此的惡俗名號,才能想到是這兩個老傢伙的手筆,否則若是誤了這二位老人家的事,還不知要出什麼大簍子呢!

  「好了!」一旁許久不出聲的毒聖終於耐不住性子,沉著臉冷聲道,「何必廢話這麼多,徒兒,速速把為師欠下這酒樓的銀子付了了賬!」

  金虔聞言猛一抬頭,雙目暴突,脖筋僵硬:「難道二位師父信上所言的難事是……」

  「咳咳……」醫仙乾咳兩聲,「為師此行走的匆忙,隨身所帶盤纏有限,所以……」

  金虔雙眼更暴,脫口道:「以二位師父的身手……」吃個霸王餐豈不是小菜一碟?

  可是後半句還未出口,就被毒聖打斷:「我二人是何等人物,怎可行那小人所為?!」

  金虔頓時無語。

  「這位小哥,」一旁等了許久的掌櫃終於找到空隙插嘴,「這二位這幾日共花銷了五十三兩四錢白銀。」

  「五十三兩四錢白銀?!」金虔僵著脖子扭過頭,瞅了那掌櫃半晌,才費力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層層疊疊翻開數層,抽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銀票,遞向掌櫃,顫聲道:「這裡是五十五兩的銀票……」

  掌櫃大喜,趕忙去抽銀票,可抽了半天,也無法將銀票從金虔手中抽出,不由納悶,抬頭一望,只見金虔細眼中溢出點點水光,吸著鼻子道:「掌櫃的可要記得找錢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掌櫃趕忙點頭,這才從金虔手裡抽出了銀票,匆匆而去。

  金虔望著掌櫃遠去的背影,心痛欲絕。

  醫仙一臉欣慰,瞅了金虔一眼,端起茶盞抿了兩口道:「何必找來找去那麼麻煩,既然還餘下幾兩銀子,不妨讓小二再上幾盤點心,為徒兒洗塵。」

  金虔猛然轉頭盯著醫仙,臉色大變。

  只見毒聖也一臉贊同道:「也好。」

  金虔頓時兩眼一翻白,撲通一下栽倒在地,臨暈倒之前,心中只有一句肺腑之言繼續宣洩:

  丫的你兩個敗家大神,那可是咱大半年的俸祿啊啊啊啊!

  *

  兩日後,開封府書房內。

  包大人一臉愁雲慘淡,對著公孫先生一陣哀聲嘆氣。

  「大人,今日入宮見駕可是有要事發生?為何如此?」公孫先生問道。

  包大人幽幽望了公孫先生一眼,緩緩道:「公孫先生,這幾日展護衛可有何異常之舉?」

  「這……」公孫先生一時語結,躊躇半晌才道,「展護衛這幾日……好似對些採花問柳的案子頗為上心,其它……倒也沒有什麼異常之舉……」

  「採花問柳的案子?」包大人捻著長鬚沉吟半晌,「難道是什麼證物,所以才累展護衛如此在意……」

  「什麼證物?」公孫先生奇道。

  包大人嘆了一口氣道:「就是昨日展護衛在宮中輪值之時,無意間吟誦了幾句詩詞,惹得宮內宮娥混亂一片,甚至驚動了聖上……」

  「什麼詩詞……」公孫先生臉色一變,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好似是『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幾句。」包大人長嘆一口氣道。

  一滴汗珠從開封府首席主簿的頭頂滑了下來。

  包大人瞅了公孫先生一眼,又道:「公孫先生,展護衛今年多大了?」

  公孫先生一愣,道:「展護衛今年二十有四……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包大人抬手扶住額頭:「聖上今日召本府前去,言語間對展護衛的終身大事頗為關注,言下之意就是暗示本府盡快為展護衛尋一門好親事,免得展護衛又閒來吟詩作對引得宮娥春心大動,無心當值,導致宮內一片混亂……」

  「這……」公孫先生不由抬手抹了抹腦門的冷汗,「怕還是要問問展護衛的意思才好……」

  包大人神色一黯,道,「聖上雖未下嚴旨,可言語間卻也十分酌定……公孫先生還是速速聯繫幾位口碑不錯的媒婆,為展護衛安排一下相親事宜吧……」

  「學生知道……」公孫先生躬身抱拳,緩緩退出書房,對著屋外一片晴空長嘆道,「這要如何安排?唉……金校尉,你這次可捅出大簍子了……」

  *

  「阿嚏!阿嚏!阿嚏!」一連三個噴嚏,直把金虔鼻涕眼淚一齊噴了出來糊在臉上,「阿嚏!嘖,該不會這一路上趕得太急,累病了吧,怎麼這幾日一直噴嚏不停?」抬手抹了眼皮數下,金虔才看清眼前的街道,不由一愣。

  扭著脖子瞅瞅右邊,瞪起眼睛望望左邊,踮起腳尖瞧瞧遠處,蹲下身形探探地形,金虔更覺莫名。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沒錯啊!怎麼看這都是開封府衙的前街啊!

  可瞧這陣勢……難道是老包為了增加收入、開源節流,把開封府衙的前街承包給菜市場了?

  只見這開封府衙之前,一眼望過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腦袋,一個挨一個、一個擠一個,真是人山人海、填街塞巷,將偌大一個街道塞得是水洩不通;再一細看,更是令人驚奇,人群中竟是些打扮得花紅柳綠的媒婆佔大多數,個個甩著顏色鮮豔的帕子直往上衝,擠不上去的,就插隊,其中還夾雜揪耳朵的、撕臉皮的、踹屁股的、拽頭髮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那陣勢,簡直比現代當紅偶像的歌迷簽名會還誇張。

  還有媒婆一邊往前擠,一邊嚷嚷:

  「讓開、讓開,我可是幫汴梁城首富王員外家的千金來說媒的!」

  那邊一個媒婆也不干示弱:「王員外算什麼,俺可是幫當朝戶部侍郎張侍郎家的千金來說媒的!」

  「我可是李將軍家的二小姐……」

  「我是……」

  如此這般。

  聽得金虔是一頭霧水,暗道:何時這開封府衙的前街變成婚姻介紹所了?

  想到這,金虔趕忙向前擠了擠,向一個媒婆問道:「敢問這位大姐,這些人到底是準備向誰說媒啊?」

  那媒婆十分鄙夷地瞅了金虔一眼,道:「這麼大的事兒這你都不知道?!三天前開封府公孫先生放話出來,說要幫開封府的展大人說一門好親事,方圓百里的媒婆都被汴梁城大官大戶未出閣的千金小姐給請來了,全都在這排隊準備進開封府衙向展大人說媒呢!」

  「什麼?!」金虔一聽頓時臉色大變,「你說的開封府的展大人可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媒婆斜了金虔一眼,哼聲道,「難道大宋還有另外一個展大人能讓汴梁城的小姐如此?」

  金虔細目圓瞪,嘴皮顫抖,忽然一個縱身,憑空躍起,飛踏一眾媒婆的肩膀,一陣風似的衝進了人頭濟濟的開封府衙。

  *

  「展大人,您瞅瞅這王員外家的千金,那可叫一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長得那叫一個俊啊!」

  一個媒婆扯著一張畫卷,直往展昭臉上貼。

  展昭劍眉緊蹙,俊臉泛黑,腳下一晃,不著痕跡一轉身,讓那個媒婆撲了個空,可腳下還未站穩,迎面又撲過來一個媒婆,手裡拎著一張畫卷,笑嘻嘻道:「展大人,俗話說娶妻娶閒,光漂亮能有什麼用,來看看這許大人家的四千金,那叫一個秀外慧中,琴棋書畫、刺繡針織,樣樣精通,這樣的媳婦,才是娶妻首選啊!」

  展昭臉色一暗,身形一轉,又晃了過去,可就這一轉身的功夫,又湧上來五六個媒婆,將展昭團團圍住。

  「展大人,看看齊大人家的三小姐,絕對……」

  「展大人,還是先看王員外家的千金……」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聒噪的聲線幾乎將房頂掀翻。

  屋內柳邊站立觀望的四位校尉大人,邊看邊不由咂舌。

  「什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俺看連展大人一半都不如。」趙虎瞄了一眼畫卷,小聲嘀咕道。

  「噓,小聲點,讓展大人聽見可就不妙了。」王朝小心翼翼望了一眼被圍在中央的展昭,悄聲道,「展大人的臉色可不怎麼好看!」

  張龍撇撇嘴:「什麼琴棋書畫、刺繡針織,還不如會些武藝醫術的實用,要我說,老婆還是要找個身體健壯的,到時候多生幾個大胖小子,傳宗接代才好!」

  馬漢嘆了一口氣:「也不知大人和公孫先生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要為展大人安排什麼相親,鬧得府裡雞犬不寧的……」

  「嘿、何止府裡雞犬不寧,我看這整個汴梁城都要被掀過來了!」張龍樂道。

  「公孫先生呢?」王朝問道。

  「早就跑到大人書房裡躲清閒去了。」馬漢嘆氣。

  四人對視一眼,同時嘆了口氣。

  「那為何讓俺們待在這?」趙虎道。

  「怕展大人一個沒撐住,把這些媒婆砍了。」張龍推測。

  四人又同時望了一眼展昭。

  「不太妙,展大人臉都快和大人的臉一個色兒了。」趙虎道。

  「拳頭也握起來了。」王朝道。

  「那哪裡是握拳頭,那是要拔劍了!」馬漢驚呼。

  「好大的殺氣!壞了、壞了,要壞事!快、快去請公孫先生來鎮一鎮!」張龍嚷道。

  話音未落,就聽門板哢嚓一聲被人踢開,一個人影攜著高呼衝了進來:

  「都給咱閃一邊去!!」

  屋內眾人頓時一驚,定眼一望,只見來人雙手叉腰,橫眉冷豎,一雙細眼溢滿凶氣,氣勢洶洶站在門口,正是突然告假消失了數日的金虔。

  「金校尉?!」眾人齊呼。

  金虔瞪著細眼在一眾媒婆身上一掃,眾媒婆頓時一個冷戰,不由後退了幾步,散在了展昭身側三尺之外。

  王朝等人只覺展昭身上的殺氣竟突然消去了不少。

  金虔冷哼一聲,幾步走到展昭身前,一轉身將展昭擋在身後,叉腰冷聲道:「有咱在,咱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敢給展大人說媒?!」

  這一句一出口,屋內眾人頓覺有股暖暖的春意蕩漾飄散,抬眼一望,不由一愣。

  只見站在金虔身後的展昭,雖還是肅著一張俊臉,可那雙黑爍眸子深處,卻是波光粼粼,好似漾起了兩潭春水一般,悠悠蕩蕩,看得眾人心跳不穩,呼吸不暢。

  金虔背對展昭,自是毫無所覺,依然氣勢盎然道:「給展大人說媒,何時輪得到你們?!竟想從開封府賺大媒紅包,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說到這,一個轉身,朝著展昭一抱拳,「展大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展大人您要是看上了誰家的千金,只要跟屬下說一聲,屬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也定會幫您說成親事,至於這大媒的紅包……」金虔眨了眨眼,「展大人您放心,屬下收得絕對比這些媒婆低……」

  越說聲音愈低,越說底氣愈弱,金虔發覺每當自己多說一個字,展昭渾身散發的冷氣就多增一分。

  而屋內其他眾人,除了四大校尉勉強貼牆站立外,其餘的幾名媒婆早就一溜煙跑了個乾淨。

  「展、展大人?」金虔費勁全身力氣才能勉強弓腰站立。

  「展某何時說要成親?」展昭眯眼。

  「這、這個……難道不是?」

  「就算展某要成親,也不勞金校尉費心。」

  「是、是……屬下多慮了……」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

  「屬、屬下在!」

  「把那些媒婆打發回去,展某稍後自會告知大人和公孫先生!」

  「屬下遵命!」四大校尉立即像得了特赦一般奪門而去,留金虔一人立在屋中瑟瑟發抖。

  靜了半晌,展昭突然出聲:

  「仙公子、聖公子是什麼人?」

  「誒?」金虔一愣。

  「為何送情詩給你?」展昭肅顏。

  「啊?」金虔抬頭。

  「可是採花大盜?」展昭蹙眉。

  「哈?」金虔目瞪口呆。

  「金校尉……」展昭說了半句,沉眉頓了頓,眸子閃了閃,「雖說你是男子之身,但展某翻閱了近幾年的案宗,如今的採花大盜……金校尉……你……可還好?」

  「咦?咦?!咦?!!」金虔臉皮開始隨著眼皮一同抖動,直抖得展昭臉色變得漆黑無比,才反應過來,趕忙澄清道:

  「展、展大人,你誤會了,那仙公子、聖公子乃是、乃是屬下的遠親,那幾句情詩乃是、乃是他們遇到困難的暗號,告知屬下他們遇到了麻煩,事出緊急,屬下未能向展大人稟明,實在是屬下失職。」

  展昭一皺眉:「果真如此?」

  金虔急忙點頭:「確實如此。」

  展昭臉色漸緩,點了點頭道:「無事便好。」

  金虔也鬆了口氣,暗道:都怪這兩個老傢伙,起這麼怪的名字,惹人誤會。

  「不知金校尉的兩位親戚遇到了什麼麻煩?」展昭突然問道。

  「啊……就是欠賬不還什麼的……」金虔臉皮隱隱一抽回道。

  展昭瞅了金虔一眼,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

  數日後,開封府書房內。

  「萬歲又下旨不讓展護衛相親了?」公孫先生微愕。

  包大人扶額頭,有氣無力點了點頭。

  「為何?」

  包大人嘆氣道:「前幾日因展護衛相親一事,導致京城內治安大亂,更有數名王公大臣為了搶展護衛這個女婿在朝堂上一言不和、大打出手,致使朝堂一片混亂……」

  公孫先生愣然。

  「龍顏大怒,立即下旨道: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的終身大事——還是拖一拖吧。」

  公孫先生鬆了一口氣道:「也好、也好。金校尉平安歸來,展護衛也不用吟詩了……」

  「先生在說什麼?」

  「呵呵……」

  *

  又數日後,開封府夫子院內。

  「公孫先生你說什麼?」金虔瞪著眼睛驚道。

  公孫先生慢悠悠道:「在下是說,金校尉的俸祿展護衛已經領走了。」

  「展大人?!」金虔只覺眼白有往上翻的趨勢,「為、為何?」

  「展護衛說——」公孫先生一挺腰板,學著展昭表情口氣肅然道:「若是以後金校尉的遠方親戚再來借錢,盡可讓他們來找展某。」

  「嗯哈?」金虔半邊臉僵硬。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拍了拍金虔肩膀道:「展護衛定是怕金校尉年幼被人騙了俸祿,所以才替金校尉領管俸銀。有展護衛幫襯,金校尉以後盡可放寬心。」

  金虔直直瞪著公孫先生,呼吸停滯,許久,才倒出一口氣,僵硬道:「公孫先生所言甚是、甚是……」

  「金校尉明白就好。」

  金虔點點頭,精神恍惚地朝門外走去。

  就聽公孫先生在身後道:「金校尉,以後告假還是告知展護衛一聲較好。」

  金虔卻好似沒聽見一般,無精打采走出了大門。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喃喃道:「如今連俸祿都領不到,恐怕想告假出門也難啊……」

  *

  又又數日後,陷空島。

  白玉堂抓著一張信箋衝到翻江鼠蔣平屋內,興沖沖嚷嚷道:「四哥、四哥,開封府的貓兒回信了。」

  「哦?」蔣平放下茶盞,扇了兩下鵝毛扇,「難道是為了上次詢問仙公子、聖公子一事?」

  「八成是。」白玉堂把信箋展開瞅了瞅,劍眉一皺,「這貓兒是吃錯藥了還是怎樣,怎麼文縐縐寫起詩來了?莫名其妙。」

  蔣平眨眨眼,湊上前:「我看看。」

  白玉堂將信箋遞了過去。

  蔣平定眼一看,雙眼不由猛得放大,又忽地縮小,道:「五弟,你上次是如何回的信?」

  「自是依四哥所言,言明那兩個什麼聖公子、仙公子乃是採花大盜。」白玉堂回道,頓了頓,又問道,「四哥這兩句詩是什麼意思?」

  「這個……」蔣平若有所思摸著兩撇八字鬍,緩緩道,「為兄還要參詳參詳。」

  白玉堂翻了個白眼:「我就說那貓兒在公門呆傻了,拽文寫句的讓人不舒服!得,四哥,等你參詳明白了,再告訴小弟一聲。」

  說罷,一個閃身,又不見了蹤影。

  蔣平笑吟吟拿起信箋,慢悠悠吟道:

  「琵琶欲響,畫已成章。哼哼,展昭倒是好文采,好一首藏頭詩——琵畫……屁話……還好五弟性子急,沒細看,這信還是儘早毀了的好,等五弟回過味兒來,可就不妙了……」

  言罷,蔣平立即將手中的信撕了個粉碎,然後繼續氣定神閒品茗。

  *

  又又又數日後,開封府衙三班院內。

  「金、金虔,俺真的沒錢,你就別逼俺了……」趙虎哭喪著臉道。

  「趙虎,咱倆可是鐵哥們,你總不能看著兄弟咱喝西北風而不顧吧?!」金虔目顯凶光,一步一步逼向趙虎。

  趙虎哭喪相更重:「俺的俸銀都寄給俺娘了,真的沒錢了,俺真的沒錢給金虔你那、那個『入骨』啊……」

  「是『入股、入股』!」金虔滿臉笑意,繼續向趙虎逼近,「只要趙虎兄每月『入股』五兩白銀,讓咱有本錢做個小生意翻身,年底分紅定少不了趙兄的好處!」

  「俺、俺真的沒錢……」趙虎貼在牆上,幾乎哭出來,「張大哥,馬大哥,快來替俺說說好話啊!」

  張龍黑著臉道:「趙虎,你就死心吧!讓金校尉盯上的人,想跑那是——沒門!」

  馬漢一旁無可奈何道:「趙老弟,你就認了吧,我瞞著你嫂子存的私房錢都『入了骨』啊……都怪展大人,管誰的俸祿不好,偏偏要管金校尉……唉……這要是讓翠蘭知道了……唉……」

  而在後衙夫子院內。

  「臭貓,你那兩句詩是什麼意思?!」

  「白兄說得是什麼詩?」

  「你這隻臭貓還裝傻!你那分明是藏頭詩!」

  「展某不記得。」

  「明明是你飛鴿傳書到陷空島的!」

  「詩在何處?」

  「……」

  「無憑無據,白兄莫要誣陷展某。」

  「你!!」

  「白兄,君子動口不動手!」

  「……」

  轟隆隆……數棵大樹應聲而倒。

  夫子院書房內。

  「公孫先生,本府覺得最近府裡有些熱鬧啊……」

  「大人,學生也是如此認為。」

  「唉……有點太熱鬧了……」

  「大人所言甚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04:5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32 PM 編輯

青龍珠 第一回 解毒校尉擔驚嚇 端午百索又現身

  柳邊蟬聲啼露葉,日暖風輕繞絲雲。

  晌午時分,汴河畔旁綠柳依依,夏風習習,拂散縷縷暑意,雖不比河中乘涼畫舫、輕舟愜意,但比起汴梁城中好似蒸騰般的熱浪自是好了數倍不止。

  臨岸一所雅緻茶舍之內,幾人品茶、幾人賞景,幾人吟詩,自有一番風流姿韻,忽然,門口牌旗一動,幾個人影匆匆走了進來,小二哥一看來了生意,趕忙上前招待,可待看清來人,卻是不由一愣。

  只見這幾人,個個膀大腰圓,一身黑紅裝扮,左側腰配闊葉大刀,右側腰綴腰牌,刻有「開封府衙」四字。

  「原來是開封府的官爺到了,裡面請、裡面請!」小二一眼認出這幾人身份,頓時眉開眼笑,熱情萬分。

  可這幾人卻是連小二瞅都不瞅,只是在茶舍內外四下觀望,額冒汗珠,面色焦急,好似在尋什麼東西。

  「瞅見了沒有?」

  「沒看見啊。」

  「難道不在這?」

  「這河邊的茶社、茶樓都找遍了,這是最後一家了。」

  幾個差役面色不善嘀嘀咕咕了一陣,突然一轉身從後面揪出一個小差役,急聲問道:「我說鄭小柳,你該不是忽悠咱們吧?」

  被揪出的鄭小柳哭喪著一張臉,瞪著一雙溜圓的豹子眼道:「今日輪到他休日,他只告訴俺要去河邊的茶社乘涼,誰曉得是哪家茶舍……」

  眾差役頓時沒轍。

  小二哥瞅了瞅幾人,不由好奇問道:「幾位官爺可是要找人?」

  「沒錯、沒錯,是找人!」

  「小二哥可曾看見一個瘦得像竹竿……」

  「眼睛細眯眯的……」

  「渾身帶著大蒜味……」

  「一看見銀子就好像山裡的野狼一般雙眼放綠光的小子?」

  眾衙役七嘴八舌、指手劃腳嚷嚷道。

  店小二被一眾衙役圍在中間,嚇得臉都白了:「幾、幾位官爺,你們說得是人還是狼啊?」

  「自然是人!」

  「小人、小人沒見過長得像狼一樣的人……」

  眾衙役一聽,頓時沮喪,數個七尺男兒就好像被霜打了一般都耷拉下了腦袋。

  「不、不過,若是瘦的像竹竿、眼睛細眯眯,身上有大蒜味兒的,小人倒是見過一個……」店小二猶豫道。

  「什麼?!在哪?」眾衙役頓時數目齊瞪,高聲呼道。

  店小二顫悠悠豎起一根手指向茶舍的角落指了指。

  一眾衙役疾步走了過去,定眼一望,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只見茶舍角落一張方桌之上,趴著一人,手臂長掛,頭枕桌面,雙目緊閉,口齒半開,隱隱傳出呼聲,看樣子睡得正香,屋外燦燦陽光射在臉上,竟顯得此人面頰皮膚白裡透紅,晶瑩剔透,盈盈動人。

  眾衙役先是一愣,進前兩步再仔細一看,臉色不由同時一黑。

  就聽有人小聲嘀咕道:

  「堂堂開封府從六品校尉,竟睡得滿臉口水……」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幸好今日是他休日,沒穿校尉服,否則咱們開封府的臉面豈不是都被丟光了……」

  鄭小柳頂著滿頭黑線上前呼道:「金虔,快醒醒。」

  趴睡在桌上的金虔砸吧砸吧嘴巴,頭扭了個方向,繼續大睡。

  眾衙役額頭頓顯十字青筋。

  這個上前,朝著金虔耳朵一聲高喝:「金校尉,大人傳你回衙!」

  桌上之人無動於衷。

  那個近身,對著金虔腦袋一陣猛拍:「金校尉、金校尉!

  剛拍了兩下,就突覺不妥,只感渾身一陣奇癢難耐,面皮之上泛出紅疹,周圍眾衙役一看大驚失色,趕忙衝到旁側拎起兩個大茶壺對著起疹的衙役一陣猛澆水,直到把那衙役淋得跟落湯雞似的,才停手。

  直到那衙役臉上的紅疹漸漸消去,眾衙役才好似大難不死一般長呼了一口氣。

  「是癢粉,還好咱們幾個反應快。」

  「幸好公孫先生告訴的法子好使……」

  「兄弟,珍愛身家性命,遠離金姓校尉!」

  忙活完了,眾衙役瞅著金虔又犯了愁,碰又碰不得,叫又叫不醒,如何是好?

  不知哪個突發奇想,突然提氣高聲喝道:

  「跑水了!快救火啊!」

  毫無反應。

  「倚翠樓的花魁啊,美人啊啊!!」

  無效。

  「金子、好大一塊金子!」

  金虔微微動了動。

  「發俸祿了!」

  又動了動……然後,歸於死睡。

  「……」沒詞了。

  眾衙役你瞪我,我瞪你,目光唰得一下射向鄭小柳。

  鄭小柳渾身一個激靈,抓耳撓腮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高聲道:「展大人!」

  話音未落,就見前一刻還趴在桌上睡得好似死豬之人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竄起身,雙腳八字開,手臂平直伸,腰桿筆直如松柏,雙目炯炯神又亮,擺出一個標準馬步姿勢精神奕奕道:「展大人,屬下今日絕未偷懶,請展大人明察!」

  ……

  茶舍內很安靜,安靜到能聽到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一位客人將壺中的茶水倒到桌面的涓涓細流聲。

  「噗!」

  「哈哈哈……」

  不知是誰開了個頭,眾衙役瞅著標準馬步的金虔笑得是前俯後仰、氣短捧肚。

  金虔瞪著細眼如臨大敵一般在四周掃射了一圈,卻未發現那抹熟悉藍影,頓時臉色一沉,呼喝道:「奶奶的,是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傢伙竟敢在咱的公休日擾了咱的好夢,還不速速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眾衙役捧肚子的捧肚子,抹眼淚的抹眼淚,都同時指向了鄭小柳。

  「鄭小柳!「金虔咯吱咯吱捏著拳頭,眯著細眼,咬牙切齒朝著鄭小柳邁步道,「雖然咱倆又同屋之誼,但擾睡之仇不共戴天,你莫要怪咱心狠手辣……」

  鄭小柳臉色發白,忙忙搖手呼道:「金虔,你莫要誤會,是包大人招你回衙,俺們幾個都快把汴梁城河邊的茶舍翻遍了才尋到你,包大人怕是早就等急了……」

  「包大人找咱?」金虔眨眨眼,「是何事?」

  「俺不曉得,說是有人中毒,命俺們幾個……」

  「中毒?」金虔一聲驚呼,開始在原地打轉,「中毒、中毒、中毒!如此高難度、高風險的活計向來都是某隻貓兒專利……嘖嘖……」說到這,只見金虔猛一仰首、細目遠眺、爍爍閃光,口中扯出一個高八度:「展大人,屬下來了——」

  「嗖」的一聲,眨眼間,消瘦身影已消失不見,只餘一股塵煙飄蕩遠去。

  眾衙役皆停了笑聲,目瞪口呆瞅著金虔消失方向。

  半晌,才有人回過神來,讚嘆道:

  「金校尉的輕功又精進了不少。」

  「看來展大人的指導頗有成效。」

  「金校尉能有展大人親自指教,真是福氣啊……」

  「咳咳,幾位開封府的官爺。」店小二插入一個腦袋道,「剛剛那位可是開封府的官爺?」

  「那是自然,除了咱們開封府人,誰能有這麼好的身手?」眾衙役自豪道。

  「太好了……」店小二大鬆了一口氣道,「那位小官爺點了四壺碧螺春、三壺龍井、三碗鹵梅水,一碗薑蜜水,八盤桂花糕、六碗湯餅、兩籠蒸餅、四盤小菜……總共是三兩八錢五釐二分白銀,幾位官爺先把帳結了吧!」

  「……」

  汴河波光粼粼,映照開封府眾衙役微微抽搐臉皮,河畔裊裊絲風,吹拂著眾衙役的僵硬身形。

  「金虔!!」數聲高喝齊鳴,震天動地。

  此後江湖盛傳,開封府衙役,個個內功深厚,獅吼功登峰造極,只要朝著肖小盜賊這麼一吼,定讓人七竅流血,一命嗚呼。

  *

  開封府夫子院內西廂房外,包大人面色陰鬱,不停踱步來回,王朝等四位校尉圍在廂房門外,滿面焦急,薄汗滿面,頻頻向廂房內觀望。

  「公孫先生,依你所見,李捕頭的傷可有大礙?」包大人焦急問道。

  公孫先生緊皺眉頭:「大人,李捕頭身上的傷不礙事,只是這傷口上的毒卻有些棘手。」

  包大人、四位校尉臉色同時一沉。

  「大人也不必太過擔心。」公孫先生繼續道,「展護衛正在屋內為李捕頭運功逼毒,相信以展護衛的功力,定能制住毒性。」

  眾人微微鬆了一口氣,又定定盯著緊閉的西廂房門板。

  忽然,只見門板一動,一人拉開門扇。

  劍眉微蹙,薄唇泛白,汗濕額角,一身大紅官袍也微透汗漬,正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展護衛!」

  「展大人!」

  展昭朝著眾人微一頷首,道:「屬下已經運功將李捕頭的毒性逼入李捕頭手臂,但卻始終無法將此毒逼出李捕頭體外……」

  眾人臉色一變,趕忙疾步走進廂房。

  只見一人臥於床鋪之上,面色慘白,左臂搭在床鋪外側,隱現黑暈,正是開封府快班捕頭李紹。

  公孫先生趕忙坐下身號脈。

  「公孫先生可解得了這毒?」片刻之後,包大人問道。

  公孫先生緩聲道:「此毒十分詭異,剛剛診脈所見,毒勢洶洶,十分凶險,可此時再看,卻又好像慢性毒物一般,毫無動靜。學生覺得……似乎和金校尉常用的毒彈……若是金校尉在此,或許能多出幾分把握。」

  包大人神色一肅,提聲道:「王朝、馬漢,本府命你二人派人去尋金校尉,為何這許久還不見回話?」

  「這……」王朝躊躇道,「今日乃是金校尉輪值休日,也不知他去了何處,屬下已經派了六隊衙役尋遍府衙上下,臨近街道,可這找了大半個時辰,毫無消息……」

  「六隊衙役找了半個時辰連一個人都找不到?」包大人臉色有些不善。

  四大校尉頓時一縮脖子,面容之上有些委屈。

  「啟稟大人,」馬漢抱拳接口道,「金校尉行蹤不定,輕功卓絕,平日裡除了展大人,誰也尋不到他的蹤影……剛剛展大人為李捕頭療傷,無暇分身,所以……」

  「或許是這幾日金校尉被展大人……咳,那個練功練得太累了……尋個地方躲起來睡覺去了……」馬漢偷眼望了展昭一眼,小聲嘀咕道。

  眾人目光唰得一下射向了展昭。

  展昭眉頭一動,垂眼抱拳道:「大人……還是讓屬下出去尋一尋……」

  話剛說了一半,就聽廂房外一陣雞飛狗跳,一股煙塵呼嘯而至,還攜著一聲淒厲呼聲:「展大人啊啊啊啊……屬下來遲了……」

  眾人一驚,不由同時後撤一步。

  只見一個人影從那股煙塵裡冒了出來,一猛子衝到展昭面前,一把揪住展昭衣袖,雙目圓瞪,面色惶恐,驚呼道:

  「面色泛白,額有薄汗,中氣不足,腳步虛浮……嘖嘖,展大人,您是中了斷腸草鶴頂紅砒霜情花春藥還是苗疆蠱毒唐門劇毒大內密毒?」

  這一串毒名報的既順流又成章,頓讓廂房內眾人目瞪,呆愣當場,心頭皆暗道:

  這金校尉該不是咒展護衛早點死吧……

  展昭先是一驚,又垂眼看了一眼自己被金虔死死抓住的袖口,劍眉一動,不著痕跡往回抽了抽,可那金虔雙手就好似張在自己衣袖上一樣,絲毫不動,手的主人還信誓旦旦道。

  「展大人您儘管放心,大人您吉人天相,只要公孫先生在此,定會令展大人藥到病除、妙手回春、萬事大吉、多福多壽、長命百歲……」

  展昭嘴角一動:「金校尉,展某並未中毒,而是……」

  「沒中毒?!」金虔一愣,「可瞅您這臉色……」繞著展昭一陣團團亂轉,呼啦一下蹲下身,摸了摸展昭的腳腕,「沒崴腳啊……」還沒等展昭回過神來,又呼啦一下飄到展昭身後,在展昭腰間一陣亂摸,「也沒閃著腰啊……」呼啦一下又繞到展昭身前,眼看雙手就要往展昭前胸襲去,「難道是內傷……」

  「金虔!!」

  就聽耳邊展昭一聲怒喝,金虔只覺一陣頭昏眼花,腦暈神旋,待金虔好容易穩住身形,竟發覺自己被展昭甩到了廂房牆角,而廂房內眾人,包大人、公孫先生、四位校尉皆是同一表情盯著展昭,雙眼呆滯,口齒微張,標準的恍惚神色。

  金虔順著眾人目光望去,也同是一呆。

  只見那展昭,眉峰倒豎,眼波震漾,薄唇緊抿,身姿僵直,一張如玉俊顏附加一雙貓耳朵猶如霞染,通紅透明。

  頓時有兩句應景詞句從金虔腦海中幽幽飄過:

  汴城飛花春風醉,不如御貓雙頰紅。

  半晌,金虔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恍然大悟定論道:「原來是風寒且伴有發燒症狀……」

  「展某好得很!」展昭厲聲喝道,「是李捕頭中了毒!」

  「李捕頭?哪裡?」金虔一怔,細眼在廂房內轉了個圈,這才瞅見躺在床上的李紹,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趕忙兩步蹭了過去,「屬下眼拙、眼拙……」

  「公孫先生?!」展昭利目一轉,看向開封府師爺。

  「啊?喔,對對對,李捕頭的傷不輕、不輕啊……」公孫先生輕咳兩聲,趕忙湊到了床邊。

  「是啊、是啊,不輕、不輕……」包大人、四大校尉立即同聲附和,也忙不迭地擁到了床邊。

  一時間,廂房內一片詭異寂靜,只能聽見昏睡在床鋪上的開封府捕頭沉沉的呼吸聲。

  金虔縮在眾人陰影之中,過了半晌才覺那一雙灼灼冒火的視線漸漸散去,這才安下心,開始診脈探毒,可這一探,就探出了一身冷汗。

  瞧這毒下的,專業、細緻、技術含量高:始時來勢洶洶,末時無聲無息,真是一次就到位,毒物細無聲,再看李捕頭這胳膊的色澤、色差、色調,怎麼瞅怎麼有咱本門的下毒風範……

  就聽公孫先生在耳邊道:「金校尉對此毒有何看法?」

  看法?什麼看法?

  能有如此莫名其妙毒技之人,普天之下,除了那個陰陽怪氣的二師父,就只有他的弟子——咱這個大好青年了!

  金虔頓時欲哭無淚。

  二師父您老人家不會是和開封府槓上了吧?!

  「金校尉?」公孫先生又呼了一聲。

  金虔僵硬著脖子,一寸一寸扭過腦袋,細眼直直對上公孫先生一雙鳳目。

  「金校尉難道不覺得下毒手法和毒性蔓延之勢和金校尉的手法有幾分相似……」公孫先生慢悠悠道。

  金虔頓時一個激靈,細眼四下一瞄,不由心頭一涼。

  只見公孫先生雙眼放光、包大人利目直射、四大校尉八目齊瞪,展昭眼角飛光……

  金虔頓覺自己好似被一盞聚光燈照射全身,無所遁形。

  金虔自入職開封府以來的最大危機!

  人證(開封府首席家庭醫師的公孫竹子一枝)物證(李捕頭黝黑發亮的毒胳膊一條)皆反映出此毒和自己脫不了干係!

  怎麼辦?

  矢口否認、巧言狡辯、哭天搶地、裝瘋賣傻……

  各類藉口策略在金虔腦海裡轉了圈,又一一被否決。

  金虔眯了眯眼,艱難嚥下一口唾沫。

  作為開封府的資深公務員,金虔自然瞭解在人證物證確鑿的情況下繼續在開封府一黑一白一貓面前做任何狡辯都是不明智的!

  作為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嶄新的一代,金虔自然曉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條基本政策的深刻性!

  所以,在電光火石之間,金虔迅速做了一個決定——決定說幾句實話,雖然金虔生平說過無數的實話,但這幾句是金虔自認最誠懇、最事實求是、最態度端正的、最解燃眉之急的……

  金虔細眼一瞪,一臉正色道:

  「李捕頭作為屬下的前任上司,為人正直、體恤下屬,對屬下更是愛護有加,猶如春天般的溫暖,屬下對李捕頭真是猶如滔滔江水……咳(壞了,平時對貓兒說慣了,一不小心就順嘴溜出來),十分敬重。」

  ——這表示咱沒有作案動機。

  「屬下今日整日都在汴河畔的茶肆裡體察民情,茶肆小二、掌櫃皆可作證。」

  ——這表示咱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

  「屬下今日輪休,所以未曾將藥袋帶在身邊,而且出門的時候好像還忘了鎖門……」

  ——這表示咱沒有作案工具且有被他人嫁禍之嫌疑。

  「所以、屬下……」

  「金校尉可熟悉這下毒的手法?」

  突然,包大人一句話將金虔的辯解堵了回去。

  金虔一驚,抬眼望向包大人一張黑漆漆面容,只覺自己眼前也陣陣泛黑,只得硬著頭皮道。

  「這下毒手法、所施毒性……皆與屬下相似。」

  此言一出,金虔立即縮脖閉眼,就等眾人將自己拖出廂房、嚴刑逼供、大刑伺候、渣滓洞、江姐……

  可等了半晌,卻毫無動靜。

  金虔偷偷繃開一隻眼皮,四下一瞄,不由一愣。

  只見周圍眾人皆是一臉喜色,且滿是期待的瞅著自己。

  嗯?

  「如此說來,金校尉定可解去此毒!」包大人驚喜道。

  「誒?啊,是、是……」金虔愣愣答道。

  公孫先生長呼一口氣:「果然不出學生所料,既然這下毒人與金校尉的手法相似,金校尉定然有法解去此毒。」

  「啊、啊,公孫先生過獎……」金虔愣然回道,細眼又不解瞅向眾人,心中暗道:

  不對勁啊,怎麼看起來好似沒人懷疑咱啊?!

  可是既然下毒手法相同,那咱應是第一嫌疑人,為何無人懷疑咱?

  難道……

  金虔雙眼一亮。

  現如今咱已經混得如此風生水起、童叟無欺,獲得了開封府上下的無差別信任?!

  眾人看著金虔忽奇忽喜的變換表情,不約同時一嘆。

  就見公孫先生撚鬚道,「金校尉,你可曾看見李捕頭身上的傷口?」

  「傷口?」金虔趕忙低頭查看。

  「可曾看出什麼?」

  「傷口少、深、皮肉切分俐落……」

  「所以……」

  「所以?」金虔一臉不解,扭頭望向眾人。

  包大人、公孫先生、王朝馬漢張龍趙虎皆是微微搖頭,暗暗嘆氣。

  展昭更是皺緊眉頭,露出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神色,瞥過了眼。

  「所以,傷李捕頭之人下手快、准、狠、招式乾淨俐落,定是武藝高強之人。」王朝一拍金虔肩膀道。

  金虔恍然:有道理!

  「所以,金校尉的花拳繡腿是傷不了李捕頭的。」馬漢附和道。

  金虔目瞪:花、花拳繡腿……

  「所以,金校尉雖然跟隨展大人練功許久,但仍是沒什麼進展。」張龍操著大嗓門嚷嚷道。

  金虔臉皮一抽:怎麼聽起來有點脫離主題?

  「所以,金校尉……」趙虎憨笑道,「練功要用心啊。」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所以……」公孫先生含笑道,「我們相信金校尉!」

  「屬下謝過……」金虔抱拳長揖,雙目含淚,嘴角帶笑,皮抽肉動,典型的哭笑不得。

  嘖嘖,感情因為咱的功夫太爛,早已被排除在嫌疑犯之外!早知道何必浪費咱那麼多腦細胞和唾液酶……

  眾人望著金虔,欣慰點了點頭。

  展昭雙眉一皺,做總結陳詞:「金校尉,從今日起,練功多一個時辰。」

  金虔聞言大驚,再一看眾人,竟皆是一副贊同模樣,臉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

  經過金虔和公孫先生的會診治療,李捕頭三日之內就恢復了神智,且身體恢復大有一日千里之勢。

  話說李捕頭剛一清醒,就向包大人交代了一件匪夷所思之事,自己乃是在追捕一名惡跡斑斑、幫妓院販賣人口的龜奴時被打傷的,那龜奴武藝高強、出手狠辣,實乃難得的犯罪高手。

  此消息一出,某位金姓校尉的第一反應是:嘖,這年頭,連紅燈區拉皮條的都如此囂張,這公務員真是沒法混了。

  而開封府眾衙役的第一反應是:立即將汴梁城內大小青樓列為嚴打對象!

  其後,開封府以追捕罪犯為由,針對妓院青樓提出了「三天一小掃,五天一大掃」的作戰方針,實行「時時臨檢,家家臨檢」的作戰策略,使得汴京城內眾多妓院青樓紛紛倒閉,販賣人口案件發生率直線下降,為掃黃打非事業任務做出了卓絕的貢獻……

  同時,也推動了汴京周邊地區青樓事業的蓬勃發展

  ——當然,這是後話了。

  總之,在如火如荼的掃黃打非行動中,開封汴梁迎來了眾所期盼的端午節。

  *

  黃昏時分,開封府三班院內,鄭小柳彎腰弓背,縮脖垂首,在一片燦燦夕陽中瑟瑟發抖。

  對面之人,藍衣如蔚,英姿若畫,只是一張俊臉卻板得有如鐵板一般,令人生畏。

  「已經過了練功的時辰,金校尉到底去了何處?」

  「回、回展大人,金、金虔去、去大街上……那、那個、去、去巡街了!」磕巴了半天,鄭小柳總算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巡街?」展昭皺眉,「今日不是巡過了嗎?」

  「啊?!」鄭小柳頓時語結,一對豹子眼滴溜溜轉了好幾圈,才好似猛然想到什麼一般,趕忙道,「金虔、金校尉說恰逢佳節,恐生變故,不放心所以再去巡一次,請展大人稍後片刻,不出一個時辰,金校尉定可回衙。」

  聽到此處,展昭臉色頓時緩下大半,頷首道:「總算沒忘了自己的本分。」

  說罷,轉頭就往外走。

  「展大人去何處?」鄭小柳忙問道。

  「巡街。」展昭邊走邊道。

  「喔……展大人慢走。」鄭小柳趕忙抱拳恭送。

  直到展昭身影消失在院外,鄭小柳才忽然明白過來,頓時大驚失色,驚慌道:「巡、巡街?展大人去巡街?那、那那豈不是會碰上金虔?!完了、完了,若是讓展大人看到金虔……」

  鄭小柳臉色一白,拔腿就往夫子院衝去:「公孫先生、公孫先生,大事不妙了!」

  再說展昭出了開封府就朝平日巡城街道走去,剛走了不到百步,就迎面遇見幾位提筐拎籃的大嬸。

  幾人見到展昭自是喜上眉梢,一個勁兒的打招呼:

  「展大人,去巡街啊?」

  「是。」展昭微笑頷首。

  「展大人,吃晚飯了沒啊?」

  「還沒……」展昭繼續微笑。

  「啊呀,那怎麼成,餓壞了身子怎麼辦,把這幾個粽子拎上,順便也給包大人嘗嘗鮮。」

  「誒?這……」

  「什麼這那的,難道展大人是嫌棄俺的粽子不成?」

  「不,展某沒有……」

  「沒有就成,拿著拿著!」

  「……」

  「還有這幾個鹹鴨蛋,也拿著!」

  「展某……」

  「行了,這孩子,怎麼這麼倔,讓你拿著就拿著,不然就是不給我老婆子面子。」

  「……」

  嘰裡呱啦,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幾位大嬸眉開眼笑的瞅著一手拎著一串粽子,一手拎著一筐鹹鴨蛋,一臉苦笑的展昭,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才像個過節的樣兒!」

  另一個大嬸用眼角瞄了瞄展昭手中的佩劍,笑道:「展大人這劍上的劍穗顏色好像挺新啊。」

  展昭一愣,瞅了瞅手中巨闕,不由苦笑道:「今早剛剛換上的。」

  「哦——」幾位大嬸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同聲道,「那就好、那就好……」

  「啊?」

  「沒事兒、沒事兒,展大人您忙著,俺們走了、走了……」

  說罷就好似一陣風似的離開。

  展昭望了望手中的粽子和鴨蛋,輕輕嘆了口氣,剛想轉身回衙,可抬頭一看天色,又嘆了口氣,拎著粽子鴨蛋繼續朝前走去。

  可走了不到百步——

  「展大人,這是我家的粽子,您嘗嘗!」

  「展某已經有……」

  「難道展大人吃得別家粽子,吃不得我家粽子?」

  「大叔,展某並無……」

  「展大人不收就是不給我老漢面子!」

  「……」

  「哈哈,這就對了!展大人這劍穗顏色不錯啊!」

  「今早剛換的。」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

  一路上,如此場景重複了數遍,令人展昭十分不解的是,為何每個人最後都要問問自己劍上的劍穗……

  待展昭來到金虔平日裡最喜巡視的市集之時,手中已經拎了二十斤粽子,三筐鴨蛋,幸是南俠功力深厚,仍是步履如風,面若春風——直到見到市集中央人群正中那個腳踩木桌,雙手高擎,聲若洪鐘的身影。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大宋獨一份、開封獨一家,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當朝天子親封『御貓』稱號,鼎鼎大名的『南俠』展昭貼身巨闕寶劍劍穗所制『百索』,由開封府包大人開光,公孫先生親手編制,絕對闢邪驅凶、保宅安家,二十五文錢一根,數量有限,要買趁早啊!」

  週遭百姓一團哄搶,激烈萬分。

  「你個大老爺們跟我們老婆子們搶什麼搶?」

  「大老爺們怎麼了?那可是展大人的劍穗,不搶就沒了!」

  「讓我先、讓我先!」

  「憑什麼?我先來的!」

  ……

  展昭站在人群外圍,俊臉早已黑了大半。

  「百索」?!劍穗!!

  難怪、難怪!

  難怪這半個月來自己的劍穗總是莫名其妙消失不見!

  難怪這一路上所遇之人總是詢問自己的劍穗!

  難怪這金虔這幾日一見自己就笑的一臉詭異!

  好!好!!好!!!

  展昭一眯眼,氣沉丹田,一聲長嘯頓時響徹市集:

  「金虔——」

  霎時間,市集一片死寂,頗有「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之意味。

  金虔保持著腳踏木桌,一手收錢,一手交貨的姿勢,直愣愣瞅著大步流星穿過不知不覺讓出通道眾多百姓散發著明顯怒氣的大紅身影,只覺自己的下巴有砸穿地殼的衝動。

  「展、展大人?!」

  展昭緩緩放下手中的粽子、鴨蛋,雙臂抱劍,冷冷看著金虔,不發一語。

  金虔開始渾身發顫,數道冷汗從頭頂奔流而下,面部表情扭曲,手部筋肉呈現痙攣:「展、展……」

  「展叔叔……」突然,一個嫩聲嫩氣的聲音插了進來,只見一個五六歲的光頭男孩不知何時跑到了展昭身旁,兩手拽著展昭的衣擺,口齒不清道,「小小要線,小小要和叔叔一樣,做大俠。」

  展昭不由一怔。

  一個中年漢子撥開人群跑了過來,一把抱起男孩,陪笑道:「失禮了、失禮了,小孩子不懂事,展大人您別見怪。」

  說完就準備抱著男孩離去。

  誰知那小男孩雙手卻是死死揪住展昭衣袖,號啕大哭:

  「小小要五綵線,小小、小小要做大俠……」

  「展、展大人……」中年漢子滿臉大汗。

  展昭微窘,一臉不知所措。

  「展大人。」一隻細巴巴的手遞過來一根「百索」,金虔一臉諂媚地望著展昭,「請用。」

  展昭瞅了金虔一眼,頓了頓,接過「百索」,輕輕綁在小男孩胖乎乎的手腕上,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道:「小小以後做大俠。」

  小男孩頓時破涕為笑:「小小做大俠。」

  展昭又摸了摸小男孩腦袋,微微一笑。

  淡淡霞光下,展昭一雙長睫翹起一抹金光,顫影爍金,漸迷人眼;薄唇輕輕勾起一彎新月,暗香浮動,熏醉心神。

  金虔敢對著月亮發誓,自己絕對看見了一大堆粉紅泡泡在人群中盤旋上升。

  也不知道是誰,突然高呼了一聲:

  「展大人來送『百索』了!」

  緊接著,就聽整個市集被一陣歡呼聲所覆蓋。

  金虔暗自咂舌:這貓兒的人氣真是越來越誇張了……

  展昭顯然被這歡呼嚇了一跳,先是一愣,環顧一週,只見週遭百姓神情激昂,神色不由有些尷尬,不覺後撤兩步,這一撤,就剛好退到了金虔身側。

  金虔微一探身,悄聲道:「展大人,您也瞅見了,如今此等境況,若是這『百索』不賣了,恐怕會引起民憤啊——」

  展昭身形一動,望了金虔一眼,又扭過頭,默不作聲了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這一下,金虔就好似被打了雞血一般,一個猛子竄上木桌,提聲高呼道:「現在只要付三十文錢,就可得展大人親手所贈『百索』一條!」

  這一嗓子,就好似捅了馬蜂窩一般,令本來就已經十分激動的百姓更激昂,一呼啦都衝了上去,差點把金虔的桌子擠翻,嚇得金虔趕忙跳下桌維持秩序:

  「排隊、排隊,不排隊的不賣啊!」

  這一句立即奏效,所有百姓立即排成一長溜,以金虔、展昭為圓心,繞成了一個方圓數丈的大蚊香。

  之後進行的很順利。

  百姓很守秩序地領「百索」,展昭很配合地發「百索」,除了收錢收到手軟金某人總感覺脊背愈來愈涼之外,一切都很和諧,整個現場堪比現代當紅偶像簽售會,在一片和樂融融的氛圍下落下了帷幕。

  *

  華燈初上,月映柳梢。

  人跡寥寥的市集之上,兩個人影緩緩向開封府衙方向走去。前行之人,玉帶紅衣,筆直身姿,一抹嫩黃隨著手中寶劍微微擺動,憑添寫意;而那後行之人,左手拖著數串粽子,右臂掛著三筐鴨蛋,身形萎靡,駝背彎腰,實在是有礙觀瞻。

  就見此人,明明已經累得連腰都快直不起來了,可嘴裡還是絮絮叨叨,口沫橫飛:

  「展大人明鑑啊!這開封府上下上百張嘴,逢年過節總點打打牙祭什麼的,可展大人您也知道府裡的情況,就連添個菜都要精打細算,所以屬下和公孫先生一合計,就想出了這麼一個賣『百索』的主意,這不也是為府裡的弟兄們著想嘛!」

  「為何要用展某的劍穗?」

  「哎呀,那自然是因為展大人您玉樹臨風英姿颯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展昭腳步一頓。

  「咳咳、是、是因為展大人武功蓋世一身正氣,所以那些百姓自然就認為展大人的劍穗也沾上了幾分正氣,買回去好闢邪祛病什麼的……」

  展昭繼續邁步前行:「既是如此,為何不明白告知展某,反要勞金校尉夜夜來偷取展某的劍穗?」

  「這、這個……」

  自然是因為每天早上看到一張掛著百思不得其解表情的貓兒臉很有成就感——可這敢說嗎?

  展昭腳步又是一頓:「敢問金校尉是如何瞞過展某取走劍穗的?」

  「那、那個……」

  自然是用了咱獨家秘製的安眠藥——這要說了咱是不是就要在此長眠不醒了?!

  突然,展昭猛一轉身,一雙黑爍眸子動也不動地望著金虔。

  一股無形壓力頓時將金虔壓得呼吸困難,心跳加速,腦細胞嗖嗖高速運轉,忽然,腦中靈光一現,脫口就道:

  「那是因為公孫先生看展大人這幾日太過勞累,睡眠不佳,所以在展大人的晚飯中加了幾味安神補身的藥材,所以屬下去展大人房間取劍穗之時展大人才毫無察覺。」

  說到這,金虔又擠了擠眼睛,力爭做出一副痛心疾首表情又道,「展大人平日裡公事繁雜,廢寢忘食,屬下感同身受,看在眼裡,痛在心裡,自然不願以如此瑣事煩擾展大人,所以用劍穗制『百索』一事,也就未曾報予展大人,是屬下思慮不周,還望展大人責罰。」

  言罷,金虔趕忙弓腰作揖,一副領受責罰的服帖模樣。

  許久,才聽頭頂上方傳來展昭聲音:

  「金校尉不必如此,是展某魯莽了。」

  金虔偷眼上瞧,只見展昭眉舒目展,嘴角微勾,似乎——心情很好啊。

  嘖,還是公孫先生這塊擋箭牌好用,一抬出來就是立竿見影的效果。

  瞧清楚了展昭的神色,金虔安心大半,立馬一挺身,滿臉放光道:「只要展大人不怪罪屬下就好!」

  展昭望了金虔一眼,轉頭繼續前行:「天色不早了,我等還是速速回府。」

  金虔趕忙顛兒顛兒地隨在展昭身後,眼珠子滴溜溜在展昭身上轉了圈,又道:「剛剛賣『百索』的那些銀子……想必也有些重量,展大人這一天也辛苦了,不如讓屬下代勞,替展大人揣著,免得累著展大人……」

  嘖嘖,八十七兩白銀外加五十五文錢呢,裡面還有咱百分之十的提成,若是讓這吝嗇的貓兒揣回去,咱恐怕連根毛都撈不著,還是趕緊哄這隻貓兒把錢袋給咱,然後再伺機取出提成才是上策。

  展昭聽言,瞥眼瞅了瞅金虔,別有深意一笑,道:

  「不過區區一個錢袋,展某還提得動。」

  說罷,竟突然加快腳步,足下生風,眨眼功夫就掠出丈外。

  就聽金虔在身後一陣疾呼:「展大人,展大人,這錢袋還是屬下揣著吧,若是把展大人累出個好歹,屬下要如何向公孫先生交代,如何——」

  突然,聲音猝然消失,一抹異香一掠而逝。

  展昭心頭一跳,驚然回首,頓時腦中「嗡」得一聲,霎時一片空白。

  身後街道一片空蕩,空無一人,粽子、鴨蛋凌亂散落地面,那個剛剛還在聒噪不止的人,卻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不見蹤影。

  展昭只覺心臟好似被重鎚擊中一般,停跳滯血,匆忙環顧四望,卻不見任何人的蹤跡。

  「金校尉!金校尉!金虔!!」

  隱現慌亂的聲線在空曠街道中劃過,卻猶如石沉大海一般,聽不到任何回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05:0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33 PM 編輯

青龍珠 第二回 醫毒二聖現江湖 一見御貓風波瀾

  呼呼的風聲配合著急速倒退的街景在金虔耳邊呼嘯刮過,順道送來了展昭呼喊之聲。

  金虔聽在耳裡,嘆在心裡:

  展昭的南俠展昭不虧是南俠展昭,內功驚人,毫不摻假,不過隨便喊幾聲人名,都能有如此穿透力,距離如此之遠,還能聽得人一陣心驚膽顫,讓咱有一種立即扎馬步的衝動……

  無奈,此時的金虔是心嚮往之而力不足。

  自己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一個傢伙用根腰帶綁在身後無聲無息神速撤離現場;

  順道還灑了點香噴噴的不知道成分的藥粉;

  被點穴後渾身肌肉僵硬如鐵,絲毫不得動彈;

  結合幾項指標綜合推斷,金虔得出一個結論:自己被一個專業人士綁架了!

  此正是:風在吼,貓在嘯,金虔想咆哮——

  喂喂!就沖劫犯您老兄這風馳電掣雷厲風行悄無聲息的專業擄人技術,怎麼著也該劫某隻貓科動物才夠襯您的身手啊,何況不論是評身份、論地位、看長相、摸身材、瞧美色、數贖金,那貓兒和咱這顆豆芽菜都是天土之差、雲泥之別,擄咱而放棄貓兒,實在是您的一大損失啊……

  可惜,金虔此時滿腹的懇切建議都因為處在被點穴狀態而付諸東流,只能任憑兩行清淚灑向空中,附帶著金虔的殷切期望:

  展大人,那些賣「百索」的銀子您可千萬要揣好啊,咱這回若是平安歸來,人身意外保險賠償可就指望那點提成了……

  正在金虔遙想無望未來之時,那「綁架犯」突然停住身形,緊接著金虔就聽到了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耳熟到金虔一聽到這個聲音就有滿身雞皮疙瘩蜂擁雄起的症狀:

  「啊呀,你這個毒老頭,讓你去把咱們的徒兒尋來,你怎麼把徒兒給綁回來了?還點了穴!你個毒簍子是不是要把咱們的好徒兒給害死啊!」

  「哼,徒兒身邊那個小子功夫不弱,照面太麻煩,直接綁過來省事。」又一個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

  「好了好了,趕緊把咱們徒兒的穴道解了,可別把咱們的好徒兒憋壞了!」

  「就你心疼徒兒,我就不心疼?囉嗦!」

  一根冰涼手指在金虔身上戳了幾下,金虔只覺肌肉一鬆,身體一軟,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啊呀,好徒兒,就算許久不見,也不必行如此大禮啊!快起來、快起來!」前一個聲音驚喜道。

  「哼,起來吧。」後一個聲音也道。

  金虔雙眼含淚,五體投地,不用抬頭、不用確認,也曉得了把自己好像臘腸一樣給拖回來的人是何等人物,心中一陣感慨:

  你丫的兩個老傢伙,還好意思號稱武林高人,咱這哪裡是行什麼大禮,這是解穴後腿腳虛軟的正常後遺症好不好!

  可口中卻是一陣高呼:「徒兒金虔拜見大師父、二師父,祝二位師父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哈哈哈,毒老頭,咱們的徒兒真是越來越有我『醫仙鬼見愁』的派頭,越來越會說話了。」

  「哼!什麼叫越來越像你這個藥罐子,明明是越來越有我『鬼神毒聖』的風範才對!」

  「應該是像我!」

  「自然是像我!」

  金虔緩緩抬眼,只見面前二人,一個一身素白長衫,鶴髮潤顏,仙風道骨,滿面笑意,和藹可親,只是一對五彩斑斕的眉毛和整體形象有些不搭;另外一人,一身妖異紫紅長袍,大紅襟亂舞,銀髮散飄,兩道白眉飄然長綴,更襯幾分妖氣,青白面色上掛著陰沉沉的笑意,正是自己授業恩師——大師父「醫仙鬼見愁」和二師父「鬼神毒聖」。

  此時,這兩個年齡加起來都快兩個世紀的老頭子卻像小孩子一般在掐架,掐架的主題就是金某人的油嘴滑舌更具誰的特點。

  金虔慢吞吞從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土,臉皮抽了又抽,總算抽出一個笑臉:

  「二位師父真是英姿不減當年啊!」

  兩人立即停止了爭論,瞅著金虔一皺眉,面色不善。

  金虔頓悟,趕忙改口道:「徒兒一時口拙,應該是二位師父是英姿更勝當年、更勝當年……」

  「哈哈,這還差不多。」醫仙呵呵一笑。

  「哼,那是自然。」毒聖冷聲一哼。

  金虔不由臉皮一動。

  許久未見,這兩位老人家的臉皮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厚啊!

  「二位師父此次前來,不知有何要事?」金虔整了整臉皮,抱拳施禮道。

  「為師來看徒弟,何需理由?」毒聖道。

  「自然是為師許久不見徒兒,甚為想念,所以前來探望。」醫仙拈鬚笑道。

  「二位師父所言甚是、甚是。徒兒有師如此,夫復何求啊!」金虔堆起笑臉,霹靂啪啦拍馬屁道。

  甚為想念,前來探望……

  嘖,咱若是信了,那一年在山上的野人日子就白混了。

  臨走之時,只留一張字條,連半個銅板都沒留,足見這倆人要放逐咱自生自滅的決心;

  離開之後,杳無音信,頗有老死不相往來之魄力;

  此時突然冒了出來,還是用在貓兒眼皮子底下綁人如此難登大雅之堂的手段,好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難道?!

  金虔臉色一變。

  不會是見咱在開封府混得直奔小康,所以來借錢了吧?!

  就好像要印證金虔的猜想一般,醫仙突然上前一步,拍了拍金虔的腦蓋,頗為自得道:「想不到徒兒如此本事,數月不見,就升為從六品校尉,為師甚為欣慰啊。」

  毒聖抱著胳膊,陰陽怪氣哼了一聲。

  金虔頓時渾身一冷:不、不會看真的是看咱升了職,來借錢的吧……

  就聽大師父繼續道:「毒老頭一聽你入了公門,非要提著毒簍子來滅了你這個官府走狗,後又聽聞徒兒乃是投在包大人門下,這才消了火……」說到這,大師父挑起顏色鮮豔的長眉瞅了毒聖一眼,笑道,「之後又聽說徒兒在陳州助包大人斬了安樂侯,助太后回朝,就非要為師做些個補身調氣的丸子來看你……」

  「藥老頭,補身的丸子是你自己非要做,與我何干?!」毒聖突然提聲道。

  醫仙拈鬚一樂,不再言語。

  金虔定眼望了望一臉慈祥的大師父,又看了看硬生生別過腦袋的二師父,只覺鼻腔微微發酸,雙目隱隱濕潤。

  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是:

  幸好咱跟隨的是老包這個有道德、有文化、有操守、有作為的「四有」領導,並且將跳槽去龐太師府中的罪惡思想扼殺在搖籃中,否則定會被二師父給滅了……

  腦海中的第二個想法是:

  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二位師父是何等級別的人物,怎可能缺錢?就沖大師父這身白衣、二師父紫紅袍衫料子的材質,也不像缺錢的造型啊……

  毒聖瞥了一眼垂著腦袋的金虔,扭頭對醫仙道:「藥老頭,還不把你那些藥丸子拿出來?!」又瞪了金虔一眼,「瘦的跟根竿子似的,一隻胳膊就能拎起來,我毒聖的徒弟怎能如此不堪。」

  「是是是,二師父所言甚是、甚是。」金虔立即抖擻精神,伸手接過醫仙遞過來的藥袋子。

  「除了補身之藥外,還有些解毒的靈藥,徒兒好生收著,以備不時之需。」醫仙道。

  「解毒靈藥?」金虔一愣,「不時之需?」

  醫仙和毒聖對視一眼,又扭過頭瞅著金虔。

  醫仙依舊是笑臉吟吟,毒聖自然是陰陽怪氣。

  可金虔就是覺得這倆人臉上冒出了一種很是期盼的神色。

  就聽毒聖問道:「徒兒最近可曾見過怪異之事?」

  「怪異?」金虔眯著眼睛盯著二師父,回憶引擎迅速啟動,半月前的一幕突然冒了出來,頓覺一股不祥預感呼嘯而至。

  「若說起怪異之事……」金虔直勾勾盯著毒聖,試探道,「半月之前開封府的捕頭受傷中毒,下毒的手法和二師父……咳、和本門手法十分相似……」

  耶穌保佑,千萬別是二師父您老人家的手筆啊!

  「唉——」醫仙捻著長鬚微微搖頭,「果然、果然。」

  「哼,竟敢找上門!」毒聖冷哼一聲。

  「誒?」金虔心頭一跳,只覺那股不祥預感開始在自己腦瓜子上盤旋溜躂,「二位師父的意思是……」

  「徒兒啊,怕是有麻煩上門了。」醫仙言簡意賅。

  「麻煩?什麼麻煩?!」金虔的聲線有些變調。

  「這個……」醫仙停住話音,摸著鬍子想了想,才道,「一月之前,有一隊黑衣人尋到我二人棲身之處,重金禮聘,非要請我二人出山煉製一種毒藥。」

  「什麼毒藥?」金虔道。

  「那方子毒老頭看了……」醫仙瞅了毒聖一眼。

  「可令人喪失心智,再控人心智!」毒聖道。

  金虔臉色微變:怎麼聽起來有點似曾相識。

  「我二人自然嚴詞以拒。」醫仙一甩袖子。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絕非善類!」毒聖補了一句。

  「然後?」金虔瞅著兩人,顫聲問道。

  「然後——」醫仙撚鬚一笑,「請人不成,就想殺人滅口。」頓了頓,又道,「奇就奇在那些人的施毒手法竟和毒老頭如出一撤……」說到這,又瞅了毒聖一眼。「不過還入不了我醫仙的眼。」

  「那是他們火候不到!」毒聖陰聲道。

  「火候到了又如何?」醫仙笑道。

  「藥罐子,想打架不成?!」毒聖一眯眼。

  「怕你不成!」醫仙一瞪眼。

  「二位師父!」金虔突然一聲高喝,插到二人中間,呼了兩口氣,才壓下火氣,擠出一個笑臉道,「來日方長,二位師父若要比試,何必急於一時,還是繼續告知徒兒其後之事方為當務之急!」

  「之後……」醫仙瞅了金虔一眼,道,「就遇到了幾隊黑衣人。」

  「黑衣人?」

  似曾相識的感覺愈來愈重。

  「無心無智,受人所控,頗為難纏!」毒聖補言。

  很好,很強大!

  金虔只覺眼前一黑,雙腿頓時一軟,幾欲撲地。

  「徒兒?!」兩個師父一左一右扶住金虔,面色擔憂問道。

  「無事……」金虔從嗓子裡擠出聲音,「二位師父所見之人是否就是生化危機……」

  「生花?」二人頓時一愣。

  「就是——和殭屍有些相似。」

  「這麼一說……」醫仙沉吟。

  「確有相似。」毒聖點頭,「徒兒如何得知?」

  「那是因為……」金虔一閉眼,抖著嗓子將之前在尋尚方寶劍路上所遇一幫詭異黑衣人之事說了一遍。

  「徒兒是說自己無意間扔出的藥彈定住了那些黑衣人的身形?」醫仙問道。

  金虔有氣無力點了點頭。

  醫仙與毒聖聽言,立即同時盯著金虔,一陽一陰兩張臉孔上漸漸浮現出自鳴得意神色,異口同聲道:

  「不虧是我醫仙(毒聖)的徒弟!」

  嗯哈?

  金虔抬眼,有些莫名。

  只見醫仙一臉喜色,連連點頭道:「難怪、難怪!原來是毒老頭的毒被徒兒解了,所以那些人才前來尋我二人出山相助繼續煉製毒藥……」

  嗯?!

  金虔猛然瞪大雙眼,驚道:「大師父剛剛說什麼?什麼叫二師父的毒被徒兒解了?」

  醫仙一臉慈祥笑意:「好徒兒啊好徒兒,你以為江湖上還有誰能製出如此詭異狠辣之毒?!」

  說罷,目光移向毒聖。

  金虔目光也同步移動,「師父的意思是……」

  只見毒聖昂首挺胸,定聲道:「此等控人心智、使人使人喪失理智之絕頂毒術,除了為師,自然無人可創!」

  金虔身形一晃,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二、二師父果然高、高明……」

  毒聖瞅了金虔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不過,為師記得此種控人心智之毒,原本不過一種用來增添閨房之樂之物,為何會變成如此狠辣之毒?」

  「閨房之樂……」金虔覺得一種似曾相識的不祥感覺漸漸浮現在腦海之中,「難道是——春藥?!」

  毒聖冷哼一聲,算是認了。

  「那春藥的名字該不會是——綠媚?!」

  「什麼綠媚、紅媚的!為師所創之毒怎可用如此俗名,此毒名為『絕世十八摸合歡散』!」

  金虔只覺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撲倒在地。

  蒼天啊,大地啊,趕緊飛一道天雷把咱劈了算了!

  就聽毒聖繼續道:「能將春藥煉製到如此地步,想那煉毒之人也算有幾分本事,不算污了為師之毒。」

  「二、二師父,」金虔強挺著精神,顫聲問道,「既然這毒乃是師父所創,如今為何會到了他人之手?」

  只見毒聖背著雙手,遙望天際,陰森森道:「想當初,為師一身奇毒,名震江湖風光無限……」

  「咳咳。」醫仙乾咳了兩聲。

  毒聖聲音一頓,繼續道:「只是英雄少年難免年少輕狂,受人所惑,煉製此毒,還誤聽讒言,給這絕世之毒取了個不知所謂的名字……什麼黃媚……」

  「是綠媚……」金虔臉皮抽搐道。

  「是『絕世十八摸合歡散』!」毒聖臉色一沉。

  「是、是!『絕世十八摸合歡散』!二師父繼續、繼續。」金虔堆笑。

  毒聖臉色微緩,繼續道:「那時為師江湖地位崇高,自然有人對為師尊崇不已,為師一時興起,就順手留了些無傷大雅之物……」

  無、無傷大雅?!

  金虔只覺頭頂隱隱冒出火光,暗道:

  暫且不論這「絕世什麼亂七八糟散」被人改良後的進化版有多誇張,就沖原本這名字、這用途,怎麼也該安個『有礙精神文明建設』的帽子,怎麼著都該算是「有傷大雅」吧!

  「不知二師父順手將那個、咳、『絕世十八摸合歡散』把留給了何人?」金虔繼續追問道。

  「……」毒聖一陣沉默。

  「二師父!」

  突然,毒聖一揮衣袖,妖異紫袍呼啦啦騰起,提聲道:「笑話!為師高興留給誰就留給誰,哪有功夫一一記下?!」

  金虔瞪著兩隻圓溜溜的眼珠子,已經不知該擺何種表情以表達自己對二師父的「愛戴」之情。

  「咳咳,」醫仙乾咳兩聲,上前解圍道,「毒老頭記性不好,徒兒你又不是不知道。」頓了頓又道,「雖不知用毒之人來歷,但卻可斷言定是心術不正、心狠手辣之人,我二人前思後想,總覺此事詭異非常,所以才前來看看徒兒是否安好。如今……」

  「如今看來,開封府的人中的毒,該是那些人尋上門了。」毒聖一眯眼,陰森森道。

  「所以……」金虔此時是腿肚子轉筋,手指根帕金森,半晌才抖出幾個字,「他們是知道了徒兒與二位師父的師徒關係,前來殺人滅口的……」

  「哼!他們敢?!」毒聖青白面上湧上一股殺氣。

  「那倒未必。」醫仙沉吟道,「依徒兒所言,最後離去之時,那些黑衣殺手雖無力殺人,但還是受人所控,所以徒兒只是抑制了黑衣人的毒性,並未完全化解毒性。」頓了頓又道,「以此推斷,他們定是無法確定徒兒的身份,所以才下毒試探。」

  聽到此處,金虔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可醫仙的下一句話又讓金虔把心提溜到了嗓子眼。

  「若是他們知曉你是我二人的徒弟,定不會用如此迂迴的法子。」

  「大師父此言何解?」

  醫仙目光定定望著金虔,緩緩道:「若是讓他們當真知曉你乃我二人的關門弟子……」

  「脅迫你助紂為虐,或殺之以絕後患!」毒聖定言道。

  金虔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徒兒莫要擔心,為師此次也是有備而來!除了剛剛的那些解毒靈藥,為師還……」醫仙突然一撩袍袖,雙手一揮,眨眼間,指縫間就多出了數十根寒光燦燦的銀針,顯出一臉德高望重笑容湊近金虔,「只要為師用新創的針法為徒兒施針,定可助徒兒的輕功一日千里,突飛猛進!」

  金虔倒退一步:「何、何必麻煩大師父,徒兒回去自己隨便扎兩下就好了……」

  「藥老頭的針法起效太慢。」毒聖一撩衣襟,從腰間解下一個瓷罐,伸手掏出一長串張牙舞爪渾身漆黑滴著血漿的蜈蚣,步步緊逼,陰笑道,「這是為師用了九九八十一天在數百種毒物中訓出的巫蠱之王,只要徒兒吃了,便可成為天下毒物至尊,只要徒兒願意,便可將天下生靈玩弄於股掌之間!」

  金虔「蹬、蹬、蹬」倒退數步,面色慘青道:「二、二師父,如此聖物,還是留給二師父自己享用的好……」

  「徒兒不必客氣!」醫仙笑道,擠到了金虔右側,一把抓住了金虔的胳膊。

  「快吃!」毒聖飄到了金虔左側,掐住了金虔的脖子。

  金虔呼吸停滯、赤紅眼珠上下翻滾,眼睜睜瞅著一雙「銀針仙人掌」外加一串「血染蜈蚣串」離愈來愈近,一閡雙目,一腔澎湃激情,只有一句可表:

  咱命休矣!!

  「放開他!」

  突然,一聲渾厚的天籟之音定住了身側兩人動作。

  金虔猛然睜眼,不可置信地望著踏空而至的素藍身影,頓時喜極而泣,鼻涕眼淚奔瀉而下。

  藍衫飛舞,無風而動,如電星眸,怒目而視,泛白俊顏,薄汗額面,巨闕寶劍,寒鐵流光。

  「放開他!」展昭沉聲喝道。

  「展展展……」金虔激動得一個字尚未出口就顫了三遍。

  醫仙、毒聖默契非常,同時將金虔向身後一拉,四雙眼睛齊齊瞪向對面展昭,神情各異。

  醫仙將展昭上下打量了一個來回,豔色長眉一挑,說了句讓人大跌眼鏡的話:「好一個漂亮小夥!」

  若不是金虔此時被兩個師父拉住胳膊,怕早已暈倒在地。

  嘖,你個鳳尾雞老頭,也也也、也未免太、太實話實說了吧!

  毒聖微顯驚詫,道:「中了我的迷迭幻香,竟能這麼快就尋來?」

  金虔聞言一驚。

  迷迭幻香?!

  什麼東西?難道是剛剛二師父擄人的時候順手撒的那些香噴噴的粉末?什麼功效?聽名兒就不像什麼好東西!

  該不會是二師父新創的什麼新產品吧?!

  想到這,金虔趕忙往前擠了擠,仔細打量展昭。

  嗯……除了殺氣重了點、火大了點,臉白了點、汗多了點、好像沒什麼大礙……還好、還好……若是這貓兒有個三長兩短,咱回去定會讓開封府的一窩子給活剝了。

  醫仙悠然瞥眼瞅了毒聖一眼,笑道:「毒老頭,你還誇口說中了你的什麼勞什子毒香的人在一個時辰之內定是雙目不清,五感不靈,只能在原地打轉,可如今,你的毒香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被這漂亮小夥破了,看來你不服老是不行了,哈哈哈……」

  「不過是僥倖罷了。」毒聖哼了一聲,隨手一擺,一抹暗色煙塵從袍袖中噴出,直射展昭。

  「展大人!」金虔大驚失色,也不知從哪裡冒出的力氣,雙手一甩,就掙開兩個師父的箝制,身形一矮,從二人身側衝了出去,一把打歪毒聖的胳膊,硬是將那股煙塵改了個方向。

  這一串動作,不過是眨眼之間,兩位師父頓時愕然,動作不由一頓。

  就在這一頓之間,一抹藍影攜風而至,硬生生插在金虔與二位師父中間,將金虔一把拉住拽到身後,緊緊護住。

  「金虔,可還好?」巨闕仍然穩穩指著前方一白一紫兩個老頭,沉聲問道。

  「還、還好……」金虔只覺自己手腕生疼,好似快被展昭抓斷了一般,再一看展昭背影,藍衣背後已被汗水浸透,抓著自己手腕的手掌也滿是汗水,不由心頭一涼:

  「展、展大人……」貓兒大人,您還好吧?

  展昭卻好似未聽見金虔聲音一般,只是直直瞪著對面二人,凜聲喝道:「你們是何人,為何要抓金校尉?」

  毒聖瞪了一眼金虔,又望著展昭,吐出一句:「哼,功夫還算不錯。」

  醫仙瞪著雙眼,定定盯著展昭的臉,摸著白鬚道:「哎呀,近看這孩子更漂亮了,難得、實在是難得!」

  金虔身形不由一抖,暗道:你個死老頭,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當街調戲良貓?!還說的這麼露骨,也不知道委婉一點……若是惹惱了這貓兒,豈不是讓咱吃不了兜著走……

  「你、你們是何人……」展昭聲音有些不穩。

  嘖,你看,連貓兒都受不了你這肉麻語氣了……

  嗯?

  金虔探眼一望,卻見展昭汗珠滿面,臉色慘白,眸光渙散,心頭大驚,趕忙上前一步,扶住展昭手臂:「展大人!」

  「退、退後,危、危險……」展昭雙眼漸失焦距,卻仍是死死抓住金虔手臂,硬將金虔向身後塞,只是力道愈來愈小,身形愈來愈軟。

  就聽醫仙有些驚奇道:「哎呀,毒老頭,原來不是你的毒香不頂事兒,而是這孩子憑一股意志堅持硬抗才暫時壓住毒性。」

  「哼,我的毒香,自然厲害。」毒聖望了展昭一眼,又道,「這人,也算不錯了。」

  「二位師父……」金虔拉著已經失去意識漸漸下滑的展昭身體,隱忍著幾乎暴走的頭頂青筋,扯著臉皮道,「可有解藥?」

  「沒有!」毒聖扭過頭道。

  「好徒兒,這毒香又不是什麼致死之毒,過了這個時辰自然就解了,無妨的、無妨的。」醫仙笑道。

  「好了,走了!」毒聖一轉身,拋下一句。

  「徒兒,為師的話你可要記牢了,徒兒的身份若是被他人知曉,後患無窮啊!」說罷,醫仙一笑,順手就想拍金虔的腦袋。

  可還未碰到金虔的半根頭髮,瞬間一道寒光閃過,將醫仙逼退一步。

  巨闕寒凜,直指醫仙額間。

  醫仙愕然,金虔大驚,就連已經走出數步的毒聖也扭過頭一臉驚詫回望。

  展昭單膝跪地,一隻手緊緊抓住金虔手腕,一隻手穩持巨闕,豆大汗珠滴落在地,一雙黑眸沉不見光,早已失去知覺,剛才所為,竟然只是無意識之舉。

  醫仙拈鬚望著展昭,顯出一抹慈祥笑意:「想不到天下還有這等人物,有趣、有趣!」

  毒聖盯著展昭半晌,冷哼一聲,飛身離去,醫仙也隨後離去。

  「哐啷」一聲,巨闕墜地,展昭身形軟倒在地。

  金虔蹲在地上,掰了兩下展昭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指,發現那手指竟像鉗子一般,根本無法撼動分毫,頓時欲哭無淚:

  貓兒啊貓兒,咱又不是耗子,你這貓爪子能不能鬆一鬆啊?

  還有一個時辰毒性才退……這可怎麼辦啊?!

  最最最重要的是,開封府的晚膳時間快過了啊!!

  *

  開封府正門之外,公孫先生雙眉緊蹙,一臉凝重神色望著遠處街道,身側鄭小柳猶如無頭蒼蠅,團團亂轉,邊轉邊口中嘀咕道:

  「完了、完了,這麼晚展大人和金虔還沒回來,定是展大人為百索的事發了火,把金虔給打暈……」

  「鄭小柳!」公孫先生沉聲打斷道,「展護衛還不至於如此。」

  「那那那為什麼這麼晚還沒回來啊?」鄭小柳哭喪著臉問道。

  「在下已經讓王朝他們去找了,相信不多時便有消息。」公孫先生道。

  「可、可是,俺實在不放心,俺到街口去看看。」鄭小柳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公孫先生瞅了瞅天色,低聲喃喃道:「展護衛……應該不至於吧……」

  「公、公孫先生!」突然,只聽鄭小柳一聲高喝,匆匆忙忙沖了回來,「不、不好了,是金虔把展大人給打暈了!」

  「什、什麼?」饒是神機妙算未卜先知的公孫先生,此時也是一臉驚駭神色,趕忙隨鄭小柳疾步去街口察看。

  只見街口行來一行人,前行二人一臉無可奈何,邊走邊回頭,貌似有些束手無策,正是王朝、馬漢;後行一人,背負一人在身,身形彎躬,舉步維艱,雙腿打顫,一步一晃悠,正是金虔;而金虔背上那人,一襲藍衫,竟是失去意識的展昭。

  王朝、馬漢一見公孫先生,就猶如見了神佛在世一般,趕忙上前抱拳道:「公孫先生,趕緊想想辦法吧!」

  公孫先生疾步上前握住展昭手腕,診脈片刻,才緩下神色道:「無妨,只是中了迷藥,藥勁兒過了便好。」說完,又看了身負展昭重量,幾欲撲地的金虔,臉色一沉,「金校尉身形如此孱弱,如何能背住展護衛,你二人為何不幫忙?」

  王朝、馬漢顯出一臉無奈,道:「公孫先生,不是我二人不幫,而是展大人不鬆手啊!」

  「不鬆手?」公孫先生順著二人目光望去,只見展昭一隻手緊緊扣住金虔手腕,指節都已泛白,更是納悶,「展護衛已經失去意識,為何會如此?」

  金虔勉強抬起脖子,苦著一張臉,顫聲道:「說來話長,還是先將展大人背回府裡再說吧。」

  眾人點頭,只能幹看著金虔一步一晃將展昭背進府衙。

  好容易將展昭背回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廂房,眾人趕忙七手八腳將展昭扶到床上躺好,可那隻抓住金虔的手卻是用何種方法也無法掰開,只好作罷。

  「累、累死咱了……」金虔一隻手掛在床邊展昭手中,一隻手端著茶碗往嘴裡灌水。

  「金校尉,到底出了何事?」公孫先生問道。

  金虔放下茶碗,呼呼喘了兩口氣道:「就是路上遇見了兩個老頭綁走了屬下,展大人前來相救,打跑了兩人,卻不慎中了迷香,如此而已。」

  「那二人為何要綁架金校尉?」公孫先生問道。

  「屬下不知。」金虔一臉無辜。

  「金校尉以前可曾見過那二人?」公孫先生追問道。

  「不曾見過。」金虔繼續無辜。

  「這迷香十分特別,金校尉以前可曾見過?」公孫先生繼續追問道。

  「絕對不曾見過。」金虔一口斷定。

  這可是二師父的最新研發產品,咱上哪裡見識去?

  公孫先生微微皺眉,撚鬚想了想,又望了一眼抓住金虔手腕的手指,道:「那,這是為何?」

  「自然是展大人擔心屬下,怕屬下再次遇難,展大人對屬下簡直是恩同再造、再生父母……」話剛說了一半,金虔就覺手腕一緊,急忙低頭一看,只見展昭雙目微顫,頓時一喜,「展大人,您醒了?」

  展昭緩緩張開眼簾,突然,一個猛子坐起身,身形緊繃,手臂向後一拉,頓時把金虔拉了一個趔趄,幾乎撲倒在床鋪之上。

  「展、展大人,這是開封府……」金虔一臉撞在床頭之上,悶著頭提醒道。

  一雙沉寂黑眸漸漸恢復清明,展昭此時才看清原來自己所處之地乃是開封府廂房,這才緩下神色,長睫眨了眨,低頭一望,詫異道:「金校尉,你為何爬在床邊?」臉色又是一變,「難道是受傷了?!」

  「屬、屬下一切尚好,只要展大人鬆開手,屬下就萬事大吉了……」金虔費力抬起頭道。

  「手?」展昭一愣,轉目一望,這才發覺自己的手緊緊握著金虔手腕,頓時好像被火烙鐵燙了一般,唰得一下鬆開手指,眸子四下飛轉,「展、展某是如何回府的?」

  「自然是屬下將展大人背回來的……」金虔大鬆一口氣,揉著腕子回道。

  「背、背回來?!」展昭又是一驚。

  「是啊,展大人,您暈倒的時候死活不鬆手,所以只好讓金虔把您背回來了。」王朝道。

  「別看金虔瘦巴巴的,還挺有力氣。」馬漢讚道。

  展昭聽見兩人聲音,猛然轉眼,這才看見守在床尾的公孫先生和王朝、馬漢三人,不由一愣,道,「三位是何時來的?」

  眾人頓時一愣。

  王朝一臉擔憂:「展大人您眼睛沒問題吧?咱們一直都在這兒啊。」

  馬漢眉頭一皺:「公孫先生,這迷藥的藥勁兒是不是還沒過啊?」

  公孫先生趕忙上前為展昭診脈,少頃,便顯出一臉凝重道:「心脈不穩,血脈騰動,如此厲害的迷藥,在下確實不曾見過。」

  「什麼?!」正在一旁揉搓手腕的金虔一聽,趕忙湊上前,從公孫先生手裡一把抓拉過展昭手臂,三指搭腕,凝神診脈。

  心脈不穩?只是心跳有點急罷了;血脈騰動?這不是廢話,心跳快了,這血液不就流得快了?公孫竹子也太誇張了,這明明就是受驚後的正常反應——嗯?受驚?明明是咱被綁架,這貓兒受的哪門子驚啊?

  等等,這心跳怎麼愈來愈超速了?不會真的是二師父的毒香有什麼後遺症吧……

  金虔一驚,立即抬眼望向展昭,想要來了基本的「望聞問切」,可剛一抬腦袋,展昭就猛地抽回手腕,身形向後一頓,扭頭道:「展某一切安好,不必診了。」

  「當真無妨?」金虔盯著展昭好似有些發紅的側臉,有些生疑。

  不妙、不妙,這貓兒不會是發燒了吧?

  「展護衛,還是……」公孫先生也開口道。

  「展某已經無妨。」展昭立即起身下床,立身片刻,再轉頭之時,臉色已經如常。

  「金校尉!」展昭聲音一沉,道,「那二人到底是何來歷,為何要對你下此狠手?!」

  「下狠手?!」王朝、馬漢同時驚呼一聲,「什麼意思?」

  公孫先生也是臉色一變:「展護衛,此話何意?」

  展昭雙眉緊蹙:「若不是展某及時趕到,此時金校尉怕已經筋脈盡斷,身中劇毒。」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臉色大變,金虔也是大驚失色。

  筋脈盡斷?身中劇毒?啥時候的事?

  就聽展昭繼續道:「綁走金校尉的二人,乃是兩個衣著怪異的老頭,展昭趕到之時,一人正欲往金校尉七筋八脈入針,另一人則欲迫金校尉吃下毒蠱,這二人身手詭異,出手狠辣,實在是展某聞所未聞!」

  「金校尉,你可還好?」公孫先生趕忙上前打量金虔問道。

  王朝、馬漢也圍了上來,驚道:「展大人所言當真?!金虔,你沒事兒吧?!」

  金虔一臉冷汗,乾笑道:「屬、屬下一切安好,幸虧展大人出手相救!」

  嘖嘖,難怪貓兒誤會,如今想想那時的情形——二位師父,您兩位難道就不能用正常一點的方法幫徒兒嗎?!

  公孫先生沉吟片刻,道:「金校尉,你莫不是惹上了什麼厲害的仇家?」

  「這、這個,屬下實在是不曉得……」金虔繼續乾笑。

  屋內頓時一片沉寂。

  「金校尉,這幾日還是莫要出府較好。」公孫先生皺眉道。

  「對對對,別出去了!」馬漢點頭。

  「這幾日巡街之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王朝拍了拍金虔肩膀。

  展昭瞅了金虔一眼,沉色道:「金校尉,這幾日不必出府當值。」

  金虔一聽,自是喜不勝收,勉強才能維持一臉凝重神色,暗道:

  剛好、剛好,如今也不知二位師父說的那些黑衣人是何等來歷,躲在府衙裡做烏龜實乃上上之策!

  想到這,金虔趕忙抱拳回道:「屬下遵命!」

  話音未落,就聽一個差役在門外道:

  「啟稟展大人、公孫先生,大人從宮裡傳來話,讓展大人、公孫先生、金校尉立即入宮,不得有誤!」

  金虔抱拳雙臂頓時僵在半空。

  嘖!不是吧?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0 05:2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34 PM 編輯

青龍珠 第三回 禁宮內風雲突變 青龍珠難尋其蹤

  在金虔的印象裡,半夜三更傳人入宮的活一定不是什麼好買賣!像上次,被展昭揪著脖子半夜入宮,說是什麼捉鬼,結果鬼沒捉到,反卻撞到一隻難纏的白耗子……

  而這回,光看這宮門前的陣仗,金虔就推斷出麻煩比起上次定是只大不小。

  只見這宮門內外,禁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槍戟林立,氣氛緊張,大小軍領進進出出,行色匆匆,神色沉重,一看便知出了大事。

  來開封府傳話的領路太監也是一臉凝重,停住腳步道:「公孫先生請隨咱家去太后寢宮,展大人和金校尉請速去星軫樓。」

  此言一出,展昭三人皆是一愣。

  「去太后寢宮?!」公孫先生驚疑。

  「星軫樓?!」展昭驚詫。

  「咱家不便多說,到了太后寢宮公孫先生自然明白。」領路太監一臉焦色又朝展昭道,「展大人可識得去星軫樓的路?」

  展昭點頭道:「自然曉得,可……」

  領路太監微一拱手,「星軫樓自有人向展大人稟明一切,請展大人先去查探,包大人隨後就到。」

  說罷,就急匆匆拉著公孫先生朝後宮方向走去。

  展昭略一皺眉,也立即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金虔緊隨其後,邊追邊問道:「展大人,這星軫樓是何地?」

  展昭本來步履如飛,一聽金虔問話,腳下卻突然一頓,回頭望著金虔,臉色漸漸凝重道:「金校尉,到了星軫樓後——定要謹言慎行。」

  金虔一愣,趕忙諾諾答應,心中暗道:

  瞧貓兒這一臉嚴肅,這星軫樓難道是什麼不得了的地方?冷宮?禁地?還是幽會勝地?

  心中暗自揣測,隨著展昭五扭六拐,九轉八彎,直轉的雙眼直冒金星,才來到一座被重重禁軍包圍的宮樓之前。

  金虔抬眼一望,頓時兩眼放光,刷刷直閃。

  只見這座宮樓,朱漆紅柱,上衝雲霄,綠翠琉簷,飛閣流丹,金釘雙門,雕龍雲壁,真是氣派非常、貴氣非常,頓讓金虔對此樓產生十二分的好感。

  「展大人!」一個略顯興奮的聲音打斷了金虔的瞻仰。

  只見一人從眾多禁軍中匆匆而出,直奔展、金二人而來。

  金虔定眼一瞅,竟是個熟人,正是上次與白玉堂打照面時的負責人禁軍指揮使袁大人。

  「展大人,您來了就好,您來了就好!」袁大人一邊抹著額頭汗水,一邊朝展昭頻頻點頭,雙眼放光,典型的見到救命大神的造型,就差沒朝著展昭頂禮膜拜了,「快請、快請!」

  說罷,還未等展昭有所反應,就急急忙忙命人推開大門欲將展昭拉入。

  「且慢!」展昭卻是動也不動,皺眉道,「袁指揮使,星軫樓豈是你我可隨便入內之地?!」

  「展大人!」袁指揮使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道,「聖上已經下了口諭,展大人不必擔心,快快有請。」

  說罷就不由分說把一臉驚異的展昭連拖帶拽拉了進去,便拉邊道:「金校尉也請。」

  金虔只好一頭霧水跟了進去,剛一入門,就覺有股令人神清氣爽的氣氛令自己通體舒暢,抬眼一望,這一頭霧水頓時蒸發成了水蒸氣,熏得金虔雙目濕潤,喜極而泣。

  嘖嘖!嘖嘖!蒼天啊!大地哪!額的個天照大神啊!您真是待咱不薄啊!

  瞧瞧屋頂正中那顆亮堂堂的大珠子,難道是傳說中的夜明珠?!這一圈金燦燦的柱子上面鍍得難道是金粉?!房頂上一堆一堆的難道是珍珠?!牆上一圈一圈的難道是白銀雕花?!這週遭擺放的成堆箱子匣子裡面裝的難道是金銀財寶?!

  「Oh my god!」金虔不由自主脫口而出的一聲感嘆詞,頓把前方兩人驚回了頭。

  袁指揮使回首一看,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只見金虔一對眼珠子泛出灼灼綠光,好似兩個大燈籠一般,鋥光瓦亮,襯得一張臉孔光華四射,好不滲人;渾身上下更是好似被鬼上身一般顫抖不止,但見那左手顫悠悠前伸,又被右手硬生生拽了回去,然後,右手又晃悠悠向前抓,又被左手拉了下去,突然,兩隻手猛然乍起,身形前傾,眼中綠光大盛,一看就是要向前衝的姿勢。

  「金、金校尉,你這是……」

  袁指揮使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覺眼前紅影一閃,眨眼間,展昭已經站到金虔身側,一隻手揪著金虔後脖領,雙眉緊蹙,沉聲喝道:「金校尉,謹言慎行!」

  下一瞬,讓袁指揮使更驚異的事發生了。

  就見金虔渾身一顫,雙眼裡的綠光呼得一下就退了下去,手腳規整原位,又恢復成一副恭敬模樣,只是眼角偶爾飄出幾絲熒綠,提醒袁指揮使剛剛那一幕並非自己眼花。

  「展、展大人,金校尉這是……」袁指揮使膽顫心驚地問道。

  展昭緩緩轉頭,唇角一抖,垂眸斂目抱拳道:「開封府管教下屬無方,讓袁大人見笑了。」

  「展大人言重了、言重了!」袁指揮使趕忙擺手道,「袁某初來這星軫樓之時,也是驚讚難抑……所以金校尉所舉,不難理解、不難理解。」

  展昭抬首上望:「夜明珠月,珍珠綴星,銀絲畫雲,金柱擎天,攬九天星軫於一樓,星軫樓,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吸溜……」

  一個不和諧的雜音打斷了展昭的話。

  展昭雙眉一皺,黑眸一瞥。

  金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快要垂到前襟的口水一擦,擺出一副受教模樣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不如一見……」

  展昭暗嘆一口氣,望向已經不知該擺什麼表情的袁大人道:「星軫樓乃是聖上藏寶之處,平日裡除皇室宗親,絕不許外人入內,為何今日……」

  袁指揮使一聽,頓時如喪考妣,撲通一聲跪倒在呼道:「展大人!太后和所有禁軍兄弟的性命都仰仗展大人了!」

  「誒?!」金虔聞言大驚失色。

  「太后?!禁軍?!」展昭也是大驚,趕忙伸手攙扶袁指揮使道,「到底出了何事?袁指揮使何出此言?!」

  袁指揮使卻是跪在地上硬是不起身,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展大人,宮裡出了翻天的大事兒了!太后、太后中毒了!」

  「什麼?!」展昭、金虔同時驚呼出聲,臉色大變。

  「可曾傳太醫入宮解毒?」展昭急聲問道。

  「傳、傳了……」袁指揮使哽咽道,「太醫院三大醫首皆言太后所中之毒乃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奇毒……」

  「奇毒?」展昭蹙眉。

  金虔臉皮一抽,有種十分不妙的預感。

  「太醫院眾醫官均束手無策,最後還是國手徐太醫從古籍裡查出世間有一寶物可解百毒,而這寶物恰巧就藏在這星軫樓中……」

  「可解百毒?」金虔眯眼,腦細胞搜索引擎高速啟動,不過半秒鐘,就蹦出一個搜索結果,脫口就道,「難道是青龍珠?!」

  這一句,頓讓展昭和袁指揮使顯出一臉驚異。

  只見袁指揮使雙眼圓瞪,瞅著金虔的目光顯然多了幾分崇敬之色:「正是青龍珠,金校尉是如何得知此物的?」

  展昭雙眉緊蹙,定定盯著金虔,盯得金虔渾身一陣發冷。

  「屬下曾湊巧公孫先生書房裡的醫典裡看到過,實在是湊巧、湊巧……」金虔乾笑兩聲,趕忙轉移話題道:「青龍珠藏在這星軫樓中,實在聖上之福,太后之福……」

  不料此話一出,那袁指揮使卻開始號啕大哭:「可、可是青龍珠卻、卻不見了!!」

  「什麼?!」展、金二人失聲驚呼。

  「不見了?!」金虔目眥盡裂,忽的一下衝上前揪住袁指揮使的領子叫道,「你說那個舉世無雙千金難求無價之寶的青龍珠不見了?!」

  「金虔!」展昭沉喝一聲,一把將金虔揪了回來,又扭頭對一臉驚恐的袁指揮緩聲道,「袁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且慢慢道來。」

  袁指揮使這才回過神來,抹了兩把眼淚道:「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星軫樓向來都有重兵把守,連隻蚊子也飛不進來,可、可今日傍晚聖上派人來取青龍珠,那青龍珠卻不知何時不翼而飛,聖上龍顏大怒,說要摘了全體禁軍兵士的腦袋,若不是包大人求情,提出讓展大人入宮探查追回青龍珠,我等、我等怕早已身首異處……展大人、展大人,您這次一定要救救全體禁軍兄弟們的性命啊……」說罷,又開始抹淚。

  展昭略一沉吟,沉聲道:「袁大人,青龍珠原本置於何處?」

  袁指揮使手忙腳亂爬起身,向前兩步,指著一個擺在霄雲金雕架上的匣子道:「就放在此匣之中。」

  金虔探身一看,只見匣身乃由紫檀所制,上雕江河浪濤紋路,精美非常,匣蓋開啟,其內空無一物。

  金虔只覺口中分泌物翻騰,暗道:

  嘖嘖,光看這包裝,都夠讓人心頭癢癢了。

  展昭雙眸環顧四周,突然,腳尖一點,旋身飛轉而上,霎時間,紅影翩飛,驚鴻如電,映著滿室寶物燦然光華,煞是好看,

  待展昭悄然回落,袁指揮使才從一臉呆滯中回過神,讚嘆道:「展大人好身手。」

  展昭一臉凝重,靜立半晌,毫無聲息。

  「展大人,可有發現?」袁指揮使急聲問道。

  展昭看向袁指揮使,剛想開口,就聽門外一聲高呼:

  「皇上駕到——」

  就見呼啦啦一大隊人馬擁了進來,為首一人身著明黃龍服,臉色微微泛白,正是當朝天子仁宗;天子右側之人,黑面威嚴,紫莽官袍,正是開封府尹包拯包大人,包大人身後,站著臉色凝重的公孫先生;天子右側之人,銀髮銀鬚,倒三角眼,赤紅袍服,竟是龐太師。

  展昭等人趕忙跪地迎駕: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參見皇上。」

  「禁軍指揮使袁庭禮參見皇上!」

  「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參見皇上!」

  「平身。」仁宗聲音微虛,定定望著展昭道,「展護衛可曾查探過現場?」

  「展昭已查過。」

  「可有發現?」

  「啟稟聖上,」展昭聲音微微一頓,繼續道,「除上頂幾片琉璃瓦片略有鬆動之外,再無其它痕跡。」

  「展護衛的意思是?」

  「怕是有輕功卓絕、盜技高超之人偷入星軫樓盜走了青龍珠。」展昭垂首答道。

  金虔聞言一愣:

  輕功卓絕、盜技高超之人?怎麼聽起來似曾相識……嘖,額的乖乖,該不是那個「一直黴」和那個「花花公子」吧?!

  「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膽?!」當朝天子暴怒道。

  「屬下不敢妄言。」展昭繼續垂首道。

  「哼,不敢妄言?!展護衛怕是不敢多言吧!」一個不咸不淡的聲音響起,竟是龐太師。

  「太師何出此言?」仁宗問道。

  龐太師躬身抱拳,畢恭畢敬道:「啟稟聖上,臣雖不是江湖中人,但也知道江湖上能有入皇宮大內盜取寶物這等本事的人物乃是少之又少,放眼天下,絕不超出三五人。而據臣所知,展護衛就恰巧認識其中的兩個,一個叫什麼『一枝梅』,另一個叫『百花公子』,為何展護衛不願言明?難道是有心包庇不成?」

  「展護衛,太師此言當真?!」仁宗聲音中顯然帶上了怒氣。

  展昭撩袍一跪,抱拳道:「啟稟聖上,此兩人確有入宮盜寶的本事,但此時並無實證……」

  「何需實證?!」龐太師尖聲道,「如今太后身中奇毒,危在旦夕,唯一希望便是青龍珠,此時此刻,凡是有嫌疑之人都應捉拿歸案以便追查青龍珠下落才是上策。」

  「龐太師所言差矣!」包大人上前一步道,「此時無憑無證,怎可隨便抓人,如此亂來,將置國法於何地?」

  龐太師一挑眉,厲聲道:「難道置太后安危於不顧?」

  「好了!」仁宗沉聲一喝,扶著額頭道,「包拯聽旨,朕命你在……公孫先生,太后的毒還能拖幾日?」

  「啟稟聖上,不出十日。」公孫先生趕忙答道。

  仁宗臉色更白,繼續道:「包拯,朕就命開封府在七日之內擒那二人歸案,尋回青龍珠,若有延誤,立斬不赦!」

  「臣——接旨!」包大人只得屈身跪地接旨,展昭、金虔、公孫先生也同時跪地。

  那龐太師嘴角一勾,三角眼滴溜溜一轉,突然又上前道:「啟稟聖上,臣有本上奏。」

  仁宗看了一眼龐太師,微微閡眼,無力道:「太師還有何話說?」

  龐太師掃帚眉一挑:「臣聽說展護衛與那兩名江湖肖小私交甚深,臣是怕有人因私……」說到這,有意頓了頓,眼角瞥了一眼展昭,又道,「臣願保舉一人,助展護衛一臂之力,以便早日尋回青龍珠,解太后之毒。」

  開封府一眾一聽,頓時心中一凜。

  金虔暗叫不妙,心道:在這個節骨眼上老螃蟹能好心推薦人來幫手?屁!定是找人來找茬、扯後腿的!老包,這可千萬不能讓老螃蟹得逞啊!

  剛想到這,就聽包大人提聲道:「皇上,尋青龍珠一事開封府上下定當竭盡全力,就不必勞煩太師費心……」

  「皇上!」龐太師突然插言道,「尋珠一事時間緊迫,事關重大,多個人手就多分助力,臣乃是為太后著想,只望能早一日尋回青龍珠,助太后早一日康復!」

  包大人剛想開口,卻被仁宗打斷:「太師所言也有幾分道理,不知太師要保舉何人?」

  「禁軍副指揮使黃干。」

  此話一出,金虔就聽身側的袁指揮使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聽仁宗道:「黃干?也好,就他吧。」

  龐太師立即下跪呼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仁宗點點頭,神色疲憊道:「諸位愛卿都跪安吧,朕還要回宮去看看太后……」說罷,就匆匆離去。

  跪在地上的眾人一一起身,面色都有些陰沉,除了龐太師,一起身就晃晃悠悠走到包大人身側道:「包大人,黃指揮使可是聖上欽點之人,你們開封府可要多多關照啊。」

  包大人抱拳:「龐太師盡可放心。」

  龐太師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開封府一眾也隨後步出星軫樓。

  剛走了兩步,就見袁指揮使小跑上前,拉住展昭道:「展大人,那黃干為人剛愎自用,睚眥必報,您……要多加留意才好。」

  展昭聞言一愣,隨即會意點了點頭。

  金虔一旁聽得清楚,不由開口問道:「此人是何來歷,竟能勞龐太師保舉?」

  袁指揮使嘆氣道:「聽說此人的舅媽是龐太師的遠親……」

  金虔暗翻一個白眼:「瞭解、瞭解!」

  果然是一如既往的裙帶關係啊!

  *

  眾人匆匆回至府衙,直奔花廳,並召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廳外待命。

  一入座,包大人就直奔主題:「展護衛,星軫樓一事你認為是何人所為?」

  展昭抱拳:「大人,看偷盜之技藝手法,的確像是一枝梅或百花公子所為,但是屬下尋遍星軫樓上下,卻未能發現他二人常用的白粉梅花標記,所以,屬下也不敢確定。」

  包大人皺眉,又轉向公孫先生:「公孫先生,太后所中之毒,你如何看法?」

  「大人,太后所中之毒實在是學生平生聞所未聞,毒性奇特,脈相怪異,學生和太醫院眾醫官研商後皆以為只有青龍珠為解毒之選。」

  包大人長嘆一聲:「只有七天時間,此案該如何入手?」

  公孫先生沉吟片刻道:「大人,依學生所見,盜珠之人絕非圖財,而是直奔青龍珠而來。」

  「公孫先生此言何解?」

  「星軫樓內珍寶無數,其中不乏價值連城之物,可這盜寶之人躲過重重守備,費勁艱辛卻僅僅取走一個青龍珠,而對其它寶物不動分毫,足見此人盜寶並非圖財。」

  眾人皆是點頭贊同。

  金虔更是暗暗佩服,心道:

  公孫竹子果然高見,若是依咱的性子,費勁巴拉進了寶庫,就算不滿載而歸,最起碼也點拿個七件八件才夠本,這偷兒見財眼不開,實屬難得,難道還是個俠盜羅賓漢人物不成?

  就聽公孫先生繼續道:「此人只盜青龍珠,怕只有一個目的——」

  「公孫先生的意思是——為了解毒?」包大人問道。

  公孫先生點頭:「而且解得不是一般的毒,而是天下奇毒。大人不妨命全國州縣探查近日是否有人身重奇毒不治,盡速上報,或許會有線索。」

  包大人點頭道:「此事煩勞公孫先生立即起草。」

  公孫先生點頭繼續道,「再者,如今一枝梅和百花公子乃是第一嫌犯,不可不查,就算此二人並非盜珠之人,憑藉此二人在江湖上的盜王身份,也定會聽到些風聲消息,所以,探尋此二人下落也是其中一法。」

  包大人撫鬚,突然提聲道:「王朝、馬漢何在?!」

  王朝、馬漢立即推門而入,抱拳道:「屬下在!」

  「你二人立即安排人手去查探一枝梅和百花公子下落,若有消息,速速回報。」

  「屬下遵命。」

  展昭看著王、馬二人離去,皺眉道:「公孫先生佈置縝密,但僅有七日時間,不知能否趕得及……」

  公孫現身點頭:「展護衛所言甚是,所以在下要也要請展護衛在江湖上放出消息,若有江湖人身中奇毒,請告知開封府,只求如此能萬無一失。」

  展昭抱拳:「屬下遵命。」

  公孫先生與包大人同時點頭,對視一眼,又同時望向了金虔。

  金虔只覺對面公孫先生盯著自己的眼神嗖嗖發光,不由自主往後縮了縮,垂首道:「不公孫先生有何吩咐……」

  「金校尉。」公孫先生突然提聲,嚇得金虔一個激靈。

  「太后所中之毒,和半月前李捕頭所中之毒有三分相似。」公孫先生緩緩道,然後便不再出聲,只是靜靜看著金虔。

  金虔聽言頓時一驚,暗道:太后的毒和李捕頭有三分相似、李捕頭的毒和咱的毒彈有八分相似,換算下來,太后的毒和咱的毒豈不是有……有八點三、不、不對,是三點八……嘖,反正是很相似就對了!

  想到這,金虔不由渾身發冷,嘴裡咕嚕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公孫先生的意思是……」

  「金校尉,你平時用的毒彈……」包大人緩聲道。

  金虔聞言大驚,腿腳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疾聲呼道:「大、大人,太后之事與屬下絕無關係,若有半字虛言,屬下願天打雷劈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大人!」突然,一個聲音將金虔後半截的千餘字忠心肺腑之言給驚了回去,只見展昭突然撩袍下跪,抱拳懇切提聲道,「金校尉絕非是個下毒謀害他人之人!」

  金虔雙目圓瞪如珠瞪著展昭,半張著的嘴皮子顫了半天,愣是沒擠出一聲。

  嘖嘖,貓兒大人啊,咱這剛表忠心表了一半,您老冒出來插一槓子算怎麼回事兒啊?!

  「展護衛、金校尉……」包大人黝黑面色上難得顯出一點笑意,無奈搖頭道,「本府只是擔心若是有他人知曉這一點,會置金校尉於不利之地,所以提醒金校尉近幾日在用毒彈之時多加斟。」

  公孫先生嘆氣道:「金校尉的為人我等自然清楚,你二人不必如此。」

  「誒?」金虔一臉詫異抬頭,看了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只見二人皆是一臉信任,全無半絲疑色,再看展昭,一臉恍然大悟之色,這才回過神來,不由有些感慨,趕忙垂首抱拳道,「屬下多謝大人、公孫先生、展大人關心。」

  包大人點頭:「你二人先下去吧。」

  展、金二人抱拳退下。

  出了花廳大門,展昭定定望了金虔一眼,沉聲道:「金校尉,那些毒彈這幾日還是莫要用了。」

  「屬下遵命。」金虔趕忙應下。

  待展昭走遠,金虔才騰出手抹去滿脖子的冷汗。

  哎呦額滴乖乖,這公孫竹子說半句留半句的習慣實在不咋地,真能嚇死個活人。不過,話說回來,那太后所中之毒,應該和咱沒啥關係吧……和二師父……應該也沒啥關係吧……和……嘖,該不會和今個兒二位師父說的那些什麼黑衣人有啥關係吧……

  *

  接下來的一天一夜,開封府上下是無眠無休,忙碌不堪,包括起草公文的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外出探查消息的四大校尉和展昭,還有被抓來負責往鴿子腿上綁信條、放信鴿的金虔,皆是忙得焦頭爛額,廢寢忘食。

  好容易放完開封府的最後一隻信鴿,金虔正想去小憩片刻充充電,想法還未付諸行動,又被包大人傳喚至花廳,說有要事商討。

  於是,眾人又匆匆忙忙趕至花廳,腳後跟還未站穩,就聽門外有人傳報:「龐太師,黃指揮使到——」

  就見龐太師挺著圓溜溜的肚子一搖三晃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身著禁軍衛服之人。

  「包大人,老夫叨擾了。」龐太師抱拳道。

  「禁軍副指揮使黃干見過包大人。」龐太師身後之人也施禮道。

  包大人回禮:「龐太師、黃指揮使不必多禮,請坐。」

  三人同時落座,眾人這才看清那黃指揮使的模樣。

  只見此人身形直挺,面色嫩白,寬腦門,方下巴,眼眉斜挑,大鼻方口,倒也算是五官端正,只是眉眼之間隱有戾氣,讓人看著總有些不大舒服。

  「包大人,七日已經過去一日,青龍珠可有下落?」龐太師率先開口。

  「勞太師費心。」包大人道,「可惜眼下尚無消息。」

  龐太師掃帚眉一挑:「包大人,這可關係到太后的性命,馬虎不得啊!」

  「太師所言甚是,包拯謹記。」

  「不知那一枝梅和百花公子可有下落?」

  「尚無蹤跡。」

  龐太師冷哼一聲:「包大人莫不是糊弄老夫吧!」

  包大人一抬眼:「太師何出此言?」

  龐太師嘴角一瞥,瞅了瞅身側的黃干。

  就聽那黃干瞅了一眼展昭,冷聲道:「江湖上人人皆知展大人和這二人關係匪淺,如今卻說不知二人蹤跡,豈不可笑?!」

  開封府眾人一聽,皆是臉色一變。

  金虔更是錯愕:

  嘖嘖,果然是龐太師家的遠親,真是殼硬膽大!竟敢對貓兒用如此咄咄逼人的語氣說話,若是讓那些貓兒粉絲團的傢伙聽到,您老兄也就不用再汴梁城混了。

  展昭抱拳道:「展某與一枝梅和百花公子只是萍水之交,尚談不上關係匪淺,不知這二人蹤跡乃是自然。」

  龐太師三角眼一瞪:「包大人莫要忘了,黃干黃指揮使可是皇上親口下旨查探青龍珠一事的,包大人若不據實以告,怕是不妥吧?!」

  包大人利目一瞪:「龐太師,包拯所言句句屬實,太師如若不信,盡可上奏聖上!」說到這,猛一起身,提聲道,「如今開封府上下皆為青龍珠一事竭盡心力,無餘力招待太師,太師請回。」

  「包拯你!」龐太師騰一下站起身,朝著包大人吹鬍子瞪眼。

  「張龍、趙虎,送太師回府。」包大人臉色一沉。

  「屬下遵命。」張龍、趙虎上前道。

  「好、好好好!你個包黑子,老夫定要在皇上面前好好奏你一本!」龐太師一咬牙,拂袖而去。

  「包大人,」黃干也站起身,臉色有些難看,「黃干先行告退,包大人若是有了消息,莫要忘了告知黃干一聲。」

  說罷,便轉身離開。

  趙虎瞅著兩人背影氣呼呼道:「這大清早的來找茬啊?」

  公孫先生搖頭道:「只是來探探消息,看來龐太師那邊也是毫無消息。」

  花廳內一陣沉寂。

  「我們府上可有消息?」包大人問道。

  又是一陣默然。

  包大人嘆了一口氣:「好了,都下去吧。」

  眾人臉色一黯,同時施禮退下,繼續分頭打探。

  金虔離開眾人,悶著頭在府裡轉悠了兩圈,總覺得坐立不安,最後還是跑到了鴿子棚旁邊蹲著才安心了幾分。

  可蹲了一會,又覺如坐針氈,又跳起來挨個鴿子籠望了一圈,可未見一隻鴿子回籠,頓時有些喪氣,瞪著空蕩蕩的鴿子棚開始發牢騷:

  「你們這些個懶鴿子,平時在府裡讓你們吃香的喝辣的,圖的不就是養鴿千日用鴿一時。可瞧瞧現在,好幾十隻鴿子散出去都快一天一夜了,怎麼連根鴿子毛也沒回來?!嘖嘖,告訴你們,你們最好識相點,賣點力,否則咱定要把你們都做成烤乳鴿打牙祭!」

  話音未落,金虔就覺眼前黑影一閃,吧嗒一聲,一個烤乳鴿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落在自己手中。

  「小金子,不用你烤了,這兒有現成的。」

  一個略帶戲謔的聲音傳了過來,金虔順著聲音扭頭一望,只見一人翻牆而下,雪紡翻飛,烏絲飄逸,滿口貝齒映著陽光閃閃發亮,站在金虔面前啪得一聲打開摺扇,挑眉打量了一番金虔的驚異表情,笑道:「怎麼?小金子對白五爺送的見面禮不滿意?」

  「白、白白白玉堂?!」金虔驚呼。

  白玉堂用扇尖照著金虔腦門一敲:「幾日不見小金子膽量見長啊,如今可是敢直呼白五爺的名號了。」

  金虔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一時受驚竟呼了白玉堂的名姓,趕忙眯眼堆笑,討好拍馬屁道:「咱只是沒料到才幾日不見,白五爺的風姿傲骨義膽雄心風流瀟灑竟更勝從前,一時讚嘆難以自已才忘了規矩,白五爺莫要見怪、莫要見怪。」

  白玉堂桃花眼一眯,看起來對金虔這兩句馬屁很是受用,搖頭晃腦道:「小金子口才見長啊。」

  「白五爺謬讚了。」金虔討好道,「不知白五爺今日光臨開封府有何要事?」

  「要事倒是沒有,」白玉堂挑眉一笑道,「只是近幾日發現汴梁城上空無故多了許多鴿子,閒來無事就順手抓了幾隻做了烤乳鴿,特地拿來給小金子嘗嘗鮮。」

  「多謝白——」聲音一個變調,「鴿、鴿子?!還是從汴梁城上空抓的?!」金虔臉色大變,趕忙低頭將手中的乳鴿翻了個,細細查看,這一看不要緊,真是把金虔驚得險些背過氣去。那鴿子腿上綁著的銅環,上面不多不少正刻著三個字:開封府,可不正是之前金虔放出去的開封府信鴿。

  「白、白五爺,不知道您這一順手抓、抓了多少隻鴿子?」金虔瞪著白玉堂,臉皮抽動道。

  「不過就三十來隻吧。」白玉堂搖著摺扇悠然道。

  金虔只覺頭頂猶如被鐵鎚重擊了一般,兩眼頓冒金星。

  好你個白耗子,開封府信鴿不過才六十多隻,你這一順手就滅了二分之一,難怪咱在這裡望穿秋水也不見半隻鴿子回來,感情都被你這隻白耗子打牙祭了!

  「小金子?小金子?!」白玉堂瞅著金虔臉色忽青忽白,又拿扇柄敲了敲金虔腦門,「小金子臉色怎麼和五爺路上遇見的那村人有些相似?莫不是也向那些人一般染上怪病了不成?」

  「白、白五爺,咱、咱這不是怪病,咱這是……」金虔扭著臉皮解釋道,剛說了半句,突然一頓,腦中一道閃電劈下,猛地一把揪住白玉堂衣領,急聲問道,「白五爺剛剛是不是說見過有人得了怪病?」

  白玉堂哪裡能料到金虔有如此身手,一驚之下竟沒能躲開,衣領被金虔揪住卻是無法掙脫,只得身形後仰,解釋道,「五爺我的確見到一村之人身染怪病,臉色又青又白……」

  「還有何症狀?」金虔往前又湊了湊,瞪著白玉堂急聲問道。

  「還、還有……」白玉堂被金虔瞪得脊背發涼,身形頻頻後仰,微微側頭道,「聽說脈相還有些怪異……」

  「還有呢?」

  「還聽說附近醫館中名貴藥材總是無緣無故消失……」

  金虔細眼灼灼發亮,心中一陣百轉千回:

  一村人突得怪病、脈相詭異、名貴藥材無故消失……這三項加起來不就是青龍珠和一枝梅出現的必要條件嗎?!真是蒼天不負有心人,這白耗子還真沒白吃這三十多隻信鴿,竟帶來如此有效的訊息,開封府鴿子兄弟們如若泉下有知,也可含笑九泉了。

  想到這,金虔瞅著白玉堂不由眉開眼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金虔!」

  話音未落,就聽身後傳來一聲怒喝,怒氣、聲調、語音皆是熟悉無比。

  金虔、白玉堂同時扭頭望去,只見展昭一身大紅官袍,劍眉倒豎,星眸冷凝,筆挺身姿猶如出鞘鋒刃一般,煞氣寒溢。

  「展大人?」金虔有些納悶。

  嗯?這貓兒是怎麼了?早上還好好的,這會兒這麼大火氣?慢著,這貓兒眼好像在掃射咱的……咱的雙手……咱的手好像還揪著……

  金虔這才意識到自己現時的姿勢看起來九成像個登徒子抓著一個美人的衣服企圖非禮——而且就以相貌來說,白耗子的確可稱得上是個美人——總之場景是非常具有震撼效果。

  「展、展大人,您別……」

  金虔手腳僵硬,正欲開口解釋,不過那白玉堂反應可比金虔快多了,一個旋身甩開金虔雙手,手忙腳亂整理衣襟道,「臭、臭貓,你別誤會。」說罷,自己卻又微微一愣,白玉臉頰隱隱現出紅暈。

  展昭卻好似未聽見一般,冷著臉孔徑直走到金虔身前,冷森森道:「金虔,你剛剛在做什麼?!」

  「屬、屬下剛剛……」金虔被展昭渾身散發的冷氣凍得從心尖抖到腳後跟,半晌才擠出聲音道,「屬下剛剛是因為聽到白少俠的帶來消息有些激動,一時情急才……」

  冷氣頓時散去了八成:「什麼消息?」

  金虔立即抬首,瞪著細眼面帶喜色道:「白少俠可能知道一枝梅的下落!」

  「我?!」白玉堂指著自己鼻子驚呼。

  展昭望了金虔一眼,又望向白玉堂:「白兄,請隨展某去見包大人。」

  「誒?哦……」白玉堂有些莫名,但一瞅展昭凝重神色,只好摸摸鼻子隨在展昭身後。

  金虔跟在兩人身後,暗暗鬆了口氣,心道:

  嘖嘖,這貓兒的脾氣真是愈來愈古怪了……煞氣類型也是愈來愈豐富了……發脾氣的緣由也是愈來愈莫名其妙了……唉,咱這個下屬真是愈來愈難混了……

  **

  白玉堂的小小番外:

  無聊!無聊!!實在是太無聊了!

  待在陷空島上不是被大哥叫去下棋,就是被大嫂揪去試藥,要麼就是被二哥、三哥、四哥抓去打馬吊……

  想我堂堂錦毛鼠,竟然如此大材小用,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還不如……還不如……對了,還不如去開封府尋那隻臭貓打打架鬆鬆筋骨,順便抓小金子戲耍一番,倒也十分有趣。

  心動不如行動,白五爺向來說一不二,說走就走!

  *

  這個村子的人是怎麼回事?

  個個青白臉色,精神不振,脈相還有些詭異……

  附近的醫館竟然坐地起價,高價賣藥,太過分了!

  白五爺這就給他們一點教訓,來個劫藥濟病。

  誒?想不到還有人的手腳竟比我錦毛鼠白玉堂還快,這麼多醫館裡的名貴藥材竟然在一夜之間都被搬光了?江湖上有如此身手的人……該不會是那個「一直黴」吧?!

  不妙、不妙,每次碰到他都晦氣的很,五爺我還是速速離開此地,早日啟程去開封府尋貓打架才是正事。

  *

  嘿,這汴梁城周圍是怎麼回事兒?

  天上這麼多信鴿,而且還是……開封府的信鴿?!

  一隻、兩隻、三隻、四隻……竟都是開封府的信鴿,且信鴿腿上綁得都是同一封信,內容嘛……

  不就是讓江湖上的朋友打探有誰得了怪病或是中了奇毒無法醫治的消息並告知開封府展昭。

  嗯——看來不簡單,有意思!

  中毒的我不知道,不過這得了怪病的,五爺我卻恰好知道個消息。

  等等!若是有其他知道這消息的人看到這信鴿,跑來告訴那臭貓,五爺我豈不是湊不上熱鬧了?

  嗯嗯,還是別讓這些鴿子飛走了,多抓幾隻,順便烤熟了路上帶著吃。

  *

  烤乳鴿?嘿,想不到小金子竟和五爺的喜歡的是同一口味,那這最後一隻烤鴿子就送給小金子好了。

  等等,我不過一不小心說漏了嘴,為何小金子如此激動,竟一個猛子衝上來就揪住了五爺我的領子——話說回來,這小金子的身手何時變得這麼好了?難道是那隻臭貓的傑作?好、很好,這樣才值得五爺與那隻貓兒一決勝負!

  嘿!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想不到五爺才剛想到臭貓,貓兒就出現了。

  慢著,這貓兒怎麼這個臉色?這個眼神?

  哎呀,五爺我一走神,竟忘了現在這個姿勢……雖然五爺我向來自詡風流天下我一人,但我與小金子皆是男子,這實在是……實在是……

  一時情急,竟慌不擇言冒出一句:「臭貓,你別誤會。」

  呸呸呸,這叫什麼話啊!

  還好那貓兒耳朵不太好,好似沒聽見,萬幸、萬幸。

  去見包大人?也好,五爺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天大的事兒,竟能然向來面不改色的臭貓都如此緊張,若真是麻煩事,湊個熱鬧好像也不錯。

  ……

  …………

  許久、許久之後……

  五爺我那時候真不該湊那個熱鬧啊……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打馬吊這麼有前途的職業我居然沒有珍惜,真是悔不當初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12:07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35 PM 編輯

青龍珠 第四回 喬裝改扮行暗訪 夜探醫館遇故人

  展昭將白玉堂領入花廳,白玉堂便將路上所遇之怪事一一告知包大人與公孫先生,開封府花廳之內頓時一片沉寂。

  公孫先生展開一張書柬道:「剛剛收到青集鎮所屬縣丞上報,青集鎮內多家醫館莫名丟失藥材,距青集鎮不到十里的榆林村內村民皆染上怪病,不知和白少俠路上所遇是否是同一事?」

  白玉堂點頭:「沒錯,的確就是榆林村和青集鎮。」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對視一眼,若有所思。

  半晌,就聽包大人問道:「公孫先生以為如何?」

  公孫先生沉吟片刻道:「大人,如今青集鎮、榆林村之事乃是與青龍珠一案唯一有干係之線索,應立即派人前去查探。」

  「本府也是如此認為。」包大人點頭,又轉頭對展昭、金虔道,「展護衛、金校尉,本府命你二人速去青集鎮和榆林村查探。」頓了頓,又沉聲道,「七日之限已過兩日,展護衛此去若有線索,速速回報,若無任何消息,速速回府,府內若有其它消息,飛鴿傳信。」

  「屬下遵命。」展昭、金虔抱拳。

  白玉堂一眯桃花眼,上前一步道:「包大人,白玉堂也願盡微薄之力。」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點頭喜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勞白少俠一同前往。」

  公孫先生看了看三人,微一皺眉道:「青龍珠一案撲朔迷離,盜珠人身份難測,目的不明,我等如今所做之推斷皆是以常理推測,尚無實證可考,你三人此去前途不明,凶險難測,依學生之間,還是莫要暴露身份,以暗訪查探較為妥當。」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包大人道。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施禮,一轉身就要往外走。

  「展護衛且慢。」公孫先生開口叫住了展昭,有些好笑的望著展昭道,「展護衛難道就以如此裝扮出行暗訪?」

  展昭望了一眼身上的素藍衣衫,有些不解:「有何不可?」

  公孫先生嘆了一口氣,包大人、張龍、趙虎也搖了搖頭。

  一旁的張龍忍不住了,出口插了一句:「展大人,現在和以前可不一樣了,若是展大人今天和平常一樣穿戴出行,恐怕還未出城門,東京汴梁城方圓二十里都知道咱們開封府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要外出查案了,如何還能暗訪?」

  展昭聞言一愣:「張大哥何出此言?」

  張龍一拍腦袋瓜:「哎呦,這、這這……」

  「展護衛。」公孫先生一旁接口正色道,「如今『御貓』之名家喻戶曉,就連汴京城裡的的一個平民百姓對「御貓」的相貌衣著打扮談吐愛好腳上穿多大鞋腰圍有幾寸都能說出個一二來,展護衛一出府衙,自然就是萬人矚目,行蹤如何能隱蔽?」

  展昭臉色一黑。

  白玉堂撲哧一聲噴笑出聲:「喲!貓兒,聽起來你可比那名震汴京的花魁還要有名啊!」

  「陷空島錦毛鼠也很有名啊……」趙虎一旁嘀咕道。

  「誒?」白玉堂一愣。

  「白少俠!」公孫先生一板臉色,對白玉堂道,「陷空島錦毛鼠禁宮鬥御貓的段子已在汴梁城的瓦肆裡風靡數月,白少俠的相貌衣著打扮談吐扇子上的『風流天下我一人』也是汴京百姓最津津樂道的談資,白少俠如今想要隨展護衛等人一道匿名暗訪,怕也不是什麼易事。」

  白玉堂笑臉頓時僵住。

  「公孫先生,」展昭臉色不善,沉聲道,「不知展某和白兄的名號為何會如此……」

  「這個……」公孫先生鳳眼一轉,瞄向這個話題一開始就縮在角落裡的金虔,乾咳了兩聲。

  展昭、白玉堂兩人同時望向金虔,兩雙眼眸裡不明光芒閃爍。

  金虔頓覺壓力倍增,一個猛子從縮在角落陰影裡蹦了出來,急忙擺手道:「和咱沒關係!絕對沒關係!」

  張龍一撇嘴:「也不知道是哪個從六品校尉把展大人和白少俠在禁城決戰的情形編成了九九八十一段賣到了瓦肆裡……」

  趙虎撓撓頭:「前幾日金虔你不是還問俺展大人平日喜歡吃些什麼點心,第二天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就送來了好幾筐,咱們府衙裡的弟兄們都吃了啊……」

  展昭臉色愈黑,白玉堂桃花眼愈圓。

  「張大哥……趙大哥……」金虔只覺渾身發冷,不由打了個冷顫,目光瞄向開封府的首席主簿,暗道:

  公孫竹子,那些點心你也沒少吃啊!還有賣評書段子的收入,除了咱自己留了一成提成,剩下的九成可都充了公啊!

  似是感到了金虔的無言求救,公孫先生總算是開了金口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所以,展護衛、白少俠此行若想暗訪,最好喬裝出行。」

  展昭總算緩下了臉色:「盡請公孫先生安排。」

  白玉堂也點了點頭。

  公孫先生點頭:「請白少俠、展護衛隨在下去一下西廂房。」頓了頓,又道,「金校尉也一起吧。」

  「屬下遵命。」金虔趕忙隨在三人身後。

  半柱香之後,金虔便從西廂回到了花廳。

  只見金虔套了一件寬大麻色長袍,好似麻袋一般晃晃蕩蕩掛在身上,頭頂揪了一個髮髻,身上多了一個藥匣,手裡抓著一根竹竿,竹竿上穿著一張布幡,上面四個大字「妙手回春」。

  趙虎恍然道:「金校尉這身……應是扮一個行腳大夫吧。」

  包大人點頭:「如此甚好,青集鎮和榆林村之事皆和病疾藥理相關,如此裝扮,倒也十分妥當。」

  張龍皺眉:「可金校尉這張臉卻是一點沒變,難道不怕有人認出來?」

  包大人一擺手:「無妨,以金校尉之相貌,本府相信只要金校尉換下開封府的校尉服,府外之人絕難認出其身份。」

  張龍、趙虎立即頻頻頷首贊同:「大人所言有理,金校尉真是好相貌啊……」

  金虔臉皮一抽。

  嘖,不就是咱長了一張大眾臉嗎?老包,您老這損人損的——真有腔調!

  「大人,展護衛和白少俠都扮好了。」公孫先生走進來抱拳道。

  眾人定眼一看,只見公孫先生身後隨進兩人,前腳入廳這人,一身黑色棉布短衣,黑腰帶、黑布靴,身後背著一個的黑色包袱,長約三尺,狀若木棍,顯然裡面裹得是青鋒寶劍,往臉上看,青絲黑帶,劍眉星眸,還有……一臉絡腮大鬍子遮住了下半張臉……正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這個……」張龍、趙虎顯然對突然長出鬍子的展大人有些不適應。

  包大人倒是十分滿意道:「如此甚好,展護衛如此喬裝,定不會被他人識破身份。」

  金虔眨眨眼,暗自嘀咕:貓兒這身裝扮,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熟。

  「公孫先生……白某這裝扮……」後腳入廳的白玉堂聲音卻有點奇怪。

  眾人這才騰出注意力,往白玉堂身上望去。

  這一望,頓時把眾人驚在原地。

  只見白玉堂也是一身黑衣,衣著打扮與展昭並無二異,但是這臉面上的裝扮——

  眾人臉皮不禁有些抽搐。

  只見一顆黝黑的大痦子赫然貼在白玉堂的鼻翼右側,不偏不倚恰好就在那個所謂的「媒人痣」位置,痦子上還有一根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至少有半寸的長毛,隨著白玉堂的說話呼吸左一搖、右一擺,真是有說不出道不明的風情萬種、婀娜多姿。

  「這、這……」張龍、趙虎滿面錯愕,瞪著白玉堂難發一言。

  包大人乾咳兩聲:「咳咳,公孫先生,白少俠這裝扮……」說了半句,也不知該如何形容。

  滿臉鬍子的展昭則是眼觀鼻、鼻觀心,仿若身在世外。

  金虔卻是一個寒戰,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臉皮。

  白玉堂一看眾人表情,桃花眼突突得往外冒,臉色一黑,抬手就要去摘臉上的痦子,可手還未碰到臉皮,就聽一旁的公孫先生不鹹不淡道:

  「怎麼?難道白少俠對公孫策的技術不滿意?」

  只見公孫先生半眯鳳眸,展顏儒雅一笑,霎時間,千里冰封,萬里雪飄,花廳內外,寒光一片。

  眾人同時心頭一顫。

  白玉堂生生打了個激靈,趕忙擺手道:「沒有、沒有,玉堂對公孫先生的技術……十分滿意、十分滿意!」

  公孫先生這才點了點頭。

  張龍、趙虎二人默默退到金虔身側,悄聲道:「金校尉,幸虧你長了一副好相貌啊!」

  金虔心有餘悸瞄了一眼白玉堂「媒婆痣」上的那根長毛,點了點頭,「幸虧、幸虧。」

  幸虧咱長了一張大眾臉,阿彌陀佛!

  就聽公孫先生道:「此去金校尉扮作行腳醫者,展護衛、白少俠不妨就扮作大夫助手,外出行事務必莫要太過張揚。」

  三人抱拳領命。

  金虔眼角瞄瞄這邊一身黑、滿臉大鬍子的展昭,望望那邊黑一身、鼻側帶痣、痣頂長毛的白玉堂,猛然間恍然大悟:

  難怪覺著這兩人的裝扮刺眼加眼熟,這哪裡是什麼行腳大夫,分明就是一隊黑社會外出收保護費的造型啊……

  *

  人聲熙攘,街影重重,斜日映集鎮,霞雲勾飛簷。

  夕陽西下時分,青集鎮內街道之上,車水馬龍,做買賣的、擺攤子的、買東西的、拉車的、牽馬的、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青集鎮正南街道上,一家小酒館臨街而立,正好在青集鎮最大一家醫館——「呂氏醫館」斜對面,此時正是晚膳時分,酒館內人聲鼎沸,喝酒的、划拳的、聊天的、說笑陣陣,還有一對父女賣唱說曲,更添幾分熱鬧。

  「大爺,點個曲吧。」賣唱小姑娘走到一桌前,央求道。

  桌上坐了四個漢子,其中一個不耐煩擺了擺手道:「不點、不點!」

  「大爺,您就點一個吧,我這閨女什麼曲兒都會唱。」手拿琵琶的老漢求道。

  「老大爺,您瞅瞅,咱們幾個像有那個閒錢的人嗎?您還是去別桌吧!」另一個漢子道。

  「別理他們,咱們說點正事兒!」第一個漢子神神秘秘道,「聽說了沒,榆林村出大事兒了!」

  「嗨,當然聽說了,聽說那一村的人都得了怪病,面如菜色,渾身無力,脈相詭異,你說該不會是瘟疫吧?」

  「不能吧!這都快半個月了,除了榆林村的人,這附近再沒人得這種病,我看不是瘟疫。」

  「說得對、說得對。」

  「盡說榆林村幹什麼,說點咱們鎮子上的事兒!聽說鎮子裡好幾家藥鋪、醫館的名貴藥材都不見了,這事兒你們知道不?」

  「聽說了、聽說了,這麼大的事兒這附近十里八鄉誰不知道啊?」

  「最離譜的是對面那家呂氏醫館,已經連續兩天失竊藥材了,偏偏就抓不到偷東西的人,大家都說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作祟。」

  「活該,那些個鋪子都是些平日裡欺負窮苦人家的傢伙,受點教訓也好。」

  一桌四人一陣哄笑。

  賣唱的父女一看這四人毫無點曲子的意思,只好轉向另一桌,可轉了一大圈,卻是連一首曲子都沒賣出去。

  「爹,這怎麼辦啊?」賣唱小姑娘雙眼含淚,瞅著自己爹爹。

  老漢趕忙安慰道:「別急、別急,閨女,咱們再去別家……」

  「喂,小姑娘,這桌點個曲子!」突然一個清亮的聲音從酒館角落傳來。

  「哎!來了!來了!」父女倆聞言大喜,剛忙跑了過去。

  來到這桌前一看,圍桌坐有三人,中間那人,消瘦身材,一身長袍,身後豎著一個布幡,上面寫著四個字「妙手回春」,此時正把腦袋埋在大碗裡吃粥;旁側兩人,皆是一身黑到底,兩人身後都背著一個棉布包裹類似棒子的東西,左邊那人,坐得筆直如松,垂眼斂目,滿臉亂蓬蓬的大鬍子,看不清面容;右側那人,面如潤玉,一雙勾人桃花眼,唇色如蜜,本應是一副讓姑娘家一見就丟了心神的相貌,可偏偏在唇上鼻側長了一顆長毛黑痦子,硬生生將一張一等一的俊俏面容點成了下三等。

  「爹,看這三個人的穿著打扮,該不會是壞人吧?」賣唱小姑娘悄聲道。

  「別瞎說!」老漢趕忙打住了小姑娘的聲音,又扭頭向對面桌上人笑道,「不知幾位大爺想聽什麼曲兒?」

  「小姑娘,你會唱什麼曲兒啊?」痦子男笑嘻嘻道,正是剛剛招呼父女倆過來的清亮聲音。

  若是沒有那顆痦子,這男子一笑,定是勾人心魂,可如今多了這顆痦子,這笑容卻是說不出的詭異。

  「我、我……」賣唱小姑娘一臉驚恐,往後退了一步,一貓腰躲在了爹爹身後。

  那痦子黑衣男頓時笑容一僵,好似受了什麼打擊似的,一扭頭,拍了一下旁邊正在喝粥之人。

  中間那人把臉從粥碗裡抬起,賣唱父女這才看清,這人不過是個細眼的少年。

  「什、什麼事兒?」少年口中囫圇道。

  「白兄讓你幫他點個曲兒。」絡腮鬍子的男子突然出聲道,聲音清朗如翡翠擊玉,煞是好聽,惹父女二人不由多看了此人兩眼,可惜鬍子遮去了大半張臉,實在看不清相貌。

  「點曲兒?」細眼少年一臉納悶,「五爺,你自己不能點啊?」

  「白兄相貌奇異,這位姑娘怕是有些難以承受。」鬍子男子道。

  痦子男子冷哼一聲。

  「哦~~」細眼少年恍然大悟,挑了挑眉毛道,「相貌奇特啊……」

  痦子男子朝細眼少年一瞪眼。

  細眼少年頓時一縮脖子,趕忙道:「點!咱這就點曲子!」摸著腦袋想了半天,順口道,「那就唱個十八摸吧!」

  此言一出,旁側兩人頓時四目圓瞪,賣唱父女更是驚懼萬分。

  「十八摸?金兄好興致啊!難道……」痦子男一挑眉,瞥了一眼鬍子男道:「這是金兄家裡的共同喜好不成?」

  鬍子男聲音一沉:「換一首!」

  細眼少年脖子又是一縮,聲音幾不可聞:「曲名咱就知道這一首……」

  「換一首!」鬍子男的聲音又高了幾分。

  「換!換!」少年趕忙道,又想了半天,最後放棄道,「隨便唱一曲吧。」

  賣唱父女這才鬆了一口氣,隨便唱了一首家鄉小調,倒也頗有韻味。

  一曲唱罷,賣唱父女朝三人做了個禮,道:「三文錢,多謝三位大爺。」

  可三人卻是定定端坐,無一人有掏錢的意思。

  細眼少年瞅了痦子男子一眼:「五爺,人家可等您付錢呢。」

  痦子男一扭頭:「這曲兒可是金兄點的,和我這個『相貌奇異』的人有什麼干係?」

  少年臉皮一抖,又扭頭一臉期盼望向鬍子男。

  只見那鬍子男不動如鐘,絲毫不為所動。

  「大、大爺……」賣唱姑娘聲音開始帶上哭腔。

  「嘖!」細眼少年一皺眉,滿臉不情願從懷裡掏出一文錢、又從腰裡摸出一文,最後從綁腿裡揪出一文,小心翼翼排到桌上。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父女倆趕忙行禮答謝,取走銅板轉身離開。

  「三文錢啊……」賣唱的父女一走,細眼少年、也就是金虔立即趴在桌上開始默哀預算外流失的三文錢,一臉失落。

  展昭看了一眼金虔面色,嘆了一口氣道:「回去展某跟公孫先生說一聲,這三文錢就報公帳吧。」

  「多謝展……公子!」金虔立即來了精神。

  白玉堂桃花眼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微愕道:「不過三文錢,二位不必如此吧!」

  展昭眉頭一皺:「白兄此言差矣……」

  「誰知囊中錢,文文皆辛苦啊!」金錢猛一直身,插言道。

  白玉堂一愣:「小金子挺有文采啊!」

  「五爺過獎!」金虔抱拳。

  展昭微微搖了搖頭,目光又移向街對面的呂氏醫館,面色微沉。

  白玉堂瞅了展昭一眼,道:「貓兒,你以為這連續兩日失竊藥材呂氏醫館如何?」

  「連續兩日失竊,這第三日怕也難免。」

  「貓兒的意思是,入夜後悄悄潛入呂氏醫館守株待兔,會一會那個盜取藥材的偷兒?」

  「白兄早已想到,何必多此一問?」

  「五爺我只是好奇堂堂開封府的護衛竟也要做偷雞摸狗的買賣。」

  「大名鼎鼎的錦毛鼠都可做樑上君子,展某有何不可?」

  金虔嘆了一口氣,繼續悶頭喝粥:

  嘖,又開始了,這沒營養鬥嘴的戲碼一路上就沒消停過,真是迫害聽覺神經,你說這一貓一鼠年紀加起來都快半個世紀了,怎麼還像小朋友似的吵吵個沒完?

  「十八摸,大爺我今天除了十八摸其它的曲兒還就不聽了!」

  突然,一個聲音響徹酒館。

  「噗……」金虔剛喝進嘴裡的大米粥直直噴了出去。

  白玉堂一挑眉:「看來有人和小金子一個愛好啊!」

  只見酒館南側臨窗一個方桌上坐了一圈人,下座幾人皆是家丁打扮,上座一個男子,身著大紅緞子袍,大紅腰帶圈著挺大的肚子,腰上掛了一串翡翠玉珮,五官還算端正,頭髮油光發亮,挽著一個髮髻,上面綁著一道翠綠的髮帶,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搖著摺扇,朝著那對賣場父女大聲呼喝:「大爺我今天就想聽十八摸,快唱!」

  「大、大爺,我家閨女還小,這種曲子……」賣唱老漢鞠躬央求道。

  「不唱?不唱就……」那男子眯眼一笑,突然一伸手將賣唱的小姑娘拉到懷裡,嬉笑道,「就陪我呂大少喝酒!」

  周圍一眾家丁哄笑道:「對對對,陪我們少爺喝酒!」

  就聽底下有人悄聲問:「這人是誰啊?」

  「你不知道?這可是對面呂氏醫館的大少爺,名堂大著呢。」

  「就是那個人稱呂大少的惡霸……」

  「對對對,就是他!」

  「哎呀,這下可不妙了。」

  「大爺、大爺!」賣唱老漢急急忙忙衝上前,衝著呂大少一個勁兒的鞠躬作揖道,「您行行好,我這閨女年紀還小,不能……」

  呂大少一臉厭惡瞅了老漢一眼:「滾!」

  「大爺、大爺,求求您!」老漢也急了,衝上去就去掰呂大少的雙手,可還沒碰到呂大少半分,就被呂大少身邊的家丁打手一腳踹翻在地。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你家這姑娘的這點姿色,能被我家少爺看上那是福氣,竟如此不識抬舉。」一個打手朝老漢臉上吐了一口唾沫道。

  眾人看在眼裡,恨在心裡,旁桌有兩個膀大腰圓的農家漢子一挽袖子就要往上衝,卻被一旁的人給攔住了:

  「別犯傻了,這呂大少家裡可是有頭有臉的主兒,你要是得罪了他,以後可就麻煩了。」

  「就是,聽說他家和縣丞還掛著親戚呢!」

  呂大少掃了一圈敢怒不敢言的百姓,冷笑一聲,一把將賣唱小姑娘按在自己腿上,嬉笑道:「來來來,給本少爺倒酒。」

  那賣唱女嚇得渾身發抖,雙眼泛淚,只是直直瞅著趴在地上的賣唱老漢,泣聲道:「爹、爹……」

  趴在地上的老漢也泣不成聲:「閨女!閨女……大爺求求您……」

  哭泣聲在一片寂靜的酒寮中清晰的刺耳。

  突然,就聽嗖的一聲,一個黑影破空而來,哢嚓一下不偏不移插在了呂大少的桌子正中,眾人定眼一看,竟是一根招牌幌子,上面寫著「妙手回春」四個字。

  眾人都被這橫飛而來的布幡驚呆了。

  「誒?!!」

  又一個異聲傳來,只見酒寮角落裡的金虔雙眼圓瞪,臉皮抽動,竟好似也是被驚到的模樣。

  呂大少才反應過來,頓時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朝著酒寮角落的三人一行怒喝道:「他奶奶的,竟敢管到本少爺的頭上,好大的膽子!」向身後一眾打手一揮手,「給我上!」

  一眾打手立即擼胳膊挽袖子就要往前衝。

  「慢著!」金虔騰得一下跳起身,擺手道,「誤會、都是誤會!咱也不知道這招牌怎麼無緣無故……」

  話剛說了半句,就見白玉堂慢條斯理取出一把筷子,輕悠悠一揮手臂,就見那一把筷子化作一片鋒芒,哢哢哢全都釘在了呂大少的桌上,根根筷子入木三分。

  頓時,呂大少一眾人皆好似石像一般,全都僵硬定在原地。

  金虔張著嘴瞪著呂大少一眾半晌,瞄了一眼身側白玉堂,卻見那白玉堂斜斜靠在桌側,一副理所應當模樣,再看另一側的展昭,黑爍眸子向白玉堂一轉,眸中寒光一閃,又嗖得一下盯在金虔身上。

  金虔不覺眼皮一抖。

  嘖,這禍事可是那白耗子惹出來的,貓兒你不去找白耗子算賬,光盯著咱做什麼?

  展昭見金虔毫無動靜,星眸一眯,寒光更勝。

  金虔不由一個激靈,頓時了悟,精神一振,猛然直起腰板,急忙道:「明白、明白,咱這就去!」

  貓兒這意思是讓咱去收拾這白耗子鬧出的爛攤子啊!嘖嘖,說什麼貓鼠不合?依咱看,這一貓一鼠是默契的很,一個負責鬧事,一個就負責威脅咱善後,根本就是一丘之貉、貓鼠一家!

  眾人就見那角落裡的細眼少年噌噌兩步走到依然呆滯的呂大少的身前,一把將王家閨女拉過來,眼珠子一轉,突然一隻腳「咚」的一聲踏到桌面上,凶神惡煞喝道:「這小妮子我們……我們……那個……我們惡鼠寨的五寨主看上了,識相的快滾!!」

  「咚!」的一聲悶響,眾人眼角一瞄,好似看見角落裡那個臉上有痦子的黑衣男從椅子上倒到了地上,但又瞬間又爬起身恢復了原來姿勢。

  而那個滿臉鬍子的黑衣男子依然巍然不動,只是肩膀有些可疑的抖動。

  「還不滾?!」那細眼少年突然一聲高喝,頓把呂大少一眾嚇得屁滾尿流,一眾打手立即七手八腳架起已經渾身癱軟的呂大少,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留下茶攤上眾人直勾勾瞪著那少年,一陣恐慌。

  「聽到沒?說是什麼惡鼠寨的五寨主?!」

  「啊呀,一聽就不是善茬!這下可壞了!」

  「這王家閨女可真是命苦啊,怎麼剛出虎口又入狼窩啊……唉……」

  「哎,別說了、別說了,另外兩個過來了。」

  茶攤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一臉驚恐頻頻後退,讓出一條通路,直直望著那兩人徑直走到細眼少年的身邊。

  鬍子男蹲下身扶起趴在地上的賣唱老爹,又從懷裡掏出碎銀塞到他手裡,痦子男拉過已經嚇呆的賣唱女,送到賣唱老爹身側,然後,就見那痦子男突然一轉身,伸手拎起少年的脖領子拖著就走,那鬍子男輕輕搖頭,轉身抽出插在桌子上的布幡,也隨了出去。

  三人步履看似好像不緊不慢,可不過眨眼功夫就出了酒寮遠在數丈之外,只能隱約聽到幾句話:

  「惡鼠寨?!五寨主?!哼哼,現在就讓我這個寨主收拾收拾你這個小金子!」

  「五爺、五爺,氣大傷身,你先息息怒,彆氣壞了身子……」

  「臭貓,別以為滿臉大鬍子遮著臉我看不見,你定是在那偷笑……」

  直到這三人不見了蹤影,酒寮內的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不由有感而發。

  「這惡鼠寨是什麼地方,裡面的人居然如此凶悍,竟連呂大少都敢得罪?!」

  「你聽到沒,好像還有個什麼貓,我看那什麼貓八成就是這個惡鼠寨的大寨主……」

  雖然這些百姓的聲音不大,可卻偏是順著小風字字句句都飄在了遠處三人的耳朵了,就見那展昭手裡的布幡輕輕一歪,不偏不倚敲在了金虔的腦殼上。

  「哎呦!」

  *

  子夜時分,呂氏醫館內一片寂靜,只有兩個巡夜家丁靠在門邊打哈欠。

  醫館屋頂上,隱隱能看到三個人影,中間那人死死抓住房簷,生怕自己滑下去,右邊那人,定然不動,左側那人,卻是悠然躺在瓦片之上,正是金虔、展昭、白玉堂三人。

  「你說這呂氏醫館都連續兩日丟失藥材,怎麼只有兩個看門護院?」金虔東望望,西看看,有些莫名。

  「誰說沒有?」白玉堂順手一指,「中堂柱子後邊藏了三個,櫃檯下面躲了五個,門後有四個,院子的樹叢裡還有六個,如果算上躲在內堂的呂大少,一共有十九人。」

  「這麼多人?」金虔細眼咂舌,「咱怎麼一個都沒瞅見?」

  「看來開封府的校尉也不過爾爾啊。」白玉堂丟來一句。

  身側展昭氣息一滯:「金校尉,回府後訓練時辰加半。」

  金虔應景一個哆嗦:「屬下遵命……」

  白玉堂嘿嘿一笑,又道:「除了那個呂大少,都是些有武功底子的,那個偷兒最好有些功夫,否則若想脫身,怕不容易啊。」

  「功夫底子?」金虔一愣,「難道不是一枝梅?」

  「一枝梅?」白玉堂一笑,「不是那隻懶蟲。」

  「連續兩日來同一家醫館偷盜,會過多留下線索,一枝梅乃是江湖盜首,向來行事謹慎,不留蹤跡,不過犯下如此錯誤。」展昭道。

  「接連兩天都只偷一家,若不是和這呂氏醫館有宿怨,就是個不入流的偷兒,一次得手,便沾沾自喜,不願換地方了。」白玉堂又笑道。

  「噓。」展昭突然出聲道,「來了。」

  金虔立即靜神凝氣,定眼觀望。

  只見後院院牆角落裡的樹叢一陣瑟瑟晃動,然後一個矮小的人影從樹叢裡爬了出來。

  「竟然是從狗洞裡爬進來的?」白玉堂更樂,「果然是個不入流的偷兒。」

  「是個孩子。」展昭皺眉道。

  就見那偷兒四下一打量,順著樹下陰影快步走到醫館東廂房,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件,在鎖子上搗鼓了兩下,銅鎖哢嚓一聲就開了。

  金虔不由暗自讚嘆:哪裡不入流了?就沖小小年紀便有這瞬間開鎖的本事,這位就可稱得上是偷界的未來之星啊。

  就見那小偷兒身形一晃,閃入廂房,不過片刻,便背了一個包袱出來。

  「有輕功的底子……」展昭道。

  「而且這身法——嘿,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熟啊?」白玉堂饒有興致。

  「看起來像……」金虔也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一枝梅!」三人異口同聲。

  三人話音未落,就見院內突然燈火通明,呼啦啦一堆人衝到了的後院,將那小偷兒圍了個水洩不通。

  「哼哼,今天本少爺是布下了天羅地網,定叫你這偷兒插翅難逃!」呂大少搖著扇子,撥開人群走到那偷兒身前,神氣活現道。

  火光映照下,金虔這才勉強能看清那偷兒的身形,身材矮小,手腳纖細,果然是個孩童。

  呂大少也看清了偷兒的模樣,一陣冷笑:「我當把青集鎮上下折騰的雞飛狗跳的是個什麼人物,原來不過是個毛還沒長齊的臭小子!給本少爺抓起來,先亂棍痛打一頓再送官查辦!」

  一眾家丁手持刀棍向小小偷兒圍了過去。

  那偷兒頻頻後退,步履凌亂。

  「哎呦,看來這小小偷兒不會防身武藝啊。」白玉堂挑眉道,「貓兒大人,如今該如何是好?」

  展昭雙眉一緊,正要開口,突然,就聽院內一片嘈雜。

  「這個臭小子!」

  「抓住他、抓住他!」

  原來是那小偷兒從腰上解下一個袋子,揚手一抖,灑出一片也不知是什麼成分的灰塵,迷了一眾家丁的眼,使眾人好似無頭蒼蠅一般亂竄,那偷兒卻趁亂順著牆邊溜出了人群,一弓腰就朝那狗洞爬去。

  「嘿!你跑了可就麻煩了。」白玉堂話剛出口,身形一閃就已飛到了那偷兒身後,長臂一撈,眼看就要把那偷兒抓住,不料有人比白玉堂的手還快,只見一道細影飈出,有人用軟鞭將那偷兒腰肢一卷,帶離白玉堂身側,疾飛而去。

  白玉堂身形一轉,隨後疾馳追上。

  展昭立即飛身追了出去,金虔也趕忙追在兩人身後。

  三人身形風馳電掣,緊追不捨,可用軟鞭救走偷兒之人身形也是如風如電,一隻手拽著個偷兒,腳下步法卻是絲毫不打折扣。

  幾人一隊前一隊後,不過片刻就奔出城門,來到郊外。

  「真是,又不是生人,跑什麼跑?!」白玉堂不耐煩道,手腕一抖,發出一顆飛蝗石,直奔前面那人腳踝。

  那人腳下一個趔趄,身形一頓,就在這一頓的功夫,展昭、白玉堂兩人已經來到此人兩側,一邊一個將此人夾在正中,金虔身形最慢,只能追到此人身後。

  「如此偶遇,梅兄竟然連聲招呼都不打就不辭而別,太不給白某面子了吧。」白玉堂嬉笑道。

  「梅兄,展某有事相詢,請暫留腳步。」展昭沉聲道。

  金虔氣喘吁吁,一拍面前人肩膀:「你、你這個一直黴……真、真是……」

  使軟鞭之人緩緩扭身,突然一臉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展大人、金校尉和白兄,小弟一時眼拙,沒認出來、沒認出來。」頭頂一撮銀髮閃閃發亮,一臉懶懶笑意,正是「江湖第一神偷」一枝梅。

  「沒認出來?」白玉堂挑眉一笑,「江湖上誰人不知一枝梅易容手法冠絕天下,我們這點小把戲怕還入不了梅兄的法眼吧?」

  「白兄過獎了,白兄這裝扮,實在是出人意料,一枝梅自問還沒有如此本事能將人喬裝成如此模樣,實在是慚愧。」一枝梅笑道。

  白玉堂臉皮一抖。

  「梅兄,」展昭抱拳,目光一瞥趴在地上的偷兒問道:「敢問梅兄和這位小兄弟是何關係?」

  「關係?沒關係!」一枝梅急忙道,「在下只是聽說青集鎮有藥材莫名丟失,江湖又盛傳是在下做的,一時好奇,所以才來看看。」

  「梅兄當真和此人毫無關係?」展昭追問。

  「當真沒關係!」一枝梅肯定道。

  「那梅兄為何要搭救此人?」

  「展大人!」一枝梅一隻手搭在展昭肩膀上,嘆息道,「在下若是不救他,萬一他被送到官府大獄裡耐不住嚴刑拷打一時口鬆承認自己就是一枝梅,那在下以後還有何臉面在江湖上行走?」

  「小逸才不會如此窩囊呢!」一直趴在地上的那個小偷兒突然出聲,一抬臉孔,瞪著一雙圓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鼓著沾滿灰土的腮幫子,滿臉倔強道,「小逸才不會丟一枝梅師父的臉呢?」

  「一枝梅師父?!」白玉堂、金虔同時驚呼。

  「師父?什麼師父?」一枝梅一下蹦起老高,驚道,「我一枝梅何時收過徒弟?臭小子你莫要胡說!」

  「師父?是不是徒兒做錯了什麼?師父為什麼不認小逸了?」自稱小逸的偷兒忽的一下抱住一枝梅的腳腕,呼道。

  展、白、金三人同時瞪向一枝梅。

  「梅兄,此人是你的徒兒?」展昭皺眉。

  「不是!當然不是!在下從來沒見過此人。」一枝梅擺手道。

  偷兒小逸聞言,頓時嘴兒一扁,眼珠子一紅,就嗚嗚哭了起來:「嗚嗚嗚,都怪小逸笨手笨腳沒能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偷藥材被人發現,還、還連累了師父,都怪小逸不好,師、師父,小逸知道錯了,師父您可別不認小逸啊……嗚嗚嗚……」

  「黴兄訓練徒弟的方式還真是特別啊!」金虔若有所悟道。

  「青集鎮數家醫館丟失藥材是梅兄命徒弟所為?」展昭沉聲道。

  「黴兄,你徒弟全都招了,你也速速招了吧。」白玉堂摸著下巴道。

  「哎?!哎?!你別哭啊!先說清楚再哭啊!」一枝梅朝著地上泣不成聲的偷兒小逸,又望著瞅著步步緊逼自己,臉色愈加不善的展、白、金三人,薄汗滿面,跳腳道,「在、在下真的沒收過徒弟啊!!」

  委屈的呼聲在漆黑的夜空中迴蕩,驚起飛鳥一片。

  **

  小小番外:

  展昭、白玉堂、金虔離開開封府後,花廳內包大人與公孫先生一段不為外人所知的對話。

  「公孫先生為展護衛喬裝所用的鬍子難道只有一副?」

  「當然不是,學生房裡還有三副同樣的鬍子。」

  「那為何不用在白少俠身上,反而在白少俠臉上……咳,想陷空島錦毛鼠也算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此行若是無人認出便也罷了,若是被他人識破身份,這……」

  「白少俠相貌太過俊俏,用鬍子喬裝反而會適得其反,更顯怪異,怕會更引人矚目,不利暗訪。」

  「可展護衛的相貌也十分俊朗……」

  「大人!難道大人忘了?!」

  「哎?」

  「尚方寶劍是何人所盜?」

  「啊……」

  「開封府是因何人所累險些犯下欺君之罪?」

  「哦……」

  「展護衛的相貌是緣何人之故險些破相?」

  「……」

  「若不是仰仗金校尉的妙手回春,就因展護衛的相貌……大人可知這開封府上下的開銷用度花紅福利……」

  「是、是公孫先生所言有理,本府失慮了、失慮了!」

  「大人明白就好。」

  俗話說的好:讀書人是惹不起滴!

  所以說,開封府上通天文下通地理通曉古今詩文滿腹的公孫先生更是堅決不可得罪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7:42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36 PM 編輯

青龍珠 第五回 榆林村二師再現 妙計獻又驚英雄

  夜半時分,夜色濃重,一片黑寂的青集鎮郊外,只有一枝梅的聲音分外清晰。

  「展大人、這偷兒真的不是在下的徒弟!青集鎮丟失藥材一事,確與在下無關!」

  「什麼?!皇宮寶物失竊?那與在下何干?!」

  「在下何時去過皇宮盜寶?白兄你莫要誣陷在下。」

  「皇宮寶物失竊和青集鎮丟失藥材?展大人,這、這……也太風馬牛不相及了吧!」

  「在下如今自從上次與諸位分別後,那是循規蹈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等的善良百姓!」

  「在下冤枉啊……展大人,你可要還在下一個清白啊……」

  金虔瞅著不遠處三道人影,嘆了口氣。

  自一刻鐘之前,就僅能聽到一枝梅一個人在那邊大呼小叫,雖然聽不清將一枝梅擒住的展、白二人問了何種問題,但就從一枝梅的回答也能猜到幾分。

  只是,這貓兒和白耗子的審問水平也太次了吧,問了大半夜,就只聽見一枝梅大呼冤枉,連半根毛的線索也沒問出來,直聽得金虔眼皮打架,腳底發疼,終是熬不住睏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瞄著三人忍不住吐槽道:

  「月黑風高荒郊野外,三個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敢問這位哥哥如何稱呼?」

  一聲「哥哥」叫的既水靈、又清脆,聽得金虔一個激靈,扭頭一看,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正好坐在那個自稱小逸的小偷兒旁邊,此時,小小偷兒正用一雙晶亮亮的眸子盯著自己。

  剛剛黑燈瞎火的沒看清楚,如今離得近了,金虔才看清楚,這小逸長得還真是——討喜啊。

  纖纖長長的眉毛,又大又亮的眼睛,長長密密的睫毛,粉粉潤潤的小嘴,細細弱弱的身形,雖然臉頰上黑一塊、黃一塊又是泥又是土的,但露出來的皮膚卻是一等一的白皙,這個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偷兒,什麼都不用說,光往那一站,就讓人心生好感,恨不得能給他手裡塞兩個冰糖葫蘆。更何況此時小逸正用一種三分可愛七分乖巧的表情盯著金虔,加上這一聲脆生生的「哥哥」,聽得金虔是連骨頭都抖了三抖,脫口就道:「咱叫金虔。」

  「原來是金哥哥。」小逸垂眼喚了一聲,「金哥哥,師父還要多久才能過來啊?」

  「這個……」金虔瞄了一眼遠處還在糾纏不清的三人,嘆氣道,「怕是還有一陣子。」

  「哦。」小逸乖巧點了點頭,「小逸最乖,小逸不打擾師父。」說罷,身子左右晃了晃,眉毛皺成了一團,十分難受的模樣。

  「你哪兒不舒服嗎?」金虔趕忙湊上前問道。

  「小逸很好,小逸沒有被師父的鞭子勒得難受。」小逸皺著眉頭,垂下頭小聲道。

  「鞭子?」金虔一愣,定眼一看,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一枝梅的軟鞭還結結實實纏在小逸的身上。

  只見小逸纖瘦的身體緊緊被數圈皮鞭捆住,胳膊手臂上的皮肉都有些扭曲變形,加上小逸緊緊皺起的眉頭,顫顫抖動的睫毛,微微發紅的眼眸,輕輕抿起的粉唇……

  「咕咚」金虔覺得自己嚥口水的聲音好像有點大。

  喂喂,這、這個……好像、似乎、大概、有些不純潔啊!

  「咳咳,咱這就給你解開。」金虔乾咳兩聲,剛忙上前三下五除二將小逸身上的鞭子解開。

  「謝謝金哥哥。」小逸揉著手臂站起身,向金虔綻出一個純真笑臉。

  「不、不用客氣,舉、舉手之勞……」金虔緩緩起身,望著眼前比自己低了多半個頭的小逸的笑臉,只覺眼前一亮,心頭一軟,不覺一晃神。

  就在金虔這晃神的一瞬,就見小逸眼中精光一閃,猛然一揮手,一道繩索順勢飈出,好似蟒蛇一般,嗖得一下就將金虔綁成了個粽子。

  金虔只覺呼吸一滯,眼前寒光一閃,一把尖刀瞬間就戳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放我走,否則此人性命難保!」耳邊,就聽小逸聲音猶如裹了三層寒冰一般清脆冰冷。

  不遠處正在爭辯的三人頓時沒了聲音,三道身影一閃,展昭、白玉堂、一枝梅就來到了小逸和金虔面前。

  一枝梅好像鬆了一口氣一般,朝展昭和白玉堂抱拳道:「展大人、白兄,看到了吧,這個臭小鬼果然心思叵測。在下與他絕無半點干係!」

  白玉堂則是挑眉一笑:「臭小子,露餡了吧!我就說像黴兄這麼懶的人,怎麼會去做收徒弟這麼勞心勞力的事。」

  展昭不發一言,大鬍子上方一雙沉黑的眸子瞪著金虔。

  瞪得金虔在渾身被牢牢捆綁,脖頸被刀尖頂住,呼吸不暢,血流不順,腦細胞卻仍是如打了雞血一般高速運轉,瞬息之間便得出了自己的境況結論。

  首先,這個臭小鬼定然不是一枝梅的徒弟,否則不會利用咱來當人質脫身;

  其次,對面這三個傢伙怕早已猜到了小鬼的身份,否則不會如此穩如泰山。

  最後,咱一時不察、一時心軟、一時放鬆、一時不慎、一時……總之就是中了這個臭小鬼的「美人計」……慢著,這小鬼是雄性,所以應是「美男計」……等等,貌似這小鬼連毛都沒長齊吧……咳咳,所以是「美正太計」……

  嘖嘖,真是愧對咱與開封首席偶像御貓的美色進行長期持久抗戰的經驗值!

  「難道你們沒有聽到?放我走,否則此人性命難保!」小逸見到對面三人如此反應,不由一愣,又提聲喝了一句。

  「知自己輕功不及我等,無法脫身,擄人為人質,臭小鬼倒還有些腦子,只是你這人質……」一枝梅瞅著小逸,懶洋洋道,「在下與此人不過是點頭之交而已……」言下之意,我跟此人不熟,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白玉堂則是一副看好戲模樣,雙臂環胸,「我倒要看看你這小子能耍出什麼花樣?」

  金虔聞言心頭一涼,暗道:這兩個無良的傢伙果然沒有什麼階級感情……

  心思一轉,金虔又將目光移到唯一有希望的展昭身上,心中暗呼:貓大人啊,念在咱們同府為職的情分上,您可千萬不能見死不救啊。

  不料展昭卻硬邦邦撂出來一句:「被一個孩童如此輕易擒住,成何體統?!」

  這一聲當頭棒喝,頓讓金虔如醍醐灌頂,立即想起了一句黨的基本路線:自力更生,艱苦創業!嘖,求人不如求己,既然這仨人見死不救,咱就自救!

  想到這,金虔雙手在繩索下面左晃右擺,欲伸手掏懷裡的藥袋,可費力掙脫了半天,那將自己手臂和身體牢牢纏住的繩索卻是半分不鬆,別說掏什麼藥袋了,就連將手臂抬起半分也毫無可能性。

  完蛋了!

  此時金虔面部表情唯有一詞可表:欲哭無淚。

  「喂!」感覺脖頸一涼,小逸手中的尖刀又貼近金虔脖頸兩分,就聽耳畔小逸冷冷道,「難道你不過是他們的小廝,地位低下,所以他們對你的生死毫不在意?」

  金虔臉皮抽搐。

  想咱好歹也算是個從六品的校尉,如今卻淪落到小廝的地位,真是無顏啊無顏。

  小逸見金虔毫無動靜,眉頭一皺,自言自語嘀咕:「原本以為有個人質能多出幾分勝算,想不到竟抓了個無用的小廝……」

  說到這,又嘆了一口氣,便沒了動靜,好似在思考什麼。

  金虔費力轉過眼珠,看見小逸微微抿住的下唇,不由心頭一驚:這個小鬼不會是打算把咱這個無用的人質撕票吧?!

  就好似要驗證金虔猜想一般,就見那把尖刀緩緩從金虔脖頸離開……

  金虔雙眼暴睜:不好,以自己博覽眾家小說電視所得,下一秒那把刀定然會毫不留情地將咱戳成蜂窩煤!

  想到這,金虔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隻腳向下用力一跺,正好踩在小逸腳尖上。「啊!」小逸悶聲大呼,身子後撤一步,金虔身體趁機向前猛然一彎,一個標準扛麻袋的過肩摔將身後的小逸翻摔在地,只是金虔也因小逸手中的繩索牽制,一個前撲,吧唧一下臉朝地鋪展在地,吃了滿嘴的灰。

  摔得暈暈乎乎之間,金虔隱約聽見頭頂幾人的討論:

  「金兄這招頗為厲害,不知是何門何派的招式?」這是略顯驚奇的一枝梅。

  「小金子這招,倒有些意思,臭貓,這招是什麼名堂,難道是你教的?」這是十分好奇的白玉堂。

  「展某不曾教過。」這是微微納悶的展昭。

  「竟然趁我一時心軟,用如此、如此……卑、卑鄙……」這是身邊捂著腳背滿地打滾的小逸同學。

  金虔面朝黃土背朝天,心中暗呼:

  諸位,不必揣摩了,「女子防身術」這種高技術含量的招數可不是你等雄性生物可以參悟的。

  *

  金虔清楚的記得,在自己還是一個先進現代人的時候,電視裡的警匪片中常常會出現一句經典的台詞:「你有權保持緘默,但你說的每句話將成為呈堂證供」。

  也就是說,所有的罪犯都有沉默的權利。

  而現在,就有一位將「沉默權」貫徹到底的人士。

  依然是在一片黑寂的青集鎮郊外,金虔正在盡職的執行開封府公務員的審訊工作。

  犯人就是被捆綁得結實,分毫不能動彈的小偷兒小逸,此時,他滿臉的乖巧可愛早已被丟去了爪哇國,只是一臉漠然瞪著金虔,不發一言。

  「小逸,你為何去青集鎮盜取藥材?」金虔一臉肅色。

  小逸不答,腦袋轉向一邊。

  「為了賺錢?」金虔合理推斷。

  小逸向金虔射出一個鄙視眼神。

  金虔乾咳一聲:「咳,也對,若是為了賺錢直接偷銀子就好了,何必去偷藥材這麼多此一舉……換個問題好了,你為何要冒充一枝梅的徒弟?」

  「……」

  「咳咳,那、那小逸你貴姓啊?」

  「……」

  「貴庚啊?」

  「……」

  「家住哪裡啊?」

  「……」

  「有房有車嗎?娶媳婦了沒有啊……」

  「……」

  金虔滿頭黑線,回頭望向身後的三人,乾笑兩聲:「或許是剛剛那一摔把他的腦袋摔壞了,變成了啞巴……」

  「哼!」小逸終於發出了聲音——不屑的冷哼。

  「白兄,看來讓金兄去問話並不合適啊。」一枝梅雙臂環胸,懶洋洋道。

  「奇怪,剛剛小金子和這個小鬼不是聊得挺投機嗎?怎麼這會兒一句話也套不出來?」白玉堂摸著下巴納悶。

  展昭皺眉,正要邁步上前,卻被白玉堂抓住了肩膀。

  「貓兒,等等,讓黴兄試試,都是同道中人,或許……」

  「對對,肯定有共同語言。」金虔附和道。

  「好吧,在下就小試身手。」一枝梅走到小逸面前,眼睛在小逸身上打了個轉,一抖袍袖,兩隻手一邊一隻扯開小逸臉頰,「小鬼,為何冒認在下的徒弟陷害在下?」

  小逸臉皮被扯拉成了一張大餅,一雙眼睛卻是精亮的出奇,冷冷盯著一枝梅不發一言。

  「還不說?」一枝梅雙手使力,小逸的臉皮又被拉寬了幾分。

  小逸不吭一聲。

  「你個臭小鬼!」一枝梅一隻手揪著小逸的臉皮,一隻手抓起軟鞭,在半空中啪得一甩,威脅道,「若是不說,小心在下的鞭子!」

  這次,小逸不僅不答,反倒朝一枝梅翻了一個大白眼。

  「你、你你你!」一枝梅氣得頭頂冒煙。

  「梅兄,何必與孩童一般見識。」白玉堂慢條斯理上前,輕輕拍了拍一枝梅的肩膀,「如此沉不住氣,若是傳出去豈不有失黴兄的身份。」

  一枝梅斜眼瞅了白玉堂一眼:「難道白兄有什麼高招?」

  「好說。」白玉堂將一枝梅擠到一邊,走到小逸身前,桃花眼一眯,擺出一副自認為十分親切的笑臉道:「小鬼,我們不是壞人,只是要問幾個問題罷了。」

  黑黝黝痦子上的長毛迎風招展,配上白玉堂風情萬種的桃花眼……

  金虔一旁打了個寒顫,眼前浮現出一個經典場景:紅燈區裡的老鴇一臉親切笑道:女兒啊,媽媽都是為了你好,某某員外是好人,你就從了吧。

  一陣夜風吹過……好冷……金虔縮了縮肩膀。

  小逸看了一眼白玉堂,一扭頭,冷哼一聲。

  「好你個小鬼!」白玉堂雙眉一挑,笑臉唰得一下變得萬分妖嬈,一伸雙手揪住小逸的臉頰,使勁向兩側拉伸臉皮,小逸的臉盤頓時變作了一個橢圓的雞蛋餅,「敬酒不吃吃罰酒!」

  「白兄!」展昭嘆了一口氣,上前拍掉兩隻耗子爪,瞪了一眼白玉堂,蹲下身形,雙眼與小逸平行直視道,「我等有要事在身,只想詢問青集鎮一事,還望據實以告。」

  亂蓬蓬的鬍子上方,一雙黑爍眸子,清亮如水,明澈似鏡,輝映皎皎月色,淨徹心扉。

  小逸明顯有一瞬的愣神,但眨眼間就恢復正常,靜靜盯著展昭片刻,突然開口道:「我知道的都可告訴你,但問完之後,必須放我走。」

  此言一出,一枝梅和白玉堂頓時臉色一黑。

  金虔卻是背後一陣發寒,暗道:這貓兒就算被滿臉的大鬍子破了相,施展起「美貓計」來也是毫不含糊,真是功力與日俱增!而這小鬼更是離譜,首次面對貓兒的美色攻擊,竟然瞬間就恢復如常,還能如此鎮定的討價還價,以後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展昭定定看著小逸,點頭道:「好。」

  小逸盯著展昭片刻,一抬頭:「問吧。」

  「你為何要冒充在下的徒兒?」一枝梅搶先問道。

  小逸望著一枝梅,微微皺眉道:「我乃是偷兒,遇到了官府中人自然要考慮脫身之策,冒認不過是為了自保。」

  「你如何知道我們是官府中人?」金虔驚道。

  小逸看向金虔的目光又多了幾分鄙夷,嘆氣道:「是那個叫一枝梅的人說的。」

  眾人唰得一下將目光射向一枝梅。

  「在下何時說過?!」一枝梅驚呼。

  「你稱那個大鬍子為『展大人』,能被稱之為『大人』的人,必定不是平民百姓,而是官府之人。」

  眾人射向一枝梅的目光有些犀利。

  一枝梅乾笑:「一時失言、一時失言。」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一枝梅的名號?」白玉堂插言問道。

  「你們自己說的。」小逸似乎有些不耐煩,撇撇嘴,突然一板臉,開口道:

  「江湖上誰人不知一枝梅易容手法冠絕天下,我們這點小把戲怕還入不了梅兄的法眼吧?」

  聲音一出口,眾人皆是一驚。

  因為這句話,語氣、聲調、皆與白玉堂一摸一樣,除了聲線略顯稚嫩之外,學的是惟妙惟肖,簡直就是一個孩童版的白玉堂。

  小逸看了一眼眾人,繼續學一枝梅的語氣道:「白兄過獎了,白兄這裝扮,實在是出人意料,一枝梅自問還沒有如此本事能將人喬裝成如此模樣,實在是慚愧。」

  這次竟也是八成相似。

  眾人滿臉愕然,一枝梅更是雙眼唰唰放光。

  小逸掃了眾人一圈,繼續道:「既然你們都懷疑青集鎮之事乃是一枝梅所為,而一枝梅又因怕我被官府所擒而出手相救,我就順手推舟,假裝是此人的徒弟,嫁禍於他以便脫身。」

  眾人驚駭,不由互相對視。

  金虔更是心驚不已,暗道:

  感情這小鬼什麼都不知道,僅憑幾句對話中漏出的破綻,就當下立斷演出一場徒兒認師傅的苦情戲,並打算以此混淆視聽以便金蟬脫殼——可怕啊可怕,真是:人精正太!

  「見你三人功夫厲害,我知僅憑自己的功夫定然逃不掉,所以就用計劫持你們之中最弱之人為人質,本以為萬無一失,豈料……」說到這,小逸繃著臉,橫了金虔一眼,「官府之人也用如此下三濫的招式,真是始料未及。」

  「咳咳,形勢所迫,海涵、海涵。」金虔乾笑兩聲。

  「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小逸冷著臉道,「若是沒有,可否放我離開?」

  四週一靜。

  「青集鎮藥材失竊之事是你所為?」展昭問道。

  「是。」小逸點頭。

  「為何要盜取藥材?」展昭又問。

  小逸抬頭,大大的眼睛定定望著展昭,一臉正色:「自然是為了救人!」

  眾人聞言一愣,金虔更是一驚,只覺有種莫名的預感席捲而來。

  展昭臉色漸凝:「救什麼人?」

  小逸漠然的小臉上漫上一抹沉凝之色:「榆林村的村民!」

  「榆林村?!」金虔驚呼。

  「難道你是榆林村的人?」白玉堂驚道。

  「正是。」小逸看著諸人臉色驚異之色,有些納悶。

  展昭眉頭緊鎖,突然站起身,兩下解開小逸身上的繩索,沉聲道:「我等便是為了榆林村一事而來,請你帶路,去榆林村。」

  「誒?」小逸臉上首次出現了訝異之色,「你們?」

  「事關重大,還請帶路。」展昭沉聲又說了一遍。

  小逸盯著眼前的黑爍眸子半晌,突然起身:「好,我信你!」

  說罷,轉身拔腿疾奔,展昭緊跟其後,金虔自是緊隨自家上司。

  白玉堂前行了兩步,又停下身形,瞅著小逸的背影,摸著下巴道:「黴兄,五爺我還是覺得這小鬼的身法和你有幾分相似……」

  一枝梅瞅著小逸背影也是若有所思:「他綁金兄時耍繩索的手法,和在下使的軟鞭招式,似乎也有幾分相似……」

  「喂喂,莫不是這小鬼真是你的徒兒……」

  「白兄說笑,若真是在下的徒兒,在下怎麼連一點印象也沒有?」

  「或許是黴兄懶得記起罷了。」

  「……」

  *

  榆林村,位於青集鎮西十里,村民三十餘人,多以耕種田地,買換農物為生,村民純樸善良,與世無爭。但在半月之前,全村村民不知為何竟同時得了同一種怪病,遍訪方圓數十里的醫者,都診不出是何種病症。更有青集鎮數家醫館趁火打劫,明明診不出病因竟然還敢坐地起價,向榆林村的村民高價出售名貴藥材,號稱可藥到病除。榆林村的村民都是老實巴交的百姓,哪裡能有什麼能力花大價錢去買名貴藥材,所以只能死了心待在家中,任憑那怪病一日重過一日,全村人眼看就要撒手歸西。

  「等等,既然你這也是榆林村的人,為何絲毫不見病色?還如此有精神跑到集鎮的醫館裡偷藥材?」金虔聽了一半,突覺不妥問道。

  小逸橫了金虔一眼,嘴裡嘀咕了一句:「笨!」

  「你個臭小鬼說什麼!」那邊金虔幾欲抓狂,可惜沒有人留意。

  「小鬼的病被人治好了?」一枝梅推斷道。

  小逸點頭。

  「那醫治你之人為何不醫治榆林村其他村民?」金虔又問道。

  小逸繼續拋給金虔一個蔑視眼神:「笨。」

  「你個臭小鬼!」金虔跳腳,可依然無人在意。

  「難道是藥材不夠,而你偷得那些藥材就是……」白玉堂恍然。

  「沒錯,那些藥材就是可以醫治榆林村怪病的藥材。」小逸道。

  「你這小鬼有醫治怪病的藥方?」一枝梅問道。

  「我沒有,可是有人有。」小逸答道。

  「哦?」白玉堂饒有興致道,「方圓數十里的名醫都無法診出病因的怪病,竟有人能開出醫治藥方,如此人物我倒想會上一會。」

  「開藥方之人在何處?」展昭問道。

  「在我家……」小逸冷著小臉道,「本來今夜我就能依照藥方湊齊藥材,如今壞了事,不知那兩個怪老頭還能不能……」說到這,小逸居然像個小老頭一般嘆了口氣。

  「兩個怪老頭?」白玉堂一挑眉,「難道就是開藥方之人?」

  小逸點頭。

  「兩個?怪老頭?」金虔忽然有一種十分不妙的預感,忙問道,「什麼樣的怪老頭?」

  「什麼樣……」小逸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十分費解的表情,「總之就是很怪。」

  「或許是世外高人。」展昭推測。

  白玉堂、一枝梅對視一眼,若有所思。

  只有金虔開始背後冒冷汗,心中暗呼:阿彌陀佛,上帝保佑,世間的怪老頭何其多,千萬不要是咱想的那兩個啊!

  幾人無言,步履匆匆,天色將明之時,便走到了一個村落,放眼望去,只見這村內村外,一片死寂,連雞鳴狗叫也聽不到一聲,讓人心生異樣。

  眾人一路沉默,隨著小逸順著村路前行,不多時就來到一戶人家院前,院內僅有三間草頂,泥磚的房舍,半截院牆,門板鬆垮,顯然並非富貴人家。

  「到了,這兒就是我家。」

  小逸站在院門之前,深吸了幾口氣,卻是躊躇不前,不見有進門的意思。

  四人站在小逸身後,有些納悶。

  「這小鬼莫不是在害怕?」白玉堂猜測。

  「怕什麼?」一枝梅納悶,「剛剛被我們捉住之時,這小鬼可鎮定的很,絲毫不見懼色,如今不過是進自己家門,有什麼可怕的?」

  金虔暗自嘀咕:若那兩個怪老頭真是不幸乃咱心中所想,就不難理解這小逸為何如此害怕了。

  展昭望了卻步不前的小逸一眼,抬步上前,舉手就要敲院門,可手還未觸到門板,那兩扇緊閉的門板卻突然吱呀一聲自己開了,門板後顯出一個人來。

  眾人一見此人,皆是一愣。

  只見此人,細眉入鬢,雙眸清亮,密睫似扇,膚白如玉,頎長身形,頭紮書生巾帕,一身素樸儒生長衫,好一個俊相貌的儒雅書生,只是這眼睛、這鼻子、這臉盤、這下巴……

  眾人的目光從門裡書生的臉上移到了小逸臉上,又從小逸臉上移到了書生的臉上。

  這書生簡直就是一個放大版的小逸啊。

  只見那書生看見小逸,長吁了一口氣,輕聲道:「這一晚上去哪了?」

  再看那小逸,就好似換了個人一般,剛剛的冷漠全然消散,反倒是一副十成十的乖巧模樣,垂首答道:「哥,我回來了。」

  眾人瞭然:難怪長這麼像,原來是兄弟,只是看不出來,如此儒雅的一個書生,弟弟居然是個偷兒,真是世事難測。

  「我問你這一晚上去哪了?」那書生提高了幾分聲音,竟透出了一絲冷意,頗有嚴厲之色。

  小逸一縮肩膀,突然一轉身,一把揪住金虔推到了書生面前道:「小逸、小逸是去找大夫了,這位就是。」

  眾人皆是一愣。

  那書生也是一愣,開始細細打量金虔穿戴,突然一抱拳道:「敢問這位小兄弟可是大夫?」

  「啊?」金虔呆了一呆,感覺身後小逸一個勁兒的掐自己的胳膊,又瞄見滿臉大鬍子展昭的凜冽目光,趕忙點頭道,「對對對,咱是個大夫。」

  就見小逸上前拉住書生的胳膊,軟聲道:「小逸是看兩位恩公天天配藥那麼辛苦,所以就想找個幫手回來,這才連夜出門去尋大夫,找了一晚上才尋到一位,回來晚了,哥哥莫要生小逸的氣啊。」

  書生的臉色這才緩下幾分,又朝金虔身後展昭等人一抱拳問道:「那這幾位是……」

  「是咱的幫手、幫手。」金虔趕忙圓場道。

  「原來如此,怠慢了,請進。」書生趕忙作揖請幾人入院。

  金虔隨在書生後面,一邊向院內走一邊看著不斷偷偷回頭向幾人打眼色的小逸,心中暗道:

  乖乖,這書生真是這個人精正太的老哥?咱這身行頭暫且不論,多少還有幾分行腳大夫的模樣,可貓兒和白耗子那身黑社會造型,還有一枝梅那一身標準的盜賊夜行衣,怎麼看怎麼不像好人,這書生竟然連問都不問一句就讓人進了家門,莫說比起他那人精弟弟,就算比起普通人,這書生也太沒有防人之心了吧。

  眾人於正屋落座後,書生又對幾人抱拳道:「在下顏查散,這位是在下的小弟顏查逸,我兄弟二人先在此謝過諸位。」

  金虔眼角掃了一圈,見其他幾人都默不作聲,這才想起自己此時才是那個領頭大夫,趕忙回禮道:「原來是顏兄,不必客氣、不必客氣……但是,謝我們什麼?」

  那邊的小逸好像又飛來一個鄙視的眼神。

  顏查散笑道:「諸位隨小逸而來,必然已知榆林村現狀,如今榆林村村民皆患有怪病,病因不明,危在旦夕,方圓十里眾多醫者避之唯恐不及,此時諸位卻能來榆林村幫手,足見諸位是心懷大義之人,顏某焉能不謝。」

  「舉手之勞、舉手之勞。」金虔這才反應過來,乾笑兩聲。

  「顏兄客氣,我等前來只是協助他人,不足受此大禮。」展昭抱拳道,「但不知小逸口中那兩位可醫治怪病的醫者現在何處,可否帶我等前去相見?」

  「那是自然。諸位隨我來——」顏查散起身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剛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住,猶豫片刻,又道,「按理來說,兩位恩公救了顏某兄弟的性命,如今又要忙於救治村民,顏某這麼說二位恩公實有不妥,但是,諸位能仗義相助,顏某……」

  「二位恩公性情獨特,行事怪異,與二位恩公說話行事都需三思而後行,這些小逸已經告訴他們了,哥你就不用擔心了。」小逸突然接口道,又向幾人拋來一個眼色。

  「小逸……」顏查散扭頭看了弟弟一眼,好似有些無奈,又好似鬆了一口氣,「既然諸位已經知道,顏某便不再多言……」

  「不再多言?哼!你說得還少嗎?」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突然從屋外傳了進來。

  屋內眾人頓時大驚失色,要知這屋內諸人,除了顏氏兄弟和金虔,無論哪一個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可在門外之人出聲之前,竟誰都沒發現有人在屋外。

  「毒老頭,看你把人給嚇的。」又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傳了進來。

  眾人更驚,原來屋外不止一人,而是兩人。

  金虔則是自打聽到第一個聲音開始,就已經渾身冰冷,如墜冰窖,三魂七魄嚇飛了一半。

  嘖嘖,居然真的是這兩個老傢伙,咱的運氣也忒背了吧。

  屋外兩人一前一後走入主屋,前行一人,一身寬大長袍,外紫內紅,白髮如雪,長眉如銀,面色青白,妖氣罩身,後行一人,鶴髮紅面,精神朗爍,純白袍衫,道骨仙風,兩道眉毛,斑斕豔麗,正是金虔怕的要死、只願老死不相往來的「醫仙」、「毒聖」二位授業恩師。

  「鏘!」寒光猝閃,身旋如風,一股刺骨寒氣騰起,金虔只覺一股勁風撲面而至,一陣眼花,回神之時,自己已被展昭擋在身後,眼前身影如松筆直,巨闕出鞘,直指對面兩位老者,殺光凌人。

  「展、展……」金虔驚詫。

  眾人也皆是吃驚不已,白玉堂反應最快,一個竄身來到如臨大敵的展昭身側,壓低聲音問道:「你這臭貓怎麼無緣無故就炸毛啊?公孫先生千叮嚀萬囑咐讓咱們隱瞞身份,你連巨闕都亮出來了,這不是昭告天下你就是開封府的看門貓嗎?」

  「展……南……咳,你這是……」一枝梅嘴裡咕噥了數個稱謂也不知該用哪個,只能用一雙繃得溜圓的鳳眼瞪著展昭。

  顏氏兄弟則是早已被展昭一身殺氣震得變了臉色。

  展昭一身駭人煞氣,直直瞪著對面的兩個老者,巨闕嗡嗡作響,一隻手向後一伸,牢牢抓住金虔手腕。

  手腕被展昭抓的微微發痛,金虔暗呼不妙,這才想起不久之前這兩個老傢伙和貓兒好似見過一面,而那時的情形……貓兒似乎認定這二人是謀害咱的危險人物……這這這,如此詭異的場景該如何應對啊?!

  對面的「醫仙」和「毒聖」見到展昭如此反應,也是微微一愣。

  「毒聖」一皺眉頭,冷聲道:「這個大鬍子是誰?」

  「醫仙」細細打量展昭一圈,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那個漂亮小夥!」

  漂亮小夥?

  白玉堂和一枝梅聽到如此形容,不由臉皮一抽。

  顏氏兄弟則是在展昭臉上打了個轉,一臉納悶。

  小逸嘴裡嘀咕道:「這個姓展的滿臉大鬍子,哪裡能看出來漂亮還是醜?這兩個老頭連看人的眼光也這麼怪。」

  「漂亮小夥?」毒聖陰森森掃了展昭一圈,「這麼說倒真有點像,那麼在此人身後的豈不就是……」

  「毒老頭!」醫仙突然出聲打住了毒聖的下半句話。

  毒聖瞪了醫仙一眼:「我知道。」

  「你們是什麼人?」展昭聲音猶如寒冰霜裂,冷颼颼的滲人。

  白玉堂、一枝梅一見展昭此等模樣,也沉下臉色,一臉戒備瞪著兩個老頭,顏氏兄弟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金虔被展昭嚴嚴實實擋在身後,汗濕脊背,眼珠子好似陀螺一般嗖嗖亂轉:

  貓兒認定這兩個老頭不是好人(實際上也算不上什麼好人),而咱又不能承認他們是自己的師父(實際上幾天前這兩個老傢伙才來警告咱有人瞄上了他們的身份,意圖不軌),但現在若是不加以說明,這兩邊定是會大打出手……啊啊啊……一邊是肯定得罪不起的師父,一邊是堅決不可得罪的上司……天哪,這不是要咱的老命嗎……

  「我們是什麼人?」醫仙拈著鬍子沉吟片刻,突然一抬頭,「你何不問問你身後的那個姓金的小子?」

  金虔頓時一個激靈:嘖,你個老傢伙擺明就是要把燙手山芋扔給咱啊!

  「金兄?」

  「小金子?」

  「金虔?」

  聲線不同的三個嗓音同時出口。

  「啊……這個……」金虔一隻手腕被展昭死死拽住,一隻手將腦袋揉成了一個雞窩,「就是、實際上、那個……」眼一閉,心一橫,提聲就道,「這二位就是威震江湖、鼎鼎大名的『醫仙鬼見愁』和『鬼神毒聖』兩位前輩!」

  「什麼?!」一枝梅一聲驚呼,瞥了一眼兩人的穿戴、打扮和氣質,當下立斷辨出哪個是毒聖哪個是醫仙,又驚悚發現自己距那位穿著妖冶的老頭距離較近,臉色一變,足尖一點,嗖的一晃身跑到了展昭身後,貓腰縮在金虔身側。

  「醫仙和毒聖兩位前輩不是在十年前的一場決戰中同歸於盡……」白玉堂嘴巴張得可以塞下一粒西瓜。

  醫仙一臉錯愕,顯然也未曾料到金虔竟然道出實言,捋鬍子的手指僵在半空。

  毒聖雙眼眯了眯,又恢復了正常。

  兩邊對持半晌,最終還是展昭打破了沉默。

  「原來是醫仙和毒聖二位前輩,不知二位前輩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展昭問話之時不動聲色,只是金虔從握著自己手腕掌心中滲出的冷汗來判斷,眼前這隻貓兒似乎炸毛炸得更厲害了。

  「這個……你們難道不懷疑那個姓金的小子是信口胡說?」醫仙頓了頓,有些詫異道。

  「小金子雖然平時嘴裡總是沒譜,但在某隻臭貓炸毛之時所說的定是句句實言。」白玉堂頗有心得總結道。

  「何況以二位前輩風采和氣度來看,金兄所言不虛啊。」一枝梅半是附和半是恭維道。

  「金虔不曾……」展昭說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麼,頓了頓才繼續道,「不曾在大事上騙過展某。」

  金虔聽到此處,幾乎熱淚盈眶:貓兒、白耗子、一直黴!想不到咱在你們的心中竟是如此高大光輝的形象,真不枉咱實心實意對你們一場啊!

  「哼!那你們何不問問他,他和我們是什麼關係?」毒聖冷哼一聲,陰著臉孔道。

  金虔剛剛升起的感動的星星之火頓時被二師父的一句話給悉數撲滅。

  好你個二師父,明明是你二人千叮嚀萬囑咐,說莫要暴露咱醫仙、毒聖關門弟子的身份,以防被歹人利用或追殺,怎麼一轉眼功夫,又把咱往火堆裡推?

  毒聖這一句話,又把眾人目光的焦點轉移到了金虔身上。

  只有醫仙似笑非笑看了毒聖一眼,嘆了一口氣。

  金虔頂著眾人灼灼目光,眼一瞪,胸一挺,提聲就道:「咱和兩位前輩只有一面之緣,並沒有什麼關係。」

  此言一出,醫仙先是一愣,後又一笑,瞥向了身側的毒聖,只見毒聖陰沉著臉,眼珠子幾乎滲出綠光來。

  「一面之緣?」白玉堂道,「小金子識得二位前輩也是因為那一面之緣?」

  「難道是上次……」展昭低聲問道。

  金虔眼角瞄及毒聖臉色,艱辛嚥了口口水,朝著展昭點了點頭,繼續道:「上次兩位前輩見到咱,說咱骨骼清奇,頭腦靈活,所以打算收在下為徒,當然,兩位的前輩的做法稍稍有些激進、咳,是稍稍有些激動……所以才導致展、展大哥誤會。」

  「頭腦靈活也就罷了,骨骼清奇?倒不如說只剩下骨頭……」一枝梅一旁吐槽。

  「收你為徒?」展昭瞅了對面二人一眼,仍是滿眼戒備,「可是展某趕到之時,他們明明打算加害於你……」

  「誤會!誤會!」金虔趕忙澄清,「那時的情況是、是二位前輩打算送給咱一點見面禮!」

  「見面禮?」展昭疑惑之色更重。

  「沒、沒錯!」金虔頻頻點頭,暗道:這句可是大實話——雖說那見面禮稍稍有些驚世駭俗。

  「是什麼見面禮?」白玉堂湊上前問道。

  「一個打算讓金虔吃下毒蠱,一個準備朝金虔的七筋八脈下針。」展昭悶聲道。

  白玉堂臉色變了一變:「這見面禮果然……有前輩高人的風采。」

  「所以,金兄現在是二位前輩的徒弟?」一枝梅語出驚人。

  「當然不是!」金虔一聲高呼,把眾人嚇了一跳。

  只見金虔一臉敬色道:「二位前輩是什麼人?當年可是叱吒風雲風光無限聞者驚心見者流淚的人物,咱對二位前輩可是仰慕之情可是高山仰止,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二位前輩願意收在下為徒,此等殊榮,就算咱五體投地拜天謝地也難以表達咱的欣喜之情。」

  毒聖的臉色明顯好了幾分,醫仙又開始慢條斯理地捋鬍子。

  「只是,」金虔又換上一副沉痛神色,「在下一介乞丐花子,能受大人……咳,主人青睞,有一處謀生之地,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再有他想,何況府中諸位兄弟,對咱猶如親生兄弟一般,展大哥對咱更是肝膽相照、兩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連眉頭也不……」

  「咳!」展昭乾咳了一聲。

  「就是……那個對咱是比親兄弟還親兄弟,一想到要離開諸位弟兄,咱就猶如被挖了心、掏了肺一般痛徹心扉,所以只能回絕了二位前輩的好意……所以,如今咱和兩位前輩是毫無關係。」

  嘰裡呱啦說完,連金虔自己都有些自鳴得意:

  哼哼,一段話裡真假參半,可信度高達百分之五十以上,就算是貓兒七竅玲瓏心肝,公孫竹子在場,怕也挑不出什麼破綻。而且,此段說辭之中,既拍了二位師父的馬屁,大大滿足了兩個老傢伙的虛榮心;又強調了咱對開封府的忠心,順道安撫炸毛的貓兒,最重要的是,把咱和醫仙毒聖的關係撇得乾乾淨淨,一舉三得。

  嘖嘖,在如此緊急的境況下,咱還能發揮出如此水準,人的潛力果然都是逼出來的!

  「金兄也不容易啊。」一枝梅感慨道。

  展昭瞅了金虔一眼,漸漸壓下殺氣,唰得收回寶劍,向醫仙毒聖一抱拳:「晚輩剛剛多有冒犯,還望兩位前輩海涵。」

  「哼。」毒聖脖子一扭,面色不愉。

  「好說、好說。」醫仙樂呵呵打了個圓場,「上次我們也有思慮不周之處,都是誤會。」

  「既然是二位前輩出山,想必要如何醫治這榆林村村民的怪病,兩位前輩已成竹在胸。」展昭又道。

  「那是自然。」毒聖陰聲道,「這兄弟倆的毒就是我們解的。」

  「毒?」金虔一驚,「前輩的意思是,這一村的村民不是得了怪病而是……」

  「中毒。」醫仙接口道,「而且這下毒的手法……頗為高明。」說到這,醫仙朝金虔意有所指瞥了一眼。

  金虔頓時了悟,暗道:大師父的意思是,下毒人難道就是之前所說模仿二師父下毒手法的那幫傢伙……什麼黑衣人,生化危機亂七八糟的……啊呀,如此說來,我等豈不是處境危險,大大不妙。

  「中毒?!」展昭臉色一變,急聲問道,「是何種毒?」

  「毒性奇特,脈相詭異,渾身無力,面如菜色,半月為限,毒性漸入骨髓,十五日大限一到,毒發攻心,就算神仙下凡也難已救治。」醫仙皺眉回道。

  這、這些形容詞,怎麼聽起來有些耳熟?

  金虔不由將目光移向展昭,恰好展昭也正看向自己,四目相對,劈裡啪啦激起兩個金燦燦的大字「太后」。

  這榆林村村民中毒的徵兆和公孫先生形容太后中毒後的症狀竟有八成相似。

  就聽醫仙繼續道:「若不是我二人恰好路過此地,這一村的人怕都不久於人世了。」

  「聽二位前輩的意思,這世上除了二位前輩,無人可解此毒?」白玉堂問道。

  「那倒不是。」毒聖突然開口,「世上能解此毒者除我二人外,起碼還有三人。」

  「哪三人?」一枝梅問道。

  「一人是下毒之人,他定有解藥;第二人是我那不知所蹤的不肖徒弟!」說到這,毒聖瞪了金虔一眼,還特意咬緊了「不肖」兩字。

  金虔乾笑兩聲:「原來二位已經收了高徒,恭喜、恭喜!」

  毒聖哼了一聲,繼續道:「還有一人,便是持有青龍珠之人。」

  「青龍珠!!」一枝梅驚呼出聲,「前輩說的可是那可解百毒失傳已久傳說中的無價之寶青龍珠?!」

  展、白、金不由瞥了一枝梅一眼,只見一枝梅雙眼圓瞪,眼球從內至外嗖嗖放光,用句俗語來形容就是「賊亮、賊亮的」,偷入骨髓的精神暴露無疑,卻也打消了眾人的疑慮,如此顯露心思,那青龍珠被盜之事八成與這一枝梅沒什麼關係。

  「這銀毛娃子倒是有些見識。」醫仙笑道。

  一枝梅被這一句「銀毛娃子」堵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捂著頭頂的一撮銀髮退到一邊,展昭、白玉堂、金虔三人則是更有所想,沉思不語。

  突然,只見展昭屈身下跪,沉聲道:「在下開封府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特請醫仙、毒聖二位前輩隨展昭去開封汴梁救治一人!」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白玉堂最先回過神來,驚呼:「貓兒?!」

  顏查散驚在當場,顏查逸不可置信,喃喃道:「這個大鬍子,竟是開封府的展大人。」

  金虔也隨即一跪,誠聲懇求道:「請二位前輩隨我等去開封汴梁救人。」

  「救人?」醫仙疑惑。

  「東京汴梁城中也有人中了此毒。」展昭沉聲道。

  「是誰?」醫仙問道。

  「展某不能說。」展昭垂首,「二位前輩隨展某回到京城便可知曉。」

  「不去!」毒聖扔出一句。

  「前輩?!」展昭頓時大驚失色,「前輩為何不願前往?若是剛剛展昭有得罪之處,展昭這就賠罪……」

  醫仙嘆了口氣,瞪了毒聖一眼,「你這個毒老頭,說話偏偏就愛說一半。漂亮小夥,不是我們不去,而是我們去不了。」

  「誒?」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驚:「為何去不了?」

  醫仙毒聖對視一眼,毒聖扭頭,醫仙嘆氣,道:「這解藥煉製起來十分……」

  「難道前輩是擔心藥材之事?」一枝梅道,「若僅是此事,前輩不必發愁,只要在下出馬……」

  「並非是藥材。」醫仙打斷一枝梅話道,「解毒的藥材雖然名貴,但並非無處可尋,難就難在這解藥煉製的過程異常耗費時間,至少需要四日時間。」

  「四日?!」白玉堂皺眉,小聲向金虔問道,「皇上規定的七日之限還有幾日?」

  「這個……」金虔扳著指頭算了算,「算上今日,不多不少還有五日。」

  白玉堂咬牙。

  「且這四日之內,需以血養藥。」醫仙又加了一句。

  「以血養藥?」眾人一愣,「如何養法?」

  「每日在煉製的藥湯之中滴入兩滴鮮血。」

  「兩滴鮮血?」眾人對視一眼,只覺詭異非常。

  「一滴須為嘗遍百藥之人鮮血,另一滴則須為試遍百毒之人鮮血。」

  「人、人血?」顏查散幾乎昏厥,「難道顏某和小逸之前吃的解藥也是……」

  「如此稀世解毒藥我二人也是數日前才煉成了兩顆,效用尚不明了,剛好路遇你們兄弟中了怪毒,所以就在你們身上試了一試,恰好合用,你兄弟二人運氣不錯。」醫仙慈顏解釋道。

  「運氣不錯……是什麼意思?」小逸咬牙切齒擠出幾個字。

  「意思就是,這種解毒藥劑剛煉製出來沒幾天,二位前輩對此藥藥效也不甚瞭解,剛好碰上你們兄弟二人送上門當試驗品,就死馬當做活馬醫,讓你們吃了兩顆試一試,結果十分運氣,蒙對了,救了你們兩條命。」金虔以作為醫仙、毒聖關門弟子的被試驗、被折磨、被折騰、被煎熬的豐富經驗為基礎,系統總結了醫仙的講解,面無表情做出解釋。

  嘖,我就知道這兩個老傢伙哪裡能這麼好心來救人,感情是做臨床試驗來了。

  顏氏兄弟身形同時一震,臉色同時變得青白。

  「嘗遍百藥,試遍百毒……」展昭低聲吟念,目光投向醫仙、毒聖。

  醫仙拈鬚笑道:「沒錯,我二人一人嘗遍百藥,一人試遍百毒,自是最佳人選,為在煉藥的同時,每日一滴以鮮血養藥,自然不能離開此地。」

  「哼,若是有那青龍珠,何必如此麻煩,把那珠子放到滾水裡煮上六個時辰,煮珠子的湯就可解毒,何必放我二人的血!」毒聖十分不情願陰聲道,「若是讓我知道是誰拿了那珠子,定要去奪來!」

  展昭、白玉堂、金虔面面相覷,終是沒有開口道出那青龍珠如今已經被人盜走,下落不明。

  「榆林村村民距毒發之日還有五日,為今之計,還是先制解藥要緊。」醫仙嘆了一口氣,「顏家小弟,七十年的靈芝和五十年的人參可曾偷來?」

  「不、不曾……」小逸臉色一變,垂頭道。

  「不曾?!哼,今日午時之前藥材還未集全,五日後你們就等著給榆林村一村的人收屍吧!」毒聖一甩袖子,扭頭就走。

  「誒!這可麻煩了。」醫仙頻頻搖頭嘆氣,也走了出去。

  「偷?!」顏查散盯著小逸,厲聲道:「小逸,難道後院的那些藥材全是你偷來的?!你、你你你不是答應過哥哥,再也不偷東西!」

  「哥,那、還不是因為青集鎮的那些奸商醫館,只認錢,不管人的死活,小逸也是為了救大夥才……」小逸急忙提聲解釋道。

  「你你你你!」顏查散長嘆一聲,拂面疾走,「這讓我如何向九泉下的爹娘交代啊!」

  「哥、哥,你別生氣,小逸下次不敢了!」小逸急急追了出去。

  剩屋內其餘幾人,一臉感嘆。

  「真是一物降一物,想不到這難纏的小鬼居然最怕自己的書生老哥。」白玉堂嘆道。

  「煉製解藥需四日,七日之限還餘五日……」展昭沉吟片刻,突然起身疾步而出,「必須將此事告知大人!」

  一枝梅捏了捏肩膀:「不過是幾顆靈芝、人參,在下出手,定是手到擒來,金兄,可願一同前往?金兄?金兄?」

  白玉堂、一枝梅同時扭頭,發現原本應站在兩人身側的金虔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

  「兩位前輩請留步。」顏家後院,隨展昭匆匆而出的金虔卻偷偷轉了個方向,趕上醫仙和毒聖二人腳步,喚住二人。

  「是金小兄弟啊!」醫仙笑吟吟招呼道。

  毒聖則是冷哼一聲。

  金虔趕忙上前兩步,湊到兩人身前,壓低聲音道:「徒兒給大師父、二師父請安,剛剛徒兒有何踰越之處,還望二位師父海涵。」

  醫仙也壓低聲音道,「徒兒乃是遵照為師之命,無妨、無妨。」

  金虔又將目光移向毒聖,可憐兮兮悄聲道:「二師父……」

  「罷了!」毒聖一揮袖子。

  「金小兄弟,可是有事要問我二人?」醫仙突然提起聲音問道,目光卻越過金虔肩膀,投向後方。

  金虔一愣,又聽毒聖嘴裡陰森森道:「輕功不錯,像隻貓兒,哼,我們又不會把他吃了,何必偷偷摸摸的跟在後面盯梢?」

  貓兒?

  金虔猛然回頭,只見一臉大鬍子的展昭默默從院角的陰影處走出,抱拳道:「打擾兩位前輩了,展某並非有意,只是展某也有事詢問兩位前輩。」

  「哦?你要問何事?」醫仙道。

  「兩位前輩在煉製解藥之時可否多煉製一份,好讓展某及時送回開封救人?」

  「自然可以。」醫仙點頭。

  「哼,如今連煉製解藥的藥材還未集全,如何煉藥?!」毒聖陰著臉道。

  「若是因為藥材,二位前輩不必擔心,展某這就去準備。」展昭抱拳作揖,又對金虔道,「金虔,隨展某回屋。」

  「誒?」金虔一愣。

  展昭雙眸一凜:「還不過來?!」

  「是!」金虔條件反射顛顛跑了過去。

  可剛走了兩步,突然嗅到一股異樣香味,心中一驚,再看展昭,身形僵硬,雙瞳渙散,竟已經失了神智。

  「二師父?!」金虔回身驚呼,「你這是?!」

  「哼,我們師徒說話,何時輪到一個外人插嘴?!」毒聖慢悠悠收起迎風飄舞的袍袖,不悅道。

  金虔幾欲落淚:二師父,這個所謂的「外人」可是咱的頂頭上司,衣食父母啊!

  「好了,這藥勁兒不過半柱香時間,長話短說,徒兒,汴梁城裡是誰中了毒?」醫仙正色問道。

  「是太后。」金虔臉色一暗,忙答道。

  「太后?!」醫仙、毒聖同時一愣。

  「何時中的毒?」

  「三日之前。原本可用藏在大內星軫樓的青龍珠解毒,不料青龍珠被人盜走,皇上給了七日之限,讓開封府尋回青龍珠,為太后解毒。」

  醫仙、毒聖對視一眼,眉頭緊皺。

  「榆林村一村的村民十日之前中毒,太后三日之前中毒,且是同一種毒……」醫仙皺眉。

  「若不是那日藥老頭突發奇想,想要煉製一種可以解除那些喪失心智黑衣人控制的解毒藥,也不會誤打誤撞煉出化解此種怪毒的解藥。」毒聖道,「怕是連下毒之人都沒有料到,這世上除了青龍珠之外,還有解藥能解去此毒。」

  「所以,原本這毒是只有青龍珠才可以解?!」金虔驚道,「二位師父的解藥僅是湊巧煉製出來的?」

  醫仙、毒聖點頭。

  「為何要如此?」金虔抱著腦袋,眉頭皺成一個疙瘩,「給太后下毒,偷走青龍珠,還能向朝廷要挾點金銀珠寶,可費力給一個窮嗖嗖的山村裡的村民下毒,為了什麼?難道為了能多霸佔兩塊良田?」

  「不管為了什麼,這幕後之人心思絕不簡單,徒兒,你這次可要事事小心謹慎。」醫仙沉聲道。

  「徒兒知道。」金虔點頭,想了想又道,「二位師父也要小心,若是讓幕後之人得知二位師父有解毒的法子,恐會對您二老不利。」

  「哈哈,此等小陣仗,你大師父還不放在眼裡。」醫仙朗聲笑道。

  「量他們還沒有這個本事!」毒聖一瞪雙眼,眸放綠光。

  「乖徒兒啊,這些日子你那些藥彈、霧彈就先別用了,免得暴露了你的身份,引來殺身之禍。」說到這,醫仙頓了頓,又眯眼一笑道,「為師看你那幾個朋友功夫倒是不錯,尤其是這個漂亮小夥,儘量和他們幾人待在一起,以防不測。」

  「徒兒知道!」金虔頻頻點頭,心中暗道:就算您不說,咱也是這樣打算的,現如今咱的階段性戰術目標就是:要與這幾位保命大神形影不離。

  「藥勁兒要過了。」毒聖瞅了一眼展昭,突然道。

  醫仙一愣,瞄了一眼展昭,又朝金虔點點頭,與毒聖一同離去。

  金虔抱拳送走兩位師父,轉過身,看著展昭的一雙眸子由混沌漸漸變得深邃,又由深邃慢慢變得清亮,這才出聲道:「展大人。」

  展昭眨了眨雙眼,黑爍眸子間滑過一絲疑惑:「金虔?」又轉頭望瞭望四周,「二位前輩呢?」

  「已經走了。展大人,我們還是速速與白大俠和一枝梅商討如何集齊藥材之事吧。」金虔抱拳道。

  展昭皺眉,愣了一愣,這才點點頭,與金虔一同向主屋走去。

  二人背影遠離之後,兩個人影又慢慢踱步走了出來。

  「毒老頭,看來你這下迷藥的本事真是退步的緊了,明明說這迷藥藥效有半柱香時間,可這連半盞茶都不到,那個漂亮小夥就醒了。」醫仙拈著鬍子調侃道。

  「怪了,為何每次一用在他身上就不行?」毒聖陰沉沉的臉上略顯疑惑。

  「或許是此人體質異於常人?」醫仙推測。

  毒聖搖頭:「應是此人意志力強於常人,中了迷香,混沌之間仍下意識強迫自己速速清醒。」頓了頓,又道,「此人叫什麼?」

  醫仙嘆了口氣:「展昭,他叫展昭。我說毒老頭,雖說你記性不好,但也多少也記一下你的乖徒兒上司的名字吧。」

  「展昭……」毒聖臉上勾出一道詭異笑意。

  *

  展、金二人回到主屋,正瞅見白玉堂與一枝梅一臉莫名的四下張望,倒頗有幾分剛從地洞裡冒出頭土撥鼠的味道。

  「白兄、梅兄,你們這是?」展昭問道。

  「貓兒,你剛剛有沒有聞到一股異香?」白玉堂跳上前問道。

  「一聞到這股香味,在下就好似失了心魂一般,一晃神,好似又聞不到了。」一枝梅也道。

  「展某好像也聞到過……」展昭皺眉回想道。

  金虔頭頂一圈黑線:二師父啊二師父,你到底散了多少迷藥,居然連屋子裡的白耗子和一直黴都波及了,太誇張了吧。

  「對對,咱也聞到了,八成是花香、花香!」金虔趕忙上前插嘴道。

  「花香?聞起來不像啊……」白玉堂揉著鼻子,喃喃道。

  「展大人,現在不是討論風花雪月的時候,如今最緊迫之事,就是如何湊齊二位前輩急需的藥材。」金虔急聲又道。

  「聽剛才二位前輩所言,應是需要七十年的靈芝和五十年的人參,現在展某就出發去青集鎮的醫館購買。」展昭道。

  「買?說得輕巧!」一個冷冷的童聲從內屋傳來,小逸一掀門簾走進主屋,「若是能買得起,我何必去偷?」

  「小鬼,你買不起,未必我們也買不起。」白玉堂挑起眉毛自信滿滿道。

  「是嗎?」小逸撇嘴冷笑,「這兩樣藥材青集鎮上僅有一家有貨,一顆七十年的靈芝要兩千兩,一顆五十年的人參要一千兩,兩個怪老頭各要五顆,你可買得起?」

  「什、什麼?!」金虔大呼一聲,雙眼暴突,口中滔滔算道:「七十年的靈芝兩千兩每顆,五十年的人參一千兩每顆,各要五顆,所以是三五十五的一萬五千兩?!哪一家醫館這麼離譜?不如去搶錢莊好了!」

  「哪一家,還不是那家呂氏醫館!」小逸恨恨道,「他們診不出病因還亂開方子、漫天要價,將青集鎮的藥價提高了數倍,村裡人傾家蕩產買來方子,抓了藥,卻是越治越糟,若不是我和哥哥遇到二位恩公,如今怕也是與其他鄉親一般,被人騙光家財,躺在家中等死了。」

  「太過分了,竟有如此趁火打劫的無恥之徒!」白玉堂怒喝一聲,桃花眼中怒火中燒。

  「白兄不必惱怒。」一枝梅微微眯起鳳眼,一絲寒光滲出,「在下定會讓這家醫館傾家蕩產,關門大吉!」

  「梅兄且慢!」展昭沉聲道,「此次梅兄出手並非上策。」

  「臭貓!」白玉堂一挑眉,聲色俱厲,「你莫要把你們開封府的那一套拿出來教訓人,什麼與於理不合,什麼置國法於不顧,對付這種人,何必講什麼法理?!」

  「展某並無此意。」展昭嘆氣道,「展某隻想問一句梅兄,偷物盜寶,何時最佳?」

  「自然是夜半之時。」

  「二位前輩說藥材最晚要何時集齊?」

  「今日午時之前……」

  「昨夜呂氏醫館大鬧飛賊,以梅兄之見,今日呂氏醫館之內守備如何?」

  「……自是嚴密非常……咳,展大人,也未免太小看『江湖第一神偷』的本事了吧!以在下的身手,自然有一萬個方法能在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覺將藥材偷出來。」

  「梅兄的身手展某自然清楚。」展昭垂眼,突然,猛一抬眼,灼灼雙目直射一枝梅,「只是展某要提醒梅兄,如今一枝梅乃是盜取大內秘寶欽命要犯,通緝令舉國發告!」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才恍然想起一枝梅還有如此麻煩的身份。

  「切,便宜那個姓呂的了!」白玉堂一咬銀牙,憤然道。

  「可惜、可惜!」一枝梅深表遺憾。

  金虔瞅瞅這個,望望那個,一臉納悶,暗道:

  若想高效率零成本取得藥材,一枝梅自然是最佳選擇,為何不可?這貓兒的話難道有什麼深意?

  想到這,金虔又將展昭剛剛所言回味了一番,暗自推理:

  能在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覺將藥材偷出,江湖上怕也只有江湖第一神偷欽命要犯的一枝梅有這個本事。

  一枝梅此時乃是通緝犯,和小逸這個只能鑽狗洞的三流偷兒的自然不在一個檔次,官府若是得知此乃欽命要犯作案,自然會從上到下高度重視,不惜挖地三尺也要將一枝梅的下落查個水落石出。

  榆林村距青集鎮不過十里,難免被盤查,這一查,若是查到顏氏兄弟家的不明藥材,藥材自然充公,就等於無法煉製解藥,就等於太后和榆林村村民的性命自然不保……

  啊呀呀,果然!若是讓一枝梅出手,後果不堪設想啊!

  想到這,金虔對展昭是又敬又怕,不由向展昭投去一個表達崇敬的目光。

  嘖嘖,如此彎彎繞繞的前因後果,貓大人您居然也能預想到,看來這些年和公孫竹子沒白混啊!

  不料,這一眼看過去,卻正和展昭投向自己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金虔,你可是有了良策?」展昭用一種讓金虔渾身顫慄的語氣問道,金虔幾乎一瞬間在展昭身後看到了公孫先生的光輝形象。

  「小金子有辦法?說來聽聽。」白玉堂一臉興奮。

  「在下願聞其詳。」一枝梅滿眼期盼。

  「這、這個……」金虔被三雙眼睛瞪得頻頻後退,苦笑道,「既然不能偷……」

  一枝梅點頭。

  「那就搶……」

  展昭皺眉。

  「自然也不能搶!」

  三人點頭。

  「那就……就只能騙……」

  「咳!」展昭瞪眼。

  「騙自然也不妥!」

  三人頷首。

  「那、那就只能去買了!」

  「誒?」三人皆驚。

  「一萬五千兩?」一枝梅驚道,「金兄有這麼多銀子?」

  金虔搖頭道:「咱自然沒有,可是——」目光移向一枝梅。

  「金兄何時見過偷兒身上帶銀子的?」一枝梅苦笑。

  細眼又移向白玉堂,「白五爺,您這位陷空島的五島主,想必萬兒八千兩的銀子還不放在眼裡吧!」

  「這個……」白玉堂乾笑,臉上漫上一抹尷尬之色,「若是平日,五爺我自然不放在眼裡,只是此次五爺是瞞著四位兄長出門,一時倉促……如今白某身上僅剩百兩有餘……」

  金虔臉皮一抽:感情你個丫白耗子是離家出走,還不帶夠路費,太沒常識了!

  「既然是銀兩不夠……」展昭嘆氣,瞅了一眼金虔,突然舉起手中巨闕寶劍道,「那就把展某的劍當了,或許……」

  「展大人!」金虔被嚇得一個猛子蹦起身,嘶聲疾呼,「萬萬不可!」喘了兩口氣,安撫了一下受驚過度的心肝,才緩下聲音道,「還未到如此地步,展大人,容屬下再想想。」

  開、開什麼玩笑!開封府已經夠窮的了,全府上下除了尚方寶劍、三口御鍘,就剩貓兒這柄劍能撐撐門面,若是當了,公孫竹子還不找咱拚命?!

  冷靜、冷靜,再想想、想想。

  一枝梅、白玉堂、展昭三人就呆呆立在原地,看著金虔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地上團團亂轉,嘴裡還嘰裡咕嚕喃喃自語:

  「乾脆在呂氏醫館內下毒,然後以解藥交換……」金虔停住腳步,偏頭想了想,搖搖頭,繼續在原地打轉,「嘖,如今咱的毒丸不能用……」

  「展兄,金兄沒事吧?!」一枝梅湊到展昭身側小聲問道。

  「無妨。」展昭慢條斯理收回巨闕寶劍,雙臂環胸望著金虔道,「每次金校尉想到妙計之前,都是如此模樣。」

  「小金子真有辦法?」白玉堂也湊了過去,小聲問道。

  「白兄不必憂心,金校尉自會有良策。」展昭正色道。

  就在三人幾句話之間,金虔已經繞著屋子轉了數圈,口中的自言自語也變成了:「一萬五千兩,太貴了、太貴了……一百兩,太少了,太少了……」

  突然,金虔停住腳步,目光緩緩移向展、白、梅三人,細眼猝亮。

  展昭鬆開雙臂,朝白、梅二人微微點了點頭。

  果然,就見金虔一拍腦門,咧嘴笑道:「哎呀,如此簡單的法子,咱怎麼早沒想到!」

  白、梅三人頓時精神一振,剛想開口詢問,卻見金虔徑直走到小逸身側問道:「那個呂大少平日裡有何喜好?」

  小逸一愣,皺眉道:「能有什麼喜好?花花公子,除了吃喝嫖賭……」

  「好!非常好!」金虔提聲一喝,「咱需要的就是這種人才!」

  「啊?」小逸詫異,展、白、梅三人也是有些莫名。

  只見金虔轉身朝著三人定聲道:「咱今天就要用一百兩把一萬五千兩的藥材買下來!」

  「什麼?!」小逸第一個蹦了起來,驚呼:「你莫不是瘋了?」

  「金兄,你還好吧?!」一枝梅瞪眼。

  「貓兒,小金子莫不是腦袋壞了?」白玉堂捅了捅展昭。

  而展昭則是定定望著金虔,不發一言。

  一絲晨光射在金虔勢在必得的肅然面色上,細眼中璀璨光華流轉,精光燦燦。

  展昭只覺心頭一跳,不知為何竟突然打了個寒顫,脫口問道:「金虔,你可是有了妙計?」

  「回展大人,是!」

  「你這計可有名字?」

  「名字?」金虔摸著下巴想了想,「就叫連環美人計!」

  「連環……」一枝梅臉皮微抖。

  「美人計?!」白玉堂桃花眼暴睜。

  兩人猛一扭頭,同時望向展昭。

  只見展昭定定望著金虔,滿臉的大鬍子微微顫抖,顯然是面皮不住抽搐所致。

  「好了,事不宜遲,速速啟程。」金虔一揮手,豪邁道。

  嘖嘖,如今就讓你等見識一下咱這個汴梁第一殺價高手的本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8:25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37 PM 編輯

青龍珠 第六回 連環計美人初現 群芳樓校尉發威

  清曉啼鳥鳴城街,晨淡晴暉露氣清。

  清晨時分,位於青集鎮西南的群芳樓內一片寧靜。

  老鴇、姑娘們忙了一個晚上,此時將客人盡數送走,便都回頭去休息補眠,只留一個龜奴在大廳裡打掃昨夜的一片狼藉。

  突然,大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龜奴打了個哈欠,沒好氣呼喝道:「敲什麼敲,已經打烊了,晚上再來吧!」

  可那敲門聲非但未停,反更急促了幾分。

  「奶奶的,這是哪個不長眼的這麼猴急,大清早就來逛窯子……」龜奴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嘟嘟囔囔走到門口,打開門道,「來了、來了,甭敲了,催命啊,真是!」

  門板緩緩開啟,只見門外站了兩人,都是小廝打扮,左邊一人,消瘦身材,細眼濃眉,模樣十分不起眼,而那右邊之人,雖然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年紀,個頭也僅到旁邊小廝的耳朵根,但比起旁邊的小廝那可就搶眼多了,一雙大眼睛明亮透光,好似新鮮的葡萄一般水靈,皮膚好似擦了香粉一般,又白又細,雖然臭著一張臉,但就這小模樣,比起群芳院裡最紅的春桃姐也不妨多讓。

  「二位是……」龜奴躊躇問道。

  「這位小哥,這裡可是群芳樓?」那個細眼小廝滿臉堆笑問道。

  「門上不是寫著呢嗎?」龜奴不高興答道。

  那細眼小廝又笑道:「果然是青集鎮最大、最紅、姑娘最漂亮的群芳樓,連看門的小哥都有如此氣勢,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旁邊的大眼小廝瞥了細眼小廝一眼,鼻子裡冷哼一聲。

  那龜奴一聽,頓時喜笑顏開,對這其貌不揚的細眼小廝的好感增加了不少:「哎呦,這位爺真有眼光,過獎、過獎!不知這位小爺大清早來群芳樓是……」

  「哎呀,瞧這位小哥問得,來群芳樓自然是來尋姑娘開心的!」細眼小廝笑道。

  「尋姑娘開心?」龜奴雙眼睜大,瞅了瞅兩人,疑惑道,「就二位這年紀、打扮……」

  「自然不是我二人,是我家公子!」細眼小廝道。

  「公子?」龜奴探出腦袋往周圍瞅了瞅,「不知你家公子是……」

  「我家公子不就在咱身後……」細眼小廝回首一看,卻見身後空無一人,細眼微微一眯,突然雙手叉腰,提聲呼道,「群芳樓到了,公子,莫要誤了大事啊——」

  這一聲呼喝,頓把龜奴嚇了一跳,心中暗道:想不到這小廝看起來瘦了吧唧的,這嗓門可真夠大的,這一嗓子,估計附近三條街的人都能聽到。

  話音未落,龜奴就覺眼前一花,面前忽的一下多了一個人影。

  「我這不是在這兒嘛。」

  來人嗓音就好似群芳院裡最香醇的美酒一般,燻燻醉人。

  龜奴定眼一看,頓時目瞪口呆。

  只見眼前這位公子,一身純白雪紡袍衫,纖塵不染,白靴到底,如踏雲月,銀帶墨髮,墨畫分明,一雙桃花眼,眸轉眉揚之間,春意盎然,風情盡在不言,真好似從畫裡走出來的仙子一般。

  龜奴被眼前的翩翩美公子迷住了心神,卻是沒發現那個大眼小廝也是一副受驚表情。

  細眼小廝一見兩人此等模樣,臉上笑意更勝,又對龜奴道:「這位小哥,我家公子可是來談大買賣的,勞煩這位小哥請群芳樓的媽媽出來迎客吧。」

  那龜奴這才回過神來,點頭哈腰道:「是是是,小的這就去、這就去!」

  說罷,就一溜煙跑了進去。

  白衣公子四下打量一番,不由有些苦笑,朝著細眼小廝道:「小金子,你讓白某好好裝扮一番,聽憑你差遣,莫不是就是讓白某來逛妓院?」

  扮成小廝的金虔抱拳道:「五爺聰慧。」

  白玉堂臉上的苦笑更重:「敢問金校尉,這逛妓院可與金校尉所言的『美人計』有關?」

  「那是自然。」金虔使勁點頭。

  白玉堂眼珠兒一轉,想了想,點頭道:「也罷,這窮鄉僻壤的,若想找幾個看得過去的美人幫忙,怕也只能來這煙花之地了。」

  「五爺明白就好、明白就好。」金虔繼續點頭,「這美人計成敗與否,就看白五爺您的本事了!」

  「我的本事?」白玉堂桃花眼中精光一閃,直直盯著金虔,沉聲道,「小金子,你莫不是想什麼餿主意陷害白五爺吧?」

  「五爺說笑了!」金虔趕忙擺手道,「就算借咱十個八個膽子咱也不敢啊!一會兒,五爺您什麼都不用操心,只要坐在那喝喝茶、看看美女就行了。」

  「當真如此簡單?」白玉堂問道。

  「當真、當真!」金虔使勁點頭,「若是五爺您能時不時附和咱兩句就更好了。」

  白玉堂定定望著金虔,半晌,才將信將疑點了點頭。

  「多謝五爺!」金虔抱拳道。

  白玉堂這才將目光從金虔身上移開,又瞪向旁邊還在震驚當中的大眼小廝,在他頭上敲了一個爆栗,道:「小逸,發什麼呆?!」

  這一下才把小逸從震驚中敲醒,把腦袋轉向金虔,確認道:「莫不是……他、他就是那個臉上有痦子的……」

  「誒?」扮成小廝的金虔一臉莫名其妙,眨了眨細眼皮,這才想起小逸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白耗子的本來面目,心中暗道:嘖嘖,原本是個痦子老鴇的扮相,一晃眼就變成了嫦娥下凡的架勢,這心理衝擊可能頗為震撼了些,哎呀,莫要給這個小正太造成什麼心理負擔才好。

  「什麼叫臉上有痦子的?」白玉堂又在小逸額上拍了一巴掌,「叫我五爺!」

  小逸捂著腦門,憤憤扭過頭,低聲道:「一個大男人長得比姑娘家還漂亮,也不嫌丟人,居然還招搖過市……」

  「你—說—什—麼?」白玉堂兩手揪住小逸的臉皮,使勁往外拉扯道,「有膽就再說一遍!」

  小逸望著眼前猶如羅剎的俊臉,到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嚥了回去。

  就在此時,一聲尖聲高呼從群芳樓裡傳了出來。

  「哎呦,這是哪來的貴客啊?瞧瞧我們這臭小子真是不會待客,居然讓三位貴客在大門口晾著,趕緊的,裡面請、裡面請!」

  隨著聲音,只見一個花花綠綠的脂粉糰子直撲而來,手裡搖著一條豔紅的帕子,左搖右擺之間,香氣四溢,直衝腦門。

  「哎呦呦,三位爺,裡面……」撲到三人面前的老鴇一見白玉堂的相貌,後半句詞頓時卡殼,帕子也掉了,人也呆了,只是直勾勾瞪著白玉堂。

  老鴇這一愣,倒讓三人將這老鴇的模樣看了個清楚。

  只見這老鴇,頭戴豔紅玫瑰,臉塗三層白粉,兩個圓圓的紅二團一邊一個,一身花花綠綠,真是喜慶的緊,不過最喜慶的,是老鴇鼻側唇上的那顆黝黑黝黑的痦子,上面好巧不巧還豎著一根長毛,位置、形狀、顏色、大小、神韻,就連那長毛隨著老鴇呼吸顫動的風情,都和之前白玉堂臉上的那一個是一模一樣,絲毫不差。

  白玉堂渾身僵硬,臉皮抽動不止。

  老鴇雙目閃光,兩頰紅暈破粉而出。

  一個翩翩俊俏公子,一個妓院老鴇,就直勾勾站在群芳院大門口,四目相對,眉目傳情。

  「噗!」金虔噴笑半聲,趕忙摀住嘴,渾身顫抖不已。

  「噗——哈哈……」小逸剛笑了兩句,卻被白玉堂一記殺眼瞪了回去。

  不過這兩個異聲,倒是打破了僵局。

  「哎呦呦,瞧這位公子俊的,這是比畫上的人還好看!」老鴇手上的帕子雖然已經掉了,可一雙手卻比那帕子還纏人,彎彎繞繞就朝白玉堂身上摸去。

  可惜,指尖還未碰到白玉堂衣服邊,就覺眼前身形一閃,白玉堂已經閃身進了群芳樓,身後似乎還揚起了一陣煙塵。

  老鴇頓時僵在門口。

  忍笑忍得幾乎肌肉痙攣的金虔趕忙上前打圓場道:「這位媽媽,我家公子今個兒可是來談大買賣的,還請媽媽去請諸位姑娘們都下來接客吧。」

  「哦!對對對!」老鴇趕忙點頭,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帕子,一邊朝大廳裡跑,一邊甩著帕子高呼道,「姑娘們,貴客到了,都出來接客啦!」

  高八度的聲音頓時響徹群芳樓各個角落。

  一會功夫,就聽這樓上樓下,院內院外,嬌聲抱怨此起彼伏。

  「今個兒是怎麼了?怎麼大清早就有人來啊?」

  「好容易才睡下,又把人叫起來,這還讓人家怎麼活啊!」

  「這是哪個死鬼?這麼猴急。」

  不多時,就見十餘個妙齡女子從內院走出,個個酥胸半掩,髮髻微散,雙眼微紅,滿臉不情願。

  白玉堂、金虔遠遠定眼一看,頓時一愣。

  這、這就是青集鎮最頂級青樓姑娘的水準?頂多也就算是五官端正而已。

  其實群芳院的這些姑娘,也算得上是有幾分姿色,至少沒有眼歪嘴斜,鼻塌齒黑的,但此時在白玉堂此種風姿人物映襯之下,竟襯得一眾姑娘仿若鄉下村姑一般俗不可耐。

  小逸兩眼在一眾姑娘和白玉堂兩邊打了個轉,嗤笑道:「嫖妓的居然長得比被嫖的還漂亮,這世道真是……」

  白玉堂臉色一僵,瞪了小逸一眼,又用眼角瞥向金虔,暗道:此等姿色也能用「美人計」?

  金虔摸著下巴掃視一圈,自言自語道:「果然是偏僻地方的青樓妓院,這水平實在有些差強人意,不過貴在人數眾多,這麼一大幫姑娘加起來,也算是夠份量了……」

  白玉堂臉皮一抖,正欲再說些什麼,卻被老鴇的招呼聲打斷:

  「怎麼都沒精打采的?還不趕緊招待貴客!」

  「喲,這大清早的,能有什麼貴客啊?莫不是來踢場的吧。」一個紅衣姑娘一邊用團扇遮著嘴邊的哈欠,一邊沒好氣道。

  「我的好春桃,你可睜大眼睛瞅清楚了,這位若算不上貴客,咱們群芳院裡可就再沒有貴客了。」老鴇向正廳中央正坐品茶的白玉堂一指道。

  「呦~什麼貴客能……」

  所有聲音在一眾姑娘看到廳中那抹白影後,都消失了。

  只見廳中那人,白衫勝雪,眉目如畫,瓊樹玉神,端是天上謫仙人。

  「公子!!」

  突然,嬌語齊聲高呼,眨眼間,就見眾姑娘好似一陣風似地衝向白玉堂,速度之快、行動之迅、身姿之猛,好似猛虎下山,蛟龍出海,愣是把站在白玉堂面前的老鴇和龜奴擠飛了數個趔趄。

  饒是號稱風流天下我一人、花紅柳綠的陣仗見了不少的白玉堂,此時一見這衣衫不整、雙目紅光大盛、張牙舞爪衝自己撲過來的脂粉大軍,也不由心神大震,電光火石之間,探手一撈,就把身後的金虔揪到面前做擋箭牌,才算免去了被一中青樓女子撲倒在地的厄運。

  可憐金虔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已經被一眾姑娘擠在中央,滿眼花花綠綠,滿鼻脂粉香氣,險些背過氣去。

  「咳咳咳、諸、諸位姑娘,莫要激動,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費力從脂粉堆中拔出腦袋,金虔一邊換氣一邊維持秩序道。

  嘖,這地方紅燈區裡的姑娘雖然相貌算不上頂尖,可這奔放的性格還真是……有魄力啊……

  可這十數位姑娘哪裡聽得進去,仍是一個勁兒往前擠,口中還嬌呼道:

  「公子,奴家等你好久了!」

  「公子,是第一次來吧,讓奴家好好伺候你。」

  「公子……」

  「公子,人家……」

  又是一陣脂粉衝擊波,金虔只覺眼前一黑,幾欲窒息暈倒,就在金虔快失去意識之時,就聽老鴇急聲呼道:

  「好了,都退下,爭來爭去的像什麼樣子!」

  埋住金虔的姑娘陣仗終於停止了攻擊,退了下去。

  「咳咳……」金虔乾咳半天,雙眼漸漸恢復清明。

  「讓這位公子見笑了。」老鴇甩著帕子在金虔臉上抹了抹,又惹金虔打了數個噴嚏,「咱們青集鎮是小地方,沒見過什麼世面,如今見了公子這般天人般的人物,難免……嘿嘿,公子大人有大量,海涵、海涵。」

  「無妨。」白玉堂一擺手,一隻手展開摺扇扇去額角的冷汗,一手端起茶碗喝茶壓驚。

  一個小小動作,又惹群芳樓內一陣嬌呼。

  「公子果然大人大量。」老鴇喜笑顏開道,「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今日來群芳樓是——」

  白玉堂的扇子停了下來,桃花眼移向金虔。

  「咳咳、阿嚏!」金虔抹了抹鼻子,清清嗓子道,「我家公子名號不便明說,今日前來是想和群芳樓談個大買賣。」

  「大買賣?」老鴇眼睛一亮。

  「我家公子打算今晚包下群芳樓宴請幾個朋友。」

  「包、包場?」

  金虔點頭。

  老鴇眼睛更亮,看著白玉堂的眼神就好像看著一個銀錠子,口中卻道:「哎呀,這不太好辦啊,咱這群芳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怎麼也算是青集鎮數一數二的青樓,光這一晚上的熟客都……」

  「銀子不必擔心。」金虔一抬頭,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拍在桌上,氣勢萬千道,「這是一百兩訂金,您先收著!」

  這一百兩銀票一拍可不要緊,頓把金虔身後的二人嚇得不清。

  小逸失聲驚呼,白玉堂的一口茶水險些直噴出去。

  「喂!你!」小逸一把拽過金虔,怒目而視。

  「咳咳,小金子……」白玉堂一展摺扇,擋住群芳院眾人視線,壓低聲音對金虔道,「這一百兩可是咱們的全部家當,如今你竟用在妓院,哪裡還有錢去買藥啊?」

  金虔也低下頭,壓低聲音對二人道,「這叫捨不得孩子套不找狼,基本花銷,絕不可少!」

  「可是……」白玉堂咬牙。

  「安心啦,咱打包票保證,絕對沒問題!」金虔一拍胸脯道,又扭頭對老鴇道,「怎麼樣,這些訂金您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老鴇一把抓起銀票,喜笑顏開揣到懷裡:「就沖您這氣派,今個兒晚上您就放一百個心在肚子裡好了,絕對讓您滿意。」

  金虔點點頭:「若是今晚做得好,我家公子定不會虧待群芳院上下,還有重賞!」頓了頓,臉色一沉,又道,「可若是伺候的不好,哼哼……」

  老鴇一聽,頓時急了,趕忙道:「瞧這位小哥說得哪裡話,青集鎮裡群芳樓認老二,還沒人敢認老大呢,我們群芳樓上下定能將公子和公子的朋友侍奉的妥妥帖帖。」

  「我家公子也是聽聞群芳樓的名號慕名而來,如今一見,群芳樓裡的姑娘的確是天香國色,只是……」金虔皺眉。

  「只是?」老鴇和一眾姑娘都十二分緊張盯著金虔。

  「只是,諸位姑娘身上這香粉味……」金虔瞥向白玉堂,「我家公子大小就有個毛病,聞不得這香粉味,一聞就咳嗽不停。」

  「誒?」群芳樓上下驚奇萬分,「有這種病?」

  「誒?」白玉堂桃花眼直瞪金虔,暗道:五爺我何時有這種病?

  「切!」小逸嗤聲:「連毛病都女裡女氣的。」

  金虔靠到白玉堂身側,一臉擔心道:「公子,您也別忍了,想咳就咳吧,免得憋壞了身子。」

  言罷,細眼一眯,直射白玉堂。

  白玉堂眨眨眼,絲毫不為所動。

  金虔細眼一瞪,目光凌厲:五爺,若是誤了大事,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劍眉一挑,白玉堂這才不請不願舉起扇子遮在嘴邊,不疼不癢咳了兩聲。

  金虔扭頭又對群芳樓眾人道:「我家公子咳得厲害的時候,常常是臉部充血(重音),撕心裂肺(重音),十分難熬啊。」

  言罷,又扭頭瞪著白玉堂。

  白玉堂眉角一抽,只得暗下運功閉氣,將血氣逼上臉面,用力咳了起來。

  一時間,只有白玉堂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響徹群芳樓。

  半晌,咳嗽聲漸漸弱下,但見白玉堂俊顏緋紅,桃花眼眸中綴了些朦朧淚水,半啟唇瓣喘著凌亂氣息,眾人只覺心中「咕咚」一聲,不自覺都嚥了嚥口水。

  「這、這位公子,沒事吧?」

  「公子……」

  「公子……」

  群芳樓一眾姑娘,一見眼前的俊公子如此模樣,個個蹙眉捂胸,心痛萬分,恨不得自己能替這白衣公子受這抓心撓肝之罪,數目含淚,含情脈脈望著白玉堂,直望得白玉堂垂頭縮胸,背後冷汗直流,心裡將金虔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金虔倒是對白玉堂的表現十分滿意,一掃眾人臉色,凝重神色道:「所以,群芳樓內絕不可有脂粉香味。」

  老鴇急忙點頭如搗蒜道:「是是是,絕不可有脂粉香味……」說了半句,又突然回過神,一臉為難道:「可是我們這乃是青樓,這脂粉味……」

  「老鴇也不必太擔心,咱這有個藥熏的方子,從現在就在群芳樓裡點上藥熏,四個時辰後群芳樓裡定然聞不到半分脂粉味兒。」金虔從懷裡掏出一個藥方遞到老鴇手中道。

  「哎呀,多謝這位小哥。」老鴇趕忙謝道,又對身旁的龜奴道,「趕緊,去醫館按著這個方子抓藥去。」

  龜奴接過藥方,一溜煙跑了出去。

  金虔點了點頭,扭頭向白玉堂抱拳施禮道:「公子,小的這就跟諸位姑娘去各處看看其它各處是否需要佈置,至於今晚的菜色,還是煩請公子親自與老鴇商量。」

  白玉堂正被一眾姑娘的目光盯得渾身難受,此時一聽自是樂意,趕忙擺手應允:「好。」

  可群芳樓的一眾姑娘一聽可就不樂意了,哪個也不願離開這個俊公子去和一個瘦了吧唧的小廝去轉悠。

  「哎呀,人家腳疼,不想走路。」

  「公子的茶水涼了,奴家這就為公子添茶。」

  「人家……」

  「咳咳,諸位美人姐姐——」金虔突然諂媚一笑,兩步走到眾姑娘的面前,壓低聲音道,「小的跟隨公子左右多年,公子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小的可是一清二楚……」說到這,還神秘萬分眨了眨細眼皮。

  「哎呀,人家腳突然不疼了,這就陪這位小哥去群芳樓逛一逛。」

  「公子的茶添好了,小哥隨奴家來吧。」

  「小哥,人家……」

  嘩啦嘩啦,一眾姑娘立即將金虔團團圍住,前呼後擁將金虔請進了群芳樓後院。

  留白玉堂、老鴇、小逸三人面面相覷。

  最終還是老鴇先回過神:「這位公子,您看今晚這菜色該如何準備……」

  白玉堂一抬手,截住老鴇下半句話,反倒將身後的小逸招到身邊,吩咐道:「小逸,你跟小金子去看看。」

  「我?」小逸指著自己驚道。

  白玉堂點頭,又將小逸拉到自己旁側,低聲道:「那小子一個人,我實在不放心。」

  「不放心?」小逸一愣,隨即嗤鼻道,「有什麼不放心的?我看那小子對這種地方熟絡的很,根本不必擔心。」

  白玉堂翻了一個大白眼,一揪小逸的臉皮:「廢話那麼多,還不快去!」

  「切,難道還怕那些姑娘把他吃了不成?」小逸一臉不情願,嘀嘀咕咕向後院走去。

  白玉堂嘆了口氣,瞅著小逸背影啪得一聲打開摺扇,邊搖邊自言自語嘀咕道:「若不是那隻臭貓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要看好他們開封府的金校尉,五爺我才懶得去管這種閒事。」

  *

  小逸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

  原來那個娘娘腔白五爺派自己來盯著這個小子,不是怕這個姓金的被群芳樓的姑娘吃了,而是怕群芳樓的姑娘被這個金姓小子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本來就不情願,再加這群芳樓的後院彎彎曲曲的,待小逸來到後院之時,正趕上金虔對一眾姑娘訓話。

  之所以用訓話這個詞,是因為金虔那時的形象真是十分……嗯……有氣勢。

  「諸位美人姐姐,我家公子所患之病大家也見到了,所以只能有勞諸位美人姐姐現在就去各自的香閨將胭脂啊、蜜粉啊、熏香的都收起來,然後開窗散氣通風,一會兒小人就去諸位姐姐的閨房中一一查看是否有遺漏之處。」

  說這話的時候,那個金姓小子是雙手叉腰,聲如洪鐘,雙目如電,說不出的精神抖擻。

  「不是大廳裡有藥熏香嗎?怎麼連屋子裡的香味也要去了?」一個身穿翠柳紗裙的姑娘問道。

  金虔雙眼一眯,突然露出一個——用小逸的話形容就是十分猥瑣的笑臉道:「難道姐姐不想讓我家公子今晚做你的入幕之賓?」

  此話一出,不用再多說半個字,一眾姑娘立即足下生風衝向了自己的房間。

  人群一散,金虔自然而然就看見了人群之外的小逸。

  「小逸,你來做什麼?這是小孩子該來的地方嗎?快回去!」金虔板臉道。

  「是五爺讓我來盯著你。」小逸冷聲道,心中卻道:說我是小孩子,你還不是連半根鬍子都沒有、毛都沒長全的小子。

  「五爺?」金虔一皺眉,「嘖,真是礙事。」又扭頭對小逸道,「好啦,隨便你,只是一會兒可不要亂說話!」

  小逸冷哼一聲算是答應,隨金虔朝最近的一個房間走去。

  一入房門,就是一陣脂粉香氣撲面而來,輕紗幔帳,妝台銅鏡,外加一位紅衣麗人亭亭立在正中,眼中期盼迷離,朦朦朧朧,真是一派旖旎光景。

  縱是小逸常常混跡市井,耳熏目染了不少,但也從未進過妓院姑娘的廂房,此時一見,卻是有些窘迫,臉面不由微微發燒。

  再看那金虔,卻是一副無所謂模樣,大搖大擺走到紅衣姑娘面前,嘖嘖讚嘆道:「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一笑傾城、再笑傾國,春桃姑娘果然是天姿國色啊!」

  春桃被金虔誇得雙頰緋紅,雙眼閃閃發亮:「小哥如何知道奴家的名字?」

  「春桃姑娘說笑了,春桃姑娘之名,青集鎮那個不知,哪個不曉,不瞞春桃姑娘,我家公子對春桃姑娘慕名已久,所以才來群芳院一會啊!」金虔滿臉豔羨讚道。

  一席話說得春桃是心花怒放:「此話當真?」

  金虔使勁兒點頭。

  小逸一旁直翻白眼:這春桃分明是剛剛老鴇指名道姓稱呼過的那個姑娘,只要稍加留意,便能記下名號,這個金姓小子居然說什麼「慕名已久」,真是胡掰亂侃。

  就見金虔繞著春桃轉了一圈,又頻頻搖頭道:「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麼?」紅衣姑娘急聲問道。

  金虔嘆了一口氣:「像春桃姑娘這般可人的絕色,我家公子居然無福消受,實在是可惜啊可惜。」

  「為何?」春桃臉色一變,「難道是因為奴家身上有脂粉味兒?」

  金虔點頭。

  「那、那該如何是好?」春桃急道,「對了,用那個藥熏香,對,就用藥熏!」

  「春桃姑娘且慢。」金虔提聲道,「藥熏對驅除屋內香味倒是十分有效,可對人身上的脂粉香味卻是不大好用啊!」

  「那、那那……」春桃急的雙眼通紅,幾欲落淚。

  「春桃姑娘莫急、莫急。」金虔急忙上前安撫道,皺著眉毛躊躇了半晌,才道,「辦法不是沒有,只是……」

  「辦法?!什麼辦法?」春桃一把抓住金虔手臂,急聲問道。

  金虔滿臉為難,猶豫了半天,才開口道:「罷了、罷了,就衝我家公子對春桃姑娘的心意,我這個小廝就私自做一回主!」

  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宣紙遞上前。

  小逸斜眼一看,頓時一愣,暗道:這紙怎麼看著有些眼熟?哎呀,這不是臨出門這個金姓小子在哪裡畫了半天的鬼畫符嗎?!

  就見金虔一臉神秘道:「春桃姑娘,這裡有一張藥方,是公子家傳的藥浴秘方,只要依照這張藥方配好藥材,將藥材在熱水中泡三個時辰,然後再在藥湯中泡澡半個時辰,包你身上絕不會有半分脂粉香氣,反會散發陣陣藥香。」頓了頓,又壓低幾分聲音道,「不僅如此,泡澡之後,皮膚將白如玉瓷,吹彈可破,美豔不可方物!」

  春桃雙眼放光,立即朝藥方抓去,不料金虔手腕一縮,讓春桃抓了個空。

  「小哥這是……」春桃一愣,望向金虔。

  金虔嘿嘿一笑:「不瞞春桃姑娘,這方子是公子家傳,小人乃是偷偷抄出來的,本是打算趁此次陪公子出遊找個外地的買家賣個好價錢,賺點銀子回家娶媳婦,如今春桃姑娘若是想要……」

  春桃立即明了:「敢問小哥要多少銀子才願割愛?」

  金虔豎起一根手指:「十兩。」

  「十兩?」小逸一聲驚呼:「你居然敢賣十兩?」

  一張破爛鬼畫符居然敢賣十兩?!

  春桃雙眼唰得一下射向小逸,又望向金虔,心生疑惑:「這方子……」

  只見金虔嗖得一下蹦起身,一把摀住小逸嘴巴,道:「噓、噓,小聲點,若是讓公子發現咱倆偷了這張秘方,定會把咱倆的腿打斷。小逸,你別叫這麼大聲,咱也知道這方子市價起碼上百兩,可咱不是急缺銀子嗎?」

  小逸被金虔死死摀住嘴巴,雙目圓瞪,拚命掙扎,口中「嗚嗚嗚」悶聲欲喊,可惜半個字也聽不清。

  「小逸啊小逸,咱知道,當初一起偷藥方的時候咱答應你,這方子定能賣個二三十兩,咱倆五五分成,如今只賣十兩,我倆只能一人五兩,比原來預計的少了不少,可公子對春桃姑娘仰慕已久,春桃姑娘也算是自家人,咱怎麼好意思獅子大開口?!」

  「嗚嗚嗚……」小逸繼續掙扎,若是金虔此時放手,整個群芳樓定都能聽到小逸的心裡話:無恥啊無恥!

  可惜小逸一番掙扎看在春桃眼中卻成了另一番意思。

  只見春桃貝齒輕咬朱唇,突然,一跺腳,轉身走到梳妝台拉開抽屜,數了十兩銀子遞過來道:「小哥,這十兩您收好。」

  「好好好!」金虔鬆開小逸,一手抓過銀子,一手遞過方子道,「春桃姑娘果然是個爽快人,不枉我家公子一片心意。」

  說罷,還未等小逸喘過氣來,就一把揪住小逸領子拖向門外,一邊拖一邊囑咐道,「別忘了,藥材剁碎泡在熱水中三個時辰,泡澡半個時辰。」

  春桃捧著藥方頻頻點頭,看著金虔拖著小逸出了房門。

  突然,就見金虔又探進一個頭道:「啊呀,險些忘了最重要之事!青集鎮上只有呂氏醫館的藥材屬上品,春桃姑娘去買藥材的時候可千萬別買次品啊!還有,若是有人問起,千萬別說是小人賣給姑娘的方子,小人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上面了。」

  春桃趕忙又點了點頭。

  金虔這才安心拖著小逸離開。

  「你!你!」一出房門,小逸就瞪著金虔,額頭青筋暴出,可「你」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臭小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金虔一叉腰,細眼一豎,氣勢大盛,竟把小逸的怒氣生生壓下,「好端端一筆生意險些讓你攪黃了!下一個你可點激靈點,否則你們榆林村老老少少可都要含笑九泉了。」

  說罷,金虔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從懷裡掏出一大疊藥方:「哎呀,剩下的這幾張該賣多少錢?好像那個春桃是群芳樓裡最紅的,其他姑娘不是很有錢,就賣個七八兩好了……」

  小逸看著金虔雄糾糾氣昂昂的背影,一股寒氣從腳跟蔓延攀上後背:這、這種人居然是開封府的官爺,而那位開封府的展大人還有那個娘娘腔五爺居然把全村人的性命都壓在這種人身上?莫不是天要亡我村人性命?!

  *

  「十兩一張,八兩十三張,七兩三張,一共一百三十五兩,除去剛剛的訂金一百兩,還結餘三十五兩,嘖,不錯、不錯!」

  從群芳樓出來,金虔數著包袱裡的碎銀子,對戰果十分滿意。

  「咳,小金子,你這一百三十五兩銀子是如何得來?」白玉堂跟在金虔身側,實在是忍不住滿心好奇問道。

  自金虔在群芳樓一眾姑娘香閨轉了一圈後,手裡就多了這一百多兩銀子,而更奇的是,那些隨後出現的青樓姑娘個個紅光滿面,雙目放光,看著白玉堂的眼神就好似看見老母雞的黃鼠狼,火辣辣的滲人,直看得白玉堂渾身汗毛直豎,只得隨便找了個藉口拖著金虔和小逸奪門而逃。

  直到現在轉了兩條街,白玉堂還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

  「這一百兩用來賣藥,這三十五兩結餘——嗯嗯……應該算咱的勞動所得,所以應該算咱的獎金!」金虔對白玉堂所問是充耳不聞,只顧自己數銀子數的細眼眯成了月牙。

  白玉堂暗嘆一口氣,又將目光移向了另一位知情人。

  說起來這小逸這小子也很是奇怪,自打隨金虔回來,就黑著一張小臉,和滿臉放光的金虔比起來,甚為陰沉。

  「小逸,小金子手裡的銀子……」

  小逸扭頭望了一眼白玉堂,冷著臉道:「賣鬼畫符賺的。」

  「鬼畫符?」白玉堂莫名。

  「說是什麼含辛茹苦、費盡心力開出潤膚明目,祛病除臭,效果一流的美容藥浴藥方,就沖那筆狗爬字,還不如三歲娃兒胡亂畫的鬼畫符。」小逸冷聲道。

  「原來如此。」白玉堂若有所悟點了點頭,慢條斯理搖著扇子,「藥方也好、鬼畫符也罷,只要能賺來銀兩便好。」

  「無妨?」小逸一抬眼,瞅著白玉堂似笑非笑,「你可知這個姓金的是如何將一張鬼畫符似的藥方賣出七八兩的高價?」

  白玉堂脊背一涼,暗自納悶:難道是自己的錯覺,這小子看自己的眼神怎麼有一絲幸災樂禍。

  不得不說,白玉堂身為一位資深老江湖,第六感直覺還是很準的。

  因為小逸下面的話,頓讓白玉堂僵在當場。

  「我家公子對姑娘你是一見鍾情二見傾心,恨不得能早日與姑娘共度春宵,只恨公子這怪病……姑娘不必擔心,只要姑娘用此方所述的藥浴泡澡,定然半分脂粉香味不留,還可美膚潤肌,光彩照人,到時姑娘的姿玉貌花容月貌絕代佳人天生麗質秀色可餐天仙下凡定能把我家公子迷得七葷八素暈頭轉向傾心一片忠心耿耿……多少銀子?姑娘,念在我家公子對姑娘一片心意,就八兩銀子好了!」

  一串話語下來,竟是將金虔在某個姑娘香閨中的言辭語氣學了個十成十。

  小逸抬頭瞅了一眼臉色泛青,額角暴筋的白玉堂,繼續不鹹不淡道:「公子,您已經和群芳樓內十七位國色天香的絕色美人私定終身了!」

  白玉堂的左眉抽動了一下,然後,左邊的桃花眼皮抖動了一下,再然後,緊抿薄唇朝左側抽搐了一下,再再然後——

  「金虔!!」修長手指將還沉浸在額外收入的金虔拎起懸於半空,「好你個小金子,敢拿白五爺開涮,莫不是嫌命長了不成?!」

  「誒?誒?!」金虔一臉迷茫,細眼四下環顧,直到瞅見小逸一臉冷笑才恍然明白大事不妙,趕忙賠禮道,「白五爺息怒、息怒,此乃形勢所迫,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五爺大人大量何必如此斤斤計較……」

  「斤斤計較?!」白玉堂咬牙切齒道,「五爺我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斤斤計較!」

  話音未落,就見白玉堂手臂一甩,將金虔拋了出去。

  金虔毫無防備之下被白玉堂拎起拋出,半空中又無半點落腳之地,一身半調子輕功毫無施展餘地,竟只能乾瞪眼像破麻袋一般飛了出去,只是手中還下意識緊緊握住裝有剛剛賺來的外快的布袋。

  「白玉堂,你做什麼!」

  突然,一聲清喝破空而來,緊接著,金虔就覺自己被一人穩穩接住,在半空中飛旋兩圈卸去白玉堂功力,翩然落地。

  淡淡繞鼻的清爽草香,揭示了來人身份。

  「展、展大人……」金虔只覺咽喉好似被一塊硬物塞住,好容易擠出的聲音猶如乾柴一般乾巴巴、硬邦邦。

  不為別的,只因為此時展昭正用一種詭異的姿勢抱著自己,一手環住腰身,一手卡住腿彎,此種姿勢用現代流行語解釋就是「公主抱」。

  這、這這這個出場也、也驚悚了吧。

  金虔只覺自己血氣上湧,眼花目眩,直到自己被展昭放在地上,才算找到幾分腳踏實地的安全感。

  展昭對金虔的異常反應卻是絲毫未覺,一將金虔救下放在地面,就怒目直視白玉堂沉聲道:「白玉堂!你這是何故?!」

  白玉堂瞪著展昭,咬牙切齒道:「臭貓,你莫要多管閒事,白五爺今日定要教訓教訓這個小子,讓他知道知道白五爺的手段!」

  展昭看了一眼氣急敗壞的白玉堂,將金虔向身後一攬,正色道:「可是金校尉所用的計策得罪了白兄?」

  「得罪大了!」白玉堂跳腳喝道。

  「白兄」展昭抱拳道:「如今金校尉之計牽連榆林村一村性命,茲事體大,若有得罪之處,還望白兄海涵。」

  「海涵?海涵個屁!」白玉堂雙目赤紅道,「你若是知道這金虔……竟、竟敢讓白五爺我……」

  突然,白玉堂臉皮一僵,硬生生將「讓白五爺我出賣色相」這句話給嚥了回去。

  暗道:幸好五爺我反應快,若是這句話傳了出去,以後在江湖上我堂堂錦毛鼠白玉堂還不被人笑死!

  「讓白兄你如何?」展昭莫名問道。

  「沒、沒什麼!」白玉堂硬著頭皮悶聲道。

  展昭一皺眉:「既然沒什麼,為何白兄要對金校尉下如此重手?」

  白玉堂一聽,剛按下的火氣噌得一下又竄了起來。

  你個臭貓,說得輕巧,若是讓你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去出賣色相,看你如何「海涵」……

  誒?慢著!

  白玉堂剛剛被火氣沖昏了頭,也沒細細打量,此時定眼一看展昭的裝扮,先是一愣,之後就不由緩緩挑起一根眉毛,勾起半邊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笑容。

  「展大人,您跑得太快了!」一個氣喘呼呼的黑影跑到幾人旁側,正是一枝梅,看見白玉堂,擺手打了個招呼,「呦,白兄也在啊。」又扭頭向展昭身後的驚魂未定的金虔道,「金兄,在下給展大人準備的這身行頭可還行?」

  這聲招呼,總算是將金虔驚飛的三魂七魄召回一半,這才定下心神看了一眼展昭的裝扮,立即連連點頭,「滿意、滿意!」

  小逸則是反應劇烈的多,兩隻眼珠子幾乎脫眶,指著展昭呼道:「難、難道你、你是那個大鬍子?!」

  展昭望了一眼小逸,點頭道:「正是展某。」

  小逸腳下一個不穩,身形不由一晃。

  難怪那個怪老頭要稱開封府的展大人「漂亮小夥」,這個展大人的相貌果然是「漂亮」……慢著、用漂亮來形容似乎不對……

  小逸目光移向笑得好似偷到油的老鼠一般的白玉堂。

  那個什麼「五爺」才叫「漂亮」,這個展大人應該叫……叫什麼才好?啊呀,這都是怎麼了,怎麼這些大男人一個兩個的都長的比大姑娘家還好看……

  想到這,小逸突然一個激靈,瞪向金虔。

  莫、莫不是這個姓金的所說的什麼「連環美人計」不是指女人,而是指……

  小逸又將目光移向展昭,一臉驚恐之色。

  展昭見到小逸的神色,還當是自己卸去滿臉鬍子易容後嚇到了這個孩童,不由露出一個安撫的笑臉。

  小逸雙眼霎時繃大。

  晨光橙暖,清風微蕩,青藍色的粗布衣衫隨風拂動,微微散亂的髮絲劃過如玉俊顏,如水眸子中,淡淡一抹笑意一點點漾開,就好似清晨翠葉上的一滴露珠從葉邊滑落,「咚」一下落入心海,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那邊,白玉堂嘀咕了一句:「陰險的笑面貓。」

  這邊,金虔嚥了嚥口水,喃喃一句:「春風一笑必殺技。」

  而小逸也終於想到了一個確切的形容詞:禍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8:48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38 PM 編輯

青龍珠 第七回 美人計環環絲扣 榆林村聖旨傳宣

  青集鎮鎮如其名,市集繁盛,尤其是早市,更是熱鬧非凡。清早天未亮,就有大量的經紀行販,挑著扁擔入鎮,驢駝子、菜農、人力都從城門湧到鎮上正南大街上,紛紜熙攘,織草鞋的、賣香的、磨鏡的、賣粥的、賣魚飯的、賣花粉的、賣豆乳的……也都擠在大路兩旁,吆喝叫賣聲交相呼應。

  尤其是買賣早膳的油餅店、胡餅店,更是擠滿了前來趕早市的人,多是些出賣人力的漢子、菜農、商販,擠在小店裡吃著早膳。

  就說呂氏醫館旁側這余家油餅店,位處主道,店主為人厚道,飯量又足,每日清晨自是生意興隆,有不少都是多年的老主顧,常年坐在一家店裡吃吃喝喝,這一來二去的,店裡便多是些熟面孔。

  只是今日臨靠呂氏醫館窗邊攤位的這一桌,看起來倒是有些眼生。

  這一桌四人,兩兩對坐,兩個青年坐一邊,兩個少年坐另一側。兩個少年,一高一矮,矮的大眼,冷著一張小臉,高的細眼,一個勁兒往嘴裡塞東西;兩個青年,一個身穿黑衣,一副昏昏欲睡,哈欠連天模樣,一個身穿白衣,用扇子遮著半張臉,就算是吃油餅的時候,也不曾把遮住下半張臉的扇子移開幾分,只是用手指把油餅掐成小塊送到扇子後面的嘴裡,實在是斯文的緊。正是小逸、金虔、一枝梅和白玉堂四人。

  「平日這個時辰,呂氏醫館早已開門問診,為何今日卻遲遲不見開門?」小逸望著呂氏醫館緊閉的大門喃喃道。

  「莫不是昨晚鬧得太凶,害的他們今日不敢開門?」一枝梅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停了。

  「該不會是被『惡鼠寨』的名頭嚇壞了吧?」白玉堂小心翼翼遮著自己的俊臉,生怕一個不小心露了相,又招來什麼桃花運。

  「喂!如今這醫館連門都不開了,你的那個什麼連環計可還頂事?」小逸朝著金虔冷聲問道。

  一枝梅與白玉堂也同時望向金虔。

  金虔一張臉埋在粥碗裡,嘴裡含糊不清道:「不急、不急,馬上就開了。」

  「哎?」眾人正在納悶,忽聽街道上一陣嘈雜,抬眼一望,只見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花紅柳綠的姑娘一窩蜂似地衝到了呂氏醫館大門前,爭先恐後地開始砸門。

  「開門啊!」

  「都什麼時辰了,還不開門,快開門啊!」

  「開門、開門,不開門我們可就不客氣了!」

  醫館的門板被這一眾姑娘砸得忽悠悠直顫悠,門樑上的木屑直往下跌。

  油餅店裡的客人,大街上的各路行人、諸位買賣店家,都被這陣勢驚得呆住,吃飯的、喝茶的、挑擔子的、吆喝買賣的、推車的、走路的……全停下了手上的活計,都直愣愣看著這一眾姑娘。

  「這、這不是群芳樓的姑娘嗎?」

  「這大清早的,青樓的姑娘怎麼跑到大街上來砸門了?」

  「哎呦呦,莫不是這呂大少逛窯子沒給錢,群芳樓的姑娘們大清早來踢館要錢來了?」

  嘰裡呱啦,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還有不少愛湊熱鬧的漸漸圍靠在呂氏醫館周圍打算一探究竟。

  再看油餅店裡的四人,金虔大一口小一口咬著油餅,一枝梅輕佻眉梢,小逸臉皮微抖,白玉堂則是立即用扇子遮住整張臉孔,還一個勁兒的往角落裡縮,好似見到洪水猛獸一般,恨不得拿一塊抹布把臉給遮起來。

  「咋樣,咱說得沒錯吧。」金虔嚼著油餅含含糊糊道。

  果然,不過片刻,那呂氏醫館大門就被群芳樓一眾姑娘砸開,還未等兩個開門的夥計回過神來,一眾姑娘已經衝到醫館櫃檯前,個個手裡都舉著一張藥方。

  「快快快,人家的這可是急症,拖不得的,趕緊抓藥!」

  「奴家的才是急症,妹妹,你可莫要跟姐姐爭啊!」

  「呦,我看姐姐身體康健的很,何時生了病啊?」

  「怎麼,許你生病,就不許我生病?」

  「讓開、讓開,先配我的!」

  「憑什麼,明明是人家先來的!」

  這群芳樓諸位姑娘,你推我、我搡你,哪個也不願落在後面,吵吵嚷嚷,後擠前推,眼看就要廝打起來。

  看得醫館小夥計是一頭冷汗:「諸位姑娘、諸位姑娘,莫急、莫急,一個一個來……」

  可這一眾姑娘哪個肯聽,仍是一擁而上,將兩個小夥計擠推到櫃檯裡。

  「囉嗦什麼,還不趕緊替姐姐配藥?」

  「什麼?!就算要配也要先配我的。」

  嘰裡呱啦……

  看得醫館外看熱鬧的人又是莫名又是好笑,心道:這是怎麼了,難道這群芳樓一夜之間都得了急症不成?看這碰頭血命的模樣,難道是什麼危及性命之症?

  「那些姑娘手裡的方子——」一枝梅望了一眼金虔,酌定道,「正是金兄剛剛賣給她們的方子吧。」

  「怪了,青集鎮這麼多家醫館,為何這些姑娘偏偏都來呂氏醫館?」白玉堂從扇子後面露出一雙桃花眼問道。

  「因為有人在賣什麼勞什子藥方時說青集鎮上只有呂氏醫館的藥材乃上上品,莫要用什麼次品之類的。」小逸努努嘴回道。

  「非也、非也!」金虔拿著油餅搖著腦袋,「雖然咱這麼說了,但這些姑娘若是多了心眼,多跑幾家藥店問一問、尋一尋,也能找到上好藥材。只是……」金虔細眼一眯,「咱也說了,若想這方子生效,需得依方配好藥材,將藥材在熱水中泡三個時辰,然後再在藥湯中泡澡半個時辰才行。」

  一枝梅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光泡藥、泡澡就需三個半時辰,這已到了後半日,加上這些姑娘們還要細細梳妝打扮,若想在入夜前準備妥當會一會情郎……這時間還真是頗為緊迫,自然也就沒有時間一家一家醫館詢問配藥,所以便都依金兄所言來呂氏醫館配藥。」說到這,一枝梅不由望了白玉堂一眼,撫掌笑道,「看這些姑娘如此焦急……足可見白兄魅力驚人,令人折服啊!」

  「閉嘴!」白玉堂咬牙切齒道,瞥了一眼醫館裡的一眾女子,又往角落裡縮了縮,順便狠瞪了金虔一眼。

  金虔乾笑兩聲。

  就聽一枝梅又樂道,「金兄果然高明!只是……金兄將群芳樓的諸位姑娘盡數引到呂氏醫館,到底有何用意?」

  「咱只是想多找些幫手來幫展大人講講價錢罷了。」金虔回道。

  「幫手?講價?」一枝梅微微一愣,有些莫名。

  小逸一旁翻了個白眼。

  白玉堂聞言,卻是雙眉一挑,眼中精光一閃,從角落裡探出身,饒有興致問道:「小金子,剛剛那臭貓去呂氏醫館之前,你為何要把一百兩碎銀子分開裝袋塞到臭貓兩個袖袋之中,還硬塞了一袋在臭貓的懷裡?」

  「這個……天機不可洩露也……」金虔又端起一碗米粥,頓了頓,又望向呂氏醫館,口中自言自語喃喃道:「都鬧成這樣了,這呂大少為何還不出來?」

  就像是回應金虔所言一樣,就聽呂氏醫館內堂中傳出一聲怒喝:「吵什麼吵?誰這麼大膽大清早就來我呂氏醫館鬧事?!」

  只見一人怒氣衝衝從後堂走了出來,紅緞袍、綠腰帶,大肚粗腰,滿頭滿臉的油光,正是呂大少。

  一眾姑娘一看呂大少出來了,頓時轉移了對象,全都一呼啦吵呂大少黏了過去。

  「呂大少,你可來了!」

  「呂大少,奴家得了急症,你趕緊讓夥計給奴家抓藥啊!」

  「什麼啊,人家的病才重呢!先看人家的病啊!」

  呂大少一臉驚詫:「鶯鶯,翠翠、春桃、花嬌……你們都病了?什麼病,趕緊讓本少爺派醫生給你們診診脈,開個方子!」

  呂大少一口氣叫了數個姑娘的名字,半字不差,聽的金虔等人大為感佩:這呂大少果然是情場老手,青樓的老主顧。

  「不用啦,人家這裡有方子,只要按方子配藥就行了。」

  「就是、就是,奴家這裡也有方子。」

  「我這也有……」

  一眾姑娘趕忙將手裡的藥方遞了過去。

  「都有方子?」呂大少一臉納悶,接過方子看了兩眼,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差夥計叫了一位白鬚白髮的坐堂老大夫出來,把方子遞過去,讓大夫看個仔細。

  油餅店的幾人頓時變了臉色,都同時望向金虔,眼睛裡傳出同一個信息:小子,你那什麼亂七八糟泡澡的藥方沒問題吧?

  但見那金虔,只顧喝著碗裡的大米粥,一副毫不在意模樣。

  只見那個老大夫將方子一張一張細細看過,越看眼睛越大,最後竟是一副嘖嘖稱奇表情道:「老夫行醫數十年,第一次如此之多見到用藥高明的方子,且每張方子精妙各有不同……老夫慚愧,實在是孤陋寡聞,敢問諸位姑娘這些方子是從何處得來?」

  此言一出,油餅店裡的三人皆是一愣。

  「難道金兄賣給群芳樓諸位姑娘的藥方皆不相同?」一枝梅奇道。

  「那是自然,既然是公子家的祖傳秘方,自然只有獨一份,若是方子都一摸一樣,她們一來醫館抓藥,豈不是就露餡了。」金虔煞有介事點頭道。

  「出門之前不過半盞茶功夫,竟可寫出十餘張精妙的藥方,且張張不同……」白玉堂挑眉,「看不出來小金子還有這等本事!」

  「哈哈,五爺過獎、過獎。」金虔乾笑兩聲,暗道:身為醫仙毒聖的關門弟子,若是這兩把刷子都沒有,還混個什麼勁兒啊!

  小逸則是一言不發,直勾勾瞪著金虔,好似看到一坨牛糞上開出了一朵嬌豔牡丹一般。

  可惜群芳院的諸位姑娘可沒有此等閒情,一聽老大夫問起藥方的來歷,個個柳眉倒豎,圓瞪杏目,嚷嚷起來:

  「哎哎,你這老大夫,讓你抓藥,你老惦記人家的藥方幹什麼啊?」

  「就是、就是,這是奴家祖傳的方子,你管得著嗎?」

  「趕快抓藥、抓藥!」

  「呂大少,你可要管管你們醫館的大夫啊……」

  一眾姑娘將老大夫、呂大少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吵嚷不止,把一個老大夫炒的是滿頭冒汗,趕忙點頭應道:

  「好好好、這就為諸位姑娘抓藥、抓藥!」

  旁側的小夥計趕忙接過藥方,奔入櫃檯,一一照方抓藥,群芳樓的姑娘們這才安靜下來,又圍坐大廳內和呂大少調笑起來。

  「呂大少,最近怎麼不來群芳樓了啊?」

  「啊呀,最近醫館裡雜事太多,抽不開身啊。」

  「呂大少這麼說是不願見奴家了。」

  「哎呦呦,翠翠說得這是什麼話,我怎麼捨得不見你啊……」

  好端端一個醫館,此時竟變得好似青樓妓院一般,看得醫館內一眾夥計、大夫臉色發黑,周圍百姓卻是暗暗發笑,都瞅著醫館內的呂大少和一眾青樓姑娘上演大戲,誰也沒留意一個一身素藍的男子邁步走進了呂氏醫館,直到這個男子走到櫃檯前,開口出聲道:

  「勞煩,買藥。」

  清朗聲線,好似冰雪初融,春溪潺潺,霎時間,醫館內的調笑聲、一眾夥計的私語聲、周圍百姓竊笑聲全啞然而止,一片寂然。

  那藍衣男子直身站在櫃檯前,身形若松,僅是一個背影,卻好似磁石一般,將眾人目光吸了過去。

  覺周圍忽的一靜,藍衣男子身形一頓,又道:「勞煩,買藥。」

  「這位仁兄,不知想買何藥?」呂大少推開身側幾位姑娘,上前問道。

  藍衣男子轉過身形,朝著呂大少微一抱拳:「七十年的靈芝、五十年的人參,各五顆。」

  這男子一轉身,眾人便看清了此人的相貌,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吸氣聲以及……吸口水聲。

  但見這名男子,一襲布衣藍衫,映暉晴空,挺拔身姿,若修風之竹,俊逸容顏,勝美玉雕飾,清眸靜水,隱燦燦星華,墨絲不過輕舞,便有傾盡眾生之姿。

  呂大少兩眼圓瞪,口齒半開,竟好似丟了魂一般,半晌說不出來半個字,倒是群芳樓的一眾姑娘們率先回過神來,個個雙眼、雙頰爍爍泛光,呼啦一下子湧了上來,把這男子圍了個嚴嚴實實,爭先恐後問道:

  「哎呀,這位公子眼生的很那!」

  「公子是哪裡人?」

  「公子……」

  油餅店裡,一枝梅一臉慘不忍睹,扶著腦門:「哎呀,展大人情形堪憂啊!」

  小逸冷臉瞅了金虔一眼:「美人計……哼!」

  白玉堂一見這陣勢,不由嘿嘿一樂,幸災樂禍道:「臭貓,想不到你也有這麼一天!」又扭頭對金虔道,「嘿,小金子,你們開封府的展大人就要被人生吞活剝了,你還不快去解圍?」

  而金虔卻目不斜視,仍在和眼前的油餅、米粥奮戰,只是在吃油餅的空隙抽空說了一句,還順帶噴出幾顆大米粒:「無妨、無妨……」

  三人聞言一愣,不由又朝醫館望去,這才發覺其中蹊蹺之處。

  那些群芳樓的姑娘雖說是把展昭圍得密密實實,個個伸著脖子探著頭,但卻偏偏都站在離展昭三步之外,手帕啊、香扇啊,也都老老實實捏在手裡,沒一個往展昭身上招呼的,再細看,竟都好似有些扭捏羞澀模樣,比起在群芳院見到白玉堂時那副如狼似虎的模樣,真是天壤之別。

  就聽展昭清朗聲音響起:「諸位姑娘有禮了。」

  「公子有禮。」一眾姑娘竟都好似大家閨秀一般福了福身,又向後退了兩步。

  油餅店裡白玉堂桃花眼暴睜:「這、這是為何?五爺我在群芳樓之時,這些姑娘如此那般……咳……為何如今見了這隻臭貓卻是這般規矩?」

  一枝梅皺眉片刻,若有所悟:「依在下所見,定是南俠正氣罩身,所以這些風塵女子不敢近身。」

  「那隻臭貓有什麼正氣,五爺我才是一身俠氣……」

  「是妖氣吧……」小逸冷哼一聲。

  「啪」白玉堂在小逸腦門上甩了一個爆栗,又一把搶過金虔的粥碗,揪著金虔領口道,「小金子,你從實招來,是不是你在那貓兒身上抹了什麼奇怪的藥粉,致使這些姑娘無法近身?!」

  「咳咳、白五爺,這可委實冤枉咱了。」金虔乾咳兩聲,心中暗道:

  如此聚眾追星圍觀之事,貓兒在汴梁城內巡街之時一天少說也能碰到個三五七回。哪次不是百十號人的規模?哪次貓兒不都是有驚無險全身而退?此等十餘人的小陣仗,對於常年處於汴京第一偶像位置上的「御貓」大人而言,鎮住場面、混個自保當是遊刃有餘。

  只是……若是將此中緣由告知這小白鼠,就沖這白耗子死愛面子的脾性,定會顛顛跑去汴京不遺餘力賣弄風情,非要壓過貓兒的偶像風頭不可。如此一來,貓兒丟了汴京第一偶像的名號倒不打緊,但若影響了貓兒粉絲團奉上禮品的數量質量,降低了開封府的員工福利,惹惱了開封府的「鎮府之竹」……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啊!

  想到這,金虔細眼一轉,突然靈光一閃,脫口道,「這皆是因您二人的名字所致。」

  「名字?」白玉堂一皺眉,「此話何解?」

  金虔清了清嗓子道,「五爺名為玉堂,乃取金玉滿堂之意,您想啊……凡人見了滿屋子的金銀珠寶,自然是垂涎不已、趨之若鶩,所以那些女子見了五爺有些失態,也是在所難免。」

  嗯嗯,用比較通俗的解釋就是「明騷」。

  「那南俠的名字又該如何解釋?」一枝梅滿臉興味湊上前問道。

  「展大人單名『昭』字,所謂日明為昭,正是暖日當空,光照萬物,但只可遠觀不可褻瀆。所以這些風塵女子見了展大人,自是不敢造次。」

  那個……用流行現代語釋義就是「悶騷」。

  「原來如此。」一枝梅恍然大悟,瞅了一眼白玉堂,意味深長道,「白兄好名字啊……」言罷,退回座位,扭頭面向窗外,一雙肩膀劇烈抖動不止。

  小逸愣了半晌,才擠出幾個字:「胡說八道!」

  白玉堂臉皮抽搐不止,桃花眼危險眯起:「小金子的意思是——五爺的名字與那臭貓的名字是天壤之別雲泥之差?!」

  「這、這個……」金虔乾笑,「所謂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各有千秋、各有千秋。」

  「噗!哈哈哈……」那邊一枝梅終於隱忍不住,噴笑不止。

  白玉堂臉色由紅至紫、由紫變黑,一隻手忽的掐住金虔咽喉,直掐得金虔雙手雙腳胡亂撲騰,欲呼救又無法出聲,眼看就要兩眼翻白,氣絕脈斷。

  「你想掐死他倒也無妨,不過在藥材到手後再動手也不遲。」小逸冷冷拋過來一句。

  白玉堂桃花眼一眯,冷哼一聲,憤憤放下手臂。

  金虔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又咳又喘了半天才緩過勁兒來,瞅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白玉堂,又望了一眼一臉幸災樂禍的一枝梅,最後轉向小逸,眼淚巴巴道:「小逸啊,還是你對咱是有情有義……」

  「哼!」小逸別過頭。

  「……」

  這邊油餅店裡四人折騰得熱鬧,那邊醫館裡也是不遑多讓。

  展昭平日裡常被汴京百姓圍住噓寒問暖,日子久了,總算是能習以為常處之泰然。但此時這一眾青樓女子豈是尋常百姓可比,雖無一人能近身三尺之內,但個個搔首弄姿媚態橫生,饒是南俠定力驚人,也難免有些尷尬,若是平日裡,展昭怕早已施展輕功奪門而去,但想起剛剛金虔叮嚀之事——

  「展大人,為了解藥,您一定要撐住啊,沒買到藥材之前,萬萬不可使用輕功、武功,發火、發冷氣、發殺氣、發飆……咳咳,屬下的意思是,展大人,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大事!」

  展昭輕呼一口氣,雙眸微斂,目光避開眼前一眾女子,盯著腳下地面道:「請諸位姑娘讓一讓,在下只是來買藥的。」

  就聽群芳樓的姑娘們一陣嬉笑:

  「嘻嘻,這位公子怎麼不敢看我們……」

  「啊呀,這位公子面皮兒真是薄。」

  「呵呵……」

  展昭雙眼更垂,抱拳又道:「諸位姑娘,在下……」

  「知道、知道,公子是來買藥的。」

  「呂大少,人家公子來買藥,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派人招呼啊。」

  有幾個姑娘朝展昭含羞一笑,轉身將還在失神狀態的呂大少拍醒。

  呂大少眨眨眼,又定定瞅了展昭片刻,才晃神歸位問道:「剛剛這位公子說要買何種藥材?」

  「七十年的靈芝、五十年的人參,各五顆。」展昭鬆了一口氣答道。

  呂大少聞言雙眼一亮:「不瞞公子,這幾樣藥材整個青集鎮只有呂氏醫館才有,絕對是上好的藥材,半分不參假,只是這價錢……」

  「不知需要多少銀兩?」

  「不多、不多!七十年的靈芝兩千兩一顆,五十年的人參一千兩一顆,公子各要五顆,所以一共是一萬五千兩!」

  呂大少此言一出,頓引起週遭看熱鬧的百姓一片驚詫之聲。

  「一萬五千兩?!我的乖乖,我沒聽錯吧?!」

  「哎呦呦,上個月這靈芝和人參才不過百兩銀子的價錢,怎這才幾天,怎麼就漲到上千兩了?!」

  「唉,這你還看不出來,這呂大少根本就是看這個公子是外地人,蒙他呢!」

  「嘖嘖,真是缺德啊……」

  這些百姓你一言我一語,雖然聲音不大,但卻字字句句都落在展昭和油餅店內的四人耳中。

  「喂,你這什麼美人計好像不管用啊!」小逸瞪著金虔,「還是一萬五千兩的價錢,半文錢也未便宜啊!」

  一枝梅、白玉堂二人也瞪著金虔,一臉凝色。

  「不急、不急!」金虔定定盯著醫館方向,擺手道,「所謂講價,只有講一講,才能降價,只要展大人願意『講』,自然可降下價來。」

  「讓那隻木訥的臭貓和人講價?這臭貓平日裡講起什麼法理道義倒是一套一套的,但若論起在市井中和商販講價錢……」白玉堂嗤笑一聲,「小金子,你莫不是做白日夢?」

  金虔目光不離醫館,胸有成竹回道:「白五爺有所不知,所謂無聲勝有聲!展大人無需多言,自然有人自告奮勇上前幫忙。」

  「哦?」白玉堂一挑眉,「那今日五爺倒要開開眼界。」

  醫館中,展昭聽聞呂大少所言,不禁眉頭一緊,道:「可否便宜些?」

  呂大少咧嘴一樂:「這位公子,所謂一分價錢一分貨,若想買好藥,這價錢嘛,是一文錢也不能少!」

  展昭眉頭更緊,躊躇道:「……今日在下身上銀兩……不夠多……」

  「哎哎,這位公子,銀子沒帶夠就明日再來。」呂大少擺擺手道。

  展昭面色一晦,腦海中又響起適才金虔所言:

  「展大人,若是午時之前不能將藥材帶回,醫仙毒聖二位前輩便無法按時煉出解藥,榆林村三十餘口村民和當今太后性命可就沒得救了,到時候莫說你我,就連包大人、公孫先生,開封府上下老小怕都要給太后陪葬!大事成與不成,全憑展大人一念之差!」

  展昭暗嘆一口氣,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那雙滿是閃光的細眼:

  「所以,展大人,為了天下社稷、為了太后性命、為了無辜百姓、為了包大人、為了公孫先生、為了開封府上下,就請展大人多看群芳樓的姑娘幾眼吧!」

  展昭暗暗搖頭,百思不得其解:

  天下社稷與展某看不看青樓女子有何干係?但此時此地,也無他法,怕也只能依金虔所言試上一試。

  想到這,展昭斂目片刻,緩緩抬眼,一雙幽深眸子在面前一眾女子身上掃了一圈,又迅速垂下,定定望地。

  週遭頓響起一片吸冷氣聲。

  群芳樓一眾女子只覺剛剛那藍衫公子的那一眼,集苦澀與隱忍於一望,融無奈和迷茫於眸光,好似一記重錘打在心尖,直擊得一眾姑娘心如刀絞,雙目潤濕,使惻隱之心大發,令母性光環閃耀,頓時個個義憤填膺,直撲向呂大少:

  「呂大少,這一萬五千兩也太貴了,就不能便宜點嗎?」

  「呂大少,你看這位公子,風塵僕僕,一身布衣,想必是家中有急症病人,手頭又不寬裕,怎麼忍心收取如此多的藥費?」

  「妹妹說得這是什麼話,呂大少為人樂善好施,俠義心腸,自是不會落井下石,剛剛呂大少說要收一萬多兩,不過是開玩笑的吧。」

  「姐姐說得好,奴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呂大少的為人,這藥價、自然好商量啦!」

  「是啊、是啊!」

  「呂大少!」

  「呂大少……」

  這群芳樓的一眾女子,平日裡接客也不見如此賣力,此時卻是個個絕招盡出、不遺餘力,又是捏肩,又是捶腿,左一句呂大少慷慨仗義,右一句呂大少雪中送碳,說得這呂大少是飄飄忽忽,滿眼迷離,一不留神就冒了一句:「對對對,價錢好商量、好商量。」

  此言一出,群芳樓女子一陣歡呼,展昭一愣,油餅店裡的幾人更是一驚。

  「看,有人幫忙了吧!」金虔歪嘴一笑道。

  白玉堂一雙桃花眼睜得溜圓,直勾勾盯著醫館裡的眾人半晌,突然一轉眼瞪著金虔,語無倫次道:「你你你……她、她們……臭、臭貓……五、五爺我……」

  小逸臉皮抽動,雙眼抽筋:「原來如此……原來是這般的『連環美人計』!」

  一枝梅摸著下巴,滿面驚讚道:「以白兄這位『美人』誘使群芳樓一眾『美人』前來,又令南俠這位『美人』誘使群芳樓的『美人們』助南俠一臂之力,使呂大少最終拜倒在群芳樓一眾『美人』裙下,降下藥價,省下銀兩,金兄此計真是絲絲入扣,環環相連,甚妙、甚妙啊!」

  「過獎,過獎!」金虔抱拳作揖笑道,「若不是白五爺和展大人天生麗質國色天香,此計也無法施展,所以此計能進行的如此順利,白五爺與展大人居功至偉,咱實在不敢邀功!」

  「金兄太客氣了!」一枝梅笑贊。

  「開封府的校尉居然是如此德性……」小逸掩面嘆氣。

  「五爺我一世英名、一世英名……」白玉堂顯然打擊過度。

  這邊幾人已經窺得「連環美人計」之真諦,可醫館中那位「不識此計真面目,只緣身在此計中」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仍未領會其精髓,只是聽到呂大少說藥價可以商量時,微微有些詫異,並對同衙為官的某位金姓校尉所言多了幾分酌定,暗道:

  開封府衙役平日所言的確不虛,這金虔不愧為「汴京講價第一人」,展某不過依他所言多看了諸位姑娘一眼,便有如此成效,看來之後所行所為須以金校尉囑咐為準,方為上策。

  「展大人,咱全部家底僅有一百兩銀子,您可決不能一次都掏出去,定要先掏兩隻袖袋裡的,再掏懷裡的。」金虔囑咐如是說。

  想到這,展昭從袖口裡掏出一個錢袋,遞給呂大少道:「這裡是三十兩白銀,不知……」

  「三十兩?!」呂大少猛然從溫柔鄉中驚醒,瞅著眼前的錢袋,驚呼,「一萬五千兩的藥材,你竟然想三十兩就買下來,這位兄弟,你莫不是吃錯藥了吧?!」

  展昭面皮微燒,一抹淡淡絳色染上雙頰,看得群芳樓一眾女子心頭亂跳,不約而同又吵嚷起來:

  「呂大少,三十兩也不少了。」

  「呂大少,看在奴家的面子上,就三十兩賣給這位公子嘛!」

  「呂大少……」

  呂大少滿頭大汗,諾諾道:「諸位美人,這七十年的靈芝,五十年的人參都是名貴藥材,這三十兩實在是說不過去啊!」

  「呂大少……」

  一眾姑娘跺腳的跺腳、撒嬌的撒嬌,用盡手段,可呂大少就是不鬆口。

  展昭微一皺眉,又從另一個袖子裡掏出一個布袋道:「這裡還有三十兩,不知……」

  「六十兩……這也……」呂大少滿臉為難。

  「呂大少,六十兩還不夠啊!」

  「大少……」

  「呂大少,您就幫幫這位公子嘛!」

  呂大少滿臉黑線,頻頻搖頭。

  展昭吸了一口氣,探手入懷,打算將最後一袋銀子從懷中掏出,可摸到錢袋,拽了半天,卻是拽不動,當下納悶,手上用力一扯,「啪」得一聲,錢袋倒是扯出來了,可衣襟也扯開了半邊。

  「誒?」展昭微愣出聲,卻一下子把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霎時間,醫館內外,一片寂然。

  但見漫天朝霞,晨風如煙,謙謙君子,俊顏微紅,領口半開,顯出脖頸優美弧線,露出鎖骨周圍潤澤肌膚。

  真是:丹霞如錦映頰紅,晨光下濯青芙蓉。

  「咕咚!」周圍嚥口水聲匯成一片。

  展昭只覺臉皮騰得一下燒了起來,趕忙將領口拽好封緊,遞過錢袋,垂眼尷尬道:「這裡還有四十兩。」

  緋紅面頰,飄動髮絲,輕顫雙睫,此時藍衫男子一顰一動都好似融了春光一般,撩人心弦,鼓動心房。

  莫說早已失神恍惚的群芳樓一眾姑娘,就連周圍圍觀百姓還有呂大少都覺一陣面紅耳赤、心跳不規。

  「好、好好!」呂大少愣愣盯著展昭,接過錢袋,隨意擺手道,「幫這位公子挑五顆七十年的靈芝和五顆五十年的人參,包起來!」

  一旁夥計被自家老闆叫回過神,趕忙奔到後堂,不多時,就拎了一個紙包裹出來,遞給呂大少。

  呂大少拎著包裹,上前兩步來到展昭面前和顏悅色道:「這位公子,這裡是你要的藥材。」

  「多謝。」展昭抱拳施禮,伸手欲接過包裹,可那呂大少卻是緊緊抓著包裹不鬆手,另一隻手卻突然握住展昭手腕。

  「這位公子,不知姓甚名何,仙鄉何處啊?」

  展昭一愣,抬眼一望,只見這呂大少直勾勾盯著自己,一臉猥瑣笑意,左眼寫「淫」,右眼畫「蕩」。

  星眸猛睜,手指猝然捏緊,指節哢哢作響,凜然煞氣罩肅身,寒光怒激冰星眸。

  展昭一身濃烈殺氣,愣是將呂大少逼退了一個趔趄。

  油餅店裡,一枝梅失色驚呼:「啊呀,金兄,看來你的美人計過頭了,這呂大少好像是看上南俠了。」

  白玉堂拍案怒起,也顧不得遮自己的俊臉,厲聲喝道:「好個賤人,竟敢如此放肆!小金子,我們豈能任由貓兒被……」話說了一半,突覺不妥,轉目一望,驚覺原本應該坐在斜對面的金虔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金兄呢?」

  「小金子呢?」

  兩人齊呼。

  小逸一指門外:「就在剛剛呂大少從夥計手裡接過藥包的時候,這個傢伙突然臉色大變,嘴裡嘟囔著『壞了,想不到居然是個比哎樂(友情翻譯:bl),貓兒要炸毛了啊啊……』什麼亂七八糟的,然後嗖得一下就不見了,」

  「誒?」另外兩人同時驚詫,還未等兩人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聽醫館方向一陣騷動。

  三人扭頭齊望,只見醫館外人群中衝出一人,瘦弱身形,身動如電,突得一下憑空躍起半丈多高,如石墜入醫館正廳,吧唧一腳踹到呂大少的臉上,嘴裡還嚷嚷著:

  「好個膽大包天的傢伙,我們『惡鼠寨』五寨主看上的人你也敢動,不想要命了!」

  油餅店裡,白玉堂身形劇烈一晃,險些撂翻過去,幸虧一旁的一枝梅眼疾手快,順手扶了一把,才免去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錦毛鼠白玉堂因一時氣血上湧下盤不穩摔個四仰八叉的歹運。

  只見踹倒呂大少的金虔又扭頭對展昭堆笑道:「公子,咱來接您了。」

  展昭瞪著金虔半晌,忽然一轉身,拎著藥包好似旋風一般飈出醫館,直奔鎮外。

  「展大——公子……」金虔也一溜煙追了出去。

  留昏倒在地呂大少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群芳樓一眾女子又驚又詫,還有目瞪口呆的一眾百姓竊竊私語。

  「娘子啊,俺對不起你,今天俺今天看一個男人看呆了……」

  「想不到這呂大少日日流連花街柳巷,骨子裡居然是個斷袖!」

  「誒,莫說這呂大少,就沖剛剛那個公子的模樣,哪個能不動心?」

  「就是、就是,沒看見那個什麼惡鼠寨的五當家都來搶人了嗎?!」

  「這個惡鼠寨實在是作惡多端,居然連男人都……」

  「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

  油餅店裡,白玉堂、一枝梅、小逸面面相覷。

  突然,只見白玉堂與一枝梅同時一人一邊架起小逸,越窗而出,施展絕頂輕功,身形不過幾個起落,便不見了蹤影,雖是身姿瀟灑如常,但卻怎麼看怎麼有點落荒而逃的風姿。

  *

  待三人直追到鎮外鄉道上,才看見展、金二人身影,這二人依然是一前一後,一行一追。

  「果然是展大人出馬,一個頂倆,這一萬五千兩的藥材,展大人只用了一百兩就買下,實在是高明,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金虔顛顛跟在展昭身後呼道。

  嘖嘖,看貓兒這反應好像不太妙,不知此時拍拍貓兒的馬屁還來不來得及。

  展昭身形一頓,停住腳步:「展某何德何能,還多虧金兄的妙計。」

  金虔一個寒顫:「展、展大人當居首功,屬下不、不過是……」

  完了、完了,連「金兄」都冒出來了,這次可真把貓兒惹毛了。

  「展某居首功?!金校尉此計名為『連環美人計』,自應是『美人』居首功,為何展某要居首功?!」

  「這、這個……那、那個……自、自然還有白五爺功不可沒……」

  「金虔!」展昭突然一轉身,身形僵硬,沉聲微顫,陣陣殺氣輪播攻擊金虔的脆弱神經:「好你個『連環美人計』,竟然將白玉堂和展某當、當做……」

  金虔幾乎縮成一團,渾身上下都在哆嗦:「屬下、屬下……」

  展昭盛怒溢胸,面色陰鬱,雙目沉黑,氣息沉重,拎著藥包的手指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看得隨後追來的一枝梅是心驚膽顫。

  「白兄,南俠不會盛怒之下把金兄殺了洩恨吧?」

  「這個小金子死不足惜!」白玉堂眯著桃花眼,咬牙恨恨道,「只是開封府向來護短,那臭貓又素來心軟——哼!」

  小逸看了一眼快縮到地底下的金虔,冷聲道:「最起碼這個姓金的真的只用一百兩銀子就買來了原本要花費一萬五千兩的藥材。」心裡又加了一句:私下還賺了三十多兩。

  此言一出,那邊展昭的臉色頓時緩下幾分。

  金虔雖然垂頭縮肩,不敢偷望展昭半眼,但就憑與御前四品帶刀護衛渾厚殺氣常年周旋的豐富經驗,立馬在第一時間感觸到某貓的殺氣消散了約百分之十五,心裡壓力頓時降低百分之五十,腦細胞瞬間恢復正常工作,舌頭順勢一展,源源不斷的辯詞奔瀉而出:

  「展大人明鑑啊!屬下也是為了榆林村的一眾村民和汴梁城的那位重要病人性命著想啊!只是時間緊迫,屬下愚鈍,只能想到此等蠢笨之法。累白五俠和展大人勞神,實屬絕路之舉,屬下本想身先士卒,打個頭陣,無奈以屬下之相貌……屬下無能,無法替展大人分憂,屬下真是痛心疾首、痛不欲生、痛、痛的死去活來……」一邊說,金虔還特意在尾音處隱隱帶上哭腔,更煞有介事抹了抹眼淚,而實際上卻是抹去流到臉頰的冷汗。

  眼前人的殺氣漸漸散去,靜寂許久,就聽展昭口中傳出一聲嘆息:「已近午時,我等還是速速將藥材帶回榆林村才好。」

  金虔心頭一鬆,大呼了一口氣,抬眼一望,只見展昭已經轉身前走,趕忙隨上。

  白玉堂、一枝梅和小逸也隨了上來,走在金虔旁側。

  可剛走了不到半里地,就見展昭身形一頓,又道:「金校尉,你在展某去醫館前向展某懷裡塞錢袋之時,可是做了什麼手腳?」

  金虔渾身一僵。

  「如此說來,南俠從掏懷中錢袋時為何會將衣領扯開?」一枝梅疑惑道。

  「這、這個……」金虔口中含糊其辭。

  展昭微微側頭,星眸微眯。

  「屬下只是將錢袋的綁帶繫在了展大人褻衣衣帶上。」金虔趕忙言簡意賅答道。

  一枝梅一陣乾咳,小逸冷顏無語。

  展昭靜身停立片刻,又起步前行,慢聲道:「金兄真是好手法。」

  平平語氣,卻令金虔感覺被一桶涼水從頭到腳淋下,凍了個透心涼,雙腿顫抖不止,幾欲不能前行。

  一枝梅與小逸瞥了金虔一眼,搖搖頭,繼續前行。

  只有白玉堂緩步慢行,落後幾人數步,低頭瞅了瞅身上一塵不染、絲毫無損的衣衫,突然感到十分欣慰,悄聲自語道:

  「幸好、幸好,五爺我的衣衫完好,尚未春光外漏……」

  *

  四人匆匆趕路,終於在午時之前趕至榆林村,一入村,就看見一人站在村口焦急張望,一身書生長衫,眉目端正,竟是小逸的大哥顏查散。

  「哥,你怎麼在這?」小逸趕步上前問道。

  顏查散一見四人,鬆了一口氣,抱拳作揖道:「展大人,你們總算回來了,東京汴梁有欽差來傳宣聖旨,已經在草民家中侯了多時。」

  「欽差?」白玉堂挑眉。

  一枝梅身形一抖。

  「聖旨?」金虔疑惑,暗道:

  有欽差傳旨,這倒不奇怪,怪的是這欽差來得如此迅速。

  這貓兒一路上都與府衙密系聯緊,凌晨又曾向開封府傳過訊息,若說這欽差是開封府的人——這開封府距此地少說也有一日路程,凌晨飛鴿傳書,未至午時便來了欽差……就算是直升飛機也沒這麼快吧?!

  展昭微一愣,微微頷首,加快步伐,率眾人匆匆來到顏查散家院門外,只見荒僻院外,一匹高頭大馬拴在門前,馬匹渾身雪白,無一根雜毛,馬鞍華美,繡金描銀,不似平常之物。

  金虔不由皺眉,暗道:

  此馬一看便知是千里名駒,價錢不菲,絕非簡約的開封府風格,看來這傳旨之人身份定然不同尋常。

  待幾人入了大院,走入正屋,但見正屋上座正坐一人,翹著二郎腿,慢條斯理喝著茶水,見到展昭等人,悠然放下手中茶碗,拍拍衫襟,慢慢起身抱拳朗笑道:

  「展大人,久違了!」

  一身錦衣,身材筆直,面目白皙,鼻目雖算端正,但卻面隱戾氣,正是禁軍副指揮使黃干。

  金虔只覺一股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有沒有搞錯?!這個老螃蟹的裙帶反派角色居然是欽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39 PM 編輯

青龍珠 第八回 榆林村欽差受阻 制解藥小露鋒芒

  自金虔從進了開封府以來,這欽差一職就一直被開封府的老包同志所壟斷,所以一聽到「欽差」二字,金虔就以慣性思維認定來人自該是開封府的人,卻萬萬也沒料到這欽差居然是黃干……

  目測了一下眼前的現場人物陣型,金虔腦海中劃過一串寓意不祥的名詞解釋:

  黃干,位居禁宮副指揮使要職,開封府包大人死敵太師龐吉的遠方裙帶親戚,身懷聖旨,居欽差高位——此時正站在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前側。

  一枝梅,盜名遠颺的新鮮出爐的欽明要犯一枚——此時正大模大樣站在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後側。

  展昭,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開封府包大人座下得力幹將,此時身負聖命,須在七日內擒江湖大盜一枝梅歸案,尋青龍珠回宮——此時正一臉平靜站在欽差與欽犯之間。

  額滴天神!這個場景也忒不和諧了!

  金虔頂著一腦袋冷汗瞅了一眼展昭。

  但見展昭,見到黃干也是一愣,隨即平靜如常抱拳施禮,道:「黃指揮使,展某有禮了。」

  「展護衛不必客氣。」黃干抱拳回禮道,又朝展昭身後的白玉堂與一枝梅多望了兩眼,問道,「不知這二位是?」

  金虔眉角一跳。

  展昭頷首斂目道:「此二人乃是展某江湖上的朋友,此次前來乃是助展某一臂之力。」說到這,又轉身對白玉堂和一枝梅道溫言道:「二位,展某如今有公務在身,請二位先與顏家兄弟先去旁屋稍後片刻,展某隨後即到。」

  此言一出,便見白玉堂一挑眉,搖著扇子朝門外走去:「哎呀呀,貓兒大人嫌咱們幾個礙事,咱們還是先找個涼快地方喝茶好了!」

  「白兄所言甚是。」一枝梅慢條斯理溜躂了出去。

  「顏查散與小弟顏查逸先行告退。」顏查散也拖著小逸走了出去。

  誒?

  欽明要犯一枝梅同志就這樣大搖大擺晃悠了出去?

  金虔一時還有些未回過神來。

  「金校尉,還不向黃指揮使行禮?」展昭不悅聲音傳來。

  金虔一驚,這才發現展昭和黃干都盯著自己,趕忙抱拳施禮道:「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見過黃指揮使。」

  黃乾笑道:「金校尉不必多禮,展護衛也是,我等都是同朝為官,何必如此客氣,都坐吧!」

  「聖旨未宣,展昭如何能坐?」展昭腰板筆直,不卑不亢回道。

  金虔也與展昭同一般模樣,不敢妄動半分。

  「展護衛不必拘禮,是聖上不放心展護衛追尋青龍珠一事,特命黃某前來助展護衛一臂之力,若說聖旨,也不過是聖上口諭,命展護衛務必於七日內尋回青龍珠而已。」黃乾笑道,「大家都不必拘禮了,坐吧。」

  說到這,黃干先坐下身,笑吟吟瞅著展、金二人。

  展昭、金虔這才依次落座。

  黃干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問道:「不知這青龍珠的下落可有頭緒?」

  「不瞞黃指揮使,青龍珠尚無下落。」展昭回道。

  「啊?!」黃干臉色一變,「毫無下落?那……那一枝梅和百花公子可有下落?」

  展昭繼續平聲道:「展某失職,也未能尋得此二人蹤跡!」

  聽得金虔不由暗暗側目,心道:這貓兒如今撒謊的技術真是愈發爐火純青了,睜眼說瞎話是臉不紅心不跳,佩服、佩服。

  「也毫無消息?!」黃干驚道,「這、這該如何是好?!」

  「黃指揮使不必擔憂,展某已經尋到可解太后之毒的解藥。」

  「展護衛此話當真?!」黃干驚喜過望,呼道,「解藥在何處?為何還不速速送至東京汴梁?」

  「黃指揮使且稍安勿躁,解藥尚未煉成,還需再等四日!」展昭道。

  「還未煉成?要再等四日?」黃干一愣,皺眉一算,「展護衛,若是再等四日,除去今日,七日之限只餘不到一日時間,就算是百里加急相送,也是十分勉強……展護衛,為何不將煉藥之人立即送至汴京城煉製解藥,一旦解藥煉好,即刻可送入宮中,豈不好過在此乾等?」

  「黃指揮使有所不知,煉製解藥過程十分複雜,且四日之內煉製之人在要以血養藥……」

  「以血養藥?!」黃指揮使聞言一愣,「敢問展護衛,這血是指?」

  展昭頓了頓,答道:「是每日需在煉製的藥湯之中滴入兩滴鮮血,一滴須為嘗遍百藥之人鮮血,另一滴則須為試遍百毒之人鮮血。」

  「荒唐!實在是荒唐!」黃指揮使大驚失色,「竟用人血煉藥,簡直是駭人聽聞,展護衛,你莫不是被什麼江湖術士騙了……」

  話音未落,就聽屋外傳來一聲陰森森的冷哼:

  「哼!駭人聽聞?不如說你是孤陋寡聞!」

  一道黑影仿若幽魂一般從門外飄了進來,來人一身妖冶紫紅敞衫開袍,銀髮銀鬚,青面白唇,若不是此時是青天白日、正午時分,旁人定要以為是見了冤鬼一般。正是金虔的二師父「鬼神毒聖」。

  黃干驚得從椅子上一個竄身蹦起,呼喝道:「你、你是什麼人?!」

  毒聖卻連黃干看都未看,徑直走到金虔面前,伸出青白手掌道:「藥呢?」

  金虔一個猛子跳起來,正要回話,卻見展昭一陣風似的擋到自己面前,將毒聖和自己隔開,從懷中掏出了藥包,道:「前輩,藥在晚輩這裡。」

  毒聖冷眼瞅了展昭一眼,取走藥包,又金虔冷聲道:「還不過來幫忙?」說罷,轉身就朝門口走去。

  「是!」金虔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就要隨毒聖走,可還未邁步,面前卻被展昭擋了個嚴嚴實實。

  「前輩,金校尉與展某還有公事在身,若前輩需要幫手,待展某與金校尉將公事交代完畢,即刻一同前去。」展昭道。

  毒聖停步,緩緩轉頭,陰森森瞪著展昭。

  展昭擋在金虔身前,身如松柏,不動如山。

  金虔垂著腦袋,細眼骨碌碌之轉,瞅瞅這個,瞧瞧那個,終是沒有膽子說半個字,只好縮頭圈腰,團在一旁。

  倒是那黃干見之前毒聖未曾搭理自己,此時又是如此目中無人模樣,不由有些不悅,上前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敢……」

  話還未說完,就見毒聖猛一抬手,一股黑霧從袖口不偏不倚朝黃干噴去。

  那黃干身為禁軍副指揮使,總算還有幾分功夫底子,大驚之下,身形換位,險險避開霧氣。

  那道霧氣便噴到黃干剛剛坐的那張木椅上。

  「嘶啦……」一股刺鼻氣味隨一股青煙冒出,那張木椅被竟這股霧氣硬生生噴出一個洞來。

  黃干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冷汗滿頭。

  「毒、毒聖前輩……這位是禁軍副指揮使黃干黃大人,也是前來傳皇上口諭的欽差大人……」金虔一看毒聖這個架勢,嚇得趕忙竄上前,一邊向自己的二師父打眼色一邊解釋,心中暗道:

  二師父您老人家可千萬悠著點,這位大小也算個欽差,若是得罪了,那咱可是要倒大黴滴!

  「毒、毒聖?!」黃干臉色大變,「是哪個毒聖?難道是那位已經在江湖上失蹤十年的『鬼神毒聖』?!」

  金虔望著黃指揮使,十分誠懇地點了點頭。

  「毒聖不是十年前與醫仙決戰時同歸於盡……」黃干驚道。

  「二位前輩只是一同歸隱江湖。」金虔答道。

  展昭抱拳:「不瞞黃指揮使,展某說的可煉製解藥之人,正是眼前這位重出江湖的毒聖前輩與醫仙前輩。」

  「醫仙前輩也在此處?」黃干已經不知該擺何種表情,「是這二位前輩煉製解藥?!」

  「正是!」展昭答道。

  黃干驚得呆在原地,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三人你問一句,他答一句,一來二去,聽得毒聖失了耐性,眉頭一皺,朝金虔陰聲低喝:「還不走?」

  金虔渾身一個抖擻,腿腳自動向前邁去,可奈何展昭好似一尊佛爺一般擋在自己面前,半分不讓,還煞有介事飈了一個寒光凜冽的冷眼過來。

  金虔頓時不敢再動分毫。

  於是,境況又回到了毒聖與展昭四眼相對的沉默詭異境況,直到一個鶴髮童顏身著白衣的老者閒庭信步一般慢悠悠踱步走了進來,嘆氣道:

  「我說你這個毒老頭,去取個藥怎麼這麼久?」

  展昭一見來人,忙抱拳施禮:「展昭見過醫仙前輩。」

  「金虔見過前輩!」金虔也抱拳道。

  黃干雙眼瞪得更大,驚呼道:「醫仙鬼見愁?」

  那醫仙卻是與毒聖一個模樣,好似根本沒看見黃干這個人一般,只是瞅著與展昭對瞪的毒聖道:「毒老頭,你怎麼又和這漂亮小夥練鬥雞眼?都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和年輕人一般鬥氣?」

  毒聖橫了一眼展昭,道:「他不讓我帶人走。」

  「帶人?」醫仙一愣,瞅了一眼毒聖,又看了一眼被展昭擋在身後一臉苦相的金虔,立即明了,不由搖頭笑道,「啊呀,毒老頭,這個金姓小子到底還是開封府的差官,如今你要尋人幫忙,自然要讓他頂頭上司的同意才好啊!」

  金虔急忙點頭。

  醫仙又朝展昭顯出一個和藹笑臉:「漂亮小夥,這煉製解藥可不是個輕鬆活,咱們兩個老頭子年紀也不小了,說實在的還真有些力不從心,若是你不介意,能不能把身邊這個小子借給我們兩個老頭子打打下手?」

  「二位前輩,並非晚輩不放人,只是此時晚輩與金校尉尚有公務在身,待我等向欽差大人交代公事完畢,二位前輩有何囑咐,我二人自會全力完成,絕無半字推脫。」展昭恭敬回道,身形卻是絲毫不讓。

  「欽差?」醫仙一愣,「哪個是欽差?」

  此言一出,莫說黃干臉色難看到極點,就連展昭面子也有些掛不住,金虔更是滿頭黑線,暗道:

  嘖嘖,您二老也未免太不給人面子了吧,這黃干一個大活人杵在這晾了大半天,感情您二位根本沒瞅見啊!

  「咳咳,醫仙前輩,這位黃干黃指揮使就是聖上派來的欽差。」金虔乾咳兩聲解圍道。

  醫仙這才正眼瞅了一眼黃干,道:「你是欽差?」

  「正是。」黃干回道。

  「這解藥的事你都聽說了?」

  「晚輩聽說了。」

  醫仙點點頭,又扭頭對展昭道:「他說知道了,你們公事交代完了,還不隨我們走?!」

  「誒?」展昭和金虔同時一愣。

  黃干也是一愣,趕忙道:「且慢……」

  話還未說完,就見毒聖突然轉過頭,森森冷冷瞪著黃干。

  「欽差還有何事?」醫仙摸著鬍子和藹可親問道。

  「沒、沒什麼……」黃干不由後退一步,抱拳道,「二、二位前輩請自便。」

  「展某告退。」展昭抱拳。

  「金虔告退。」金虔也抱拳。

  「不必多禮,展護衛、金校尉請,莫要讓二位前輩久等。」黃干忙不迭道,眼角又瞄了瞄被毒煙轟出一個洞的椅子,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剛鬆了口氣,不料走到門口的醫仙又轉頭道:「欽差大人,如今煉製解藥迫在眉睫,若是欽差大人無事的話,可否與我等一起去後院搭把手幫幫忙?」

  「我?!」黃干指著自己的鼻子,愕然道。

  展昭與金虔也同時望向醫仙,滿面不解。

  但見醫仙微笑,毒聖冷眼,定定望著黃干。

  「自當如此、自當如此。」黃干連連點頭,兩步走到門口,「黃某能為煉製解藥盡一份心力,是黃干的榮幸。」

  *

  展昭、金虔、黃干三人隨二位前輩匆匆來到後院,只見後院正中擺了一個直徑超過三尺的大砂鍋,鍋下燃著柴火,煙火滾滾,一枝梅正站在砂鍋旁拎著木桶往鍋裡倒水,白玉堂蹲在柴火下拿著他那柄「風流天下我一人」的摺扇使勁搧風,顏查散和小逸則是從後屋廂房往外搬運成堆的藥包。

  「二位前輩……這是……」展昭見到此景不由一愣,開口問道。

  「愣著做什麼?還不到那邊劈些柴去?!」醫仙一改剛剛和藹形象,聲色俱厲道。

  醫仙名震江湖數十年,絕非戲言,這聲呼喝,底氣十足,氣勢非常,堪比開封府包大人開堂審案的氣派。

  「是!」展昭不由一震,趕忙兩步走到柴堆旁,放下手中巨闕寶劍,提起斧頭,一板一眼劈起了木柴。

  「欽差大人,請去院外的水井挑兩桶水!」醫仙又對黃干道,雖然口稱「欽差大人」,但卻言語中卻是透出命令語氣。

  黃干臉色一僵,但還是依言抓起扁擔,挑起水桶走了出去。

  「銀毛娃子,還不趕緊把鍋裡的水攪一攪!」醫仙又朝一枝梅喝道。

  「是……」一枝梅一挺腰板,溜溜跑到廚房尋了一個鐵勺出來,一個縱身跳上砂鍋邊緣,蹲在砂鍋旁用鐵勺攪起鍋來。

  「還有那個白家小子,用點力氣,看看這火讓你扇的,半死不活!難道堂堂陷空島的人連搧風點火的本事也沒有?」醫仙又朝白玉堂呼道。

  白玉堂抬起腦袋,臉皮抽了一抽,一張俊臉早已被煙塵熏得面目全非,黑一道灰一道布在臉上,哪裡還是什麼瀟灑江湖的錦毛鼠,整個一隻從地洞裡鑽出來的灰耗子。

  「顏家的那兩個小子,藥搬完了就趕緊去廚房做飯去!村裡三十多口人全躺在屋裡都等著你們去送飯呢,再磨蹭下去,不用等他們毒發,全都餓死了!」

  顏查散和小逸悶著頭放下最後兩捆藥包,急急忙忙往廚房奔去,好似身後有猛虎餓狼一般。

  命令呼喝完畢,醫仙環視一週,點了點頭,這才轉頭望向金虔。

  「前輩有何吩咐,晚輩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金虔忙表決心道。

  「如此甚好。」醫仙表情一變,又變作那個和藹可親的親切老者,又對身側的毒聖道,「毒老頭,解藥方子。」

  一直默不作聲的毒聖從寬大袍袖中取出一個捲軸遞給了金虔。

  金虔解開捲軸綁線,展開一看,這捲軸竟是長六尺有餘,上面密密麻麻記著熬藥製丹的配藥全方,無論是何時入何種藥材入幾錢幾重,還是如何掌握火候,就連何時添水該添幾碗幾分,都寫得是條理分明,詳細清晰,看得金虔一陣眼暈。

  「前輩……這是……」

  「這是解藥的配藥方子和製藥方法,你就按這上面的做好了!」醫仙笑吟吟道。

  誒?金虔聞言一愣。

  一枝梅驚呼:「二位前輩打算讓金校尉煉藥?!」

  展昭與白玉堂也同時停下手中活計,一臉驚詫瞅著醫仙、毒聖二人。

  「有何不可?」毒聖一臉陰沉掃視一圈問道。

  「二位前輩!」黃干挑著兩桶水走進來,放下水桶,抱拳道,「煉製解藥一事茲事體大,二位前輩怎可如此輕率?」

  「哼!不過是煉製幾顆解藥,由我二人關門大……」

  「咱只是打下手,二位前輩自然會從旁指導!」金虔趕忙跳上前插了一句,將毒聖那句到嘴邊的「關門大弟子」幾個字給截了回去。

  「關門大……什麼?」白玉堂倒是對剛剛毒聖未說出那半句話比較感興趣。

  「關門大吉、關門大吉!煉製解藥如此秘密之事,怎可大肆張揚,自然是緊閉大門,私下做的好!」金虔又急忙呼道。

  「嗯,金姓小子所言甚是。」醫仙摸著鬍子一本正經道,「銀毛娃子,去把院門關上,免得有什麼雜七雜八的東西跑進來搗亂。」說完,還有意無意瞥了毒聖一眼。

  毒聖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一枝梅一臉鬱悶,又不得不依令走到前院,關上大門又走回來。

  醫仙又對金虔道:「你先按這捲軸上所載製藥,若有不明之處,自可詢問。」

  說完,也與毒聖一般,向後倒退兩步,一副袖手旁觀模樣。

  金虔看了一眼完全置身世外的醫仙、毒聖,又望了望一臉驚詫的一枝梅、若有所思的白玉堂,一臉凝重的展昭,臉色泛黑的黃干,嘆了口氣,展開捲軸細細看了一遍,捲起捲軸綁在腰間,走到滾開的砂鍋旁,拎起幾個藥包,吸著鼻子聞了聞,解開一包就要往鍋裡倒。

  「小金子!」白玉堂一個跨步攔住金虔,「你當真可以勝任?」

  「如此重要的解藥,就交給金校尉一人煉製,是否有些不妥?」一枝梅也上前道。

  「金校尉,解藥若是出了差錯,便是彌天大罪!」黃干也加了一句。

  金虔瞅瞅這個,看看那個,一臉苦相。

  「二位前輩將煉製解藥之事交給小金子,自然有他們的道理。」一個聲音從金虔身後傳出。

  只見展昭穩穩站在金虔身後,一臉正色道。

  此言一出,莫說白玉堂、一枝梅、黃干三人,就連金虔自己也是一愣。

  金虔瞅著展昭一臉酌定之色,只覺臉皮一陣抽搐:

  喂喂!這個什麼解藥咱可是第一次煉,自己心裡都沒譜的很,貓兒大人怎麼好似比咱還有信心的樣子?

  「展護衛!」黃干臉色一沉,「解藥若是有半點差池……」

  「展昭願一力承擔!」

  「……」黃干頓時無言。

  「金校尉,你可要仔細些。」展昭又扭頭望著金虔,凝聲道。

  「屬下自當竭盡全力!」金虔面皮僵硬,冷汗洶湧,又將手中捲軸展開細細看了一遍,定了定心神,將堆在砂鍋旁的藥包堆分成數小堆,分別拆開辨識清楚,一一投入砂鍋中。

  眾人見金虔雖然面色沉黑,但讀方聞藥識藥抓藥下藥的手法卻是十分酌定,不見半絲猶豫,眉眼之間,頗有沉穩幹練之色,細細觀察之下,竟有八九分多年行醫名醫大夫的神韻,眾人吊在半空的心總算是有了著落。

  「看來小金子醫術不錯啊!」白玉堂摸著下巴道。

  「二位前輩果然慧眼識人。」一枝梅感慨。

  黃干臉色也緩下了幾分。

  只有展昭,依舊是定定盯著金虔,一臉緊繃。

  「貓兒,你剛剛不是對小金子的醫術十分有信心,怎麼這會兒又如此緊張?」白玉堂眼尖,瞅著展昭調侃道。

  展昭仍是直直盯著金虔,好似根本沒聽到白玉堂聲音似的。

  「喂!貓兒?!臭貓!」白玉堂在展昭眼前擺手。

  忽然,展昭劍眉一緊,撥開白玉堂手掌,徑直走到金虔身後,沉聲道:「金校尉,可是有不明之處?」

  眾人這才發現金虔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下藥,只是定定站在砂鍋旁。

  「回展大人,並無不明之處。」金虔回身抱拳道,「剩下藥材需在今晚子時入鍋,然後再熬製三晝三夜,期間再添幾味藥,並在每日卯時以百藥百毒之血養藥便可。」

  「呵呵,不錯,不錯!」一旁許久未出聲的醫仙摸著長鬚笑道,「四日內,解藥便可大成。」

  毒聖微微點頭,細長眸子中劃過一絲欣然,抬手就要摸金虔的腦袋。

  展昭黑爍眸子一閃,探手一撈將金虔拉到自己身側,好巧不巧正好讓毒聖的手摸了個空,毒聖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雙眼一瞪就要尋展昭晦氣。

  「展昭多謝二位前輩指導金校尉。」不料展昭卻是抱拳高聲致謝,使得毒聖一肚子氣發不出來,只能陰森森瞪著展昭。

  展昭身形筆直,一臉坦然回視。

  院內氣溫驟降。

  「啊呀,忙了這許久,腹中還真有幾分飢餓,也不知今個兒顏家小哥做了什麼,去廚房看看、看看……」醫仙乾咳兩聲,搖著腦袋慢悠悠向廚房踱去。

  其餘眾人自是緊隨其後,速速遠離正在對瞪的二人。

  金虔細眼在毒聖和展昭身上滴溜一轉,一步一挪,兩步一蹭,總算是蹭出了兩人視線對戰範圍,貓腰跟在眾人身後,剛走了兩步,就聽身後腳步輕響,回首一看,只見展昭與毒聖一前一後也跟了過來,一邊走,兩人眼神還在激烈廝殺。看得金虔一陣心驚肉跳,暗道:

  這二師父和貓兒為何總是一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模樣,難道是八字不合,星座不配,五行八卦不和諧?

  想了半晌,金虔仍是一腦袋漿糊,只是身後二人發覺金虔回望目光,又將目光射向金虔,看得金虔一個激靈,急忙回頭,兩步竄到了醫仙身側,才覺安心了幾分。

  眾人穿過後院來到西廂旁的廚房外,剛至廚房門口,就聞一陣飯香撲鼻而來。

  推門一看,只見顏查散站在灶台前,右手拿鏟,左手握鍋,顛勺翻炒,手法嫻熟,不出三兩下,菜成出鍋,清香撲鼻。

  看到眾人,顏查散頷首施禮道:「顏某還有一個湯未做,請諸位稍後片刻。」言罷,又扭頭忙了起來。

  但見油煙繚繞之間,眉目清秀的書生素袖高挽,露出兩截白皙手臂,鍋鏟翻飛,添水調湯,動作乾淨俐落,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看得金虔一陣眩暈,腦海中竟突然蹦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八個滾金大字。

  不過片刻,飯桌上便擺上了四菜一湯,雖無肉無魚,僅是青菜素炒,但也是色香俱全,看得眾人垂涎欲滴。

  「清茶淡飯,諸位若是不嫌棄,請用。」顏查散微微笑道。

  眾人早已等不及,忙一一落座,拾筷用膳。

  菜品入口,味道鮮美,唇齒留香,竟是難得一見的美味。

  「妙、妙,想我白玉堂吃遍大江南北,如此美食,也是少見。」白玉堂瞅著顏查散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顏兄好手藝。」展昭也讚道。

  而一枝梅和金虔正在撲在桌子上為一根青菜幫子的所有權而拚殺,無暇評價。

  黃干原本並未動筷,但見眾人都十分享受模樣,禁不住誘惑吃了一口,然後便再也停不下來。

  只有毒聖和醫仙較為平靜,還煞有介事挑剔起來。

  「今日的菜不如前日的新鮮。」醫仙道。

  「湯淡了。」毒聖道。

  雖然如是說,但手底下動作可絲毫不慢。

  一時間,飯桌上各路武林高手盡展平生所學,筷子拚殺爭搶,風捲殘雲,不過片刻,便將四菜一湯席捲一空,眾人還頗有意猶未盡之感。

  「顏兄這手藝師承何處?」一枝梅摸著肚子,打了個飽嗝問道。

  「何來師承一說。」顏查散笑道:「顏某父母早逝,留我兄弟二人相依為命,顏某自幼便入庖廚做飯熬湯,無非是為了溫飽二字,時間久了,自是有些心得,無非是鄉野粗食,諸位能入口便是給了顏某莫大面子。」

  「就算是汴京酒樓名廚也未必有如此廚藝,顏兄過謙了。」白玉堂笑道。

  顏查散又是一抱拳。

  金虔砸吧砸吧嘴,嘀咕道:「想不到小逸那個小鬼居然有個如此賢惠的兄長,真是福氣。」

  金虔這一說,眾人這才發覺,屋裡缺了一人。

  「顏兄,為何不見小逸兄弟?」展昭環視一圈問道。

  「小逸剛剛出門送粥去了。」顏查散道,「自十日前榆林村鄉親們中毒以來,皆是渾身癱軟,半昏半醒,只能每日灌些粥湯維持體力,所以數日來顏某與小逸都依二位前輩所囑,熬製藥粥給鄉親們服用。」

  顏查散話音未落,就聽門外一陣慌亂腳步聲疾奔而至,小逸面色慘白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呼道:「不、不好了……隔壁的小丫和、和李、李大伯……都、都口吐白沫,渾身抽搐,眼看就不行了……」

  「什麼?!」眾人忽得一下都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毒老頭,你和銀毛娃子留在這顧好藥,剩下的,隨我走!」醫仙臉色一沉道。

  眾人自知事態嚴重,忙隨醫仙疾馳而去。

  只有一枝梅臉色大變,兩步竄上前也想跟去:「我也去!」

  可剛走了三五步,就被毒聖一把揪了回來。

  「銀毛娃子,留這!看藥鍋!」

  一枝梅瞅著毒聖青白陰森面孔,欲哭無淚。

  在、在下不要和這個陰陽怪氣的毒聖單獨待在一起啊!

  *

  眾人匆匆趕至顏家隔壁一戶,入院進房,只見炕上直挺挺躺著父女兩人,一人是滿臉鬍子中年漢子,一人是七八歲的小姑娘,兩人皆是一身補丁衣服,臉色青紫,口冒白沫,渾身好似癲癇一般抽搐不止。

  眾人皆是大驚。

  醫仙雙眉緊皺,診脈望色後,立即從腰間抽出一個布包,抖袖一展,一條長約三尺的布帶迎風而開,布帶上整整齊齊插著數百根的銀針,根根燦燦流光。只見醫仙雙手在針帶上方一晃,指縫間便多出了十餘根銀針,手腕一轉,精準插在昏迷二人的幾處大穴之上,手法精妙,為世間罕見。

  不消片刻,便見炕上二人臉色漸緩,慢慢恢復常色,抽搐漸止,恢復平靜。

  眾人都鬆了口氣。

  「小丫、小丫,你沒事了!」小逸撲上去,摸著躺在炕上的小姑娘腦袋,淚眼汪汪道。

  「顏家的小子,馬上帶我們去別家看看!」醫仙呼道。

  「是、是!」小逸抹了抹眼淚,一馬當先衝了出去,眾人緊隨其後,施展輕功騰躍功夫,不到半柱香時間,便將村內其它各家查探完畢,除顏家隔壁鄰居這家父女有異外,其餘村民仍在安穩昏迷之中。

  眾人又回到那對父女屋中。

  「前輩,這二人到底是……」展昭瞅著父女二人問道。

  「毒性反噬!」醫仙緊皺眉頭回道,眼睛卻是瞅著金虔。

  金虔眼皮一跳,直覺望向展昭,在展昭眼中看到同樣的驚駭。

  「毒、毒性反噬?那、那太后豈、豈不是也……」黃乾冷汗如豆驚道。

  「你等不必太過緊張,此次毒性反噬乃是由外力干擾所致。」醫仙看了一眼展昭和金虔道。

  「前輩此言何解?」白玉堂急聲問道。

  醫仙卻不再多言,只是默默望向金虔。

  眾人目光也同時移向金虔,略感不解。

  金虔頭皮一麻:嘖……看來大師父這隨時隨地考驗咱、折磨咱的老毛病又犯了。

  暗嘆一口氣,金虔上前搭住大叔的手腕診脈,片刻間,臉色便了幾變:「一刻之前有內功深厚之人以內力催動此人心脈,致使其毒性大漲而反噬!」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變色。

  「以內力催動心脈?!」白玉堂桃花眼微眯,寒光凜冽,「何人竟做出如此卑鄙之事?!」

  眾人目光環視,最後竟不約而同都望向了黃干。

  「誒?!!都看著我作甚?!不是我做的!」黃干面色如紙,一個勁兒搖頭擺手。

  「一刻之前,除了黃大人出門挑水之外,其餘眾人皆在顏家後院,半步都未曾離開。」白玉堂上前一步,瞪著黃干道。

  說白了,就是其他人都有不在場證明,只有黃干你沒有。金虔心中暗道。

  「我、我……那、那時……是醫仙前輩派我去的!」黃干頻頻後退,抖著聲音道。

  眾人目光更冷。

  「真的不是我啊!!」黃干乾嚎。

  「不是他!」醫仙突然說了一句。

  眾人目光嗖得一下又望向醫仙。

  「催毒之人內功陰詭,非名門正派,而以欽差大人面色來看,內功乃屬剛陽一路。」醫仙看了一眼黃干道。

  黃干大鬆一口氣:「沒錯、沒錯,我練得可是正派功夫!」

  「內功陰詭?」展昭口中沉吟這四字,半晌,道,「我等皆無修習此類內功之人……難道……」

  「是外來之人!」白玉堂、顏查散與金虔同聲驚呼。

  屋內頓時一片死寂。

  十日前榆林村整村村民身中奇毒,何人下毒,為何下毒,皆是不明。

  三日前太后身中奇毒,症狀竟與遠在百里之外的榆林村村民如出一轍,何人下毒,為何下毒,如何下毒,同樣毫無頭緒。

  且毒性詭異難測,幾乎無藥可解,而唯一可解此毒之聖品青龍珠不翼而飛,下落不明。若非醫仙、毒聖恰好路過,又陰差陽錯製出了解藥,榆林村全村村民和當朝太后定要命喪黃泉。

  如今,又有人在展昭、白玉堂等江湖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潛入村內施功催毒,其用心之險惡,手段之殘忍,實在是令人髮指。

  眾人前後細細一想,皆感脊背陣陣發涼,好似被人設計墜入無邊陷阱一般,無論如何摸索,都是暗黑一片。

  「哼,看來是我們被人盯上了!」白玉堂冷笑道。

  「唯今之計,煉製解藥救人要緊!」展昭轉身向醫仙抱拳道,「醫仙前輩,敢問這一眾村民可略微移動?」

  「不是遠途移動便無大礙。」醫仙道。

  「既是如此,那不如將所有村民都移至顏兄府上,我等輪班巡邏守備,一來可保護村民再次被害,二來也可護衛解藥!」展昭道,「前輩以為如何!」

  「如此甚好。」醫仙瞅著展昭點頭道。

  眾人立即依展昭所言,分頭行動,將村內各戶將昏迷的村民搬運至顏家屋內,不過半個時辰,顏家的正屋廂房耳室都住進了村民,擁擠不堪。

  醫仙、毒聖又對村民逐個診望了一番,不必細表。

  其後,展昭又定了巡夜輪班順序,以便守備。

  展昭、白玉堂、一枝梅自然是守備中堅力量,醫仙、毒聖因輩分太高,無人敢指使二人,自然不在巡夜人選之列,而黃干本打算憑其欽差身份走個後門,卻在毒聖一個嗤鼻冷哼後改了主意,積極要求上進,邁入巡夜守備大軍。

  金虔在二位師父甩手撩挑子的情況下,只能硬著頭皮挑起熬夜製藥的重擔,幸好顏查散自告奮勇與其一同熬夜,這才讓金虔平衡了幾分。

  至於小逸,自從他見到那個隔壁的小丫毒發之症後,便寸步不離守著小姑娘,一會兒給人家擦汗,一會兒幫人家蓋被,看得金虔一陣唏噓:真是「人不風流枉少年」啊!

  *

  弦月當空,夜涼如水。

  金虔將子時需入鍋的幾位藥倒入鍋中,鬆了口氣,回身坐下,一邊揉著痠痛的胳膊,一邊打著呵欠。

  這一整天,又是用「美人計」買藥,又是搬運病人,又是熬夜煉製解藥,加班加點,超負荷工作,嘖,真是累死活人了!

  「睏死了……」又是一個哈欠。

  「金校尉若是睏得緊了,就去屋裡小睡片刻,火由顏某看著,金校尉盡可放心。」同坐在藥鍋旁的顏查散道。

  「顏兄,不是咱不想睡,只是你家屋裡還有位置嗎?」金虔揉著眼睛道。

  顏家的正屋、廂房、耳房,就連廚房裡都躺著中毒昏迷的榆林村村民,別說睡覺了,就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

  「顏某一時忘了。」顏查散有些不好意思道,「請金校尉見諒。」

  「無妨、無妨。」金虔不以為意擺了擺手,「我說顏家的小哥,你能不能總是金校尉、金校尉的叫咱,怎麼聽怎麼彆扭,都是自己人,就叫咱金虔吧!」

  「不可?!」顏查散臉色一整,「顏某不才,雖無大智,但也知忠孝禮義乃國之根本,金校尉乃是開封府的校尉,顏某不過一屆平民,怎可直呼其名,廢禮忘倫。」

  「……」金虔臉皮抖了抖,「顏兄出口成章,佩服、佩服。」

  顏查散微微一笑:「顏某不過是年幼時隨父親讀了幾本書,略識文章而已,哪裡稱的上什麼出口成章,有何佩服之處?想醫仙、毒聖二位前輩,展大人、白大俠,梅大俠,黃大人還有金校尉、才是真正可佩服之人。」

  金虔臉皮又是一抽。

  醫仙、毒聖、展大人、白大俠、梅大俠,黃大人還有金校尉……感情咱的排名還在那個黃干之後啊,真是令人不爽!

  「尤其是金校尉,小小年紀,不但醫術了得,深的醫仙、毒聖二位武林前輩青睞,而且心思縝密,妙計滿腹,連環美人計環環連扣,令人刮目相看,實乃少年英雄!」

  「顏兄過獎、過獎!」原來排位最後一個的才是重點啊!

  金虔樂得細眼眯成兩條縫,不住點頭:「顏兄也不差啊,人人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在顏兄身上怕是要改一改了,要改成『百中挑一是書生』。」

  「什麼『百中挑一是書生』?小金子,你又在說什麼歪理?」一個略略調侃的聲音傳了過來。

  眼前渺渺白紗一閃,白玉堂落到了二人面前。

  「白大俠。」顏查散趕忙起身抱拳。

  「坐吧!」白玉堂一擺手。「五爺我最不屑那些虛禮。」

  顏查散又趕忙坐下。

  「五爺巡視回來了?」金虔隨意擺擺手,當打過了招呼。

  白玉堂盤膝一坐,「小金子,說說你那『百中挑一是書生』。」

  金虔搖頭晃腦道,「顏兄乃是肩能抗,手能提,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百中挑一書生!」

  白玉堂眉毛一挑:「何為肩能抗,手能提?」

  「五爺可記得下午時分,眾人皆去搬運村民鄉親之事?」

  「如何?」

  「五爺,我等皆是習武之人,抗人搬物自然不在話下,可顏兄不過是一屆書生,你想想,以前見到的書生都是搖搖晃晃,風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哪個能有顏兄這般搬運了七八個莊稼漢子,還汗不留、氣不喘,姿態自若的書生?」

  「這倒是。」白玉堂點頭。

  「顏某自幼家貧,父母又早逝,所以總要做些地裡的莊稼活,自然有些力氣……」顏查散臉色微紅,自顧自解釋道,可金、白二人卻根本沒聽。

  「何謂『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白玉堂又問道。

  「顏兄待人接物,言談舉止,溫文有禮,此乃上得廳堂;做得一手好菜,廚藝高超,此乃下得廚房。」

  白玉堂若有所悟,頓了頓,又摸著下巴道:「小金子,我這麼覺著你這些詞好像是媒婆給人說媒的時候形容那些待嫁大姑娘的?」

  顏查散的白皙臉皮騰得一下變得通紅,在火光下好似一個熟透的大桃子。

  「白五爺所言差矣,媒婆所言,八成是信口胡說的,而咱的說得,絕對是硬邦邦的大實話,絕不摻半點水分!」金虔一邊抽著嘴角一邊道。

  這個死耗子,居然拆咱的台!咱好不容易想出來的溢美之詞,居然說像媒婆?!

  「原來如此……」白玉堂點點頭,瞅瞅一臉紅光、眼神躲閃的顏查散,憋了半天,終是沒忍住,噴笑出聲:「哈哈,小金子,你實在是好玩的緊了!」

  一邊笑,一邊探手打算去揉金虔的腦袋。

  可手還未碰到金虔頭髮絲,卻先摸到了一個冰涼的劍鞘。

  「白兄何事如此高興?」展昭一身青藍,從金虔身後的夜色中緩緩步出。

  白玉堂摸到的,正是巨闕寶劍的劍鞘。

  「貓兒,我跟你說,小金子給顏兄起了個外號,叫百里挑一書生,把顏兄誇得是天上有,地下無,大宋獨一份啊!」白玉堂一閃身跳到展昭身側大笑道。

  顏查散只覺展昭精爍眸子瞅了自己一眼,霎時間,好似一桶涼水從頭淋下,臉上熱度頓時消了個乾淨。

  「不過那說辭,怎麼聽怎麼像媒婆給人說媒時用的那幾句。我看小金子是打算給顏兄說個媒,找個老婆,好賺個大媒紅包……」

  顏查散又覺那股冰冷目光又變作了一陣悠悠春風,暖拂萬物。

  「對啊!」只見金虔突然一個猛子竄到顏查散面前,握住顏查散的雙手,目光灼灼道,「顏兄,以後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儘管告訴咱,咱一定幫你做這個大媒,到時候的媒人紅包,價格絕對從優!」

  顏查散盯著突然放大的一張臉,驚得兩眼溜圓,正不知該如何回答之時,卻見金虔突然向後一陣急退,定眼一看,竟是被展昭揪住領子給拖了回去。

  「金虔!」展昭嗓音微沉,臉色在夜色中看起來有點灰濛蒙的。

  「顏某回屋看看……」驚魂未定的顏查散起身疾步離去。

  「小金子不虧是小金子,連百中挑一書生都嚇走了……」白玉堂忍著笑,也擺著扇子走了出去,「五爺我出去看看,免得黴兄和那個黃欽差一起太過無聊,不小心睡著了……」

  金虔乾笑兩聲,抬眼望著展昭討好道:「展大人巡夜辛苦了,不如先行歇息一下,養養神……」

  展昭望著金虔半晌,微微嘆了口氣,盤膝坐在火堆旁,閡眼不語。

  金虔探著頭瞅了瞅展昭,又四下望瞭望,坐到展昭身側,一臉正色道:「展大人儘管放心歇息,屬下在這裡為您把風!」

  展昭眼皮動了動,默然。

  月影流光,夜風習習,鍋中滾滾藥汁散出朦朧藥霧,冉冉升起,絲絲纏纏,環在火光旁兩道同樣筆直身形周側,一圈一圈,捲旋、散開……散開,又旋起,流連不去。

  漸漸的,那道略細瘦的身形開始一點一點,然後慢慢倒在身旁筆直藍影肩上。

  展昭只覺肩上一沉,一股熟悉的藥香撲鼻而來,長睫啟眸,微一側目,但見金虔腦袋漸漸滑到了自己臂腕處,蹭了兩下,尋了個舒服落處,半張著嘴,微微打著呼,正是睡得香甜。

  微微側身,讓枕在臂腕之人躺得更加牢靠後,星眸微微合起,一絲連自己都未覺察的笑意漫上清俊臉龐。

  月色下,藍影依舊盤膝筆直而坐,只是懷中多了一個睡得昏天黑地還打著小呼的細瘦身影。

  忽然,那個細瘦身影動了動,口中溢出幾個字:

  「白、白五爺……」

  展昭雙目猝然睜開,兩道寒光在黑眸中隱隱流動。

  「白耗子,你又來開封府……欺、欺負貓兒……打架……貓兒的衣服很貴的……死耗子……」

  眸光漸漸變得柔和。

  「一枝梅……」

  朗目不悅眯起。

  「不、不許來開封府偷東西……開封府已經很……窮了……」

  雙目又恢復正常。

  「貓兒……貓兒……」

  雙眼豁然睜大,一絲不知所措劃過黑爍眸子。

  「展、展大人……展大人……」

  碎碎密密的細細呼聲就好似透明絲網一般,竟罩的某人呼吸有些困難。

  「屬、屬下……對、對展大人……」

  黑眸中瑩光震盪,若沉靜潭水被丟了一顆玉石,震起圈圈漣漪,層層盪開。

  「屬下對展大人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不絕……展…展大人,屬下不想蹲馬步了……」

  漣漪霎時消失,一絲若有若無的火氣漫了上來,黑眸突然變得精亮無比。

  「金校尉,你要睡到何時?!」一聲沉喝在金虔耳邊炸開。

  金虔一個激靈,猛得睜開雙眼,細眼一骨碌,發覺自己竟躺在展昭懷中,頓時驚得三魂七魄跑了大半,連滾帶爬從展昭懷中掙退而出,嘴唇哆裡哆嗦了半天也說不出半個字。

  這、這是怎麼回事?!為何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到了貓兒的懷裡?!莫、莫不是咱的夢遊症又犯了,睡夢之間色心大起,把貓兒給非禮了?!!

  想到這,金虔頓時冒了一身冷汗,趕忙抬眼偷望展昭。

  只見展昭雙目直視,眸光灼灼,怎麼看怎麼瘆人。

  「金校尉,回開封府後,你不用蹲馬步了。」展昭星眸沉光,聲平無波。

  「誒?!」金虔一臉驚訝。

  「改蹲梅花樁!」

  「誒?誒?!誒!!」

  為啥啊啊啊……(無限回音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3:14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40 PM 編輯

青龍珠 第九回 殺手驚現解藥毀 合一藥引現江湖

  晨光初醒,鳥啼靈耳。

  已經沉寂了十餘日的榆林村內今日卻是一片熱鬧。

  確切的說是顏氏兄弟的院內有些熱鬧……或者說,是廚房裡有點混亂……

  「白兄,熬粥烹膳此等小事何必勞煩白兄親自動手,還是等顏兄回來……」

  廚房內,一枝梅抽著臉皮瞪著故作嫻熟舉鍋握鏟的白玉堂,苦口婆心勸道。

  「顏兄和小逸給村民送粥去了,一時半會兒是顧不上咱們幾個的早膳了,這巡了一晚上的夜,再不吃東西五爺我就要餓扁了!」白玉堂把鍋撂上鍋台,挽了挽袖子,自信滿滿道,「想我白五爺吃遍大江南北美味,不過是炒幾個小菜,又有何難?」

  「白……」一枝梅正欲開口,卻見白玉堂大刀闊斧舀了一勺清油,嘩啦一下倒到了剛剛浸過水的鐵鍋裡。

  「嘶啦——轟!」

  滾燙油星四濺,熊熊大火沿鍋漫起。

  「啊呀!」白玉堂一聲慘叫,一把將炒鍋甩了出去。

  不得不說,白玉堂果然不愧為江湖成名已久的俠客,這一甩,頓把一個毫不起眼的炒鍋甩出了一流暗器的範兒。

  但見這炒鍋嗖得一下飛上屋樑,穿頂而過,炒鍋周圍火苗順風而起,將顏家這簡陋廚房屋頂上的茅草雜木全部燎著,霎時間,火光四起,濃煙茂茂,呼呼啦啦燒得好不熱鬧。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從廚房火光濃煙中中嗖嗖竄出。

  「燙死五爺了!」白玉堂跳腳吹著胳膊。

  「咳咳,嚇死在下了……」一枝梅捂著自己頭頂被燒焦的幾根銀毛,一臉驚魂未定。

  「出了何事?!」展昭從後院衝了出來,一見被濃煙滾滾淹沒的廚房,頓時驚瞪。

  「難道是有人偷襲,打算燒了咱們的廚房,斷了咱們的糧草?!」緊隨展昭奔來的金虔,頂著兩個黝黑黝黑的熊貓眼,大驚失色呼道。

  「這、這是?!」顏查散提著食籃疾奔而至,一見廚房此時情況,霎時驚得呆在原地。

  「這是哪個沒天良的傢伙竟敢燒我家的廚房!」顏查散身後的小逸又驚又怒,破口大罵!

  「咳咳……」一枝梅一對眼珠子瞥向白玉堂。

  白玉堂摸摸鼻子,眨了眨眼皮,乾笑道:「看來這烹飪一事果然是非常之人方可勝任……」

  眾人頓時滿頭黑線。

  「還不救火?!」展昭皺眉瞪了白玉堂一眼。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施展自家看門功夫,取水桶的取水桶,端臉盆的端臉盆,一時間,顏家大院上方絕頂輕功高手嗖嗖亂飛,澆水滅火,不肖片刻,廚房火勢便被壓下。

  再看此時的顏家廚房,茅草屋頂被燒去大半,餘下小半還滴滴答答掉著水珠,廚房內,更是一片焦黑,慘不忍睹。

  眾人望著眼前的一片狼藉,默然無語片刻,同時扭頭望向白玉堂。

  白玉堂嘿嘿乾笑數聲,扭頭無言。

  「這、黃某不過去打了個盹,為何廚房就變成了這般模樣?」姍姍來遲的黃干睡眼稀鬆將廚房內外打量了遍,驚道。

  「啊呀,毒老頭,看來今日的早膳是沒著落了!」

  一個悠閒的聲音傳來,只見醫仙背著手,閒庭信步一般悠悠晃了過來。

  最後緩緩而來的毒聖陰森森望了白玉堂一眼,這一眼,陰中帶煞,恁是白玉堂在江湖上打滾多年,此時也是不由心頭一顫,生生冒了一身冷汗,急忙道,「白某絕非有意,還請見諒、見諒!」

  「無妨、無妨。」顏查散將食籃遞給小逸,匆匆上前道,「諸位稍等片刻,只等顏某略加收拾……」

  話剛說到這,就見顏查散突然身形一僵,四肢手腳猝然大開,憑空拔地而起,如驚電一閃,眨眼間,就到了廚房旁側西廂屋頂之上。

  西廂屋頂之上,不知何時竟多出一人,逆光而立,一身黑衣,少年身形,臉覆一張鐵皮面具,幽幽隱光,腦後兩道繫住面具的黑帶隨風狂舞,雙手十指分指展開,指縫間隱隱泛出金屬光澤。

  晨光下,眾人看得清楚,那光澤竟是數根細如絲線的鋼絲反射而成,此時,這數根鋼絲分成五縷,分別勒住了顏查散的四肢和脖頸。

  顏查散臉泛醬紫,手腳脖頸皆被鋼絲勒出血痕。

  眾人頓時臉色大變。

  「你、你是何人?!」黃干驚呼道。

  「放了我哥哥!!」小逸大叫一聲就要往前衝,卻被一枝梅探手扯了回來。

  再看展昭、醫仙等人更是臉色陰沉,皆一臉凝重盯著屋上之人。

  那鐵面少年用一雙死寂黑眸冷冷掃過屋下眾人,開口一一數道:「醫仙、毒聖、展昭、白玉堂、一枝梅……」目光在金虔身上一頓,「金虔!」

  平板僵冷嗓音每道出一個人名,眾人臉色便沉下一分,待說到金虔之名時,金虔更是激靈靈打了個大寒顫。

  「都在,正好。」鐵面少年一隻手微微一抬,指間一道鋼絲順勢勒緊顏查散脖頸,顏查散悶哼一聲,兩眼翻白,嘴角溢出鮮紅血絲。

  「住手!」展昭大喝一聲,這一聲,隱蘊內力,直衝眾人心脈,震得眾人心頭一跳,而毫無內力的金虔、小逸等人,更是被震得臉色泛白。

  鐵面少年手臂猛地停在半空,頭頸微微一側,咬牙擠出幾字:「展昭,死!全部,死!」

  話音未落,就聽遠處傳來一聲空洞簫聲,尖銳刺耳,霎時間,屋頂上突然冒出十餘名黑衣人,黑布覆面,手持鋼刃飛身而下,若鬼魅一般將眾人層層圍住。

  覆面布上露出的眼珠,皆是赤紅猶如血染,瞳中一片空洞死寂。

  「額滴蒼天!」金虔驚呼一聲,全身骨頭一縮,竄到了展昭身後。

  「你們到底是何人?為何三番五次找我等的麻煩?!」醫仙沉聲喝道。

  回應醫仙的卻是鐵面少年毫無生氣的一個字:「殺!」

  平板如石板摩擦的一個字,立即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

  十數名黑衣殺手,十數把冷冽長刀,刀光如森如電,殺光一片席捲而來。

  眾人不敢怠慢,忙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戰。

  立時,巨闕畫影鏘然出鞘,若雙龍出海,凜凜烈殺,長鞭旋捲,聲音急疾似烈風呼嘯,真是江湖難得一見之高手聯手抗戰,但饒是展昭、白玉堂、一枝梅三位當今武林一等一高手合力回擊,也難佔半分上風。

  醫仙、毒聖二人將小逸護在中央,身形猶如飄渺仙人,飄忽不定,在殺場中急旋而走,滿場刀光劍影雖是難傷二人性命,但就看二人漸漸泛白臉色,顯然並不輕鬆。

  黃干手持長刀,步履凌亂,滿頭大汗,僅能勉強招架。

  還有一人,貓腰駝背,滿場抱頭鼠竄,卻偏偏每次都在千鈞一髮之際,險險避過殺招,全身而退,最後竟還在展、白、梅三人有意無意掩護之下,偷了個破綻溜到了戰局之外,躲在一片狼藉的廚房牆後,氣喘吁吁,嘴裡嘟囔著「要命了、要命了……」之類的,不是別人,正是金虔。

  鐵面少年冷眼在戰局中一掃,瞥見縮在角落的金虔,眸中冷光一閃,雙唇吐出四字:「殺了金虔!」

  立即有五名殺手從戰局中撤身而出,朝金虔直殺而去。

  「誒?!」金虔驚呼一聲,眼前刀光密密麻麻猶如天羅地網一般,殺氣撲面而來,割得面皮生疼,頓時大腦一片空白,雙腳一軟,吧唧一聲就爬在地上。

  「鏘!」半截長刀插在了金虔眼前的地面上,一股勁風呼嘯而至,金虔只覺腰間一緊,自己被人一把抄了起來,摟在身側。

  「金校尉,你的藥彈呢?為何不用?!」展昭一邊和殺手周旋,一邊急聲問道。

  遠處的白玉堂也呼道:「小金子,趕緊把你上次用的藥彈扔出來定住這些殺手啊!」

  金虔瞄了一眼薄汗滿面的展昭,又望了一眼遠處正在纏鬥的眾人,最後將目光移向了醫仙和毒聖二人,心中暗道:

  二位師父大人啊,雖說你二位告訴咱咱的身份要保密,可如今人家都殺上門來了,這保不保密還個屁用,如今保命才是要緊吧!

  豈料醫仙收到金虔目光,卻是微微搖頭;一直默不作聲的毒聖更是面色一沉,袍袖一擺,撒出一股墨綠煙霧,直噴身側一名殺手,只見那殺手被這綠煙噴了一個趔趄,動作頓了一頓,但轉瞬間又舉刀砍來。但眾人看得清楚,毒聖這一股綠煙分明已將這名殺手的胸口噴出一片焦黑,隱隱能聞到一股腐臭味道。

  毒聖雙眉一皺,旋身甩袖一撒,又噴出一股墨黑煙霧,正噴在殺手臉上。

  但見那殺手臉色唰得一下變作紫黑,眼、鼻、口耳皆噴出黑血,可雙目仍是血紅一片,動作毫無停滯半分,反倒殺氣更厲。

  「毒老頭,莫要浪費毒粉了,這殺手已經死了,此時他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受人控制方可行動。」醫仙呼道。

  「這、這些到底是什麼怪物啊啊!!」黃干毫無章法揮舞著鋼刀,滿臉驚恐呼道。

  「誰知道這些傢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啊!」白玉堂吼了一句,畫影寒光一閃,削去了對面殺手的一條胳膊。

  「麻煩!麻煩!在下就知道,遇見幾位就是在下這輩子最大的麻煩!」一枝梅一邊用軟鞭扭斷殺手的脖頸,一邊苦著臉抱怨道。

  雖然二人已下殺手,可撲上來的黑衣殺手卻是未少一個。

  而展昭護著武功不濟的金虔,更是險象頻生,十餘招下來已經是汗透背心。

  金虔雖然被展昭護得嚴實,但也是心驚膽顫,腳下幾乎虛脫。

  突然,一道厲氣撲面而來,一個殺手竟突破展昭防禦,一刀劈向金虔面門。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展昭手臂一環,身形一旋,將金虔護在懷中,手中巨闕如閃電一般,刺穿了那名殺手的左眼。

  一道血水從殺手眼眶中噴出。

  然後,那名殺手就在離金虔不到半步的地方,頂著一個噴血的眼窟窿,繼續廝殺。

  「生化危機2啊啊啊!!」金虔抽著眼皮大叫一聲,什麼亂七八糟的囑咐都拋到了腦後,從腰間抽出一個大藥袋就砸了出去。

  「轟轟轟……劈劈啪啪……」

  一坨坨五顏六色的煙霧散去後,除了醫仙毒聖二人還算正常外,其餘眾人都捂著鼻子,淌著眼淚噴嚏咳嗽不止,黃干、小逸更是唏哩嘩啦吐成一片。

  再看那群黑衣殺手,皆是如木樁一般僵立在原地,眼中赤紅血光漸漸散去,顯出空洞死寂的黑色眸子來。

  眾人鬆了口氣。

  「果然還是小金子厲害啊!」白玉堂捂著鼻子嘟囔道。

  「金兄高人、高人!」一枝梅抹著眼淚道。

  醫仙、毒聖二人卻是臉色有些難看,望著金虔長嘆了一口氣。

  展昭鬆了口氣,咳了兩聲正要說話,突然神色大變,大喝一聲,「不好!」,身形有如離弦之箭一般,向後院飛馳而去。

  眾人先是一愣,四下一打量,同是大驚失色。

  屋頂上那位挾持顏查散的鐵面少年不知何時竟不見了。

  「不好!解藥!!」醫仙大叫一聲,飛身而走,眾人也忙隨後衝向後院。

  來到後院一看,眾人皆是驚愕呆立。

  用來熬製解藥的大砂鍋已成碎片,藥湯滿地流淌。

  還有一人倒在凌亂碎片正中,臉色慘白,雙目緊閉,脖頸青紫滲血,四肢大開,渾身上下被碎片割得零落不堪,血水漫流,正是顏查散。

  率先而來的展昭見到此景,身形一滯,號稱冠絕天下的輕功身法竟被一塊碎片絆了一個趔趄,被隨後而來的幾人超了過去。

  「哥哥!!」小逸慘呼一聲,撲了過去。

  醫仙立即上前,施針封住顏查散幾處大穴止血,呼道:「把門板卸下來,將他抬進屋裡!還不過來幫忙?!」

  無人應聲。

  就連原本跪在顏查散身側小逸也毫無聲息,只是直直瞪著醫仙身後。

  醫仙緩緩回頭,頓時大駭。

  只見眾人身後,一排黑衣殺手悄無聲息立於院中,漫身血污,血色紅眸。在他們身前,鐵面少年手中鋼絲冷光凜凜,正緊緊纏在一人雙手雙腳之上。

  被俘之人渾身癱軟,已然昏厥,此時僅靠鋼絲施力,好似被牽住手腳的破布娃娃一般以一種詭異姿勢立在少年身側——竟是金虔!

  一片死寂。

  白玉堂、一枝梅、黃干僵立院中,不敢妄動半分。

  只有展昭緩緩向前邁了一步,沉聲道:「放了他!」

  聲音猶如冰凝,冷寒徹骨。

  眾人看得清楚,展昭身側雙手緊攥,骨節青白,微微顫抖。

  那鐵面少年靜靜望了展昭片刻,緩緩開口道:「解藥,毀,此人,帶走!」

  「放了他!」展昭突然大喝一聲,聲顯嘶啞。

  一滴血紅從顫抖不止的緊攥拳中滴落。

  鐵面少年望了展昭一眼,雙唇微動:「走!」

  十餘名黑衣殺手頓時猶如黑色蝙蝠一般騰身而起,飛馳而去。

  鐵面少年拔地而起,手中鋼絲「吱啦」一聲,順勢將金虔歪歪斜斜拽了起來,眼看就要飛身離去,突然,那少年身形一歪,毫無預兆從半空跌了下來,咕咚一下栽倒在地,連帶著金虔也掉了下來。

  「小金子!」

  「金兄!」

  白玉堂與一枝梅同時飛奔向前,若疾風掠地。

  但有一道身影卻比他二人還要快上半分,好似一道藍色閃電,瞬息便至,將墜落的金虔穩穩托在了懷裡。

  「金虔!」展昭雙目赤紅,急聲呼道。

  「小金子!」

  「金兄!」

  白玉堂與一枝梅也衝到了展昭身側,同時喊道。

  可金虔卻好似死人一般,面色慘白,細目緊閉,毫無半點回應。

  環著金虔的雙臂猝然收緊,黑爍眸子漫上一層血霧。

  「不必緊張,金虔只是被人點了昏穴罷了!」奔過來的醫仙望了一眼金虔道。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展昭漸漸放鬆雙臂,雙眸漸漸恢復清明。

  醫仙又看了一眼仍然纏在金虔四肢上的鋼絲,頓時面色一沉,扭頭喝道:「死小子,還不把你那鋼絲收了!」

  再看那鐵面少年,好似沒了骨頭的蚯蚓一般趴在地上,鐵面沾滿泥土,聽到醫仙所言,泛紫嘴唇顫了顫,卻是難發半言。

  「毒老頭,給他點解藥,要不他怎麼鬆開金虔啊!」

  「哼!」一聲冷哼,毒聖從院外走了進來,來到鐵面少年身側,甩袖一舞,「竟想從我的手裡搶人,活得不耐煩了!」

  鐵面少年渾身一抖,手指一陣抽搐,嗖嗖幾聲,銀光閃過,綁住金虔的鋼絲便收了回去,在金虔手腕腳腕之上留了四道翻肉淌血的傷口。

  「說,你是什麼人?為何三番四次找我們的麻煩?為何要毀瞭解藥,擄走金虔?!」毒聖一腳踩在鐵面少年背上,陰森森道。

  鐵面少年頓時嘔出一大口黑血。

  「毒老頭,你莫要把他踩死了!」醫仙上前道。

  毒聖冷哼一聲,才不請不願將腳放了下來。

  不料,就在此時,那鐵面少年突然一躍而起,抬手扔出一個彈丸,轟得一聲炸起一股黑煙。

  醫仙、毒聖大喝一聲,同時衝進黑煙逮人,不料卻撲了個空,待黑煙散去,那少年早已不見蹤跡,只在地面上留一大灘黑紅血跡。

  「竟然有人能在中了毒老頭的毒以後還能動?」醫仙驚道。

  「哼,就算他逃了,也活不了幾日!」毒聖冷笑道。

  「就算將他挫骨揚灰又有何用,如今,解藥已經……」醫仙說了半句,頓了頓,長嘆一聲,皺眉不語。

  毒聖也是臉色一暗。

  眾人聞言皆是心頭一沉。

  解藥此時被毀,若要再煉製一次,時間已然不夠。

  顏查散重傷,奄奄一息,金虔險些被俘,昏迷不醒,此時此刻真是——

  「這下麻煩可大了!」一枝梅一句自言自語道出了眾人的心聲。

  *

  一片漆黑中,伸手不見五指,金虔只覺自己好似走在棉花上一般,腳步虛浮,頭重腳輕。四周無聲無息,靜的可怕,突然,一張鐵皮面具赫然冒出,冷泛金屬光澤,面具之後,一雙赤紅空洞的眼睛直瞪著自己。

  「額的娘啊!」金虔慘叫一聲,騰得一下從床鋪上坐了起來。

  「別亂動!」一雙小手又將金虔壓躺回床鋪。

  金虔呆呆躺了片刻,才緩緩轉頭看向身側之人,不禁詫異:「小逸?」

  小逸雙眼佈滿血絲,看金虔又要起身,臉色一沉:「別亂動!」

  金虔一愣,意識漸漸回籠,發覺手腕腳腕隱隱刺痛,低頭一看,手腕腳腕都纏了一層繃帶,隱透血紅,再環顧四周,屋內擺設有些眼熟,乃是顏家廂房,只是之前廂房內那些中毒昏迷的村民都不見了蹤影,在看身下,自己乃是躺在一張門板之上,而離自己不到二尺遠的另一張門板之上還躺有一人,面如金紙,渾身好似木乃伊一般纏滿繃帶,觸目驚心。

  「顏查散?!」金虔驚道,「怎變成如此模樣?」

  小逸眼圈一紅,道:「若不是醫仙前輩,哥哥怕早就……那些殺手著實可惡,又是傷人又是擄人……」

  「擄人?」金虔一愣。

  小逸望了一眼金虔:「就是你!你被那鐵面殺手擒住,險些被擄走,幸是被毒聖前輩所救……哎,都說讓你別亂動了!」

  小逸繃著臉一把按住要掙紮起身的金虔:「你被那殺手的鋼絲傷了手腳,剛剛上好藥,莫要把傷口崩開了!」

  金虔倒在床板之上,眼前一陣一陣發黑,腦海中又晃過夢中的鐵面赤眸,心肝突突直跳,半晌,才穩住心動過速,問道:「為何不見其他人?」

  小逸一張小臉好似從黃連水裡撈出來一般:「解藥被那鐵面殺手毀了,現在他們都在主屋裡商量對策……」

  「什麼?!」金虔撲騰一下坐起身,驚呼,「解藥被……」

  剛說半句,就覺眼前一黑,險些栽倒。

  小逸趕緊伸手扶住金虔,不料卻被金虔順勢一把揪住了衣領:「解藥被毀了?!」

  小逸被嚇了一跳,愣愣點了點頭。

  「Oh my god!」金虔一挺身蹦下床鋪,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

  「哎?!醫仙前輩讓你靜養!!」小逸一跺腳,追了出去。

  金虔本有傷在身,此時一路狂奔,氣息難免紊亂,待衝到主房時,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

  屋內眾人見到金虔,皆是一驚。

  「金虔?!」醫仙驚道,「你不在廂房裡歇著,到這裡來作甚?」

  「回去!」毒聖喝道。

  「小逸,你怎麼讓小金子下床了?」白玉堂一閃身飄了過來,上上下下將金虔打量了一圈,朝金虔身後急急忙忙追來的小逸問道。

  小逸只顧著喘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金虔卻是對這幾人所言置若罔聞,徑直走到屋內那一抹藍影之前,氣喘吁吁問道:「解、解藥真被、被毀了……」

  「此事金校尉不必勞心,展某與二位前輩已商量妥當。」展昭緩緩起身,平聲靜氣回道,「金校尉有傷在身,還是回去靜心休養為上。」

  不料,此言一出,頓換來金虔一聲慘呼:「蒼天啊!大地啊!這次可死定了啊啊啊!!」

  誒?!

  眾人皆是呆了一呆。

  就見金虔一下撲倒跪地,雙手捶地,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展大人說沒事,那定是有事,展大人說有辦法,那定是沒辦法,展大人說不必勞心,那定是沒希望了!一定是解藥被毀,救人無望,連宮中的太后也沒得救了!展大人為不連累包大人定會一力承擔罪責,可展大人乃是開封府鎮府之寶,怎能輕易殉難,就算要殉職,也定是要臨死拉個墊背的,這個墊背的,自然就是咱了!啊啊,想咱一屆大好青年,居然英年早逝,你丫的殺千刀的鐵臉小子,咱問候你十八輩祖宗……」

  金虔剛開始還是小聲嘀咕,可越說聲越大,越說越來勁,到最後竟是滿嘴市井粗話,還越罵越溜,大有罵個三天三夜的勢頭,聽得眾人神態各異。

  醫仙扶額搖頭,毒聖臉色發綠,黃干目瞪口呆,小逸臉皮抽抖。

  白玉堂聽到那句「展大人乃是開封府鎮府之寶」撲哧一聲樂出聲來,一枝梅咂舌,直呼「大開耳界」。

  展昭一張俊臉是白一陣、黑一陣,最後終於聽不下去,喝道:「金校尉!」

  金虔抬頭,淚眼汪汪瞅著展昭。

  展昭直衝腦門的一股怒氣,看到金虔細眼裡的淚光,竟不知怎的半絲也發不出來,還不由放緩了幾分語氣:「展某豈是那信口雌黃之人?」

  「信口雌黃?那可多了!」金虔一抹眼淚,扳著手指算了起來,「展大人每次受傷都瞞著公孫先生,實在瞞不住就說是皮肉傷,可有八成八都是重傷,就為這,公孫先生可沒少扣咱的獎金;還有上次黃侍郎設宴邀請展大人過府一敘,展大人那天明明不必去禁宮當值,可一聽說晚宴上黃侍郎家的三位千金要作陪,立即謊稱那日需去禁宮護衛;還有上上次隔壁街王員外的千金送了一封情書……」

  「金校尉!」展昭大喝一聲,又氣又惱,七竅生煙,再看眾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都透著些許怪異,頓時臉皮有些發燒,半晌,才咬牙擠出一句,「醫仙、毒聖二人的確已想到辦法解毒,金校尉若是不信,盡可問二位前輩。」

  「當真?」金虔雙眼一亮,從地上爬了起來。

  「當真!」醫仙點點頭。

  「是何辦法?」

  「用我二人徒兒之血做藥引製藥,只需一日解藥便可煉成,在服藥之時,另讓內功高強人質對中毒之人施功催動藥勁,定可解毒。」醫仙慢條斯理道。

  金虔聞言眼前一黑,險些又一個跟頭栽在地上。

  就聽白玉堂問道:「白玉堂有一事不明,前日煉藥之時二位前輩曾道,就算用二位前輩嘗百藥、試百毒之血煉製仍需四晝夜,為何用二位前輩徒兒止血只需一日?」

  「我二人一人血中含百藥,一人血中藏百毒,分開煉入藥中,先要將我二人之血效果融合,方可奏效,所以煉藥時間便長了,而我那徒兒,既嘗過百藥,又試過百毒,血中已將百藥百毒之效融為一體,煉製起來自然省了時間。」醫仙道。

  眾人恍然大悟,可轉念一想,又覺不妥。

  「不知二位前輩的高徒此時在何處?」黃干急聲問道:

  就聽那醫仙繼續和顏悅色道:「我二人半個時辰前剛剛已用本門秘法傳書通知徒弟,他恰好在青集鎮附近,毒老頭即刻啟程去取血,不出半日即可取來,絕不耽誤煉製解藥。」

  「既是二位前輩的高徒,定是醫術高超之人,為何不請他來榆林村與二位前輩一起煉藥?」一枝梅問道。

  「黃大人有所不知,我那徒弟還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現身。」醫仙道。

  眾人了悟點頭,都鬆了口氣。

  「莫要高興太早,這解藥煉製出來,藥效大不如前,若是服藥之時沒有內功深厚之人將解藥催動,定是功虧一簣。」毒聖潑了一盆涼水。

  「二位前輩不必擔心,運功一事展某一力承擔。」展昭道。

  「這運功催動藥勁可是十分耗損內力啊!」醫仙鄭重道。

  「能救活數條人命,耗損幾分內力又有什麼要緊。」展昭展顏道。

  「嘿,臭貓,白爺爺在此,何時輪到你來搶風頭,運功一事,白五爺一人便綽綽有餘,何時輪的到你。」白玉堂挑著眉毛挑釁道。

  展昭望了白玉堂一眼,倒是微微一笑,抱拳道:「展某多謝白兄鼎力相助。」

  白玉堂頓時臉皮一紅,扭過頭嘀咕道:「誰要你隻貓兒來謝,白五爺這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這一貓一鼠一鬥嘴,屋內氣氛頓時一鬆,只有金虔臉色發黑,還一個勁兒的往後縮。

  「小金子?」白玉堂瞅著金虔不由有些納悶。

  金虔黯然道:「敢問二位前輩平生收了幾位徒弟?」

  「自然只有一位!」毒聖瞅了一眼金虔回道。

  金虔臉皮一抽,兩隻手在自己身上摸上摸下,拽拽臉皮,按按肚皮,末了,還愁眉苦臉長嘆了一口氣。

  「金兄這是?」一枝梅問道。

  「咱是覺得自己太瘦了……」金虔有氣無力回道。

  感情咱就是個「藥毒二合一」的大號溶血試驗成品!而且馬上就要被拉出去放血製藥了。早知道就吃胖一點,多儲存點糖元脂肪什麼的……這三十多口人煉藥,還指不定要放多少毫升血漿做藥引呢!嘖嘖,罷了,權當是獻血救人,回去多吃點補品想必也無妨。

  想到這,金虔吸了吸鼻子,挺了挺腰桿,一副要英勇就義的模樣。

  眾人一見金虔此舉,皆有有些莫名其妙,只有醫仙、毒聖明白其中含義,對視一眼,不由暗暗好笑。

  「好了,事不宜遲,毒老頭,你即刻啟程,速去速回。」醫仙道。

  毒聖點頭,起身就要往外走。

  金虔一看,雖是一百二十個不情願,但還是緊隨其後。

  「金校尉,你去何處?」展昭突然出聲道。

  「誒?」金虔一怔,眨了眨眼皮道,「自然是和毒聖前輩一起去取血啊!」

  開玩笑,咱若是不跟著去,二師父上哪裡再找一個關門弟子放血啊?

  展昭兩步上前,將金虔揪回來,不悅道:「二位前輩已經說過高徒不便在眾人面前現身,你去作甚!」

  「誒?!可是……」金虔瞪著眼睛,很是無辜。

  「金校尉或是求藥心切,才有此舉。」醫仙走過來,笑吟吟道,「既然金校尉對解藥如此上心,就請與老朽一起去內屋備些藥材便可。」

  「啊?」金虔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讓二師父外出不過是個幌子,大師父才是那個抽血的大夫,也好,省的咱獻血之後一路奔波過度勞累留下什麼後遺症。

  想到這,金虔趕忙湊到了醫仙身側,道:「謹遵前輩指示。」

  不料,身後突然傳來一句:「展某也願助前輩一臂之力。」

  回頭一望,展昭目光灼灼跟了上來。

  嘖,貓兒大人,咱是要去獻血,你來湊什麼熱鬧?

  「貓兒、小金子,白某也去!」白玉堂竟也追了上來。

  「黃某也願助一臂之力。」黃干更是不干落後。

  而一枝梅瞅了一眼正冷冰冰瞪著自己的毒聖,也趕忙一溜煙跑了過來。

  只有小逸嘆氣轉身回了廂房。

  金虔望著這一大幫人,臉色有些發苦。

  哎呦呦,咱好容易拿定主意捨己為人高風亮節一回,怎這般困難重重?

  醫仙卻是樂道:「多幾個幫手也是不錯。」

  於是,一幫人就浩浩蕩蕩來到了柴房開始備選藥材。

  期間,金虔曾多次欲接近醫仙想暗示其尋個僻靜之處行獻血大計,可每次金虔一靠近醫仙,那展昭便突然冒出尋個藉口拖走金虔,讓金虔鬱悶不已。

  一來二去,搞得金虔是又急又氣,雙眼發黑,腳步虛浮,幾欲暈倒。

  反觀那醫仙,一副優哉游哉模樣,好似半點也不著急。

  就這樣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後,毒聖飄然歸來。

  毒聖一現身,眾人忙圍了上去。

  「前輩此去可有所獲?」黃干急不可耐問道。

  毒聖從懷裡掏出一個高約半尺的瓷瓶,遞給醫仙,道:「煉藥吧。」

  眾人大喜。

  醫仙接過瓷瓶,點點頭,又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一臉納悶的金虔,微微一笑道:「金校尉被殺手傷了四肢,還是應靜養為上。」

  說罷,看了一眼瓷瓶,又望了一眼金虔。

  金虔眨眨眼皮,低頭瞅了瞅手腕腳腕上一層厚厚的繃帶帶,驀然間恍然大悟。

  難怪這兩個老傢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想必是之前給咱治傷之時,已經放了咱的血。難怪咱一直覺得雙眼發花,腿軟腳抖,感情是失血過多啊!嘖嘖,這兩個老傢伙也不早說,害得咱白白在這激動了半天。

  哼,瞧那瓷瓶的容量,咱最起碼獻了四百毫升的血,這可點好好歇歇,養養血細胞。

  想到這,金虔突然一捂腦門,一副弱不禁風模樣,細聲細氣呼道:「哎呦,頭暈眼花,難受之極,咱要先去歇息歇息……」

  話還未說完,金虔就覺眼前一花,身體突然騰空,自己竟被人打橫抱了起來。

  「金校尉,你可還好?」頭頂上傳出的清朗嗓音隱透焦急。

  誒?誒?!誒!!

  金虔雙眼瞪得好似銅鈴一般,直勾勾盯著抱著自己之人:「展、展、展展大人!!」

  這是怎麼回事啊啊!!

  展昭垂眸一看金虔的慘白臉色,劍眉緊蹙,徑直出門向廂房走去。

  金虔渾身肌肉僵硬,偏偏耳朵的功能完好無損:

  「展護衛竟抱、抱著……這、這成何體統!」黃干呼道。

  「不抱著,難不成要夾著?!」毒聖冷言。

  「瞧小金子那臉色,確應臥床靜養……」這是頗為擔心的白玉堂。

  「瞧南俠的臉色,定是對金兄被挾持一事還心有餘悸。」這是一枝梅。

  眾人聲音漸漸遠去,金虔此時耳邊只能聽見展昭咚咚心跳之聲,聽得金虔自己的心臟好似也吃了興奮劑一般越跳越快,導致血液超量供應,沖得頭暈腦脹,直到被放至床板之上,展昭囑咐了一句「好好歇著」離去,仍處在被雷劈的狀態。

  「喂,你沒事吧?」小逸的雙手在金虔面前揮了揮。

  金虔捂著心口半晌,突然面容一整,盤膝而坐,雙手捻做蘭花狀放置膝頭,高聲頌起佛經來:「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頌了半天,卻僅是重複這一句。

  小逸瞠目結舌,半晌才道出一句:「八成是被那殺手擒住時撞壞了腦袋……」

  *

  之後一日一夜,眾人皆是忙得人仰馬翻。

  醫仙、毒聖以金虔之血為藥引,細細研討之後改良了解藥秘方,一心撲到煉製解藥的大業中,而展昭、黃干則榮升為助手一號、二號,挑水燒火跑腿一把抓。

  照顧三十多位中毒村民和解決眾人的伙食問題的重任自是落在了一枝梅和白玉堂身上,一枝梅一身絕頂輕功,送起外賣來倒是十分稱職。而讓向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白五爺照顧病患卻是大大不妥,狀況百出,最後不得不將照顧顏查散的小逸借調過去才免去眾村民一場劫難。

  而小逸一走,重傷員的顏查散便只能由輕傷員的金虔看護。

  本來對於身為醫仙關門弟子的金虔來說,此事不過是小菜一碟,但唯一讓金虔鬱悶的是,這顏查散渾身上下被利器割傷,需每隔三個時辰換藥一次,每次換藥都要將全身繃帶解下,塗上藥,再纏上新繃帶——繃帶之下,自然是沒穿衣服的……

  第一次換藥,金虔目不斜視,口中念叨的是:「醫者父母心」。

  第二次換藥,金虔嘴裡嘀咕的是:「不看白不看,反正顏家小哥也算帥哥一枚」。

  第三次換藥,金虔感慨萬分:「大師父這傷藥真是高效,不過幾個時辰,傷口便以癒合,嘖,這皮膚好似比以前嫩滑了不少」。

  一邊說,一邊在昏迷不醒的某人身上……咳咳……是傷口上「上下其手」,樂此不疲。

  可惜,樂極生悲,藥剛塗了一半,昏迷的那位重傷員居然醒了,且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發現自己被剝得精光,還被某人摸來摸去,頓時驚怒非常:

  「你在做什麼?!!」

  顏查散這一喝雖然聲音不大,卻是頗有威嚴,頓把金虔驚得險些將手裡的藥瓶扔出去。

  「你醒了……」金虔望著顏查散一雙怒氣衝衝的眼珠子,忙舉起手裡的藥瓶道,「顏兄身負重傷,咱這是給顏兄換藥呢,顏兄莫要誤會!」

  顏查散這才明白過來,頓時臉皮一紅:「有勞金兄了。」

  「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這下金虔手底下可俐落了不少,三下五除二抹好藥,嗖嗖纏起繃帶,可纏了一半,卻停住了。

  「金兄?」顏查散不解。

  金虔乾笑兩聲:「繃帶用完了。」

  「那些不是繃帶嗎?」顏查散望了一眼床板上一堆帶有血跡的繃帶,面帶疑問。

  「那些是用過的,已染污垢,不可再用。」金虔搖頭道,「不知顏兄家中可還有多餘乾淨的衣衫,撕開可做繃帶用。」

  「那邊箱子裡還有幾件……」

  「不瞞顏兄,那幾件已經撕完了……」

  「……」

  躺在床板上的顏查散與坐在床邊的金虔開始大眼瞪小眼。

  半晌,就見金虔撓了撓頭皮,翻了翻自己的衣衫,揪出一截裡衣下襟,嘶啦一聲扯下一條。

  「金兄?」顏查散一愣。

  「這衣服是咱昨日剛換的,還算乾淨,顏兄不必擔心……」金虔一邊說一邊扯下一條。

  「你們在做什麼?!」

  突然,門口傳來一聲厲喝。

  金虔如被電擊,立時僵硬。

  門外一抹如松藍影,陣陣煞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展昭一雙眸子赤紅似火,灼灼瞪著屋內二人。

  金虔細眼緩緩移向顏查散——相貌俊朗,面色蒼白,還裸著大半個身子……

  細眼又緩緩移向自己——衣衫凌亂,還拽著半截裡衣……

  一滴冷汗從額頭滑下。

  「捉姦在床」四個狗血澆鑄大字從金虔腦中飄然而過。

  「展大人,屬下正在為顏兄上藥,正巧繃帶用完,所以屬下才打算撕衣做繃帶用。」金虔猛一抬頭,字字清晰道。

  說完,金虔臉皮不由隱隱一抽。

  嘖,越說越像紅杏出牆卻被老公抓住的狗血劇情了。

  展昭聞言,煞氣退去幾分,緊皺眉頭步入屋中,望了一眼金虔,眸光一暗,沉聲道:「成何體統!」

  「是、是!」金虔手忙腳亂整好衣衫。

  展昭眉頭才算鬆了幾分,又望了一眼又驚又呆的顏查散,突然將外衣脫去,嘶啦嘶啦將大半截裡衣撕成條狀,三五下將顏查散纏了個嚴實,又俐落套回外衫,扭頭對金虔道:「解藥已經煉好,二位前輩讓你過去。」

  金虔自展昭脫衣服開始就傻在當場,此時聽到「解藥」二字才猛然驚醒,忙點頭道:「是、是。」

  說罷便搖搖晃晃奔了出去,到門口之時,還被門檻絆了一個趔趄。

  「顏兄,展某告辭。」展昭也抱拳離去。

  顏查散硬挺躺在床板之上,半晌,才眨了一下眼皮,喃喃道:「金兄撕衣服不成體統,難道御前四品帶刀護衛撕衣服就成體統了……」頓了頓,顏查散又側了側身,臉上漫上一股苦色,「展大人這繃帶也纏得太緊了吧……」

  *

  待金虔與展昭一前一後來到安置村民的東廂房之內,其餘眾人已等候多時。

  「人已到齊,開始解毒!」醫仙道,「展昭、金虔,你二人上前幾步。」

  金虔、展昭忙越過眾人來到醫仙身側。

  就見一人盤膝而坐,面色青紫,雙頰凹陷,正是一名年青中毒村民,醫仙、毒聖二人分旁而立,白玉堂等人遠立三尺之外。

  「展昭,你且坐到此人身後,以雙掌抵其背,待我將解藥餵入後,立即以內力打入其體內催動藥勁,切忌,不可急躁,內力須細若流水,源源不絕,直至毒性全部散去方可撤去內力。」

  「謹遵前輩所命。」展昭抱拳,坐到村民身後,雙掌抵住村民脊背。

  醫仙、毒聖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毒聖從手中瓷瓶內倒出一粒藥丸遞給醫仙,醫仙一手持藥,一手探至村民腮下,手指一掐,卸下村民下顎,將解藥送入其口,手掌一拍,合起村民下巴。

  「運功!」毒聖道。

  展昭闔閉雙目,手臂青筋暴起,不多時,便見淡淡青煙從頭頂飄出。

  「此人年紀輕輕便有如此純正深厚內力,實在難得。」醫仙拈鬚點頭道。

  毒聖哼了一聲。

  除這二人還有閒情聊兩句之外,其餘幾人皆是一臉緊張。

  漸漸的,連醫仙和毒聖也不再言語。

  屋內一片靜寂。

  一刻鐘之後,展昭額角開始冒出汗滴,且越冒越多,不一會兒便汗濕脊背,頭頂淡淡青煙也逐漸變濃,而那村民卻是毫無起色。

  眾人提心吊膽,不由都望向醫仙、毒聖二人。

  醫仙擺擺手,示意眾人不必擔心。

  又過了一刻鐘,展昭已是大汗淋漓,那村民臉上青紫之開始漸漸散去,且愈來愈淡,漸漸恢復為常色。

  「撤功!」醫仙呼道。

  展昭收回雙掌,緩緩壓至丹田,睜開雙眼,滿面疲憊。

  那村民在展昭撤掌之時,便是身子一軟,倒在一旁,被醫仙一把扶住手腕診脈,少頃,便面露喜色道:「毒已解。」

  眾人大鬆一口氣,大喜過望。

  展昭蒼白面容上也浮現出一抹笑意。

  「貓兒,你且去歇一歇,下一個我來。」白玉堂上前道。

  醫仙也點頭道:「展昭,你先一旁調息片刻。」

  展昭點頭,起身來到門口坐下調息。

  白玉堂則開始助另一名村名解毒。

  有了一次成功經驗,這次眾人都沒那麼緊張了,醫仙和毒聖還你一句,我一句閒聊起來。

  「嗯,這白家的小子功力也是不錯,竟和那漂亮小夥不相上下。」醫仙道。

  「哼,功力好又怎樣?若是沒有我徒兒之血做藥引,這解藥便是廢品。」毒聖不悅道。

  「那倒是!」醫仙點頭,「若是中毒人服下未加藥引的解藥,定會毒性加劇,那時若再想解毒,可就難了。」

  「難不成就沒救了?」一枝梅問道。

  「這個嘛……」醫仙捋著鬍子,有意無意瞥了金虔一眼。

  金虔一個激靈,忙抱拳恭敬問道:「敢問醫仙前輩高見!」

  嘖,這個大師父,要傳授咱解毒秘法就直說唄,何必如此拐彎抹角。

  「喝下一碗新鮮藥引,再以本門秘傳『七十二穴回魂針靈技』打通中毒者七筋八脈,同時令內功高強之人催動藥勁,方可解毒。」醫仙道。

  金虔渾身一抖。

  「那豈不是要有前輩高徒,醫仙前輩,和一位內功高強的高手三人同時在場才行?!」一枝梅瞪眼道。

  「那倒未必,若是我那徒兒在放了一碗血後仍有餘力施針,便無需老夫出馬了!」醫仙笑道。

  「你個藥老頭,莫不是要把我徒兒累死不成?」毒聖道。

  「急什麼,這的解藥都已加了藥引,剛剛那種情況,怕是沒什麼機會遇到了。」醫仙瞅了一眼金虔道。

  金虔突然有種十分不妙的預感,直到白玉堂運功解毒完畢,一枝梅、黃干皆解毒無礙後,這種不妙預感才漸漸散去。

  一輪運功解毒之後,已是黃昏時分,眾人皆是疲憊不堪,確感這催動藥勁一事非常耗費內力,而中毒村民仍有近三十名,只覺有些力不從心。

  「諸位不必如此著急,離村民毒發還有一日兩夜時間,慢慢來。」醫仙瞅著坐在地上一圈,臉色蒼白的幾人道。

  展昭皺眉少頃,起身抱拳道:「醫仙前輩,展某有個不情之請。」

  「你可是想要一枚解藥先回開封為太后解毒?」醫仙挑眉道。

  「正是!」

  「拿去吧。」醫仙遞給展昭一個瓷瓶,笑道,「早已備好!」

  「多謝前輩。」展昭謝過醫仙,轉身走到黃干面前,遞過藥瓶道,「就請黃大人帶解藥即刻啟程回宮,為太后解毒!」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驚。

  「展護衛……」黃干雙眼圓瞪,一臉不可置信。

  「黃大人,離七日之限還有一日一夜,此時啟程,時間綽綽有餘。」展昭道。

  黃干愣愣接過瓷瓶。

  「臭貓,你傻了不成?!」白玉堂一把將展昭拽到一旁,低聲道,「為太后解毒是何等大的功勞,你竟要拱手讓人?」

  金虔也在一旁頻頻點頭:「展大人,深思啊!」

  這一次功勞可大了,陞官發財送別墅,一切皆有可能啊!就算貓兒你視錢財為糞土,視功名如浮雲,也多少為咱這窮苦下屬爭取點福利啊!

  展昭瞅著二人,搖頭一笑:「太后無恙,開封府無恙便好,至於誰去領功又有什麼要緊?」

  白玉堂瞅著展昭的笑臉,頓時語塞。

  金虔仍不死心,繼續道:「就算展大人您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包大人想想啊!」

  「展某信包大人絕非貪功念利之人!」展昭俊顏一整道,「何況榆林村村民還有一日兩夜便會毒發,解毒之事又如此耗費內力,若是展昭與黃大人一同離去,萬一白兄與梅兄內力不濟,解毒不及,害了一眾村民的性命,讓展昭如何心安?」

  金虔立即消聲。

  展昭又轉身走到黃干面前道,正色道:「為太后解毒就有勞黃大人了!」

  「黃干定不負所托!」黃干抱拳,目光閃爍,滿面凝重,「黃干回宮之後,定會如實上報,展大人勞苦功高,黃干定要為展大人請一個首功!」

  展昭淡笑,一抬手:「黃大人,展某送你一程。」

  「展大人,請!」

  「請!」

  兩人並肩出門。

  「這貓兒……白爺爺才不信那姓黃的!」白玉堂抱著胳膊生悶氣。

  「到嘴的鴨子拱手送人?天下竟有這種人?!」一枝梅眯著眼睛,十分不解。

  小逸趴在門上,定定望著展昭背影,一臉崇拜之色。

  金虔立在牆邊,頭一磕一磕撞著牆皮:「陞官發財送別墅……一切皆有可能啊……」

  「毒老頭,如何啊?」醫仙瞅著毒聖,笑吟吟道。

  「哼!」毒聖拂袖而去。

  *

  在展昭、白玉堂、一枝梅輪番上陣,竭盡全力,以及醫仙的全力調養之下,榆林村的全部村民不僅解了毒,而且盡數清醒,皆可吃入流食,狀態大好,眾人皆是欣喜非常。

  只是期間發生了幾段小插曲:

  其一,金虔為顏查散換藥一事在展昭明令禁止下不得不半途終止,小逸又因一枝梅力竭無力擔任送外賣一職,不得不外出購買吃食,醫仙忙於照顧村民,白玉堂等人忙於運功,最後為顏查散換藥一事竟落在了毒聖身上。結果就是在顏查散傷口好了七七八八,可以下地走動的時候,臉皮總是時不時會散發出一種幽綠色,甚為詭異。

  其二,榆林村村民清醒後見到展昭、白玉堂二人,皆驚為天人,不顧自身虛弱無力,二話不說就跪地叩拜,但不過不知為何,拜展昭的時候呼的是「金童下凡」,拜白玉堂的時候喊得卻是「玉女臨世」,氣得白玉堂差點把剛剛救回的村民送回了閻王殿。

  其三,小逸一直心心唸唸的那個叫小丫的小姑娘,一見展昭、白玉堂二人就把小逸拋在了腦後,口口聲聲都是展大哥、白大哥,搞得小逸十分鬱悶。然後,小逸就時時抓住金虔吐苦水,搞得金虔十分鬱悶。

  總之,在黃干走後的第二日黃昏,展昭等人終於踏上了回開封的歸途。

  離去之時,榆林村一村村民是哭聲陣陣,依依不捨,看那架勢,若不是剛剛解毒,身體狀況不容許,定會搞個十八里相送什麼的。

  一枝梅一出村,就迫不及待絕塵而去,好似身後有洪水猛獸一般,看樣子是被一連串的麻煩事嚇怕了。

  醫仙、毒聖為榆林村村民留下一張補身藥粥食療方子後,也告辭離去,只是醫仙在離去之時別有深意的一臉笑意和毒聖幾次欲言又止,讓金虔十分不安。

  在青集鎮買好馬匹,三人兩馬星夜疾馳,趕了整整一夜加半日的路,總算在次日晌午來到了汴梁城外,望著遠處的巍峨城牆,三人皆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可再往前走,三人便覺有些不妥。

  「平時此處都是熙熙攘攘出入城門的百姓,為何今日不見一人?」展昭疑惑道。

  白玉堂眯眼向城門處望了望,「城門前好像站了兩隊官兵。」

  金虔從展昭背後探出頭,費力往前望。

  隨著三人離城門愈來愈近,金虔也看得愈來愈清楚。

  城門之前,兩隊人馬八字分隊排立,一隊是身穿黑紅差役裝的開封府衙役,另一隊是身穿藍紫侍服的禁宮衛兵,兩隊中間立有二人,一人身穿紫蟒官府,面如黑炭,是開封府包大人,另一人,紅緞官袍在身,玉翅官帽,銀髮白眉,竟是龐太師。

  「包大人和龐太師?!」金虔納悶,暗道:難道是太后毒已解,龍顏大悅,皇上派包大人和龐太師前來相迎?不對啊,若是相迎,只需包大人前來便可,開封府的頭號對頭龐太師來作甚,這不是煞風景嗎?!

  十分不妙的預感。

  展昭與白玉堂也覺似有不妥,不由催馬加快了腳步。

  不多時,三人便來到城門之前,翻身下馬。

  展昭上前一步,抱拳施禮:「展昭見過龐太師,包大人!」

  金虔上前抱拳,剛要開口,不料卻被包大人一聲大喝驚去了半條命:

  「來人哪!將展昭與金虔二人綁了,擒回開封府大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3:2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40 PM 編輯

青龍珠 第十回 指揮使卑劣誣陷 無奈間御貓認罪

  風捲塵,雲壓城,汴梁城門之外,肅殺之氣瀰漫。

  展昭、白玉堂、金虔愣愣呆立門前,直直瞪著面前那位無比熟悉的黑面青天,震驚莫名。

  剛剛老包說什麼?

  說要將貓兒和咱一起綁了押送開封府大牢?!

  金虔只覺腦中嗡嗡作響,眼前一片發白,愣了半晌才回過勁兒來,將目光轉到旁側展昭臉上。

  只見展昭雙目圓瞪,俊臉緊繃,一臉受驚過度面無表情狀。

  倒是白玉堂最先回過神來,忙上前一步抱拳道:「包大人……」

  「本府命你們將展昭與金虔綁回開封府大牢!難道都未聽到不成?!」包大人卻是黑臉一沉,厲聲喝斥身後一眾衙役。

  一眾衙役面色沉痛,咬牙含淚手持繩索上前,哆哆嗦嗦將展昭與金虔捆了個五花大綁。

  展昭一動不動,面無表情任其捆綁,而金虔,除了傻眼還是傻眼。

  「將二人押回開封府大牢!」包大人又喝道。

  眾衙役悶著頭,走到二人身側,正欲押人,一旁卻有人突然出聲:

  「包大人且慢。」

  但見龐太師挑著掃帚眉,一副看完好戲滿臉趣味模樣,一步一晃走上前道:「此二人乃是違抗聖旨的要犯,應該押入天牢,為何要送入開封府大牢?」

  違抗聖旨?!

  金虔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聖旨?難道是那個七日之內需尋回青龍珠的聖旨?可不是已經讓黃干將解藥帶回……

  與醫仙毒聖分離之時,毒聖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冒了出來,之前那股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唉喲,咱的耶穌天神!莫不是大師父、二師父在太后那份解藥裡做了什麼手腳不成?!

  想到這,金虔不由又瞅了展昭一眼。

  剛好對上展昭與白玉堂兩雙同樣驚疑的眸子。

  嘖,看來這一貓一鼠和咱想到一塊去了。

  就聽那邊包大人道:「龐太師,展昭與金虔是否抗旨還不甚明了,怎可貿然送入天牢?」

  「包大人,皇上已下口諭要將此二人擒拿歸案,難道你要抗旨不成?!」龐太師冷笑道,一甩長袖,提聲呼道,「來人哪,將此要犯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一片寂靜。

  龐太師身後的禁軍侍衛竟無一人動彈。

  「都聾了不成?!本太師命你們把這兩個人押入天牢!!」龐太師三角眼一瞪,又喝道。

  「龐太師,聖上口諭乃是將此二人擒拿歸案,並未下令將此二人押入天牢。」一人上前抱拳恭敬道,正是禁軍指揮使袁庭禮。

  「袁庭禮,你什麼意思?!」龐太師氣得兩條眼袋直抖。

  袁指揮使退後一步,抱拳躬身,提聲道:「屬下謹遵聖上口諭,擒拿展昭、金虔歸案!來人,將此二人押送至開封府聽候發落!」

  袁指揮使一聲令下,立即有十數名禁軍侍衛將展昭、金虔、白玉堂團團圍住,浩浩蕩蕩朝開封府方向走去,袁指揮使自己也走到了展昭身側,比起押送,倒更像是是貼身護衛。

  這一變故,莫說一旁氣得吹鬍子瞪眼的龐太師,就連包大人都有些驚詫。

  「包拯,袁庭禮,本太師這就入宮,奏你等抗旨不遵之罪!」龐太師在眾人身後吼道。

  「不必勞煩太師,包拯這就入宮面奏聖上!」包大人也不甘示弱。

  「好、好好你個包黑子!」

  「龐太師,請!」

  不多時,便見龐太師與包大人的官轎匆匆越過押送隊伍疾奔而去,兩隊抬轎的轎伕是腳不沾地,步履如飛,拚命一般前趕。

  展昭緊蹙劍眉,定定望著絕塵而去的兩頂官轎半晌,側頭對身側員指揮使道:「袁大人,你……」

  「展大人不必多言,袁某自有主張。」袁指揮使目視前方,面無表情道。

  「……多謝……」許久,展昭才道出一句。

  「能護得展大人一時,袁某也算與諸位禁軍兄弟有所交代……」袁指揮使嘆了一口氣。

  金虔瞅了兩人一眼,暗中大鬆一口氣:哎呦俺的乖乖,幸虧這貓兒忠實粉絲袁同志出手相助,否則真被那老螃蟹弄到天牢,不死也得脫層皮。

  *

  開封府大牢乃官牢重地,平日裡除了提審關押犯人的獄卒,鮮有人出入。

  可今日,這大牢卻委實有些熱鬧。

  開封府捕快衙役,禁宮侍衛,大牢獄卒……七七八八加起來有近百人把守在一間牢房之外,將本就不寬敞的大牢擠的水洩不通。

  而那重兵把守的牢房之內,卻僅關押兩個人。

  其中一人自打進了牢間,就好似油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亂轉,一邊轉悠嘴裡還不住嘀咕:「五成、不、七成……不、八成……九成九是解藥被動了手腳……」

  那聲音好似一大群蜜蜂一般,左邊嗡嗡嗡、右邊嗡嗡嗡,實在是吵人的緊,引得守衛衙役、侍衛獄卒頻頻側目,暗暗皺眉,偏偏牢房裡另一人卻能在如此吵雜背景音下,仍能閉目養神,坐的是穩如泰山。

  明明是行為舉止風馬牛不相及的二人,此時同處一室,倒偏有種動靜呼應之感,不可不謂之怪也。

  公孫先生趕到大牢之時,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

  「公孫先生,太后的毒解了沒有?」金虔一見公孫先生,頓時細眼發亮,一個猛子撲上前呼道。

  展昭也立即起身,疾步走到金虔身側望著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瞅了二人一眼,嘆了一口氣道:「前日午夜,黃干攜解藥入宮為太后解毒,藥到毒解,如今太后脈搏平穩,面色紅潤,想必不日便可清醒。」

  展、金二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太后之毒已解,那就沒問題了……」金虔拍拍胸口。

  公孫先生聞言卻是一怔,皺眉道:「太后解毒,與展護衛與金校尉有何干係?」

  展昭、金虔同時一驚。

  「有何干係?」金虔瞪著兩個眼珠子,聲音拔高了一個八度,「干係可大了!那解藥可是展大人交給黃大人帶回汴京為太后解毒的!」

  「此話當真?!」公孫先生驚道。

  「自然是真!」金虔點頭肯定道。

  公孫先生又將目光移向展昭:「展護衛,你可否將這解藥的來龍去脈告知在下。」

  展昭點頭,便將如何遇見一枝梅、打探至榆林村,如何遇見醫仙毒聖二人,如何煉製解藥、又如何為幫一眾村民解毒而將解藥先交給黃干帶回等事簡略說了一遍,只是其中略去了「連環美人計」和黑衣殺手的兩段。

  公孫先生聽罷,白皙面色竟隱現青黑,鳳眼顯出狠絕之色,驀然提聲道:「黃干這個鳥人!」

  展昭、金虔頓時駭然當場。

  要知公孫先生乃是一介名儒,向來儒雅溫文,待人持物素以儀禮為先,此時竟然不顧形象破口大罵,實在是百年難遇之事。

  「公、公孫先生……」金虔顫著嗓子,試探叫了一聲。

  公孫先生猛一抬頭,道:「你等可知那黃干是如何說辭?」不等二人回話,又憤然道,「那黃干稱解藥乃是他獨自一人千辛萬苦尋遍名人隱士為太后求得,不但未提及你二人半句功勞,甚至……」

  「甚至什麼?!」金虔此時已經聽出苗頭,細眼隱冒紅光。

  「黃干還稱在歸京途中遇見尋訪青龍珠未果的展護衛與一枝梅等江湖匪類聯合一氣偷襲於他,意圖盜取解藥回宮邀賞,黃干拼得性命殺出重圍,才能及時將解藥送回為太后解毒!」

  一番話言罷,展昭與金虔二人皆呆愣原地,半晌無聲。

  突然,金虔倒退一步,狠狠一腳踹在牢柵之上,大罵道:「黃干這個殺千刀的鳥人!!咱問候他十八輩祖宗!」

  展昭臉色如陰雲遮日,俊顏沉寂駭人。

  「黃干如今為太后救命功臣,皇上自是對他言聽計從,加之龐太師在一旁加油添醋,聖上當下便下旨將展護衛與金校尉擒拿歸案,若不是包大人以性命擔保,極力周旋,怕是此時你二人已經性命不保。」公孫先生繼續道。

  「公孫先生,展昭願與黃干當面對質!」展昭上前一步,星目一瞪,利光四射。

  「對對,讓那姓黃的與我們當面對質!」金虔也竄了過來,怒氣衝衝道,「有榆林村一村的村民可以為我等作證,還有那醫仙、毒聖、一枝梅、白玉堂皆是證人!」

  公孫先生頷首,「二位所言包大人皆已料到,所以在你二人平安入城之後便入宮為你二人說項,求聖上下旨開堂公審此案。如今又有人證確是更好,只是……」公孫先生眉頭一皺,「二位可知醫仙、毒聖二位前輩與一枝梅現在何處?」

  「這……」金虔語塞:

  大師父與二師父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而那一枝梅此次被折騰的夠嗆,此時怕是早已尋了個清淨地躲了起來,這三人向來都是隱匿藏身的好手,這一時半會兒的怕是尋不到了。

  而那榆林村的村民……

  「那榆林村距開封路途遙遠,快馬加鞭也需一晝夜方可抵達,若現在才通知重病初癒的村民前來作證……怕是來不及……」公孫先生微微搖頭。

  金虔頓時臉色一白,十分懊惱,暗道:

  這科技不發達的古代實在是不方便,若是擱在現代,電話、廣播、電視、電報、電腦隨便挑一個就可搞定!

  「唯今之計……」公孫先生緊蹙眉頭撚鬚思慮片刻,突然轉身向外走去,「在下這就飛鴿傳書當地縣丞,讓其將榆林村村民證詞記錄成供狀,然後再以飛鴿送回!」剛走了幾步,又頓停腳步,回身道,「展護衛與金校尉莫要擔心。」

  說罷,就匆匆離去,留展昭與金虔直直站在牢房之中。

  許久,金虔突然一轉身,直視展昭,目光灼灼道:「展大人,屬下有一言不吐不快,還望展大人肯准。」

  展昭心頭一跳,猛地抬眸望向金虔,雙唇開合數次,才緩緩沉聲道:「此次皆因展昭一意孤行,未聽金校尉勸解,輕信奸人,展某……」

  「展大人,您說什麼呢?」金虔眨巴眨巴眼皮,一臉莫名。

  展昭一愣:「金校尉難道不是要說這些?」

  金虔忙擺手搖頭:「展大人為救榆林村村民而不惜將到手的功勞轉增他人,此乃捨己為人高風亮節大公無私感天動地之舉,屬下敬佩萬分!」說到這,還不忘轉身擺了個膜拜造型,繼續道,「屬下對展大人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好似峻嶺南山高山仰止,猶如蕩蕩雲海層層疊疊,宛若蒼茫宇宙無邊無際……又似、又似……那個……咳咳……」

  說到這,饒是號稱汴京第一名嘴的金虔也編不下去了,只能憋出一陣乾咳。

  咳咳,平日裡咱只要說到「滔滔江水」那段就定會被這不愛聽馬屁的貓兒掐斷,為何今日咱都說的口乾舌燥牙齒打磕都沒詞了,這貓兒咋還不吱聲?!

  金虔微微側頭,偷眼望向展昭。

  只見展昭定定望著自己,一雙星眸中好似含了悠悠春水,涓涓清泉,一蕩一蕩的波光漣漪將自己籠罩其中。

  金虔只覺自己心跳驟然停了半拍,緊接著又開始狂跳一氣,好似戰鼓擂動,咚咚作響,一時間,血氣上湧,渾身發燙,忙撤回目光,轉身背對展昭默背心經。

  波若波羅密、波若波羅密……不、不對,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色不什麼來著……哎呦呦,這貓兒今個是怎麼了,貓兒眼的殺傷力竟然如此驚人?!

  「金校尉剛剛說有話要講,不知是什麼?」展昭聲音從背後傳出。

  一切不適瞬間消散,一股勃然怒氣充斥胸膛,讓金虔頓時氣勢大增,雙手一叉腰,猛一吸氣,厲聲叫罵道:「你丫的滿嘴放屁的黃鼠狼,以後生個兒子定然沒屁眼——」

  淒厲音色瞬間傳遍大牢各個犄角旮旯,頓把牢外侍衛、牢內犯人震得風中凌亂。

  而金虔身後的展昭,俊雅面容上卻浮現出一抹淡淡笑意,淡得連展昭自己也未曾發覺,不過一瞬便被牢房內的冷風吹散,消逝無蹤……

  *

  二日一大清早,展金二人便被牢頭孟樂領至開封府大堂之外等候包大人傳喚。

  可待二人一來到大堂之外,便覺大大不妙。

  大堂前院之內,皇家禁軍侍衛林立,龍冕太監宮女一應俱全,到處金燦燦一片。

  此等陣勢只說明一件事——聖駕親臨!

  一旁孟牢頭悄聲對展昭、金虔道:「聽說昨夜包大人在皇上寢宮外跪了整整一夜,才求得皇上下旨升堂公審二位,待會上了堂,您二位有什麼冤屈可定說個清楚明白。」

  「當然、當然!」金虔頻頻點頭,乾嚥了兩口口水,又偷眼望了一眼身側的展昭,只見展昭腰桿筆直,神色如常,是標準的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造型。

  嘖,這貓兒果然是見過大場面的,心裡素質和咱確實不在一個水準。

  「金校尉,一會上堂之後,一切皆以展某所言為準,你莫要多言!」突然,展昭轉目,瞪著金虔肅色正言道。

  「誒?」金虔一愣,隨後立即點頭狗腿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屬下一切皆以展大人馬首是瞻,絕對不亂說一個字!」

  展昭斂目點頭。

  「升堂!」

  「威武——」

  「傳展昭、金虔上堂——」

  展昭率先而行,金虔緊隨其後走上大堂,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觀察堂上的氛圍,暗自揣摩:

  大堂正中,黑臉包大人一位,旁側書案後,白面公孫竹子一枚,四大金剛四角站立,乃是常見陣容,只是在包大人右後方多了兩位高端旁聽人員。

  右邊那位,玉帶龍袍,玉顏清眸,正是當朝最高領導人、當朝天子仁宗同志;左邊那位,紅袍繡蟒,銀髮倒眉,竟是包大人的宿怨對頭,天子的老丈人龐太師。

  問題是仁宗老兄面色頗為不善,老螃蟹卻是一臉勝券在握,而包大人的臉色是反常的泛白,公孫先生則是反常的泛黑——不吉啊十分不吉!

  二人來到大堂中央,撩袍下跪道:

  「展昭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太師,包大人。」「金虔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太師,包大人。」

  「啪!」驚堂木猛擊桌案,聲音響徹堂內堂外。

  「展昭、金虔,你二人可知罪?!」包大人喝道。

  金虔不由一個哆嗦,不知為何竟突然想起與秦香蓮第一次過堂時的不吉利場景。

  「展昭不知身犯何罪!請大人明示!」展昭直身跪地,朗聲道。

  「你二人未能七日之內尋回青龍珠以解太后之毒,便是犯下抗旨不遵的大罪!」包大人厲聲道。

  「回大人,展昭雖未能在七日之內尋回青龍珠,但卻尋得江湖上享有盛名的醫仙、毒聖二位前輩高人為太后制得解藥,並請禁軍副指揮使黃干大人於前日帶回宮中,正好是在七日之內。」展昭星眸一抬,正色道。

  「哼哼,簡直是一派胡言!」上座的龐太師冷笑一聲,「那解藥分明是黃干歷盡千辛萬苦尋來為太后解毒,與你二人何干?分明是你信口胡說!」

  包大人眉頭一皺:「龐太師,期間是非曲直包拯自會問個明白,請太師稍安勿躁。」

  龐太師嗤笑一聲,倒真不再言語。

  上座天子卻是面色更沉。

  「來人,請黃指揮使上堂!」包大人提聲道。

  「請黃指揮使上堂——」

  不多時,就見一人匆匆走入大堂,額頭上纏了一圈繃帶,隱透血跡,屈身跪拜道:「禁軍副指揮使黃干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黃愛卿不必多禮,平身吧。」天子仁宗頷首,溫言道。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暗道:不妙啊不妙,看來如今這黃鼠狼在皇上面前的地位十分之高啊!

  「謝皇上!」黃干起身,又朝龐太師與包大人抱拳道,「黃干見過太師、包大人。」

  「呵呵,黃大人不必多禮。」龐太師樂道。

  包大人微微頷首,問道:「黃指揮使,展昭剛剛曾道太后的解藥乃是他尋得二位前輩高人製好,並請你帶回禁宮為太后解毒,你可有異議?」

  「回包大人,解藥乃是黃干尋隱士高人制得,尋解藥途中,黃干從未見過展護衛!」黃干抱拳,一臉義正言辭,「反倒是在攜解藥歸京途中,遇到尋青龍珠未果的展護衛與那欽命要犯一枝梅等人一起欲搶奪解藥回京邀功,黃干拼得性命才衝出重圍,及時回京為太后解毒!請包大人明察!」

  一堂靜寂。

  展昭雙拳哢哢作響,幾乎捏碎。

  金虔氣得眼皮亂跳。

  奶奶的,若不是此時是在大堂之上,若不是還有皇帝老兒在場,咱定要罵他個狗血淋頭,呸他個遺臭萬年,踹他個生活不能自理!

  包大人面色陰沉,利目半眯,半晌才繼續問道:「敢問黃指揮使,你所言可有證據?」

  黃干一臉無辜:「黃干將解藥帶回,又為帶傷為太后運功解毒,如今太后毒性已解,不日便可清醒,這便是天大的證據,包大人怎又問黃干要證據?」頓了頓,又低頭瞅了一眼展昭,突然一臉恍然大悟道,「啊,黃干竟然忘了,展護衛乃是包大人的左膀右臂,如今玩忽職守,抗旨不遵,性命堪憂,難怪包大人要想方設法為其脫罪。不過……」黃干又一抱拳,一臉正氣,「如今有皇上、太師二人在此,黃干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君枉上,只能實話實說,還望包大人海涵!」

  一席話說罷,開封府上下頓時怒氣翻滾,瞪著黃干的數道目光如劍似刀,恨不得能將他刺穿了。

  展昭膝下地磚哢嚓一聲裂開一個口子,周身冷氣四溢。

  金虔牙齦組織開始扭動。

  古代十大酷刑是什麼來著?剝皮腰斬五馬分屍凌遲活埋……咱要在這黃鼠狼身上全都試個遍!

  上座的龐太師嘆了一口氣,一臉惋惜道:「素聞包大人審案公正嚴明,絕不徇私,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

  皇上臉色又是一沉。

  包大人臉色一僵,啪得一聲拍響驚堂木:「黃指揮使,你休要巧言其它,擾亂公堂!」

  「包大人教訓的是,黃干失禮了。」黃干恭敬一抱拳。

  「包卿,黃干所言不無道理,展昭為包卿下屬,由包卿審問確實不妥,不如將此案移交大理寺……」皇上皺眉開口道。

  「皇上!」包大人猛得起身,轉身撩袍下跪道,「包拯自為官以來,審案斷案絕無徇私之處,此案,包拯定秉公辦理!」

  「這……」皇上望了一眼龐太師。

  龐太師一挑眉:「皇上,既然包大人都如此保證了,我們何不看看包大人如何秉公辦理,絕不徇私!」

  皇上點點頭:「也好,包卿繼續審案吧。」

  「謝皇上!」包大人回身落座,目光掃過堂下三人,「展昭,你剛剛所言,可有證據?」

  一堂靜寂。

  展昭直身而跪,垂首斂目,毫無聲息。

  「展昭!本府問你話,你可聽到?」包大人又提高幾分聲音。

  「展大人……」金虔趕忙悄悄拽了拽展昭的袖角。

  展昭喉結一動,緩緩抬首。

  「回大人,展昭有證人。」

  「證人何在?」

  「兩位製藥前輩、榆林村一村村民、陷空島白玉堂皆可為證!」

  「來人哪,傳白玉堂上堂!」

  「傳白玉堂——」

  話音未落,就見一人攜風匆匆而至,白衣勝雪,俊容冷顏,撩袍單膝跪地:「草民白玉堂叩見皇上萬歲,見過包大人,見過太師!」

  最後的「見過太師」四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你就是白玉堂?」包大人還未開口,皇上倒先說話了,瞅著白玉堂,微微點頭,「確有俠客風範!」

  「皇上,此人乃是草寇出身,行事乖張,出手狠辣,絕非善類。」龐太師一臉怒容,咬牙切齒道。

  金虔眼皮一抖:嘖,這老螃蟹八成是想起被那四隻耗子折騰的面目全非的太師府了。

  不過看來皇上對白耗子甚有好感,白五爺,趕緊拋兩個桃花眼過去把天子同志電暈,沒準天子同志一暈乎就站到咱們這邊了。

  想到這,金虔趕忙向白玉堂遞眼色。

  這一看,卻是一愣。

  只見白玉堂定定瞅了自己一眼,桃花眼一暗,又望了展昭一眼,俊顏瞬時凝冰,四周溫度驟降。

  哎呦呦,這白耗子和貓兒混久了,什麼不好學,偏學「冒殺氣」這招?

  金虔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皇上,白玉堂雖是江湖人,但也知信義為何物,不比某些人,身為朝廷命官,卻是忘恩負義,厚顏無恥之徒!」白玉堂冷聲道。

  皇上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放肆!」龐太師一拍扶手,跳起身喝道,「白玉堂,你竟敢在皇上面前污衊朝廷命官,簡直是放肆、放肆!」

  「白玉堂,休要無禮!」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喝道。

  「包大人!」白玉堂一抱拳,朗聲道,「白玉堂只是實話實說!」

  「此話怎講?」包大人緩下幾分聲音道。

  白玉堂桃花眼一瞪,厲聲道:「解藥乃是展護衛與金校尉求醫仙、毒聖二位前輩制得,展護衛不過是請黃干將解藥先行一步帶回,以免貽誤太后解毒,那黃干臨行之時信誓旦旦說絕對會將展護衛與金校尉之功稟告皇上,為何如今卻莫名其妙變作他一人之功,這豈不是忘恩負義、厚顏無恥之徒?!」

  一席話說罷,黃干、龐太師臉色泛黑,皇上若有所思。

  金虔側目,瞅著白玉堂的目光多了幾分敬佩:

  想不到這白耗子口才不錯啊!

  「依你所言,既是他二人尋得高人制得解藥,為何不親自護送,反要請黃指揮使帶回宮中?」包大人問道。

  「大人可知那解藥若想發揮效用,須有內功高深之人將運功解藥藥性催動,否則解藥便如廢品一般。」白玉堂問道。

  包大人點頭,望了一眼皇上:「黃指揮使為太后解毒之時也是如此。」

  皇上微微點頭。

  白玉堂神色一暗,道:「但大人又是否知曉,那榆林村一村三十多名村民皆身重奇毒,毒性與太后之毒相同,皆是危在旦夕。」

  「什麼?!」皇上一驚。

  白玉堂一抱拳:「包大人,在解藥製成的第二日便是村民毒發之時,運功解毒又是十分耗費內力之事,又要救一眾村民姓名,又不能延誤太后解毒,展護衛才請黃干先行帶回解藥,自己卻留在榆林村幫村民運功解毒。」

  說到這,白玉堂瞅了一眼展昭,神色一凜,「敢問包大人,天下誰人不知救太后一命是頂天的功勞,何人不為搶此等功勞而煞費心機,可偏有人為救百姓性命,將此天大的功勞拱手讓人,而如今這為民為君之人,如今卻被誣身陷囚籠,實在是令人心寒!」

  朗朗嗓音,如今卻帶了些淒涼,聽得眾人心頭不由一揪。

  白耗子,說得好!金虔暗自捏拳。

  再看堂上眾人,包大人一臉贊色,開封府一眾皆是敬佩,皇上望著展昭的臉色也明顯緩下幾分。

  但是……

  那龐太師卻是一臉不以為意,依然是得意洋洋。

  而那黃干,卻是冷笑一聲,抱拳道:「啟稟皇上,此人與那展昭素來交情匪淺,所做所言皆是替展昭脫罪,絕不可信!」

  「黃干!你莫要欺人太甚!」白玉堂厲聲喝道。

  「怎麼,讓黃某說中了,惱羞成怒?」黃干一歪頭,挑眉道。

  「你!」

  啪!

  驚堂木驀響。

  「公堂之上,休要私下爭執!」包大人大喝一聲,頓了頓,又道,「白玉堂,你剛剛所言可有他人為證?」

  「醫仙、毒聖二位前輩皆可為證。」白玉堂抱拳道。

  「他二人現在何處?」

  「這……」白玉堂皺眉,「二位前輩製好解藥後便不知所蹤……」

  「那便是無人對證!」龐太師敲著木椅扶手,悠然道,「話說回來,天底下到底有沒有這這麼兩個前輩,還不一定呢!」

  「還有榆林村……」白玉堂又道。

  可剛說了半句,卻被黃干打斷。

  只見黃干雙手抱拳,一臉委屈:

  「皇上,既然此人言之鑿鑿說展昭乃是為了救助榆林村一村村民才未能親自送解藥,不如就請皇上派人去榆林村查個明白!也可還屬下一個清白!」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色變。

  包大人雙目圓瞪,公孫先生提筆驚呆,展昭、白玉堂直望黃干,面色驚詫。

  金虔更是臉色慘白。

  這黃鼠狼竟然自己提出讓榆林村村民前來作證一事?!為何?那榆林村村民一來,黃干一套謊言定是都要露餡,這黃鼠狼為何要自己往槍口上撞?!除非……壞了、壞了!定他早知道榆林村的村民來不了,所以才敢……難道、難道那一村村民已經被滅口……

  想到這,金虔渾身汗毛倒豎,竟是不敢再想下去。

  「黃指揮使說得有理,包卿,就派人去榆林村查一查吧!」皇上點頭道。

  包大人起身,施禮道:「啟稟聖上,包拯昨日已派飛鴿傳書請當地縣丞查訪,想必一個時辰之內必有回報。」

  「好,那就等等。」皇上點頭。

  「臣遵旨!」

  之後,便無一人言語,堂上堂下安靜異常,眾人呼吸清晰可聞。

  金虔跪在地上,彎腰弓背,望一眼龐太師——得意洋洋,再看一眼黃干——嘴角歪笑,但覺不祥預感鋪天蓋地而來。

  小逸,顏查散,榆林村一眾村民,清晰的,模糊的,張張面容從眼前飄過……晃得金虔兩眼發酸,焦距模糊……

  突然,一隻手抓住了金虔手臂。

  手掌冰涼似鐵。

  順著手臂望上去,熟悉的俊朗面容,不熟悉的凝重表情,還有……那一雙眸子,赤紅一片,如血色琉璃,滴紅驚心。

  金虔驟然警醒。

  若是、若是榆林村的村民真有個不測,那貓兒和咱豈不是就被扣上了抗旨不遵,欺君枉上的罪名!

  天哪!難道今日咱和貓兒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兒了?!

  「稟大人——去青集鎮榆林村的信鴿回來了!」一個衙役衝上堂高聲道。

  包大人猛得起身:「可有回信。」

  「有!」衙役兩步上前,呈上一張信紙。

  包大人急忙接過,展信一看,頓時面色一僵。

  「包卿,信上如何說?」皇上問道。

  包大人臉上肌肉抖動,向來沉穩聲線竟微微顫抖,「啟稟聖上,縣丞回信說榆林村空無一人,乃是一座空村……」

  金虔倒吸一口涼氣,只覺渾身上下霎時變作冰涼。

  「什麼?!」白玉堂桃花眼崩裂,驚呼道。

  「什麼為榆林村村民解毒,分明是展昭為了脫罪與這些江湖敗類串通一氣編造的藉口!」龐太師冷笑聲聲道,「號稱明察秋毫的包大人竟能被如此拙略的藉口所矇騙,皇上,看來是包大人關心則亂,無法明斷是非了!」

  皇上臉色難看至極,沉聲道:「包卿,你口口聲聲說展昭乃是冤屈,跪了整整一夜求得朕下旨公審展昭此案,如今朕旨也下了,堂也升了,可一堂審下來,說得竟是些捕風捉影,毫無根據的託辭,這叫朕如何信服?!」

  「皇上!」包大人直身跪地,抱拳提聲道,「此案蹊蹺非常,榆林村一村村民莫名失蹤,其中必有隱情,還望聖上寬限幾日,待臣查明真相……」

  「查明真相?!」龐太師陰聲道,「前日黃指揮使回宮為太后解毒後稟明一切時,包大人求聖上待展昭等人回京查明真相;待展昭回京,你又求開堂公審查明真相;今日來到堂上,展昭等人根本就是無憑無據信口雌黃,你竟敢還敢提什麼查明真相?!真相明明就擺在眼前,難道你當堂上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包大人猛一抬頭:「皇上,此案另有隱情,還望……」

  「隱情?隱情就是你包大人要包庇那展昭吧!」龐太師一挑眉。

  皇上眉頭一皺。

  「皇上,此案案情牽涉極廣,又涉及太后,包拯只求能查個清楚明白……」包大人忙抱拳道。

  「明白、明白!只要還了你們開封府的人的清白,自然都明白了!」龐太師陰陽怪氣道。

  「夠了!」皇上沉聲一喝,「包拯,朕已三番四次給了你查明案情的機會,今日若是你沒個交待,朕定要問你個包庇下屬、徇私枉法之罪!」

  此言一出,堂下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金虔雖是跪在地上,但也覺腿腳發軟,頭頂冒星。

  壞了、壞了,老包自執掌開封府以來,都是以鐵面無私這塊金子招牌闖天下,如今竟被聖上扣上「徇私枉法」的罪名,豈不是名譽掃地。

  握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掌突然一緊,然後緩緩鬆開。

  金虔心頭一跳,轉眼望去,只見展昭斂目收顎,不知何時又恢復成一臉平靜,但金虔卻是心頭一陣亂跳,好似被鬼上身一般背後陣陣發涼。

  突然,就聽上座皇上驚詫呼道:「包拯,你!」

  金虔忙轉目望去,又是一驚。

  只見包大人雙臂高高舉起,雙手奉上的竟是自己頭頂烏紗,沉聲道:「皇上,展昭自入職開封府以來,一直兢兢業業、出生入死、為國為民、恪盡職守!包拯信展昭絕非搶人功勞,無言無信之人,包拯願以頭頂烏紗、項上人頭作保,求皇上再寬限三日,待包拯查明真相。」

  「包大人真是本朝愛護下屬的典範啊,為了一個小小的護衛,竟然連官職性命都不要了,包大人莫不是要以此要挾皇上不成?!」龐太師一旁掩口乍呼道。

  「包拯,你、你你!!」皇上猛得站起身,瞪著眼前手舉烏紗的一品高官,氣得面色鐵青,渾身直抖,「你堂堂一品大員,竟將官職當作兒戲,包拯,你可還將朝廷放在眼裡?!」

  「明知太后解藥一案事出蹊蹺,可本府卻無法查個水落石出,連展護衛的清白都無法證實,還有何顏面執掌開封府?!」包大人利目一瞪道。

  「好、好你個包拯!難道真要朕罷了你官職,要了你的腦袋?!」

  「包拯只求皇上能再寬限三日!」

  「包拯!」

  金虔在堂下看得是冷汗森森:

  完了、完了,老包都擺出要拚命的陣勢了,瞧這形勢,我等的性命是千鈞一髮,危在旦夕啊!

  怎麼辦?怎麼辦!嘖,實在不行,就去尋那一枝梅……不成、不成,一枝梅乃是盜取青龍珠的頭號嫌犯,如今嫌疑未除,若是讓他來作證,豈不是恰好證明我們與朝廷欽犯狼狽為奸,又加一條抗旨不遵,私放欽犯的罪名。

  還是找二位師父來比較靠譜……問題是怎麼找?從來都是那兩個老傢伙找咱,咱從來不知道他們的行蹤啊!啊呀呀,若是他們留個手機號就好了啊啊啊……

  金虔此時是急的一腦袋漿糊,滿腦門汗珠子,想的腦細胞都要爆炸了,轉頭正欲尋展昭商量對策,卻突覺舌頭一僵,嘴巴張合了半天,竟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不由大驚失色。

  貓兒點了咱的啞穴,為何?!

  但見展昭緩緩啟目,微微側顏,望著自己,清朗眸中倒映出金虔一張目瞪口呆的怪表情。

  突然,展昭微微勾唇一笑,若朝日出雲,曇花一現,轉瞬即逝,再一望,展昭已是一臉肅然,抬手抱拳,朗聲道:

  「啟稟皇上,展昭知罪!」

  什麼?!

  金虔驚得心肝脾肺腎同時一顫。

  堂上眾人也同是面色驟變。

  包大人、公孫先生驚駭難抑,皇上臉色沉黑,龐太師微顯遺憾,黃干喜上眉梢。

  白玉堂急聲大呼:「展昭,你胡說八道什麼?!」

  卻見展昭恭恭敬敬向堂上叩首道:「展昭未能在七日之期內尋得青龍珠,已是抗旨不遵守之罪,請皇上降罪!」

  此言一出,金虔嚇得幾乎昏死過去!

  怎、怎麼回事?!這貓兒是吃錯藥了還是怎的?咋就突然認罪了?

  就算榆林村的證人九成九已經被人滅口,就算二位師父毫無蹤跡,就算一枝梅這個人證毫無用處,就算皇上今天非要將我等入罪……就算事事對我方不利,但就憑老包拚死一抗,多少還能爭取……

  慢著!

  金虔身形劇烈一晃,猛一抬眼,望著跪身摘帽的包大人,又望向一臉平靜無波的展昭,突然明白了……

  眼前之人,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是開封府的展昭。

  眼前之人,會查案、會擒凶、會抓賊、會巡街、會用「美貓計」,會偶爾鬧鬧小彆扭,受傷時會瞞住他人一個人悄悄躲起來舔傷口,會以自己的性命保護包大人……卻獨獨不會……讓包大人為了自己以身犯險……

  此人……此人就是一隻認死理、鑽牛角尖的倔貓……

  金虔心口一抽,只想大呼一句經典台詞「冤枉!」,可嘴巴大張大合數次,最終仍是毫無半絲聲音。

  這邊金虔無法出聲,那邊卻有人火上澆油。

  「包大人,展昭既已認罪,你還不判?!」龐太師眯著一對三角眼道。

  「包拯,展昭已認罪,你還有何話說?」皇上冷聲道。

  包大人自剛剛展昭認罪開始就好似呆了一般,如今突然聽到二人所言,猛然回神,又朝皇上叩首道:「皇上,請皇上……」

  「大人!」展昭突然出聲打斷包大人所言,「請包大人依法治罪!」

  「展……」包大人怒目回首望向展昭,卻突然愣住。

  只見展昭定定望著包大人,雙眉疏朗,眸子清亮若水,竟是一臉輕鬆坦然。

  「包大人,抗旨不遵,置太后於險境,該當何罪?」龐太師慢條斯理問道。

  包大人默然無聲。

  「包拯?!」皇上提聲。

  包大人喉頭一動:「當處斬刑。」

  堂上響起一片倒抽涼氣之聲。

  「包大人?!」白玉堂呼道,「展昭無罪,包大人怎麼……」

  「白玉堂,公堂之上休要放肆!」展昭猛一回首,厲聲喝道。

  「展昭!」白玉堂急的幾乎跳起來。

  「既然如此,包拯,你可還有話說?」皇上沉顏回坐。

  包大人默默起身,緩緩戴上烏紗,坐於案後,提起驚堂木,胳膊顫了幾顫,才硬生生拍下。

  「啪!」響聲響徹一片死寂的大堂。

  「堂下聽判,展昭、金虔抗旨……」

  「大人!」展昭突然打斷包大人所言,抱拳道,「金虔不過是奉展昭之命行事,抗旨不遵與其並無干係,請大人明查!」

  金虔雙目驟睜,急轉頭瞪向展昭。

  只見展昭一臉肅色,坦然望著堂上。

  滿堂寂然。

  許久,就聽皇上嘆氣道:「罷了……」

  「啪!」驚堂木落下,包大人顫音響起:「堂下聽判,展昭抗旨不遵,判……判斬刑……明日午時問斬……」

  「包大人且慢!」龐太師突然冒出一句,「展昭如此罪行,理應判鍘刀之刑,當堂賜他一個虎頭鍘,怎麼還要拖到明日?」

  「龐太師,你莫要欺人太甚!」包大人拍案而起,朝龐太師厲聲喝道,一雙虎目猶如燃火藏電。

  龐太師被包大人瞪得一個哆嗦,急忙望向身側的皇上。

  皇上闔目掐著眉頭:「罷了,展昭在開封府供職多時,就給個特例吧。」

  「多謝皇上……」包大人抱拳,又回身落座,頓了頓,繼續道,「……金虔削去從六品校尉官職,逐出開封……」

  龐太師嗤笑一聲,黃干一臉得意。

  包大人閉眼不忍再看。

  公孫先生雙唇顫抖不止,四大校尉幾乎昏倒,白玉堂雙眼迸裂。衙役中,有人驚呼,有人哽咽,有人掉了手裡的傢伙……

  一片混亂之中,只有一灰一藍兩道身影直直跪在堂下,未動一分。

  金虔細眼直勾勾盯著身側的筆直藍影,思慮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升堂之前,命咱莫要多言……

  認罪之時,點了咱的啞穴……

  這、這貓兒莫不是一開始就打算讓咱置身事外,獨自擔下所有罪責……

  不連累包大人……不連累開封府……不連累……咱……

  不、不成!開封府上下還指望他的「美貓計」增加福利,咱還指望他的「貓兒臉」去市集砍價,白耗子還沒和他分出勝負,貓鼠大戰的段子絕對能賣出前所未有的高價……

  「王朝、馬漢,將展昭押入大牢,明日問斬!張龍、趙虎,將金虔轟出府衙!」包大人壓著嗓子道。

  金虔驟然抬首,滿目驚顫。

  堂上霎時沉寂,四大校尉卻無一人聽命上前。

  包大人猛一提聲:「王朝、馬漢、張龍、趙虎!」

  仍是無人動彈半分。

  突然,展昭躬身叩首,提聲道:「展昭告退!」

  言罷,竟自己起身朝堂外走去。

  「!!」

  金虔耳邊嗡得一聲,雙膝跪地竄前一步,死死抓住展昭袖口。

  展昭身形一滯,足下腳步一頓,不過一瞬,衣袖一擺,甩開金虔雙手,徑直走出大堂。

  金虔縮在原地,愣愣瞪著展昭離去方向,渾渾噩噩間,只覺自己心口宛若被刀剜去一塊,鈍痛難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3:4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41 PM 編輯

青龍珠 十一回 花廳內校尉挺身 入禁宮公孫獻策

  開封府夫子院公孫先生房內,開封府一眾精英外加一隻白耗子,皆是愁眉苦臉,苦楚難言。

  包大人與公訴先生滿屋踱步亂轉,時不時對視一眼,又同時皺眉嘆氣,垂首,繼續亂轉。

  四大校尉瞅著兩位踱步人員,雙目赤紅,咬牙強忍。

  白玉堂站也不是,坐也不妥,一會兒飄到房東,一會兒飄至房西,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半晌,終是忍不住,一拳捶在牆面,咬牙道:「皇帝老兒竟然如此糊塗,那黃干所言又無人證又無物證,怎就全然相信?還說什麼取藥途中遇到展昭和一枝梅欲強搶解藥,自己拚死殺出重圍——開什麼玩笑,就憑黃干那三腳貓功夫,還用展昭與一枝梅聯手?就算一枝梅單人出手,不出十招,黃干就定會被殺的屁滾尿流跪地投降!」

  「白少俠所言自是有理……」包大人愁眉深鎖,嘆氣道,「但無論黃干所言如何錯漏百出,他救了太后性命卻是不爭事實。僅憑這一點,皇上自然對他所言深信不疑。」

  公孫先生繼續接口道:「展護衛所言雖然聽來有憑有證,但奈何那醫仙毒聖全無消息,金校尉、白少俠又因與展護衛關係匪淺,所供證詞無法取信皇上,而那榆林村一村村民……」

  說到這,公孫先生不禁頓了頓,儒顏上劃過一絲厲色。

  白玉堂一臉狠色,四大校尉一臉憤恨,包大人黑顏猶如無常。

  「至於一枝梅,此時仍是欽明要犯,如何為證?!而唯一可做證物的解藥,已被黃干送入宮中為太后服下,而餘下的解藥……」

  公孫先生又望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一皺眉:「那兩個醫毒老怪物性情詭異的緊,自解藥製出後就寸步不離貼身攜帶,除了為村民解毒用去數枚又送了黃干一顆外,是半粒也未留給我們。」

  公孫先生搖頭:「即便留下又如何?如今汴京唯一身中奇毒的太后已經毒解,就算有餘下的解藥,又該令何人服下以證其真?」

  「這、這這說來說去,那貓兒豈不是沒救了?!」白玉堂原地轉了幾圈,煩躁道,「難道只有明日白五爺劫法場才能救那死腦筋的貓兒一命?!」

  公孫先生手指掐住眉心,搖頭道:「白五俠稍安勿躁,容在下再想想……」

  「公孫先生,你若是有法子早就用了,何必等到現在?!」

  「在下……唉……大人可有法子?」

  包大人皺眉沉顏,搖頭道:「那龐太師與黃干怕是早有圖謀,所以有恃無恐,今日在堂上一唱一和誣陷展護衛與金校尉,令我等處處受制,致使皇上盛怒之下非要判展護衛欺君之罪,而展護衛為了不連累本府,又……又獨自攬罪上身……」說到這,包大人雙眼微闔,似再也說不下去,半晌,才艱難道,「本府判展護衛明日午時斬刑,已是最大寬限,唯今之計只有在明日午時之前設法請到恩旨赦免,展護衛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嗯旨?」王朝驚道,「難道大人還要去求皇上?」

  公孫先生搖頭道:「從今日堂上情形來看,皇上口氣中已毫無回轉餘地,若是再向皇上請旨,無疑是火上澆油,將展護衛逼上死路——想必大人是想向太后請懿旨。」

  包大人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可太后自解毒之後,仍是昏迷不醒,據宮內太醫道,還不知會昏睡幾日,這……」

  「昏迷……」一個細細弱弱的聲音從角落裡傳出,緊接著,一道人影好似鬼魂一般飄飄忽忽晃到公孫先生面前,「太后還在昏迷?」

  公孫嘆了一口氣:「金校尉,你可清醒了!」

  白玉堂一把按住金虔腦瓜,使勁揉了兩下:「自下了堂就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白某還以為小金子的魂都被那貓兒勾走了。」

  金虔卻是不管腦袋上的耗子爪,仍是盯著公孫先生:「太后還在昏迷?」

  公孫先生和包大人同時點頭。

  空洞細眼中漸漸恢復神采,突然,金虔仰天呼了一句眾人都莫名其妙的一句話:「My god!耶穌顯靈啦!醫仙、毒聖顯靈了!哈哈哈……」

  然後就開始滿屋亂竄,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一時間將滿屋人駭得目瞪口呆,半晌,還是白玉堂施展輕功揪住了金虔的衣領子:「小金子,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金虔咧著嘴,抹掉滿臉的鼻涕眼淚,定了定神,上前對包大人道,「包大人,展大人有救了!」

  「什麼?!」屋內眾人皆是驚喜過望。

  「金校尉此言何來?」包大人急聲問道。

  「大人,我等在榆林村為村民解毒之後,少側半個時辰,多則一個時辰,一眾村民皆盡數清醒,而太后在前日解毒,今日卻還處在昏迷之中,只說明一件事……」

  「金校尉的意思是……那解藥不對?!」公孫先生一點即透。

  「定是如此!」金虔一回想與二位師父分離之時二師父的表情,更是肯定了幾分,「黃干帶回的解藥定是被那醫仙、毒聖動了什麼手腳,所以並未完全解去毒素!」

  公孫先生鳳眸一亮:「若是我等將此事稟告聖上,並能完全為太后解毒,自然就可證明展護衛乃是真正取得解藥之人。」

  金虔使勁兒點頭。

  眾人聞言先是大喜,但再一想,又同時失望沮喪。

  解藥?哪裡還有解藥?!

  可再看金虔一副撿到金子的興奮表情,又不由生起了幾分希望:

  這金校尉向來拍馬屁功夫一流、見了好處絕不手軟,或是他見這解藥實屬難得,用了什麼甜言蜜語向那二位前輩多要了幾顆解藥打算回來買賣賺他一筆,所以才會如此胸有成竹。

  「金校尉,你可是有解藥在手?」公孫先生小心翼翼問道。

  「沒有。」金虔毫不在乎答道。

  「沒有解藥,那要如何為太后解毒?」公孫先生微微提聲。

  金虔一拍胸脯,凜然道:「這有何難,只要咱——!!」

  說到這,突然沒了下文。

  「只要金校尉如何?」包大人上前一步急聲問道。

  「只要……那個……」金虔一手摀住嘴,一手撓頭乾笑,在眾人灼灼目光掃射下,漸漸越縮越小,幾乎要縮到地縫中去。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若有所思對視一眼。

  「金校尉可是有什麼難處?」包大人一改以往威嚴面色,擺出一副和藹可親模樣道。

  「金校尉莫要慌張,若有難處不妨說出來大家一同參詳參詳,或許有解決之法。」公孫先生儒雅容顏上浮現出招牌「無害璀璨」笑臉,「金校尉,此次事關重大,太后生死、展護衛性命皆在金校尉一念之間!若是金校尉有法子救太后一命,便是當朝太后的救命恩人,是展護衛的救命恩人,也是開封府乃至整個大宋的功臣!」

  說到最後一句,公孫先生聲音突然拔高,頗有雷霆萬鈞之勢。

  金虔被震得猛然抬頭,望著屋內眾人一雙雙星星眼,只覺腳下如踩了棉花一般,軟塌塌的。

  對、對啊,若是咱挺身救了太后,就等於救了貓兒,就等於咱變作大宋功臣,錦衣玉食高床暖枕美人環抱混吃等死如同探囊取物啊!

  可、可是……

  眼前好似幻燈片一般閃過黑衣赤瞳覆面的生化危機殭屍團隊,鐵面詭異陰森的忍者少年,滿眼的血腥殘屍斷臂,還有二位師父的諄諄囑託……

  錦衣玉食又怎樣?高床暖枕又如何?美人環抱算什麼?!

  救了太后等於暴露身份,等於引來殺手,等於自己找死!

  嘖嘖,混吃等死什麼的都是浮雲啊浮雲!富貴誠可貴,美人價更高,若為生命故,所有皆可拋啊!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正欲裝傻充愣混過這關,一個畫面毫無預兆硬生生闖進了金虔腦海。

  一抹筆直若松的素藍背影,一步一步堅定地離開大堂,煢煢孤影,如刀刻心。

  壞、壞了!竟然冒出文藝腔了!

  金虔臉皮縮了縮,但覺心頭傳來陣陣揪痛:

  照這種情況發展下去,若不把那隻貓兒救回來,咱定要留下什麼心肌梗塞的後遺症。唉……想咱自下山以來,一直以「韜光養晦、低調做人」為指導思想,難道今日竟要為一隻貓科動物做這筆壓上身家性命的買賣?!

  不、不如還是算了吧……想那貓兒吉人天相……嘖!

  金虔猛然倒吸一口涼氣,手掌摀住胸口,心口揪痛突然變作好似刀絞一般。

  罷了罷了!所謂成功拼中取,富貴險中求。今日咱就冒一次險、拼一次命,能否拼出一個光明前途,就看今日這一搏了!

  想到這,金虔狠心拿定主意,細眼一瞪,氣鼓丹田,雙手抱拳舉過頭頂,咕咚一聲跪倒在地,嘶聲呼道:「包大人、公孫先生、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位大哥,白五爺,其實小人就是那醫仙毒聖的關門弟子,之前一直隱瞞諸位,實在是迫不得已逼於無奈,還請諸位大人先生大哥大爺海涵莫要責怪啊!」

  屋內一片死寂。

  驟然,又暴出一陣驚呼。

  眾人瞪著金虔,皆是駭得目瞪口呆。

  「小金子是那兩個老傢伙的徒弟?!」白玉堂往後跳了一步,好似看著怪物一般瞪著金虔,「怎、怎麼可能?!小金子,你莫不是說笑吧?!」

  金虔抬頭,一雙細眼溢滿真誠:「金虔句句大實話,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又互相對視一眼,包大人威嚴輕輕頷首,公孫先生淡然輕輕挑眉。

  「金虔,你當真是那醫仙、毒聖的弟子?」包大人上前兩步,來到金虔面前,凝聲沉色問道。

  金虔望向包大人的一張黑漆漆面孔,面色一整,抱拳跪地:「欺瞞大人,實乃屬下無奈之舉,還望大人恕罪!」

  包大人輕嘆一口氣,扶起金虔:「金校尉二位師父來歷非常,金校尉為求自保隱瞞身份無可厚非,如今為救太后和展護衛,自報身份,本府感激不盡,又怎會怪罪!」

  金虔肩膀一顫,抬首,細眼晶亮:「多謝大人。」

  「醫仙、毒聖的徒弟身份非比尋常,為太后解毒一事更是驚險非常,金虔,你可想清楚了?」公孫先生也走上前,扶住金虔雙臂,緩聲道。

  金虔轉頭,只見公孫先生定定瞅著自己,鳳眼中竟透出一絲憂心,不由心頭一動:反正都豁出去了,咱索性來個高格調!

  「咱腦袋不甚聰慧,想與不想也無太大分別——只是……」突然,金虔細眼一瞪,緊握雙拳,提聲道,「咱要讓天下人知道,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投機取巧嫁禍他人的敗類,定然不得善果!」

  「說得好!」包大人高聲贊喝,頗為讚賞瞅了金虔一眼,又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備轎,本府這就去八王爺府請八王爺一同進宮面聖!」

  「屬下遵命!」四大校尉抱拳領命,離去之時,不約而同望了一眼金虔,四雙眼中透出一種璀璨光彩,竟與望向展昭時崇拜目光有六成相似。

  金虔渾身上下的細胞頓時一陣亢奮。

  嘖嘖,看來咱這一次的美譽度大大提升啊!陞官發財指日可待啊!

  *

  西山日斜丹雲湧,赤霞千里蟬聲涼。

  金虔蹲在夫子院石凳之上,一手抓著筷子,一手捧著一碗大米飯,仰著頭,愣愣瞅著漫天霞彩,一臉呆滯。

  「小金子,你捧著這晚米飯愣神快半個時辰了!」一道白影飄到了金虔對面的石凳上。

  「白五爺……咱是瞅今個兒的米飯十分模樣十分可喜,所以多看了兩眼……」金虔咧嘴一笑,拿起筷子向面前桌子上的炒菜夾去,可那雙筷子,就像秋風中的落葉一般,哆哆嗦嗦,戰戰兢兢,好容易到了盤子邊卻吧嗒一聲掉到了桌上。

  金虔乾笑兩聲,又抓起筷子,顫顫伸向盤子,晃晃悠悠夾起一根菜葉,可剛夾起,吧嗒一聲,筷子和菜葉一起掉到了盤子裡。

  白玉堂嘆了口氣,一把搶過筷子,三下五除二將盤子裡的炒菜都夾到了金虔碗裡,又把筷子塞到金虔手裡:「吃吧。」

  「謝……白五爺……」金虔悶頭吃飯。

  白玉堂翹起二郎腿,一手搖起摺扇,一手托著下巴瞅著對面心不在焉把米飯都吃到腮幫子上的金虔,突然笑出聲來。

  「白五爺笑什麼?」扒飯的人停住了。

  「五爺我笑這才過了不過一個時辰,剛剛那位信誓旦旦高頌什麼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醫仙毒聖二位前輩的高徒,就後怕得連筷子都拿不穩了!」

  「誰、誰怕了?!」金虔猛一抬眼,「咱是想到能為開封府盡一份力、能救太后,能救展大人而激動萬分,是激動、激動!」

  「對對對,是激動……」白玉堂瞅著對面故作鎮定,可惜那雙不斷顫抖的筷子卻洩露了膽小如鼠本性的某人,桃花眼中的笑意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凝重眸色。

  「小金子,白某知道,你如今將自己是醫仙毒聖弟子的身份暴出,無疑是將自己置於重重險境之中……」

  金虔動作一僵。

  「且不論之前遇到的那些來歷不明的黑衣殺手,就沖醫仙在江湖上的盛名,就不知要引來多少圖謀不軌包藏禍心之徒,再加上毒聖在江湖上結下數量不菲的仇家……」白玉堂閉口不再往下說,有些好笑得看著金虔把筷子上的米飯抖成了煙花。

  「唉……」白玉堂輕輕搖頭,抬起手拍掉金虔腮幫子上的米粒,「小金子放心,有白玉堂在一日,定會護小金子周全!」

  金虔聞言猛一抬頭,一雙細眼內瑩光點點,流光溢彩,竟讓白玉堂一時看呆了,手指便停在了金虔臉頰旁。

  風拂柳梢,樹影斑駁,光影輪迴間,兩人四目相對,好似過了許久,又好似不過一瞬。

  「你這傢伙是什麼人?!還不把手從小金臉上拿開!」突然,一聲厲喝將這和諧有愛的場景生生撕裂。

  只見一人一路狂奔而至,一把打掉了白玉堂的手,好像老母雞護小雞一般將金虔護在身後,怒氣衝衝瞪著白玉堂。

  白玉堂一時不察,竟被那人打了個正著,手背火辣辣的疼,頓時有些氣惱,也回瞪了回去。

  只見來人,身形比金虔高了半頭,錦袍玉帶,墨髮玉冠,黛眉如畫,水眸螢光,櫻唇若染,好一個傾國傾城。

  來人也同時瞪著白玉堂,但見這白衣青年,一身風流倜儻,滿眼桃花漫飛,正是個禍國殃民。

  兩人臉上同時湧上厭惡之色,互相一指,同時扭頭望向金虔吼道:

  「小金(小金子),這個娘娘腔是誰?!」

  金虔臉皮一抽,還沒等開口,就見面前兩個「美人」又同時瞪向對方,異口同聲怒喝道:

  「你說誰是娘娘腔?!」

  一滴冷汗從金虔額角滑下,趕忙衝到二人中間,陪笑道:「二位、二位稍安勿躁……」

  話剛說了半句,就被兩人一邊一個抓住手臂。

  「小金,他是什麼人,怎麼能叫你小金子?」左邊這個水眸一瞪,滿臉委屈。

  「五爺我愛叫什麼就叫什麼,你算哪顆蔥,管得著嗎?」右邊這個一臉囂張。

  兩位「美人」的四道火辣辣的目光在半空中劈裡啪啦激起燦爛激光火花,直燒得金虔頭髮一股焦糊味兒。

  「范小王爺!白少俠!這是?!」一腳邁進夫子院的公孫先生一見此景,不由一愣。

  公孫竹子救命啊!

  金虔瞅著公孫先生心中急呼道。

  公孫先生疾步走到三人身側,瞅了一眼三人的造型,頓時瞭然幾分,趕忙圓場道:「范小王爺,這位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陷空島錦毛鼠白玉堂,乃是展護衛的至交好友。」又朝白玉堂道,「白少俠,這位是當今太后的義子,孝義王范瑢鏵范小王爺。」

  「原來是錦毛『鼠』!」范瑢鏵冷笑道。

  「原來是個王爺。」白玉堂劍眉一挑。

  金虔低頭瞅了瞅自己仍被二人死死抓住的手臂,望向公孫先生,一臉苦相。

  公孫先生乾咳兩聲:「范小王爺可是因太后之事被召回京?」

  范瑢鏵點頭:「今日午時入京,剛看望過母后見過皇兄,又聽宮人說開封府出了事,所以才趕到開封府問個究竟……」說到這,范瑢鏵又瞪了白玉堂一眼,示威似的將金虔往自己身側拉了拉,「不料剛一入院,就見到這人對小金動手動腳,真是世風日下!」

  「什麼動手動腳,你個臭小子莫要血口噴人!」白玉堂氣得臉紅脖子粗吼道。

  「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長得人模狗樣,誰知道肚子裡裝得是何等齷齪腸子,小金,莫要以為你年紀小又是男子就無妨,要知這世間有人偏偏喜好詭異,小金你可要當心啊!」范瑢鏵水眸一瞪道。

  「你個臭小子!」

  「你個死耗子!」

  「二、二位……」金虔瞅瞅這個,看看那個,嚥了嚥口水,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兩隻胳膊,試探道,「唯今之計還是先救太后與展大人為先,二位事後若有閒情,不妨約個場地空曠之處一決勝負如何?」

  「救母后和展大人?」范瑢鏵聞言一-愣,「母后的毒不是已經無礙了嗎?為何……還有展大哥……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公孫嘆了口氣,將前因後果一一道出。

  范瑢鏵愈聽,水眸中火光愈盛。

  「混賬!那個黃干簡直就是個混賬!」聽公孫先生言罷,范瑢鏵不禁跳腳大罵,氣呼呼喘了半晌,才似猛地想起什麼,又急忙轉頭盯著金虔,沉色道,「想不到小金竟是醫仙和毒聖的弟子……小金,你說可完全解去母后之毒,有幾分把握?」

  金虔吸了口氣,咬牙:「那個……『八成』有十分。」

  三人眼角一跳,同時決定忽視那個「八成」的定語。

  「包大人入宮多久了,可有消息回來?」范瑢鏵問道。

  「已經快兩個時辰了……」公孫先生一臉擔憂。

  「皇兄自回宮後就一直守在母后宮中,而後宮又是外臣不奉召無法擅入之地……」范瑢鏵纖眉一皺,「不成!我這就回宮去看看,或許能幫上包大人一二。」

  話音未落就轉身風風火火往外衝去,可剛衝到院門口,就撞到了另一個人往門裡衝的人身上。

  「哎呦!」

  兩人同時倒退數步,范瑢鏵揉著自己的腦門,來人卻身體失去平衡後仰,若不是被身後的四個護衛眼疾手快扶住,定要摔個四仰八叉。

  「包大人?!您沒事吧?!」范瑢鏵一抬眼,趕忙衝上前扶住來人手臂。

  「范小王爺?」包大人也是十分驚詫,「小王爺何時回的京,為何會在開封府?」

  范瑢鏵卻是顧不得回答包大人的問話:「包大人入宮面聖結果如何?」

  包大人一愣,望向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一點頭:「范小王爺已知前因後果。」

  包大人點點頭,望了眾人一眼,嘆氣道:「本府並未見到聖顏……」

  「為何?難道是皇兄不肯召見?」范瑢鏵道。

  包大人搖頭:「皇上守在太后身邊,寸步不離,並下旨他人不得干擾,本府身為外臣,無召不得擅入後宮……」

  「大人不是去請八王爺一同前去嗎?」公孫先生問道。

  包大人又嘆一口氣:「八王爺早已被召入宮,本府託了數位公公帶信進去,可在宮外苦等一個多時辰,仍是毫無音信,不得已才回府望與諸位商量對策。」

  公孫先生與白玉堂對視一眼。

  「以白某的功力強入禁宮並非難事。」白玉堂凝色道。

  「不可!」公孫先生打斷道,「此次入宮為太后解毒,定要正大光明入宮,方可名正言順洗去展護衛與金校尉的冤屈、定黃干之罪。」

  眾人臉色一暗。

  范瑢鏵凝眉沉吟片刻,沉聲道:「瑢鏵身為孝義王爺,想必帶幾人入宮並非難事……」

  眾人眼中一亮。

  「范小王爺若是肯幫忙是最好,只是若是皇上怪罪下來……」包大人猶豫道。

  「包大人,莫說為了與母后,就算是為了展大哥和小金,這一趟瑢鏵拼上性命也是義不容辭。」范瑢鏵抱拳急聲道。

  「如此就煩勞孝義王爺了!」包大人忙抱拳回禮,頓了頓,又對金虔道,「金校尉,你可還有什麼需要準備的?」

  金虔猛一抬眼,瞅了包大人一眼,嘴皮動了動,欲言又止,又轉頭可憐巴巴瞅著公孫先生,醞釀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屬下是怕若是皇上不信咱是醫仙毒聖的徒弟……」

  眾人面色同時一緊。

  「金校尉所慮不無道理。」公孫先生點點頭,撚鬚道,「在下也對此十分憂慮。以今日堂上所見,皇上對金校尉和展護衛已經全無信任,如今我等又貿然去說金校尉乃醫仙毒聖的徒弟,恐怕……」

  「那依公孫先生所見,該如何是好?」包大人沉聲問道。

  「依在下之見,不如說——乃是公孫策翻閱醫書時無意間尋得太后此時昏迷不醒的病因,推斷太后至今仍不省人事大為不妥,所以入宮以求為太后診治。待太后毒解後,再告知皇上乃是黃干的解藥有異也不遲。」

  白玉堂一愣,「難道如此說皇上便會信?」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公孫策平日常去太醫院走動切磋醫術,在太醫院總算還有幾分薄名,想必所言還有幾分重量,不過,這還需金校尉暗中相助……」

  「相助,如何相助?」金虔忙問道。

  「還要勞煩金校尉寫一方解毒的藥方,而這方子定要……」

  「明白、明白!」金虔一陣風似的衝進花廳,不過片刻,又衝了出來,手裡還抓著一張紙。

  公孫先生接過細細一讀,儒顏上顯出驚喜之色:「金校尉果然深得醫仙毒聖二位前輩真傳,此方選藥配藥精妙非常,實乃神來之筆。」

  金虔苦笑:「公孫先生莫要取笑咱了,這方子不過是屬下信手寫來,猛一看去十分唬人,其實對太后的毒並無益處。」

  「信手寫來……」公孫先生盯著金虔,鳳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金虔無緣無故打了個寒顫:「不知這方子可還行?」

  「甚好、甚好!」公孫先生微微一笑,又恢復成那位溫文儒雅的開封府主簿,隨手將手中藥方撕碎散去。

  「公孫先生,你這是……」眾人皆是不解。

  「藥方在下已牢記於心,金校尉這原版方子自是要毀去,免得以後被人發現露出破綻。」

  眾人點頭,對公孫先生的心思細膩愈加佩服。

  只有金虔霎時出了一身冷汗,暗道:

  這公孫竹子著實厲害,那方子上的配藥已經十分偏門,他居然只看了一遍就記下了,過目不忘……多麼令人妒恨的天賦啊……這以後若是有什麼把柄被這公孫竹子抓住……可怕、可怕!

  「萬事具備,事不宜遲,大人,我等這就便隨孝義王爺入宮面聖。」公孫先生胸有成竹道。

  眾人點頭,立即整點裝容隨范瑢鏵入宮。

  在入宮途中,公孫先生就太后解毒事宜的具體細節與金虔進行了系列討論。

  「金校尉,你可知那解藥到底有何不妥,為何太后服瞭解藥仍是昏迷不醒?」

  「這……如今未見太后,未能診脈,屬下也說不準。」

  「在下倒是從太醫院略聞一二,聽聞太后脈相平和,面色紅潤,呼吸平順,就如同熟睡一般,毫無異狀。」

  「這……還是有勞公孫先生為太后診脈,再將脈相告知屬下……」

  「若脈相當真毫無異狀又如何?」

  「那……那就……」

  「金校尉你盯著在下的鼻子作甚?」

  「那就勞煩公孫先生仔細聞上一聞!」

  「聞、聞——?」

  「屬下相信以公孫先生聞香辨墨的本事,聞出太后周身的怪味定然不再話下!」

  (詳見鍘美案中公孫竹子以墨香辨出陳世美造假修書乃由「漱金墨」一段)

  「……」

  包大人、范瑢鏵、白玉堂、四大校尉同時一個哆嗦:怎麼突然有點冷。

  「金校尉,如果在下沒記錯的話,醫仙毒聖雖然在江湖上聲名遠颺,但仇家也不再少數……」

  「誒?」

  「若是那些仇家得知如今醫仙毒聖收了關門弟子……」

  「……」

  「金校尉莫要慌張,如今入宮為太后診治皆是在下出面,即便日後有人懷疑乃是醫仙毒聖後人所為,也只會懷疑在下,而不會連累至金校尉。」

  「多、多謝公孫先生為屬下著想!」

  「不過……在下冒了這麼大的風險,甚至會有性命之憂……」

  「公孫先生對屬下簡直是恩山義海恩重如山再生父母恩深義重……」

  「金校尉記得便好……」

  「屬下絕對沒齒難忘!」

  待包大人一行來到禁宮城門外時,瞅著金虔的目光裡都隱含了深切的同情之色。

  公孫先生滿面春風,行走如風。

  金虔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心中迴響悲切心聲:

  咱似乎好像大概或許……肯定是欠公孫竹子一個大人情!而且還是一個天大的人情!

  那公孫竹子還有個過目不忘的天賦,記憶力超強……蒼天啊,這下半輩子還讓人咋活啊啊!

  *

  華燈初上時分,太后寢宮外院內,宮女太監跪倒一地,個個面色慘白,噤若寒蟬。

  就聽太后寢宮內傳來聲聲怒吼:

  「飯桶!都是一群飯桶!你們這些太醫領取朕的皇家俸祿,如今到用你們的時候了,竟是一點用也沒有!」

  正坐之上,當朝天子仁宗大發雷霆,怒不可遏,八王千歲坐在旁坐,欲言又止,一臉凝重憂色。

  只見太后寢宮外殿跪有二十人上下,看穿著打扮,皆是太醫院的皇家太醫。

  此時,這些太醫皆是頭頂觸地,渾身發抖,半聲也不敢出,整個外殿裡只有仁宗一人怒喝之聲迴響。

  「平日裡個個都號稱自己醫術高超,堪比扁鵲華佗,怎麼一到用你們的時候了,個個都好似啞了一般,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啟、啟稟皇上,太后脈相平和,面色紅潤,除了略為虛弱之外,並無大礙,想必不日便可清醒……」一個銀髮銀鬚的老太醫顫聲回道。

  「不日便可清醒?徐太醫,你三日前便是這麼說,可直到今日母后也未有一絲清醒的跡象,整整三日,母后滴水未進,難道要把母后活活餓死才甘心?」皇上拍案而起,怒喝道。

  「這、這……太后的確已無大礙,但無法清醒,我等確實不知緣由……」徐老太醫頻頻抹汗,「臣無能、臣該死……」

  「你們除了會說『無能,該死』,還會什麼?!」皇上勃然大怒。

  「這、這個……」老太醫匍在地上,汗濕脊背。

  「皇兄,有人可醫治母后。」突然,一個聲音從宮門口傳入。

  眾人一愣,同時向殿門望去。

  只見一個錦衣華服少年匆匆入殿,抱拳施禮。

  「瑢鏵?」仁宗一愣,「你剛剛說什麼?!」

  「啟稟皇兄,有人可為母后診治!」范瑢鏵抬頭,水眸精亮。

  仁宗頓時喜出望外:「是何人?!現在何處?!」

  「正在殿外侯旨。」

  「宣!快宣!」

  「是!」范瑢鏵頷首施禮,回身提聲道,「宣開封府包拯、開封府主簿公孫策,白玉堂,金虔入殿——」

  此話一出,殿上眾人頓時一愣,只見一行四人疾步入殿,跪倒拜道:

  「臣包拯(開封府主簿公孫策、草民白玉堂、草民金虔)參見萬歲、萬歲萬萬歲。」

  「包拯?!」仁宗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怒上龍顏,「孝義王爺,朕已頒下嚴令包拯不得入後宮半步,想不到你竟敢違逆聖旨?!」

  「皇兄!」范瑢鏵掀袍跪地,眼圈泛紅,哽咽道,「瑢鏵縱有熊心豹膽也不敢違抗皇兄的旨意,只是眼看母后凶多吉少,瑢鏵都是、都是為了母后……還望皇兄、皇兄……」說到這,范小王爺已經是泣不成聲,水眸盈水,楚楚憐人。

  一旁八王爺頓時心軟,忙道:「皇上,瑢鏵此舉定有其緣由,不如聽他一言。」

  仁宗望了八王爺一眼,又瞅了范瑢鏵一臉淚痕,臉色緩下大半,道:「瑢鏵,朕不是怪你……只是你不知曉這其中的……唉!」

  范小王爺一抹眼淚:「瑢鏵知道皇兄嚴令包大人不得入宮乃是為了展昭抗旨一案,但瑢鏵看母后如此,卻是越想越不明白!」說到這,范瑢鏵頓了頓,眸中顯出凜然之色,「瑢鏵不明白那位與包大人一起出生入死迎母后入宮與皇兄相聚的展護衛為何忽然間就轉了性,變作一個強搶他人功勞、信口雌黃的歹人?!瑢鏵也不明白為何母后服下那黃指揮使千辛萬苦尋來的解藥之後,卻仍是昏迷不醒,滴水不進,而太醫院上下竟束手無策?!」

  仁宗聞言眉頭一緊。

  「所以,思來想去,愈發覺得事有蹊蹺,所以便去開封府相詢,誰料這一去,竟真尋到了可為母后診治之人。」

  說到這,范小王爺望向包大人。

  包大人立即接口道:「想是太后洪福齊天,孝義王爺將太后症狀道出後,如醍醐灌頂,助公孫先生想起曾在翻閱古醫書時讀到一段與太后此時症狀相近病例,恰有診治之法,我等皆以為太后安危為重,加之孝義王爺救母心切,所以才斗膽隨王爺入宮,違旨實乃緊迫之舉,還望皇上恕罪。」

  八王爺忙一旁圓場:「皇上,一切以太后為重啊!」

  仁宗微微頷首,灰暗眸中顯出一抹光亮:「古醫書?公孫策,你當真見到與母后相同之病症?」

  公孫先生叩首道:「啟稟皇上,公孫策確有讀過。」

  「書上當真有診治之法?」

  「公孫策雖不敢斷言此法萬無一失,但求皇上恩准公孫策一試。」

  皇上有些猶疑,望向下跪的徐太醫。

  徐太醫一個激靈,忙道:「啟稟皇上,公孫先生醫術高明,譽滿杏林,微臣願為其擔保。」

  仁宗被說得有些心動,目光又移向八王爺。

  「皇上,公孫先生妙手回春之名本王也略有耳聞,且如今滿朝太醫皆是毫無頭緒,不如讓其放手一試。」八王爺懇切道。

  仁宗愁眉閡眼,細細思量片刻,才緩緩點頭,啟目道:「好,朕就准公孫策一試。」

  「謝皇上!」包拯四人、范小王爺同時叩首呼謝,正欲起身,不料皇上又道:「既然是公孫策為太后診治,這二人……」目光直射跪在公孫先生身後的金虔與白玉堂。

  就聽公孫先生不慌不忙道:「啟稟聖上,白玉堂內功精湛,可助太后打通經脈,金虔有通靈之能,可護在太后左右退防巫邪之物。」

  「公孫先生想的果然周到。」八王爺連連點頭。

  仁宗也點點頭,首先起身走入內殿。

  除去包拯在外候旨外,八王爺、范小王爺、公孫策等人以及五六個醫術最高的太醫緊隨其後,一行人浩浩蕩蕩步入內殿。

  殿內雕柱畫壁,處處精巧,華貴雍容,宮內太監雖多,但卻是悄無聲息,謹守本分,一行人仁宗為首,八王、范小王爺次之,公孫先生與眾太醫壓後,來到紗帳環繞鳳榻旁側,太后正靜靜躺臥其上。

  至於金虔和白玉堂早被擠到了角落裡。

  只見那李后面目靜怡,面色紅潤,雙目微閡,好似靜靜睡著一般,與常人無異。

  「母后,朕來看您了……您睜開眼看看朕……」仁宗坐在床邊,握著李后雙手,慢聲細語道。

  「母后、母后……」范瑢鏵跪在床邊,哽咽聲聲。

  可無論二人如何呼喊,那李后卻是毫無半點反應。

  八王爺長嘆一口氣,道:「皇上,瑢鏵,讓公孫先生看看可好……」

  二人這才讓出一塊空地,讓公孫先生診脈。

  公孫先生先是細細打量李后面色,瞥了一眼角落裡掙扎向前擠的金虔,道:「面色如常人紅潤,呼吸綿長……」

  聲音不大不小,卻恰好能傳到角落處金虔耳中。

  然後,又將修長手指搭在蓋有緞絹的太后手腕上,微合雙目,喃喃道:「脈相平和,不緩不急……」

  診罷,公孫先生收回手指,眼角餘光瞥向一側的金虔。

  只見金虔踮起腳尖,探頭越過重重人頭望著公孫先生,一個勁兒摸自己的鼻子。

  公孫先生眼角一抽,深深吸了一口氣,眉頭輕皺,又輕聲道:「略有花香之味……」

  金虔仍是使勁兒眨眼,摸鼻子。

  公孫先生眉角又抽,又吸了吸鼻子,臉色泛黑道:「貿似牡丹之香……」

  但見那金虔細眼一眯,顯出一抹笑意,雙手高舉豎起兩根大拇指,就差沒跳腳大呼:神犬阿策幹得好!

  公孫先生總算鬆了口氣,起身抱拳道:「啟稟聖上,若公孫策所料不錯,太后此症與古書上所寫相同,確有診治之法。」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驚喜萬分。

  「不知該如何診治?」仁宗顫聲問道。

  公孫先生抱拳:「請備筆墨。」

  一旁立即有人將文房四寶備好,公孫先生筆走龍蛇,不過片刻,便將藥方寫好。」

  金虔偷眼望了一眼,不由咂舌,果然是剛剛自己開的那張「妙方」,半字不差。

  仁宗示意身邊太監將藥方接過來,拿在手裡看了看,又命太監將藥方遞給身側的徐老太醫,道:「徐太醫,你也看看……」頓了頓,又道,「你可看仔細了!」

  「是、是!」徐太醫雙手接過藥方,細細研讀之下,不由臉色大變,驚異萬分呼道,「這、這……」

  「如何?」仁宗急聲問道。

  眾人也同時望向徐老太醫,一臉緊張。

  「老臣惶恐,老臣為醫一生,從未見過用藥如此精準,配藥如此精妙的藥方,可稱是神來之筆,華佗在世。依此方中所載用藥,太后定可藥到毒解。」徐老太醫恭恭敬敬將藥方奉上道。

  「好!」仁宗大鬆一口氣,面色帶喜提聲道:「快按此方煎藥!」

  一旁的侯旨太醫忙接過藥方,飛快奔出。

  「公孫先生果然醫術高明。」八王爺喜讚道。

  可那公孫先生卻是一臉凝重,突然屈身下跪。

  「公孫先生這是為何?」仁宗一驚,忙去攙扶。

  公孫先生卻是跪地不起,沉聲道:「公孫策雖能開出藥方,卻無法救太后!」

  「什麼?!」眾人頓時大驚失色。

  「公孫先生此話何解?」八王驚疑道。

  「太后之前耽誤了病情,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就算以此方入藥,怕是也來不及了……」

  仁宗後退數步,癱坐在床邊。

  「母后、母后!」范小王爺伏在床邊痛哭不止,突然扭頭抓住公孫先生衣袖,呼道:「公孫先生妙手回春,華佗在世,定然有法子的!定然有法子的!」

  公孫先生緩緩搖頭:「能救太后的不是公孫策,而是另有其人。」

  「誰?!誰可以救母后?!」仁宗雙眼赤紅喝道。

  公孫先生猛一抬頭:「正是聖上!」

  「朕?!」仁宗大驚。

  「若想讓此方的藥性盡數發揮,只能讓內功高深之人催動自身內力為太后打通經脈,將藥性引入通身血脈,而太后此時境況,則需有二位內功精湛之人同時催動內勁方可。江湖上有此等內功之人,不過寥寥數名,而此時此地,僅有白玉堂一人……」

  「宣黃干、立即宣黃干入宮!」仁宗起身呼道。

  「皇上——」站立一旁的白玉堂冷冷開口道:「黃指揮使雖然武藝精湛,但內力與草民相較卻是相差甚遠,若是讓他來助太后解毒,怕是毒沒解成還要落個走火入魔之症。」

  「那、那該如何是好?這一時半會兒該去何處尋一位內功高手?!」八王爺急的團團轉,突然,身形猛一停,好似想到了什麼,直直瞪著仁宗。

  仁宗也猛然驚醒,雙目圓瞪盯著公孫先生。

  只聽公孫先生毫無起伏,平平訴道:「貓鼠一戰,名動京城,天下功夫可與錦毛鼠白玉堂比肩者,也僅有此人……」說到這,頓了頓,抬起鳳眼望向皇上,「可此人如今身負欺君之罪,罪無可赦……」

  仁宗面色不善:「你是說——展昭!」

  公孫先生又垂下眼簾:「展昭能否來為太后解毒,全憑聖上一念之差,所以能救太后者,並非公孫策,而是聖上!」

  仁宗雙目緊閉,久久不語。

  「皇兄!」范瑢鏵泣呼。

  「皇上,一切以太后為重!」八王爺急呼。

  仁宗緩緩睜開雙眼,提聲道:「來人,即刻傳展昭入宮。」旁側太監應命疾奔而去,仁宗又望向公孫先生等人,緩下聲音,「若是展昭真能救太后一命,朕願赦免展昭一命。」

  「謝皇上聖恩。」眾人叩首。

  角落裡的金虔偷偷抹掉一腦門的冷汗:

  皇上老哥,等得就是您這句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4:0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42 PM 編輯

青龍珠 十二回 禁宮太后毒全清 堂審榆林村民現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身為皇上近身小太監的何公公對這個名字可是熟的不能再熟了,禁軍侍衛對此人是讚不絕口,都說此人是武藝高強,待人和善;而那些宮女們一說起此人,更是臉色泛紅,兩眼放光,溢美之詞亂蹦。可小何公公對此人印象也僅是遠遠一個背影,除了一身大紅官袍十分惹眼、腰桿挺得筆直之外,倒也沒什麼特別。

  小何公公以為,這宮裡的、官場上的話都只可信三分,那些人將這展昭說得天花亂墜,怕是見到本人,也不過是個泛泛之輩。

  所以今日他奉皇上之命來開封府大牢傳這位剛剛被判了斬刑的前御前護衛入宮時,心裡總是有些不屑的。

  「要傳展大人入宮?」開封府的牢頭一聽,便是滿臉喜色,自顧自道,「看來展大人有救了!展大人有救了!」

  小何公公很想提醒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展昭犯下欺君之罪,已經不能稱之為「展大人」了,可一看到牢頭禁不住的喜色,卻又說不出口了,只得跟在興高采烈的牢頭後面入了開封府大牢。

  一路行來,看著那些剛剛還如喪考妣的獄卒聽到牢頭的喃喃自語,就好似過年一般歡呼:「展大人果然吉人天相」,「展大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的」,小何公公不由對展昭此人多了幾分趣味:想此人能籠絡人心至此,倒也算個人物。

  一路這麼想著,小何公公便來到了關押展昭的牢房前。

  牢房並未上鎖。

  甚至門上連根綁門的麻繩都沒有,牢房大門虛掩,一看就僅是裝裝樣子罷了。

  「這門怎麼不鎖?」小何公公十分驚詫。

  難道這開封府大牢如此固若精湯,就算不鎖牢門,這牢犯也逃不出去?可再看旁側的牢房,卻又是鐵鏈銅鎖樣樣齊全。

  就聽那牢頭奇道:「鎖?天下有什麼鎖能鎖住展大人?」

  「你們就不怕他跑了?」

  「若是展大人肯跑,那倒好了……」牢頭嘆氣苦笑,「若是展大人願意走,我們定是夾道歡迎順便備上馬車,可……唉……」

  小何公公聽到此言,更是對這個御前護衛更多了幾分好奇,不由抬眼往牢內望去。

  只見牢房中央站有一人,背朝牢門,未著囚衣,卻穿著一身素藍長衫,微微仰頭望著牢房上方一扇小窗,一縷月光從小窗透出,正罩在此人身上,在其周身鍍了一圈淡淡的銀暉,猛一望去,竟好一幅畫一般。

  「展大人,宮裡來人宣大人入宮。」牢頭在牢房外小聲道,好似聲音一大就會將這幅畫驚碎了。

  「宣展某入宮?」牢裡那人疑惑道,聲如潤玉,待他回過頭來,讓縱是見慣宮裡三千粉黛的小何公公也不由呆了一呆。

  劍眉清朗,眸含靜水,俊朗五官好似月光雕琢而成,皎潔澄淨。

  小何公公眼前一陣恍惚。

  在他的印象裡,宮裡那幫有些功夫在身的禁軍侍衛,都是些渾身橫肉,滿臉煞氣的傢伙,而眼前這位號稱汴京第一高手的展昭,卻更像一個謙謙君子。

  再看他一臉平靜,雙眼清澈,和那些雙目渾濁、滿面猙獰的大奸大惡之徒更是毫無半點相似之處。

  這人真是犯了欺君之罪,抗旨不遵的罪人?

  小何公公心中十分疑惑。

  「這位小公公,可知為何宣展某入宮?」展昭問道。

  神遊天外的小何公公這才回過神來,忙將公孫先生入宮為太后診治的前因後果簡略道出。

  展昭微微皺眉,略一沉吟,面有憂色道:「請公公帶路。」

  小何公公略為驚詫。

  一般人聽到自己可能絕處逢生,就算不是拜天拜地,至少也該像旁邊那位牢頭一般喜不勝收的模樣,可這人為何卻是一臉擔憂?

  是個怪人!

  去宮裡的路上,展昭一臉平靜,只有微皺眉頭顯出心中略有憂慮,一路沉默寡言,只在入太后寢宮之前問了一句話:「隨包大人、公孫先生入宮的可有一位叫金虔的少年?」

  「有,公孫先生說此人有通靈之能,可闢邪。」

  說完這句話後,小何公公竟在那張潤玉俊顏上看到了一閃而逝的笑意,一抹浸染了淡淡哀傷的笑意。

  「未曾想還能再見一面……」

  展昭一句輕的不能再輕的喃喃自語,卻讓自詡見慣深宮勾心鬥角人情冷暖自認心比堅石的小何公公心頭沒由來的一揪。

  入了寢宮,等不得展昭向等候在外殿的包大人施禮,小何公公就急急帶展昭入了內殿,參見當今天子。

  「罪民展昭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展昭雖然口稱罪民,可語氣動作間,卻透著一股不卑不亢。

  這讓小何公公對展昭又多了一分敬佩,畢竟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小何公公這輩子也就見過這一個。

  再看看開封府的那幾人,公孫先生一臉平靜,看不出半點端倪,那位江湖高手白少俠,面色似有焦急,而那位名為金虔的少年——小何公公特別多看了幾眼,除了總是用袖口抹汗之外,似乎也沒什麼特別。

  「展昭,你可知朕宣你入宮所為何事?」

  「以內力打通太后筋脈助公孫先生為太后療傷。」

  「事關太后性命,你可要仔細了。」仁宗望著雙膝跪地面帶憔悴的展昭,面露不忍之色,緩下幾分聲音,「若是治好了太后,朕可赦你欺君抗旨之罪!」

  「展昭自當竭盡全力。」展昭垂眼平靜回道。

  仁宗又向一旁的公孫先生問道:「公孫先生,可還需要些什麼?」

  「回皇上,展昭與白玉堂二人運功之時,除去公孫策及金虔一旁守護之外,屋內切勿再留他人,以免運功之時受擾走火入魔。」公孫先生垂首恭敬道,「懇請聖上、八王爺、孝義王爺及諸位太醫暫離內殿片刻。」

  「好!好!」仁宗點頭道:「八王叔、瑢鏵隨朕去外殿等候。」又對眾太醫、太監宮娥道,「你等也去外殿侯著。」

  眾人應命,隨仁宗匆匆外出。

  小何公公在臨出門之時,不由又望了展昭一眼,只見展昭此時雙眉緊蹙,比剛剛入宮之時似乎又憂心了幾分。

  這人到底在擔心什麼?

  這是小何公公出門之時心裡最後一個疑慮。

  *

  展昭當然擔心,不為別的,只為這突如其來的宣召一事。

  醫仙、毒聖曾言,太后之毒乃是世間罕見,除了二人煉製的解藥之外,唯有青龍珠可解。而黃干已將解藥帶回,那解藥還是自己親手交予其手中,太醫也言太后劇毒已解,脈相與常人無異,怎會又突然昏迷不醒?

  公孫先生為何突然宣稱讀過載有可醫治太后方子的古醫書?若是當真讀過此古醫書,為何早不說、晚不說,偏在自己被判斬刑之時才說?

  即便是真有此書,而且確需二位內力高強之人運功助力,也僅需公孫先生、白玉堂和自己在場便可——那金虔……為何也入了宮?

  ……莫不是……是公孫先生設下的計策?

  層層疑慮絞成一團,結繭成石,從宮內太監傳自己入宮開始就重重壓在展昭心口,致使呼吸不暢,心跳不規。

  待眾人一離開內殿,展昭立即急聲問道:「公孫先生此舉……莫不是設下了什麼計?」

  公孫先生一愣,隨即搖頭笑道:「這古醫書之說果然騙不過展護衛。」

  「騙?!為何……」展昭略一思索,突然臉色大變,「不會是為了展……」

  「展護衛莫要亂想。」公孫先生望著眼前總愛自己擔責上身的青年,嘆了一口氣道,「雖說起初的確是為了救展護衛,但我等絕非為救人就不計後果犯下欺君枉上之罪之人。而是太后病情的確有異。」

  「太后病情有異?」展昭一愣。

  公孫先生點頭:「這還多虧了金校尉。」

  「金校尉?」展昭一愣。

  只見公孫先生似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對金虔道,「金校尉,太后到底情況如何?」

  展昭更為詫異,扭頭圓瞪雙目望向金虔。

  「咳,也沒啥。」金虔被展昭看得渾身不自在,乾咳兩聲道,「公孫先生剛剛聞到太后周身有不正常的牡丹花香,說明乃是因那黃干帶回的解藥未加藥引,致使太后舊毒未解,又中了解藥之毒。」

  說到這,金虔不由頓了頓,暗道:這解藥果然是大師父與二師父的合作手筆,想當初,自己就是解了二人服下劇毒「牡丹草」才出的師,那毒似乎也有一股子怪怪的牡丹香味……嘖,這牡丹香味還真是不吉利……

  慢著!如今這麼一想,莫不是這二個老傢伙又心血來潮想趁此來試一試咱的醫術是否有所長進?!

  想到這,金虔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額滴天神!若不是為了救某隻貓科動物讓咱誤打誤撞發覺太后不對勁兒,這堂堂一國國母皇上親娘豈不是就因為兩個老頭的一時興起而含冤九泉了!

  「解藥之毒?」公孫先生一臉興奮,就差沒拿筆記錄了。

  金虔定了定神,繼續道:「太后所中之毒,僅能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來解,既然太后中的毒是天下奇毒,那自然解毒的解藥也是天下奇毒,唯一可使兩種毒素中和的,便是藥引。如今這解藥中少了藥引,反倒使二毒合一,兩下一綜合,就讓太后變成了『植物人』……咳、就是那個『草木人』,表面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可無法清醒,米水不進,時間一長,自然無救。」

  公孫先生和白玉堂聽罷,皆是恍然大悟,反觀展昭,卻是震驚異常。

  「草木人……這個詞倒是貼切。」白玉堂瞥了鋪上的太后一眼,「除了還能喘氣之外,還真如草木一般,不醒不動不吃不喝,眼瞅就要餓死了。」

  「既然金校尉已經診出病因,可有診治之法?」公孫先生忙問道。

  「不難。喝下一碗新鮮藥引,再施以『七十二穴回魂針靈技』打通中毒者七筋八脈,同時令內功高強之人催動藥勁,即可解毒。」金虔將醫仙毒聖二人在榆林村所說的解毒法子複述了一遍。

  哼,難怪為村民解毒之時二位師父非要絮絮叨叨給咱傳授什麼解毒之法,咱還當是二位師父突然良心發現打算過一把「為人師表」的癮,如今想來,八成是早料到今日之事才有此舉。

  「不知這藥引是?」公孫先生問道。

  「白某聽二位前輩說過,需嘗百毒試百藥之人的鮮血。」白玉堂意有所指瞥了金虔一眼。

  展昭雙眉驟然蹙緊。

  「原來如此,果然玄妙!」公孫先生頓悟,連連點頭,「既是如此,事不宜遲,還請金校尉速速為太后解毒。」

  展昭猛得望向公孫先生,一臉不可置信。

  金虔暗嘆一口氣,拿起桌上一個瓷碗,捲起袖子在左臂上比劃了半天,還是恨不下心,瞅了一眼臉色不善的展昭,又望了一眼一臉莫名的公孫先生,還是走到有些瞭然的白玉堂面前,一伸胳膊,一臉視死如歸道:「麻煩白少俠幫忙割個口子,接碗血……」

  白玉堂無奈搖頭,正欲拽過金虔胳膊,卻被人搶先一步。

  「金虔,你在胡鬧什麼?!」展昭死死握住金虔纖細手臂,怒喝道,「那藥引豈是什麼人的血都可做的?你湊什麼熱鬧?!」又扭頭朝公孫先生提聲道,「公孫先生,金虔剛剛所言藥引及解毒之事,皆是榆林村聽二位前輩所言,展某與白兄也知曉其中道理,但這藥引之血僅有醫仙毒聖二位前輩的關門弟子之血方可,何況是否是解藥缺了藥引尚未可知,你莫要……」

  「展護衛,稍安勿躁!」公孫先生對展昭此時暴躁模樣有些詫異,解釋道,「我等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為何……」

  「貓兒……」白玉堂拍了拍展昭肩膀,「你當我們是殺人不眨眼的盜匪還是喝人鮮血的鬼怪,怎麼可能無緣無故抓人放血,正是因知曉藥引一事,所以才非小金子的血不可。」

  展昭黑澈眸子中閃過一絲驚疑。

  「小金子,你自己說。」白玉堂嘆氣。

  「展大人,那個……醫仙毒聖二位前輩的關門弟子其實、其實就是咱……」金虔諾諾道。

  展昭星眸驟然睜大,猛得低頭,直愣愣望著金虔。

  金虔條件反射一個激靈,縮了縮脖子:「那個,展大人,咱絕不是存心要瞞著您的,純粹是形勢所迫、形勢所迫……」

  展昭好似半個字也沒聽見,仍是抓著金虔的胳膊,黑若深潭的眸子瞪著金虔,瞪得金虔幾乎渾身僵硬。

  「展護衛,你莫要怪金校尉隱瞞,醫仙毒聖江湖地位超然,金校尉不便透漏師門也是無奈之舉。」公孫先生上前打圓場。

  「貓兒,看在如此貪生怕死的小金子都肯挺身而出的份兒上,你就不必如此斤斤計較了吧。」白玉堂幫腔道。

  展昭身形一震,目光在公孫先生和白玉堂臉色劃過,只見二人皆是一臉酌定,黑眸又移向金虔,但見金虔雖然是如平日一般畏首畏尾模樣,卻毫無心虛說謊時細眼四處亂瞄的症狀。

  ……竟……是真的麼……

  展昭臉上絲毫不見任何驚喜之色,反倒漸漸沉凝,好似被定了穴道一般,僵立許久,喉結滾動兩下,薄唇動了動,卻是半字也沒說出,僅是握著金虔手臂的手指緩緩放鬆,改握為執,好似捧著一件易碎的瓷器。

  「請白兄取碗,公孫先生備好繃帶。」

  二人一愣,立即依展昭所言備好。

  展昭一手抬起金虔手臂,另一手食指中指合併凝氣為刃,順勢而下,但見白光一閃,瞬間,金虔手臂皮肉割開,血流蜿蜒滴下,不多時便盛滿一碗,展昭手指如飛在金虔上臂點穴止血,抽出公孫先生手中繃帶,將金虔手臂上的傷口細細密密綁了結實,才小心翼翼放下金虔手臂。

  金虔也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因為展昭這一系列動作,或是因為白玉堂詫異及公孫先生若有所思的目光,總之,此時覺得有些眩暈,腳下不由自主晃了兩下。

  剛剛放開的手又急忙扶住了金虔,冰涼掌心讓金虔一個激靈,清醒了不少,忙對面帶憂色的三人道:「快、將太后扶起來,將藥引服下,白五爺和展大人哪個都行,依榆林村一般運功助太后打通經脈,催動藥勁。」

  公孫先生依言扶起太后,展昭正欲上前,卻被白玉堂拉住:「展昭,你這幾日皆是在大牢中,恐是染有陰寒之氣,還是白某來吧。」

  展昭一怔,慢慢點了點頭。

  白玉堂翻身上床,盤膝而坐,雙掌抵住太后後背,公孫先生欲將藥引餵入太后口中,無奈太后口齒嚴合,半滴也送不進去。

  金虔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一個棉布條狀包袱,解帶順勢一展,霎時間,璀璨流光滿室,原來那包袱展開乃是一條長逾三尺的布袋,其上密密麻麻插滿精光閃閃的銀針。

  金虔抽出三根,分別插在太后脖頸耳後三處穴位,太后一直緊閉的口齒終於有鬆動之象,公孫先生立即抓住時機,將藥引送服,又將空碗放入袖袋中藏好。

  藥引服下,白玉堂準備妥當,萬事俱備,眾人只等金虔發號施令。

  可看那金虔,站在太后床邊,又是嚥唾沫,又是劃十字架,最後還是不放心,又合掌拜了一轉圈,嘴裡嘰裡咕嚕念叨了一大串神佛菩薩名號,這才安心,深吸一口氣,頗有氣勢道:「運功!」

  白玉堂立即雙目緊閉,運功推藥。

  但見金虔此時與剛剛是判若兩人,細眼中精光大盛,雙手拂過針袋,指間瞬間多出數根銀針,衣袖飛旋,雙手如花間彩蝶翩舞,輕靈繚亂,一套七十二穴回魂針靈技施展出來,就如精妙劍法一般,令人目不暇接,歎為觀止。

  公孫先生立在一旁,緊緊盯著金虔身形手法,連連點頭,鳳眼放光。

  展昭望著金虔愈來愈蒼白的臉色、額角越來越密集汗珠,一隻腳邁到了半空,又生生壓回原地,一雙鐵拳愈攥愈緊。

  少頃,但見白玉堂汗流滿面,頭頂白煙升騰,太后臉色由紅潤漸漸變得蒼白,又由蒼白變為紅潤。

  一直神經緊繃的金虔此時才暗暗鬆了口氣,雙手拂過太后身上七十二處穴道,收起銀針道:「白五爺,可以收功了。」

  白玉堂頭頂白煙漸漸散去,撤回雙掌,緩緩壓下丹田,桃花眼一睜,一抹汗珠,又是精神百倍的小白鼠:「如何,太后的毒可解?」

  「上天保佑,萬事大吉,阿彌陀佛!」金虔抹去頭頂汗漬,呼了一口氣道。

  公孫先生雙目灼灼,將金虔上下打量一番,又上前細細為太后診脈片刻,最後吸著鼻子聞了聞周圍,頻頻點頭:「花香已散,脈相平和,甚好、甚好!」

  白玉堂跳下床,雙眉一挑:「有我白五爺出馬,自然馬到功成。小金子,太后何時能清醒?」

  金虔看了看太後面色:「八成還需一炷香……嘖,把剛才太醫院送來的藥端過來給太后服下,一盞茶功夫一定能醒。」

  「那碗按金校尉開出方子熬成的藥?」公孫先生一愣,「金校尉不是說那方子於太后病情並無多大助益?」

  金虔眯起細眼笑道:「對解毒沒什麼用,用於補身卻是上品。」

  話音未落,一碗熱騰騰的藥就端到了公孫先生手邊。

  「有勞展護衛。」公孫先生對端藥的展昭頷首道。

  太后服下補藥後,公孫先生便出門喚人去請聖駕。

  不多時,天子仁宗、八王爺,范小王爺領著一眾太醫呼呼啦啦湧了進來。

  「如何?」皇上一進門就急聲詢問公孫先生。

  「太后毒已解,不出半刻便可清醒。」公孫先生回道。

  皇上頓時大喜。

  果然,一盞茶的功夫不到,太后甦醒,可飲水進食,太醫院會診後一致認為太后痊癒不過三五日內。寢宮上下一片歡騰,皇上龍顏大悅,范小王爺喜極而泣,八王爺喜笑顏開,太醫院如卸重負,仁宗又是對眾太醫宮娥太監千叮萬囑好好照顧太后等等,不必細表。

  一切安置妥當,天子仁宗又在外殿重新召見開封府一眾,只是此時比之前的待遇高了數個檔次。包大人、公孫先生皆被賜坐,白玉堂、展昭、金虔三人雖無座位,但也可站著回話,不必跪答。

  「此次太后化險為夷,還多虧公孫先生妙手回春。」仁宗笑道。

  不料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卻突然跪地,叩首呼道:「請皇上恕我等欺瞞之罪!」

  展、白、金三人也立即隨二人跪倒。

  仁宗大驚:「包愛卿,公孫先生,這是何故,起來說話!起來說話!」

  包大人跪地抱拳,沉聲道:「啟稟聖上,救太后之人並非公孫先生,而是展昭與金虔二人!」

  金虔聞言大驚失色,心道:怎麼著?!入宮前公孫竹子信誓旦旦說要幫咱隱瞞身份,甚至還半威逼半利誘害咱允諾欠了腹黑竹子一個大人情。怎麼這邊剛幫太后解完毒,那邊就打算卸磨殺驢將咱的身份公之於眾?!額姥姥滴神!那咱以後豈不是就要在大把仇家的追殺下過下半輩子?!

  一時間,以前在武俠小說中讀到的種類繁多報仇雪恨的案例鋪天蓋地拍到了金虔腦門上。

  突然,金虔只覺兩隻手臂一左一右被人抓住,左右一瞄,竟是展昭與白玉堂,一邊桃花眼正色灼灼,一邊黑爍眸子定人心神。

  頓時,好似一顆定心丸滑到了肚子裡。

  沒錯!咱如今可是堂堂南俠展昭的救命恩人,就算有人找上門來,也點掂量掂量這張貓兒臉的份量。再加上那小白鼠之前說過什麼來著?好像是只要有白老鼠一天,就定然會護咱周全!哼哼,有一貓一鼠兩個大神坐鎮,咱就不信還有哪個不要命的敢來挑戰貓鼠合璧的權威。

  想通了這一點,金虔立即心神大振,就聽包大人繼續道:「那張公孫先生從醫書古籍中尋得的藥方,其實是醫仙與毒聖二位前輩贈與展昭與金虔,並由二人從榆林村帶回的。」

  二位師父贈與的藥方?不虧是老包,這個說法倒是十分順應劇情發展要求。

  金虔鬆了口氣。

  「什麼?!」皇上大驚。

  「且慢、且慢……」八王爺扶著額頭,疑惑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兄、皇叔!」范小王爺上前一步道,懇切聲聲,「母后服下黃干尋回的解藥後昏迷不醒,險些喪命,而一服下展昭與金虔帶回藥方製成的解藥就立即大好——其中到底是誰信口胡言,犯下欺君之罪,又是誰忠心耿耿,含冤莫白,豈不是當下立辨?!」

  天子仁宗與八王爺愣了一愣,慢慢回想來龍去脈,這才如夢初醒,頓時怒不可遏。

  仁宗拍案而起,厲聲喝道:「大膽黃干,竟敢視太后性命為兒戲,用不知從何處尋得的假藥欺瞞朕!簡直是罪大惡極,罪不可赦!來人哪,立即將黃干捉拿歸案,送至開封府法辦!」

  「包拯遵旨,皇上英明!」包大人叩首拜謝。

  公孫先生、展昭、金虔、白玉堂也同時叩拜。

  仁宗望了一眼跪地的展昭和金虔,嘴唇動了動,皺眉長聲嘆氣道:「包卿,朕之前閉目塞聽,誤信奸人,冤枉了展昭、金虔,也委屈了包卿,此案還勞包卿審個明明白白,還展昭、金虔二人一個清白,決不能任黃干此等十惡不赦之人逍遙法外!」

  「包拯謹遵聖明!」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齊聲高呼。

  金虔跪地微眯細眼,心裡冷笑陣陣:

  哼哼,你個黃鼠狼,就洗乾淨脖子準備挨老包的鍘刀吧!

  *

  紅日破雲出,金光沖霄漢。

  金虔站在開封府大堂之上,聽著耳熟能詳的「威武——」升堂呼號,頭一次覺得自己如此揚眉吐氣,心胸開闊。

  堂上包大人依舊威武,案後公孫先生依然儒雅,四大校尉仍舊威風凜凜,至於和自己一樣站在大堂證人位置的展昭,當然一如既往的英姿颯颯,而旁側白玉堂自然是風流倜儻。

  堂上仍是多了三位高端旁聽人士,一位是向來與包大人交好的八王爺,另一位則是已經恨黃干入骨的皇上,剩下一個臉色泛黑的龐太師,不足為懼。

  「傳黃干上堂!」包大人一聲令下,便有衙役壓著一名人犯入堂。

  只見此人,一身囚衣,蓬頭垢面,雙目赤紅,嘴唇爆皮,渾身散發著不明刺鼻氣味,形象十分之猥瑣,與之前堂上那位氣焰囂張的原太后救命恩人禁軍指揮使黃干大人簡直是判若兩人。

  見到黃干此種造型,金虔不由一愣。

  想那貓兒在開封府大牢裡待了好幾日,雖然體重有少許清減,面容微顯憔悴,但總體來說仍是一副清清爽爽,俠骨英姿的造型。怎麼黃干才待半個晚上,這就成了這般萎靡模樣?

  再一看那押送黃干上堂的兩個獄卒,臉面上竟是頗為自得,連腰板都比平常挺直了幾分,而兩側站立候命的捕快衙役,還露出一種讚賞之色。

  再看那上座的皇上和八王爺,一見黃干此等模樣,雖然臉面上沒什麼變化,可眼中分明帶了厭惡之色,就連黃干的遠方裙帶親戚龐太師,都不由自主用袖口摀住了口鼻。

  金虔兩邊一打量,頓時豁然開朗。

  開封府獄卒果然夠專業、經驗夠豐富,深知囚犯的外形外貌是影響該犯人印象分的第一要素。雖說包大人不會憑一人外貌就定其罪名,但這極差的第一印象,卻足以使二位旁聽人士對黃干自一開始就心生厭惡,以後他即便是巧舌如簧,舌燦蓮花,聽到皇上與八王爺耳中怕也要打個折扣。

  想到這,金虔又不由望了身側展昭一眼。

  昨夜若是這貓兒也是這般猥瑣模樣,怕皇上也不會輕易答應讓其助太后解毒。

  嘖,看來好的外形不僅有利於陞官發財,緊要關頭還可以救命啊!

  就在金虔認真分析學習外貌造型如何影響未來發展的偉大課題時,包大人已經將太后解毒前後經過一一道出。

  「黃干,你欺君枉上,以假解藥矇蔽皇上,害太后性命,你還有何話說?!」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厲聲喝問。

  黃干雙目赤紅,目瞪口呆,直愣愣跪在那裡,好似傻了一般,半晌,才回過神來,猛撲上前兩步,卻被兩側衙役攔住,高聲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我那藥肯定是真的!是真的!」

  「若是真的?!為何太后服了藥卻昏迷不醒,滴水不進,險些喪命?!」包大人問道。

  「不可能……不可能……」黃干頻頻搖頭,突然猛一抬頭,呼道,「我為太后解完毒後,太醫院的太醫說過太后脈相平和,面色紅潤,分明已經康復,怎麼……怎麼……不對、不對,定是在我解毒之後,有人做了手腳,使太后昏迷不醒,定是如此、定是如此!皇上,臣冤枉啊!皇上要為臣做主啊!」

  「一派胡言!」八王爺忿然喝道,「太后吃下你的解藥後,乃是皇上、本王以及孝義王爺寸步不離護衛照看,難道你是說是皇上、本王還是孝義王爺在這期間謀害了太后?」

  「我、臣並非此意……」黃乾冷汗淋漓,哆哆嗦嗦道。

  龐太師見狀,忙接口道:「黃指揮使的意思是——或是、或是有圖謀不軌的太醫趁其不備……」

  「太醫?!」八王爺冷笑一聲,「太后藥石無法入口,針灸太醫又不敢,周身一丈之內至少有十人侍奉左右,本王倒要問問眾目睽睽之下,藥針未施,太醫如何加害太后?!分明就是你的解藥是假的,還敢信口雌黃,巧言狡辯?!」

  龐太師乾笑兩聲,不再言語,黃干頓時頹然堆坐。

  「好了!」仁宗臉色陰沉,怒氣直衝腦門,「朕不想再聽此人信口胡言,包卿,欺君罔上,毒害太后該當何罪?」

  包大人回道:「鍘刀之刑!」

  「好,即判黃干鍘刀立斬!」

  「遵旨!」包大人恭敬應下,回身抽出令簽,利目一瞪,提聲道,「來人哪,虎頭鍘伺候!」

  王朝、馬漢立即將虎頭鍘抬出。

  突然,黃干好似想到什麼,尖聲驚叫起來:

  「不、不!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的解藥絕對是真的,我的解藥是展昭給我的!」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

  金虔一挑眉,這黃干果然是嚇傻了,竟把實話說出來了。

  「解藥是展昭所給?」包大人一字一頓問道,「你不是說那解藥乃是獨自一人尋訪世外隱士所制,與展昭毫無干係?怎麼此時解藥又成了是展昭給你的?」

  「是……是……」黃干滿臉黃豆大小汗珠,「對、對了,在回京的路上,展昭曾搶去解藥,定是那時他用假藥偷換了真藥,陷害於我,後又用真解藥為太后解毒,矇蔽聖上!」說到這,黃干猛一抬頭,面目猙獰喝道,「是展昭陷害於我!是展昭陷害於我!他居心叵測、貪心居功、罪該萬死!!」

  「偷換解藥?」包大人冷聲道,「展昭與金虔救太后所用乃是醫仙毒聖相贈的藥方!哪裡有什麼偷換的解藥?!」

  「這……這……」黃乾麵容扭曲,一雙紅眼珠頻頻望向上座的龐太師。

  龐太師嚥了嚥口水:「或是……或是……對了,開封府的公孫先生醫術高超,或是他從展昭從黃干處偷回的解藥中推斷出藥方也不一定啊!」

  喂喂,到底是誰陷害誰啊?

  金虔此時真想照老螃蟹的屁股上踹一腳。

  若是按這老螃蟹的道理,那便是:黃干取了解藥,展昭換了解藥,黃干為太后解毒後太后昏迷,公孫先生以偷來的解藥為基礎寫出了藥方,並請展昭及時出現用真藥救了太后,順便誣陷黃干……嘿!還好巧不巧挺順理成章的!老螃蟹,你不去當三流電視台當編劇真是委屈人才啊!

  「龐太師此言可有證據?!」包大人虎目一瞪,厲聲喝道。

  「這、這個……」龐太師抹汗,「老夫是合理推斷、推斷!」

  皇上與八王爺同時瞪了龐太師一眼。

  龐太師忙往回縮了縮大肚子。

  包大人黑臉一沉,冷哼一聲,又望向展昭,緩聲道,「展昭,你如何說?」

  展昭上前一步,抱拳道:「解藥乃是在榆林村展昭、金虔與白玉堂求醫仙、毒聖二位前輩制得,後又交予黃指揮使帶回京城為太后解毒,展昭絕無搶奪解藥之舉。」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黃干突然乾嚎一聲,從地上一躍而起,邊叫邊朝展昭撲去,「哪有什麼榆林村,哪有什麼醫仙、毒聖,那解藥是我尋到的,是你搶了解藥,是你偷換了解藥,是你陷害於我,是你!是你!」

  展昭一個側身,輕鬆避過黃干,手指一動,勁氣彈指而出,打在黃干腿彎處,黃干頓時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口中仍在大吼:「是展昭陷害我!是展昭陷害我!」

  眾人望著黃干,不由暗暗搖頭。

  「皇上,這黃干不會是瘋了吧?!」八王爺悄聲道。

  皇上皺了皺眉頭。

  「什麼瘋了!這分明是六月飛雪,天下奇冤啊!」龐太師急聲道,「黃干所言定是實情,請皇上聖裁!」

  皇上瞥了一眼龐太師:「黃干所言,可有人證?」

  「這……」龐太師一時語結,卡了半天,才嘀咕了一句,「展昭所言,也無人證啊!」

  「不是有金虔和白玉堂二名證人?」

  「那二人和展昭是一個鼻孔出氣,所說的話怎麼能信?!」

  「黃干所言連半個證人都沒有,朕又如何能信?!」

  「……這……」

  堂上幾位高位旁聽所言,堂下眾人聽得是清清楚楚,心中氣憤莫名,卻又無可奈何。

  金虔心中一陣哀嘆:這下好了,雙方各執一詞,各有各的道理,卻偏偏都無第三方人證證實……得!又成了扯皮的案子。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不由暗暗嘆氣,看來這案子只能壓後再審,再尋證據。

  包大人抬起驚堂木,正欲拍下退堂,卻見一名衙役沖上大堂,高聲報導:「報——府外有三十多名村民求見。」

  「村民?什麼村民?」包大人一愣。

  「他們自稱是榆林村的村民,前來叩謝皇恩的!」

  眾人聽言,滿堂震驚,尤其是龐太師與黃干,同時臉色大變,龐太師癱軟後坐,黃干噤聲呆愣,一臉不可置信。

  包大人猛得站起身,聲音拔高了好幾度:「傳!」

  金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這是什麼情況?之前上報說榆林村乃是一空村,分明顯示村民已被黃干和老螃蟹滅口……難道是死而復生?或是冤魂伸冤?青天白日的,不用這麼聊齋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4:1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 04:43 PM 編輯

青龍珠 十三回 村民證黃干伏法 夫子院新丁入戶

  再次見到榆林村一眾老小,金虔心情只有一詞可表: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啊啊!

  不是冤魂、不是聊齋、是會喘氣的活人啊!

  看看那顏查散,一如既往的翩翩書生味十足,瞧瞧小逸,果然還是一臉臭屁模樣,還有小逸的青梅竹馬小丫同學,張老爹、王大嬸、徐老漢……多麼令人激動的陣容啊啊啊——

  等等,那個人……

  金虔額角一跳。

  那位縮在最後面滿臉塗灰髮髻散亂衣衫襤褸貌似乞丐的人物怎麼看起來有點像那個渾身懶筋最怕麻煩的一枝梅?

  金虔探了探脖子,正欲看個清楚,卻被身側的展昭拽住了衣領。

  回眼一望,但見展昭雙眼微斂,面色如常。

  但金虔卻覺頭頂「叮」得一聲,立即束手垂首,擺出閉目塞聽的標準門柱子造型。

  一旁的白玉堂看得嘖嘖稱奇,若不是此時在大堂之上,定要調侃一番。

  就聽堂下三十多口村民跪地齊呼:「青集鎮榆林村村民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八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見過包大人、太師大人!」

  大堂頓時一靜。

  包大人拍下驚堂木:「你等是青集鎮榆林村的村民?!」

  「回大人,正是。」回話的是顏查散,但見他一身儒衫,眉目清朗,聲如溪水,跪在猥瑣造型的黃干身後,實在是「一個天上月,一個地上泥」,反差巨大。

  「不可能!」龐太師大喝道,「那榆林村的村民分明、分明……對、對了,昨日包大人不是派人去查,縣丞回報說榆林村乃是一座空村,怎麼今日又憑空冒出這許多村民?定是冒充的!」

  「草民等絕非冒充!」顏查散正色道,「我等隨身帶有戶籍證冊,大人盡可查閱!」說罷,顏查散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冊子,遞給旁側的衙役,趁包大人翻閱時,繼續道,「只因全村村民在數日前啟程前來開封叩謝皇恩,村中無人,所以才錯過了包大人派去的查探之人。」

  包大人翻閱戶籍完畢,又遞給公孫先生,公孫先生一一翻看後報導:「啟稟聖上,確是青集鎮榆林村村民。」

  皇上點點頭,望著顏查散,語氣不知不覺放緩了幾分:「你是何人?」

  「啟稟皇上,草民榆林村人顏查散。」

  「你為何稱全村村民前來開封是為了叩謝皇恩?」

  顏查散露出一個十分驚詫表情:「榆林村三十四名村民生了怪病,幾乎命喪黃泉,若不是皇上派了欽命欽差全力為一村村民治病,草民等哪裡還有命在此?皇上天恩,勝過再生父母,我等一屆草民,能受此皇恩實在是受寵若驚、感恩難言,心中一片感動之情、情難自抑,思前想後,終是決定千里迢迢前來汴京叩謝皇恩浩蕩!即便是不能見到聖顏,縱使是僅能在皇城外叩幾個響頭,能求得皇上身體康健、福澤相伴,大宋國泰民安,便也心滿意足、此生無憾了!」

  顏家小哥,高人哪!

  金虔頓對顏查散刮目相看,暗自分析道:

  這顏查散果然絕非常人,聽聽這一段說得:華麗中帶有幾分樸實,樸實中憑添幾分深刻,深刻中追加幾分感動,感動後再補幾分氣勢,從村民治病小事說到皇恩浩蕩,再引申至國泰民安和諧社會的高調論斷,一氣呵成,條理清晰,鮮明立意,層層深入,敘事為輔,奉承為主,高政治覺悟,實乃拍馬屁言辭之上上之選。

  以前還道這顏查散比起他的人精弟弟小逸差了幾分,如今看來,怕也是個人中精品。

  再看堂上眾人,莫不微詫,而天子仁宗更是詫異之餘滿面感動之色,問話的語氣也親和了三分:「你剛剛說全村村民得了怪病,有欽差助你等治病,可否將此事詳細說與朕聽聽?」

  「顏查散遵旨……」顏查散正欲回話,身後的一眾村民卻你一句我一句爭先說了起來:

  「皇上啊,就是俺們全村的人突然都生了怪病,害得大家日日渾渾噩噩,臉色又青又白,吃不下喝不下睡不好,那真是一個慘啊……」

  「青集鎮開始還有幾家醫館說能治,誰知騙了俺們的錢,那些什麼神藥卻是越吃越糟,險些就丟了命!」

  「後來皇上您就派了開封府的展大人和金校尉來了!」

  「對對對,展大人和金校尉還有白大俠尋了兩個老大夫來,說是江湖上什麼有名的醫仙、毒聖的人物幫我們這些老百姓醫病製藥……」

  「後來皇上您還派了欽差黃大人前來幫忙,那幾天忙得可是昏天黑地的。」

  「再後來藥做好了,俺們的病也就治好了,聽說汴京城裡有人也和俺們一樣得了這種怪病,展大人就請黃大人先把藥帶回去了……對了,不知道得病的人病好了沒啊?」

  「就是、就是,村裡人還湊了幾隻雞帶來,也給汴京城裡得病的人補補身子,這病剛好,身體虛著呢!」

  村裡人七嘴八舌說得雖是有些凌亂,但卻是將前因後果都說了個清楚明白,且由村民你一言我一語閒話家常般說出,比起顏查散一人所言,自然更加真實可信。不過,雖然這些村民所言聽起來句句都是樸實無華的大實話,但細細一揣摩,卻是嚴絲合縫,半點破綻不露。

  首先,說明解藥來源,黃干如何得到解藥之事——充分說明展昭所言屬實,黃干所言盡數屁話;

  其次,那位欽命要犯「一枝梅」的存在被毫無痕跡抹殺了——說明展昭等人並未見到欽犯,自然也無包庇欽犯之嫌。

  第三、村民所中的與太后一般的劇毒變成了所謂的「怪病」,中毒的太后也變成了得了怪病的「不明人士」——說明展、金等人絕無將太后中毒的機密透露半分;

  第四、被派去尋青龍珠或解藥的展昭、金虔、黃干等人,全都變成了皇上派去救助村民的欽差——這無疑是給皇上找台階下,順便給皇上臉上貼點金;

  最後,以村民千里迢迢帶了母雞為「病友」——也就是太后補身之言結尾,臨了來一記「貼心親情牌」,怎能不令人感動?!

  如此滴水不漏、步步為營的證詞安排皆出自這群毫無心機的老百姓之口,鬼才信!

  金虔將目光移向小逸,又挪向了顏查散。

  雖然猛一看去這兄弟倆表情與剛剛無異,但金虔敢以自己觀察某位江湖南俠微妙殺氣變化的經驗值打賭,顏家小哥的嘴角分明上揚了0.3個百分點,而小逸眼角絕對有種叫「自豪」的氣味飄出。

  八成是這人精兄弟倆聯合一眾村民串好的證詞!

  堂上眾人聽完堂下村民所言,目光全都移向了黃干。

  「黃干,你還有何話說?!」包大人猛一拍驚堂木喝道。

  黃干趴地渾身顫抖不止:「我、我我……那藥……藥……」突然,黃干猛一挺身,雙眼放出紅光,嘶聲喝道,「對!對!他們說得是真的!藥是展昭給我的,是展昭把藥換了,與我毫無干係,是展昭不想我領功,所以陷害我的!是展昭陷害我的!」

  堂上眾人皆無言望著黃干,滿臉厭惡。

  金虔暗翻一個白眼:這黃干莫不是與展昭有什麼深仇大恨,怎麼到了這種地步,還死咬著展昭不放,大有臨死拉個墊背的架勢。

  「哥哥,小逸怎麼聽不明白?」跪在黃干身後的小逸突然出聲,不過用得卻是剛見面時那副乖巧可愛模樣,嫩聲嫩氣問道,「黃哥哥說展哥哥換藥?可是展哥哥連藥瓶的蓋子都沒開,怎麼換藥?」

  「小逸,大堂之上莫要多言。」顏查散悄聲喝住小逸。

  可惜此時大堂上十分安靜,兄弟二人的對話一句不漏都落入了眾人的耳朵。

  皇上眉頭一皺,望了一眼黃干,又向小逸緩下聲音問道:「你叫小逸?你剛剛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小逸一鼓腮幫子,一副氣呼呼的模樣,「哥哥說了,說謊不是好孩子!小逸記得清楚,那天兩位大夫爺爺把藥瓶遞給展哥哥的時候,展哥哥就摸了一下,馬上就給了黃哥哥,囑咐黃哥哥速速把藥帶回京城,黃哥哥還答應一定會把展哥哥的什麼功勞的事告訴皇上大人的,小逸和哥哥都看到了,是不是?!」

  顏查散一抱拳,正色道:「的確如此!」

  眾人目光宛如利劍一般直射黃干。

  「你個臭小鬼!」黃干驀然轉身,抓住小逸肩膀狂吼道:「胡說八道!分明是展昭陷害我!」

  「哇!」小逸頓時嚇得臉色大變,大哭起來。

  一旁衙役趕忙上前拉開二人,將黃干推翻在地。

  小逸縮在顏查散懷裡,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哭得直打嗝:「小逸不喜歡這個黃哥哥,這個黃哥哥一定是不聽大夫爺爺的話,自己沒本事還替人治病,所以變成鬼了!嗚嗚嗚……」

  「沒本事?變成鬼?!」包大人眸光一閃,「這是何意?」

  顏查散一般安撫小逸,一邊回道:「啟稟大人,這是兩位前輩給黃大人藥時說的。說黃大人內功不如展大人和白大俠,若是勉強運功為人治病,恐會害病人有性命之憂,更有甚者,還會使自己走火入魔。所以最好的法子是黃大人先將解藥帶回汴京,替病人服下暫且穩住病情,五日之內尋內力深厚之人為病人運功方為上策。」

  「哥哥說謊!」小逸抹了一把眼淚,「大夫爺爺分明是說只有展哥哥和白哥哥才可以治病!」

  「這又是怎麼回事?」皇上皺眉。

  顏查散忙道:「二位前輩並非此意,只是說那藥可以穩住病情五日,五日之內尋內功深厚之人運功治療便可。但若是實在尋不到與展大人、白大俠一般內力深厚之人,不妨待二人回京之後再運功也不遲。」

  說到這,顏查散好似忽然想到什麼,臉色大變道:「難道是未尋到內功深厚之人耽誤了病情?!啊呀!都怪我們!都怪我們!只因二位大夫說京城的病人五日之內尚無性命之憂,黃大人又稱京城之中內功深厚之人比比皆是,運功治病不在話下;而全村三十多口村民卻是再耽擱半日就死定了……我們才苦苦哀求強留下展大人和白大俠先救村民……不、不不,即便如此,我們怎可為了自己的性命而不顧他人性命,這實在是不該!不該啊啊!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說到這,顏查散掩面而泣。

  身後的一眾村民也隨聲痛哭。

  「都怪我們、都怪我們……」

  「想不到展大人他們一幫我們治好病,連飯都顧上吃就馬不停蹄的上路也沒趕上啊……」

  「哎呀……怎麼會這樣……嗚嗚……」

  「哎?等等,今天入城門的時候不是說展大人前天就回來了嗎?那應是在第三天就回來了,應該來得及啊?怎麼……」

  「對啊,應該來的及啊!」

  說到這,一眾村民都抬頭,一臉疑惑望著堂上幾位。

  再看堂上眾人,展、白二人聽到此處,已是丈二摸不著頭腦。

  金虔更是一頭霧水:什麼五日之內趕回京城?什麼黃干內功不濟?咱記得那黃干在榆林村救人時內功似乎還湊合啊,二位師父也稱以黃干的內功修為,運功救個太后什麼的並非難事……

  怎麼今日到了顏家小哥嘴裡,竟變成了黃干明明內功不到家還非要「打腫臉充胖子」幫太后運功療病,最後導致太后性命堪憂的嚴重後果……

  不過,經顏家小哥這麼一說……

  金虔目光移向黃干,悄悄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唉……黃鼠狼,如今你是百口莫辯,就算跳進太平洋也洗不清了——阿門。

  反觀皇上、八王爺、包大人及開封府一眾,聽到此處皆是一臉恍然大悟,望著黃干的目光裡更添十分厭惡。

  而黃干早已呆滯如痴傻一般,嘴裡僅是喃喃重複著幾個字:「騙人,都是騙人的,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可惜,黃干此時所言所語,堂上再無一人聽進半字。

  「包卿,對此等喪德敗行罪無可恕之輩,還不將他速速鍘了,免得污了朕的眼睛!」天子仁宗咬牙切齒冷聲喝道。

  身側八王爺恨恨點頭,龐太師臉色青白,卻再也不敢再多言半字。

  包大人自是立即領旨,拍下驚堂木沉聲道:「黃干貪功戀勢,隱瞞展昭、金虔、白玉堂等人尋藥之功,後又為搶功不自量力擅自為太后運功治病,置太后於險地,之後罪行敗露,又死不悔改欲誣陷他人,滿口謊言,欺君枉上、無忠無信,喪心病狂!」頓了頓,猛一提聲,「本府判黃干鍘刀之刑!來人哪,將黃干搭上鍘口!」

  一邊等候多時的張龍趙虎立刻架起早已渾身癱軟意識飄忽的黃干送上鍘口。

  包大人利目一瞪,拋出令簽:「鍘!」

  「噗!」一抹鮮紅噴向半空。

  堂上眾人都顯出十分解恨神色。

  只有展昭和金虔例外。

  展昭望著那一地鮮紅,一臉疑惑中略顯不忍。

  金虔搖頭嘆氣,暗道:

  這黃干雖然至始至終滿嘴謊言,不過臨死之時說得卻是大實話,顏家兄弟倆的這套說辭確是「一派胡言」,可惜,卻無人肯信了!嘖嘖,這就叫自罪孽不可活……

  *

  太后中毒一案終於落下帷幕,太后在眾太醫的重重料理之下,不過幾日就康復如初,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皇上龍顏大悅,外加之前冤枉了展昭等人,所以這次的封賞也是破了紀錄。展昭、金虔不但官復原職,還得了不少經濟獎勵。

  展昭受賞黃金百兩,金虔受賞黃金八十兩,包大人、公孫先生俸祿翻了三番,開封府下屬衙役捕快外加打雜的薪酬加倍,就連白玉堂也得了黃金三十兩的賞金

  開封府頓時脫貧致富,展、白、金三人立即榮升為汴梁城各大銀號拉攏的大客戶對象,一時間,各大銀號的掌櫃紛紛上門聯繫儲蓄業務,險些把開封府的門檻踩爛。

  展昭、白玉堂不堪其擾,便隨便選了一家銀號存了賞金。

  倒是那金虔,將所有銀號掌櫃都接見了個遍,與其整整討價還價了三日,才挑了一家利息最滿意的存了賞金。據說最後一日,那家收了金虔賞金的銀號掌櫃從開封府大門出來之時,整個人是大汗淋漓幾乎虛脫,哭一陣笑一陣,十分詭異。回去後,將手下夥計操練了整整一月,此後這家銀號生意一日千里,迅速擴展市場份額,不過半年便壟斷了汴京五成金融業……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而改寫了汴京甚至是北宋金融業市場格局的某位從六品校尉,此時卻在極度的鬱悶中。

  原因無他,只因金虔要搬家了。

  咳咳、請不要誤會,並非金虔被開封府炒了魷魚要捲鋪蓋走人,而是恰恰相反,金校尉如今可是開封府的大紅人,風頭正勁——明裡是救治太后的第二恩人,暗裡是救治太后的第一恩人,外帶一個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救命恩人。而且開封府諸位人精更是知曉此人身份特殊:畢竟醫仙和毒聖的關門弟子天下也就金虔這「蠍子拉屎——獨一份」,所以金虔的福利待遇立馬提升了數個檔次。

  首當其衝要改善的當然就是住宿條件。

  金虔此時身價與之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語,自然不能再住三班院這等混亂嘈雜的集體宿舍,自然要換一個安靜清爽的獨身宿舍。

  而開封府可提供獨身宿舍的僅有夫子院一處,其內住著開封府一眾人精,包括:包大人、公孫先生、四大校尉,以及御前四品護衛。

  既然金虔醫仙毒聖弟子的身份如此敏感,安全便是重中之重。而夫子院內最安全的地方,除了包大人的寢室,便是某四品護衛的寢室……咳……當然,金虔是死也不會同意與這二人同屋的,所以,金虔唯一可選擇的就只有距展昭寢室僅有一牆之隔的房間,成為御前四品護衛的幾乎零距離的鄰居。

  這就意味著金虔只要一有危險,展昭可以在第一時間破門而入,若是破門不成……咳咳,反正以南俠的功力,在牆上破個洞什麼的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這也意味著,以後金虔不論是吃飯打盹數錢偷懶都要在展昭的眼皮子底下,至於有不長眼的歹人來偷襲南俠時被無辜波及什麼的,半夜刺客來襲被某護衛揪起來加班什麼的,大清早被某護衛掀被窩揪起練功什麼的……更是不在話下……

  所以,在暢想了「美好」未來後,金虔幾乎欲哭無淚。

  咱不要搬到危險係數極高、加班概率90%以上的貓窩邊去住啊啊啊!!

  「金虔,俺也知道你當俺是哥哥一般,捨不得俺,俺也舍不得你,可既然是公孫先生說的,你就搬吧。」鄭小柳一邊忙活著幫金虔搬東西,一邊安慰道,「好了,別苦著臉了……」

  金虔蹲在屋角,嘆了口氣。

  「金兄,看看還有什麼要搬的?」顏查散扛著一大疊被縟走出內室,身後還跟著掛著兩個裝衣服包袱的臭臉小逸。

  「顏兄、小逸,其實不用麻煩你們的……」金虔有氣無力道。

  咱寧願搬他個幾日幾夜才好。

  「金兄何必如此客氣,我兄弟二人蒙包大人不棄,可在開封府暫住數月,整日吃白飯也實在是不好意思,現在能幫幫金兄,也算是安心了幾分。」顏查散笑道。

  「顏兄客氣了,」金虔忙起身抱拳道,「若不是你傾盡家財僱車將榆林村一眾村民千里迢迢送至開封府,展大人和咱怕就要含冤莫白,開封府上下感激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嫌棄。」

  「金兄,若說感激,不如先感激在下吧!」一道黑影從內屋飄了出來,懶洋洋道,「若不是在下將那黃干派來的爪牙殺得落花流水,這一幫手無寸鐵的百姓怎麼能毫髮無損來到汴京?」

  「黴兄自然也是要感激的!」金虔訕笑兩聲,突然臉色一變,叉腰怒道,「感謝,感謝個鳥!雇幾輛馬車能花幾個錢?你堂堂一個天下第一神偷,動動手指頭銀子不就來了,可你居然眼睜睜看著顏家小哥將數年積蓄全部用盡,也不肯贊助半分銀子,你還叫什麼天下第一神偷,不如叫天下第一鐵公雞算了!」

  「那可不是隨便的什麼馬車……」一枝梅有些委屈,「是十五輛雙馬快駕馬車,租賃費可貴著呢!何況,咱身上帶的那點銀子,都在醫仙毒聖那兩個怪老頭強迫咱回榆林村的時候被搜刮一空……」

  金虔臉皮隱隱一抽。

  不是吧,二位師父,您二位連天下第一神偷也敢打劫?!這也太不靠譜了吧!

  「這一路上,又要保護村民,又要和那些殺手周旋,在下哪裡還有空去賺銀子……所以只能讓顏兄破費了……」一枝梅吸著鼻子望了一眼顏查散。

  「無妨、無妨,錢財乃身外之物,所謂千金散去還復來嘛!」顏查散坦然笑道。

  身側小逸垂頭嘆了口氣。

  「還是顏兄大度!」一枝梅鳳眼一亮,剛剛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瞬間消散,又生龍活虎朝金虔道,「話又說回來,此次如此凶險,在下也出了不少力,如今展大人、白五俠和金兄都得了賞賜,唯獨咱連半文錢也沒撈著,在下實在心有不甘啊!」

  「哦?!那黴兄要如何才能安心?」金虔叉著腰,挑眉問道。

  「黃金什麼的在下也不稀罕……在下倒是對……」一枝梅突然邪氣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對從金兄牆縫裡挖出的這些碎銀子更感興趣……」

  「碎銀子?什麼碎銀子?!」金虔耳尖嗖得豎起,「牆縫?!啊啊啊啊!!那是咱藏在牆縫裡的應急款,一共要十五兩三錢二分白銀!一直黴,你竟敢挖咱的棺材本!!!」

  金虔一邊驚叫,一邊沖一枝梅撲了過去。

  一枝梅輕描淡寫一轉身,挑眉笑道:「金兄,如今你已是黃金八十兩的身價,哪裡還看得上這十幾兩的碎銀子,還不如送給在下打打牙祭。」

  「你懂什麼?!那八十兩黃金咱存的是利息最高的死期存款,不是說取就能取的!」金虔叉著腰,氣勢洶洶道,「何況這每分銀子都是咱披荊斬棘冒死拚命的血汗錢,怎能被你順手牽了去?廢話少說,把銀子還給咱,否則定要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一枝梅一聳肩膀,懶懶打了個哈欠,突然足下發力,衝出屋門。

  「可惡!!」金虔氣得雙眼冒火,一溜煙追了出去。

  屋內三人望了一眼目前情形,只得自顧自尋了個座位坐下來,悠然看起了熱鬧。

  「剛剛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一聽見自己銀子被偷了,比喝了雞血還精神。」小逸撇嘴道。

  「咳咳,這個,金虔以前大概是窮怕了,所以……」鄭小柳試圖為金虔辯護。

  小逸哼了一聲,不予置評。

  「金兄戒奢寧儉,實乃儉以養德的典範。」顏查散點頭。

  小逸扶額無言,鄭小柳乾笑。

  再看屋外你追我趕的二人,已經將院內折騰的是煙塵滾滾,烏煙瘴氣。

  金虔雖然輕功不錯,但比起盜界之王的一枝梅,那還是差了幾分,追的是氣喘吁吁,汗流浹背;而那一枝梅卻是遊刃有餘、一臉懶笑,一看就是「逗你玩」的境界。

  「可惡之極!」金虔一跺腳,反手一揮,幾個藥彈順勢飈出,「看咱的含笑半步顛!」

  「誒?!」一枝梅眼角一瞄,臉色大變,腳下頓時一個趔趄,眼看那藥彈就要砸到腦頂。

  「小金子,你這藥彈可不是鬧著玩的!」一道白影飄過,潔白衣袖一捲,把數個藥彈安安穩穩收了回去,「還是收起來較為穩妥。」

  「有勞白兄。」一枝梅大鬆一口氣,還未等抽出手抹抹嚇出的冷汗,就有人一把抓住自己手腕,將手裡的碎銀包奪了過去。

  「此乃開封府,梅兄若是不想惹麻煩,還是莫要行這雞鳴狗盜之事。」

  一枝梅臉色一僵,扯出一個笑臉:「是是,多謝展大人教誨。」

  展昭輕嘆一口氣,走到金虔面前,把碎銀包放到金虔手中:「東西可都收拾好了?」

  「快、快了……」金虔莫名心虛。

  「展某幫你……」

  「不用不用。」金虔忙堆笑道,「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說罷,就一陣風似的衝回屋,瞬間,就肩上扛著被縟、腰裡別著臉盆、胳膊上掛著衣服包裹、脖子上圈著汗巾衝了出來。

  而屋內那三位甚至還未回過神來。

  「小金子,就算你急著搬到貓兒隔壁,也不用這麼急吧?」白玉堂一臉啼笑皆非。

  展昭嘴角輕輕上揚,不聲不響將一大摞被縟接了過去。

  屋內三人也跑了出來,接臉盆的接臉盆,扯汗巾的扯汗巾,白玉堂搶過兩個包裹,一個跨在了一枝梅身上,一個拎在手裡:「想不到小金子你人不大,家當可不少,走了走了。」

  於是,搬運工一行就浩浩蕩蕩離開三班院,橫穿整個府衙,頂著無數衙役羨慕嫉妒好奇驚詫混雜的種種目光,來到了夫子院金虔新宿舍屋內。

  「如何,乾淨吧?是五爺和貓兒一起收拾的。」白玉堂放下包袱,站在屋中央自豪道,「你們可是沒看見,之前這屋裡,簡直是……蜘蛛網都能掃出一斤。」

  金虔望了一圈窗明几淨的環境,回想之前自己屋子的那副豬窩樣,雖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一貓一鼠做起家政來確比自己有天賦。

  「吶,小金子,」白玉堂一把拉過金虔,開始介紹週遭地形,「斜對面是包大人的臥房,正對面是公孫先生的寢室,那邊是王朝他們四個人的屋子,左邊隔壁是開封府的貓窩……」

  金虔是越聽心越涼:怎麼像是「前有狼後有虎左邊還有麒麟吼」的恐怖陣容……

  「至於右邊隔壁嘛……」白玉堂嘿嘿一笑,「是白五爺我的臥房!」

  「什麼?!」金虔尖叫一聲。

  「白少俠也要住在開封府?」顏查散問道,「為何?」

  「天機不可洩露。」白玉堂豎起一根手指,神秘兮兮道。

  金虔面皮僵硬,扭頭望向展昭。

  展昭似是有些無奈:「是公孫先生請白兄暫留開封府,言下之意……」說到這,若有所指望了一眼金虔。

  金虔額頭青筋一跳。

  但見白玉堂突然低頭,在金虔耳邊呼氣道:「白某說過,只要白某在的一日,定要護小金子周全,白某言出必行,小金子以後盡可安心。」

  金虔只覺頭皮發麻,忽覺自己被人猛得拉扯倒退一步,避開了白玉堂。

  只見身後展昭黑著一張俊臉,沉聲道:「依展某所知,根本是某人怕回陷空島後因私自離家被大哥責罰才非要賴在開封府吧!」

  「臭貓,你!好心當成驢肝肺!」白玉堂頓時跳腳。

  展昭扭頭,不理。

  「鏘!」畫影出鞘,「臭貓,一決高下!」

  「展某還有公事在身,恕不奉陪。」

  「臭貓你敢走一步試試!」

  「白兄自便。」

  「死貓!臭貓!」

  「……」

  然後便是繼續上演貓走鼠追的的經典劇情。

  屋內小逸、一枝梅和鄭小柳同時望向金虔,一臉擔憂。

  「金兄,你住在此處……沒問題吧?」顏查散猶豫問道。

  金虔一臉苦相,細眼淚光朦朧。

  沒問題?沒問題才鬼了!

  左邊貓窩右方鼠洞,對面栽著腹黑竹子,天哪,這都是什麼鄰居啊?以後絕對沒有省心日子過啊啊!

  事實證明,金虔作為一個有遠見的現代人,預感是敏銳的,預見是靈驗的。

  當天晚上,金虔就迎來了入開封府以來最混亂的一夜。

  *

  而在夫子院最東邊的花廳內,包大人放下手中公文,今天第十八次望向斜對面的白面師爺,欲言又止。

  「大人可是有話要問學生?」公孫先生嘆了一口氣,抬頭道。

  「公孫先生,本府思前想後,終有一事不明,還望公孫先生解惑。」

  「大人請講。」公孫先生放下手中毛筆。

  「當初金校尉被判逐出開封府,公孫先生卻命張龍趙虎二人悄悄將金校尉帶回花廳,並暗示本府金校尉便是那救展護衛的關鍵之人,難道那時先生便已知曉金校尉的身份?」

  「大人未免太過高看學生了。」公孫先生搖頭,「金校尉的身份如此隱秘,學生如何能知曉?」

  「那……」

  「學生只是賭一賭罷了。」

  「賭?」包大人一愣。

  公孫先生微微笑道:「想金校尉身懷江湖罕見輕功,能製功能各異藥丸藥彈,言行不羈,行事無常,有鬼神莫測之能,扭轉乾坤之力。如此人物,怎可能是默默無聞之輩?但金校尉年紀尚輕,江湖無名,想必是有名師指點方有此番本領。」

  包大人拈鬚點頭:「公孫先生所言不錯,但天下能人輩出……」

  「大人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公孫先生笑意更甚,「醫仙毒聖在江湖上以脾氣古怪著稱,向來與官府中人毫無瓜葛,可此次竟毫無條件贈與展護衛解藥,其中必有緣由!而這緣由,學生苦思冥想,似乎僅有金校尉能與此二人有所瓜葛。」

  「這倒是。」包大人一臉恍然,也同時笑道,「有絕世輕功、能制些奇奇怪怪的藥彈、又脾氣行事古怪的,放眼整個開封府也就金校尉一人了。」

  「所以學生就斗膽一賭!」公孫先生鳳眼閃閃發亮,「賭金校尉與那醫仙毒聖定有牽連,定有法子尋到此二人蹤跡,所以才以言語詐之。不料……」

  「不料竟詐出醫仙毒聖高徒一個。」包大人搖頭笑道,「本府還未見過如此愛財之人,若不是公孫先生以陞官發財誘之,他怕是死也不會承認吧。」

  「這……」公孫先生拈鬚沉思,「那時學生察言觀色,金校尉雖對學生所言十分嚮往,但最後讓其下定決心的,似乎並非是高官厚祿……」

  「難道是為了展護衛?」包大人失笑道,「公孫先生想太多了吧。」

  「這個嘛……」公孫先生淡笑不語。

  窗外,一道紅影急急走過,一道白影步步緊追,不遠處新搬家入住的某人似乎正在抱頭碎碎念,旁邊眾人苦口婆心似在安慰。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對視一眼,微微搖頭,繼續在日漸熱鬧的環境中埋頭批覆公文大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4:44 PM

青龍珠 十四回 一夜間五人連談 一語驚道破真心

  月華連晝色,燈影雜星光。

  忙碌了整日,深受生理心理雙重壓迫的金虔,在收拾完畢所有家當後,終於可以放鬆精神,決定早早入寢。

  可剛打好洗臉水,手巾還未沾濕,卻聽門外有人敲門。

  金虔嘆了口氣,嘴裡嘀嘀咕咕前去開門:「誰這麼不長眼色半夜三更還來串門……展大人?!」

  門外之人,一身素藍,挺拔身姿,朗目若星,正是金虔的新任鄰居開封府首席偶像展昭。

  「金虔,你歇下了?」展昭望著金虔問道。

  金虔一愣神,嘴裡有些磕巴:「當、當然沒有,展大人有事?」

  哎呦呦,這深更半晚夜半無人這麼大一個美男站在門口——太考驗咱的定力了吧!

  展昭黑眸未偏離半分,仍是定定望著金虔:「展某可否進屋一坐?」

  「自、自然可以!」金虔乾嚥一口唾沫,閃身讓展昭進屋。

  額滴天照大神吶!今個兒這貓兒的眼神怎麼有點直勾勾的?!

  展昭進屋環視一圈,便坐在了桌旁,望了一眼手足無措的金虔,輕輕一笑:「金虔,莫要拘束,過來坐。」

  喂喂,這到底是誰的屋子啊?

  金虔臉皮一抽,磨磨蹭蹭走過去,坐到離展昭最遠的一個凳子上。

  展昭笑容漸漸淡下:「坐得那麼遠,難道是嫌棄展某不成?!」

  「啊!」金虔好似被蠍子蟄了一般跳起身,驚叫道,「咱就知道、咱就知道不對勁兒,你是哪個傢伙?一枝梅還是白玉堂,竟敢三更半夜扮成展大人跑到咱的屋裡來敗壞展大人的名聲,還不速速從實招來,念在咱們患難一場,咱可以求包大人給你一個寬大處理!」

  一邊叫,一邊張牙舞爪衝上去揪展昭的臉皮,誓要將眼前這個身份不明人士臉上的人皮面具扯掉。

  「金校尉,你這是何故?!」來人一把抓住金虔手腕,拉到自己眼前,微慍道。

  剛剛還氣勢如虹的金虔霎時僵立當場。

  湧入鼻腔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淡淡青草香——金虔敢拿自己醫仙毒聖關門大弟子的身份打賭,身上能散發出這種「正統中又有點勾人」味道的人,全大宋僅有某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獨一個。

  而今天這個味道較平常又有些特別,期間還夾雜了一絲淡淡的酒香……

  娘的!是哪個傢伙讓這酒量不咋地的貓科動物喝酒的?

  難道不知道世上有個詞叫「酒後亂那個啥」嗎?!

  金虔極度震驚僵立原地的動作引起了這位不知還保持著幾分清醒醉貓兒的不滿。

  「金虔,你平時不是話很多嗎?為何今日如此安靜?」展昭眨眨眼,好似扇子一般的睫毛在如今幾乎零距離下看起來更添了幾分誘惑。

  救命啊啊啊!!

  金虔在心中哀號,幾乎條件反射想抽出手腕逃到對面公孫竹子的屋裡去。

  可握住金虔手腕的鐵掌猶如鐵鉗一般半分不鬆。

  「你可是在惱展某?」

  「展、展大人說笑,屬下哪會惱展大人……」

  展昭臉色漸漸暗了下來:「你定是在惱展某!」

  「沒有的事兒……」

  「你定是惱這次為救展某害你暴露了醫仙毒聖弟子的身份!」

  「展大人您多想了……」

  「雖說你的身份如今僅有數人知道,但難免會有洩露的一日……」說到這,展昭微蹙眉頭,望向金虔,「你武功不濟、內功不行、輕功馬虎、武器暗器無一通曉……」

  金虔臉皮抽搐:你丫個臭貓,莫不是裝醉專門來數落咱過癮的?!

  「雖說有醫術毒術傍身,但若真遇見厲害的仇家……還有那身份不明形跡可疑的一眾黑衣人,似乎也是衝著醫仙毒聖的名號來的……」

  金虔扭動眉毛:咱說展大人,您是不是非要往咱的痛腳上踩上幾腳才安心啊?

  「展某只要一想到你是為了展某才會暴露身份,才會惹上這些禍事……展某、展某就覺心口……」

  說到這,展昭緊蹙劍眉,閉闔雙目,微微搖頭,俊顏微顯苦澀。

  金虔心臟頓時漏跳半拍——不,是好幾拍。

  喂喂,貓兒你做什麼?咱還沒死呢!你擺出一副掃墓上香的表情作甚?!

  「金虔!」展昭突然睜開雙眼,黑爍眸子清澈見底,幾乎讓人有種此人此時絕對是清醒的錯覺,「展某一直未有機會向你說個謝字,但展某絕非忘恩負義之人,你救展某大恩,展某無以為報,唯有——」

  金虔細眼驟然繃大,心跳靜止,全身細胞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展昭那一開一合的雙唇上,生怕從裡面冒出一句「以身相那個啥」的經典狗血台詞。

  但就在此時,門外驟然響起叩門聲,聲音在寂靜屋內竟好似驚雷一般。

  展昭渾身一震,驀然放開金虔手腕,起身後撤一步,慌忙環顧四周,忽然一挺身,飛身翻上了屋樑,便沒了聲息。

  屋內一片死寂。

  金虔仰頭望著屋樑無言半晌,直到門外繼續傳來不緊不慢的敲門聲,才嘆了口氣前去開門。

  現在可以肯定這貓兒絕對是喝醉了!

  否則光明磊落的御貓大人怎會做出這等翻房樑的糗事。

  話說回來,今兒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為啥一個兩個的都挑這個時候來串門?貓兒也就罷了,這個沒有常識半夜敲門的定然不是什麼好鳥!

  可一開門,金虔就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推論。

  門外之人,頎長身形,一身儒衫,雙眸清亮,絕對是奉公守法居家好人不二人選。

  「顏兄?!」金虔一愣。

  顏查散微微一笑:「金兄可是已經歇息?」

  喂喂,這台詞怎麼有點耳熟?

  「還沒……」

  「顏某可否入內一坐?」

  台詞果然很熟。

  「請吧……」

  待金虔在顏查散對面坐好,不禁又神經緊張將眼前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才不放心道:「顏兄今晚沒喝酒吧?」

  顏查散一愣:「顏某從不飲酒。」隨後瞭然,「金兄是聽說白少俠請了展大人和梅少俠去喝酒,以為顏某也去了,所以才有所一問吧。」

  金虔咬牙:好你個白耗子,原來是你幹得好事!

  「那不知顏兄深夜前來,有何要事?」金虔順了順氣問道。

  「深夜叨擾,自是有要事相告。」顏查散正色道,「顏某是受人之託,為金兄送信的。」

  「誒?」

  只見顏查散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遞給金虔道:「金兄一看便知。」

  金虔抽出信紙打開一看,頓時七竅生煙:

  信紙有兩張:

  第一張,字跡端正,力透紙背,顯然是大師父醫仙所書。

  乖乖徒兒如晤:

  黃干此人,嫉賢妒能,此去汴京,定會獨佔首功,若所料不錯,怕還會誣陷乖乖徒兒與那展昭。

  黃干所取解藥,其中未加藥引,太后服下,定會昏迷不醒,無藥可治,唯有為師教徒兒的法子可治。

  待太后毒入骨髓之時,若是徒兒安好,展昭尚存,有徒兒血引、展昭真氣相助,針術相輔,太后定可無恙。

  到時,無論黃干如何狡辯,也難脫其罪。

  此信交予顏家小哥轉交,為師信徒兒定會化險為夷。

  師:醫仙

  第二張,字跡狂草不羈,自是二師父毒聖所寫,整張紙上僅有一句話:

  敢搶我徒兒的功勞,找死!

  師:毒聖

  果然是這兩個師父搞得鬼!

  金虔趴在桌上幾乎全身脫力。

  「金兄的二位師父果然料事如神,若不是兩位前輩早有安排,換了解藥,金兄和展大人怕是難逃此劫。」顏查散一臉敬色道。

  金虔抬眼,小心翼翼問道:「顏兄可是已經知道咱的身份?」

  顏查散一笑:「二位前輩臨行交予此信之時,已經告知顏某,金兄放心,顏某定當守口如瓶,絕不會將金兄身份外洩。」

  「多謝顏兄。」金虔抱拳,想了想又道,「那堂上榆林村一眾村民所言……」

  「自是顏某告知,那幾日所有鄉親都毫無意識,事實到底如何,也只能聽顏某和小弟轉述了。」

  果然是這對兄弟聯合眾村民改串的證詞。

  「……那一枝梅為何又會與你們一同前來?」

  顏查散嘆了口氣:「這還多虧二位前輩高瞻遠矚,又救了榆林村眾人一次。」

  「此話怎講?」金虔一愣。

  「展大人、金兄和白少俠走後不過半日,梅兄便匆匆趕回,說二位前輩怕有人加害村民令我等立即離開榆林村避難,結果正如二位前輩所料,我們前腳剛剛離開,便有殺手前來滅口,多虧了梅兄武藝高超智謀超群,一路護送,我等才逃出一命。加之二位前輩也有所交待,若當真有殺手來襲,定是開封送藥之事有變,令我等立即啟程前往開封為證。」說到這,顏查散喘了口氣,「幸好趕得及,否則顏查散一生不得心安。」

  「原來是這樣。」金虔聽到此處也不由捏了一把冷汗,對那一枝梅的鐵公雞行徑寬容了幾分。

  二位師父果然高瞻遠矚,啟用了一枝梅這位江湖逃跑成功率最高之人前來助陣,若是江湖上其他的阿貓阿狗前來,怕還沒有這個本事將一眾村民平安送達。

  「那堂上你和小逸說什麼黃干內功不濟是否也是二位師父的意思?」金虔又突然想起顏查散和小逸在堂上那番一唱一和的精彩表演,問道。

  顏查散勾唇一笑:「那是顏某路上臨時想出的。」

  「誒?!」金虔驚異。

  「顏某一路之上無事可做,便常常想,若自己是那黃干,罪行敗露之後該如何狡辯脫罪,這才想起那解藥乃是由展大人之手交予黃干,若是黃干一口咬定是展大人在其中做了手腳,展大人定是百口莫辯,所以便想出了內功不濟一說。」

  金虔目瞪口呆,定定盯著顏查散許久,直盯得對面之人臉皮微微泛紅,才深有感觸道出一句:「顏兄,你與公孫先生定有不少共同語言!」

  這、這簡直就是隱藏的腹黑屬性啊!

  「共同語言?」

  「就是知己、知音、相逢恨晚的意思!」

  顏查散斂目思索片刻,露出了然之色,笑道:「金兄言辭玄妙,果真奇人。」

  「顏兄客氣……」

  顏查散搖頭:「顏某並非說客氣話。顏某一直以為,雖然此次九死一生凶險異常,但卻能遇到金兄,實乃顏某一生幸事!」

  金虔突然一個激靈,只覺背後一股寒氣蔓延,寒氣的源頭似乎是房樑之上。

  「顏兄過譽了,金虔實在愧不敢當。」金虔忙抱拳推辭道。

  雖不明那貓兒為何莫名散發寒氣?但……醉酒的人哪有常理可言!

  顏查散也同時抱拳:「金兄小小年紀,但心思細膩,行事雖不拘一格,但絕不乏磊落本性,實乃少年英雄,且言談之間,平易近人,令人不禁心生親近之感。」

  嘖!寒氣好似突然加重了!!

  「那、那個,顏兄……」金虔慘白著臉道。

  「啊!是顏某唐突了。」顏查散雙頰一紅,垂首道,「顏某隻是因為這幾日心中鬱結,無人可訴,面對金兄一時說多了,還望金兄莫怪。」

  「不怪、不怪!」金虔忙道:「不知顏兄為何事鬱鬱寡歡?」

  趕緊換個話題、換個話題!

  顏查散長嘆一口氣,望了金虔一眼,猶豫半天才道:「小逸好似打算拜一枝梅為師……」

  「什麼?!」金虔大驚。

  喂喂,這個消息也太勁爆了吧!

  「這幾日,小逸總是望著窗口發呆,就和一年前不知從何處學會了偷盜之術之時一摸一樣。」

  「等等,什麼一年前?」

  「一年前,小逸出門整日未歸,回來後就常常一個人練習一種詭異的身法和繩索捲旋之術,後來家中就常常莫名多出一些米麵菜油,經顏某多方打探,原來竟是小逸從一家欺行霸市的米行偷出來的。唉!顏家雖然家境貧寒,但絕對是家世清白,如今竟出了個偷兒,這讓顏某如何面對列祖列宗,泉下父母?!所以顏某對小逸的嚴加斥責,這才斷了他做偷兒的念頭,直到遇到二位前輩……」

  說到這,顏查散不由搖了搖頭,「自從見了一枝梅路上擊退殺手之後,小逸就常常一副若有所思模樣,顏某怕他是見了一枝梅的身手本事,所以又興起了做偷兒的念頭……」

  「這……」金虔實在不知該用什麼詞安慰眼前這位懷有「可憐天下父母心」的兄長。

  「金兄!」顏查散突然身形湊前,雙眸閃閃望向金虔,「小逸與金兄甚為投緣,不如請金兄去勸勸小逸,讓他斷了這個念頭!」

  「誒?!咱?!」金虔驚詫莫名,「這怕是不妥吧……」

  「就算顏某求你!」

  「這……那……」

  「金兄……」

  「咚咚!」

  就在金虔推脫無能一籌莫展之際,門外第三次響起了敲門聲,不同的是,這次還附帶了招呼:

  「金虔,還沒睡吧!開門!」

  「是小逸!」顏查散忽的一下從椅子上蹦起,滿屋亂轉,「若是讓小逸知道我來此求金兄勸他……會不會一氣之下立即去拜一枝梅為師?這、這這,不能讓小逸知道我在這!」

  說到這,顏查散雙眸一亮,直奔床邊衣櫃,一拉櫃門貓腰躲了進去,身手頗為矯健。

  「……」

  這算怎麼回事兒?

  金虔默然瞪著衣櫃半晌,又抬頭瞅了一眼房樑,無精打采走到門前拉開門閂。

  「怎麼這麼慢?!」小逸嘟嘟囔囔走到桌邊坐下,十分熟絡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喊得我嘴都乾了。」

  「這麼晚了,什麼事兒啊?」金虔也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這已經是今晚第三位面談者了,咱還真需要喝點茶潤潤嗓子。

  小逸抹了抹嘴角的水漬:「不晚我還不來了呢!金虔,你嘴上功夫厲害,不如教教我如何說服人?」

  「誒?」

  「我想拜一枝梅為師,做一個聞名天下的大盜,就怕哥哥不答應,你教我,該怎麼說哥哥才不會反對?」

  「咚」金虔腦門磕在了桌邊上。

  同時,衣櫃裡也傳出「咚」的一聲。

  「什麼聲音?」小逸皺眉。

  「沒、沒什麼,可能是老鼠。」金虔忙擺手道,「你剛剛說要拜一枝梅為師?為何?」

  小逸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自然是要做天下第一的大盜!」

  「咳咳,小逸,大盜似乎是作姦犯科之徒,沒什麼好下場的!」

  「你懂什麼?!」小逸一挺身,「我要做的是懲惡揚善劫富濟貧的義盜!」

  金虔再接再厲:「懲惡揚善劫富濟貧可以去做官……」

  小逸頓時蔫了下來:「我可不是唸書的料,那些之乎者也一個字也記不住,可不比哥哥只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的本事,若說顏家能當官的,定是哥哥了!」

  說到這,小逸又突然來了精神,「不過,並非只有當官才能幫百姓做事!你看這次,醫仙毒聖兩個怪老頭,還有一枝梅、白玉堂,不都是江湖人?!還有展大哥和金虔你,雖然身在官府,可真論起來,也是半個江湖人!可再看那個什麼黃干,雖然官居高位,但簡直就是個雜碎!」

  「這個……所言有理……」金虔立場開始動搖。

  「能否為百姓做事,做不做官沒關係,是不是盜賊也沒關係,僅是真心為之、問心無愧、唯心而已!」小逸一臉慷慨做了總結性陳詞。

  「說得好!」金虔幾乎拍手歡呼。

  衣櫃裡又傳來「咚」的一聲。

  兩人同時望向頻頻發出異聲的衣櫃。

  「你這的老鼠可夠大的!」小逸一皺眉,起身朝衣櫃走去,「這麼大的老鼠,晚上鬧起來怎麼睡啊?我幫你捉出來!」

  「誒!!不、不用了!」金虔趕忙衝過去,堵在小逸身前。

  「怎麼?瞧不起我?」小逸挽起袖子,「別看我個子沒你高,可若說抓耗子,在我們村我可是第一好手。」

  「真、真的不用了!」金虔死死擋在衣櫃門前,拚命搖頭道。

  「不用擔心,這耗子我一定手到擒來!」

  「真、真的不用了……」

  「咚咚!」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

  小逸驚得跳起身:「這麼晚了是誰?啊!該不會是我哥吧?!對了,白天好似聽他說要來給你送什麼信的!啊呀,若是讓他看見我在你這,一定會猜到我是來幹什麼的!糟了!糟了!我趕緊要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能讓我哥看見!」

  說到這,小逸一掃死死護住衣櫃決不妥協狀的金虔,目光一瞥,突然就地臥倒,一個滾身,躲到了床底下。

  「……」

  金虔默然望著床鋪半晌,又看了一眼衣櫃,最後望了一眼房樑,十分淡定的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

  一陣勁風撲面而來,一抹黑影從眼前一晃而過,在一眨眼,屋中已經多了一位自斟自飲茶水,悠然自得,頭頂一撮銀毛的天下第一神偷。

  金虔默然關好房門,走到一枝梅對面坐好,等候這位不請自來的傢伙說話。

  「金兄,一個人啊。」一枝梅懶懶道。

  金虔抽了抽臉皮。

  一個人?都能湊成一桌麻將了!

  「梅兄這麼晚有事嗎?」

  「無事、無事,只是到你這尋個清靜。」一枝梅道。

  「誒?」

  「白兄今日也不知是為何,非要拉著在下和展大人喝酒,這一喝就喝了八九壇的上好女兒紅,展大人倒是聰明,自己先尋個藉口遁走,害得白兄又拉著在下喝了三壇,在下實在是熬不住了,這才趁白兄如廁之時溜走,想來想去,還是到金兄這裡避一避的好。」說完這句,一枝梅打了個嗝,頓時一股酒臭味撲面而來。

  金虔掩口遮鼻,雙眼恨恨放光。

  好你個白耗子,這才入住開封府的第一晚,就塑造了兩個酒鬼,其中一個還是平時滴酒不沾的模範員工貓兒大人,真是功勞不小啊!

  金虔冷哼一聲:「梅兄過謙了吧。想梅兄在臨風樓敢擺下三道酒關試探來人,這酒量想必是不錯的!」

  「非也!非也!」一枝梅晃晃悠悠搖頭道,「這酒啊,淺嚐輒飲細品其味自是風雅,但若是喝多了,定會醉酒誤事的……」

  「醉酒誤事?」金虔一下來了精神,八卦之火熊熊燃起,「莫不是梅兄因為醉酒做過什麼錯事?」

  難道這是今晚的第二大爆料?

  「誤事?在下天下第一神偷,怎麼可能因為醉酒誤事?」一枝梅自豪一笑,軟塌塌的胳膊晃了晃,「什麼……一年前…教了一個小孩兩手功夫,騙他說要收他為徒做天下第一高手什麼的……這種事是絕對不會有的……哈哈哈……」

  金虔可憐的腦門今晚第二次磕在了桌沿上。

  感情小逸一年前萌發的神偷夢想的源頭在這裡。

  慢著,難怪咱總覺著小逸的步法身形還有甩繩索的手法和一枝梅有些相似,想不到竟真是這個傢伙教的!

  衣櫃裡和床底下一前一後發出兩個怪聲。

  「什、什麼聲音?」一枝梅突然站起身,眯著兩隻眼睛努力尋找焦距。

  「無事!梅兄你安心坐著吧!」金虔按住一枝梅肩膀又把他壓回座位,想了想衣櫃內床底下的兩位旁聽人士,問了一句,「不知梅兄可有收徒的打算?」

  「收徒?!」一枝梅好似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撫掌大笑道,「在下一個人多逍遙自在,怎會做收徒這等麻煩的蠢事。」

  衣櫃裡和床底下又同時發出怪聲。

  「金兄,你這屋裡怎麼總有種怪聲?」一枝梅豎著耳朵莫名道。

  金虔卻是直接忽略這個問題:「梅兄,你大小也算個『梅門』的掌門,難道就不想尋一位稱心的徒兒為你端茶倒水捶腿按肩?」

  「這麼一說,好似有個徒兒也是不錯……」一枝梅眯眼想了想,點頭道,突然,又使勁兒搖了搖頭,「可惜不行啊!『梅門』開山祖師有訓,本門秘笈只可傳於本門首席弟子,也就是未來的掌門人,若私自傳他人,就……就這輩子偷不到半錢銀子!」

  果然是神偷門派立下的規矩,很務實嘛!

  金虔挑眉:「不知這條門規和梅兄是否收徒有何干係?」

  一枝梅長嘆一口氣,幽幽道:「一年前在下醉酒之時教給一個孩童一種輕功步法,雖然只是皮毛,但那輕功步法卻是……」

  「是你們『梅門』的秘笈?!」金虔合理猜測道。

  一枝梅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道:「依照本門門規,這秘笈只可教給掌門首席弟子,所以,那個孩童應該就算是在下的首席弟子了……」

  「……梅兄收那孩童為徒不就行了?」

  「麻煩的是……嗝!」一枝梅打了個酒嗝,無意識晃了晃手指,「那時在下易了容,醉的又太過厲害,事後想起,除了依稀記得自己一時興起教了兩招步法外,根本不記得自己易容成了何種相貌,又是在哪裡遇見的孩童,那孩童又長得何種模樣……」

  金虔滿頭黑線,目光瞥向自己的床鋪。

  小逸啊,你確定要拜這種人為師?

  「所以說醉酒誤事啊……」一枝梅撲通一聲趴在桌上,「在下的好徒兒,你在哪裡啊?」

  金虔扶額,長嘆一口氣,決定將據實以告:「梅兄,其實……」

  「咚咚!」

  敲門聲再一次十分不識相的響起,還夾雜了一聲呼喊:「一枝梅,你是不是在裡面?」

  「白玉堂?!」一枝梅猛地從桌上爬起身,驚道,「他竟尋到這兒來?不成、不成,在下絕不能再喝了!」

  相比之下,金虔可稱得上是從容不迫泰然處之,淡然掃了大門一眼,不緊不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嘖,依照這個劇情發展,輪也該輪到這隻小白鼠了。

  再看那一枝梅,驚慌過後,便開始尋找藏身之地,第一選擇就是腳尖點地往房樑上飛。

  幸好金虔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一枝梅的腰帶,疾呼道:「這、這房樑不結實……」

  一枝梅眼角一掃,又沖衣櫃奔去。

  「啊啊!!」金虔一溜煙衝到了一枝梅前面,死死拽住櫃門,「這櫃子、櫃子裡面滿了!」

  一枝梅慌了神,一彎腰就要鑽床底。

  「梅兄!」金虔死命拽住一枝梅衣領往外拖,「床底下全是耗子,鑽不得鑽不得!」

  「那該如何是好?」一枝梅跳腳。

  「這、這……」金虔細眼餘光環顧屋內,剛搬家入住,屋內就只有衣櫃一個、床鋪一張、乾巴木桌標配四張木凳幾件家當,可這衣櫃、床底已經人滿為患,房樑也被某隻貓兒佔領,哪裡還有藏人的地方?

  「桌子底下、對,桌子底下!」一枝梅突然驚喜喊道,一溜煙鑽到了放置茶碗的木桌下。

  金虔望著那毫無遮擋效果光禿禿的四條木腿,又看了看桌下一覽無遺一枝梅的烏龜造型,頂著滿頭黑線,抓起一張床單蓋在了木桌上,將木桌上下遮了個嚴嚴實實。

  「一枝梅,這回還捉不到你?!」白玉堂一腳踹開房門,十分囂張衝了進來。

  「白五爺,這半夜三更的為何擅闖民居啊?」金虔僵著臉問道。

  「小金子?你在這裡作甚?」白玉堂雙頰桃紅,桃花眼迷離,腳步不穩,一看就是酒精超標的造型,「啊,對了,這裡是小金子的屋子!」又環視屋內一週,「奇怪,剛剛在外面明明聽到一枝梅的聲音,怎麼沒有?」

  金虔翻了個白眼,一邊將這個醉老鼠往門外推一邊道,「白五爺若是要找人,還是去別處吧!」

  「別處?」白玉堂一扭身,避開金虔,嗖得一下坐到鋪著大張床單的木桌前,嘿嘿笑道,「五爺我偏不去別處。尋不到那一直黴,找小金子喝酒也不錯!」

  說到這,不知從哪變出一壺酒,放在了桌上:「小金子,陪白、白五爺喝酒!」

  金虔只覺頭痛欲裂,坐在白玉堂對面,捂著鼻子道:「白五爺,聽咱一句勸,醉酒傷身,瞧您今個兒喝得著實已經不少了,還是回屋早點洗洗睡吧!」

  「睡?睡什麼睡?」白玉堂晃著酒杯,眯著桃花眼,突然貼近金虔,一臉朦朧笑意,害得金虔心跳頓時七上八下,「白五爺最近心煩的緊,睡不著……」

  霎時間,一股熟悉氣息從背後猛烈席捲而來,金虔全身汗毛一哆嗦,當下立斷掉轉屁股換了個離白玉堂較遠的位置,「白五爺,所謂借酒消愁愁更愁……」

  有沒有搞錯?!樑上的那隻貓兒怎麼又突然飈殺氣了?!

  「借酒消愁愁更愁……」白玉堂桃花眼迷離,雙唇吐酒香,拍著桌面喝道,「好!說得~好~小金子說得好!這~不喝酒還好,一喝酒,五爺心裡想得都是那人……」

  「哦——」金虔無意識應了一聲,忽又意識到白玉堂剛剛說了什麼,細眼頓時繃得又圓又大,一串驚呼脫口而出,「誒?!誒!誒?!!」

  剛剛這小白鼠說啥?什麼「心裡想的都是那人?!

  買糕的!莫不是這是今晚最勁爆的消息——江湖上鼎鼎大名風流俠客錦毛鼠白玉堂的緋聞爆料吧?!

  「咳咳……」金虔此時是細眼放光,雙頰緋紅,聲音都變了調,就差手裡沒端個隱藏攝像機了,「五爺,你剛剛說的那個人是誰啊?」

  白玉堂卻是不理金虔,自顧自端著酒杯仰脖灌下一口,緊蹙劍眉道:「五爺我實在不明白,見不到那人,心裡總是惦記,見到那人,又多半被氣個半死……」

  金虔渾身的八卦之血都沸騰了:「嗯嗯!然後呢?」

  白玉堂搖頭:「可又偏偏聽不得別人說那人的壞話……」

  「接著呢?!」金虔全身細胞都激動得扭起了秧歌。

  「看那人受辱、受冤枉,自己卻偏偏只能眼睜睜看著……就覺著這心口……心口……」白玉堂一手抓住胸前衣襟,一副西子捧心我見猶憐狀,「好似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一般難受……」說到這,白玉堂突然又抬頭望向金虔,一臉不解,「小金子你說,天底下怎麼有如此傻的人,明明是被人冤枉的,還傻呼呼的承認……小金子?你為何如此模樣?!」

  但見金虔雙手合十,頭頸微揚,雙頰潮紅,細眼泛出水光,一臉「我圓滿了」的表情。

  「白五爺,咱是在為你高興啊!」

  「高興?」白玉堂桃花眼一瞪,一把揪住金虔領口,怒道,「五爺我如此心煩,你竟然還高興?!」

  「咳咳……」金虔費力將醉老鼠爪子扒下,「不知白五爺可曾聽過一句詞?」

  「什麼詞?」

  金虔一挑眉,以京劇腔調念道:「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恭喜白五爺、賀喜白五爺、終於尋到心儀之人啊!」

  「酒入……相思淚!」白玉堂驚得連手裡的酒杯跌落都未發現,頓時酒醒了大半,「什、什麼心儀之人?!小金子你莫要胡說!!」

  金虔一臉無辜:「咱哪裡胡說了?!這可都是五爺你剛剛自己說的!」

  「胡、胡說!」白玉堂暴跳如雷,臉紅脖子粗吼道,「我什麼時候說過?!」

  金虔微微搖頭:「五爺你剛剛是不是說『見不到那人,心裡總是惦記』?」

  「那、那又如何?」

  「這就叫『一如不見如隔三秋』!」

  白玉堂臉色泛白。

  「五爺是不是還說『見到那人,多半被氣個半死』?」

  「我……」

  「這就叫『歡喜冤家』!」

  白玉堂臉色由白改青。

  「五爺還說『聽不得別人說那人的壞話』,這就叫『這是我的人,除了我,誰也不能欺負』,嗯……所謂的獨佔欲!」

  白玉堂臉色由青轉黑。

  「若是那人受了委屈,五爺的心裡就難受——這就叫『感同身受、刻骨銘心』!」

  白玉堂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雙眼呆滯。

  「從五爺描述的上述症狀來看,五爺你對那人已是一往情深相思入骨情根深種山無棱天地合才敢……咳咳,那個……總之一句話,沒得救了!」金虔一本正經總結道。

  白玉堂仿若被雷電劈中一般,神情恍惚,身形不穩,連說話也沒了底氣:「住、住口……五、五爺我怎、怎麼可能……」

  「五爺,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五爺的意中人到底是哪裡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江湖俠女,只要五爺您開口,小的鞍前馬後跑腿打雜都不是問題,一定能幫五爺你抱得美人歸!只要到時候五爺這媒人紅包……」小金搓著雙手,一副資深媒婆表情湊上前道。

  「一派胡言!」白玉堂忽然大喝一聲,「啪」得一聲拍裂桌面,雙目赤紅瞪了金虔一眼,轉身施展輕功奪門而去。

  若不是臨出門之時被門檻絆了一個趔趄,倒也勉強能稱的上是身形瀟灑。

  「五爺您要是想通了想尋人做媒,一定先來找咱啊!價錢什麼的好商量啊!」金虔衝著房頂上疾馳而去的白影呼道。

  夜色裡那抹白影身形劇烈一晃,險些從半空跌下來。

  金虔望著瞬間消失的白影,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回身望著一枝梅捂著腦門,從裂成兩半的桌子下鑽了出來。

  「哎呦,白兄下手也太狠了吧!」

  「啊!梅兄你沒事吧?!」金虔忙回身攙住一枝梅,慇勤道。

  一枝梅眼角一跳,滿臉防備倒退一步甩開金虔雙手:「金兄你要作甚?在下可沒有什麼心儀之人讓金兄去說媒!」

  「心儀之人沒有,乖乖徒兒可想要?」金虔一臉猥瑣嘿嘿笑道。

  「徒兒?什麼徒兒?」一枝梅揉著腦門瞥了金虔一眼,突然,猛得扭頭瞪著金虔,「莫不是?!難道金兄知道那個孩童如今在何處?」

  金虔洋洋自得點了點頭。

  「金兄可否告知在下?」

  「這個……當然!」金虔煞有介事豎起一根手指,「只要這個數!」

  一枝梅一愣,隨即恍然,苦笑道:「金兄,以我們的交情……」

  「親兄弟明算賬!」金虔毫不退縮。

  一枝梅揉著額頭,嘆了口氣:「罷了,遇上金兄在下算認了。」頓了頓,又問,「不知金兄豎起一根手指是要一百兩還是一千兩?」

  「這個……」金虔正欲回答,卻被一聲怒喝打斷。

  「姓金的,你莫要太過分!」

  只見小逸從床底噌噌爬出,一陣風似地衝到兩人面前,狠狠瞪了金虔一眼,又轉頭將一枝梅上上下下打量了遍:

  「原來你就是一年前那個胡亂喝醉酒教人功夫的大鬍子!哼,枉我顏查逸還心心唸唸打算拜你為師,想不到你竟然連我的樣子都記不得!要你這等師父有何用?!」

  說罷,小逸一扭頭,氣呼呼衝出大門。

  一枝梅愣在原地,一臉不明所以。

  「唉,可惜了,咱的一百兩線索費泡湯了……」金虔垂頭喪氣嘆道。

  「金、金兄的意思是,那個臭小鬼小逸就是……」一枝梅結結巴巴道。

  「恭喜梅門尋得首席弟子,梅兄後繼有人,梅門發揚光大有望……」金虔抱拳,有氣無力恭賀道。

  一枝梅立即鳳眼泛出亮光,嗖得一下就不見了蹤影。

  金虔望著四敞大開的大門半晌,才回頭對步伐沉重緩緩走來的之人道:「顏兄,節哀順變。」

  顏查散長嘆了一口氣:「想不到一年前原來是一枝梅……唉,這二人果然有師徒的緣分……只是我顏家世代清白,如今竟……」

  「顏兄!」金虔一拍顏查散肩膀,「剛剛小逸所言你也聽到了,咱倒是覺得小逸有一句話說得甚好。是否為百姓做事,是何身份並無要緊,重要的是真心為之、問心無愧!所謂唯心而已!」

  顏查散緩緩抬頭,一雙清目望向金虔。

  金虔老氣橫秋嘆了口氣道:「小逸一個乳臭未乾的臭小鬼都明白,難道飽讀聖賢書的顏兄還窺不破嗎?」

  顏查散定定望著金虔半晌,清眸中光波閃耀,忽然釋然一笑,道:「是顏某狹隘了!」又一抱拳,「多謝金兄!」

  「顏兄言重。」金虔回禮。

  「夜已深,顏某就此別過。」

  「請。」

  顏查散走到門前,又突然回頭,正色道:「能認識金兄,果然是顏查散一生之幸!」

  明朗月色下,清雋書生眸若清水,突然讓金虔一陣恍惚,再回神之時,顏查散不知何時已經離去。

  送走這四位大神,金虔總算是鬆了口氣,抬手拍了拍腮幫子,深吸一口氣,決定去歡送最後一位最難纏的貓兒大神。

  可一回頭,嚇得險些驚叫出聲。

  濃濃夜色下,展昭直直立在房間正中,一襲藍衫隨風飛舞,俊逸容顏上一片慘白,雙眉微蹙,薄唇緊抿,一雙眸子黑若無底深潭,一動不動定定望著金虔。

  金虔被看得渾身發毛,只覺似乎有什麼大大不對勁兒。

  「展、展大人,您沒事吧?」金虔細細打量展昭一圈,終是有些擔心,向前走了一步。

  展昭神色一動,目光偏移,突然後退一步。

  誒?!金虔一愣。

  從來都是這貓兒對咱步步緊逼咄咄逼人,怎麼今日卻先怯了場?難道這貓兒做了什麼對不起咱的虧心事?

  金虔暗自臆測,又向前逼近一步:「展大人您真沒事吧?!」

  「別過來!」展昭突然大喝一聲,把金虔嚇得猛然倒退數步,腳後跟一下撞到門檻上,頓時失去平衡,向後仰倒。

  展昭臉上劃過一絲慌色,身形驟然前衝欲探手扶住金虔,可就手指距離金虔手臂不到一寸之時,又生生剎住。

  金虔頓時摔了個四仰八叉,口中哎呦呦直叫喚。

  「抱、抱歉!」平時的沉穩有度的展大人此時卻是一臉不知所措乾巴巴站在金虔身側,「展、展某並非有意……」

  「無事、無事,咱皮糙肉厚的,摔一兩跤不打緊的。」金虔揉著屁股晃晃悠悠站了起來,雖然口稱無事,但這一跤摔得著實結實,陣陣劇痛頓讓金虔紅了細眼。

  不料展昭一見金虔眼中淚光,突然臉色大變,一隻手猛然抓住胸前衣襟,蹬蹬蹬倒退數步:「展、展某先行告退!」

  說罷,一縱身飛旋而起,腳尖點屋簷,飛馳而去。

  「哎?」金虔捂著屁股,莫名喊道,「展大人,您要去哪兒?您的寢室不是在咱的隔壁嗎——」

  朗朗月色下,半空中的藍影猛得一震,但還是堅定不移的飛向遠方。

  金虔仰著脖子望了半盞茶時間,才搖頭放棄,回屋關門,將屋中簡單收拾了一下,拉開被子縮進被窩。

  久違的安靜終於回到了屋中。

  許久,就見床鋪上的那個名為金虔的蠶蛹突然破蛹而出,氣急敗壞叫道:

  「都怪那隻臭耗子,吃飽了撐的請誰喝酒不好,偏請那隻沒什麼酒量的貓兒,這也不知這貓兒是酒精中毒還是酒精過敏,這一晚上沒有一個舉動是正常的!」

  氣呼呼喘了兩口,金虔又咬牙切齒道:「偏偏這醉老鼠又跑到咱屋裡胡言亂語,說什麼『見不到總是惦記,見到了又氣個半死,見不得別人說他的壞話,一見那人受委屈就心裡難受』亂七八糟的,就算白耗子你要找咱當媒婆,也要挑個風和日麗陽光燦爛的大白天來送銀子啊!這半夜三更的亂說一氣,搞得咱都產生了後遺症!現在滿腦子都是……嘎!」

  叫罵之聲啞然而止,若是有鏡子,金虔一定會十分「驚喜」的發現,此時的自己表情和剛剛展昭的表情是如出一撤。

  「這、這麼說起來,咱好像也是見不到那人就總是惦記,見了多半被氣得半死,見不得外人說他的壞話,見他受委屈心口一抽一抽的,還、還置生死於不顧捨身成仁殺生取義暴露了身份救人……」

  「啊啊啊啊!不是吧?!咱、咱怎麼可能對那隻貓兒……不不不,淡定淡定,這絕對不可能!雖然症狀一樣,但咱與那白耗子的病因絕對有本質的差別。」

  「嗯……讓咱想想,見不到貓兒總是惦記——這是因為——對,是因為貓兒相貌好,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總想見貓兒也是人之常情!」

  「見不得他人說貓兒的壞話……這、這是自然,貓兒是開封府的形象代言人,詆毀貓兒就是詆毀開封府,就是斷咱的財路,自然不成!」

  「至於見到貓兒多半會被氣個半死——更正更正,這絕不是什麼歡喜冤家,何況也不是氣個半死,而是被那隻壞脾氣的貓兒整的半死,這條可以忽略、忽略!」

  「最後,見到貓兒受委屈心口就一抽一抽的……嗯、這、這個是……是因為……因為……對了,是因為貓兒是開封府鎮府之寶、福利之源,所以他若是受了委屈,會導致心情不佳,心情不佳會導致福利下降,所、所以……為了咱的福利和獎金,咱才會冒險暴露身份去救人!沒錯!就是這樣!」

  對自身症狀分析完畢,金虔十分滿意,頓感心曠神怡,全身舒坦,倒頭就睡,不過數秒中,就甜甜沉入夢鄉。

  於是,這個十分關鍵的問題就在某位現代人的自我麻醉阿Q精神勝利法催眠下,被遠遠拋到了腦後。

  而在汴京城西一座酒樓屋頂,某位號稱「風流天下我一人」的江湖名俠竟也頂著嗖嗖的冷風做與金虔同樣的事情。

  「胡說八道!一派胡言!」白玉堂抱著腦袋,嘟嘟囔囔道,「惦記那隻臭貓是因為那臭貓還未和五爺我分出勝負,偏偏每次見到臭貓不是破案就是抓人,比試不成五爺我自然會被氣個半死。」

  「至於見不得他人說那臭貓的壞話,這、這是當然,那臭貓雖然不濟,但與五爺我在江湖上也算齊名,說他的壞話不就是說五爺的壞話,自然不成!」

  「還、還有心口……那、那是因為五爺我怕會失去摯友所以……所以……啊!原來五爺我已經將那隻臭貓當成了朋友,所以才會這樣!原來如此!我就說嘛,五爺我一生風流瀟灑,多少名門淑女都看不上眼,怎會對一個臭男人……哼!」

  「何況這麼一想,對小金子似乎也是如此……慢著……小金子也是個臭男人!不對不對,對小金子一定是就如同自己的胞弟一般,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於是某隻醉老鼠也在自己堅持不懈自我開脫自我治療下,撫平了心理創傷恢復了心理健康。

  而遠在汴京城東一棵百年老樹上,某位剛正不阿正直誠懇認死理的御前四品護衛顯然沒有這二人優秀的自我催眠素質。

  此時,筆直藍影正端端立在古樹頂尖,望著夜空中皎潔如銀的明月,任素藍衣袂隨風狂舞,憑縷縷青絲亂拂玉顏。

  「一往情深……」劍眉微蹙。

  「相思入骨……」嘴角溢出苦笑。

  「情根深種……」修長手指撫上心口。

  雙目緊緊閡起,長密睫毛微微顫動:「果然……沒救了嗎……」

  *

  金虔覺著這幾日有些不大舒服,也說不上哪裡不對勁兒,但就是覺著心口發悶,渾身難受,幹什麼都沒精神。

  為此還特地去銀號探望自己存了死期的那八十兩黃金,一一翻查了牆縫裡、地磚下、衣櫃後的所有隱秘私房錢藏所,可情況卻未有絲毫好轉。

  「難道是感冒了?還是風寒了?」金虔坐在門檻上,摸著自己的脈搏,一臉納悶,「可這脈相不像啊……」

  「金兄,你這是?」抱著一摞文書路過的顏查散停下腳步,不放心道,「臉色如此之差,可是身體抱恙?」

  「好像不是……」金虔撓撓腦袋,「顏兄,又去花廳幫公孫先生送文書啊?」

  顏查散點點頭。

  「小逸留書出走,你這當哥哥一點都不擔心?」金虔有些納悶道。

  沒錯,在那「混亂一夜」之後的第二日,小逸就留書離家出走,說要尋遍江湖找一個比一枝梅強百倍的師父以完成他做天下第一義賊的夢想。

  「有何擔心之處?」顏查散笑而反問道,「梅兄不是火燒屁股一般去追了嗎?以梅兄的本事,在下相信不出半日定會尋回小逸。」

  「可今天都第五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想必是某人不肯認梅兄做師父,梅兄正在頭痛無暇顧及回傳消息吧。」顏查散酌定道。

  金虔望著一臉坦然的顏查散,眯眼笑道:「顏兄想通了?顏兄不是說顏家世代清白,若是出了個偷兒……」

  「只要小逸一心向善,就算做個聞名天下的義賊又有何不可?」顏查微微一笑,「連顏某一介酸儒都能明白,金兄堂堂開封府的校尉大人難道還窺不破嗎?」

  「誒?」金虔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盤上被堵得無言以對,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眯著眼惡狠狠道,「顏兄口才不錯啊!有機會不如上市集與咱切磋切磋?」

  「金兄說笑了。」顏查散趕緊打起了哈哈,抱起文書一溜煙跑了好遠,「金兄的本事在下清楚的很,切磋一事還是算了吧。」

  「算你小子跑得快!」金虔一副戰無不克的囂張模樣,突然覺得自己胸口那股悶氣似乎散去了不少。

  可院門口傳來的一個聲音又讓那股悶氣直衝腦門。

  「哎?貓兒,你站在這發什麼呆啊?難道大白天的做夢不成?」

  金虔回頭一看,只見白玉堂抱著寶劍從牆頭躍下,瞅著好似樹樁子一般立在院門口的藍衫人調笑道。

  目光移向那抹筆直藍影,金虔只覺心頭一跳。

  依舊是身如松柏,藍衣如蔚,依舊是眉如劍鋒,眸若朗星,可是……

  「臭貓!怎麼才幾天沒見你就瘦了一大圈?」小白鼠咋呼道。

  何止瘦了一大圈?!

  金虔暗自悱惻:看那腰身的尺寸,最起碼縮了一寸二,再看一雙黑眼圈,至少四天四夜沒闔眼,還有這皮膚光澤暗淡程度眼中紅血絲數目——這、這這這,怎麼好端端一個開封府首席偶像竟變作了這般病入膏肓的病貓模樣?

  難道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還是中了難解之毒?不對不對,與其說是得病中毒,不如說更像是——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對了,神經衰弱!

  難道貓兒是受了什麼不得了的打擊得了什麼嚴重的心理疾病?!

  「白兄,金校尉,展某有禮。」被懷疑得了嚴重心裡疾病的某護衛大人彬彬有禮的向二人抱拳問好。

  白、金二人同時一愣。

  「展昭你沒事吧?!」白玉堂驚呼。

  「展大人您還好吧?!」金虔大驚失色,但覺胸口那股悶氣又加強了,壓得心臟肌肉扭曲微微發痛。

  這貓兒不會是吃錯藥了吧?以前每次見到咱,不是催咱巡街就是逼咱蹲馬步,口氣雖稱不上凶神惡煞,但絕對是底氣十足,而不會像此時這般……這般……好似遇見路邊掃大街的大嬸一般不咸不淡的打招呼……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白兄、金校尉,展某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展昭略一頷首,轉身欲走。

  「展昭!你有本事走一個看看!」白玉堂火冒三丈,唰得一聲抽出畫影寶劍,打橫攔住展昭去路,「你這幾日早出晚歸連面也不露就罷了,一見面就這樣陰陽怪氣的算怎麼回事?!大丈夫頂天立地,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清楚?!何必這麼遮遮掩掩婆婆媽媽!」

  「展某這幾日公務繁忙,無暇與白兄嬉鬧!」

  「好、好!就算你忙的沒空與白某這個『外人』閒話,小金子是你的下屬,為何見了他也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樣?」

  「展某何時扭扭捏捏了?!」展昭突然大喝一聲,怒目瞪向白玉堂。

  「哼!還說不是扭扭捏捏?!」白玉堂一副抓住別人小辮子的無賴樣,「你自進這院子以來,連正眼都不敢看小金子一眼……難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小金子的虧心事?」

  經白玉堂這麼一提,金虔這才驚覺,這幾天的違和感是從何而來了。

  明明現在和展昭是比鄰而居,但除了搬來第一晚的那隻醉貓外,見到展昭的概率幾乎為零。

  而長期堅持不懈的蹲馬步大業也突然莫名終止了。

  平日展昭向自己下達命令時,絕對是目光灼灼瞪得自己毫無閃避之地,可今日,卻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展大人,難道是屬下做錯了什麼……」金虔忙上前一步,疾呼道,「展大人儘管罰屬下,屬下上刀山下火海絕不眨一下眼皮!」

  「金校尉多慮了。」仍是不咸不淡的語氣,「展某確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說罷,藍影毫無留戀急速遠去。

  「臭貓,你給五爺我站住!」白玉堂追了出去。

  望著一貓一鼠的背影,金虔突覺一陣虛脫,腿一軟,抱著腦袋蹲在原地,覺著自己也快神經衰弱了。

  「完了、完了……難道是咱偷偷賣了貓兒腰帶劍穗被發現……不對啊,上次不是已經罰過了嗎?要不是貓兒剛領回來的新床單被咱裁成手帕賣給紅燈區的……不對啊,此項業務咱還在市場調查階段,尚未實施啊!那、那到底是賣哪件物件被發覺才惹貓兒成了這般奇怪模樣啊啊?!不成,咱點去貓兒屋裡點點貨,看看有沒有什麼被咱遺漏的!」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轉身就朝四品護衛的寢室奔去。

  可還未邁出兩步,就見一個好似從畫中走出的美少年急急衝進內院,一把拽住金虔胳膊往外拖:「小金麻煩了、麻煩了!快、快隨我去幫忙!」

  「范小王爺?」金虔一愣,「你這是?」

  范小王爺滿頭大汗,一臉焦急:「我前段時間出門遊歷時遇到的一個朋友飛鴿傳書來說他的家人中了怪毒,無人可解!小金子,你可一定要幫幫我啊!」

  一雙水眸在金虔眼前呼啦呼啦閃閃發光,閃得金虔兩眼發暈,愣愣點了點頭:「可以是可以,但咱要先向公孫先生告假……」

  「我剛剛已經向公孫先生說過了,公孫先生已經答應了!」

  「可……咱還要……」

  可那貓兒的奇怪反應該怎麼辦啊?咱還要去查一查……

  「此次出門花銷我全包了!我的朋友還說定若是治好他的家人定有重謝!小金,不是我誇耀,我的那個朋友出手可不是一般的闊綽啊!」

  金虔雙耳唰得一下立起,細眼中迸發出如電焊般耀眼奪目光華。

  「救人如救火,王爺咱們還等什麼?!還不速速啟程?」金虔拉著范小王爺一路絕塵而去,將某隻貓兒的反常行為瞬間拋在到了後腦勺外三里地處。

  可被銀子糊住心眼的金虔卻忘了,自己的頂頭上司除了包大人、公孫先生之外,還有一位四品護衛大人。

  而金虔卻將自己也應向此人告假的程序忘得一乾二淨,甚至連自己會遇到二位師父仇家尋仇的可能性也忘得十分徹底……

  於是,在金虔的「不告而別」之後——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大人的便開始了噩夢般的失眠生涯;

  白玉堂迎來了無休無止夜半三更被某護衛踢出被窩強迫與其切磋武藝的「精彩」生活;

  開封府上下拉開了「半夜被貓鼠大戰驚醒無法入眠,白天忍受某護衛黑臉低氣壓無緣偷懶」地獄生活的序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5:33 PM

番外:開封府的最大危機(上篇)

  雪消門外千山綠,花落江邊二月晴。

  立春已過,冰雪消融,春山如笑,草長鶯飛,汴梁城內,一片春意盎然,萬物待興。

  可是在開封府衙之內,卻仍是冰雪皚皚,冷風嗖嗖,一片愁雲慘淡之景。不為別的,只因三日前,高麗國當朝太子與第一公主來訪,聖上宣開封府大當家包大人入宮伴駕,順道還帶走了首席師爺公孫先生,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以及四大校尉。這一去,便無回府的跡象,若不是三日前傳旨之人是大家的熟人陳林公公,開封府上下恐怕真要懷疑包大人被人綁票了。

  開封府幾位當家管事一走,這府衙內外的大小日常事務,排班巡街訓練逮人訓話算賬買菜備飯澆花拔草調停內部矛盾等等一系列事由的協調處理,便都落在了此時開封府內官職最大之人——從六品校尉金虔的身上。

  晌午過後,一眾衙役列隊教場之上,等候金校尉前來分班巡街,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金虔身影,眾人不由犯起了嘀咕:

  「兄弟,你說這金校尉怎麼還不來啊?」

  「哎呦呦,甭提了,我剛剛看金校尉在吃飯的時候都差點睡過去,腦袋險些栽到飯碗裡。」

  「哎哎,看見沒,金校尉這幾日的臉色,可真是和公孫先生有一拼,白得在半夜裡瞅見能嚇死活人。」

  「你說這金校尉的臉色能不難看嗎?你想啊,除了不用批覆公文,這開封府上下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都要請示他去處理,平日裡這些活都是公孫先生、展大人、四位校尉大人六個人一塊做的活,現在都等金校尉一個人去辦,這可不累死人了嗎?」

  「雖然金校尉平時總是偷懶耍滑,可就沖這三天的表現,還真是不錯,難怪人家能當上從六品校尉。」

  「不過我看就金校尉那小身板,繼續這樣累下去,可撐不了幾天了。」

  「你說這皇上也是的,那個高麗國的太子還有公主來就來唄,幹嘛非要咱們大人去伴駕,讓大人去也就罷了,怎麼連公孫先生、展大人還有四位校尉大人也宣去了……」

  「誰不說呢?!咱們開封府本來人手就不夠……」

  「就是、就是……」

  眾人正抱怨連連,只見一個消瘦身形一搖三晃步入教場,面色慘白,印堂泛青,兩隻細眼下凹著兩個黑眼圈,不由精神一振。

  「金校尉好!」眾衙役個個鉚足了精神向金虔招呼,恨不得能把自己的精神頭兒分給金虔。

  「諸位兄弟好……」金虔來到眾人面前站定,抬起眼皮看了看,有氣無力道,「既然兄弟們都準備好了,咱們這就出府巡街。這邊的九隊去北城,那邊的九隊去南城。」

  「聽金校尉吩咐。」眾人又齊聲回道。

  金虔一揮手,正要領隊出發,卻被一人呼聲喚住。

  「等等、等等!」

  來人一身花格布裙,年過四旬,腰比木桶,臉似大餅,繫著一個藏兮兮的圍裙,氣喘吁吁奔了過來,正是伙房的王大嬸。

  「王大嬸?」金虔一愣,「什麼事兒?」

  「哎呀,金小子,伙房沒米了,你們去巡街,順道帶幾袋回來啊!」王大嬸答道。

  「買米?讓皂班的黃班頭派人去買,跟咱說有什麼用?!」金虔只覺一陣火氣上湧,厲聲喝道。

  有沒有搞錯?!這老包、公孫竹子、貓兒還有四大門柱一溜煙跑到宮裡吃香的喝辣的,把咱撂到開封府裡獨挑大樑,這三天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差,幹得比驢多……加班費熬夜費勞心費上火費這還沒算,怎麼連平日裡皂班買菜抗米的活計也推到了咱的身上,這也欺人太甚了吧!

  「金小子,你先莫氣、莫氣!」王大嬸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這、這個是、是……哎呀,老黃,你自己來跟金小子說!」

  王大嬸回身一吼,就見教場外探頭探腦走出一人,又高又瘦,黃臉眼小,正是皂班班頭黃齊。

  「嘿嘿,金、金校尉……」黃班頭一步一蹭走到金虔身前乾笑道。

  「黃班頭?」金虔語氣不善,「怎麼回事?」

  「咳咳,金校尉,你也知道,春節剛過了沒幾天,府裡開銷有點大,銀子就有、有點不太夠……」黃班頭尷尬道。

  「銀子不夠為何不向公孫先生去申領?」金虔提聲。

  「本、本來三天前要去領的,誰知道……公孫先生隨大人一入宮就是三天,我又不能追到宮裡去要銀子……眼瞅著府裡就要斷炊了,我、我也是沒法子,久聞金校尉乃汴京殺價第一高手,所以我和王大嬸一合計,就想、想……」

  「想讓咱去米店砍價,買些便宜的米糧回來?」金虔接話道。

  黃班頭和王大嬸齊齊點頭,直直望著金虔,滿眼期待。

  「你們……」金虔細眼眯了又眯,半晌,還是嘆了一口氣,扶額道:「還剩多少銀子可以買米?」

  王大嬸趕忙從懷裡掏出個布袋,遞給金虔道:「還有十三兩。」

  「需要多少米?」

  「十八、八袋……」黃班頭瞅了一眼金虔,小聲道。

  「十八袋?!」金虔細眼圓瞪,喝道,「一袋米市價二兩,十八袋要三十六兩,如今只有十三兩……」

  「所以才要勞金校尉大駕……」王大嬸和黃班頭齊聲道,繼續用兩雙滿是期待的眼睛望著金虔。

  「……」

  金虔長嘆一口氣,扭頭對一眾衙役道:「你們按剛剛咱的命令去巡街,咱先去米店一趟,回來後與你等匯合。」

  「屬下遵命。」眾衙役同時抱拳齊聲高呼,一堆眼睛瞅著金虔都冒出了星星。

  若是平常,金虔一見此等場景,自是會抖落一地雞皮疙瘩,可此時,已是無心無力,只是擺了擺手,捏著錢袋,搖著一步一晃的步子離去。

  餘下一眾衙役,一個班頭外加一個王大嬸滿眼敬佩。

  「這金小子真是越來越有氣勢了。」這是滿眼欣慰的王大嬸。

  「嚇死我了……你們覺不覺得剛剛金校尉吼人的語氣、表情,氣勢和展大人有三分相似?」這是心有餘悸的黃班頭。

  「何止三分,我看有六分。」

  「不止!剛剛金校尉那一聲長嘆,簡直就是和展大人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沒錯、沒錯!」

  「果然是展大人調教有方啊!」

  這些是觀察入微的眾衙役們。

  *

  汴梁城東華門外,市井繁盛,店舖林立,此時剛過年關,市集始開,到處一片熱鬧景象。

  臨街一家米店裡,米店掌櫃望著櫃檯前的客人,一個勁兒擦著頭上的冷汗。

  「金校尉,這十八袋大米,賣您十八兩,比起市價的三十六兩,已經便宜了一半,小店也是小本生意,您看……」

  「掌櫃的,咱今個兒實在是手頭有點緊,無論如何你要賣咱個面子!」金虔身子幾乎趴在櫃檯上,慘白面色,一雙黑眼圈,一臉苦相,怎麼看怎麼讓人心生憐憫之情,只是一雙細眼卻是精亮的詭異。

  「金校尉,這這實在是不行啊!」掌櫃汗滴如豆。

  「掌櫃……」

  「不行不行!」

  兩人大眼瞪細眼半晌,掌櫃就是不鬆口。

  金虔退下櫃檯,暗嘆一口氣:

  嘖,果然!沒了「美貓計」撐腰,咱這砍價功力折損不少啊!

  想到這,金虔不由回身望向店外禁宮方向,滿心惆悵:展大人啊,開封府需要您啊啊啊!

  那米店掌櫃一看金虔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不由心頭一軟,道:「金校尉,要不我先派人把米送過去,那五兩先欠著,改日金校尉手頭寬裕了,再把錢送過來也行。」

  金虔回首望著米店掌櫃,吸吸鼻子:「那就多謝掌……」

  「啊——!!」

  話未說完,就聽一聲女子驚呼傳來,然後又是一陣吵嚷之聲。

  金虔探出頭一看,只見不遠處人群騷動,亂成一團,嚷叫一片。

  「嘖!有沒有搞錯!」金虔一跺腳,身形一轉就衝了出去,只餘話音留在店中,「掌櫃的,咱回來還要驗貨呢,先別急著送去開封府啊!」

  「行嘞,金校尉儘管放心!」掌櫃朝著金虔絕塵而去的背影呼道。

  金虔身形如風,不過片刻,便來到了發生騷亂之地,只見人群圍得是裡三層外三層,金虔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擠進人群半步,只能費力抬起脖子,從人群腦袋的空隙中探望,左搖右擺,也只能看到人圈中的半邊情形。

  人群正對金虔站立方向的是一隊人馬。為首一人,墨綠長衫,碧玉腰帶,頭紮一塊青綠方巾,手持一柄翠綠玉簫,往臉上看,長眉秀目,唇紅齒白,也算有幾分俊秀,只是那故作倜儻的笑臉,怎麼看怎讓人不舒服。此人身後,是十餘個江湖打扮的青年男子,皆是墨綠衣衫,倒是十分整齊。

  金虔眨眨眼:這是什麼造型?一窩子蔥心綠?

  只見為首男子抱拳道:「在下珍岫山莊二莊主甄長樂,敢問小姐芳名?」

  此言一出,不用金虔轉頭看另一側是何人,也能猜到八九分。

  又是一齣調戲良家婦女的戲碼……誒……貓兒啊貓兒,這可是您老人家擅長的領域……怎麼讓咱碰上了。

  「放肆!你是何等身份,竟敢如此和本……和我們說話?!」對面之人發話,氣勢非常,語氣魄力,可是聽聲音……

  金虔一頭黑線:若是咱的耳朵沒出問題,這應該是個男孩的聲線吧?!難道是男扮女裝的戲碼?

  想到這,金虔不由一陣激動,蹭蹭蹭幾步從人群外圍繞了個方向,換了一邊觀望,頓時,眼前一亮。

  只見那個甄公子的對面站有二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人,一身白粉紗衣,外罩貂絨披風,青絲柔亮,上挽蝶髻,下垂腰間,一根紅玉髮簪插在髻間,細腰素裹,秀眉盈眸,櫻唇玉面,好個翩翩美人,卻是一臉怒意;再看旁側矮的那位,半人身高,一身錦繡短袍,腳蹬畫虎皮靴,腰繫紫玉帶,腰間掛了一柄鑲金鍛玉短劍,圓圓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珠子炯炯含著怒氣,一張小嘴緊緊抿著,氣呼呼鼓著腮幫子,好一個氣鼓鼓的小正太。

  不用問,剛剛發話的正是這個小男孩。

  「這位小弟弟,在下只是想問問你姐姐的芳名,你何必如此戒備?」甄公子又抱拳道。

  「放肆,我姐姐的名字豈是你等可知道的?!」小正太又是一吼。

  「你!」那甄公子頓時臉色一沉,「在下今日還非知道不可!」

  說罷,眼角一示意,他身後十餘位男子便呼啦一下上前,將這姐弟倆圍了起來。

  「放肆!你、你敢?!」小正太在包圍圈中怒喝。

  週遭百姓一陣嘀咕。

  「這個什麼二莊主什麼人?沒見過啊!」

  「八成是個外地的,誰不知道這個點兒是開封府巡街的時辰,竟敢挑這個時候鬧事,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我看那對姐弟的穿戴定是非富即貴,怕是哪家的少爺小姐吧。」

  「這開封府巡街的怎麼還沒到啊?」

  金虔聽到這,不由又嘆了一口氣,退後一步,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提聲一喝:

  「什麼人?竟敢在開封府的地面上鬧事兒?!」

  這一喊,頓讓一眾看熱鬧的百姓讓出了一條通道。

  「金校尉,是開封府的金校尉!」

  「金校尉是誰啊?」

  「啊呀,就是那個汴京殺價第一人的金校尉啊!」

  「哦,是他啊!」

  「嘿嘿,有好戲看了。」

  金虔就在一片萬眾矚目中,大搖大擺走進了人群。

  「什麼人在此鬧事?!」

  「你是什麼人?!竟敢管珍岫山莊的閒事?」綠衣甄公子撥開手下走出,問道。

  在他身後,站著一臉怒氣的姐弟倆。

  「金某不才,乃是開封府下屬的從六品校尉。」金虔一抱拳道。

  「開封府?」甄公子一皺眉。

  「開封府?!你是開封府的人?!」小正太雙眼一亮,立即拉著姐姐兩步來到金虔身側,一指甄公子,厲聲道,「還不速速將此人抓起來?!」

  「誒?」金虔一愣。

  「還愣著做什麼?此人對我姐姐意圖不軌,出言調戲,大逆不道,還不把他抓起來?!」小正太繼續吼道。

  「咳咳,咱說這位小兄弟……」

  金虔乾咳兩聲正要開口,卻被一旁的甄公子搶了話。

  「哼,就算是開封府的人又怎樣?在下連這位姑娘的半根頭髮絲都未碰到,只是循規蹈矩依禮詢問這位姑娘的芳名,難道還犯了王法不成?」

  說罷,一揮手,身後十餘名男子呼啦又圍了上來,這次連金虔也一併圍到了中間。

  「你、你你!放肆!放肆!」小正太漲紅著臉,跳腳道。

  金虔則是眼一眯,眉一挑,暗道:

  喲呵?!這根蔥心綠不但敢在東京汴梁城內挑戰開封府的權威,還敢在咱得面前賣弄巧言令色的本事,膽子不小啊!

  「這位公子所言甚是!」金虔堆起笑臉一抱拳,「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子欲以結交這位姑娘,屬世人常情,自然不算是犯了王法。」

  此言一出,眾人不由一愣。

  「你!你你你!」小正太指著金虔,臉色發青,「你這種人竟也是開封府的人?!」

  那位姐姐也是美目直瞪金虔。

  那位甄公子倒是覺得金虔一席話十分順耳,笑道:「還是這位小差役懂得風情。」

  「不過——」金虔突然臉色一沉,細眼一瞪,厲聲喝道,「這位公子,若你誠心相交這位姑娘,便應以禮相待,何故詢問芳名未果,便派出十多人將人家單身姐弟團團圍住,仗勢欺人,意圖不軌?!就算你未碰過這位姑娘半根頭髮,但就沖諸位一臉窮凶極惡,雙眼滿盈惡貫,滿身禽獸衣冠,一肚子狼心狗肺,咱就可治你一個精神猥褻良家婦女,有礙汴京市容建設的罪名!」

  一席話下來,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咄咄逼人,聽得甄公子是臉色發青,渾身發顫,身後一眾男子是面色羞愧,頻頻後退,一對姐弟更是滿面驚異。

  還是週遭百姓見過大世面,不驚不懼,反倒一陣竊竊暗笑:

  「嘿,幾日不見金校尉上街砍價,口才又伶俐幾分啊!」

  「啥叫有礙汴京市容建設啊?」

  「管他的,反正金校尉說的,肯定有他的道理。」

  「這個什麼公子真是吃飽了撐的,竟敢跑到金校尉面前賣弄嘴皮子功夫,真是沒事兒找抽!」

  「瞧這金校尉把人給損得,哎呀呀,我若是這個公子,定要找根地縫將自己塞進去,三個月不敢見人!」

  甄公子四下一瞥,聲音氣得直抖:「好、好你個臭小子!你可知我們珍岫山莊是什麼地方?竟敢如此出言侮辱!」

  「管你什麼地方?!」金虔雙手叉腰,「咱只知道汴京城是開封府的地方!」

  「好!好!好!」甄公子雙目一瞪,一揮手臂,「都給我上,砍了這個臭小子!」

  珍岫山莊的手下打手接到命令,立即呼喝著衝向金虔。

  卻見金虔細眼一眯,腳尖一點,身形好似渺渺青煙一般,嗖嗖嗖在眾打手身邊一轉,指尖在他們眼前一彈,那一眾氣勢洶洶的打手便如倒地的蘿蔔一般,硬邦邦栽倒在地,個個面色青黑,口吐白沫。

  再看那周圍一眾百姓,好似見了鬼一般,嘩啦一下退出好遠。

  「呦呦,金校尉出手了,躲遠點,躲遠點!」

  「靠後、靠後,若是躲慢了半步,那可不得了!」

  而那一雙姐弟,看著金虔的目光已經從驚異變成了驚懼。

  甄公子望著金虔,臉色泛白:「你到底是什麼人?!」

  「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金虔拍拍手,想了想,背起手,擺了個造型,「金虔!」

  「在下素問開封府光明磊落,想不到竟有下陰毒的卑鄙小人!」甄公子一臉鄙夷。

  「公子此言差矣,這周圍父老鄉親皆可作證,咱可是光明正大下的毒,何來卑鄙一說?」金虔一臉正色。

  周圍一眾哄笑。

  「好一個光明正大,今日我就會一會你這個臭小子!」甄公子手中碧玉長笛一轉,就朝金虔衝了過來。

  金虔只覺眼前青綠幽光一閃,長笛擦著鼻甲掃了過去,頓嚇出一身冷汗。

  嘖!想不到這個蔥心綠公子居然是個高手。

  金虔當下不敢大意,調整身形應戰。

  但見那甄姓公子,步伐穩健,身形若電,手中一管長笛,招招凌厲,一看便知是常年的功夫。

  金虔雖然在展昭手下調教多日,手腳上的功夫比起以前高了不少,平日裡抓個小偷小摸的賊偷不在話下,可此時卻是有些應付不來,想要撒些毒粉、藥粉挽回敗勢,可這甄公子手中的長笛耍得是呼呼生風,密不透風,若是金虔真灑出毒粉,搞不好就好似撞上電風扇一般,將毒粉吹散得四處皆是。

  試了幾次,金虔也不敢貿然下手,只得頻頻後退,薄汗滿面,苦於招架,毫無還手之力。

  不出三十回合,那甄公子便瞅出了金虔的功力,不禁暗暗冷笑,招式變換,手中長笛便攜著殺機朝金虔面門襲來。

  金虔頓時大驚失色,奈何自己此時已被逼入死路,無法招架,心口一涼,眼一閉,脖一縮,硬著頭皮雙手一抱頭,打算硬扛。

  「鏘!」

  一聲兵器撞擊聲清脆響起,襲向金虔的殺氣猝然消散。

  金虔只覺肩膀一緊,有人將自己拽入懷中,鼻尖傳來一抹淡淡青草清香。

  心頭一跳,金虔抬眼一望,只見來人星眸沉霜,薄唇緊抿,正是三日不見的展昭。

  「展大人!」金虔感動的細眼模糊。

  蒼天啊,大地啊,貓兒啊,您來得真是太及時了!

  展昭低頭看了一眼金虔,劍眉微蹙,手臂向後一扭,將金虔塞到自己身後。

  「展護衛!此人大逆不道,你還不速速將此人擒住治罪?」一旁許久未出聲的小正太突然來了精神,提聲大喝道。

  金虔聽言不由一愣。

  展護衛?!這小正太好大的口氣,竟敢對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如此呼來喝去。

  再看展昭,面對小正太的呼喝,不但不惱,反倒微微頷首,一副敬守姿勢。

  金虔眼珠子又在這對姐弟身上打了個轉,暗道:

  看這對姐弟,穿著打扮貴氣非常,這個小正太出口囂張,加上貓兒這反應……他二人定是地位尊崇之人;而三日前包大人奉召入宮乃是因為高麗太子和公主的國事訪問……

  金虔細眼唰得一下變得鋥亮。

  嘖嘖!這次咱可立大功了!賞賜啊!銀子啊!加薪啊!

  想到這,金虔心中狂喜,樂得渾身發顫。

  展昭雖是背對金虔,但近在咫尺,金虔一舉一動又豈能瞞過耳力過人的南俠,金虔身體一顫,展昭眸中便是寒光一閃,一舉巨闕寶劍,沉聲向對面的甄姓公子道:「碧笛翠衣——不知閣下和珍岫山莊有何干係?」

  甄公子瞪著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藍衣男子,眼光一冷:「想必這位就是南俠展昭了吧,既然知道在下是珍岫山莊的人,還不……」

  還未等這位說完,週遭一眾百姓倒先吵嚷了起來。

  「展大人,這個什麼山莊的公子仗著他們人多,竟敢欺負咱們開封府金校尉!」

  「就是、就是,剛剛若是展大人晚來半步,金校尉臉上定會被戳個洞出來。」

  「就是,他還當街調戲良家婦女,欺負小鬼,太不要臉了!」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甄公子臉色黑了大片,握著長笛的手指也禁不住抖了三抖。

  旁邊的小正太也呼喝起來:「什麼叫欺負小鬼?!我才不是什麼小鬼……」可惜聲音太過微弱,已經被淹沒在百姓的茫茫聲討聲中。

  展昭上前一步,俊顏凝冰:「請隨展某去一趟開封府。」

  「展昭,我可是珍岫山莊的二莊主甄長樂,你敢得罪珍岫山莊?」甄長樂上前一步,瞪眼喝道。

  「有何不敢?!」一個正氣凜然的聲音高喝出聲,卻不是展昭,而是展昭身後的金虔。

  展昭一愣,伸手就要去拉,可那金虔卻好似吃了十全大補丸一般,蹭得一下竄出數步,竟讓展昭拉了個空。

  只見金虔站在甄長樂面前,一臉正氣道:「就算你是什麼二莊主又如何?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何況閣下也不過是個平民百姓!」

  哼哼,如今在高麗太子和公主面前,咱可要樹立一個高大威猛的形象,為咱的賞金多鋪墊鋪墊。

  「你!」甄長樂氣得直瞪眼,突然一扭頭對展昭道,「久聞南俠武功蓋世,今日在下就要領教領……」

  話未說完,甄長樂就覺眼前一花,腳下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昏倒之前,正好看見上方金虔一臉奸計得逞的得意笑臉。

  「卑、卑鄙……」這是甄長樂失去意識前的唯一留言。

  金虔眼眉一抬,轉身對展昭一抱拳:「展大人,屬下幸不辱命,已將此人拿下!」

  展昭緊蹙眉心,定定望了金虔一眼,暗嘆一口氣:「有勞金校尉。」然後,又轉身那對姐弟身前,抱拳道,「剛剛累二位受驚,是展昭失職,還望二位海涵。」

  「對對對,海涵、海涵。」金虔也湊上前,陪笑道。

  那姐姐抬眼盈盈望了展昭一眼,又默默垂下:「多謝展護衛出手相救。」

  「展護衛不必自責,是本……是我不好,甩開侍衛私自走動,才引來禍事。」小正太面色微紅,難得扭捏了一把。

  展昭又一抱拳,剛要回話,就見人群呼啦一下讓開一個口子,一隊人衝了進來,雖皆是百姓平民打扮,可那一身緊繃氣勢,一看就知是訓練有素的侍衛兵士。為首四人正是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大校尉。

  「展、展大人,二位王……二位沒事吧?」王朝朝姐弟倆施禮,見二人無事,才放下心。

  「這是怎麼回事?」馬漢盯著地上癱倒一片的蔥心綠人士驚呼。

  「將這些人帶回開封府,聽候包大人發落。」展昭命令道。

  「屬下遵命!」四人抱拳,又指使身後一眾人將地上的綠衣人抬的抬,拖的拖,一一帶走。

  好容易清場完畢,四人一轉眼,這才看見本不該出現的一人。

  「金校尉,怎麼你也在?」張龍呼道。

  「你不是應該領隊巡街嗎?」趙虎也納悶。

  「啊!!」

  經趙虎一提醒,金虔這才想起自己的買米大業,急忙一抱拳道:「屬下還要去買米,先行告退!」

  說罷,就嗖嗖幾步衝出人群,可剛衝了一半,又退了回來,一雙細眼在展昭身上溜了個轉:

  「展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話,是否隨屬下去米店……」

  展昭星眸一凜,渾身寒氣暴增。

  金虔脖子一縮,又退回人群,想了想,又冒出一個腦袋:

  「敢問諸位大人,誰身上有五兩銀子?」

  幾人一愣,同時後退一步,只有趙虎摸摸兜掏出銀子給了金虔。

  「趙校尉,這五兩銀子請回府後向公孫先生報公帳。」金虔撩下這句話便跑了個乾淨。

  餘下的人皆有些呆愣。

  小正太大為震驚,半晌,才一臉不可置信開口道:「堂堂大宋朝都城的開封府衙,竟然連買米的銀子都要四處借?!」。

  一陣春風拂過開封府一眾尷尬僵硬身形。

  展昭突然轉身,回首微微一笑,霎時間,千朵萬朵春花綻放:「開封府包大人為官清如水、廉如鏡,世人皆知。」

  一眾圍觀百姓立即十分配合地感慨萬千:

  「開封府真是清廉啊!」

  「對、對對!包大人是清官啊!」

  「難得的清官啊!」

  一對姐弟更是驚詫。

  「開封府當真清廉到如此地步?」小正太問道。

  展昭微微頷首,四大校尉急忙點頭,一眾百姓自豪挺胸。

  小正太微微一愣,垂眼片刻,若有所悟點了點頭。

  四大校尉一旁暗暗抹汗。

  展大人,您今日可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拯救了大宋國的顏面啊!

  *

  待金虔領著米店夥計將十八袋大米扛回後,便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離府三日的包大人、公孫先生、展大人以及四大校尉終於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了兩個不得了的大人物,高麗太子玉德太子和第一公主玉清公主。聽說是玉德太子聽聞開封府包大人的事蹟,非要在開封府住上一段日子,美其名曰是見識一下大宋第一清官的風采。

  金虔得知此事的第一反應是:開封府裡有哪間廂房能拿的出手用來招待外賓?

  第二反應是:這個月的花銷定會赤字。

  最後一個反應是:不知偷兩件貓兒的褻衣去賣能填補幾成赤字。

  (友情名詞解釋:褻衣:古代內衣。)

  可惜還未等金虔推敲出此舉的可行性,就被張龍、趙虎揪到了花廳,參見高麗太子和第一公主。

  雖然在街上金虔已經料到那對姐弟的身份,此時經包大人正式介紹,還是有些激動的。

  「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參見高麗國玉德太子,玉清公主。」金虔跪地呼道。

  「金校尉不必多禮。」小正太玉德太子老氣橫秋開口道,「剛剛在街上多虧金校尉出手相助,否則本太子和姐姐處境堪危。」

  「此乃金虔分內之事!」金虔起身回禮道。

  「開封府下屬如此謙虛有禮,看來是包大人管制有方啊!」玉清公主笑道。

  「公主過獎了!」包大人抱拳道,「剛剛累二位受驚,是開封府失職,還望玉德太子與玉清公主海涵。」

  「包大人不必如此,是本太子和姐姐擅自甩開侍衛在先,所以……」玉德太子頓了頓,垂下腦袋,「是本太子魯莽了。」

  玉清公主摸了摸弟弟的腦袋,抬眼看了一眼金虔和展昭,又笑道,「何況那些綠衣人也被展護衛和金校尉教訓得夠嗆,就不必深究了。」

  「包拯謹遵公主所囑。」包大人抱拳,又扭頭道,「張龍、趙虎,將那珍岫山莊一行各責三十大板,轟出府去。」

  「屬下遵命!」二人領命而出。

  金虔一旁有些莫名,暗道:

  堂堂一國公主被人當街調戲,竟如此輕易就放過登徒子?當真如此大度?

  可瞅瞅這玉清公主、玉德太子一副滿意模樣,老包、公孫竹子一副安心表情……

  啊呀!

  金虔恍然大悟。

  高麗第一公主在北宋大街上被人當街調戲,絕非一般的阿花阿紅被人調戲如此簡單,傳了出去,北宋丟人自不必說,那高麗國怕更是丟臉,搞不好是要出國際問題滴!

  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兩國都討了個清靜。

  何況高麗太子、第一公主來訪大宋,絕非逛街旅遊觀光如此簡單,定是有國事相商,如此一來,也算是高麗國賣了大宋一個人情,將來在談判桌上也算多了個人情籌碼。

  想到這,金虔對這高麗國的皇家姐弟立即刮目相看。

  果然是皇室中人,心機叵測啊!

  「玉德太子,玉清公主,開封府不比皇家驛館,二位屈居於此,怕是委屈了。」包大人道。

  「無妨!」玉德小太子一擺手,「若是開封府比皇家驛館還要奢華,包大人又如何稱的上是大宋第一清官。本太子來開封府叨擾,就是要親眼見見清廉官吏的風姿。」

  「多謝玉德太子謬讚。」包大人起身笑道,「廂房已經準備妥當,請太子、公主移駕略微歇息。請!」

  姐弟倆同時點頭,起身隨包大人步出花廳,公孫先生、張龍、趙虎,展昭緊隨其後。

  金虔瞅了瞅,也只得跟在後邊,可剛走了兩步,前面的展昭卻停住了步子。

  「金校尉……」展昭回頭望了一眼金虔的一雙烏青黑眼圈,頓了頓,道,「這幾日金校尉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

  金虔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瞪了展昭半晌,才諾諾應道:「屬下多謝展大人。」

  直到展昭遠去,金虔還有些納悶。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貓兒居然良心發現,讓咱去歇息?

  突然,金虔一個激靈。

  不妙,從咱的經驗推斷,這貓兒的任何反常信號都是不祥的前兆。

  事後證明,金虔同志的「經驗談」果然是有一定真理基礎滴。

  *

  金虔勞累多日,終於得了休息,回到宿房,連鄭小柳打招呼都沒精神理會,和衣倒頭便睡死過去,直到鄭小柳在床邊呼呼喝喝將自己吵醒。

  「金虔、金虔,快起來,出大事兒了!」

  金虔半睜細眼,瞄了一眼窗外天色,漆黑一片,翻身蒙頭:「半夜三更的能出什麼大事兒?」

  「有人和展大人在夫子院打起來了!」

  「白少俠來找展大人切磋又不是什麼新鮮事,至於如此大驚小怪的嗎?」

  「不是白少俠,是今天白天被打了三十大板的那個什麼山莊的二莊主帶了一大群江湖打手,和展大人打起來了!」

  「什麼?!」金虔一個骨碌從床上翻起身,睡意全無。

  鄭小柳一臉緊張道:「來了一大幫人,少說也有二三十,看樣子都是江湖上的好手!」

  「有沒有搞錯?!」金虔一個猛子跳下地,套上鞋襪,直衝夫子院。

  老遠,便見夫子院裡一片燈火通明,近了,只見一眾衙役侍衛手持火把,將夫子院團團圍住,院子正中,正站包大人、公孫先生二人,二人身側,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護住玉清公主,眾人皆是抬首直視屋頂,卻是沒有看見玉德小太子的身影。

  但見那屋頂之上,也是一隊手持火把人馬,將屋頂上空照得通亮,這隊人少說也在三十人上下,全部江湖打扮,手握兵器。而在火光中央,對持站立兩人,一人紅衣官袍,身直若松,另一人一身墨綠,怒氣衝衝,正是展昭與甄長樂。

  此時巨闕出鞘,寒光閃爍,甄長樂氣喘吁吁,手臂微抖,顯然是剛剛激鬥過一場。

  金虔一看這陣勢,趕忙兩步蹭到包大人身側,小聲向距自己最近的趙虎問道:

  「趙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趙虎扭頭一看是金虔,搖頭嘆氣道:「這幫人一來就氣勢洶洶,說是他們珍岫山莊的二莊主在開封府受辱,今日非要討個說法,然後就和展大人打起來了。」

  「誒?」金虔撓了撓亂七八糟的腦袋,「受辱?不過杖責三十,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金校尉,你可知這珍岫山莊是何等地方?」公孫先生突然開口問道。

  金虔莫名搖了搖頭,周圍眾人也有些莫名。

  公孫先生拈鬚道:「珍天下之岫,辨天下之奇。珍岫山莊因歷代莊主博學多聞,有可辨識天下珍奇寶物而聞名於江湖。江湖傳聞,無論是如何逼真之贋品,也躲不過珍岫山莊莊主一辨,無論是來歷多玄奇的物品,珍岫山莊莊主只需一眼,便可將其來歷說得明明白白,而這位二莊主就是大莊主的弟弟。」

  感情就是個鑑寶師啊,金虔暗道。

  「即便如此,這珍岫山莊也不至於如此張狂,連開封府也不放在眼裡!」張龍嘟囔道。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江湖上還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無論是多貴重的寶物,若是珍岫山莊不認,那便是一文不值,反之,若是珍岫山莊另眼相看,就算是路邊一塊石頭,那也是曠世奇珍。」

  金虔以拳擊掌,恍然大悟。

  原來不僅是鑑寶師,而是有江湖認證的權威鑑寶師。

  「那豈不是天下何物是珍寶,何物是廢品,皆是由這個山莊的莊主說了算?」馬漢驚道。

  「雖不至如此,但也相去不遠。」公孫先生點頭道,「所以珍岫山莊又有江湖第一莊之稱,可與蘆葦蕩陷空島齊名。」

  金虔望著屋頂上的一眾綠衣人有感而發。

  嘖,難怪這麼囂張……慢著,那今日咱豈不是得罪了珍岫山莊的二莊主?!哎呀呀!!

  金虔只覺那股不祥預感又貼近了幾分。

  「展昭,我念你在江湖上也算有幾分薄名,只要你肯認輸,珍岫山莊便不再追究。」甄長樂一聲高喝,打斷了開封府百曉生公孫先生的講解。

  眾人目光又回到了屋頂戰事之上。

  只見甄長樂對面,展昭直身而立,不發一言,火光下,巨闕寒光映出一雙沉黑眸子,深不見底。

  「好你個展昭,敬酒不吃吃罰酒!都給我上!」甄長樂怒吼一聲,有七八名江湖打手唰唰唰亮出兵器,橫劈豎砍就朝展昭衝去。

  只見房簷上,紅衣翻飛,寒光電閃,展昭在眾人之間穿梭遊走,只防不攻,遊刃有餘,反觀那一眾江湖人士,卻是累得步伐踉蹌,上氣不接下氣。

  而那個甄長樂,咬牙切齒,幾次欲上前幫手,可以邁步,就雙腿發抖,身形發晃。

  「白天才挨了三十大板,晚上就來鬧事,這姓甄得也不怕落下病根?」趙虎撓頭不解道。

  「定是此人天賦異稟,皮糙肉厚,所以較為耐打。」公孫先生一臉了悟道。

  金虔臉皮一抖:公孫竹子,您是在吐槽嗎?

  「擾了玉清公主的清眠,包拯實在汗顏。」包大人朝身邊玉清公主抱拳道。

  玉清公主頷首一禮:「能有幸得見江湖切磋,玉清也不虛此行。」

  「公主大度,只是為何不見玉德太子?」包大人又問。

  「這……」玉清公主突然一笑,「怕是不太方便出房吧。」

  這句話說得眾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金虔望瞭望周圍幾位人物一臉輕鬆,好似看戲觀禮一般,不由心中感嘆:

  果然是國家的重量級人物,這心裡承受能力就是不一樣啊。

  就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之際,屋頂之上的戰鬥已經告一段落。展昭以顯著優勢獲得勝利,一眾江湖打手只有瞪著展昭喘氣的分,卻無力在戰,氣得甄長樂臉色泛青,嘴皮發白。

  展昭直身而立,大紅袍襟隨風舞動,巨闕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銀亮光弧,鏘然入鞘。

  「承讓!」

  兩個字一出口,就把甄長樂氣得雙眼直冒血絲。

  「一群飯桶,上、全都給我上!」甄長樂揮著手臂怒喝道。

  這一下,屋頂上的三十多個江湖人士全都亮出武器,呼啦啦一下子將展昭圍了個密不透風。

  「展昭,就算你又沖天遁地之能,此時怕也是束手無策!」甄長樂一旁冷笑道。

  屋下眾人一見,也不由有些擔憂。

  「雖然展護衛武藝高強,但俗話說雙拳不敵四手……」公孫先生一皺眉,「金校尉,你上去幫幫展護衛吧。」

  「誒?咱?!」金虔大驚,目光掃向四大校尉,「四位校尉大哥武藝比在下高出許多……」

  「我等要保護玉清公主!」

  四大校尉在第一時間將高麗第一公主圍在中央異口同聲呼道。

  金虔目光又移向一院子衙役侍衛。

  「我等要保護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一眾衙役呼啦一下湊到了包大人身側。

  「有勞金校尉了!」公孫先生瞅了一眼火光下金虔抽動的面皮,微微笑道。

  金虔哭喪著臉,心裡一百二十個不願意,磨磨蹭蹭往屋頂爬,邊爬心中邊道:

  這群沒義氣的,一聽說這個什麼珍岫山莊不好對付,就把咱這沒後台沒靠山的可憐人士推出來當炮灰……嘖,之前咱已經得罪了那個什麼二莊主,若是再來一次,豈不是火上澆油?

  嗯……看來只能隱秘行動了!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從腰間掏出藥袋,挑出一枚黑不溜丟的藥丸,大喝一聲:「閉氣!」就把藥丸甩到了屋頂上正在交戰的人堆裡。

  「轟!!」

  一股氣味詭異,嗆鼻鑽心的黑煙滾滾湧起,期間夾雜陣陣慘叫聲和嘔吐聲,緊接著,就見之前還在屋頂上耀武揚威的江湖人士一個一個都劈裡啪啦從屋頂栽頭跌落,摔得哎呦哎呀叫聲不斷。

  這可樂壞了屋頂下的一眾衙役,趕忙將其三個一堆、五個一摞綁了個結實,全都拖到了府衙之外。

  在看那屋頂之上,僅剩兩個人影。

  展昭神色如常,僅是眉心微皺,但若細看,不難發現展昭此時早已呼吸停滯,使的竟是獨家秘傳的閉息內功心法。

  再看那甄長樂,卻是臉色青紫相間,雖是竭力控制,但鼻涕眼淚卻仍是唏哩嘩啦亂流一氣,慘不忍睹。

  「佔、佔早……的啫橋……」(友情翻譯:展、展昭……等著瞧……)

  甄長樂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完這幾個字,便施展輕功落荒而去。

  一陣夜風拂過,將殘留煙霧吹散。

  「金校尉!」展昭一聲沉喝。

  金虔一個哆嗦,趕忙兩步湊到展昭身前諂笑道:「展大人,您沒事兒吧?剛剛屬下提醒展大人閉氣凝息……」

  「若是展某沒聽到,又該如何?」展昭沉聲道。

  「屬下有解藥!」金虔舉手立誓。

  「好!很好!」展昭定定瞪著金虔,手指緊握,青筋爆出,腳下瓦片哢哢作響,漸漸裂開紋路。

  話說這一晚上,又是屋頂激戰,又是煙霧彈襲,就算是現代的水泥鋼筋怕也要多出幾道裂紋,何況是古代質量不高的青瓦,加上此時展昭怒氣之下不覺使出的內勁所迫,更是讓這些不堪重負的瓦片雪上加霜。

  金虔只聽腳下「嘩啦」一聲,腳下驟然一空,身子不受控制就墜了下去。下墜之時,還望見展昭有條不紊旋了個身,穩穩飄到了固若金湯的屋樑之上。

  嘖,這貓兒真是愈來愈小肚雞腸!

  金虔心中忿忿,腳下卻是點了點幾張下墜瓦片,穩住身形,有驚無險安全落地。

  可腳下還未站穩,就聽耳邊傳來一聲怒吼:

  「什麼人?!」

  誒?這聲音怎麼有點耳熟?

  金虔一愣,眯著細眼從一片煙塵中漸漸辨認出眼前人影。

  水靈靈的大眼睛,水靈靈的小圓臉,水靈靈的櫻桃嘴,水靈靈的皮膚……咳……總之是一個水靈靈的名為高麗玉德太子的小正太正一臉驚怒瞪著自己。

  問:為何是水靈靈的?

  答:因為玉德小太子正泡在一個大澡盆裡。

  若不是當然澡盆周圍多了些許瓦片木屑之類的東西,玉德小太子臉上蒙了些灰,倒也算一副頗為養眼的正太出浴圖。

  金虔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間廂房是小太子的臥房。難怪剛剛外邊亂成那樣也不見小太子的影子,玉清公主又稱太子不便現身,原來玉德太子正在沐浴……

  「是你?!」玉德小太子瞪著金虔喝道,「你、你怎麼從房頂……」

  「玉德太子真是好興致……」金虔邊打量對面的小正太邊乾笑道。

  這小鬼有毛病啊,都什麼時辰了,半夜三更洗什麼澡?

  「放、放肆,不許看!」玉德小太子漲紅著臉語無倫次道。

  「……屬下遵命……」金虔慢吞吞轉臉。

  切,一個七八歲的小鬼,有什麼看頭?若是貓兒,那還有幾分……

  「金虔!」展昭聲音突然響在耳畔。

  金虔一個激靈,後撤一步,只見展昭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身側,一雙黑漆漆眸子正瞪著自己。

  「展大人,屬下只是想想,還什麼都沒做啊啊啊!」金虔也開始語無倫次叫道。

  展昭暗嘆一口氣,探手揪起金虔衣領,將金虔轉了圈,背對玉德小太子,自己也轉過身,背朝高麗太子,施禮道:「驚擾玉德太子,請太子恕罪!」

  金虔這才反應過來,趕忙照貓畫虎呼道:「驚擾太子殿下,請太子恕罪!」

  兩人話音還未落,就聽門外一陣嘈雜。

  「太子殿下,您沒事吧?」

  「玉德太子殿下!」

  「太子!」

  門板一陣劇烈晃動,眼看就要門面大開,門外眾人就要有幸見到高麗太子春光外洩。

  「本太子一切安好,不許進來!」玉德小太子一聲大呼,「展護衛,幫我守住大門,別、別讓他們衝進來!」

  展昭一個箭步來到門旁,推住門板,朗聲道:「太子安然無恙,不必驚慌。」

  門外騷動這才漸漸靜了下來。

  小太子鬆了口氣,又朝金虔喝道,「你!過來!」

  「咱?」金虔轉過身,指著自己鼻子,滿面疑惑,「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過來幫本太子更衣!」

  「……」

  屁大一點的小鬼,倒挺會擺譜的……

  金虔一邊心中暗自嘀咕,一邊走到澡盆旁,拎起距澡盆不到半尺掛在衣架上的衣物遞給小太子,「請太子更衣。」

  小太子瞪著金虔:「這是髒的,去那邊櫃子裡取乾淨的。」

  「髒的?」金虔有些莫名擺弄著手裡的衣物——柔軟潔白芳香,哪裡髒了,真是……嗯?慢著,這條褲子上面……為何有個潮乎乎的大宋地圖……啊!

  金虔臉皮一抽,趕忙扔掉手上的褲子:「咳,屬下這就去取……」幾步走到衣櫃旁,邊取衣物,邊自言自語道:「七八歲的孩子還尿床?尿完床還要半夜三更洗澡?真是難伺候……」

  門邊的展昭腳下好似一滑,身形歪了一歪。

  「你、你你閉嘴!!」小太子惱羞成怒,喝道。

  「誒?」金虔猛一抬頭,這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不覺心將中所想嘀咕了出來,再一看那小太子,更是一副要將自己抽筋剝皮的模樣,趕忙遞過衣物道,「請太子殿下更衣!」

  「轉過去!」小太子一把搶過衣物,惡狠狠道。

  金虔忙轉身,不敢再多言半句。

  一陣悉悉索索穿衣聲音之後,小太子終於穿戴妥當,瞪了金虔一眼,邁步來到大門旁,命令道:「展護衛,開門!」

  房門開啟,門外焦心如焚等待已久的眾人一見太子容面,又是一陣騷亂。

  「玉德,你可還好?」匆忙上前拉住小太子上下打量的是玉清公主。

  「驚擾玉德太子殿下,開封府上下難辭其咎,請玉德太子恕罪。」急忙下拜賠禮的是開封府一眾。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圍在周圍跪地不起一堆侍衛打扮的,大概是高麗國的隨駕侍衛。

  玉德小太子擺擺手,道:「本太子一切安好,請諸位放心。」轉目對開封府一眾道,「今夜之事乃是意外,包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頓了頓,又對跪地一片的侍衛道,「是本太子嚴命你們不准入房,你們也不必自責,都起來吧。」

  一席話說完,眾人這才安心,一一還禮起身。

  小太子點了點頭,又道:「包大人,玉德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包大人能成全。」

  「不知玉德太子殿下有何要求,開封府上下定將全力而為。」包大人抱拳。

  「玉德今日能安然無恙,多虧展護衛和這位金校尉及時救駕,所以玉德希望在大宋巡訪之時,包大人能借調展護衛和金校尉為玉德的貼身護衛,不知包大人意下如何?」小太子問道。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包大人最先反應過來,趕忙回道:「自然可以!」又對展昭和金虔道,「展護衛、金校尉,從明日起,你二人便負責貼身保護玉德太子、玉清公主二位殿下安全,不容半分閃失!」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

  「……屬下遵命。」金虔偷眼瞄了瞄一旁的玉德小太子,但見他一臉正色,卻掩不住眼中的得意,不由暗自揣摩:

  該不是這小鬼怕咱和貓兒把他尿床的事說出去,所以把我倆綁在身邊進行貼身監視吧?

  *

  高麗國太子公主的貼身侍衛,擱到現代,那少說也是個外交部高級官員的職位,比起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級別自是只高不低。

  可是,通過這幾日的工作實踐,金虔怎麼都覺著自己的級別不升反降——確切的說,是一落千丈,目前已經淪落為某個睚眥必報小太子的打雜奴僕一名。

  打洗臉水燒洗澡水端洗腳水,伺候早膳午膳晚膳下午茶夜宵點心,跑腿打雜傳話逛街拎東西講笑話,金虔現在是無一不通無一不曉。

  以目前的形式發展下去,金虔可以拍著胸脯自信滿滿的說,就算以後在開封府混不下去,應聘到哪個高門宅院裡當個貼身小廝也是綽綽有餘。

  本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俗話說:技不壓身,金虔也只當自己多學了份謀生技能,何況剛入開封府做皂隸的時候,端茶倒水的活計也沒少做,如今重操舊業,權當憶苦思甜……

  但是……但是!但是!!

  為啥同樣是外賓貼身侍衛,待遇差別卻如此咫尺天涯?!

  「金校尉,一旁站好了,小心伺候!」某小太子道。

  「展護衛,不必拘禮,請坐!」某第一公主道。

  「金校尉,泡茶!」某小太子道。

  「展護衛,請喝茶!」某第一公主道。

  「金校尉,昨天你不是說什麼甜水巷的招牌點心不錯,去買!」某小太子。

  「展護衛,這點心確是味道獨特,請展護衛也品鑑品鑑!」某第一公主。

  不平衡啊,忒不平衡啦!!

  金虔忿忿不平盯著旁邊一桌其樂融融有說有笑品著上好龍井吃著招牌點心的高麗第一公主和某位四品帶刀校尉,是怎麼看怎麼覺得心裡憋屈。

  不就是這貓兒武功比咱厲害一點點,人氣比咱高出一點點,粉絲比咱超出一點點,長得比咱好看一點……好吧,是好看很多點……那也不至於如此差別待遇吧?!

  何況這高麗國的公主動機也太不純良了,你看看這公主瞅著貓兒的眼神,嘖嘖,那叫一個情意綿綿一往情深如膠似漆,真是讓人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突然,金虔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一扭頭,發覺玉德小太子正冷冷瞪著自己,一臉不高興。

  「你為何總是盯著姐姐?」小太子道。

  「誒?」

  「告訴你,姐姐早已心有所屬,你沒機會了!」小太子冷聲道。

  金虔眨眨眼,點頭道:「原來玉清公主早有心儀的良人,真是恭喜、恭喜……嗯?」

  金虔猛然扭頭瞪著不遠處怎麼看怎麼像千里姻緣一線牽璧人一對的某公主和某護衛,一股前所未有的暗黑不祥預感劈頭罩下。

  「太、太子殿下,」金虔抖著嗓子問道,「不知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千里迢迢來大宋所為何事?」

  「這……」小太子突然有些扭捏,垂首半晌,抬眼道,「告訴你也無妨,父皇希望能與大宋結秦晉之好。」

  「秦晉之好?!」金虔細眼繃大,「你的意思是和親……咳,那、那個聯姻?」

  小太子點點頭。

  金虔抹了抹頭上的冷汗:「不知貴國打算與皇室哪位宗親……」

  「父皇說了,是不是皇室宗親都無妨,重要的是自己喜歡。」小太子一臉正色。

  「高麗國王真是豁達、豁達啊,深明大義啊……」

  「那是自然!」小太子一臉自豪。

  金虔一旁頻頻乾笑,望著某位被蒙在鼓裡依然談笑風生的某護衛,冷汗幾乎濕透脊背。

  看這架勢,八成……不,九成九這高麗公主是看上開封府的鎮府之貓了!

  那、那那那……豈不是——

  貓兒當要王昭君出國和親!

  大宋第一偶像要拱手送人!

  南俠傳奇自此絕跡江湖!

  貓鼠之爭從此無緣得見!

  上街砍價再無「美貓計」傍身!

  開封府的福利之源斷流!

  這、這簡直就是開封府有史以來的最大危機啊啊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5:47 PM

番外:開封府的最大危機(下篇)

  夫子院廂房內,公孫先生看著深夜造訪的這位不速之客,有些納悶:「金校尉,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要事?」

  「公孫先生……」金虔一張臉慘白如紙,「不知公孫先生可知這高麗太子和公主來訪大宋所謂何事?」

  「這……在下的確不知,只是聖上曾頒下口諭,無論太子和公主殿下想去何處見何人,都無需阻攔。」公孫先生道。

  這簡直就是典型的「廣泛撒網、集中捕撈、重點培養」的相親政策啊!金虔大汗。

  「公孫先生,實不相瞞,屬下剛剛得知,高麗太子與公主此次前來乃是為了兩國聯姻之事。」

  「兩國聯姻?」公孫先生莫名道,「那二位殿下應多見見皇家之人,為何日日窩在開封府裡?」

  「公孫先生有所不知,這高麗國王的旨意是,是不是皇室宗親都無妨,重要的是自己中意便可。」金虔嚥了嚥口水,繼續道,「而且據屬下這幾日的觀察,那玉清公主似乎對展大人……」

  公孫先生是何等聰慧之人,金虔話僅說了半句,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頓時臉色大變,一雙鳳眼直瞪金虔:「金校尉此話當真?!」

  金虔急忙點頭,又道:「還望公孫先生拿個主意才好!」

  「唉!」公孫先生眉頭緊皺,在屋中疾步踱圈,「怪只怪展護衛太……唉……」

  金虔此時也是心思飛轉,暗道:都是這貓兒,長得太過招蜂引蝶,如今惹禍上身!可是為了開封府的民生大計,為了咱的後半輩子福利保險,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這隻「福利貓」啊!

  嘖嘖,實在不行,就來個「置之死地而後生」!

  想到這,金虔心一橫:「要不咱先用點藥花了展大人的臉……」

  公孫先生猛然停下腳步,鳳眼直瞪金虔。

  「公孫先生不忍心也是人之常情,可如今形勢緊迫,所謂兵行險招背水一戰,只有讓展大人毀去容貌,或許可有一線生機……」金虔被公孫先生盯得渾身不舒服,嘴裡嘀嘀咕咕說了一大串,「只要避過這一劫,屬下自然有辦法讓展大人恢復容貌……」

  「金校尉!」公孫先生卻是突然一笑,道,「前幾日珍岫山莊前來滋事一事似乎並未了結。」

  「誒?」金虔聞言一愣。

  如今說得是如何保住貓兒,怎麼扯到珍岫山莊上了?

  「若是珍岫山莊的二莊主再來擾襲,驚了高麗太子和公主殿下,聖上怪罪下來,開封府可是擔待不起!」

  「……」金虔眨眨眼,愣愣望著公孫先生。

  公孫竹子誒,您這思維跳躍也太大了,咱這幾顆遲鈍的腦細胞實在是跟不上您的速度。

  「所謂江湖事江湖了,若想解開珍岫山莊與開封府的結,怕還是要借助江湖名門之力。」公孫先生繼續道,「珍岫山莊在江湖上頗有名望,似乎僅有陷空島可與之一抗……」

  說到這,公孫先生若有所指挑了挑眉。

  陷空島?!

  金虔眨眼。

  五鼠!

  金虔張嘴。

  白玉堂!

  細眼驟然發光!

  「屬下這就修書給白五俠,讓他前來助開封府一臂之力!」顧不得抱拳施禮,金虔一個閃身就衝了出去。

  屋中,公孫先生白皙面容之上漫上一抹無害儒雅笑意。

  而直奔鴿子棚的金虔,心中更是激動萬分,一邊抓耳撓腮措辭寫信,一邊嘴裡嘀咕道:「哎呀呀,果然薑還是老的辣!這公孫竹子此計真是神來之筆,若想讓那高麗公主移情別戀,何必毀去貓兒的容顏那麼麻煩,只需找一個比貓兒更招蜂引蝶之人前來壓壓鎮,當擋箭牌不就成了?!」

  「白五爺,別說咱不照顧您,此等出國和親的美差可不是天天能遇到的啊!」

  「對了,之前被貓兒緊封的『美顏丹』好像還剩半瓶,回去趕緊找出來給白五爺敷臉才好……」

  *

  展昭覺得今日有些怪異。

  清早,剛一邁出房門,便見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守在臥房門外,定定盯著自己瞧,一臉依依不捨,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好似還看見趙虎眼圈泛紅。

  向四人施禮問早後,行至膳房,遇包大人,卻見包大人臉色比平日黑了大半,一見自己便是一臉愁容,唉聲嘆氣許久,鬱鬱而去。

  擔心包大人身染疾患,疾行至西廂房,尋公孫先生為包大人診脈,卻只見空房未見人影。

  又行至三班院,欲尋金姓某人,卻聞鄭小柳言道此人整夜未歸。

  不悅。

  高麗公主令人傳喚,嘆氣,行至夫子院,竟見某人早已在玉德太子旁側侍候,兩眼烏青,似一夜未眠。

  愈加不悅。

  趁太子與公主用早膳之時,將其揪至一旁,訓話。

  「金校尉對玉德太子殿下倒是十分用心,如此廢寢忘食。」

  「謝展大人誇獎!屬下蒙太子殿下不棄,提拔為貼身侍衛,屬下自當盡心竭力死而後已。」與以往一般,某人仍是言之鑿鑿,但神情萎靡,精神不及平日一半。

  難道也與大人一般,患病在身?

  不悅莫名消散。

  欲探手去摸某人額頭,手還未抬起,就聽玉德太子喚某人伺候,某人一股煙跑了過去。

  握拳。

  看來這幾日某人練功頗為懈怠,下盤如此不穩,晚上定要令其多蹲半個時辰馬步。

  早膳完畢,高麗公主與玉德太子突發奇想,欲去市集私訪民情。

  嘆氣,陪同。

  一路行來,愈覺怪異。

  府衙內,一眾衙役一見自己,個個神情悲切,精神飄忽,望向高麗公主,卻是個個咬牙切齒,握拳怒目。

  府衙外,一路所遇百姓,男女老幼個個愁顏淚目,一臉悲痛,更有數十名女子捂臉淚奔而走。

  莫名非常。

  而某人卻是突然來了精神,細眼放光,自顧自嘀咕道:「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群眾的力量是偉大的,公孫竹子這一招『發動群眾、同仇敵愾』之計甚妙!此正是:眾志成城、同心協力,舉國上下,團結一致,驅除韃虜,護我『御貓』!」

  再看高麗皇室姐弟,高麗公主,如坐針氈,玉德太子,臉色泛白,二人同時急聲命侍衛打道回府。

  扶額,爆筋。

  揪住某人衣領將其拖回府衙,暗自決定晚間再加半個時辰練功。

  暗訪民情無果,只得護高麗太子與公主回府衙,剛至府衙大院,便聽一個頗為耳熟的聲音大喝:

  「貓兒,聽說你招惹了珍岫山莊的人?!」

  一抹白影從屋頂飄然落下,一挑桃花眼,燦然一笑。

  白紗耀日,俊美若畫,風姿如雲,瀟灑若風。

  縱使此人一出現便是麻煩重重,但不得不說,此人確是……嗯……用某人的話說,就是「騷包」。

  「多日不見,白兄是如何得知……」施禮抱拳話剛說了半句,卻見某人一個猛子竄上前,一把握住白玉堂的雙手,眼淚汪汪呼道:

  「白五爺,您來得真太是時候了!」

  不悅!十分不悅!

  一步上前,將某人拽回原位。

  「展護衛,這位是?」高麗公主望了一眼那隻白耗子,欲語還羞道。

  「這位是……」

  「這位是白玉堂白五俠,陷空島五鼠之一,俠名滿天下,江湖人稱錦毛鼠,素有:『玉樹臨風白玉堂,風流天下獨一人』之贊!」某人又搶話道。

  眉頭一皺。

  什麼「玉樹臨風白玉堂,風流天下獨一人」,簡直是亂七八糟,律韻不通。

  「哼,男不男,女不女……」一旁玉德小太子嘀咕。

  那白耗子似是沒聽見,倒是朝高麗公主抱拳施禮道:「想必這位便是高麗國的玉清公主,白某這廂有禮了!」

  「白五俠客氣。」玉清公主還禮。

  之後,這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起來,而且相聊甚歡。

  看得某人是雙眼發光,喜笑顏開,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嘴裡的說辭是換了一套又一套。

  「白五爺,您這一路辛苦了。」

  「白五爺果然是少年英雄,俠義心腸,鐵漢柔情,咱打心眼裡佩服、佩服!」

  「白五爺如此英雄人物,若是誰家能招白五爺為婿,那可真是天大的福氣啊!」

  …………

  心頭冒火。

  趁某人被玉德小太子嚴令調離白玉堂身側之際,恨恨瞪了某人一眼,見某人打了個哆嗦,不再誇讚某隻白耗子半句,火氣散去不少。

  用罷晚膳,去尋某人練功蹲馬步,一路細細思索眾衙役一反常態對某隻白耗子十分慇勤之舉,頗為不解。

  難道府中衙役也如那高麗公主一般,被那白耗子的皮相所迷?

  行至三班院衙役某人寢房門前,正欲敲門,卻聽到兩個熟人對話之聲,不由一怔。

  「今日公孫先生可是將那玉清公主欲招展大人為駙馬之事說了出去……」某人道。

  大驚!!駙馬?!

  「自然沒有!只是,在下將此事報予大人之時,王朝等人也在,張校尉嗓門也大了些,門外的皂隸衙役或是聽到了些風聲,一不小心傳到了集市上也不無可能……」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

  難怪……今日眾衙役和集市百姓反應如此之怪!

  「金校尉,今日那玉清公主對展護衛如何?」開封府某首席師爺又道。

  「嘿嘿,公孫先生,您就放一萬個心好了!有白五俠這位少年英俊玉樹臨風的英雄俠士頂在前面,那玉清公主怕早就把展大人忘到一邊去了!」

  「如此甚好,也不枉金校尉熬夜寫百里加急書信將白少俠請來。」

  「此乃屬下職責所在!只是……」

  「金校尉有何疑問?」

  「公孫先生,若是那玉清公主殿下當真心儀白五俠,將其招為駙馬……」

  「白少俠能助高麗與大宋兩國永結秦晉之好,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那……若是白五俠不願……」

  「白少俠既非皇親國戚,又非官府中人,若是從此逍遙遠去,絕跡江湖,天下又有誰能奈他何?」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甚是!」

  默默後退,再後退。

  一片朦朧夜色中,一抹紅影孤身而立。

  少頃,筆直紅影直奔府衙大門,朝街尾酒館而去。

  白兄喜喝女兒紅,不如今日就破費請白兄暢飲一番,也不枉相識一場。

  *

  二日清晨,夫子院內,護衛房前,一紅一白兩道身影相對而立。

  「據聞那珍岫山莊的當家大莊主乃是嚴謹肅德之人,對山莊一向約束甚嚴,我已將其在汴京所作所為飛書告知大哥,大哥與珍岫山莊素有來往,定是將其前因後果又告訴了珍岫山莊,那個甄長樂……嘿嘿,怕是要家中跪祠堂思過了!」白玉堂桃花眼閃閃發亮,「貓兒,白五爺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你可有表示?」

  「展某多謝白兄,日後定會上門答謝盧島主。」展昭抱拳道。

  白玉堂眨眨眼:「這便完了?臭貓,你恁是小氣,難道連杯酒也不請白爺爺喝?」

  展昭聞言一頓,轉身回房,不多時就拎了一個酒罈出來,遞給白玉堂。

  白玉堂吸著鼻子一聞,雙眼一亮:「十年的女兒紅?!貓兒……你……」桃花眼一眯,「臭貓,你莫不是做了什麼坑白爺爺的虧心事?」

  展昭一愣:「白兄何出此言?」

  「你這貓兒平日裡吝嗇的緊,今日竟如此大方……」一張俊臉突然湊上前,「豈不令人生疑?!」

  「白兄多慮了。」展昭後撤一步,微移黑眸,「展某還有公務在身,先行一步,白兄請自便。」

  說罷,便疾步離去。

  白玉堂盯著展昭背影,摸著下巴,滿肚子懷疑:

  「哼,這臭貓定是有事瞞著我,我偏要跟著你,看你有什麼貓膩藏著掖著不敢見人。」

  話音未落,一抹白影飛馳而去。

  片刻之後,夫子院灌木叢中冒出一個亂七八糟的鳥窩腦袋,一雙細眼在朝陽下灼灼生輝。

  「欲擒故縱,誘敵深入,展大人,幹得好!」金虔握拳。

  「金校尉,你怎麼在這?」一個過路皂隸見到金虔,驚呼道,「高麗太子殿下正派人找你呢,你還不快去?」

  「就去、就去!」金虔拍了拍身上的樹葉草屑,顛顛跑了出去。

  來到後院,見過玉德小太子,玉清公主,金虔旁側一立,將眼前形勢一打量,頓時大鬆一口氣。

  果然不出所料,這好勝不服輸的白耗子為了打壓貓兒的氣焰,此時正用渾身解數向高麗公主大獻慇勤。

  嗯嗯,在高麗第一公主面前,也能談笑風生、神態自若,不虧是「風流天下我一人」的白玉堂。

  嘖嘖,瞧這扇子扇得,那叫一個瀟灑愜意——只是這初暖乍寒的,這小白鼠也不怕受涼傷寒?呸呸,耶穌保佑,白五爺千萬要貴體康健,身強力壯的繼續保持搔首弄姿的勢頭蓋過北宋第一偶像的風頭才好啊!

  或是金虔的誠心禱告得到了回應,之後的數日,玉清公主對白玉堂的好感是與日俱增,稱呼已經從「白少俠」改為「白玉堂」最後升為終極版的「玉堂」,而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終於淪為名符其實的侍衛。

  金虔對目前的進展很滿意,公孫先生及開封府上下對白少俠的賣力表現也十分讚賞,白玉堂也第一次享受到了開封府座上貴賓的待遇。

  總之,開封府的有史以來的最大危機總算有了緩解之勢。

  時間如梭,光陰似水,不覺間,便到了玉德小太子與玉清公主歸高麗國之期。為給高麗太子、公主踐行,天子仁宗特在皇家園林「賞春園」設宴款待,同時,為嘉獎開封府上下護衛有功,包大人、公孫先生、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六品校尉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從六品校尉金虔也一併受邀;而因高麗公主堅持,陷空島錦毛鼠白玉堂也在邀請之列。

  這日,賞春園內春光明媚,歌舞昇平,其樂融融,一片和樂之景。

  酒過三巡,歌舞賞半,當朝天子仁宗笑意滿面道:

  「玉德太子,玉清公主,不知這幾日可還舒心?」

  「宋帝客氣了,玉德這幾日有幸得見大宋的繁榮昌盛,國運昌隆,更有幸結識有青天美譽的包大人,實乃三生有幸。」玉清小太子彬彬有禮回道。

  玉清公主也同時微笑頷首。

  天子仁宗微微頷首,對小太子這幾句讚譽十分受用,又道:「玉德太子如此謬讚,朕心感大慰,以後若有機會,還望高麗國與大宋多多往來,以近兩國之邦交。」頓了頓,又道,「朕記得二位來訪之初,曾言欲與我國結秦晉之好,不知半月之後,可曾遇到心儀之人?」

  此言一出,滿座皆是一震。

  只見開封府眾人先將目光唰得一下移向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但見紅衣護衛垂眸斂目,坐的是穩如泰山,眾人又將目光唰得一下射向一旁的白玉堂。

  白玉堂微愕,見眾人目光中隱含曖昧,不由心頭一跳,前因後果略一尋思,便抓住其中關鍵,頓時俊臉泛黑,額頭冒汗,暗道:

  果然、果然!我就說這次來,開封府上下怎麼突然轉了性,待五爺猶如上賓,感情是打著讓我替那臭貓擋桃花的主意。

  一想通其中關節,白玉堂頓時如坐針氈,幾欲逃席而去,可身還未動,原本坐在自己周側的王朝馬漢四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自己圍在中央,壓胳膊的壓胳膊,拽大腿的拽大腿,一時竟是半分難移。

  白玉堂黑線滿面:原來這四個校尉是早有預謀,難道還打算逼親不成?

  白玉堂這邊的一番暗地掙扎抗爭其餘眾人並未留意,反倒對高麗皇家姐弟的反應較為感興趣。

  只見玉德小太子臉色微紅,瞅了一眼旁邊的玉清公主,「玉清姐姐,是否姐姐來說較為妥當……」

  玉清公主微微一笑:「還是玉德太子說吧。」

  玉德小太子點點頭,站起身,整整衣帽,朝仁宗皇帝抱拳朗聲道:「不瞞宋帝,確遇心儀之人!」

  「哦?是何人?」仁宗滿面好奇問道。

  「此人武藝高強……」

  白玉堂一腳踹開拽住左腿的馬漢。

  「談吐不俗……」

  白玉堂一個白鶴亮翅甩開抱住右臂的張龍。

  「德行高潔……」

  白玉堂一個猛虎掏心推開壓住左臂的趙虎。

  「正是開封府的……」

  正打算一掌拍出擒住自己右腿王朝的白玉堂愣住了,四大校尉僵住了,包大人臉白了,公孫先生臉黑了,金虔石化了,展昭身形微微晃了晃……

  「是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

  「噗——」一道茶水從玉清公主口中噴出。

  開封府眾人先是一愣,然後便各有動作。

  王朝鬆開白玉堂右腿,白玉堂與四大校尉一同回坐原位,包大人、公孫先生臉色恢復常態,金虔長吁一口氣。

  「幸好不是五爺我……」這是白玉堂。

  「幸好不是展大人……」這是四大校尉。

  「幸好不是展護衛……」這是包大人與公孫先生。

  「幸好不是貓兒……」這是金虔。

  「為何是金虔?!」突然,一聲高喝將眾人從放鬆狀態中驚回現實。

  只見展昭雙目隱蘊震驚,拍案而起,一張俊臉竟白得毫無血色。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略一回想,頓時臉色大變。

  「是小金子?」

  「是金虔?」

  「是金校尉?」

  「是咱?!!」

  玉德小太子望著眾人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緊皺眉頭:「為何不能是金虔,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大大不妥!

  所謂武藝高強、談吐不俗、德行高潔之人指的是金虔?這根本就是驢唇不對馬嘴,天差地別吧!

  武藝高強?金虔的一身三腳貓功夫,莫說與展護衛與白五俠相比,就算比起四大校尉,也是相差甚遠。

  談吐不俗——這倒還靠點邊,這金虔市集砍價的本事的確不俗。

  德性高潔?這、這,雖說金虔平日裡沒做什麼大奸大惡之事,但也並非聖人君子,高潔二字,實在是談不上。

  想到這,眾人不由暗暗搖頭:難道這便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咳咳,玉德太子……」天子仁宗從呆愣中回神,「金校尉不過十五六歲,玉清公主已經年過十八,怕是不相配吧……」

  「這與玉清姐姐有何干係?玉清姐姐去年已嫁與高麗國第一將軍,夫妻恩愛,此次僅是陪玉德出訪大宋而已。」玉德小太子眉頭更緊。

  誒?

  眾人同時一愣。

  就見玉德小太子邁步來到目瞪口呆的金虔面前:「父王說,此次來大宋,若遇到玉德心儀之人,定要緊緊抓住,莫要放手。」

  說到這,這個八歲高麗小太子一把抓住金虔雙手,抬起面孔端正神色道:「金虔,你可願隨玉德回高麗做玉德的太子妃?」

  ………………

  …………

  ……

  一陣死寂。

  「噗!!」那邊白玉堂噴出一個怪聲,但礙於當朝天子在場,又生生嚥了回去。

  包大人黑顏暴汗,公孫先生扶額,四大校尉滿面震驚加呆滯……

  而某位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身形僵硬片刻後,突然開始散發不明冷氣。

  「誒?誒誒?!」金虔瞪著只到自己腰間高的小太子,腦中一片混亂。

  這、這這是求婚?而且是一國太子的求婚?一國太子等於將來的皇帝,太子妃等於未來的皇后,等於母儀天下,等於富可敵國,等於混吃等死……

  金虔正在暢想美好未來,突覺一股勁力將自己揪到一旁,兩隻手頓時從玉德小太子手中脫了出來,然後,一筆散發著明顯寒氣的紅影堵在自己眼前。

  「玉德太子殿下說笑了,金虔怎能嫁與太子殿下?」

  清冷嗓音頓讓金虔清醒不少。

  對啊,就算是一國太子,這小鬼也才不過七八歲年紀,咱嫁過去做什麼?當童養媳嗎?

  小白菜這一經典悽慘影視形象頓時從金虔腦海中飛逝而過。

  嘖!童養媳好像都沒什麼好下場。

  「蒙玉德太子殿下錯愛,可、可金虔的確不能嫁給殿下……」金虔急忙推辭道。

  「為何不可?」玉德小太子也急了。

  「那是因為……」

  「哈哈哈哈……」一陣大笑打斷了金虔的推脫之詞。

  只見天子仁宗坐在龍椅之上,扶額大笑,眼淚滲出,在眾人一堆呆滯表情中分外顯眼。

  許久,仁宗才停了大笑,抹了抹眼角的眼淚,道:「包愛卿,此事便交給愛卿了,朕……朕忽然想起宮中還有奏摺尚未批閱,先走一步,玉德太子,玉清公主,請自便。」

  說罷,便站起身,帶著一串太監女侍浩浩蕩蕩離去,只是人群中那道金黃背影總是時不時抖動幾下。

  皇上一走,園內氣氛頓時一鬆。

  玉清公主趕忙走上前,將玉德小太子擋在身後,又朝包大人施禮道:「包大人見笑了,玉德年紀還小,不懂事……」

  「玉清姐姐何出此言?玉德雖然年幼,但金虔與玉德已有肌膚相親之實……」

  一句話如平地一聲雷,立將開封府眾人炸了個裡焦外嫩。

  包大人、公孫先生,四大校尉六雙眼睛如利箭一般射向金虔。

  白玉堂更是一臉不懷好意將金虔上上下下掃射了遍。

  可這些金虔都無暇顧及。此時,自己光是頂住眼前某位四品護衛突然暴出排山倒海般的煞氣,就足以令金虔脫力跪倒。

  「金虔!」展昭俊顏罩煞,周身環冰,驚悚駭人,「你又做了什麼?」

  「展、展……屬、屬下什麼都沒做過……」金虔縮著脖子,抖著嗓子道。

  天地良心啊,咱這次絕對是奉公守法,老老實實,什麼都沒做過,何來「又做了什麼」一說?

  雖然這小太子看起來十分可愛,但、但咱還沒有進化出戀童癖這個愛好啊!!

  「什麼?你、你竟敢說什麼都沒做過!」玉德小太子一聽頓時大怒,喝道,「那日,你從屋頂跌下來,本、本太子正好沐浴,你看見本、本太子全身,明明是肌膚相親……」

  一陣冷風吹過眾人僵硬身姿,某位四品護衛的驚人煞氣漸漸消散。

  「咳咳,玉德,肌膚相親不是這個意思。」玉清公主乾咳兩聲道。

  「不是?」玉德小太子一愣,「那是什麼意思?」

  「咳咳咳……」玉清公主又是一陣乾咳,其間還夾雜這其餘眾人的乾咳,「你還小,等你大了自然就知道了,咳,總之,你不能娶這位金校尉做太子妃?」

  「為何不可?就算金虔與玉德沒有肌膚相親,玉德喜歡金虔,娶他為妃,有何不可?」

  「因為……咳,金虔是男子。」玉清公主無奈道。

  玉德小太子眨眨眼:「為何男子就不能娶?父皇只說是要玉德心儀便可,又沒說必須是女子。」

  眾人頗有無語問蒼天之意。

  「因為男子只能娶女子為妻!」玉清公主按著太陽穴道。

  「只能娶女子?」玉德小太子似是不信,又向周圍眾人求證。

  眾人急忙點頭。

  玉德小太子又望向玉清公主,皺著鼻子道,「當真不可?」

  「當真不可!」玉清公主肯定道。

  玉德小太子咬著嘴唇望著金虔半晌,突然眼圈一紅,扭頭跑了出去。

  「玉德!玉德!」玉清公主長嘆一口氣,朝開封府眾人一施禮,也追了出去。

  余開封府諸人你瞅我,我看你,一臉啼笑皆非。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長嘆一口氣,搖頭苦笑。

  「小金子,幸虧你非女子,否則定讓那小太子娶了去。」白玉堂挑著眉毛,搖著扇子悠然道。

  「對啊,對啊,幸虧金虔不是女子,否則金虔遠嫁他國,可就大事不妙了!」趙虎也嚷嚷道。

  「哦,此話何解?」白玉堂一臉興致。

  「金校尉若是走了,以後開封府購選物資尋何人去砍價?」王朝一臉擔憂。

  「金校尉若是不在,以後如果遇到什麼武藝高強的罪犯,何人可用秘製藥彈助展大人擒凶?」馬漢道。

  「沒錯、沒錯!金校尉若是去了高麗,以後府衙缺錢用,還有誰能將展大人的劍穗腰帶髮帶賣出高價貼補府衙費用?還有誰能將展大人平日談吐事蹟編成說書段子賣到瓦肆賺銀子請眾兄弟喝酒?」張龍吵吵著大嗓門道。

  「金虔若是不在,以後展大人不高興的時候,豈不是只能訓練俺們幾個蹲馬步練功耍大刀來消氣?」趙虎一臉驚慌呼道。

  「哦~~」白玉堂恍然大悟,望瞭望佯裝遠眺賞景的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又瞅了瞅臉色刷白的金虔、臉色泛黑的展昭,點頭道,「原來如此,看來開封府缺了小金子還真是大麻煩啊!」

  「幸好是虛驚一場,虛驚一場。」四大校尉撫胸鬆氣道。

  「幸好、幸好……」白玉堂搖著扇子附和道,桃花眼裡閃過一抹不明精光。

  *

  三日後,高麗太子與公主攜帶著大堆大宋高級特產高調回國。臨行之時,開封府上下依旨送行,一路上,開封府眾人將之前保護某四品御前護衛的傳統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前後左右天上地下將從六品校尉金虔護了個嚴嚴實實。

  那高麗小太子雙眼紅得像兔子,一副可憐兮兮模樣,幾次三番湊過來,卻連金虔的衣服角都沒摸到,最後無計可施,只得在玉清公主三催四請之下,才一步三回頭不情不願離去。

  高麗皇家姐弟一走,高危警報立即解除,開封府上下都鬆了口氣,各歸各位,一切恢復正常運轉。

  只是有某位號稱與高麗公主交情不淺的白耗子突然不辭而別,令眾人覺得有納悶。

  要知這錦毛鼠白玉堂每次前來,不把開封府的某隻御貓大人惹得炸毛提劍與其大戰幾百回合,是絕不會老老實實回他的耗子窩,可這次居然如此不聲不響就悄然離去,怎麼都讓人覺得詭異。

  *

  「金虔!!」

  一聲長嘯從夫子院護衛房中飈出,只見一道紅影如電飛馳至三班院,一掌拍碎了三班院的院門。

  三班院內,正在插科打諢的一眾衙役同時愣住,望向站在院門外散發一身澎湃怒氣的大紅身影。

  「展、展大人?!」眾人又驚又疑。

  驚的是想來溫文儒雅、待人有禮的展大人為何是如此臉紅脖子粗暴怒模樣,疑的是難道某位從六品校尉又做了什麼不得了的驚天大事?

  「金虔在何處?!」展昭上前一步,一股盤旋殺氣將四周初綠草色吹散一片。

  眾衙役同時後退一步,唰得一下讓開一條通道,朝縮在石桌後的金虔一指。

  被指之人一個哆嗦,顫顫巍巍站了出來,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不、不知展、展大人有何要事?!」

  這、這貓兒又怎麼了?這幾日為了安慰咱錯過高麗國太子妃大好機會的受傷心靈,咱一直待在房裡數銀子度日,沒做過什麼吧……應該……沒做過什麼吧……

  看著一臉殺氣騰騰的展昭,金虔心裡也沒了底。

  但見展昭一步一頓走到金虔面前,額頭青筋暴出,俊顏抽動,半晌,才咬牙擠出一句話:

  「金校尉,你將展某的東西賣到了何處?」

  「東西?什麼東西?」金虔一愣。

  展昭上前一步,煞氣大增,驚得周圍眾人倒退數步。

  「你將展某的東西賣到了何處?」

  「展、展大人,屬、屬下真的不明白……」金虔在展昭煞氣壓力之下,舌頭抖得猶如風中的落葉。

  金虔說不明白,那邊的一眾衙役卻突然明白了幾分。

  「啊呀,金虔,莫不是你又偷展大人的劍穗摻到百索裡去賣?不對啊,這離端午還有好些日子呢……」

  「啊,俺知道了,肯定是金虔你把展大人的髮帶拿出去賣給那些官家小姐了!」

  「不對、不對,肯定是金虔把展大人的腰帶賣給倚翠樓的紅牌……」

  「肯定是展大人的髮帶……」

  「不對、是腰帶……」

  眾衙役說一句,展昭的臉便黑一層,一身驚人煞氣將院內那棵百年古樹震得噗啦噗啦直抖。

  眾衙役非常識相都閉了嘴,悄悄蹭到牆邊,一串一串向院外溜去。

  「好!很好!!」展昭瞪著眼前快要縮到地底下的金姓某人,俊臉一陣黑一陣紅一陣白,「金虔,展某再問最後一遍,你這次將展某的東西賣到了何處?!」

  金虔抖著身子,口舌打結,欲哭無淚:「展、展大人,雖然屬、屬下的確賣過展大人的劍穗、腰帶、髮帶……」又一個哆嗦,「但、但是這幾日屬下絕對是奉公守法,老實巴交、安分守己,未拿展大人半件東西,若是展大人不信,屬下願指天立誓……」

  說到這,金虔突然一頓。

  慢著!不對勁!

  平日裡那些劍穗、髮帶、腰帶的小東西被咱拿去買賣,這隻審案查探甚為精細可對自己卻是十分粗心大意的貓兒從未發覺,為何今日竟追上門來,而且如此……嗯……金虔又偷眼望了一眼展昭面色……惱羞成怒?

  難道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或是什麼祖傳寶物?

  金虔不由一陣怒火衝天。

  太過分了!什麼小賊這麼大膽,竟敢連咱都不敢惦記的東西都敢動!真是無法無天,囂張至極!

  想到這,金虔突然抬頭,抱拳厲聲道,「展大人到底丟了何物,請展大人告訴屬下,屬下這就與王朝等四位校尉大人一起替展大人擒賊,尋回失物,還屬下一個清白,教訓教訓這膽敢在開封府盜物的小賊!」

  此話一出,卻換來展昭一陣詭異沉默。

  只見一抹紅暈爬上展昭面頰,然後,又一條青筋暴出。

  「金虔,你還敢狡辯!那、那些……除了你,還有什麼人……」展昭大喝一聲,雙拳緊握,渾身僵硬,突然探手一揪,揪住金虔領子拖走。

  在開封府內,金虔的慘叫聲直衝雲霄。

  「展大人,掛二十斤大蒜巡街也太誇張了吧!」

  「屬下冤枉啊!」

  「展大人,您到底丟了什麼啊?!!」

  「三、三十斤大蒜?!不是吧!!」

  同一時間,在某個風景秀麗名為陷空島的耗子窩裡。

  「五弟你從東京汴梁帶什麼回來了?裝了這麼大一個包袱。」

  「誒誒?五弟,這都是些男子貼身穿的褻衣,你帶這些回來做什麼?」

  「就是,而且……好像還是別人穿過的舊貨?啊呀!五弟,咱們陷空島雖算不上富可敵國,但兩套衣服還是買得起的!」

  「五弟?你為何笑得如此之怪?」

  「嘿嘿,這個嘛……有貓騷味的褻衣可不好找啊……」

  「嘎——嘎——嘎——」一行烏鴉興高采烈劃過青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1 06:37 PM

番外:開封府的中秋節

  這個番外發生在青龍珠案前的某個中秋

  所以木有顏家兄弟,木有一枝梅客串

  當然貓兒也還未發覺對小金的那個啥……嘿嘿嘿(奸笑飄過)

  至於是哪一個中秋……請忽略吧……墨心已經時間混亂辨別無能了……

  *

  八月初一。

  秋節將至,諸店皆賣新酒,貴家結飾台榭,欲佔酒樓聚會玩月,自然也有人欲趁此佳節良機,打通人脈,鞏固關係,為來年生計奠定堅實基礎。

  入夜時分,汴京城內最大的寶器珍寶行「聚寶齋」內,年過半百的凌老掌櫃望著桌上一長串的名單,眉頭緊皺,頻頻嘆氣。

  「老爺,少爺來了。」一名小廝推門走了進來,身後隨著一位濃眉大眼的青年。

  「爹,您喚我何事?」青年施禮問道。

  「英良啊,來幫爹瞅瞅這八月十五中秋節賞月會宴請之人的名單,看看是否還有遺漏。」凌老掌櫃將名單遞給了青年。

  名為凌英良的青年一愣:「爹,兒子常年在江南一帶打理生意,這汴京的人臉不熟,還是爹拿主意吧。」

  「這次喚你回來就要讓你接管汴京城的生意,此次中秋賞月會請的都是汴京城內有頭有臉的青年才俊,就是為了讓你和他們拉好關係,以後能在汴京城站穩腳跟,這名單你還是要看一看的。」凌老掌櫃十分堅持。

  凌英良應下,接過名單細細看過。

  這一看,卻是十分疑惑。

  名單上第一個人名是「展昭」。

  但又在名字上劃了一道將人名勾去。

  再往下看,仍是「展昭」這個名字,旁邊卻又多了個圈。

  顯然是寫名單之時對是否邀請此人甚為躊躇。

  「爹,這個『展昭』,可是開封府的御前四品護衛展昭?」凌英良問道。

  凌老掌櫃點頭。

  「那爹為何將此人名字寫上、又勾去、再寫上、又畫圈?」英良十分疑惑,「難道是此人不該請?」

  凌老掌櫃大嘆一口氣:「哪裡是不該請,是大大該請,可就怕、就怕……唉……」

  凌英良更為疑惑,不由望向身側的小廝。

  但見那小廝捂嘴撲哧一聲笑道:「老爺是怕請不來展大人吧!」

  「為何?」凌英良雙眼睜大,「聚寶齋乃先皇御封『第一寶器行』,即便是當朝三品大員也要給幾分面子,這展昭不過是四品官銜,難道官架子竟如此之大,連應邀赴宴的面子也不給?」

  凌老掌櫃頓時扶額,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那小廝呵呵樂個不停:「少爺說笑了,若說全大宋的官裡面最沒官架子的,就屬展大人了,只是……」說到這,又樂不可支起來。

  「小羅,好好說話,別光顧著樂!」凌英良有些氣道。

  「是是是!」小羅小廝忙作揖道,「我的好少爺,你在江南待了三年不知道,如今這汴京城最炙手可熱風頭最勁的就屬開封府的展大人。一到逢年過節,這宴請展大人的那是絡繹不絕數不勝數,旁的不說,汴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員哪個不都眼巴巴的期望能請到展大人,可誰也排不上號啊!」

  「這是為何?」凌英良詫異道。

  「因為一到逢年過節,展大人五成會被當今皇上調職去宮裡當值,剩下三成,展大人要麼是巡街執行公務,要麼出公差不在汴京……」

  「那還有兩成呢?」

  小羅一攤手:「定是八王爺邀請包大人去王爺府,展大人隨行保護。」

  凌英良低頭愣愣望向手中的名單:「這個展昭居然如此……搶手?」

  「何止是搶手?簡直是搶破頭嘞!」小羅擠眉弄眼道。

  「搶破頭?」凌英良有些啼笑皆非,「想那些江南名妓花魁也未曾有此名頭,怎麼他一個四品官,還是個男人……」

  「哎呦呦,少爺,你定是還未見過展大人吧!」小羅咋呼道。

  凌英良一愣:「我回汴京不足三日,的確未見過此人。」

  「那就是了,少爺你若是見過展大人一面,一準兒就明白了!總之展大人就是、就是那個……哎呀,小的嘴拙,可說不出來。」小羅一拍腦門,十分懊惱道,「要是咱有金校尉嘴上一半的功夫就好了……」

  「金校尉?」凌英良垂首掃了一眼名單,但見展昭之後果然寫有一名:金虔。

  「可是這個金虔?」

  「就是就是!」小羅應道。

  「他又是何人?聽名號是個校尉,難道是與王朝馬漢等人一般為六品校尉?」

  「是從六品校尉。」凌老掌櫃從抽屜裡拿出算盤,隨手撥著算珠道。

  「從六品……」凌英良望著自家父親的動作,微微皺眉。

  外人都道聚寶齋的凌老掌櫃沉穩有度精明強幹,叱詫商界多年難逢敵手。但凌英良卻知自家爹爹有個改不掉的小毛病——但凡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就隨手撥算盤。

  但隨著聚寶齋生意越做越大,又受了先皇御賜封號後,似乎再未見過爹撥這個算盤,如今竟僅是提到「金虔」這個名字就……

  難道……這個金虔是個十分麻煩的人物?

  「小羅,這個金校尉是什麼樣的人?」凌英良正色問道。

  「金校尉啊!」小羅頓時來了精神,聲音都拔高了不少,「這人可惹不起啊!此人是遇佛殺佛遇神殺神,汴京城內上至咱們聚寶齋這等高檔寶器珍寶行,下至販夫走卒小攤小販,只要見到此人,就僅有一事可做!」

  「何事?」凌英良眉頭一皺。

  怎麼聽起來不像是開封府的校尉,反倒像江洋大盜。

  小羅雙手合十,一副虔誠模樣:「求菩薩保佑今日金校尉心情不錯,能少殺幾分價!」

  「……殺……價?!」凌英良有些不確定道,「僅是殺價?」

  「沒錯!」小羅使勁兒點頭。

  那邊凌老掌櫃的算盤聲似乎大了不少。

  凌英良一臉啼笑皆非:「買賣貨品殺價乃是常事,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英良啊,你尚未領教此人的厲害!」凌老掌櫃幽幽道,「你可還記得東城一賞軒的李掌櫃?」

  「那個常賣贋品古董的鐵公雞?自然記得,那又如何?」

  「他店裡的那個鎮店之寶盛唐時期的花瓶……」

  「大概要五千兩銀子左右……」

  「被金校尉用二十兩銀子買走了……」

  「什、什麼?!」凌英良這一驚可非同小可,聲音也如小羅一般拔高了數倍,「二、二十兩?怎麼可能?!就李掌櫃那鐵公雞,平日裡不騙人就不錯了,怎麼……」

  「李掌櫃以此事為畢生之恥,絕口不提,自此以後,再沒買過半件贋品。為父多方打探,才得知似乎是前一日李掌櫃賣給金校尉一個贋品,第二日那個唐瓶就被金校尉以二十兩價錢買走了。」

  「對啊對啊!」「小羅也手舞足蹈接口道,「還有還有北城買假酒的、東城那個徐假貨,城外那家……總之不到半年,汴京城裡買賣假貨的商家都被金校尉光顧了個遍,自此後,若想在城裡找一家買賣假貨的店舖,簡直比登天還難!」

  凌英良沉默許久,才道:「即便如此,聚寶齋從不販賣贋品,不至於被此人……」

  「英良啊,你尚未瞭解此人彪悍之處!」凌老掌櫃又嘆了口氣,手中算盤珠劈裡啪啦聲聲連綿不絕,「此人最可怕之處,是明明殺價殺的你心頭肉痛,卻又偏偏令你心悅誠服,事後回想,還總有意猶未盡之感,下次此人再來,價又低了幾分,如此循環往復,宛若無底深淵啊!」

  「天下竟有如此奇人?!」凌英良震驚莫名。

  「這還不是最最可怕的!」小羅一旁添油加醋,「最最可怕的是金校尉與展大人一同出門買東西,那簡直就是……那個瓦肆說書先生怎麼說來著……對了,是雙劍合璧,威力無窮,談笑間銀子灰飛煙滅!」

  「展大人?」凌英良怔了怔,「金校尉和展大人?」

  小羅點點頭:「幸好展大人不常出門買東西,否則這開封府的物什用品都可以白拿了。」

  「不僅如此……」凌老掌櫃手中算盤突然停了停,然後猛然發力,一顆算珠應聲而裂,「這個金校尉還仰仗與展大人交好,利用天時地利人和做起了買賣!」

  「做買賣?」凌英良已經不知該擺出何種表情了,「他一個開封府的校尉,有何能買賣的貨物?」

  「賣的東西可多了!」小羅板起手指一一數道,「端午節賣參有展大人劍穗的百索啦,平日賣展大人的腰帶、髮帶、手巾、手帕什麼的,對了,還有用展大人劍穗縫製而成的闢邪香包!」

  「當真有人買?!」凌英良目瞪口呆。

  「搶破頭嘞!」小羅一臉嚴肅。

  「總之,英良,此人你定要多加留意!」凌老掌櫃捏碎一顆算珠,恨恨道。

  「兒知道了!」凌英良抱拳,眼角瞄了一眼凌老掌櫃腰間的配飾。

  凌老掌櫃點點頭,將算盤放到旁邊,繼續道:「還有幾人要特別留意。第一人就是禮部侍郎黎芳黎大人的公子黎祈明,此人囂張跋扈貪杯好色,若想討此人歡心,宴上美女好酒必不可少。」

  凌英良眉頭一皺,「爹不是說此次請的是汴京青年才俊,此人如此人品,為何要請?」

  凌老掌櫃嘆氣:「聚寶齋雖有先皇御賜名號,但若無禮部侍郎黎大人多加關照,御用祭祀寶器的生意怕也落不到咱家的頭上。」

  「孩兒明白了!」凌英良垂首。

  「至於其他人,都是汴京各大行號當家的公子,你也都認認,以後好多加往來。」

  「是。」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這名單你就拿回去好好參詳參詳,若無疑問,明日就寫請柬吧。」

  「孩兒知道。那……這展昭的請柬寫還是不寫?」

  「唉……寫吧……」

  「是,孩兒告退。」

  凌英良將名單揣入懷中,領著小羅一同出門,只是走到門口時問了一句:「爹腰裡佩的那個香包樣式甚為獨特,不知是哪裡買的?」

  凌老掌櫃臉皮一抖,並未答話。

  凌英良恭敬出門,合上門扇。

  小羅一旁咯咯笑道:「少爺倒是好眼光,老爺腰間的那個香包,就是由展大人劍穗編制而成的闢邪香包。」

  「花了不少銀子吧?」

  「不多,老爺這個是限量版的,才五十兩銀子。」小羅一臉自豪,「這還是小的托開封府門口賣茶葉蛋的兄弟給金校尉送了兩筐茶葉蛋說了不少好話才拿到的友情價,外面可要賣五十五兩銀子一個呢!」

  凌英良眉頭開始不自然抽動。

  展昭、金虔——我倒還真想見識見識這二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

  八月初十,開封府花廳內,三張書桌上皆堆密密麻麻的請帖邀函,遮光擋日,搞得平日裡光線充足的花廳陰暗異常。

  正位書桌後,包大人龐大身軀幾乎被請帖淹沒,此時正在奮筆疾書書寫回函,御前四品護衛一旁研磨侍侯。

  右側書桌後,公孫先生在五大疊個個高度超過一尺的請柬遮蓋下,僅能露出一個微冒汗漬白皙額頭,筆走龍蛇,倒還稱的上是遊刃有餘,一旁伺候的是從六品校尉金虔。

  左側書桌後,王朝望著眼前的三打高約半尺的請柬,國字臉上黑線頻頻冒出:「公孫先生,我一個大老粗,這寫回函的差事還是找別人幫忙吧!」

  「別人?找誰?」公孫先生從大疊請柬中探出頭,面色不善道,「馬漢的字像蚯蚓,趙虎的字像螞蟥,張龍的字如木樁,就你的字還能看……唉,若不是白少俠數日前被盧島主抓回陷空島,倒也還能幫幫手……」

  「王大哥,所謂能者多勞,您就多擔待吧。」正在奮力給公孫先生磨墨的金虔嘻嘻笑道。

  王朝頓時雙目一亮:「公孫先生,為何不讓金校尉也寫幾張?」

  「唉,咱也想也寫啊,可惜咱的那筆字方不方、圓不圓的,時不時還少那麼幾筆,實在是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金虔扼腕惋惜道。

  包大人停筆長嘆一聲道:「這年節請本府過府赴宴的帖子是與年俱增,光是書寫婉拒回函就要花掉數日時間,實在是……唉……」

  「大人……」王朝苦著臉瞅著包大人道,「雖然這麼說有些不敬,但我是實在人,說不來謊話。這些帖子哪裡是請大人赴宴的?每一張上都特別提到要展大人隨行,分明是請大人赴宴為虛,邀展大人過府為實!」

  此言一出,屋內頓時一靜。

  包大人、公孫先生、金虔皆同時望向王朝,臉上皆是同一表情:王朝啊王朝,你也太實在了吧,盡說大實話。

  展昭臉皮微微泛紅,抱拳道:「屬下給大人添麻煩了,不如這些回函就由屬下一人寫……」

  「萬萬不可!!」包大人、公孫先生和金虔同時大喝,驚得王朝一個激靈,展昭身形一晃。

  「若是由展護衛親手書寫回帖,下次請柬數量定然翻倍!展護衛切莫生此念頭!」包大人一臉威嚴。

  「大人所說不錯!若是將展護衛字跡大量流傳出去,以後若有人模仿展護衛墨寶將其買賣,後果不堪設想!」公孫先生一臉肅然。

  「沒錯沒錯!展大人的劍穗都可賣出……咳咳,屬下的意思是,以後展大人外出時莫要亂留墨寶,以免有人魚目混珠,依屬下只見,以後凡是展大人所寫書信便函,定要加蓋特製印章以防有人假冒!」金虔提出合理建議道。

  「金校尉此法甚好!」包大人點頭。

  「金校尉高見。」公孫先生鳳眼閃過不明精光。

  展昭黑著一張俊臉,看著三人一唱一和,劍眉隱隱抽動。

  王朝大嘆一口氣,十分認命的提筆開始書寫回函大業。

  「又來請柬了!」張龍趙虎抬著一張堆放數疊請柬的木板走進花廳。

  屋內眾人同時臉色一黑。

  「速戰速決!」包大人一揮手氣勢萬千命令道。

  「屬下遵命!」張龍趙虎一人分出一堆請柬,分批開閱。

  「刑部尚書張大人請開封府包大人、御前四品護衛展昭於八月十五中秋之夜玩月賞燈……」張龍啪得一聲合上請柬,甩手飛出,「是當朝官員的帖子,展大人接好!」

  請帖嗖得一聲飛向包大人書桌,展昭抬手一捏,穩穩接住放置包大人書柬堆上。

  「賞珍居趙向邀開封府展大人……」趙虎合上請帖,順手拋出,「民間鄉紳大戶的帖子,金校尉接好。」

  「好嘞!」金虔接過帖子,放在公孫先生案頭。

  「群芳院誠邀開封府展……唉,亂七八糟的帖子,王朝大哥接好!」張龍將手中帖子扔給王朝。

  王朝黑著臉接下帖子。

  「刑部侍郎……展大人!」

  「江南商會——金校尉!」

  「清泉詩會——王大哥!」

  一時間,花廳內請柬嗖嗖亂飛,令人眼花繚亂,堪比現代期貨股票交易市場。

  「八王爺的帖子到了!」門外一聲高喝,馬漢握著一張燙金請柬衝了進來。

  「速速拿給本府!」包大人猛然起身接過帖子,翻開一閱,拈鬚點頭,當下寫好回函,交予馬漢道,「立即回覆八王爺,就說八月十五中秋夜包拯定攜開封府一眾赴宴!」

  屋內眾人頓時大鬆了一口氣。

  「中秋節終於有去處了!」王朝抹了抹頭上的汗珠。

  「應了八王爺府之邀,婉拒餘下的帖子總算是名正言順。」公孫先生拈鬚笑道。

  金虔一旁抹汗,暗道:為了隻貓兒,過個中秋節也要提心吊膽!

  再看馬漢,接過帖子卻是不走,反倒遞上了另一個帖子:「這是聚寶齋的帖子……」

  「聚寶齋?」公孫先生一愣,「昨日不是回過了嗎?說展護衛公務繁忙,無暇參與賞月會。」

  「這不是請展大人的,是請金校尉的。」馬漢挑眉,還特意加重了幾分語氣。

  「誒?」眾人大奇。

  「請咱的?」金虔細眼一亮,一閃身來到馬漢身側,正欲接帖,卻被另一側的紅衣護衛一把搶了先。

  「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大人親啟,聚寶齋大公子凌英良誠邀金大人八月十五中秋夜與錦鳳樓參加賞月會,望金大人務必應邀。」展昭一字一頓讀道。

  「真的是請咱的!」金虔頓時喜笑顏開手舞足蹈,「聚寶齋啊,是先皇御賜封號的第一寶器行啊啊!!不知去了有沒有禮品手信啊!錦鳳樓啊啊,號稱那裡的菜隨便一盤都是十兩銀子起價啊啊!」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微微搖頭。

  「金校尉可是想去?」包大人笑問。

  金虔捧著請柬,細眼泛光望著包大人使勁兒點頭,就差沒搖兩下尾巴了。

  「金校尉年紀尚小,去八王爺府赴宴想必是束手束腳不夠盡興,去外面見識見識也好。」公孫先生點頭道。

  「多謝大人!多謝公孫先生!」金虔抱拳高呼。

  「行啊,金虔,咱們哥四個跟隨大人多年,從未有什麼珍寶行的請咱們赴宴,你這才來了多久,就能混上聚寶齋的飯了!」張龍拍著金虔肩膀笑道。

  「就是就是,有什麼訣竅?」王朝、馬漢、趙虎也湊了上來。

  「幾位大人放心,咱定會多帶幾份聚寶齋的禮品回來!」金虔摸著請柬上的燙金大字,細眼中飄出絲絲綠光信誓旦旦道。

  「行!金虔,有你這句話就行!」

  「別忘了咱們兄弟啊!」

  花廳內一片和樂融融,卻偏偏忽略了某位四品護衛陰沉面色散出若有若無的寒氣。

  *

  八月十五申時。

  開封府大門前,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備好官轎,就等包大人與公孫先生準備妥當一同前往八王爺府。

  金虔本來是打算拍老包馬屁送送行順便出門赴宴,卻被早已侯在門口的某護衛逮了個正著。

  「金校尉,此去錦鳳樓赴宴,切記謹言慎行!」展昭紅衣玉帶,玉顏冷峻命道。

  「屬下定遵展大人之命,行如風站如松坐如鐘臥如弓……咳,那個屬下的意思是,屬下絕不會丟了開封府顏面!」金虔抱拳,一臉慷慨就義表情道。

  展昭微微頷首,頓了頓,又道:「你不勝酒力,宴上莫要貪杯……」

  金虔拎出懷中藥袋一舉:「屬下早已備好『化酒丹』,十斤以內的烈酒絕不在話下!」

  展昭表情微緩:「莫要因錦鳳樓菜價昂貴就貪吃不停……」

  「屬下吃飽後絕不多吃半口!」

  「……莫要貪杯……」

  「……咳咳,展大人,這條說過了……」

  展昭俊顏一沉,嗖嗖冷氣環形飈出:「莫要與人閒話多言,早些回來!」

  「屬下遵命!」金虔一縮脖子,急忙抱拳表決心道。

  旁側被展昭冷氣波及的四大校尉八手插袖望著大門口的兩人,竊竊討論。

  王朝:「咱從來不知道展大人這般囉嗦。」

  馬漢:「不過金虔這小子若是不囑咐幾句,誰知道出去能捅出什麼婁子?」

  張龍:「展大人若真是不放心,不如請大人命金虔一起去八王爺府不就成了?何必這麼麻煩。」

  趙虎:「估計是展大人看金虔那一聽要去赴宴的高興樣,不忍心吧。」

  四人又同時搖了搖頭。

  待包大人官轎出府漸行漸遠,環繞金虔周身的寒氣慢慢散去,但見剛剛還一副服帖聽話模樣的金虔瞬間將剛剛某護衛的一系列諄諄囑咐拋在了腦後,挺身仰頭,雙手叉腰,一副躍躍欲試模樣道:

  「哼哼,聚寶齋做東,錦鳳樓赴宴,咱定要喝個夠本吃個夠本拿個夠本!對了,聽說都是些什麼青年才俊的人物參加,嗯嗯,正好讓咱與這些潛在大客戶套套近乎,調查一下青年才俊的喜好,做個市場調查鋪墊,制定一下貓兒周邊商品的未來市場走向,若能和這些人來個通宵長談那是最好不過了!」

  而遠在幾條街外的某護衛似有所感,若有所思望了一眼開封府方向,皺了皺眉頭。

  *

  八月十五,酉時。

  皓魄當空寶鏡生,長伴雲衢千里明。

  皓月當空,雲絲環月,汴河倒映空中明月、兩岸燈火,流光溢彩,光華璀璨。岸邊亭樓林立,裝飾一新,玩月遊人,達旦不絕。尤其是聲名遠播的錦鳳樓上,更是五光華彩,燈火通明,如同白晝,樓內樓外,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河輝、樓景、月色,輝映一體,如詩如畫。

  金虔站在燈火輝煌的錦鳳樓下,仰著頭,張著嘴,一臉慕羨,嘖嘖讚嘆:「瞧這裝飾,瞧這氣派,不用說,高檔夜總會的標準!」

  再往酒樓門前看,門口滿臉笑意招待來客的有兩人,一老一少,皆是錦袍錦衣,神采奕奕。

  老的那個金虔認識,是聚寶齋的凌老掌櫃,前些日子還託人買了一個貓兒限量版闢邪香包,至於年輕的那個,應該就是聚寶齋的少掌櫃,叫凌……凌什麼來著?

  金虔忙翻出請柬打開一看。

  對了,凌英良。

  真是人如其名,濃眉大眼,身形高挑,英挺良民一個。

  金虔點點頭,揣好請柬,準備上前,可這腳就是邁不出去。

  不為別的,只因金虔此時有些心虛。

  為啥心虛?

  廢話,看看這錦鳳樓前擠滿的列隊高檔馬車就明白了。

  那邊的三駕馬,這邊的四轅車,這個是檀木暗雕牡丹,那個是紅木明刻香梅,角落裡那個最次的,也是個錦簾緞蓬鑲花精緻小轎一頂,旁邊還配備四個膀大腰圓的轎伕。

  再看看自己……無車無馬無轎,步行而來,穿的僅是開封府標準配備校尉服一套。

  這相當於什麼?

  這相當於到北京高檔夜總會去參加晚宴,別人開的都是法拉利、勞斯萊斯、蘭博基尼、奔馳、寶馬,最次也是個奧迪,可咱居然騎著一輛老舊的鳳凰牌自行車去了……

  太丟份兒了!

  嘖,瞧那位,有沒有搞錯,六駕馬車雕花暗紋附帶錦緞蓬簾還有六個保鏢護衛在後邊壓車!太、太太過分了,顯富也不是這麼顯法啊!

  金虔此時十分不悅,暗自留意這個高端顯擺富貴的馬車主。

  但見從車上下來一人,錦袍玉帶,暗花繡靴,年紀二十上下,長得也還算周正,長眼長眉,高鼻方臉,猛一看去還有幾分氣派。

  只見此人一來,那凌老掌櫃立即上前笑迎道:「黎大公子肯賞光前來,實乃我父子二人造化啊!」

  凌少掌櫃也上前恭敬施禮道:「凌英良見過黎大公子。」

  那位黎大公子掃了一眼凌英良,拿出一把摺扇搖了搖,笑道:「凌掌櫃,這便是你的兒子吧,嗯,還算出眾。」

  「多謝黎公子謬讚。」凌英良畢恭畢敬回道。

  黎公子似乎對凌英良的表現十分受用,嗯了一聲,就隨凌老掌櫃入樓,身後還帶著一串保鏢。

  金虔那邊看得清楚,那凌英良瞅著黎公子的背影,似有不悅,還是旁邊一個小廝上前安慰了兩句,才緩下臉色。

  嘖嘖,且不管這個什麼黎大公子是什麼來頭,但就看那副鼻孔朝天目中無人的德性就不是什麼好鳥,咱堂堂開封府的一個從六品校尉,這出場的風頭怎麼也不能比這個黎公子差!

  打定主意,金虔整了整衣冠,一撩長襟,提氣拔起身形,腳尖點著眾多豪華馬車的車頂飛馳而去。

  這邊,凌英良正在接待多位汴京城寶器的少掌櫃公子,突聽頭頂傳來一聲高喝:「這位可是聚寶齋的凌公子?」

  眾人一驚,同時抬首觀望,但見一人由半空飛旋而下,衣袂翻飛,身輕若燕,落地之時無聲無息,好一身絕頂輕功。

  凌英良和諸位寶號的公子們平日裡都是些做買賣的正經商人,哪裡見過如此輕身功夫,一時都驚呆了。

  但見那人落地定住身形,抱拳一笑道:「金某來遲了,還望諸位海涵。」

  有人識得來人,頓時高聲呼道:「是開封府的金校尉。」

  「啊,金校尉近日可好?」

  「金校尉看來氣色不錯啊!哈哈哈!」

  「金校尉輕功果然絕世啊!」

  眾人開始上前套近乎。

  凌英良看著人群中央抱拳與眾人客套的金虔,十分納悶。

  看此人,年紀不過十七八上下,濃眉細眼,相貌普通,渾身上下瘦的似乎沒有三兩肉——竟就是那個人人談之色變的金虔?

  實在看不出如此一個瘦弱少年能有那般殺價的本事,不過這身輕功倒是十分罕見。

  「金校尉,久仰大名,凌英良這廂有禮了。」凌英良將金虔打量完畢,忙上前施禮道。

  「凌公子有禮。」金虔抱拳,目光微偏,淡然道。

  凌英良頓時心頭一跳。

  此人不簡單!

  雙目似在看我,又似望向他人,臉上似笑非笑,若有深意,如此眼力笑意乃是官場多年老手方可練就,想不到這金虔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果然不可小窺。

  凌英良頓時打起十二分精神恭迎金虔入內。

  可惜凌少掌櫃卻不知金虔此時所想:

  哎呦呦,剛剛那招天外飛仙的出場……轉的圈似乎有些多了……這會暈乎得連人臉都看不清,貌似還有點反胃啊……

  *

  不過金虔的眩暈反應並沒有持續多久,隨著眾公子們登上錦鳳樓三層,金虔剛剛的不適頓時一掃而空。

  但見錦鳳樓頂層之內,紅柱綠樑,金花彫銀,紗燈吊頂,富麗堂皇。四周雕欄木窗盡數打開,將空中月色、樓下河景一覽無遺,令人心曠神怡。往廳中看,六扇圓桌環形擺放,其上杯盞酒器瑩光燦燦,好不惑人。

  凌老掌櫃一見金虔,自是喜不勝收,忙請金虔上位高座,好巧不巧恰在那個黎大公子的身側。

  待諸位公子少爺落座妥當,凌老掌櫃與凌英良分別坐於黎公子和金虔旁側,又舉酒發表了開席演講,特別感謝了黎少爺和金大人的大駕光臨後,酒宴便正式開始。

  金虔此時才弄明白,感情這個黎公子就是禮部侍郎黎芳的獨子黎祈明。

  不過此時此刻,金虔感興趣的不是這位黎公子的身份,而是凌家父子安排的上菜方式——還真是獨樹一幟別有心裁。

  但見一眾妙齡女子款款入廳,個個面若芙蓉,長髮如瀑,身著輕盈紗裙,腕挽長飄絲帶,手端精緻菜餚,飄然而來,還真如月中嫦娥奉菜一般。

  有創意!

  更有創意的是,這一眾「嫦娥」上完菜後就停在諸客人身側,一位客人身側恰好有一位「嫦娥」,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就見這些「嫦娥」,又是為客人布菜添酒,又是幫客人倒水擦汗,服務十分體貼周到,若是客人有什麼特殊要求——比如那位黎公子,非要要求身側的「嫦娥」坐到他的大腿上——也沒有任何問題。

  雖然剛開始眾公子還有些拘謹,但酒過三巡,菜嘗過半,便都把矜持拋在了腦後,與身側的「嫦娥」調笑嬉鬧,同身旁同僚飲酒對詩,熱鬧非凡。

  當然,也有例外。

  比如凌老掌櫃要親自為黎公子夾菜添酒,自然無暇顧及什麼「嫦娥」,而凌英良,正在十分納悶的研究身側這位從六品校尉的一言一行。

  這金校尉當真奇怪。

  若說他不近女色,可那「嫦娥」坐在其身側時,似乎並未見有推脫之色;若說他好女色,卻僅是讓這「嫦娥」為他夾菜,而且夾的還是那些價格最貴的菜,自己卻是一個勁兒往嘴裡塞東西,片刻不停。

  難道他好吃?

  凌英良如此設想,便親自為金虔夾了幾道菜餚,果然迎來了金虔十分感激的目光。

  這人果然好吃!

  凌英良下了結論。

  但不知此人是否好酒?

  如此想著,凌英良斟上兩杯美酒,正欲敬一敬金虔,不料斜裡突然衝出一人,身形壯碩,大肚黑臉,端著兩個酒碗舉到金虔面前道:

  「金校尉,在下一賞軒少掌櫃李丹,蒙金校尉對一賞軒多加照顧,趁此良機敬金校尉一杯!」

  凌英良眉頭一挑。

  一賞軒?不就是那個被金虔用二十兩銀子買走五千兩唐瓶的李掌櫃他家。

  這是他兒子?嗯!看來來者不善,就這位金校尉這小身板,八成撐不住吧。

  不過大出凌英良所料的是,金虔望了一眼李丹手中的酒碗,卻是不慌不忙,放下手裡的筷子,抹了抹嘴角的油漬,搖頭道:「大碗太不過癮。」突然提聲,「小二,開兩壇十年的女兒紅!」

  這一嗓子,頓把整個花廳驚得鴉雀無聲。

  眾人停下喧譁,目瞪口呆看著金虔一腳踩在椅子扶手上,兩手捧起小二捧來的一大罈酒,咕咚咚灌下喝完,然後面不改色朝對面的李丹笑道:「李公子,請!」

  那李丹一張黑臉頓時變得刷白,眾目睽睽之下又拉不下臉,只得硬著頭皮捧著酒罈硬灌,可剛喝了半壇,就兩眼翻白栽倒在地,被自家的貼身小廝匆匆架走。

  再看那金虔,神情自若朝花廳內眾人一抱拳:「諸位請了!」

  下面一片譁然,又是一片附和之聲。

  「請!請!」

  「金校尉請!」

  凌英良分明看到幾個剛剛還躍躍欲試打算向金虔敬酒的公子悄悄扭身黯然神傷。

  難怪此人小小年紀竟敢單身赴會,居然是個海量的酒鬼!

  凌英良暗捏一把冷汗,將手裡的酒杯默默放下。

  金虔這驚人之舉頓時引起了那位黎公子的不滿。

  想這一眾公子才俊,唯有這位黎公子的家世身份最高,往年中秋賞月宴中,他都是眾星捧月矚目焦點,如今竟被一個不知從哪蹦出來的小校尉搶了風頭,怎不令這位黎大少氣惱。

  「黎某眼拙,不知這位是——」黎公子眼角瞄了一眼金虔,問道。

  金虔只顧啃眼前的燒鵝腿,無暇搭理。

  一旁的凌老掌櫃忙搭話道:「這位是開封府的金校尉。」

  「幾品官銜啊?」

  「從六品。」

  「哦,小小從六品校尉啊,年紀輕輕能有這番作為也是不易了。」黎大少鼻子裡哼了一聲。

  「黎公子所言甚是。」凌老掌櫃乾笑道,小心翼翼望了一眼金虔,見金虔似乎並無不悅之色,才暗暗鬆了口氣。

  這邊的凌英良看得清楚,金虔不是不在意,而是根本沒聽到,在黎大少冷嘲熱諷之時,金虔正在指揮身側的「嫦娥」進行新一輪夾菜大業。

  「對,要那個吉祥如意,還有招財進寶,燒鵝腿再來一根,哎呀,姑娘你不用擔心,吃不了咱可以兜著走!」

  這一桌的一眾公子大多都是寶器行的少當家,多少和官家都有些往來,皆知這位黎大少得罪不起,此時見黎大少心情不悅,不禁都施展渾身解數開始阿諛奉承。

  「金校尉雖然是年少有為,但怎比得上黎公子家世顯赫啊!」

  「何況黎公子才貌雙全,談吐氣質宛如天人臨世,實乃汴京眾多青年才俊典範啊!」

  「沒錯、沒錯!就沖黎公子這溫潤如玉,劍眉星目的頂尖相貌,就不知有汴京多少名門淑女芳心暗許啊!」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一大段馬屁經下來,那黎公子的心情果然好了不少,當下拍板興致勃勃道:「說得好!本公子才貌雙全,那個文武兼修,今日月圓花好,不如趁此良機,我等作詩助興可好?!」

  廳內頓時變作一片寂靜。

  眾公子臉皮皆是隱隱抽搐。

  凌英良暗道一聲「不好」!據自己多日調查所得,黎祈明此人,滿腦肥腸胸無點墨,雖稱不上目不識丁,但也絕非吟詩作對的材料,如今他一時興起竟說出要作詩助興的點子,若是他真能作出詩也就罷了,若是作不出丟了面子,到時遷怒於聚寶齋就大大不妙了!

  想到這,凌英良忙圓場道:「黎公子這個主意好!只是黎公子才高八斗,光是作詩怕是顯不出公子的本事,不如我們改改規矩,來一個接龍詩如何?」

  「哦?何為接龍詩?」黎大少顯然來了興趣。

  「就是一人作一句詩,下一人要接著上一人說的詩作下去,意境韻腳都要相附。」

  一旁的金虔聽完,一臉不甘願,咬著燒鵝腿嘀咕道:「不是吧,這麼難?咱可沒這個本事,咱不參加!」

  一旁的黎大少一聽金虔此語,頓時大喜,忙道:「好好好,就這個!」

  「金校尉莫急,我等先試一試。」凌英良頂著滿頭冷汗道,「凌某說第一句,爹接第二句,金校尉接第三句,黎公子作最後一句,這樣安排可好?」

  「接不上來咱可不管……」金虔喃喃道。

  「好,就這樣安排!」黎大少拍板。

  整間樓廳的公子都一臉緊張,那邊凌老掌櫃臉色泛白,一個勁兒向自己兒子使眼色。

  凌英良給了凌咱家爹爹一個安心眼神,提聲吟道:「第一句是——床前明月光!」

  此詩一出,眾人吊在半空的心總算是落回了原位。

  如此耳熟能詳的大眾詩詞,黎大少總能對上吧!

  凌老掌櫃長吁一口氣,慢慢吟出第二句:「疑是地上霜。」

  眾人將目光移向金虔。

  金虔似有些詫異,咬著燒鵝腿半晌,才緩緩道出第三句:「舉頭望明月……」

  眾人又將目光移向黎大少,滿眼期待。

  但見那黎大少一副胸有成竹模樣,搖頭晃腦道出一句:「吾父乃黎芳!」

  樓內一片死寂。

  汴河河風嗖嗖吹進廳內,轉了個圈,又嗖嗖飄了出去。

  「好、好詩!」也不知是誰,終於反應過來,顫著嗓子呼了一句。

  頓時,叫好之聲頻起。

  「妙啊,真是妙啊!」

  「黎公子這句真是點睛之筆啊!」

  「哈哈哈哈!」突然一聲高笑暴出,生生蓋過所有奉承叫好之聲。

  但見金虔抱腹狂笑,眼淚狂飆,口中燒鵝腿順勢飈出,正好噴在旁邊黎公子的腦門上。

  黎大少一抹滿腦門的油光,氣得臉都綠了,拍桌怒喝道:「你、你你大膽,竟、竟敢嘲笑本少爺,來人哪,將這個小子拖下去,好好教訓教訓——」

  身後六名健碩保鏢應命上前,正要拽起已經笑癱在桌的金虔,突然,一個晴朗嗓音響在眾人耳畔。

  「若是開封府下屬有失禮之處,展某先行謝罪。」

  霎時間,偌大一層酒樓,萬籟俱寂,悄無聲息,僅留此言餘音繞耳。

  但見一人緩步登樓入廳,站定身形,抱拳淡笑道:「打擾諸位雅興,還望諸位海涵。」

  紅衣似火,玉帶如銀,身姿挺拔若松柏,容顏俊逸如潤玉,星眸鏡水,劍眉藏英,似九天月色清輝融入此人魂魄,一眼望去,熠熠生輝,清澈心神。

  「展大人!」

  不知是誰呼了一聲。

  頓時,廳內氣氛大變。剛剛還與眾「嫦娥」美女調笑的公子們,立即端坐整衣,神情正經,堪比書院研習;適才還衣衫裸露嬌笑陣陣的眾「嫦娥」們,馬上站立身形,拉上衣衫,垂首羞立,宛若大家閨秀。

  紅衣護衛就如一股颯颯清風,頓時將這酒樓內委靡之色吹得乾乾淨淨。

  此人就是展昭?!

  凌英良呆愣許久,才反應過來。

  這……真是……果然宛如天人臨世!

  嗯?這不是剛剛奉承那黎公子的詞嗎?

  只是剛剛所言乃是馬屁之言,此時再道卻是由心而生。

  凌英良暗暗點頭,果然如小羅所言,此人確實……應該被搶破頭嘞!

  凌老掌櫃此時終於回過神來,急忙起身抱拳呼道:「展、展大人竟然賞臉前來,真、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哪裡是什麼蓬勃生輝?這展大人一到,分明襯得這燈火輝煌的錦鳳樓黯然失色。

  凌英良心裡一邊嘀咕,一邊上前施禮道:「聚寶齋少掌櫃凌英良見過展大人!」

  「凌老掌櫃、凌公子莫要多禮。」展昭抱拳,彬彬有禮回道,頓了頓。

  「展大人請上座、請上座!」凌老掌櫃笑意盈盈邀請道。

  「多謝凌老掌櫃,但展某尚有公務在身,不能久留,還望凌老掌櫃莫要見怪。」展昭略顯歉意道。

  「誒?可是這……」凌老掌櫃一臉失望。

  廳內眾人也同是一臉失望之色。

  「既然展大人尚有公務在身,那為何要……」凌英良剛一開口,就發覺展昭目光移向了自己身後。

  「不知這幾位是?」展昭突然對著正欲拽起金校尉黎公子的六位保鏢問道。

  那六個膀大腰圓的保鏢頓時一個哆嗦,瑟瑟後退數步。

  「這位姑娘又是?」展昭目光又移向金虔身後的「嫦娥」。

  那位「嫦娥」神情大駭,臉色慘白蹬蹬倒退數丈之外。

  再看那位剛剛還豪氣萬千乾了一大罈子女兒紅的金校尉,此時是縮肩勾背,團成一團,好似要縮到眼前的碗碟裡一般。

  展昭靜靜掃了一眼金虔桌位旁側的空酒罈,桌上宛若小山一般骨頭,淡然道:「金校尉,已過戌時。」

  不知為何,展昭說出這幾個字時,廳內眾人竟同時打了個一個寒顫。

  「啊?!已經戌時了!」金虔一個猛子蹦起身,驚呼道,滴溜溜轉了圈,一抱拳,「咱與諸位才子相談甚歡,一時忘了時間,金某還有公務,先行告辭!」說到這,神情一肅,兩步來到展昭身前,「展大人,屬下這就隨大人回府!」

  展昭點頭,向眾人抱拳道:「展某與金校尉告辭。」

  「展大人慢走!」

  「金校尉慢走!」

  眾人忙起身回禮附和道。

  待二人一前一後離去,整間大廳的公子少爺們不知為何都有些悵然若失,精美菜餚失了滋味,身側美女沒了興致,互相閒聊了幾句,便都準備各自散去。

  就在此時,一直毫無聲息的黎公子突然大喝一聲,滿臉遺憾:「剛剛那個美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御貓,啊呀,竟是個男人,真是暴斂天物!」

  同一時間,廳內所有人,包括那些「嫦娥」仙子,黎公子自家的保鏢護衛,瞅向黎公子的目光裡都帶上了難以言喻的厭惡之色。

  縱使向來以厚臉皮著稱的黎大少也被瞪得有些心虛,隨便敷衍了凌家父子兩句,便奪門而去。

  *

  河天一色流光彩,皎皎月輪夜色深。

  汴河兩畔,遊人如織,笙歌陣陣,玩燈鬧月。

  百姓遊人群中,有二人分外顯眼。

  一人紅衣官袍罩身,身形筆直,健步匆匆而行,一人身著校尉服緊隨其後,垂首駝背無精打采。

  突然,前方的紅影猛然停住身形,猝然回首:「金校尉!」

  「展、展大人有何吩咐?」金虔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回問道。

  展昭卻不說話,只是蹙眉定定望著金虔,一張俊臉在燈火映照下忽明忽暗。

  金虔心驚膽顫,縮著脖子不敢抬頭。

  不妙啊不妙,貓兒這般模樣貌似是發飆前兆啊!

  「金校尉,今日出府之時展某是如何囑咐的?」

  金虔猛一抬眼,凜然正色道:「展大人之命,屬下定然銘刻在心,絕不敢忘半字,展大人交代咱赴宴之時要謹言慎行,莫要貪杯、貪吃,還有早些回府……」

  越說越小聲,到最後一句,金虔聲音堪比蚊子哼哼。

  莫要貪杯——咱好像喝了一大壇……

  莫要貪吃——咱似乎是整桌人中吃的最多的,還附帶打包……

  謹言慎行——咱貌似剛剛大肆嘲笑了一番當朝禮部尚書的兒子……

  至於這個「早些回府」,瞧瞧這滿街的行人,時間應該還不算很晚吧……

  金虔怯怯抬眼:「展大人,時間似乎還早……」

  展昭靜靜望了金虔一眼,「金校尉以為時間還早?」

  「算、算早吧……」金虔十分沒有底氣。

  展昭點點頭,轉身、邁步、前行。

  「既然金校尉認為時間尚早,不如隨展某一同巡街可好?」

  巡、巡街?!

  金虔一張臉頓時變作一個苦瓜包子。

  有沒有搞錯?!這八月十五中秋節的法定假日咱居然還要半夜加班巡街?太沒有人權了吧!

  何況這麼多的人,擠都擠死了!

  「還不走?」展昭淡淡說了一句。

  「是!屬下遵命!」金虔忙顛顛跟了上去。

  於是,在汴京中秋賞月眾多遊人中,便多了一紅一黑兩道身影。

  週遭百姓見到兩人,無不帶笑施禮,足見這二人深受百姓愛戴。

  只見前方那筆直紅影雖然步速飛快,但較常日卻是慢了三分,而在身後那個消瘦身形被人流擠散時,卻有意無意放緩腳步,待後行之人滿頭大汗跟上來後,又繼續不緊不慢前行。偶爾在紅衣人臉上會閃過一抹微微笑意,醉倒周圍一遭百姓,可見某四品護衛此時心情十分愉悅。

  可被人流沖擠得滿頭大汗金虔絕沒有如此好心情,望著那些見到展昭自動退居三步以外抱拳施禮、而見到自己卻是一股腦沖上前嬉笑招呼的百姓,金虔真的覺得十分窩火。

  這就是超級偶像和跟班的區別啊!

  不過金虔的惱火很快就有了發洩之處。

  就在二人剛剛走了半條街之時,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嘶哭,在這融融中秋之夜裡十分突兀。

  展昭與金虔腳步同時一頓,立即施展輕功飛身前往查探。

  但見街道中央圍滿了眾多百姓,個個面色難看至極,望著人圈中央指指點點,還有幾個低聲咒罵道:

  「太過分了,不過是個小姑娘……」

  「這什麼少爺,簡直不是個東西!」

  展昭神色一沉,腳尖點地飛身衝進人群。

  金虔也忙撥開人群衝了進去,定眼一看,頓時驚怒當場。

  但見街道上橫躺一名老人,年過花甲,花白鬚髮,一條腿上全是鮮血,腿骨變形,顯是已經折斷,老人身側縮跪一名少女,滿臉血痕,滴血滲地,掩面哭泣不止,而造成少女臉上傷痕的,竟是一根馬鞭,馬鞭上血水斑斑,而那持鞭之人——還是個熟人,竟是那禮部侍郎黎芳大人的公子黎祈明。

  此時他正欲揚鞭朝少女臉上抽去,但鞭子的另一頭卻被展昭死死抓住,半分難動。

  「哪個不長眼的傢伙竟敢阻本公子?」黎祈明怒喝一聲,轉頭一望,雙眼頓時發亮,猥褻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展護衛!啊,對了,想必是展護衛還不認識本公子,所以才攔下本公子的鞭子吧!本少爺就是當朝從二品大員禮部尚書黎芳大人的兒子黎祈明。」

  此言一出,週遭百姓頓時一靜,望著黎祈明的目光裡都帶了幾分怯意。

  再看展昭,卻是怒目煞眉,冷聲道:「不知黎公子為何當街毆打百姓?!」

  「為何?!」黎祈明順手一指地上的父女倆,冷笑一聲「這個不長眼的老頭膽敢衝撞本公子的馬車,還有這個小妮子,居然敢攔本少爺的馬車,險些驚了本少爺的馬摔了本少爺,我只是給他們一點教訓!既然展大人來了,本少爺就給展大人幾分面子,大人不記小人過,先饒了他們!」

  說到這,黎祈明把馬鞭拋到一邊,大搖大擺轉身就欲乘馬車離去。

  一柄烏黑劍鞘唰得一下橫出,攔住了黎祈明。

  「黎公子且慢!」

  「展護衛還有事?」黎祈明眯著眼望著展昭道。

  展昭卻是不答黎祈明,反倒問剛剛自黎祈明回話時就開始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的金虔:「金校尉,如何?」

  「有!展大人,屬下在此!」金虔探出一個腦袋呼了一聲,蹭蹭竄出人群,站到展昭面前抱拳道,「屬下打探清楚了,是這位黎公子的馬車在人群中橫衝直撞踏斷了老人家的腿,這個小姑娘為了爹爹攔下馬車,卻被這位黎公子用馬鞭抽花了臉!」又轉頭對周圍百姓道:「是不是這麼回事?」

  一眾百姓立即點頭附和爭先恐後回道:

  「沒錯、沒錯!」

  「這位公子也太過分了,這麼多人在街上走,他一輛馬車在人堆裡亂衝亂撞,還跑那麼快,若不是旁邊的人躲得快,早就被馬踩死好幾個了!」

  「這個老頭腿腳不俐落,躲閃不及被馬車撞翻還被踩斷了腿,這個公子不但不將人送去醫館,還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把人家小姑娘的臉都打花了,哎呦呦,可憐人家一個小女娃,這以後還怎麼嫁人啊?」

  「這都什麼世道啊?撞人的人比被撞的人還有理了!」

  眾人越說,黎祈明臉色越黑,突然大喝一聲:「閉嘴,你們可知道我爹是誰?我爹乃是當朝禮部侍郎,隨便一個指頭都能把你們捏死,你們竟敢如此污衊本公子?!」

  一眾百姓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黎祈明冷笑一聲,抬腿就要上車,可那柄烏黑劍鞘卻依是分毫不移攔在他的眼前。

  「黎公子,請隨展某去一趟開封府!」展昭冷聲肅然道。

  黎祈明挑眉:「展昭,你不過一個四品護衛,膽敢抓我?!」

  紅衣護衛神情不變:「請隨展某去開封府!」

  「好你個展昭!」黎祈明怒喝一聲,回身朝自己幾個護衛吼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這個展昭轟走?!」

  六個保鏢護衛抬眼一望展昭,但見展昭雙目如電,一道凜然目光頓將六人鎮在原地,不敢再動半分。

  「你、你們,一群飯桶!」黎祈明氣得渾身發抖。

  「黎公子,請!」展昭一拱手。

  週遭百姓一片死寂,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就一動不動望著黎祈明、展昭二人對峙。

  「怎麼回事?為何聚在此處?」

  一眾巡街衙役撥開人群衝了進來,一見人圈中央之人,立即抱拳施禮:「屬下見過展大人、見過金校尉!這是……」

  展昭目光一轉:「請黎公子去開封府!」

  「屬下遵命!」一眾衙役一見此時情景,再一聽展昭之命,頓時心領神會,立即有幾人上前欲捆綁黎祈明。

  黎祈明狂怒吼道:「你、你們誰敢動我?!吾父乃黎芳!」

  這一聲喊,響徹四方,頗有平地一聲雷的效果,連展昭都被震得愣了一愣。

  「我爸是金剛!」突然,一聲比黎祈明更響亮的怪詞冒了出來。

  眾人扭頭一看,只見金虔叉著腰笑道,「如何?黎公子,這句接得可還算工整?!」

  「你、你你你!」黎祈明臉色直奔青綠色系。

  「咱管你老爹是哪棵蔥?!給咱綁起來,帶走!」金虔得意道。

  一眾衙役立即依金虔所言,將黎祈明綁了個結結實實。

  「黎公子,請!」展昭還頗為有禮落井下石道。

  旁邊的百姓一看,倒是樂了,人群中頓時一陣歡呼。

  「嘿嘿,這位黎什麼的公子可真有意思,他老爹是當官的,又不是天王老子,難道叫一聲老爹的名字就能逃出開封府的手掌心?!」

  「想必是平日裡用老爹的名號霸道慣了,可惜今日碰到是展大人和金校尉,就算有他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沒用了!」

  「不如咱們都去開封府去看看包大人如何審這位黎公子吧!」

  「走走走!看熱鬧去!」

  於是,汴京街道上便出現一幕上百百姓浩浩蕩蕩隨衙差去開封府聽審的壯觀景象。

  *

  「升堂!」

  「威——武——」

  開封府大堂深夜升堂並非頭一遭,但在中秋團圓節深夜升堂卻是不多見,而在中秋之夜堂外聚集如此之多的百姓聽審尚屬首次。

  包大人、公孫先生與四大校尉剛剛從八王爺府歸來,就聽衙役來報,說展大人與金校尉壓了一名犯人回衙,這名犯人還是當朝禮部尚書黎芳大人的兒子黎祈明。

  包大人正坐堂上,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不由有些苦笑。

  案情十分簡單,原告父女二人一人斷腿、一人傷臉,雖已包紮診治,但仍可窺見當時深受傷痛。又有一眾目擊百姓為證,展昭、金虔當場將被告抓獲,證據齊全,人證充足。包大人當下立判被告黎祈明罰白銀一百兩作為被傷父女傷藥費,並杖責五十大板以儆傚尤。

  那黎公子剛入府衙時還有些囂張氣焰,但一入大堂,聽了堂威,見了包大人那一張隱沉沉的黑臉,不禁收斂了八分,待聽完包大人判決,頓時嚇得臉色慘白,渾身顫動不止。

  「來人哪,將黎祈明拖下去,先責五十大板,再隨其回府取處罰銀兩!」包大人下令。

  四個衙役應命而出,架起渾身癱軟的黎祈明就要往外拖。

  就在此時,堂外突然傳來一聲高喝。

  「包大人、且慢!」

  但見一名中年男子氣喘吁吁擠進聽審人群衝進大堂,急聲嘶呼道:「包大人、包大人,先等等!」

  此人四十歲年紀上下,一身官袍,長鬚大眼,眉眼間與那黎祈明有七分相似。

  眾人頓時明了,想必這位就是那一名句「吾父乃黎芳」中的主角禮部侍郎黎大人了。

  「原來是禮部尚書黎芳黎大人!」包大人起身抱了抱拳,「包拯此時正在審案,不便出身相迎,還望黎大人莫怪。」

  「不怪、不怪!」黎大人抹汗道。

  那黎祈明一見老爹,頓時嚎啕大哭:「爹、爹,救救孩兒啊,包大人判孩兒重責五十大板,這五十大板打下去,孩兒焉有命在?!」

  黎大人一聽大驚失色,眼眶一紅,忽然朝著包大人長揖到地,泣聲道:「包、包大人,我兒尚且年幼,不懂事……」

  「黎大人,黎祈明今年多大年紀?」包大人沉聲打斷黎大人。

  「……二、二十有三……」

  「本朝慣例,已過弱冠便是成年!何來年幼一說?!」

  黎大人頓時語塞,眼珠一轉,又朝跪在一旁的原告父女賠禮哭道:「這位老人家,想您也是為人父親,深知為人父母心酸,黎某求您,替我兒向包大人求求情吧!」

  堂上堂下眾人皆是暗翻白眼。

  金虔一旁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暗道:

  這黎老爺子倒是比這黎公子聰明許多,自知與開封府硬碰硬毫無勝算,就率先道歉來一個哀兵政策,先裝一個弱者形象博取同情,再討價還價——果然是個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再看那老人,臉上浮果然現不忍之色,正欲開口,卻被包大人一擺手打斷道:「開封府向來法不容情,黎大人莫要做這無用之舉!」

  黎大人抬眼,抹淚道:「念在黎某與包大人同朝為官……」

  「啪!」

  包大人猛拍驚堂木,厲聲喝道:「既然黎大人知曉自己乃是當場官員,更應嚴加管束家人言行為百姓典範,可黎祈明竟然仰仗黎大人您的官勢,囂張跋扈,仗勢欺人,理應罪加一等!」

  黎氏父子頓時一個哆嗦。

  包大人頓了頓,又緩下幾分臉色道:「既然黎大人苦苦哀求,本府也非絕情之人,黎祈明,你可知罪服罪,願意改過自新?」

  黎家父子一聽包大人有鬆口之兆,頓時大喜。

  「包大人!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改!」黎祈明連連點頭。

  「是是!包大人,黎某日後一定對小兒嚴加管束,定讓小兒洗心革面!」黎大人信誓旦旦。

  包大人點點頭:「念在黎祈明有悔過之心,本府便酌情輕判。」

  黎氏父子忙大呼謝辭。

  堂下一眾聽審的百姓聽到此處都不禁有些不忿,堂上開封府諸人卻是臉色絲毫未變,等包大人如何「輕判」。

  「來人哪,將黎祈明拉下去,重責四十九大板!」包大人一拍驚堂木,果然輕判了「一板」。

  此言一出,黎氏父子頓時一愣。

  還未等黎芳大人回過神來,四名衙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黎祈明抬出大堂,執行杖刑。

  「啊——」

  黎大公子的第一聲哀嚎終於將黎大人驚醒,黎芳環視一圈,見堂外一眾百姓拍手叫好幸災樂禍模樣,開封府堂上諸人一副「果然如此」表情,臉色是青一陣白一陣,難看至極,瞪著包大人,半晌也未擠出半個字。

  包大人起身向黎大人一抱拳:「黎大人,你身為禮部侍郎,卻縱容自家惡子行兇仗勢欺人,本府明日定將此事上湊聖上,徹查此事!退堂!」

  說罷,拍下驚堂木,拂袖而去。

  黎大人被包大人最後這一句話驚得魂飛魄散,好容易待自己惹事的兒子行刑完畢,留下一百兩銀票,指揮家奴抬上僅剩半口氣的黎公子,灰溜溜離開府衙。

  一眾百姓但覺大快人心,擠在堂前評論許久,才意猶未盡漸漸散去。

  堂上便只留下展昭、金虔和公孫先生善後。

  公孫先生將一百兩銀票塞給老者,為老者細細檢查完畢腿傷,開了兩張方子,特別囑咐了幾句。

  可那老者似乎並無心傾聽,只是望著自己女兒滿臉的鞭傷抹淚不止。

  公孫先生嘆了口氣,轉頭望了金虔一眼。

  金虔立即領會精神,立即上前遞給姑娘一個藥瓷瓶,推薦道:「這瓶是消痕祛斑潤膚補水大宋第一美容聖品『美顏丹』,姑娘你拿好,回去後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包你一個月後傷痕全消美若天仙沉魚落雁……」

  姑娘並不接過,仍是哭哭啼啼:「大人莫要騙奴家了……」

  「咱若是騙你,天打五雷轟!」金虔發誓道,頓了頓,又湊前了幾分,壓低聲音道,「你若是不信,看看展大人……」

  姑娘抬眼望了一眼展昭,頓時羞紅了臉,忙低下頭。

  「不瞞姑娘,展大人每天早上就是用這個『美顏丹』洗臉的!」金虔一臉童叟無欺。

  少女頓時雙眼發亮,忙接過藥瓶,小心翼翼放在懷裡。

  一旁的老爹也是破涕為笑,對著三人一陣千恩萬謝後,這才離去。

  可這父女倆前腳剛走,金虔就覺著大大不妥。

  從渾身汗毛直立的角度推斷,身後某護衛似乎正試圖散發冷空氣。

  「展某何時用過什麼『美顏丹』洗臉?」

  「這個……咳咳……」金虔環顧四周,試圖尋某腹黑竹子做靠山,但掃視一圈,卻十分悲劇的發現,某竹子早已神不知鬼不覺遁走了。

  嘖,果然還是自救靠譜一點。

  「展大人,屬下此乃權宜之計,想開封府上下,僅有展大人生的如此標緻……咳咳,屬下的意思是……英姿颯爽……」金虔回身堆笑道。

  展昭定定瞪著金虔半晌,突然道出一句讓金虔幾乎哀嚎出聲的噩耗:「金校尉,隨展某練武場走一趟!」

  誒?!不是吧,今個兒可是八月十五中秋節,如此大吉之日還練習蹲馬步?!展大人,做貓要厚道!

  *

  練武場兵器樓屋頂上,金虔吹著屋頂的冷風,抖著兩條腿,望著眼前的紅衣護衛大人欲哭無淚。

  為啥啊為啥?!為啥放著練武場裡平整寬敞的地皮不用,偏要爬到這落腳不穩的屋頂上來?

  難道這貓兒打算開發咱的屋頂蹲馬步的特技功能?

  展昭望了一眼金虔的滿臉苦相,輕嘆一口氣,撩袍盤膝而坐,緩聲道:「金校尉,坐吧。」

  「誒?!」金虔有些納悶,但一見展昭催促目光,立即迅速一屁股坐在屋頂瓦片之上。

  展昭神情漸漸柔和,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遞給金虔:「這是八王爺府裡的點心,名為『金絲酥』,味道很是難得。」

  「展、展展展大人,這、這這這是給咱的?!」金虔細眼睜大,詫異的連聲都變了。

  展昭乾咳兩聲,抬頭望向空中圓月:「展某聽說金校尉常喜歡去曹記甜水鋪吃點心……」

  金虔臉皮微抽:那是因為那家店的老闆喜歡聽八卦,咱可以通過講述某隻貓兒或某隻白耗子的名人軼事蹭點免費糖水點心……

  可是……

  摸了摸還略帶體溫的點心,又望了望月光下幾乎透明卻又微微泛紅的貓耳朵,金虔的第六感當機立斷決定最好還是將不要說出真相比較安全。

  「那、那個……屬下多謝展大人掛念!」金虔諾諾道,想了想,也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展昭道,「展大人,這是屬下從錦鳳樓帶出的,展大人若是不嫌棄……」

  展昭微微一怔,接過油紙包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個泛著油光的燒鵝腿,色澤鮮豔,十分誘人。

  「這是……給展某的?」展昭抬眼問道。

  「那是自然!」金虔開始準備馬屁經文,「屬下對展大人,那簡直是猶如滔滔江水……」

  「為何上面有個牙印?」展昭舉起鵝腿,挑眉問道。

  「牙、牙印?!」金虔一驚,搶過鵝腿一看,果然,上面有一圈十分清晰的牙印,而且這牙印十分眼熟,貌似是自己的。

  「這、這個……」金虔瞅著展昭越挑越高的眉毛,覺得自己突然產生了心律不齊的症狀,「屬、屬下……」眼一閉,「屬、屬下這就去再買一隻燒鵝……」

  展昭望著金虔滿頭大汗的模樣,唇角不知不覺微微上揚。

  突然,兩道黑影攜風呼嘯而來,一道直奔金虔,一道直奔展昭面門。

  展昭面色一沉,雙手探出,一手一個穩穩接住飛來異物,竟是一罈子酒和一隻燒鵝。

  「要燒鵝又有何難?白爺爺連美酒都帶來了,就不必勞小金子再跑一趟了!」

  月下白影一閃,一陣勁風過後,白玉堂眯著桃花眼坐到了二人身前。

  展昭臉色頓時一沉:「白兄不是回陷空島了嗎?」

  白玉堂嘿嘿樂道:「五爺我好心來送酒送肉,怎麼,貓兒大人不歡迎?」

  「哪裡的話!」金虔興高采烈呼道,「白五爺這燒鵝送的甚是及時!」

  「還是小金子愛說實話!」白玉堂啪得一聲打開摺扇,瞅了面色微沉的展昭倜儻一笑,又望向金虔笑道,「聽說小金子今天受邀赴宴,可遇見什麼新鮮事兒?!」

  「那可不少!」金虔細眼閃閃發亮,手舞足蹈道,「咱跟您說,那錦鳳樓的菜,那叫一個色香味形意俱全……」

  月灑光暈,雲載清風,遠處傳來裊裊笙笛、悠悠歌聲,三色衣袂隨風舞,良辰美景,天上人間。

  展昭抬首望了一眼夜空中的皓皓明月,撇了一眼那邊「一個說的歡、一個聽得樂」的倆人,抬起酒罈微抿一口,黑爍眸子中劃過一絲笑意。

  罷了……偶爾這般,似也不錯。

  *

  八月二十,中秋節過,汴京城發生了四件不大不小的事兒。

  其一,禮部侍郎黎芳被查出有貪污受賄,欺行霸市之行,罷官判罪,抄家流放;

  其二,街頭巷尾流傳出一條新的街頭暗語,廣泛應用於賭場青樓小偷小摸實際接洽工作中,且這條暗語十分押韻,頗有詩經之風,全文為:「吾父乃黎芳,我爸是金剛」;

  其三,汴京第一寶器行聚寶齋推出一種新款收藏品,名為「勾魂奪魄」,實為黑珍珠髮簪,但其上所鑲嵌黑珍珠乃曠世珍品,猛一望去,好似可吸人心魂入內,故名「勾魂奪魄」,號稱是聚寶齋少掌櫃與一次宴會中見到一名絕代佳人所生靈感設計而成,頗受汴京貴婦歡迎;

  其四,汴京城內市面上開始出售一種由黃線編織的精緻香包,號稱可趨吉避凶,十分難得,上市不過三日,就成為富家公子青年才俊的首選配飾,一時間,出售此種香包的聚寶齋被人擠得水洩不通,香包在五日之內被搶購一空。

  至於這種香包為何能有闢邪功效,所有手持香包之人卻都對此三緘其口。但經有心人鑑定,此香包似乎與半年前開封府金校尉所賣的某種限量版香包十分相似……

  *

  開封府後衙內,一眾衙役望著已經低頭繞著花園轉了數圈的白少俠,十分納悶。

  「我說白無俠,您在這花園子裡轉悠一個早上了,到底在找什麼?」

  「就是,說出來讓我們兄弟幫您一起找吧!」

  「這個……」白玉堂撓撓腦袋,十分不解,「幾位,可曾看見白某的劍穗,今天一早起來就不見了……」

  眾衙役面面相覷許久,然後很有默契的搖了搖頭,默默退離夫子院之外,一致決定就當沒聽說過這件事兒。

  而遠在數條街外的聚寶齋書房裡,金虔一手拿著一縷潔白如雪的劍穗,一手拿著金燦若光的劍穗,笑臉盈盈:

  「凌公子,若是把江湖上鼎鼎大名錦毛鼠的劍穗和御前四品護衛展昭的劍穗合併編製成新品裝飾香包——你覺得這個主意如何?」

  對面凌英良沉思片刻,點點頭:「可以一試!」

  「凌公子果然有眼光,只要凌公子願意贊助人手編制香包,咱可以保證原材料來源——只是這賺來的銀子……」

  「與上次一般,依舊是五五分成!」

  「成交!」

  於是,東京汴梁乃至整個大宋的時尚界又掀起了一陣新的配飾革命狂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2 03:31 PM

番外:甄長樂的開封復仇之行

  提起「珍天下之岫,辨天下之奇」的珍岫山莊,江湖上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珍岫山莊歷代莊主,皆以知識淵博、博學多聞,能辨天下奇珍異寶聞名天下。江湖傳聞,無論是如何巧奪天工的贋品,還是百年一見的玄秘珍寶,只要珍岫山莊莊主看一眼,便可將其來歷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湖上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算路邊一石一瓦,只要珍岫山莊認可,那便是天下奇珍,價值連城;反之,即便是祖傳百年珍寶,若是珍岫山莊不認,便是一文不值。

  說白了,是不是寶貝、值不值錢,不過是珍岫山莊的一句話罷了!

  珍岫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可與譽滿江湖的陷空島齊名,有江湖第一莊之稱。

  珍岫山莊至今百年傳承,這一代的大莊主甄長庭為人穩重,待人豁達,自出道以來,甄奇鑑寶從未出過紕漏,江湖上有口皆碑。

  可惜,珍岫山莊大莊主的胞弟,珍岫山莊的二莊主甄長樂,卻是個紈褲子弟,喜好女色,貪酒貪樂,典型的花花公子,最擅長的就是給珍岫山莊惹禍、得罪人!

  為了這個不成器的二弟,甄長庭是心慮焦脆,身心俱疲,每日提心吊膽,生怕這個胞弟又惹出什麼禍事無法善後。

  去年年初,甄長樂去開封汴京遊玩,不知怎的竟得罪了開封府,惹了大麻煩,最後竟驚動了陷空島的盧莊主飛鴿傳書前來相告,甄長庭當下立即派人將二弟擒回,狠狠教訓了一番,又罰他在祠堂跪了半個月,禁足半年,決不許其踏出莊門半步,這才總算是有了幾分成效。

  這大半年來,雖說甄長樂讀書不見長勁,卻是日日勤練武藝,令珍岫山莊上下頗為欣慰,都說二莊主改了性、收了心,不用多久就能獨當一面。

  而其中緣由到底為何,恐怕只有閱歷深厚的甄長庭心裡明白了。

  *

  清池樓台修竹外,仙人成墅畫橋景,

  秋意融融園清曠,八月空明曉流窗。

  東方吐白,曉光甫至,珍岫山莊後院書房內,珍岫山莊大莊主甄長庭緊皺眉頭,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的冉冉晨光,又低頭瞅了一眼桌案上陷空島盧島主的信函,抬手捏了捏的眉頭,終於還是長嘆一口氣,對已經候在身旁整晚的書僮道:「二弟應該已經起身了,喚他來,我有話和他說。」

  書僮應下,轉身出門,不多時就請了一人進來。

  來人一身墨綠長衫,翠玉腰帶中橫,眉長入鬢,秀目黑白分明,相貌俊秀,頭頂額間皆是汗跡,呼吸急促,顯是剛剛練功完畢匆匆趕來——正是珍岫山莊二莊主,甄長樂。

  「大哥,喚我來是何事?」甄長樂一抱拳道。

  甄長庭望著數月前還滿臉紈褲浮誇之色、此時臉上卻有了幾分英氣的胞弟,不由又暗下了幾分決心,清了清嗓子道:「這大半年為兄讓二弟禁足莊內,委屈二弟了。」

  「大哥說的哪裡話,長樂犯錯,理應受罰!」甄長樂回道。

  「二弟如是說,可是知錯了?」甄長庭抬眉問道。

  「長樂早已知錯!」甄長樂一抱拳,一臉誠懇。

  甄長庭暗鬆一口氣,點點頭道:「二弟既然已經知錯,可願賠禮認錯?」

  「賠禮認錯?」甄長樂一愣。

  「二弟去年年初在開封府——」甄長庭說到這,頓了頓,望了一眼甄長樂的臉色,繼續道,「如今二弟既然已經知錯,可願去開封府向包大人賠禮認錯?」

  「去開封府賠禮認錯?!」甄長樂聲音不覺拔高半調,但立即調整聲線,垂首抱拳道,「長樂求之不得!」

  一道狡色從甄長樂眼中一閃而逝,怕是連甄長樂自己都未察覺,可惜,卻瞞不過甄別賞鑑天下珍品奇寶甄長庭的雙眼。

  甄長庭暗暗嘆氣,臉上卻是不露半分聲色,道:「本應是大哥陪你一起去開封的,可中秋將至,莊內的瑣事實在太多,大哥實在是抽不開身……」

  「何必勞煩大哥,長樂自己去就行了!」甄長樂忙回道。

  甄長庭點頭道:「既然如此,二弟就速速回去收拾行裝,即日啟程,大哥這就吩咐為二弟備上一匹好馬……」

  「大哥且慢!」甄長樂一臉疑惑問道,「怎麼才一匹馬?那隨行的護衛家丁怎麼辦?」

  甄長庭一臉為難望著自家二弟,「莊裡最近人手實在是不夠,若是二弟非要護院家丁相陪,那只有翻過年……」

  「大哥,長樂一人足矣!」甄長樂忙打斷道。

  「二弟果然體恤大哥。」甄長庭一臉欣慰。

  「那大哥——長樂這就回屋去準備準備。」甄長樂一臉急不可耐,匆匆推門離去。

  甄長庭望著胞弟的背影,又開始捏眉頭,直到把自己眉頭捏出一道紅印才停手,拿起書案左側寫好的兩封信遞給書僮吩咐道:「一封是給包大人的拜帖,讓二莊主帶上,另一封是給盧莊主的回函,和往常一樣送到陷空島。」

  書僮接過信件,想了想,還是多問了一句:「莊主,真要讓二莊主去開封府?」

  甄長庭一聽此言,臉色頓時苦了下來:「二弟的性子……唉……但願這次……唉……」說了半句,又扶額長嘆起來。

  而在珍岫山莊後園甄長樂屋內,甄長樂一邊興高采烈收拾行李,一邊目露凶光咬牙憤憤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展昭,還有那個姓金的什麼校尉,我甄長樂此次定要一雪前恥,報仇雪恨!」

  *

  甄長樂一路單人匹馬長途跋涉,用了整整七日才來到汴梁城,抵達之日恰好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但見這汴梁城內,熙熙攘攘,買賣繁多,東西大街,南北長巷,小攤小販之前,店舖酒樓之內,皆是摩肩擦踵,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那邊,小販直嚷嚷:「來來來,剛摘下的新鮮水梨,不甜不要錢啊!」

  這邊,店舖夥計扯開嗓門:「剛出爐的月餅哎——又香又甜又大絕對好吃啊!」

  甄長樂牽著馬匹,擠走在市集中央,周圍人來人往,一會兒被亂跑的孩童撞一下,一會兒被挑菜的大叔撞一下,真是舉步維艱。

  「怎麼這麼多人?!」甄長樂一臉厭惡,左躲右閃,奈何牽著一匹高頭大馬,是躲過了這邊,繞不過那邊,最後不得不將馬匹賣給路邊的一個馬販子,才算是脫身順暢走進市集,可剛走了不過數丈,就聽市集最東頭傳來一聲高呼:

  「一枝梅,你給咱站住!!」

  這一嗓子,那叫一個響亮,簡直是響徹雲霄,貫通九州,即使在如此吵嚷嘈雜的市集當中,仍是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一枝梅?

  甄長樂不由一愣:這名號怎麼聽起來和江湖第一神偷有些相似?

  就在甄長樂愣神的這一瞬,市集上忽然出現了一種詭異的變化。

  只見擁擠不堪的市集街道上,擺攤的設點的買菜的賣菜的切肉的煎餅的逛街購物的近千民眾,都好似排練了上百次一般,突然唰得一下,萬分神奇退出一條丈寬通道出來,速度之快,動作之整齊,行動之統一,簡直令訓練有素的官兵汗顏。

  甄長樂目瞪口呆看著自己身邊剛剛還咳嗽不停,走兩步都要喘三喘的一個年過七旬的大爺,以堪比江湖四流高手的身手一錯身閃到了街巷角落;另一邊正在賣包子的一個嬌滴滴的小媳婦,舉重若輕抱起至少有她一個半身高的的籠屜,嗖嗖竄到了市集邊側,更不用提那邊賣水果的壯漢,切豬頭肉的大叔等等,那身手速度,簡直讓出身江湖的甄長樂懷疑這汴梁城內是不是已經變成了江湖高手聚集地。

  一時間,甄長樂只覺眼前犯暈,世界顛覆,呆愣當場。

  週遭的百姓一見呆呆站在市集中央的甄長樂,頓時急了,一個勁兒的朝著這位綠衣公子招呼。

  「喂喂,那邊的小哥,趕緊讓一讓啊!」

  「公子、公子,你站在那裡太危險了!」

  「危險?什麼危險?」甄長樂總算回過神來,一臉莫名問道。

  「那邊、看那邊——」一個好心的大嬸話頭剛起,甄長樂就看到了危險的源頭。

  只見市集東頭,一抹黑影疾馳而來,雙足凌空,黑衣乘風,兩條長袖迎風呼呼飄舞,好一身江湖罕見的絕頂輕功。

  待那人近了,甄長樂這才看清,此人面容之上竟是佈滿汗漬,額前一道銀髮黏在額頭,呼吸粗亂,眸光慌亂,頻頻回望,好似身後有惡鬼凶煞追捕一般,邊跑邊高聲呼道:

  「金、金兄,聖公子和仙公子向借在下的銀子時說了,銀子全由金兄來還,不過區區五十兩銀子,你昨日追了在下十二條巷子,今日又狂追在下十八條街,難道還不死心?」

  「死心?!」剛剛響徹整個市集的聲音從黑衣男子身後傳出,「一枝梅,你有本事管那兩個老傢伙要銀子去,甭想打咱銀子的主意!你今天若不把從咱床底下偷走的五十兩銀子外加兩天的三兩八分四釐的利息一起還給咱,咱定要追你個上窮碧落下黃泉!」

  甄長樂這才看清,原來追在黑衣男子身後的,是一個身穿灰衣,瘦巴巴,細眼濃眉的少年。別看此人長相不起眼,但那腳底下的功夫卻是不弱,竟也是玄妙輕功步法,追在黑衣男子身後也不過僅落半丈之距。

  這人……不就是那個開封府姓金的什麼校尉嗎?!

  甄長樂一看清此人長相,頓時心中暗喜,眼中騰起暴虐之色:

  好你個臭小子,本公子正愁找不到你,想不到你竟自己送上門來了!

  想到這,甄長樂一把抽出腰間的碧玉翠笛,迎著二人就撲了上去。

  一枝梅逃路逃的好好的,怎料竟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臉殺氣騰騰衝了上來,不由納悶,腳下不覺慢了幾分,卻聽身後金虔突然大喝一聲:「看咱的臭鼬彈!」

  聽得腦後破空風響,一枝梅頓時大驚失色,也顧不得研究朝自己衝過來的綠衣公子是什麼來頭,足尖猛一點地,將師門秘傳輕功運用了十成十,竄起一身多高,啪的一腳踩在甄長樂的肩膀上,烏黑錦緞長袖在甄長樂周身劃出一道華麗弧度,借力縱身飛上街巷屋頂,逃之夭夭。

  甄長樂只覺眼前黑影一晃,再一定神,那黑衣人早就沒了蹤影,還未反應過來,就見一異物和著厲風撲面而至,直直砸到了自己鼻樑上。

  噗!!

  一朵黃森森的小型蘑菇雲霧在甄長樂眼前騰起,一股刺鼻惡臭直衝腦門,甄長樂頓時鼻涕眼淚橫流滿面,眼前黑花朵朵綻放,頭頂冷氣噌噌冒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乾嘔不止。

  「抱歉、抱歉,馬有失蹄,人有失手!公子你放心,這臭鼬彈雖然有點臭,但絕對是純天然,無污染,毫無副作用!」金虔回頭朝跪地的綠衣男子抱拳道出一連串的道歉致辭,扭頭又甩開腮幫子一路喝罵追了出去:「一枝梅,有種你別跑!」

  二人身影一前一後瞬間沒了蹤影。

  週遭圍觀百姓倒是十分有經驗,個個甩出手帕絲巾圍裙袖口嚴嚴實實矇住口鼻,僅憑滲入的絲絲點點氣味判斷討論起來。

  「咳咳……這是什麼味兒啊?!」

  「臭!真是臭!」

  「俺聞著像是餿了的裹腳布沾上了臭豆腐汁又加了點老汗腳……」

  「哎呦我的姥姥哎,你可別說了,我晚上還想吃兩塊月餅呢!」

  「剛剛金校尉喊什麼來著?臭鼬彈?!咳咳,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看來金校尉這功夫又長進了!」

  「就是就是!以後那些小賊強盜的可有的受了!」

  甄長樂跪倒在地,鼻涕眼淚糊成一團,連咒罵金虔的力氣都沒有,一直到那黃煙慢慢淡散,令人作嘔的味道逐漸消去,甄長樂才緩過勁兒來,緩緩起身,深吸一口新鮮空氣,睜開雙眼。

  可這一睜眼,頓時一驚。

  只見自己週遭圍了一大圈圍觀百姓,個個都瞪著眼珠子十分擔憂的望著自己。

  「公子,你沒事吧?」

  「金校尉的藥彈一般人可受不住啊!」

  「公子,你的臉色可不怎麼好看啊!」

  甄長樂訕笑兩聲:「沒、沒什麼大事!」

  週遭百姓都鬆了口氣。

  「沒事就好!」

  「公子,你剛剛和那一枝梅打了照面,還不趕緊瞧瞧身上少了什麼沒有?」

  「哎?」甄長樂一愣,忙依言摸了摸身上,這一摸,頓時大驚失色。

  身上的碎銀子整銀票給開封府包大人的拜帖袖子裡的摺扇腰間佩戴的玉珮腰帶上的玉石全都不翼而飛,就連剛剛還抓在手裡的玉笛也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總之就是所有值錢物件都莫名消失,現在甄長樂倆詞可表——孑然一身、窮鬼一個。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甄長樂發誓,自出生以來他是第一次發出如此難聽變調的聲音。

  週遭百姓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搖了搖頭,紛紛安慰道:

  「公子啊,你剛剛為啥不躲開啊?」

  「金校尉剛追的那黑衣服的,那可是江湖第一神偷,他只要靠近你三尺之內,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能被他順走啊!」

  「沒錯沒錯,公子啊,你還是趕緊去開封府報官吧!只要展大人在,一定能把你丟的東西追回來!」

  「報、報官?」甄長樂兩隻眼睛瞪得滴溜溜圓,「找、找展昭?!」

  「對對對,找展大人,找金校尉是肯定不行的!」

  「你適才沒聽到連金校尉的銀子都被一枝梅偷走了嗎?」

  「所以只有找展大人才管用!」

  眾百姓十分誠懇為甄長樂做出建議。

  直到甄長樂渾渾噩噩走出市集,來到人煙較少的西城東大街時,還沒轉過彎來。

  本公子不是來找展昭報仇的嗎?難道為了一點銀子就要向那展昭彎腰屈膝諂媚不成?開什麼玩笑!本公子頂天立地,決不能做這等狗腿之事!

  可、可是現在連半兩銀子都沒有——這、這可怎麼辦啊?!

  不過,珍岫山莊二莊主的首次民生大計思考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因為甄長樂在一家店舖裡瞄見了一位國色天香的絕色美人,便立即將什麼銀子這等低俗問題拋到了腦後。

  *

  要說美人,甄長樂還真見過不少,但眼前站在玉飾店裡正在挑選玉珮這位——雖說身材平板了一點,還特意穿了一身男裝示人,但絕對瞞不過甄長樂這種資深花花公子的晶晶火眼——肯定是人間絕色。

  看那錦衣飄飄,瞧那素腰若柳,瞅那膚若凝脂,望那水眸含春,真是讓人心癢難耐啊!

  甄長樂就如被施了迷魂咒一般,鬼使神差雙眼發直走進了玉飾店。

  可惜,若是此時甄長樂還能保持幾分理智,便能看見在那「美人」的身邊還有三人,兩個是黑衣青年,一個冷臉一個笑顏,還有一個是眉清目秀、大眼睛的少年,臉色極臭,三人都在一臉無奈看著那「美人」一本正經神色鄭重的向店舖掌櫃詢問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問題。

  「掌櫃的,你好好想想,真的沒有做成金元寶或者銅錢形狀的玉珮嗎?」

  年過四旬的掌櫃一臉黑線,好聲好氣解釋道:「我說這位公子啊,這玉珮有做成觀音的,有雕成佛爺的,還有聖獸神獸裝飾花樣,可、可還真沒有公子要的那種金元寶或是銅錢的……這位公子的品味,咳咳,實在是聞所未聞、聞所未聞!」

  旁邊笑臉的黑衣男子一臉無奈,盡力解釋道,「這個——可不是咱們公子的品味,而是、而是……咳咳……」

  「哼!要我說,何必這麼麻煩,你直接給那姓金的送兩個金元寶做中秋禮物不就得了?還挑什麼玉珮?!」大眼少年撇嘴不屑道。

  「送元寶給小金,小金不是存起來就是藏起來,那還有何意義?」「美人」一臉堅持道,「小金做校尉都這麼久了,連件像樣的配飾都沒有,所以鎔鏵才想送小金一塊玉珮——」

  大眼少年和笑臉青年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裡皆看到同一訊息:

  就算你送給那個財迷心竅的某人一塊玉珮,下場估計也是被藏起來或者換成銀子存起來——

  只見那「美人」又趴到了櫃檯上,一臉可憐兮兮望著掌櫃道:「掌櫃的,你再好好想想,真沒有嗎?」

  「這個……真沒有!」掌櫃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掌櫃的,你再好好想想啊!」

  「公子、公子,你先把老朽的衣領鬆開,萬事好說、好說……」

  笑臉青年翻了一個大白眼,瞪向躲在一邊毫無聲息幾乎要融於空氣的冷臉黑衣青年。

  冷臉男子眉梢抽了抽,不得已才硬邦邦道出一句:「公子,不若去別家看看。」

  「美人」聽言,總算是不清不願鬆開掌櫃的衣領,溜下櫃檯,轉身向門口走去,道:「好吧,再去別家看看,我就不信找不到!」

  可剛走了兩步,就被一個人影給擋住了。

  「美人」抬眼一看,只見面前直直站立一人,一身墨綠綢衫,滿臉春色,眸光發直,也不知這樣站在門口傻呆呆看著自己有多久了,可不正是被美色迷了心竅的甄長樂。

  「這位公子,讓讓!」「美人」顯然心情不佳,一臉晦氣。

  甄長樂被「美人」一喝,這才一個激靈招回魂來,忙整了整衣衫,朝「美人」抱拳作揖,堆出一臉風流倜儻笑道:「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位美人,不知如何稱呼?仙鄉何處?可有意中人啊?」

  此言一出,店內頓時一片死寂。

  「美人」水眸迸刺啦刺啦的耀眼火花,貝齒咬得喀吧吧直響。

  大眼少年翻了一個大白眼。

  兩個黑衣青年倒是默契非常,兩道黑影一閃,同時將甄長樂一左一右困在了中央。

  「兄弟,私下聊聊吧!」笑臉男子眯起一雙月牙眼,好似兩把彎刀。

  冷臉男子從鼻腔裡哼出一個冷聲,眸若利劍。

  甄長樂不禁一個哆嗦,還未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覺雙臂忽的一下被人架起,眼前一花,轉瞬之間,自己竟被這二人帶到了一個黑漆漆的小巷之內。

  眼前兩個黑衣青年,一個似笑面羅剎,一個若冷顏閻羅,四隻手捏的哢哢作響,步步向自己緊逼。

  甄長樂只覺背後冷汗森森,頻頻後退,口中直覺呼道:」你、你們要做什麼?你們知道我是誰?本公子可是——啊啊啊啊!」

  慘叫聲直衝雲霄,驚起一個屋簷上棲息的烏鴉:「呱——呱——呱——」

  片刻之後,兩個黑衣男子優哉游哉從小巷裡走出,回到「美人」身邊。

  「美人」一臉擔憂,問道:「莫言,邵問,你們——沒把他怎麼樣吧?」

  「沒有、沒有!」邵問笑得一臉無邪,「我和莫兄只是小小教訓了他一下。對吧,莫兄?」

  身側的莫言面無表情點頭。

  「那就好。」美人、也就是當朝孝義王爺范鎔鏵鬆了口氣,望向街尾,一臉堅定道,「走,去下一家!」

  「是!」莫言、邵問同時抱拳。

  大眼少年有氣無力跟在三人身後,喃喃道:「老哥啊,小逸知錯了,小逸寧願回去抄書,也不要陪這個什麼王爺出門買東西了——」

  待四人身影被茫茫路人淹沒後,剛剛那黑漆漆的小巷裡才搖搖晃晃走出一個人來。

  只見此人,一身名貴的墨綠綢衫沾滿污漬,髮髻凌亂,灰塵滿面,左眼四周暈出一圈黝黑鋥亮的黑眼圈,唇角帶血——正是剛剛被狠狠教訓了一頓的甄長樂。

  「咳咳、咳咳……」甄長樂扶牆捂著胸口乾咳,剛咳了兩聲,就從嘴裡吐出一個異物,定眼一看,竟是一顆帶著血絲的後槽牙。

  「該死……」珍岫山莊的二莊主但覺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撲倒在地。

  *

  甄長樂再次清醒之時,發現自己竟好好躺在床鋪之上,身上蓋著素花棉被,環顧四周,乃是一間佈置素雅的廂房,暖暖陽光從窗櫺射入房中,為家具籠上了一圈淡淡的光暈。

  就聽門扇「吱」的一聲被推開,一人逆光走到了床邊,輕聲問道:「公子,你覺得如何?」

  甄長樂迷迷糊糊望向來人,只見此人,長眉飛秀,眸清若水,布衣長衫,一身書卷清華之氣,真是讓人說不出的舒坦。

  「你是……」

  「在下顏查散。」來人抱拳道,「這位公子,你暈倒在路上,是巡街的衙差將你送來的。」

  「這裡是?」

  顏查散微微一笑:「公子請放心,此處乃是開封府衙,公子此時安全無憂。」

  「什、什麼?!開封府?!」甄長樂驚得幾乎從床上跳起來,但身上劇痛又害他彈了回去。

  「公子,你莫急!」顏查散忙安撫道,「公子你有何冤屈,慢慢道來,待晚上包大人從八王爺府回來,定會受理你的案子。」

  「冤屈?」甄長樂兩眼瞪大。

  顏查散上上下下將甄長樂打量一番,一抹深切同情之色溢於言表:「公子竟受人毆打至,此定是有不得了的冤情!」說到這,頓了頓,又皺眉道,「公孫先生、展大人都隨大人去了八王爺府,王朝大哥他們隨行護衛,金校尉今日又——唉,公子,你先安心養傷,待晚上諸位大人回來後,定會還你個公道。」

  顏查散每說一句,甄長樂眼角就是一跳,說到最後的金虔之時,甄長樂的眼角幾乎要抽筋了。

  「公子,你可是身感不適?」顏查散一臉慌色,忙轉身匆匆出門,邊走邊道,「公子,顏某這就去請大夫回來。」

  待顏查散匆匆離去,甄長樂立即從床上爬起身,咬著牙,拖著身子向門口移去:「開、開什麼玩笑,都是開封府害的本公子變成這樣,本公子才不要待在這裡!」

  可剛挪到門口,甄長樂就聽到一個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的熟悉嗓音。

  「顏大哥,我們回來了。」

  這、這這這個聲音不就是那個帶著兩個凶神惡煞的「美人」嗎?

  甄長樂心中警鈴大作,忙趴在門縫裡向外觀望。

  果然,站在門外正向那個顏查散十分熟絡打招呼的,竟是那「美人惡煞」四人組。

  就見那顏查散對那「美人」問道:「范王爺,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可曾買到稱心的物件?」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頓讓屋內的甄長樂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王、王王王爺?!我沒聽錯吧?1

  剛剛自己調戲的那、那個「美人」居然是男的?!還、還是個王爺?!天、天哪!!

  黃豆大的汗珠從甄長樂臉上大串大串滑下。

  門外,范小王爺坐在園中的石凳上,一臉惆悵。

  小逸臭著臉,一臉莫可奈何道:「偏要找什麼雕成元寶或者銅錢模樣的玉珮,能找到才怪了!東西沒買到,還被登徒子調戲,真是倒霉!」

  「被登徒子調戲?!」顏查散聞言不由驚呼,「又無女子隨行,怎會遇見登徒子?」

  小逸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瞥了一眼那邊某位「國色天香,貌美如花」的孝義王爺。

  顏查散目光順著望去,只見范小王爺臉皮緋紅,邵問頻頻四顧,莫言更是一副誓將沉默進行到底的面癱模樣,頓時明了,不由怒色湧上清眸,怒喝道:「真是世風日下,王爺,可曾將那淫邪之徒綁回開封府?!」

  「哎?」范鎔鏵一愣,「綁回開封府?那倒是沒有,反正我也沒被怎麼樣……」

  「王爺此言差矣!」顏查散挺直腰板,厲聲赫赫,「如此無恥之徒,就應綁至官府,杖責二十,罰銀三十,再遊街示眾,以儆傚尤!王爺私下放了他,豈不是放虎歸山,徒留後患?!」

  范鎔鏵頓時語結。

  「其實,我們也小小教訓了一下那個登徒子,量他以後絕不敢再犯——」邵問忙替自家王爺打圓場。

  「邵大人此言更是不妥!」

  顏查散長眉一豎,清眸直瞪邵問,清雋身形突然間氣勢暴漲,竟逼得邵問不覺倒退一步,就連邵問身後的莫言身形也不由一顫。

  「就算以王爺之尊,也應依法行事,怎可暗行私刑!何況這等齷齪之徒,竟敢對王爺千金之尊如此大不敬,更應受重罰。若是皇上得知此事,定會判他一個欺君之罪,輕則當街斬首,重則凌遲處死,若是太后知曉,此人定會被誅滅九族!」

  「不是……那個,顏大哥,其實也沒那麼嚴重——」范小王爺企圖打斷顏查散的滔滔罪犯受罰論,無奈顏查散此時氣勢如日中天,絲毫不為所動,仍怒眉豎目繼續道:

  「如此無恥之徒,就算聖上太后仁慈,饒他一命,此等惡行傳了出去,他還有何顏面面對高堂父母?面對遠親近鄰?面對大宋國民?面對……」

  范小王爺、小逸,邵問,還有莫言,就這樣目瞪口呆,震驚莫名望著眼前的俊秀書生背後光芒萬丈,眸中火光四射,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將那出言調戲范鎔鏵的登徒子說成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天理難容之徒,就差沒加一條通敵叛國之罪。

  范鎔鏵小心翼翼嚥了口口水,望向小逸,目光中透出強烈的求救意味:不如讓你哥喝點茶歇息片刻?

  小逸縮到一邊,頻頻搖頭,目光回言:甭費勁了,這會兒我哥根本聽不到其他人說話。

  再聽下去,那登徒子已經變成墮落無恥,天人共憤,就差沒從天上掉下個響雷劈死的人物,范小王爺不禁暗暗替那登徒子慶幸:幸好那登徒子此時不在,否則光聽顏大哥這一長溜說下來,不丟半條命才怪……

  「哐當!」

  突然,從顏查散身後廂房內傳出一聲巨響,聽起來像是木樑遭重物撞擊之聲。

  「什麼聲音?」范鎔鏵、小逸和邵問同時高聲呼道,可看那表情,卻明顯是劫後重生之色,就連莫言也是雙眼一亮。

  顏查散神色一動,突然好似擺脫了鬼神附體,瞬間停住了無窮無盡的講演詞,回神道:「啊!顏某竟忘了,屋內還有一位身受重傷的苦主,難道是跌下床了?」

  說到這,顏查散趕忙回身衝進屋查看,眾人也追了進去。

  可進屋四下一張望,只見屋內空空如也,沒有半個人影,倒是後窗不知被何物撞破一個大洞,連窗樑都被撞斷了,上面還沾染了點點血跡。

  范鎔鏵、小逸和邵問皆是一臉詫異。

  莫言默默走到窗戶旁邊,抬手從破碎窗樑上摘下一縷掛破落下的綠色布條,皺緊了眉頭。

  而莫言身後的顏查散,卻在眾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起一邊唇角。

  *

  惡、惡惡鬼!!

  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扶著額頭的甄長樂急速奔跑在開封府衙後街之上,滿心滿腦都迴蕩著這兩個字。

  那、那叫什、什麼顏查散的,簡、簡直就是閻王殿裡的無常惡鬼、地獄邪魔,太、太可怕了!!

  想起剛剛在屋內偷聽到的那一番「登徒子罪行論」,甄長樂剛剛已經汗濕浸透的後背頓覺陰風陣陣,不覺打了個哆嗦,腳下一顫,撲通一下又跪倒在地,腦門不幸磕到地面,剛剛驚慌失措奪路而逃撞斷窗梁時碰破的傷口又流血不止,把甄長樂的視線遮得一片血紅,模糊不清。

  「該死!」甄長樂手腳並用爬起身,摸索著靠牆站立,又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只覺頭痛難忍,頭暈目眩,腿腳發虛。

  「不、不行,要去醫館看看……」甄長樂搖搖晃晃走了兩步,猛然想起自己如今是身無分文,不由怒上心頭,垂首握拳恨恨道:

  「都是該死的開封府!都是該死的開封府!開封府裡沒一個好東西!」

  「沒錯沒錯!開封府裡儘是一幫外表老實,內裡狡詐的傢伙!」

  突然,從高處傳來一個吊兒郎當的嗓音。

  甄長樂抬頭眯眼高望,只見街邊茂密榕樹之上,叢叢綠葉中,一角潔白衣袂隨風飄動,忽然,只見那白衣一動,甄長樂只覺面前一股輕風拂過,眼前地面上就出現了一雙一塵不染的白靴。

  「什麼人?!」甄長樂倒退一步,滿臉戒備瞪向前方。

  只見眼前之人,一身無暇白衣,飄渺若仙,手持一把玉骨摺扇,左搖右扇,悠閒自在,墨髮飛揚,桃花眼飄春,好一個風流倜儻的紈褲子弟。

  「你是?」甄長樂抹了抹遮住視線的血漿,一臉疑惑。

  那白衣男子挑著劍眉上上下下將甄長樂打量一番,咧嘴一笑道:「聽這位兄台的意思,難道是開封府的人將兄台害成這般模樣?」

  甄長樂咬牙。

  白衣男子笑得更歡了,上前一步,一臉興致問道:「兄台,到底是何人害你成了這般模樣?不若說出來,讓五爺給你討個公道!」說到這,更是一臉躍躍欲試。

  「你——」甄長樂眯眼,「和開封府有仇?」

  「當然有仇!」白衣男子啪一下合起扇子,一臉憤憤,「仇可大了!尤其是和開封府的那隻臭貓!」

  「你和展昭有仇?!」甄長樂覺得自己似乎要轉運了。

  白衣男子一挑眉:「你和那臭貓也有仇?」

  「不共戴天!」甄長樂捏拳,目露凶光,臉湧戾色,「我恨不得將那展昭五馬分屍、扒皮去骨,挫骨揚灰……」

  白衣男子臉色一沉,桃花眼中狠光一閃,勾起一邊嘴角,道:「想不到兄台竟和展昭有此深仇大恨——」

  「不止呢!」甄長樂總算遇上一個「同道中人」,只覺一股勇傑之氣從丹田冉冉升起,聲音不覺又狠歷了幾分,「還有那該死的金校尉,我定要將他剁成一塊一塊的喂狗!」

  「兄台的仇人還真不少啊!」朗朗嗓音滲出絲絲寒意。

  甄長樂總算聽出這男子口氣有點不對勁兒了,不禁又抬眼望了那白衣男子一眼。

  只見那白衣男子嘴角勾出一抹狠辣冷笑,一雙桃花眼凝冰隱霜,看得甄長樂渾身寒毛一個哆嗦,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和此人穿著打扮,樣貌言談都十分符合的名字。

  「你、你你你該、該不會是、是白、白白……」甄長樂後退一步,指著白衣男子,哆哆嗦嗦道。

  「就是你白爺爺!」白衣男子冷笑一聲,突然飛起一腳,踹在甄長樂臉孔正中央,甄長樂只覺眼前一黑,鼻樑劇痛,身形好似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飄了出去。

  白玉堂看著那個飛過兩條街的綠色身影消失在視線裡,冷哼一聲,啪一聲又打開摺扇搖了起來:「天底下能欺負那隻臭貓和小金子的,只有白爺爺我,你算什麼東西?!」

  *

  「小哥、小哥,你沒事吧?」

  甄長樂迷迷糊糊間聽到人聲,又覺有人在臉上拍來拍去,一幕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襲上心頭,不禁一個激靈,猛然睜眼坐起身,慌張四望片刻,才鬆了口氣,喃喃道:「幸好不是在開封府……」

  眼前人流熙攘,車水馬流,小販招呼聲四起,熱鬧非凡,顯然是汴梁城內一條市集街道。

  慢著,自己怎麼跑到市集上了?!

  甄長樂扶額回想半晌未果,顯然有一段記憶空白盲點。

  「唉……看小哥這模樣,想是剛入行,還不習慣吧!」旁側之人嘆息道。

  入行?入什麼行?

  甄長樂更加納悶,不禁扭頭望向發聲之人。

  只見旁側之人,一身襤褸衣衫,蓬頭垢面,赤腳裸肩,席地坐在一張破爛草蓆上,腳旁放著一根黑乎乎的竹竿,草蓆正前還擺著一個豁口的瓷碗。

  這、這這根本就是一個乞丐吧!

  等等?!他剛剛說什麼?入行?難道這破乞丐把本公子當成了同行?!

  「你、你你亂說什麼?!」一句話,甄長樂聲音顫了三顫,「本、本公子怎麼、怎麼可能是乞丐?!」

  「你不是?」那乞丐呵呵樂道,「就小哥你這身打扮,還說不是乞丐,還自稱公子,笑死人啦!哈哈哈——」

  「本公子的裝扮有何不妥?」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乞丐搖頭晃腦道。

  甄長樂狠狠瞪了那乞丐一眼,低頭一瞅,不由大驚失色。

  一身上好的錦緞縫製的墨綠綢衫沾滿污垢,上面還被勾破了好幾處,絲線亂飄,腳上一隻鞋也不見了蹤影,還有一隻也露了腳趾頭,伸手一摸頭髮,亂蓬蓬好似一窩雜草,再摸臉上,眼窩鼻樑劇痛,想是青紫一片,額頭一道血口,雖然血已經止住,卻是留了一道大疤,鼻子下邊一邊潮濕,摸完垂眼一看,竟然全是鼻血。

  「啊啊啊啊!!」

  甄長樂一聲慘叫,叫得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天地同悲,日月皆哭。

  「想、想不到我、本、本公子堂堂、堂堂……一日之間,竟、竟淪落成了乞丐——啊啊啊啊!!」

  身上劇痛陣陣,腹間空虛,心頭悲憤苦悶,三座火山同時爆發,甄長樂只覺悲從心來,痛徹心腑,頓時眼淚橫流,嚎啕大哭,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

  「哎呀,小哥,當乞丐也沒什麼不好的,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天塌了也不怕,挺好的,哎哎,別哭了……」旁邊的乞丐一看甄長樂哭得心酸異常,趕忙手忙腳亂安慰道。

  路上行人都被甄長樂的「悲情流露」感染,不少都停住腳步,駐足觀望。

  甄長樂邊哭邊抹眼淚,一來二去還真把臉上污漬血漬抹去不少,露出一張挺清秀的小臉。

  周圍的姑娘媳婦大媽大嬸一看心就軟了,皆紛紛解囊,施以援手。

  「哎呦,這孩子,長得挺好的,肯定是家裡太窮,才當了乞丐啊!」

  「可惜了、可惜了,看這小哥哭得多可憐啊!」

  「好了、好了,別哭了,大媽給你點銅子,去買饅頭吧。」

  一旁的乞丐可樂得夠嗆,一邊拾周圍百姓撂下的銅錢,一邊朝甄長樂悄聲囑咐:「哎呀,小哥你可真是當乞丐的料啊!再哭、再哭一會兒,咱們倆這個月都不用愁了!」

  甄長樂打著哭嗝道:「你、你才是乞、乞丐呢,本、本公子是堂堂、堂堂……」

  「珍岫山莊的二莊主——甄長樂?!」

  一道略帶疑惑的清朗聲音打斷了甄長樂的哭訴。

  一雙烏黑的官靴停在了甄長樂眼前。

  甄長樂抬眼一看,只見來人一身大紅官服,官帽紅帶雙垂,腰身端直,劍眉飛鬢,朗目若星,俊逸五官在黃昏暖暖暖日光下,淡染霞輝,清暖人心。

  「展、展展昭?」甄長樂一抹眼淚,一臉不可置信。

  展昭撩袍下蹲,細細掃了一圈甄長樂佈滿各種污漬傷痕的髒臉,一臉納悶:「果然是甄公子,你為何在此處?還成了——這般模樣?」

  「我、我……」甄長樂臉上泛青,開始頻頻向後蹭退。

  展昭微一皺眉,隨即好似想起什麼一般,一臉瞭然道:「甄公子,展某一年前對公子多有得罪,還望公子海涵。若公子不棄,可否告知展某來龍去脈,讓展某助公子一二?」

  甄長樂停住身形,瞪著展昭的雙眼緩緩睜大。

  「不知甄公子意下如何?」展昭望著甄長樂,輕輕勾起唇角。

  紅衣英姿宛若畫,勾唇淺笑淡雲霞,春風輕拂心波暖,謙謙君子沁神魂。

  甄長樂只覺一股暖流緩緩湧上心頭,整天的委屈心酸千言萬語頓時匯成一發自肺腑的話:

  「展大哥……你真是好人啊……」

  *

  甄長樂穿著展昭從街邊成衣店裡買來的布衣布鞋,一瘸一拐隨著展昭往開封府走,一路上將自己整天的遭遇斷斷續續說了一遍,只是越說,就見那展昭的臉色越黑,到了開封府衙大門前時,展昭臉色已經堪比包大人的黑面。

  「甄公子放心,展昭自會還公子一個公道。」展昭說完這句話,就領著甄長樂進了開封府。

  二人一前一後穿過前院,行至後衙夫子院,一入院門甄長樂就看見一眾將自己害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諸位罪魁禍首匯聚一堂。

  首先引入眼簾的正是那位甩出「臭鼬彈」的金校尉,此時他正滿臉笑意正蹲在院裡的石凳上數著銀子:「四十兩,四十五兩,五十兩,五十二兩、五十三兩!哼哼,梅兄,咱早就說過你逃不出咱的手掌心……」

  一旁有氣無力趴在石桌上的,一身黑衣,頭頂一縷銀髮,正是偷走甄長樂全部家當的江湖第一神偷一枝梅。

  坐在圓桌另一側是正悠然品茗的顏查散和小逸,白玉堂翹著二郎腿,搖著摺扇,正一臉好笑調侃一枝梅。

  看見這個陣容,甄長樂條件反射不禁打了個哆嗦。

  只見眼前大紅身影腳步一頓,甄長樂突然覺得一股寒氣順勢而出,頓時頭頂髮根倒豎。

  就好似探測到這股寒氣一般,正數銀子數的心花朵朵開的某人突然猛一抬頭,一望見門口的展昭,瞬時換上一張諂媚笑臉迎了上來,那姿勢口氣,甄長樂怎麼都覺得和青樓妓院的老鴇有七分相似。

  「展大人?!怎麼這麼早?不是說晚膳時分才回來嗎?」

  展昭卻是看都不看金虔一眼,只是讓甄長樂上前,坐在了圓桌上僅剩的一個石凳上。

  甄長樂坐在這一眾凶煞之中,望著周圍各種探尋目光,只覺渾身冷汗直冒,如坐針氈。

  「展大人,不知這位是?」金虔上前討好問道。

  「這位是珍岫山莊的二莊主,甄長樂甄公子。」展昭站在甄長樂身後,冷冷黑眸一掃眾人道。

  「珍岫山莊?」金虔一下從凳子上蹦了起來,一臉驚訝細眼瞪著甄長樂。

  一枝梅不知想到而來什麼,半眯鳳目中突然精光大盛。

  小逸一臉莫名,顏查散略略吃驚。

  「甄二莊主?」白玉堂瞪眼,一臉驚奇,「怎的變成這等模樣?」

  展昭俊顏冷寒,字字凝冰,擲地有聲:「甄公子為何變成這般,想必諸位都比展某清楚吧!」

  眾人問言皆是一臉納悶,都湊上前來,細細打量甄長樂已經面目全非的一臉鼻青臉腫,認真辨認。

  半晌——

  「咳——」白玉堂第一個回憶完畢,乾咳一聲,劍眉一挑,撇開桃花眼。

  顏查散垂首抿茶。

  小逸捂著額頭,遮著半張臉,扭頭小聲嘀咕:「那個臭王爺走的還真是時候……」

  一枝梅鳳眼一挑,腦袋轉到一邊,若無其事打了個一個哈欠。

  金虔眯著細眼瞅了半晌,猛一吸涼氣,撓著頭皮縮了縮脖子。

  展昭雙眼一眯,突然冷聲喝出一句:

  「金校尉,你今日在市集亂扔藥彈擾民?!晚上蹲馬步多加一個時辰!」

  「誒?!」金虔臉皮一抽,忙急聲呼道,「展大人明鑑啊!屬下乃是因為一枝梅偷了屬下銀子,屬下一時急火攻心,慌張之下才——」

  「為甄公子療傷的藥錢都記在金校尉名下!」展昭冷聲又起。

  金虔立馬垂首縮胸,不敢再言語半字。

  展昭黑凜眸光一轉,又瞪向白玉堂:「白兄今日無辜毆打他人,明日展某就修書至盧島主稟告此事,請盧島主定奪!」

  白玉堂的扇子僵住了,桃花眼一瞪,拍桌而起呼喝道:「你這臭貓,五爺還不是為你們好!這個臭小子口口聲聲說要來找你和小金子報仇,五爺是怕你們吃虧,這才拔刀相助,你不謝五爺也就罷了,怎的還倒打一耙,落井下石?!」

  甄長樂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忙起身向展昭抱拳道:「展大哥,之前是我鬼迷了心竅才有此歹念,如今我痛改前非,絕再無此念頭!」

  「切,誰信啊!」白玉堂嗤笑一聲。

  展昭望向甄長樂,點頭緩聲道:「甄公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展昭幸甚。」

  說完又望向白玉堂,頓了頓,道:「展某多謝白兄為展某擔心,但展某自己的事,展某自會處理,以後白兄不必插手。」

  「誰、誰為你這隻臭貓擔心了!」白玉堂好像被踩了尾巴,立時跳腳高聲解釋道,「五爺、五爺我是為了幫小金子,才不是為了你這隻臭貓!」

  此言一出,展昭臉色瞬間如冰霜覆面,好不滲人。

  「展某的下屬,展某自會照顧,不勞白少俠費心!」

  白玉堂聞言眯起桃花眼,不怒反笑:「你不讓我管,我偏要管,看你能把五爺我怎麼樣?!」

  說完,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呼呼搖著扇子瞅著展昭,一臉囂張笑意。

  展昭暗嘆一口氣,又猛然轉頭,厲聲喝著向正欲偷偷溜走的一枝梅:「一枝梅!在開封府治下多次盜取財物,展某自當稟告包大人,依法治辦!」

  一枝梅移向門口的身子頓時僵硬原地,慢慢轉頭望向展昭,懶懶一笑道:「展大人,包大人日理萬機,這等小事就不必勞煩他老人家了吧!在下立即將甄公子的東西物歸原主,這總成了吧!」

  說完,也不等展昭如何回話,一閃身來到甄長樂身前,唰啦一抖袍袖,甄長樂的懷裡頓時多出一堆銀票、碎銀、笛子、拜帖等等物件,正是上午甄長樂丟的那些。

  「甄公子,交個朋友、交個朋友,哈哈——」一枝梅勾著甄長樂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甄長樂一臉詫異,抱著自己的財物,又望了一眼一枝梅一雙精光亂飛的鳳眼,背後一陣發冷,不覺點了點頭。

  「甄公子都不計較了,展大人您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算了吧,哈哈哈——」一枝梅乾笑兩聲道。

  展昭眉腳微微一抽,靜了片刻,黑眸在院中掃了一圈,疑聲道:「范王爺在何處?」

  小逸哆哆嗦嗦站了起來,小心回道:「王爺已被太后派來的太監請回宮了。」

  展昭眉頭一皺。

  小逸忙擺手高呼道:「和我沒關係啊!展大哥,和我真的沒關係啊!是這個不長眼的登徒子調戲了王爺,王爺的手下不過是小小教訓了一下……小逸什麼都沒做啊!」

  展昭嘆了口氣:「罷了。」目光又轉向顏查散。

  顏查散放下茶碗,緩緩起身,抱拳道:「顏某未能照顧好這位公子,是顏某之錯!」

  展昭望著顏查散半晌,才溫顏道:「顏兄可否領甄公子去洗漱一下?」

  顏查散抬首,望了一眼展昭,垂眼抱拳道:「顏某這就去準備。」

  說罷,就匆忙轉身離去,背過眾人之後,才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額角的薄汗。

  展昭輕呼一口氣,又望向甄長樂道:「甄公子,今日之事,還望公子海涵。若甄公子不嫌棄,今夜就在開封府用頓便飯——甄公子?」

  只見那甄長樂一臉呆愣望著沐浴在霞光中的展昭,雙眼放光,兩頰泛紅,典型的見到心心唸唸夢中偶像的精準神情,滿心敬仰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此人竟在瞬息之間就將這一堆凶神惡煞收拾的服服帖帖,簡直就是天將下凡,武神臨世啊啊!!

  這邊,小逸嘆氣,白玉堂冷哼。

  那邊,金虔眯眼瞅著甄長樂,一臉賊笑道:「貓兒粉絲團新成員啊!」

  *

  清風拂夜,柳飄葉飛,月明清露,紗燈籠雲。

  光浮琉瓦,瓜甜果香,清樽宵長,人月兩圓。

  開封府後院之內,此時是一片中秋團圓溫馨熱鬧景緻。

  特意從八王爺府趕回來吃團圓飯的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張龍趙虎、王朝馬漢,以及展昭、白玉堂、一枝梅、顏查散、小逸還有臨時入住人口甄長樂,都齊齊坐在桌旁,聽著某位從六品校尉大力推銷號稱其頂著烈日驕陽走遍大街小巷磨破了三雙半鞋才採購回來的精品月餅。

  只見那盤中的月餅,個個精巧,造型玲瓏,清香飄溢,在清美月色下顯得尤為美味,讓人胃口大開,食指大動。

  「好好好,大家都嘗嘗。」包大人一發話,大家也都不再裝什麼矜持,都探手拿起月餅咬下——

  ……

  院內突然呈現一種詭異沉默之狀。

  小逸第一個怪叫出聲,噗的一口噴出嘴裡的月餅,大叫道:「這是什麼?!」

  再看眾人,表情各異,神色異常,總之沒有一個人露出吃到美味的神情。

  包大人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白玉堂俊臉泛青,顏查散面部僵硬,一枝梅鳳眼抽搐,王朝等四人同時皺起臉皮,甄長樂則是一臉吃到毒藥的表情。

  展昭眉頭隱隱抽動,黑眸驟然掃向身側的細瘦身形,咬牙道:「金校尉,你這月餅是什麼餡兒的?」

  「誒?不好吃嗎?那家店的老闆口口聲聲說是什麼新產品,絕對是吃一口就刻骨銘心,三生難忘啊。」金虔一臉納悶道。

  「是——什麼餡兒?」展昭又擠出一句。

  金虔撓頭:「種類可多啦。有臘肉韭菜餡、地瓜葉拌香蔥餡、生薑炒肥肉餡、醃蘿蔔絲餡、青瓜梅菜餡——對了,還有海帶豬肉的……你們都怎麼了?」

  只見眾人皆是臉色發黑,額頭冒黑線,瞪著金虔的目光裡明顯都帶著火光。

  「小金子……」白玉堂冷笑陣陣,猛然上前,一把抓住金虔的下巴,另一手抓了一塊月餅塞到了金虔嘴裡,「你自己何不嘗嘗這讓人刻骨銘心,三生難忘的美味!」

  金虔猝不及防,被塞了滿嘴,不得不咬了半個下去,這一咬,頓時臉色大變,噗的一口噴出月餅,捧著手中的殘骸,圓瞪細眼驚道:「這、這這月餅、月餅……」

  「小金子,這刻骨銘心的味道如何啊?」白玉堂一臉幸災樂禍笑道。

  「真是刻骨銘心啊!哈哈哈哈哈!」不料金虔突然轉驚為喜,舉起手中半個月餅,一臉驚喜手舞足蹈呼道,「這月餅裡有一文錢啊!那老闆果然是個實在人,說十個月餅裡就有一個中獎的,哈哈哈,果然讓咱吃到了!哈哈哈哈——」

  小逸身形一倒,從凳子上栽了下去,顏查散扶額長嘆,一枝梅撲倒在桌上,口中喃喃什麼「在下不應該犯懶啊,在下應該回臨風樓的啊……」云云,四大校尉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搖頭苦笑,甄長樂已經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合適了。

  白玉堂一把揪起金虔的領子,將金虔從椅子上拽了起來,咬牙道:「小金子,你不會是為了這一文錢才買的這月餅吧?」

  「哈哈——五爺說的哪裡話,咱自然是因為這家的月餅好吃才買的……哈哈。」金虔頻頻乾笑解釋,奈何手裡緊緊抓著的那個「中獎」月餅卻是露了真實意圖。

  展昭慢慢起身,冷冷望了金虔一眼,淡然道:「金校尉,去練武場。」

  「誒?!」金虔細眼圓瞪。

  「小金子,今日白五爺就破例好好指導指導你的武功!」白玉堂冷笑陣陣。

  「不、不是,那、那個五爺,就不用麻煩您了吧——」金虔垂死掙扎。

  可惜,話音未落,就見展昭和白玉堂同時探手,抓起金虔的脖領子,將手腳亂舞的金虔拖了出去。

  直到三人身影消失,眾人還能聽見金虔的哀嚎回音:「展大人、白五爺,念在今天是中秋佳節,大蒜就免了吧,要不少掛幾斤,中秋啊,今天可是中秋啊啊啊!!」

  甄長樂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又望向在座其他幾位。

  四大校尉對視一眼,開始拍桌大笑;顏查散低頭抿茶,肩膀微顫;一枝梅鳳眼彎彎,打了一個哈欠;小逸從地上爬起來,一邊翻白眼一邊嘀咕:「活該!」

  包大人雙眼帶笑,微微搖頭,望向身邊智囊師爺,突然奇道:「公孫先生,你的月餅——」

  眾人聞聲皆同時扭頭望向開封府的首席師爺,頓時數目圓瞪。

  只見公孫先生面前的盤子裡,放著一塊完完整整未動分毫的月餅。

  「在下不喜食月餅。」公孫先生微微一笑,解釋道。

  甄長樂發誓,那一瞬間,他的確看到這位號稱開封第一儒雅師爺眼中劃過一道令人折服的精光。

  *

  鑑於甄長樂傷勢不輕,其中的大部分……咳,絕大部分的身體傷痛心靈創傷皆是開封府一眾或寄宿開封府一眾造成,包大人代表開封府一眾向甄長樂表示了歉意,並由公孫先生出面,挽留甄長樂暫住開封府以便療傷。

  入住的第一晚,也就是八月十五那夜,甄長樂就體會到在開封府當職是一件多麼不易的差事。

  前半夜,整個開封府都能聽到某位從六品校尉的告饒呼叫,斷斷續續的也聽不真切,無非就是什麼「敬仰滔滔不絕……大蒜……之類的」。

  後半夜,那金校尉倒是不嚷嚷了,卻換成了「陷空島錦毛鼠大戰開封府御貓」的戲碼。

  那時,皓月當空,銀光流彩,一白一藍身影在深藍夜色中交錯激鬥,劍刃激起耀眼火光,無暇白衣瀟灑,清素藍衣飄逸,當真是美不勝收,令人神馳目眩——只是,兵器交擊的聲音大了些,踩碎的瓦片多了些,期間還夾雜著內功深厚的吵架內容:

  「臭貓,你管的也太寬了吧!五爺教小金子武藝,幹你何事?!」

  「展某下屬的武功,自有展某指點,不用白兄操心!」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一夜的吵吵嚷嚷,讓一向好眠的甄長樂整夜未能闔眼。

  第二日頂著一雙深邃黑眼圈的甄長樂看著開封府一眾精神奕奕上朝的上朝,巡街的巡街,抓賊的抓賊,竟是絲毫未受任何影響。

  甄長樂百思不得其解,便去詢問了那位看似最好說話的公孫先生。

  那時,公孫先生笑得儒雅溫文:「甄公子,不若去問問金校尉。」

  詢問的結果就是,甄長樂花了整整二十兩銀子,買來號稱開封府人手一份的必備標準配置,絕對可以讓人安睡到天明,美夢至天亮的神物——棉布縫製繡花「好夢」字樣耳塞一對。

  第二晚,甄長樂果然睡得十分安穩,什麼聲音都沒聽到,但次日清早起床後,卻發現自己價值連城的祖傳玉珮不見了蹤影。

  甄長樂大驚失色,本欲去找展昭報案,卻不幸得知展昭、公孫先生隨包大人出門公幹,入夜方能歸來,甄長樂當時嘴上就急出了兩個大火泡。

  幸好,在回屋的路上,遇見了顏查散。

  那時,顏查散一聽事情的來龍去脈,就一臉親切笑意道:「甄公子,不若去問問金校尉。」

  二次詢問的結果是,甄長樂花了整整八十兩銀子,跟著這位從六品校尉大人,在某江湖神偷的午飯裡下了迷藥,並趁一枝梅昏睡不醒之時,偷偷潛入一枝梅入住的廂房,翻了一個底朝天,最後在床鋪下一堆髒衣服裡刨出了甄長樂的祖傳玉珮。

  那時,甄長樂捧著失而復得的玉珮,聞著玉珮上的絲絲怪味,欲哭無淚。

  當夜,甄長樂抱著所有的隨身財物家當,瞪著兩眼乾耗到天亮,並在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出現在花廳的第一時間,衝到了進去,向包大人表達了歸心似箭的急切心情。

  在甄長樂對包大人表現出的熱情挽留提出明確拒絕後,包大人終於同意甄長樂的請求,並將早膳升級為甄長樂的歡送早宴。

  早宴之上,眾人皆對甄長樂的辭行表示出極大的遺憾。

  尤其是那位金虔金校尉,一聽說甄長樂要走,兩隻細眼都紅了,整場飯局都可憐巴巴的瞅著甄長樂,欲言又止,依依不捨,看得甄長樂是渾身發毛,背後發涼,好似還有陣陣殺氣在頭頂盤旋流連。

  早膳一結束,甄長樂立即起身向眾人辭行,回屋帶上隨身財物,一溜煙似地衝出了開封府,在邁出開封府大門的那一刻,甄長樂只覺天也藍了,水也清了,風也暖和了,真是心曠神怡,重獲新生。

  不料,剛走了沒半裡地,就撞見了一個攔路的傢伙。

  細眼泛綠光,瘦臉帶笑意,眼前這個猛搓雙手,一臉詭異笑意的金校尉頓讓甄長樂危機感提升到了頂點。

  「金、金校尉,你、你要作甚?」

  「甄公子,如今咱們也算是相識一場,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咳,就是那個,有緣、十分有緣!所以、那個——咱自然是來為甄公子送行的!」金虔豎著一根指頭,煞有介事解釋道。

  甄長樂聞言不禁倒退一步,和金虔拉開距離,滿臉戒備更甚。

  豈料金虔卻好似牛皮糖一般,嗖得一下又貼了上來,鼻尖險些撞到甄長樂的下巴。

  「甄公子大老遠的來一趟汴梁,著實不易,就這麼走了,太可惜了吧!」

  「你、你你要做什麼?!」甄長樂頭皮發麻,不禁四下張望,找尋逃亡路線。

  「嘿嘿——」金虔臉皮向上堆出一個十分和藹的笑臉,道,「咱覺得和甄公子甚為投緣,所以想送甄公子一個臨別禮物。」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件,也不管甄長樂的臉色已經逼近青綠色系,塞到了甄長樂手裡。

  甄長樂渾身一顫,慢慢低頭望向手裡的物件,不由一愣。

  只見此物,做工精緻,繡工華美,造型美觀,色彩大方,正是一個頗為雅緻的香包。

  不過和一般香包不同的是,上面的繡花圖樣僅用兩色絲線,一為嫩黃,一位雪白,倒是頗為獨特。

  「這是?」

  金虔雙眉一挑,面帶得意道:「甄公子不認識吧,這可是咱們汴梁城的特產——貓鼠闢邪香包!」

  「哎?」甄長樂一愣。

  只見金虔雙手叉腰,頭頸微揚,搖頭擺腦開始滔滔不絕:「這貓鼠闢邪香包,那可是天上地下天南海北五湖四海六合八荒絕無僅有的神物,可驅鬼神闢邪靈匯好運驅霉運,實乃居家旅行外出打工訪親送友巴結領導孝敬父母體恤下屬餽贈晚輩必備之物!限量生產,數量有限,供不應求,市價六十八兩一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甄公子,你可一定要帶一個回去啊!」

  甄長樂被這一大串亂七八糟的詞弄的昏頭腦漲,半晌才反應過來,疑惑道:「什麼香包能如此厲害?金校尉,你莫不是誑我吧?」

  「甄公子,這你就不知道了!」金虔往前湊了湊,指著香包上的繡樣,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道,「這香包上的黃線和白線可不是一般的絲線!這黃線是——」高舉右手,「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展大人手上那把上古名器巨闕寶劍的劍穗,白線是——」抬高左臂,「江湖上鼎鼎大名如雷貫耳陷空島五鼠之一的錦毛鼠白玉堂名劍畫影上的劍穗,所謂——」雙臂同時高舉,「一貓一鼠,天下無雙,貓鼠合璧,天下無敵!」說到這,金虔收回雙臂,飛出一個「你懂的」眼神,「甄公子,還用咱多說嗎?」

  「是、是展大哥的劍穗啊……」甄長樂不禁低頭望向手裡香包,手指在香包黃線上輕輕摩挲,眼前又浮現出那日黃昏有幸得見的醉人笑意,不禁心頭一暖,臉皮微熱,抬眼對金虔結結巴巴道,「我、我這就給金兄銀子……」

  邊說邊探手掏銀子,不料卻被金虔一揮手制止。

  只見金虔一臉正色道:「甄兄這樣可就太見外了!咱剛剛說了,這香包是送個甄兄的,自然一文錢也不要!甄兄儘管拿去!」

  甄長樂一愣,隨即便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道:「那、那長樂就多謝金兄——」頓了頓,又望了一眼金虔,正了正衣冠,向金虔一抱拳,「之前長樂對金兄多有誤會,還望金兄大人有大量,莫要見怪!金兄如若不棄,以後金兄就是長樂的至交好友,金兄以後若能有空來珍岫山莊一聚,長樂定然掃榻相迎!」

  金虔細眼嗖得一下飄過一抹精亮綠光,忙抱拳回禮:「甄兄好意,金某卻之不恭!」又望了一眼甄長樂手上的香包,一臉誠懇道,「甄兄,這闢邪香包自是要隨身攜帶,方能奏效!」

  「長樂記下了!」甄長樂忙將香包繫上腰帶,朝金虔點頭,「多謝金兄提醒。」

  「應該的、應該的!時間已經不早了,甄兄還是早早啟程吧!」金虔笑道。

  甄長樂再次謝過,又寒暄了幾句,才一臉不捨離去。

  金虔望著甄長樂遠去的背影,一臉端正誠懇笑意漸漸變形——雙眉飛上天,細眼彎成月,嘴巴幾乎咧到耳根——整個一副猥瑣至極的財迷心竅:

  「嘿嘿嘿……江湖權威鑑寶世家江湖第一莊珍岫山莊二莊主都隨身佩戴咱的『貓鼠闢邪香包』——嘿嘿嘿……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咱的香包得到了官方認證,以後就是高端品牌,大宋名牌,莫說六十八兩,就算是六百八十兩,也不愁賣啊!哎呀,趕緊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聚寶齋的凌老兄,讓他好好策劃下一步的營銷戰略啊!」

  說到這,金虔便立即屁顛屁顛朝聚寶齋方向奔去,頭頂還飄著一團詭異的粉紅星星狀物體。

  片刻之後,街角一前一後慢慢走出二人,一白一藍,皆是面色不善。

  「臭貓,你教的好下屬!」白衣人咬牙切齒。

  藍衣人並未答話,只是面沉若黑鍋底,微微眯起星眸。

  *

  中秋之後,江湖上出現了一件頗為詭異的事件。

  起因就是珍岫山莊二莊主甄長樂不知為何突然間轉了性,不但勤練武藝,苦練輕功,更神奇的是,性格較從前更是有翻天覆地之變,待人接物溫文有禮、謙謙和煦,江湖人人稱奇,皆猜甄長樂定是有所奇遇,才會有如此轉變。

  後經有心人觀察發現,在中秋之後甄長樂腰間就多出一件配飾香包,且被其視為至寶,從不離身。並有甄長樂貼身小廝為證,此香包乃是一闢邪神物,傳言曾有富商出銀十萬兩欲購此香包,卻被甄長樂一口回絕。

  這一下,這闢邪香包頓時身價倍漲,說法頻出,一來二去,江湖便有傳言道,此香包乃是崑崙仙人所贈,有趨吉闢邪之效,凡間難求。

  此言傳到珍岫山莊之中,甄長樂聽後只是微微一笑,倒是其兄甄長庭頗為感慨道「的確是世間難求的寶物」。

  甄長庭鑑定評語一出,江湖譁然,各路英雄豪傑無不趨之若鶩,皆以重金相買,卻都被珍岫山莊婉拒,眾人無不嘆息遺憾。

  後又有人發現,那闢邪香包和汴梁城聚寶齋販賣的香包竟十分神似,眾人無不歡欣鼓舞,各路人馬蜂皆擁至汴梁城聚寶齋欲搶購之,豈料,這香包竟在中秋之後莫名斷貨,恐無再產之力。

  一時間,汴梁城內隨處可見那些垂頭喪氣、痛哭流涕、痛惜萬分的江湖俠客塞外豪傑,皆嘆息這有望成為大宋第一品牌名品的「貓鼠闢邪香包」竟成了絕響,真是可悲、可嘆!

  *

  九月初一,陷空島盧芳盧島主收到了好友珍岫山莊大莊主甄長庭的第二封回信,立即滿臉喜色衝到自家四弟的院子裡報喜:

  「四弟、四弟,果然就如你說的一般,甄長樂去了一趟開封府,還真就浪子回頭、斂了脾性!四弟,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正在推演棋譜的翻江鼠蔣平抬眼望了一眼盧芳,摸了摸兩瞥水油八字鬍,微微笑道:「那是自然,就連五弟那般的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都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何況區區一個甄長樂?」

  「四弟所言甚是、甚是!」盧島主摸著圓鼓鼓的肚子樂道,「自打五弟去了開封府,咱們可省了不少心啊!」

  蔣平眯起小眼,繼續低頭研究手中的棋譜,口中喃喃自語道:「嗯……有隻官家的貓兒守著,再厲害的小白鼠也得收了爪子……」

  *

  開封府裡正在煽火熬藥的錦毛鼠白玉堂突然莫名打了一個噴嚏,不由摸了摸鼻子,納悶道:「難道是小金子的病傳給我了?怎麼背後有點冷啊?」

  「白兄,這藥!」背後傳了一個冷森森的聲音。

  白玉堂被驚了一跳,回頭跳腳怒道:「臭貓,你鬼鬼祟祟的想嚇死人啊!」

  剛剛隨包大人下朝,一身大紅官袍未褪的展昭緊皺眉頭,盯著已經開始冒出糊味的砂鍋,長嘆一口氣,又瞪了白玉堂一眼,轉身疾走。

  白玉堂一愣,抄著扇子追上去問道:「臭貓,你幹什麼去?」

  「去找公孫先生再為金校尉抓一副藥?」

  「哎?為啥?這副五爺我都要熬好了——」

  「白兄,你那鍋是糊藥渣,不是藥湯!」

  「誰說的,五爺我說是藥湯就是藥湯!」

  「白玉堂!金校尉病重臥床,怎可兒戲?!」

  「……好、好吧,再抓一副就再抓一副……這小金子的身體就是太差了,瘦巴巴的沒幾兩肉,一陣風就吹倒了,貓兒,要不咱們給小金子買點好吃好喝的補一補吧……」

  「不若去問問公孫先生……」

  「對!去問問公孫先生!」

  花廳內正在翻閱案宗的公孫先生遠遠聽到一貓一鼠的吵嚷聲,不由長嘆一口氣,搖頭苦笑。

  「金校尉得的是心病,吃藥又有何用?可……不論在下怎麼說這二人就是聽不進去……唉……」

  而某位據說正重病臥床的金姓某人,實際情況卻是——正裹著被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哀嚎自己不幸夭折的偉大賺錢大計。

  「咱的世界名牌啊!咱的大宋第一品牌啊!咱的貓鼠避邪香包啊!!這死貓爛貓臭貓,咋就這麼狠心把庫房裡所有的劍穗都扔了呢!還慫恿那小白鼠一起——啊啊!太不厚道了啊啊啊啊!」

  門外正要推門而入的顏查散腳步微微一滯,不禁望向身邊的胞弟。

  只見小逸撓撓頭,嘆氣道:「乾脆告訴這個姓金的算了!那些劍穗其實是被展大哥藏到包大人床底下了。他這樣哭吵下去,誰也受不了啊!」

  「要不在下去別處偷幾箱子回來?」另一側的一枝梅抱著雙臂問道。

  話音未落,就聽一人高聲吆喝一陣風似地衝了進來:「小金、小金,聽說你病了,鎔鏵給你帶了我家祖傳的補身雞湯,是鎔鏵特意吩咐御膳房熬的,裡面有紅棗枸杞人參靈芝……」

  就見范小王爺提著一個食盒,撥開眾人推門擠了進去,聒噪聲線隨之一路飆升:「這湯裡的紅棗能補中益氣、養血生津,專補貧血消瘦,還有這枸杞,能養肝明目、安神滋補……」

  「王爺,這、這這這,屬下這會兒覺得好多了,真的好多了,這祖傳的雞湯就算了吧!」

  「不行!小金,你必須喝!小金我跟你說,這個雞湯絕對是大補,裡面的人參和靈芝都是皇兄過年賜給我的貢品,號稱是……」

  「王爺,屬下沒病!屬下真的沒病!這雞湯還請王爺端回去吧!」

  「小金別鬧了,乖乖的把雞湯喝了,這雞湯……」

  「啊啊啊!屬下真的沒病啊!」

  門外三人臉色皆是一變。

  小逸翻白眼:「看來這姓金的精神的很哪!」

  一枝梅挑起眉梢:「金兄這是……裝病?」

  顏查散微微側目,恰巧看見一臉憂色的展昭和腳步匆匆的白玉堂轉過院門,展大人手裡似乎還端著一碗藥湯,眼瞅就要進院了,不由一挑眉,喃喃道:「若是讓展大人和白少俠聽到……」

  「顏兄,你說什麼?」一枝梅問道。

  「哥,你又打什麼啞謎?」小逸嘟嘴。

  清雋書生回首淡淡一笑:「顏某是說,萬事還是順其自然好了。」

  「啊?」另外二人更是一頭霧水。

  顏查散不再言語,只是輕勾唇角,仰首高望。

  但見開封府上空,天碧風清,大雁南飛,正是:晴空雲氣畫,天靜鳥飛高,好一派秋高氣爽宜人之景。

  所以,今日的開封府依舊是熱鬧非凡,和諧一片,善哉善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2 04:05 PM

採花案 第一回 御貓接案赴杭州 校尉西湖遇二俠

  涼生岸柳催殘暑,愁雲遮日淡暈光。

  開封府三班院角落裡,一眾捕快衙役聚團成堆,腦袋挨著腦袋,肩膀碰著肩膀,正在做一件已經在開封府絕跡多年的娛樂活動——聚賭。

  「我賭三兩!定是宮裡有大事發生!」

  「切!俺剛剛向趙校尉打聽過了,最近宮裡宮外太平的很,什麼事兒都沒有!俺壓五兩,定是最近展大人身體不適!」

  「什麼身體不適?!你可沒瞅見昨個兒展大人訓我們快班的捕快,那叫一個心狠手辣,蹲馬步足足蹲了三個時辰,今天咱的腿肚子還轉筋吶!我看是展大人精神太好,無處發洩!我賭七兩銀子,定是因為白少俠惹展大人不高興了!」

  「得了、得了!我剛剛巡街的時候正好在門口茶館碰上白少俠,正趴在茶館裡睡得七葷八素,連自己的寶劍掉地上了都沒發覺。不過也是,每天晚上都被展大人揪出來切磋武藝,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啊,也難怪堂堂錦毛鼠睡得好像個冬眠的耗子一樣不省人事!我看白少俠如今是自顧不暇,哪裡還有什麼精神去招惹展大人?」

  人群中一陣沉默。

  「兄弟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啥這幾日展大人就像吃了槍炮一般,晚上不睡覺夜夜在屋頂上和白少俠打架,白天就黑著一張臉不要命似的巡街擒賊,順帶訓練咱們弟兄,莫說白少俠挺不住,咱們兄弟也挨不下來啊!」

  眾衙役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同時垂首,唉聲嘆氣。

  「俺、俺賭十兩……」一個細小聲音幽幽飄出。

  眾人目光移向出聲之人:「鄭小柳,你賭什麼?」

  鄭小柳一拍胸脯:「俺賭展大人這幾日如此是因為金虔!」

  「為了金校尉?!」眾人一臉啼笑皆非,「鄭小柳,你莫要說笑了!」

  「俺才不是說笑!」鄭小柳一瞪雙眼,信誓旦旦道,「你們想想,展大人是從何時開始不對勁兒的?」

  「這個,好似是七日之前……」

  「金虔是何時與范王爺離開府衙的?」

  「啊呀,這麼一說,好像也是七天之前!」眾人略一回想,不由驚呼。

  鄭小柳環視一週眾衙役驚訝表情,頭頸微微上揚,一臉得意道:「俺再問你們,平日裡展大人早晨起來要做什麼?」

  「做什麼?」眾衙役奇怪。

  「洗臉?」

  「練劍?」

  「如廁?」

  「亂說什麼,自然是隨包大人去上朝了!」

  鄭小柳翻了個白眼:「是抓金虔去校場蹲馬步練功!」

  「對啊!」眾人幡然醒悟。

  鄭小柳又問道:「每晚展大人睡覺前要做什麼?」

  「抓金校尉蹲馬步練功!」眾衙役一點就透。

  鄭小柳點點頭,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繼續問道:「展大人巡街的時候,最喜歡抓誰去?」

  「是金校尉!」眾衙役已經可以舉一反三。

  「展大人心情不好的時候要做什麼?」

  「抓金校尉蹲馬步練功!」眾人異口同聲。

  「展大人心情好的時候要做什麼?」

  「抓金校尉蹲馬步練功!」眾人茅塞頓開。

  「所以……」鄭小柳洋洋自得,「俺說得可有道理?」

  「鄭小柳,你真是人才啊!」眾衙役歡呼道,「如此說來,只要金校尉回來,展大人定可恢復正常……」

  說到這,人群中又是一片死寂。

  突然,哀嚎之聲頻頻爆出。

  「天哪,金校尉何時能回來啊?!」

  「這范小王爺也是的,開封府這麼多人不找,怎麼偏偏把金校尉給拉走了?!」

  「就是啊,白少俠那麼大一個活人,范小王爺就看不到嗎?」

  「實在不行,尋展大人出門也行啊!」

  「金校尉啊——你到底去了何處啊?」

  於是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下,開封府史上絕無僅有的一次,某從六品校尉的人氣以微弱優勢超過了開封府首席偶像的某御前四品帶刀護衛。

  而恰好路過三班院門口的開封府首席師爺公孫先生親眼目睹了這具有紀念意義的歷史時刻,頓時震驚非常,立即匆匆趕回夫子院花廳與包大人商量對策。

  *

  入夜時分,開封府花廳內,包大人與公孫先生一坐一站,望著廳中直身松立的紅衣護衛,但覺頭痛莫名。

  「不知大人喚展昭前來有何吩咐?」展昭抱拳恭敬問道。

  包大人望著平日裡那張溫雅面容如今卻變得如棺材板一般硬邦邦,暗暗嘆氣,遞給展昭一卷案宗,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杭州府衙有急報傳來,稱城內有採花飛賊橫行、禍害一方,杭州知府特修書請本府調遣武藝高強之人前去相助,本府欲派展護衛前去,不知展護衛意下如何?」

  「採花飛賊?」展昭接過案宗微一皺眉,隨即抱拳道,「大人有所差遣,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好!好!」包大人大呼一口氣,轉頭望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微眯鳳目:「杭州府衙上報說,此採花賊行蹤飄忽,輕功卓絕,以在下所見,展護衛不如請白少俠同去,也好多個照應。」

  「白玉堂?」展昭一愣。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展護衛就與白少俠一同前去吧!」包大人點頭。

  「……屬下遵命……」展昭皺眉半晌,才抱拳應道。

  「啊!學生一時忘了。」公孫先生好似突然想到什麼,又道,「前日裡顏查散曾說家弟來信稱已與一枝梅抵達杭州境內,顏查散擔心胞弟,所以想去杭州探望,既然是順路,展護衛不妨帶他一同前去吧!」

  展昭雙眉皺成一個疙瘩,望著公孫先生有些不解:「此去杭州為公務,白玉堂一同前去尚可稱乃是因其武藝高強對查案有所助益,而顏查散不過一介書生,一同前去怕是不妥吧……」

  「展護衛此言也有道理……只是……」公孫先生愁容滿面,「顏查散為來開封府為證,錢財用盡,也算是開封府的恩人,此去杭州路途遙遠,顏查散一個書生,毫無自保之力,在下是怕他路上出什麼意外,所以才……唉,當真是為難展護衛了,若是展護衛不願,自是不該勉強……」

  「公孫先生……」展昭微顯歉意,忙道,「展昭思慮不周,還望先生莫怪,展昭定當護送顏查散平安抵至杭州。」

  「那就有勞展護衛了!」包大人拈鬚點頭道,「事不宜遲,明日一早你三人就啟程吧。」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屬下告退。」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二人含笑目送紅衣護衛掩門離去,對視一眼,不由搖頭苦笑。

  片刻之後,花廳大門又被人推開,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前行之人,一身白衣,華俊容顏,只是一雙桃花眼下凹陷黑眼圈一對,精神十分不濟;後行之人,一身書生儒衫,清朗眉目,正是白玉堂與顏查散二人。

  包大人面帶愧色:「此次前去杭州,展護衛就有勞二位多加照顧了。」

  公孫先生也苦笑道:「我等若是直說,展護衛定然不肯休假,可二位也看到了,這幾日展護衛著實有些……唉……所以在下和大人才會出此下策,請二位陪展護衛出去散散心……」

  「沒問題、沒問題!」白玉堂頂著兩個黑眼圈,忙不迭道,「若是再不讓那貓兒出去溜溜彎,怕是要悶出病了!」

  屋內其他三人聞言不由有些好笑。

  「這幾日有勞白少俠了。」包大人忍笑道。

  「無妨、無妨,不過是打幾晚上的架,白某還撐得住……」白玉堂不以為意擺擺手,眼珠一轉,又一皺眉,「只是若是那貓兒到了杭州發覺並沒有什麼案子……」

  「白少俠不必擔心。」公孫先生道,「杭州確有採花飛賊一案,但不過是小案,想必不日便可偵破。」

  「可若是三五日內便破了此案,展大人又急忙趕回開封,豈不是浪費了二位的一番好意?」顏查散微顯疑惑。

  「這便是為何要顏小哥去的原因了。」公孫先生拈鬚道,「到時你只需說想尋到胞弟下落,請展護衛幫忙,我想以展護衛的為人,定不會袖手旁觀。」

  「原來如此!」顏查散了悟,點點頭,「想那一枝梅行蹤飄忽不定,小逸與他在一起,若想尋到他二人蹤跡,怕是沒有十天半月是不成了。」

  此言一出,屋內四人不由同時對視一笑。

  「如此,就有勞二位了。」包大人起身,與公孫先生一同向白、顏二人抱拳施禮。

  「顏某定然不負所托。」顏查散抱拳。

  「包大人、公孫先生,你們就把心放到肚子裡,白某保證,等那貓兒回來,定又是一隻活蹦亂跳精神奕奕的好貓!」白玉堂桃花眼精光四射。

  送走白、顏二人,包大人與公孫先生這才算真正鬆了口氣。

  「但願展護衛此去能放開胸懷,好好散散心,來開封府這麼多年,實在是難為他了。」包大人長嘆一口氣。

  公孫先生拈鬚一笑:「有白少俠和顏查散二人相伴,大人大可放心。」

  包大人點點頭,頓了頓,又道:「本府若是沒有記錯,七天前孝義王爺前來替金校尉告假時……曾說他的那個患病的朋友是住在……」

  「杭州西湖邊。」公孫先生接言。

  「也是杭州啊……」包大人點點頭,「那還真是巧啊……」

  公孫先生一臉無害笑意:「是挺巧的……」

  *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杭州雖不及汴京繁華,但其「人間天堂」之名已享譽百年,正所謂:「地有湖山美,東南第一州」。

  放眼望去,真是:萬家映翠,處處水潺,入眼即景,美不勝收。

  但此時,在杭州城的西大街東段,卻毫無半點景緻可言,但見兩隊家丁護衛打扮的男子攔住街頭巷尾,不讓一個百姓通過,而堵在街口的百姓,少說也有上百人,卻無一人大聲敢喧譁,也無一人敢穿街而過,個個面色不愉,互相交頭接耳,整條街上只能斷續聽見百姓私下對話之聲。

  「啊呀,又是『雲容社』的那些個公子!」

  「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不知又是哪家的姑娘遭難了!」

  「唉,俺剛剛瞄了一眼,那閨女長得可好了,看穿著打扮像是外地的,落在雲容社這幫畜生手裡,可惜了……」

  站在外圍的一個買菜老漢,挑著菜擔子路過,向人堆裡瞅了一眼,滿是皺紋的臉上湧上一股悲涼,搖了搖頭,轉身正打算繞道離開,卻突然聽身後有人驚呼:

  「誒?咱不過是繞了個彎買了幾塊桂花糕,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交通堵塞了?」

  老漢回頭一看,說話的是個吃桂花糕的消瘦少年,一身素灰衣衫,濃眉細眼,正一手捧著一包桂花糕,另一手往嘴裡塞;在少年身側,是一名比少年高兩個頭的青年,身姿挺拔,濃眉大眼,一臉冷峻,一身黑素布短衣襟,腰間佩有一把闊葉長刀。

  老漢心腸好,見到少年似要往人堆裡鑽,忙阻止道:「小兄弟,這條街是過不去了,你還是繞道吧!」

  「繞道?為何?」少年伸著脖子望了一圈堵在街道兩邊卻不肯再多邁一步的百姓,「難道是官府辦案,所以封了街道?」

  老漢搖搖頭,垂眼道:「是『雲容社』的幾個公子霸了街……」

  消瘦少年愣了愣,嘴裡嘀咕道,「這雲容社是什麼的幹活?聽起來像個茶舍……霸佔街道做什麼?總不會是為了收養路費吧?」

  「這個小兄弟……」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繫著沾滿麵粉圍裙、腰裡別著一根搟麵杖的大漢走過來,看樣子是旁邊麵鋪裡的廚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問道,「是外地來的吧?」

  「你咋知道咱是外地的?」少年奇道。

  廚子大漢從鼻孔裡哼了一聲:「若是這杭州城的百姓,還有誰不知道雲容社的大名?」

  「誒?很有名啊?」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難道是因為這個茶舍的茶很香,所以出了名?」

  此言一出,老漢和大漢都是一愣,然後同時苦笑搖了搖頭。

  菜農老漢向前走了兩步,湊到少年身側,小聲道:「小兄弟,這『雲容社』不是茶舍,是狼窩啊!」

  少年細眼瞪大。

  「何出此言?」一直站在消瘦少年身側默不作聲的佩刀青年聽到這句,突然出聲問了一句。

  菜農老漢搖頭長嘆,似是不願再說下去。

  廚師大漢嘆了口氣,接口道:「這『雲容社』是杭州城裡十幾個富商的公子哥們私下組的,聽說還特別建了個院子,在杭州城南的一座山上,這名字是取什麼……『雲想衣服花想什麼的』意思……」

  「雲想衣裳花想容。」佩刀青年冷聲補了一句。

  「對對,就是這句!」廚師大漢忙點頭道。

  少年咬了一口桂花糕:「名兒挺風雅啊。」

  大漢冷哼一聲:「名字是不錯,可做出來事兒卻是豬狗不如!這『雲容社』裡的公子哥們,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天天無所事事,在街上閒溜躂,碰上誰家的姑娘好看,就強拉那姑娘去雲容社喝茶,說是喝茶,可實際上做什麼卻沒人知道,倒是聽說有幾個姑娘成了幾個公子哥的小妾,還有好幾個姑娘就這麼不見了……」

  「為何不報官?」佩刀青年沉聲問道。

  「報了,官府也派人去查,可查來查去也沒個結果,最後不了了之了……」說到這,廚子大漢一臉憤恨,不由握緊了拳頭。

  消瘦少年嚥下糕點,眯起細眼道:「難道官府就這麼算了?」

  菜農老漢沉沉嘆氣道:「唉……官府自是說雲容社是清白的,可杭州城的百姓誰不清楚,這雲容社裡的公子哥們,都是杭州城裡有頭有臉富紳家的公子少爺,家裡銀子多了去了,莫說在這杭州城,就是在汴京城裡也有不少路子,官府怎麼敢動他們?那些被拉走的姑娘,多半是被糟蹋了,命好的,能做個小妾,命不好的,怕是……怕是……唉……」

  消瘦少年細眼緩緩繃大,望向人群堵住的街道中央,「依你們所說,雲容社此時在這裡霸著街道,難道是……」

  「定是有哪家的姑娘又要遭殃了……」菜農老漢和大廚大漢同時嘆息道。

  「這麼囂張?!」少年驚呼,嘴裡的糕點渣子噴出不少。

  「豈有此理!」佩刀青年忽然面無表情沉聲喝了一句,抬步就朝人群中走去。

  那百姓聚集了幾十人,又站得十分擁擠,莫說一個大活人,就是一根筷子也難插進去。可看那青年,也不知用的是何種身法,身形晃了幾晃,就衝進了人群。

  菜農老漢和廚子大漢頓時大奇,不禁又朝那消瘦少年看去。

  但見那少年一邊手裡的糕點紙包小心翼翼包好揣進懷裡,一邊嘀嘀咕咕自言自語,「嘖嘖,咱就是勞碌命啊……」

  少年說完這句,踮腳望了望烏烏壓壓的人群,嘆氣搖了搖頭,一貓腰,好似泥鰍一般嗖嗖嗖竟也竄進了人群。

  菜農老漢和大廚大漢見狀不由愣了一愣。

  「要不咱們也留下看看?」菜農老漢望了大廚一眼。

  「這二人定是不同尋常,看看!」大廚大漢點了點頭。

  二人自是沒有那少年和青年的本事,擠了半天也沒能擠進人群半分,只得踮著腳尖在人群外費力向裡觀望。

  *

  那大廚眼力倒是不錯,這少年自不是常人,正是被范小王爺拖出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金虔。

  范小王爺此次出行,意在救人,自是輕車簡行,貼身侍衛也僅帶了兩位,加上金虔也不過四人。而說起這兩個侍衛,倒是十分有特點,名字通俗好記,琅琅上口,一人名為莫言,一人就叫邵問(諧音少問)。

  此時隨在金虔身邊的這名佩刀的黑衣青年,就是莫言。

  這莫侍衛為人正直,盡忠職守,冷臉少言,能少說一字就絕不多說一字,標準的人如其名。

  不過,以金虔的話來說,此人就是個「三棍子也打不出個屁的悶葫蘆——實在是無趣的緊了」。

  此時,莫侍衛更是充分發揮了「侍衛動手不動口」的主觀能動性,將金虔狠狠甩在身後,一鉚勁就衝進了烏壓壓的人群。

  可憐金虔只能仰仗自己的苗條身材,見縫插針,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擠一條血路。

  「嘖嘖,原來跟著那隻愛抱打不平的貓兒也就罷了,人家大小也算咱的上司,拔刀相助的戲碼咱自然要鼎力支持;如今跟這范老媽子出門,本以為能吃香的喝辣的,誰知道又攤上這麼個悶葫蘆,一句話不說就往前衝……這要是萬一得罪了哪個有不得了的裙帶關係公子少爺,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待滿嘴抱怨的金虔滿頭大汗擠進了人群,也不由被眼前的大陣勢驚了一驚。

  喂喂,要不要這麼誇張啊?

  街巷正中留出一大片空地,中央有十餘位江湖打扮的漢子圍站一圈,看樣子應是雲容社雇來的江湖打手,圈中似是困住了什麼人,人影重重,看不真切,只能依稀看出是兩個人影。

  而在圈外,分立有三名公子模樣的人物,個個錦衣玉帶,指手畫腳,態度囂張,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善類。

  「八成這三個這就是那雲容社的公子哥們?」金虔咂舌,「不過是調戲個良家婦女,竟搞出這麼大陣仗,果然是財大氣粗,實力派!」

  只見中間領頭的那個公子哥,年紀二十五六上下,一身大紅緞子袍,肩寬背厚,膀大腰圓,肚子挺得老高,伸手都摸不著自己的肚臍眼,臉上油光鋥亮,一臉淫色,望著打手身後被困的人影,口水都要流下來了:「這位美人,陪本公子去鳳凰山雲容社賞景品茶如何?」

  杭州百姓對這雲容社是厭惡非常,就聽人群中有人低聲咒罵:

  「奶奶的,又是牛朝生這個畜生!」

  「哼,仗著牛家是杭州首富,如此胡來,遲早要招報應!」

  金虔聞言,細眼立即牛朝生身上精準掃視一圈,眼珠隱隱閃光:原來這胖子是杭州首富的公子,果然富得流油……

  「對對對,陪我們大哥喝茶去!嘿嘿嘿……」一旁附和的是個又高又瘦的男子,身著白錦綢衣,上面繡著一枝出水青蓮,頭紮白緞方巾,搖著一把畫蓮摺扇,臉色泛黃,雙眼奇大,雙頰微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竹竿上掛了一件衣服。

  「是高家的高驊,看那樣子,滿臉泛黃水,定是得了什麼不乾淨的病!」百姓繼續咒罵。

  高家,光聽名字就是個富豪!金虔點頭。

  「哎,二位哥哥,莫要唐突了美人,如此天姿國色,自要掃榻相迎,誠心相邀方可啊!」這次說話的是牛朝生和高驊身後的一個公子哥,年紀較前兩人較小,不過二十掛零,一身青綠綢衫,袖口腰帶上皆繡暗綠花紋,身材適中,不胖不瘦,面容白皙,淡眉毛,單眼皮,高鼻子,薄嘴唇,相貌還算周正,還像模像樣呼啦著一把扇子。

  人群中的咒罵聲繼續。

  「江家也算是書香世家,想不到竟出了江春南這個敗類。」

  「簡直就是衣冠禽獸!」

  文富雙全啊——金虔摸著下巴暗暗評估。

  「唉,被這三人盯上的姑娘,定是求生無路求死無門……」圍觀百姓哀嘆。

  一時間,人群中有人同情、有人嘆息、有人氣憤、有人嘴裡罵罵咧咧,可就無一人敢上前說一句公道話。

  牛、高、江三位公子滿面春風得意,拋出一個眼色,那一眾江湖打手一擁而上,剛剛還能模模糊糊看到的兩個人影頓時被遮了密密實實。

  圍觀百姓臉上都湧上一股悲涼之色,還有幾個大媽大嬸掩面閉目,不忍再看。

  「嘖!」金虔眼皮一抽,嘀咕道:「莫大侍衛不是衝進來英雄救美了嗎?怎麼還不見人?此時還不出手更待何時?!」

  想到這,金虔忙著環顧四周尋人,腦後卻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個聲音,把金虔嚇了一跳。

  「糟糕!」典型的莫氏省略風格。

  「莫兄,你不要像鬼一樣突然冒出來好不好,人嚇人嚇死人啊!」金虔拍著胸口朝身後的侍衛抱怨道。

  莫言面色鐵青,唇角緊抿,默默瞪著金虔。

  「莫兄,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金虔一愣,一路上多次遭遇不幸事件的預感再次降臨,臉皮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莫、莫兄,人群裡的那個……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堆男人圍住調戲的那位……該不會恰好就是咱認識的那位……」

  莫言面無表情道:「是公子。」

  金虔腳下一個趔趄,仰天長嘯一聲:「天哪,這都是什麼世道啊?!男人何苦為難男人啊!」

  聲音生生蓋過百姓人群嘈雜,直衝霄漢。

  眾人大驚,愣愣望著金虔和莫言從人群中走出。

  街口攔住人群的家丁護衛本欲擋住二人,可還未動手,就見莫言手指在幾個家丁身上隨便點了幾點,一眾家丁護衛便都僵立原地,無法再動半分,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人穿行而過。

  金虔垂頭喪氣,瞅了前方雲容社三位公子哥一眼,一臉哀怨:

  「啊啊,從汴京出來已經是第三十七次了,到底有完沒完啊啊!!」說到這,金虔忽然蹲下身,雙手撓頭,愣是將腦袋抓成了個雞窩,又猛地站起身,氣勢洶洶走到雲容社三大公子面前,一擼胳膊袖子,指著三大公子呼道,「三位公子,若想調戲這位美人,先交錢!」

  說到這,手掌一攤,竟是一副心安理得收錢的模樣。

  一片死寂。

  整個街巷,上百人眾,只有呼呼風聲可聞。

  雲容社一眾,圍觀百姓,全都驚駭當場,傻在原地。

  只有站在金虔身後的莫言默不做聲後撤兩步,距離少年遠了三尺。

  「你、你你說什麼?!」牛朝生大公子雙眼外冒,肚皮直抖,發出的聲音好似被踩了脖子的蟾蜍。

  「交錢!排隊錢!」金虔一挺腰板,氣勢驚人,「截至今天為止,打算調戲這位美人的登徒子已有三十六撥,奈何本事都不到家,全部調戲未遂,經過商議,有二十八撥登徒子決定先排隊留號,待以後練好本事再來挑戰。所謂事有先後,三位公子若是想要做一回登徒子,自是要按規矩走,先交定金排隊。一百兩銀子排前十位,八十兩銀子排前十五位,五十兩銀子就只能排到最後了!」

  說到這,金虔清了清嗓子,細眼一眯,湊上前,壓低聲音道,「三位公子,如此良機可不是天天能遇到的,調戲要趁早,晚了黃花菜可都涼了!」

  一席話說罷,又是一片沉寂。

  漸漸的,有幾個百姓憋不住,噴笑出聲,然後逐漸的,越來越多的百姓悶笑出聲,越笑聲越大,越笑人越多,最後圍觀的百餘名百姓皆是哄堂大笑,前俯後仰。

  「哈哈哈,這、這是哪裡冒出來的小子,說話怎麼這麼好笑啊,哈哈哈……」

  「調戲良家婦女還要先排隊,哈哈哈,這簡直是聞所未聞,匪、匪夷所思……不、不行了,笑死我了……」

  笑聲中,雲容社三大公子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變紅,由紅改黑,好不繽紛熱鬧。

  「閉嘴、都給我閉嘴!」牛朝生惱羞成怒,提聲怒喝道,「誰敢再笑一聲,我就撕了他的嘴!」

  這一喊,眾人頓時噤聲,街上又是鴉雀無聲。

  「哪裡來的臭小子,不想活了!」高驊朝幾個江湖打手喝道,「還不給我把這個臭小子給砍了?!」

  立即有三個江湖打手沖上前,抽刀就朝金虔身上招呼過去。

  眾百姓頓時心頭一涼,暗道不妙。

  但見金虔腳下幾個詭異滑步,有驚無險避過殺招,滴溜溜一轉,又穩穩站在三大公子另一側,嘿嘿笑道:「三位公子,若是沒錢可以直說,念在你們是杭州城頭一撥登徒子,勇氣可嘉,咱可以給三位打個九五折,三位以為如何?」

  江春南本就白皙的臉孔氣得煞白,渾身上下直抖,指著少年怒罵道:「荒、荒唐,從未聽說調、調戲還要交錢排隊的!」

  金虔痞痞一笑:「霸佔街道阻止百姓通行只為調戲良家婦女……咳、那個…調戲良家美人……這等厚顏無恥卑鄙下流的荒唐事三位公子都做得出,不過是交幾兩銀子排個隊,根本就是錦上添花,有何荒唐之處?」

  「你!你你你你!」三個公子哥六目圓瞪,指著金虔,哆嗦著嘴唇,半句話也說不出。

  那邊百姓又傳來幾聲悶笑。

  「上!都給我上!砍了他!」高驊吊著嗓子尖聲叫道,那聲音比公鴨拔毛還難聽。

  一眾江湖打手得令,自是拎起手中的傢伙事兒一股腦都朝金虔衝了過去,僅留了七八個打手在原地繼續困住美人。

  「哎哎哎,君子動口不手啊啊!」金虔雙手抱頭,貓腰滿場亂竄,一眾打手左撲右擋,前堵後追,可偏偏連金虔的衣角也摸不到,倒是把這一眾江湖打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廢物!一群廢物!」雲容社三個公子哥氣的破口大罵。

  旁邊百姓倒是看得十分高興,個個興高采烈,還有幾個拍手叫好,一時間,叫罵聲、叫好聲、刀劍碰撞聲混在一處,好不熱鬧。

  可過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眾人便看出了門道。

  金虔雖是身手敏捷,身法詭異,但卻毫無還手之力,只是一味的逃路,而且時間越久,身形轉換越慢,漸漸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額冒冷汗,雖還能險險避過殺招,但有幾次已經被刀尖劃破了衣袖,險象頻生。

  眾百姓的歡呼越來越弱,慢慢的已經一句都聽不到了,都為金虔捏了一把冷汗。

  金虔此時也是暗暗叫苦,一邊竄躲,一邊瞄向那邊的莫言。

  在一個刀刃擦著鼻尖劃過之後,金虔突然大喝一聲:「還不給我住手!」

  圍著金虔打轉的數名打手被這一嗓子嚇了一跳,不由自主都停了下來,一臉戒備盯著金虔。

  金虔呼了一口氣,抹了抹汗珠,指了指眾人身後,眯著細眼咧嘴一笑。

  眾打手心頭一跳,回頭一望,頓時心頭涼了半截。

  只見原本留下圍困挾持美人的幾名打手一個個好似木樁子一樣杵在原地,滿面驚恐,顯是已被人點了穴道。

  「怎、怎麼回事?」雲容社三公子驚呼。

  一人從僵硬的打手身後緩步走出,黑衣闊刀,面無表情,正是莫言。

  雲容社請來的這些人也是江湖上打滾的角色,此時一見這黑衣青年無聲無息就制服了數人,顯然是個高手,臉色頓時一變。

  「小心,此人身手不錯!」有人小聲道。

  眾打手相互一使眼色,立即放棄圍攻那個功夫三流的瘦弱少年,改圍向黑衣青年,一臉嚴陣以待。

  莫言卻是看也不看眼前這十餘個殺氣騰騰的江湖打手,反倒回身喝了一句:「邵問,你身為侍衛,竟讓公子陷入如此險境,該當何罪?!」

  「哎呀呀,莫言大哥,您這可是冤枉咱了!」一位同是黑衣黑靴、腰佩長刀的青年從幾個木樁子打手身後走出來,一臉哀怨嘆氣道。

  此人身高、衣著、配飾與莫言有八分相似,不過表情可比莫言豐富多了,一雙彎彎月兒眼最有特點,即使現在竭力要做出一副苦相,看起來仍是一副笑嘻嘻模樣:「我和公子老老實實待在這兒等你和金公子買點心回來,誰知突然飛來橫禍,不知從哪冒出來這麼一幫登徒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和公子給困住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

  莫言臉色一沉:「邵問!」

  「是!是邵問失職!」莫問忙大聲告罪,末了,又悄聲嘀咕道,「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咱家公子長的太招人……」

  莫言雙眼一瞪,大喝一聲,「你再胡言,就讓公子剁了你的舌頭!」

  不料那邵問一聽,反倒憋出一臉哭喪相,回頭道:「公子,莫言又欺負人!」

  「你們兩個都少說兩句!莫讓他人看了笑話。」一人走到二人中間,搖頭嘆氣道。

  「嘶——」週遭響起一片吸氣聲。

  除了剛剛見過此人模樣的雲容社一眾,圍觀百姓大多都是第一次看清此人樣貌,霎時間掀起一片譁然大波。

  只見此人,身著素繡緞衫,身姿纖挺,膚若凝脂,眉似柳黛,眸含春水,真是位勝過天人下凡的翩翩美人。

  這杭州素以養美人著稱,城裡城外相貌秀美的姑娘也不在少數,可這等好似畫裡走出來的美人卻是從未見過。

  「我的乖乖,這姑娘可真夠漂亮的!」

  「這就是剛剛被雲容社三公子看上的姑娘吧……」

  「美人啊,真是美人啊!」

  這位迷倒眾人的「美人」自然就是范鎔鏵范小王爺了。

  但見范小王爺一臉無奈,又嘆了口氣,朝著雲容社牛、高、江三人一拱手:「三位,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雲容社三個公子哥平日裡在杭州城作威作福慣了,想不到今日竟在一個外地人這裡吃了癟,哪裡能嚥下這口氣,此時一見這美人話中似有妥協之意,更長了幾分氣焰。

  「誤會,沒什麼誤會!」牛朝生朝咬牙狠狠道,「把這個美人給我綁回去,牛爺我今個兒就要娶這美人做我的第十九房小妾!」

  此言一出,莫言頓時臉色一沉,唰得一聲抽出鋼刀,殺氣騰騰:「出言不遜,死!」

  邵問臉色也是十分難看,彎彎月兒眼倒豎,好似笑面閻羅,慢悠悠抽出鋼刃,冷笑道:「我這把鋼刀新配的,還未見血,今日可要嘗個鮮了!」

  話音未落,眾人只見眼前兩道勁風呼嘯而過,再一眨眼,那兩名黑衣青年竟不知何時衝進了江湖打手圈中,黑色身影身如旋風,刀如閃電,好像割麥子一般將雲容社三公子手下的江湖數名打手砍翻在地。

  餘下的數名打手頓時大驚失色,抱頭鼠竄,牛、高、江三人也嚇得面無人色,扭頭就跑,慌不擇路之下竟跑到了金虔身前。

  已經恢復了些許氣力的金虔一看,頓時大喜,忙上前幾步擋在牛、高、江三人身前,攔住莫、邵二人:「莫兄、邵兄,等一等先!」

  那邊范小王爺也急聲喊道:「莫言、邵問,住手!」

  莫言、邵問聽了自家主子的命令,這才不清不願停了手,又不敢生范小王爺的氣,只能把氣撒在金虔身上。

  「你又待如何?」莫言冷語。

  「金兄有何高見?」邵問冷笑。

  金虔嘿嘿一笑:「不急、不急,待這三位公子交了排隊錢再砍也來得及!」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莫言眼皮一動,遠離金虔騰騰後退兩步,

  邵問兩眼彎彎:「金兄果然高見……」

  范小王爺匆匆走到金虔身側,嘆氣道:「小金,你又胡鬧!我們這次出行乃是為了助人,莫要為了小事招惹是非……」

  「公子被人……被人……這可不是小事!」邵問呼道。

  「公子!」莫言上前一步,滿臉不讚同。

  「對啊,多少也該收個百兒八十兩的精神損失費!」金虔義正言辭一叉腰,剛好露出剛剛被那些打手劃破的袖子。

  不料,剛剛還一本正經聲稱自己堂堂男子被當街調戲不過是區區小事的大宋孝義王爺,一見金虔衣袖上的刀口,頓時臉色大變:「小金,你的衣服怎麼破了?」

  「誒?」金虔一愣,低頭一瞅,「是剛剛和那些江湖人纏鬥時不小心被劃破……」

  「太過分了,竟敢欺負小金!」范鎔鏵水眸冒火,柳眉倒豎,厲聲喝道,「莫言、邵問,把這三個敗類給剁了!」

  莫言、邵問呆呆望著自家王爺,表情僵硬。

  金虔眉角抽動,忙上前圓場道:「不、不過是件衣服,無妨、無妨的,莫要鬧出人命,賠些銀子就成!」

  范小王爺望了金虔一眼,鼓著腮幫子氣了半晌,才點點頭,又望向三公子,氣呼呼道,「看在小金的面子上,這次就饒你們一命,識相的就身上的銀子都交出來!」

  牛、高、江三人嚇得渾身抖如篩糠,哆嗦了半天,還是肚子裡墨水最豐富的江春南嘶喝了一句:「搶、搶劫啊啊!」

  可惜,這一聲泣血呼聲卻無任何效果。

  那邊三公子哥手下的江湖打手、家丁護衛傷的傷、僵的僵、餘下幾個不成氣候的早就嚇破了膽,溜之大吉。

  週遭圍觀的百姓恨不得這三人被千刀萬剮,此時偷笑起鬨還來不及,哪裡能有半個上前幫忙。

  牛朝生、高驊和江春南這三位號稱在杭州城叱吒一方的人物,就眼睜睜看著那個消瘦少年細眼放光,一邊擼袖子一邊上前,嘴裡還振振有詞:「搜身這種事,咱在行,嘖嘖,看三位這身衣服、腰帶都是上品啊!」

  「搶的好!」

  「報應啊報應!」

  「大快人心啊,哈哈!」

  圍觀百姓眉開眼笑,歡呼陣陣,就差沒上前幫金虔搶上一把了。

  「我倒要見識見識,什麼人連雲容社的人都敢搶?」

  毫無預兆的,半空中突然傳來一聲高喝:

  只見一人從人群外圍踏空而至,旋身下落,觸地輕盈,顯是身懷高超輕功之人。

  雲容社三公子哥聽此人剛剛那一喝,本以為是前來相助之人,但此時看清來人相貌,原本灰白臉色頓時轉綠。

  但見此人,年紀不過二旬光景,一身漁郎打扮,腰挎魚簍,褲腳挽起,赤腳草鞋,膚色古銅,臉龐稜角分明,劍眉直鼻,眼大有神,環顧一圈望見范鎔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亮亮的牙齒。

  「我當是誰有這等膽子,原來是小范啊!」

  「丁二哥?!」范鎔鏵滿面驚喜呼道,「你為何會在此處?」

  「我?我這不是來接你嘛!」漁郎笑道,「前日大哥接到小范的信,得知你帶了名醫前來,就把我給踢出了門,讓我來接你。想不到剛入杭州城,就聽說有高人收拾了雲容社的人,我興沖沖打算來結識這位英雄,想不到竟是小范你啊!」

  范鎔鏵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丁二哥說笑了,英雄二字鎔鏵可不敢當。」

  「哎,光老弟敢招惹雲容社的膽量,就可當英雄二字。」漁郎道。

  范鎔鏵臉色微微泛紅:「不是我招惹他們,是他們招惹我……」

  「咦?」漁郎聞言一愣,環顧一圈週遭百姓表情,瞅了瞅范鎔鏵,又望了望雲容社三公子哥,好似有些了悟,臉上顯出想笑又不敢笑之色,「小范,莫不是你被這雲容社……」

  范鎔鏵垂首,莫言、邵問扭頭,就連臉皮最厚的金虔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漁郎憋了半天,終是忍俊不禁,拍腿大笑:「哈哈哈哈,難怪、難怪,小范你這相貌,想我第一次見你之時,尚看走了眼,也難怪雲容社……哈哈哈……」

  漁郎這一笑,除了范鎔鏵一行,眾人皆是有些莫名。倒是那雲容社的江春南似是恍然大悟,忙上前抱拳道:「敢問這位是茉花村的丁兆惠丁二俠?」

  漁郎望了江春南一眼,挑眉道:「哦?江公子認識我?」

  「茉花村丁氏雙俠名滿江南,何人不識?」江春南賠笑道。

  漁郎嬉笑道:「怕是還入不了雲容社的眼吧!」

  「丁二俠說笑了。」高驊也上前幫腔道,又看了一眼范鎔鏵,問道,「不知這位和丁二俠是?」

  「故人。」漁郎,也就是丁兆惠笑回道。

  江春南與高驊對視一眼,又施禮道:「原來這位是丁二俠的紅粉知己,我等唐突了,所謂君子不奪人所好……」

  話還未說完,就被丁兆惠一陣爆笑打斷:「紅、紅粉知己?我的天哪,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丁兆惠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笑了整整半盞茶的功夫才算緩過勁兒來,指著范鎔鏵道,「三、三位,睜大眼睛看清楚了,這可是個男人!」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震驚當場。雲容社三公子更是一副被雷劈的表情。

  「他、他他是男的?」牛朝生鼓著青蛙眼,顫聲道。

  「不、不可能!如此、如此天姿國色……」高驊嘴唇哆嗦。

  「騙、騙人!」江春南半邊臉抽動。

  「這麼漂亮的姑娘居然是男人?」圍觀百姓躁動異常。

  「本公子本就是堂堂七尺男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范鎔鏵柳眉一豎,豪氣萬千拍了拍自己平坦坦的胸膛。

  莫言、邵問、金虔滿頭黑線狠狠點頭。

  丁兆惠忍笑:「如假包換的大男人!」

  雲容社三公子定定盯著范鎔鏵半晌,突然,牛朝生兩眼翻白,撲通一聲仰倒在地,竟是昏倒了。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高驊摺扇掩面低呼,朝著躲在一邊的打手喝道,「還不速速將牛兄扶回去!」

  有幾個尚能動彈的打手掙扎著爬起身,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牛朝生抬走,高驊隨後奔離。

  「想不到我們堂堂雲容社縱橫花叢數年,居然也有看錯眼的一天,居然調戲了一個臭男人……」江春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正欲隨之而去,卻被金虔一把揪住。

  「衣服破了,賠錢!」金虔瞪著細眼道。

  江春南抽著臉皮瞪了金虔一眼,摸索出兩張銀票塞到金虔手中,落荒而逃。

  金虔將手中銀票點了點,十分滿意揣進懷裡,走到范小王爺身側。

  「這位是?」丁兆惠饒有興致,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珠盯著金虔。

  「這位就是鎔鏵從汴京請來的。」范鎔鏵意有所指。

  丁兆惠聽言立即神色一正,朝金虔一抱拳:「丁兆惠有禮了。事不宜遲,請幾位隨我茉花村一行。」

  金虔一見二人態度便知范小王爺所說的那位家中有病人出手闊綽之人就是眼前這位,頓時喜笑顏開,忙顛顛兒跟上。

  五人一走,街上百姓見沒了熱鬧可看,也都漸漸散去,街道恢復暢行,川流不息。

  可憐那幾個被莫言點了穴道的家丁打手,硬是在路過眾人的指指點點戳骨恥笑之下硬生生熬過了一個時辰,在穴道自行解開後踉蹌逃走,好不狼狽。

  兩日後,雲容社牛、高、江三位公子哥乃是斷袖的言論風靡杭州城,三位公子身心深受重創,臥床近半月之久,期間雲容社銷聲匿跡,杭州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

  茉花村,距西湖五里之外(茉花村本來在松江府,此處為了劇情需要,就勉為其難搬個家吧~),村中百餘口人,以丁氏家族人丁最盛。丁氏一家世居於此,代代習武,以武傳家,代有才人出,這一代更是出了丁兆惠、丁兆蘭弟兄二位人傑,武藝高強,頗有俠名,江湖人稱丁氏雙俠,可與陷空島五鼠齊名。

  一行人由丁兆惠領路,不過半個時辰就來到村口,村口早有丁家小童等候多時,丁兆惠令小童先行由捷徑送信,自己陪范鎔鏵一行在後慢慢而行。

  通往丁家的路徑兩側皆是綠油油的樹林,幽深涼爽,偶有斑斑陽光透葉灑地,林間百鳥鳴唱,清風徐徐,令人神清氣爽,猶如身心被清泉洗滌一般。

  一路上丁兆惠倒再未多說家中病人一事,反倒是十分慇勤向眾人介紹週遭景色,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丁二俠眉宇間似有憂色,顯是中毒之人與其關係匪淺,眾人都暗自猜測這中毒之人到底與丁家是何關係。

  只有金虔,雖然也是在冥思苦想,但想的內容卻與眾人大相逕庭。

  丁兆惠……丁氏雙俠……

  好熟啊……到底在什麼地方聽過?

  可將腦海裡所有腦細胞都調動了個遍,金虔也未想出個所以然。

  眾人走了約半盞茶功夫,眼前豁然開朗,但見一片青石魚鱗路鋪展開來,石路盡頭乃是莊門,上掛一塊烏木牌匾,上書「丁莊」二字,廣樑高聳,大門開敞,台階上立有一人,後圍隨一隊莊丁執事。

  待眾人臨近,見那人下階迎上,滿面笑意,口中呼道:「范老弟,你可讓為兄好等啊!」

  見此人,身著青領藍底長衫,頭紮方巾,腰繫裹帶,往近一走,除了范鎔鏵一臉喜氣上前打招呼之外,金虔、莫言、邵問三人都嚇了一跳——此人相貌竟與那丁兆惠一摸一樣,只是膚色稍白,舉手投足間較丁兆惠更穩重一些。

  范鎔鏵一見三人都是一臉呆愣,不禁呵呵樂道:「這位就是丁兆惠的同胞雙生大哥丁兆蘭,怎麼樣,是不是長得一模一樣?」

  三人這才明白,忙抱拳施禮。

  丁氏兄弟請眾人入莊坐主廳,茶點上罷,丁兆蘭開口入正題。

  「范老弟,你信中說請了一位醫術不得了的人物,不知是哪一位?」說到這,丁兆蘭目光在金、莫、邵三人身上掃了一圈。

  范鎔鏵望向金虔,道:「正是這位金虔兄弟。」

  此言一出,丁兆蘭頓時一愣。

  丁兆惠撓撓頭,問道:「小范啊,剛剛在街上人多嘴雜不便多問,看這位小兄弟年紀輕輕,難道當真有你信上說得『如華佗在世,扁鵲再生』那麼厲害?」

  范鎔鏵一臉自豪:「絕無半字虛言!」

  丁氏兄弟見范鎔鏵如此酌定,頓時安心不少,此時再看金虔,但見此人雙目炯炯有神,隱隱發亮,精神奕奕,神采飛揚,果然有少年英雄的高人風範,二人望著金虔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敬意。

  可惜二人此時聽不見金虔心聲,否則定要噴出兩口鬱悶血不可。

  金虔細眼中的灼灼光華不為別的,只因剛剛進門之時已將大廳內的各個擺設鑑定評估完畢,目前正在估價:

  紫檀木桌椅八件套,市價三千兩以上,大古董花瓶三個,市價八百兩以上、小古董花瓶七個,市價六百五十兩左右,好茶一壺,難得上品,精緻點心六碟,看這賣相到茶樓裡至少一兩銀子一盤……好!非常好!看來范小王爺誠不欺咱,這丁家果然家底殷實,想必這出診費肯定不菲!

  丁氏兄弟自是不知金虔本性,可范小王爺一行人一路上對金虔的那點小心思可摸得十分清楚,此時一見金虔此種模樣,不由都暗道不妙。

  「咳咳……咳咳!」范鎔鏵乾咳數聲,卻不見金虔有任何反應,忙一個眼色飛給莫言。

  莫言坐在金虔旁側,距離不過半尺,直接一腳踹在了金虔的小腿骨上。

  「哎呦,誰踢我?」金虔回神怒叫,但一看莫言的冷眼,立即換上一臉笑意,「莫兄有何吩咐?」

  「小金!」范鎔鏵忙提高幾分聲音喚起金虔注意力,「如今事不宜遲,你就速速為病人診脈祛毒吧!」

  金虔這才反應過來,一看眾人都盯著自己,立即肅顏皺眉,擺出一副神醫的架勢,抱拳道:「公子所言甚是,那就煩請二位少俠帶路。」

  丁氏兄弟一聽自然樂意,忙喚來侍童吩咐好好伺候范鎔鏵主僕三人,請金虔入後院。

  三人穿庭廊,跨木橋,入內園,足足轉了一刻鐘,才領金虔來到一座二層精緻小樓前。

  只見這座小樓,位於碧樹綠池之間,青牆褐柱,挑簷斜飛,水映倒影,魚逐花香,真是樓景相融一色。

  金虔環顧四望,更是滿意。

  住在如此高檔樓閣內的人物,定是「貴」人。

  丁兆蘭在前引路登樓,丁兆惠在旁為金虔解釋:「金小兄弟,中毒之人乃是我二人的胞妹,自小被我們兄弟兩個慣壞了,若是言語中有衝撞之處,金小兄弟可要多擔待啊!」

  「無妨、無妨!醫者父母心嘛!」金虔擺手豁達道。

  嘖嘖,只要出診費夠多,就算是診治十殿閻羅咱也豁出去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來到二樓丁家妹子閨房外,丁兆蘭輕輕敲了敲門,輕聲細語道:「小妹,范老弟從京城請來的神醫到了,你開門吧!」

  一句話引得金虔不由側目。

  這丁兆蘭方才在大廳談吐間頗有大家風範,如今見了自己的小妹卻像兔子一樣服帖溫順,再看那丁兆惠,也一改之前嬉笑面孔,連落腳都有些小心翼翼。

  看來這丁兆惠果然所言不虛,這兄弟倆確實把這妹子當做心頭肉一般。

  以這個劇情發展,屋內的這個大小姐八成是個刁蠻跋扈的角色。

  可是出乎金虔意料,門裡傳出的聲音卻是十分溫婉動聽:

  「大哥,小妹這毒已是無解,大哥何必再做這無用功。」

  丁兆惠一聽就急了,搶前一步呼道:「小妹莫要聽之前那些個庸醫胡說八道,小范請來的這位神醫醫術超群,可比肩扁鵲華佗,小妹你把門開開,莫要怠慢了神醫才好!」

  許久,才聽屋內傳來一聲嘆息。

  「門沒鎖,進來吧。」

  丁氏兄弟一聽喜不勝收,趕忙推門請金虔入內。

  金虔卻是滿頭黑線,暗道:感情磨嘰了半天根本就沒鎖門啊,真是浪費口水。

  屋內居中豎立一扇畫竹輕紗屏風、檀木桌椅旁置,雕花小櫃一組靠牆而設,烏木妝台臨窗倚床,紅木架床綢絲罩帳,清雅素麗,凡中隱貴,足見屋主品位不凡。

  床上坐臥一人,手持一本書冊,見三人入室,放下手中書,輕嘆一口氣道:「大哥、二哥,你們這是何苦呢……」

  但見這名女子,青絲撫肩,未施粉黛,柳眉杏目,櫻口玉肌,靜靜坐於床幔間,莊靜秀美,只是面色隱隱泛青,怕正是丁氏兄弟所說的怪毒之症。

  就聽丁兆蘭一旁道:「金小兄弟,這就是舍妹月華,半月前出門不慎被毒蛛咬傷,中毒頗深,飲食無意,四肢無力,我兄弟二人請了方圓百里的名醫前來望診,都說已是無救,還望金小兄弟妙施神手,救舍妹一命,大恩大德……金小兄弟?」

  丁兆蘭說到一半,方覺不妥。

  只見金虔細目圓瞪,直直盯著丁月華,口中倒吸涼氣,面色鐵青,震驚非常。

  姓丁……名月華……

  丁、丁丁丁月華?!

  啊呀呀!是丁月華啊啊啊!

  咱就說這丁氏雙俠、茉花村這些名兒怎麼這麼熟呢!

  丁月華不就是那貓兒的未來老婆!丁氏雙俠就是貓兒未來的大舅子、小舅子,這丁莊根本就是貓兒未來的老丈人家啊!

  有沒有天理啊,第一次出診對象居然是頂頭上司的老婆,這、這出診費還怎麼收啊啊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2 04:23 PM

採花案 第二回 丁莊說親迫私奔 瓊玉閣中見良人

  在開封府各項風裡雨裡驚險任務的殘酷磨礪下,在與汴京各階級小販商人老闆無數次的討價還價中,在開封府第一腹黑師爺多次有意無意壓榨下,在某四品帶刀護衛的凜冽殺氣、寒氣及暴走之氣熏陶後,金虔成功茁壯成長為一個有著敏銳反應速度的應急性人才;

  簡言之,就是越是緊要關頭腦子越靈光;

  俗語之,就是狗急了也能跳牆……

  此時、此地,在毫無任何預兆下就見到了傳說中頂頭上司未來老婆的緊急情形下,金虔腦中立即排列出以下組合公式:

  第一,丁月華=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

  第二、頂頭上司未來老婆對自己的印象+枕頭風=未來上司對自己印象=未來的薪金+待遇+獎金分紅+保險+養老金=自己後半輩子;

  第三、想過好下半輩子=討好頂頭上司=討好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討好丁月華;

  於是,在驚訝了零點零三秒後,金虔立即將丁月華列入了討好人員名單,排名僅次於包大人、公孫先生及某貓科動物,並採取了行動:

  「原來是二位大俠的胞妹,丁小姐果然是國色天香花容月貌蕙質蘭心……」金虔細眼一彎,整張面皮都被一種諂媚笑臉所覆蓋,嘴裡順勢溜出一串溢美之詞。

  不料,平日裡屢戰屢勝的馬屁經此時剛開了個頭,就碰了個大釘子。

  丁兆惠一步搶前,擋在丁月華前面,遮住了金虔的視線。

  丁兆蘭臉色一沉:「金小兄弟,請慎言!」

  四道冷冷眸光,硬是把開封府第一名嘴的金虔嚇得一個哆嗦險些吞了半條舌頭。

  「這、這個……二位大俠,咱只是……咳咳……那個……」想要拍一拍未來上司老婆的馬屁而已……

  金虔強忍抹冷汗的衝動,瞄了瞄這兩個好似老母雞一般的護妹兄長

  嘖,這兩個傢伙護妹子也護得太緊了,咱的用詞——比起形容貓兒的那些,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不用拿看十惡不赦惡貫滿盈死有餘辜登徒子的眼神瞪著咱吧!

  最後,竟是坐在病榻上的丁月華為金虔解了圍。

  「大哥、二哥,怎可對范兄弟請來的神醫如此無禮?」丁月華語氣略顯責備。

  丁氏兄弟這才想起眼前這個其貌不揚說話油嘴滑舌表情猥褻的傢伙貌似還是個神醫。

  「失禮。」丁兆蘭一抱拳。

  丁兆惠仍是一副戒備模樣盯著金虔。

  「咳咳……」金虔乾咳兩聲,挺了挺身板,一本正經道,「那就讓金某為丁小姐診脈可好?」

  丁氏兄弟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讓金虔上前為丁月華號脈,而兩人卻是一人一邊守在床側,一副只要金虔有什麼不妥舉動就立馬將其拖出去的架勢。

  鑑於丁月華的特別身份,金虔此次診脈格外用心。

  嗯……脈象平和,不浮不沉,不大不小,節律均勻,從容和緩,流利有力——總而言之,丁月華目前的身體狀況是百分之二百的健康啊——嗯哈?

  金虔一愣。

  可這丁小姐的臉色……

  金虔抬眼瞄了一眼。

  嘖嘖,這靠近一看,這丁月華的皮膚可真不是蓋的,就跟剝了殼雞蛋似的,又滑又嫩,和那貓兒真是有一拼……

  咳咳——重要的是,這膚色青中透紫,的確是中毒之兆,尤其是和丁月華脖頸處的白皙膚色相比,更是……

  慢著!

  這……這丁小姐衣領口怎麼也有青色——難道這毒還能傳染到衣領上?

  金虔細眼眯起,在丁月華領口處細細掃瞄。

  「嗯——咳!」丁兆惠突然咳嗽一聲。

  「非禮勿視!」丁兆蘭冷聲在金虔耳邊提醒道。

  「哈哈,醫者父母心,望聞問切嘛!」金虔訕笑收回目光,垂目繼續診脈,腦子裡可是劈裡啪啦:

  脈相毫無異狀,自是身體康健;

  面色發青,領口也有青色……嘖嘖,這丁大小姐的泛青臉色八成是用了什麼法子染上去的……

  綜上所述,這丁小姐根本就沒中毒!

  想到這,金虔又抬起眼皮瞅了丁月華一眼。

  只見丁月華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張絲絹帕子,掩在唇角,一派林黛玉病入膏肓的模樣輕咳兩聲:「之前請的數位名醫都說月華這毒是解不了,月華心裡明白,金兄弟就明說吧。」

  「月華!」丁氏兄弟同時呼道,滿面痛楚。

  金虔雙眼繃大,嘴角微抽。

  丁氏兄弟站在兩側看不清,但金虔此時正對丁月華,距離不過一尺,看的可是清楚的很。

  金虔敢用被開封府某腹黑竹子折磨的血淚史打賭,剛剛丁月華用帕子掩嘴的時候,嘴角分明上揚了十分之一個釐米。

  百分之百、不!百分之一千,這丫是裝病!

  金虔心中酌定。

  現在怎麼辦?

  是對丁氏兄弟據實以告還是和這位丁大小姐一起做戲?

  那還用說!

  金虔細眼中泛出光亮。

  如此討好頂頭上司未來老婆的大好機緣可不是天天能遇到的。

  今日助丁小姐一小步,明日丁小姐定可助咱一大步!

  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啊!

  打定主意,金虔整了整面色,一臉深沉長嘆一口氣。

  丁氏兄弟萬分緊張。

  「金小兄弟,如何?月華的毒還有救嗎?」丁兆惠就差沒掐著金虔的肩膀搖晃了。

  丁兆蘭也是一臉急切盯著金虔。

  金虔望了二人一眼,緩緩搖頭。

  丁氏兄弟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二位大俠莫要焦急,丁小姐這病並非無解,而是難解。」金虔見吊足了二人胃口,又補了一句。

  「難解?怎麼個難法?」丁兆惠一腦門汗珠。

  「可是需些名貴藥材?」丁兆蘭顯然更加務實。

  金虔擺擺手:「之前咬傷丁小姐的毒蛛名為鬼蜘蛛,這種毒蜘蛛有十三類品種,種種毒性不同,解法自然也不同。若是丁小姐剛被毒蛛咬傷三日之內就請金某前來解毒,金某自能查出到底是哪一種毒蛛,煉製解藥也容易許多,可如今丁小姐中毒已久,毒入臟腑,與髮膚血液相融,想辨出是被鬼蜘蛛中哪一種所傷都十分不易,毒性不知,如何解毒?難怪之前二位請了數位名醫都束手無策……唉……」

  說到這,金虔頓了頓,望了一眼臉色比死人強不了多少丁氏兄弟,又看了一眼杏眼明顯變大的丁月華,繼續道,「三位莫要焦急,金某僅是說如今無法煉製解藥,並不是說丁小姐沒救了。」

  「金兄所言當真?!」丁兆蘭驚喜呼道。

  丁兆惠一把握住金虔肩膀:「是何方法?只要金兄說的出,上刀山下火海我兄弟二人絕不皺一下眉頭!」

  「那倒不必。」金虔微微一笑,「只需金某每日以九穴飛針的針法將丁小姐體內毒素慢慢導出,再以清毒藥劑稀釋血中毒素便可。」

  丁氏兄弟同時鬆了一口氣。

  「但是……」金虔又加了一句,有些惡趣味的看著丁氏兄弟呼吸急促起來,「此法到底要持續多久方能將丁小姐體內毒素全部散出,金某可說不上,或是三五日,或是三五月,或是一年半載也不無可能,這……」金虔臉色顯出為難之色。

  「金兄放心在丁莊住下,我兄弟二人自當奉金兄為上賓!」丁兆惠拍了拍胸脯。

  金虔趕忙擺手,道:「金某並非此意,只是金某曾答應汴京的一位朋友不日便可回京,可如今一時半會兒無法回去,怕那位朋友怪金某食言……」

  「金兄不必擔心,在下這就修書一封送至開封汴梁說明緣由,人命關天,金兄的朋友自會諒解。」丁兆蘭道。

  「多謝丁大俠。」金虔忙起身抱拳謝道,「書信送至開封府公孫先生手中便可。」

  「金兄所說的公孫先生可是包大人身邊的公孫先生?」丁兆惠瞪著溜圓的眼珠子問道。

  金虔點頭。

  丁兆蘭也略顯驚訝:「人人皆知公孫先生智比諸葛,醫比華佗,金兄乃是公孫先生的朋友,難怪醫術如此了得。」

  「過獎、過獎,金某自是不敢與公孫先生比肩。」金虔笑回,「事不宜遲,金某這就開清毒的方子,請二位派人去抓藥。」

  丁氏兄弟忙應下,喚來小童,備下文房四寶。金虔用不到片刻便開出藥方,交予小童備藥。

  「金某這就要為丁小姐施針,不可分神,還望二位退避。」對丁氏兄弟囑咐了一番其他注意事項後,金虔又道。

  丁氏兄弟此時卻有些躊躇,望著金虔欲言又止,顯是不願讓金虔與丁月華這一對孤男寡女獨處一室。

  嘖,這兩個老母雞兄長。

  金虔暗翻一個白眼。

  同為雌性生物,難道咱還能把這丁小姐吃了不成?

  望著一臉擔憂的丁氏兄弟,金虔忙端正五官,力求擺出一副的高望重的模樣。

  丁氏兄弟臉皮一動,又望向丁月華。

  丁月華輕輕點頭:「二位哥哥不必憂心,月華相信金兄弟乃是光明磊落之人。」

  「金兄,我妹子就交給你了!」丁兆惠一拍金虔肩膀。

  「有勞金兄!」丁兆蘭施禮。

  待二人一步三回頭走出房門、下了小樓之後,金虔一改剛剛的高人模樣,滿臉堆笑,望著丁月華道「丁小姐,可以施針了!」

  這副如雲容社登徒子上身的狗腿諂媚表情若是讓丁氏兄弟看見,定然會不管金虔的什麼狗屁神醫身份,立即將其從窗口扔出去。

  可丁月華卻是神色不變,含水杏眸望著金虔半晌,突然綻出一抹溫婉笑意,聲音若黃鶯出谷:「你很聰明。」

  金虔的諂媚笑臉僵住了。

  「你比前些日來的那些老大夫們聰明的多。」丁月華繼續道,「之前來的那些大夫都是被脅迫後才改口助我,頗是費了我一番功夫。」

  「脅迫?」金虔抓住關鍵字眼。

  「就是支開大哥、二哥後,點他們的啞穴,再點他們的哭穴笑穴痛穴癢穴。」丁月華笑容燦爛。

  金虔眼皮一抽。

  ……太狠了吧,又哭又笑又疼又癢還出不了聲,這根本就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額的天神,這貓兒的未來老婆果然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不知丁小姐為何要假裝中毒……」竟然要這麼大手筆。

  金虔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抖著笑臉問。

  丁月華托著杏腮,一臉專注望著金虔:「怎麼?你想去告密?」

  「絕無此意!」金虔忙不迭擺手。

  「哦~」

  也不知是不是金虔眼花,丁大小姐的清亮眼珠裡似乎閃過一道不明光芒。

  「看你小小年紀,心眼倒是不少啊!」丁月華微微偏頭,一臉意味深長道。

  「此、此話怎講?」金虔不由打了個哆嗦。

  丁月華慢條斯理整理著手中的帕子,緩聲道:「先道出毒蛛來歷種類,所言有理有據,言之鑿鑿,表明自己確有神醫之能,令人信服;再說此毒無法可解,趁二位哥哥心中悲痛之時,又突然置之死地而後生,稱尚有散毒之法,讓本已萬念俱灰的大哥二哥喜沖神智,自然不會再存心思去辨別所言真假——一席謊話活說下來,竟毫無破綻——」丁月華抬頭,杏目望向金虔,「若不是月華自知身體康健,怕也要對金兄弟所言深信不疑。」

  金虔此時已是心驚肉跳。

  剛剛自己靈光一現的絕妙創意(鬼蜘蛛——源自「犬夜叉」,十三種類的毒蜘蛛——源自「獵人」),加上數月學習公孫竹子的心理戰技巧精髓,本以為是神來之筆,卻萬萬沒想到雖騙過了老江湖的丁氏兄弟,卻沒騙過這個看起來毫無威脅一派大家閨秀做派的丁月華。

  難怪這丁月華裝病數月無人發現。

  難怪丁氏兄弟對這妹子言聽計從。

  如此心機、洞察力、分析力——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貓兒的未來老婆,貌似有些可怕啊啊啊……

  金虔但覺後背冷汗森森,突然有些後悔將丁氏兄弟支開的決定。

  「只是,我卻不明白。」丁月華微微側頭,「你我素未相識,為何要包庇於我?」

  聽到這句問句,金虔總算有了一毫毫的優越感。

  因為咱知道你將是咱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

  咱只是想順勢巴結一下領導……

  可這能說嗎?說出來誰信啊!

  「因、因為咱與小姐一見如故,拔刀相助乃是常情……」金虔乾笑。

  丁月華輕佻柳眉:「為何稱此毒需長期調養?」

  ……因為最近開封府裡的那隻貓兒有點陰陽怪氣的讓人受不了,咱想反正出來了,不如多待些日子避避風頭,丁莊又好吃好喝供著咱,就當放假……

  「咱是想丁小姐裝病這麼長時間肯定有原因,不如讓這毒再熬長一點時間,助丁小姐一臂之力……」金虔搓手。

  「你當真認識開封府的公孫先生?」

  金虔點頭如搗蒜:「當然。」

  不僅公孫先生,黑臉老包、四大金剛,某護衛貓兒大人,上下差役皂吏牢頭……咱都熟的很!

  「為何要讓大哥修書給公孫先生?」

  ……咱不想因為長時間不到崗被炒魷魚,如果丁大俠文筆不錯,搞不好咱還能混個帶薪休假什麼的……

  「的確是有事在身!」金虔一臉酌定。

  「哦~~」丁月華這一聲千回百轉,金虔只覺自己的腸子都跟著打結了。

  看著金虔臉色微變,丁月華掩口輕笑一聲,眨眨眼:「你真會治病?」

  金虔幾乎流淚。

  問的不是「你真是神醫?」或是「你真是大夫?」而是「你真會治病?」。

  完全降低了咱的格調,這是對咱的專業赤裸裸的鄙視!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誇張的說,咱和開封府公孫先生的醫術不相上下!」金虔抬頭挺胸。

  叱吒風雲的醫仙毒聖關門弟子居然不敢自報家門,居然要靠某根竹子遮陰……可悲啊!

  丁月華雙眼在金虔身上打了個轉兒,唇角上勾:「那麼以後月華的飲食起居是否該由金神醫負責?」

  「應、應該是吧……」金虔眼皮跳動。

  怎麼突然感覺背後滲得慌?

  只見丁月華突然往床榻上一靠,又恢復成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捏著絲帕掩著嘴角道:「西湖邊醉仙樓的糖酥糕味道不錯。」

  「哈?什麼樓的什麼糕?」金虔顯然跟不上丁大小姐的思考回路,「啥意思?」

  「西湖邊醉仙樓的糖酥糕譽滿杭州城,金神醫慕名已久,所以要去買一盤嘗嘗。」丁月華慢悠悠解釋了一句。

  「什麼糖酥糕,咱聽都沒聽過!」金虔提聲,「咱為什麼要買來吃?」

  丁月華瞥了金虔一眼,柳眉一蹙,咳了兩聲,顫聲道:「月華病入膏肓,怎麼會有胃口吃什麼糖酥糕?自然是金神醫自己想吃!」

  丫的是你想吃吧!

  金虔總算回過味兒來。

  「丁小姐,你可以讓家丁去買!」金虔咬牙。

  咱是來治病的神醫,不是來跑腿的小廝!

  「哎呀!」丁月華似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拍手掌,「若是讓大哥二哥知道你和我合夥騙他們……唉……月華自然無憂,至少還是二位哥哥的嫡親妹子,但金神醫你——金兄弟,你可知我大哥二哥在江湖上的名號?」

  金虔臉皮抽搐:「不是丁氏雙俠嗎?」

  「那是江湖上的朋友給的雅號。」丁月華幽幽道,「真正的名號是——丁氏雙煞!」

  說到這,丁月華挑起柳眉,杏眸含水,一臉期待望著金虔,「金兄弟可想知道為何是雙煞?」也不管金虔回答,繼續又道,「為人凶煞,出手狠辣……」

  「醉仙樓的糖酥糕是吧,沒問題,立刻就到!」金虔猛得跳起身,一溜煙就奔了出去。

  丁月華被金虔的詭異身形驚的愣了愣,半晌,眨眨眼,從枕後掏出一包酸梅,挑出一顆放入口中,秀麗容顏上浮現出一個毫無算計的笑容。

  「好俊的輕功……有意思……」

  *

  丁月華此人性情如何?

  丁兆蘭:「月華自小就乖巧懂事,長大後更是溫婉賢淑。」

  丁兆惠:「我丁兆惠的妹子,自是天下最好的妹子!」

  丁莊侍童:「咱家的大小姐啊,那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了,從來不打罵下人。」

  丁莊家丁護院:「大小姐跟我們說話,從來都是柔聲細語的,好聽的很。」

  丁莊廚娘:「大小姐逢年過節的還給咱們發紅包呢!」

  丁莊長工:「若是你家裡有人病了,遭難了,去跟大小姐說,大小姐一定能替你做主!」

  丁月華的貼身丫鬟……咳咳,丁小姐的唯一一位貼身丫鬟,剛生完孩子,正在坐月子,所以,金虔未能得到她的評價。

  就連僅探過一次病的范小王爺也讚不絕口:「容姿端美,舉止有禮,進退有度,不卑不亢,實乃大家閨範。」

  綜上所述,丁大小姐乃是集美麗善良賢良淑德等眾多傳統美德為一身的典型優秀女性代表。

  此時,典型優秀女性代表丁月華正在吃金虔剛剛從杭州城裡帶來的薄荷糕水晶糕扶苓糕西湖桂花粟子羹等十餘樣應季小吃。

  「這薄荷糕的糯米,是去年的舊米,味道差了些。」丁月華送進口中一塊,望著金虔道,「金兄弟,這不是杭州城西大街第十八家孫家鋪子的薄荷糕吧?」

  「丁小姐高見……」金虔乾笑。

  丁月華點頭,以極其優雅的姿勢——咳咳,更正,是以極其優雅的姿勢外加極其驚人的速度將一盤薄荷糕吃下,然後開始品嚐下一盤。

  「嗯,這茯苓糕果然是西南大街第四十六間王婆糖水鋪的……」

  茯苓糕瞬間見底。

  「栗子羹火候差了些,看來許老爹的兒子功夫還是不到家啊……」

  栗子羹消失。

  「嗯,這個……」

  數樣小吃唰唰唰不見。

  金虔捧著茶碗坐在一旁,比起第一天被這驚人場景駭的面無人色的慘相,今天已是泰然處之——如果忽略金虔不斷抽搐的眼皮的話。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誰能料到,這位丁莊口中溫婉秀麗心地善良的丁大小姐居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食客」——對各式各樣的美食有著異於常人的執著喜好。

  半個月,整整半個月!這丁月華唯一讓金虔做的事情就是從杭州城裡打包大堆大堆的小吃回來!

  走街竄巷來去十多里的路途辛苦就不說了,偏偏還非要指定店舖的招牌小吃……

  這隊排的啊……怎一個「慘」字了得!

  每天帶回來的雖說都是小吃,但加起來少說也有五六斤……

  丁月華竟然每天都在半盞茶的功夫裡將其風捲殘雲吃得乾乾淨淨。

  重要的是這傢伙剛剛吃完兩碗米飯四個素菜四個葷菜外加一碗西湖牛肉羹的午飯……

  話說這丁月華的胃是宇宙黑洞嗎?

  丁月華自是不知道一旁老老實實坐著的金虔心裡如此豐富的彎彎繞繞,只是意猶未盡的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子,捏著帕子擦了擦嘴角,「如今我是在裝病,還是莫要吃得太飽,免得被大哥二哥看出破綻。」

  金虔險些從凳子一頭栽到地上。

  就這還沒吃飽?不是吧!

  這哪裡是什麼優秀女性代表,根本就是一個披著美女皮囊的饕餮啊啊啊!

  貓兒啊,看來你那點微薄俸祿連老婆的吃飯問題都解決不了……

  就在金虔替頂頭上司的下半輩子憂心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月華,今日可好些了?」

  是丁兆蘭的聲音。

  「范小兄弟來看你了。」丁兆惠的聲音緊隨其後。

  只見正在回味美食滋味的丁月華突然素手一擺,將桌上包糕點的一堆紙包一掃一團,擲到床底,纖足一點,一陣風似地跑回床邊,臥床而倒,又一記凌厲目光掃向金虔。

  金虔立即會意,趕忙撲到床邊,搭住丁月華手腕,狀似診脈。

  方才還是生龍活虎的丁月華此時已是一副西子捧心模樣,病怏怏道:「既是范小兄弟來了,快請。」

  不管看了幾次這瞬間角色轉換的功夫,金虔仍是覺得十分神奇。

  此人不去評選奧斯卡最佳演技獎,真是浪費。

  丁氏兄弟,范鎔鏵同時入室,范小王爺的貼身護衛莫言、邵問一人一側守住門外。

  丁兆蘭、丁兆惠進屋一見丁月華,頓時臉色大喜。

  「月華今日面色好多了。」丁兆惠道。

  金虔暗翻白眼。

  剛才吃東西的時候塗在臉上的染料被蹭掉不少,臉色能不好嗎?

  「金小兄弟果然醫術高超!」丁兆蘭朝金虔抱拳。

  「過獎、過獎。」金虔回禮。

  丁月華微微笑道:「這幾日多虧了金兄弟照顧,月華感激不盡。」

  「客氣、客氣。」金虔繼續回禮。

  是照顧你的胃吧!

  「沒錯!月華此次能否極泰來,多虧了金小兄弟。」丁兆惠頓了頓,又望向范鎔鏵,「不過,若不是范兄弟千里迢迢幫月華請來這位神醫,月華此次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范鎔鏵忙抱拳道:「鎔鏵蒙二位哥哥多方照顧,即便兩肋插刀也不能還其一二,如今能盡綿薄之力,不足掛齒,何況丁小姐的毒全仰仗小金,鎔鏵如何能受的二位大哥的恩謝。」

  「哎——范老弟說的這是什麼話,金小兄弟固然功不可沒,可范老弟這首功也是做定的。」丁兆惠道。

  范鎔鏵一笑:「都是自家兄弟,二位大哥的事就是鎔鏵的事,還說什麼首功不首功的。」

  「范老弟……」

  「二弟。」丁兆蘭笑著打斷自家二弟,「都是一家人,就不用這麼客氣了。」

  「哈哈哈,說的好,都是一家人嘛!」丁兆惠拍著范鎔鏵的肩膀樂道。

  范鎔鏵顯然有些不明所以,只是乾笑。

  那邊丁氏兄弟和范鎔鏵聊得其樂融融,這邊躺在床上的丁月華臉色卻是不怎麼好看。

  不是染料的那種青藍色,而是從內而外絕對天然的沉黑臉色。

  金虔此時是旁觀者清,丁氏兄弟前後幾句話一開口,加上「都是一家人」的關鍵字眼,金虔就立即反應過來這丁氏兄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嘖嘖,想不到咱在有生之年竟能有幸見證當朝太后的義子貌美如花的孝義王爺范鎔鏵和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的未來老婆丁月華相親的詭異場景。

  不行、臉皮不能抽,堅決不能抽……

  金虔強忍著面皮抽搐的衝動,看著毫無相親經驗的范小王爺被人套話。

  「范兄弟,認識你這麼久了,好像只聽你說過家住汴京,家裡還有什麼人啊?」丁兆惠發出第一槍。

  相親要點第一條:先搞清楚對方家庭成員組成——一定要家庭和睦。

  「鎔鏵福薄,父母早逝,一直與義母相依為命,後來義母尋到失散多年的親兒,鎔鏵便又多了一名義兄。」

  丁氏兄弟互望一眼,丁兆蘭又道:「想不到范兄弟身世如此坎坷。」

  范鎔鏵搖頭,目光柔和:「坎坷可談不上,義母和義兄都待我甚好,鎔鏵十分惜福。」

  義母是當朝太后,義兄是當朝天子,自己是王爺,當然要惜福了!

  金虔暗地吐槽。

  「那范兄弟你常年遊歷在外,豈不是家中僅有兄長一人照顧娘親?」

  「兄長國、那個過於繁忙,照顧娘親之事還有數位……幾位嫂嫂和下人……」鎔鏵顯然不善於撒謊,幾次都差點說漏嘴。

  不過丁氏兄弟顯然不甚在意,只是一臉滿意點了點頭。

  當然滿意了,這兄長事務繁忙,老婆眾多,老娘還有下人專門伺候,一聽就是豪門大戶的高幹背景。

  相親要點第二條:一定要摸清對方的經濟情況——定要有車有房。

  范小王爺顯然順利過關。

  「原來范兄弟家裡是大戶人家。」丁兆蘭開始步入正題,「不知范兄弟可有妻室?」

  范鎔鏵這才發覺似有不妥,愣了愣:「鎔鏵未曾娶妻,不知丁大哥為何有此一問?」

  丁兆惠爽朗笑道:「好了,大哥,何必這麼拐彎抹角的,我丁兆惠是直腸子,就直說了。范兄弟,前幾日月華的毒說說不上好壞,我們兄弟兩個也不敢提,如今金小兄弟妙手回春,月華痊癒指日可待,我們兄弟二人就厚著臉皮,替月華問一句——你覺得我家妹子如何?」

  這一說,就算傻子也明白了,何況是范小王爺。

  但見范小王爺唰的一下冒出一頭的冷汗,忙抱拳道:「丁小姐秀外慧中,賢良淑德……自、自是……很好……但、但只怕鎔鏵、鎔鏵……配不上……」

  丁兆蘭笑道,「范兄弟今年十八,月華今年十七,年紀剛好相配,且不論人品、長相還是家世,范兄弟都是人中龍鳳,莫要太過自謙。」

  范鎔鏵抹了抹頭上的冷汗,「並非鎔鏵自謙,在鎔鏵認識的人中,人品、相貌、武藝、家世、智謀強於鎔鏵百倍者比比皆是,還望丁大哥、丁二哥莫要誤將雜草當良藥、駑馬當良駒,耽誤了丁小姐終身。」

  「人品、相貌、武藝、家世、智謀強於范兄弟百倍?」丁兆惠搖頭,好似聽到個大笑話,「哪裡有如此人物,范兄弟莫要說笑了!」

  「鎔鏵句句實言!」范鎔鏵水眸亂轉,正好看見正一臉看好戲表情的金虔,好似突然發現救命稻草一般,呼道,「不信二位可以問小金!」

  丁氏兄弟有些好笑的望向金虔,卻意外發現金虔一臉鄭重扳著手指算了起來。

  若論人品、相貌、武藝,貓兒自然是頂尖,白耗子也不相上下;

  論相貌、武藝,不論人品,一枝梅也不錯啊;

  論人品、相貌、不論武藝,顏家小哥也排的上;

  論人品,包大人也是頂尖;

  論智謀,公孫竹子獨佔鰲頭;

  論家世,還有誰能強過當今皇上;

  金虔匯報結論:「這不算不知道,一算還真不少。」

  丁氏兄弟搖頭,自是不信。

  丁兆蘭一轉頭,似是要對范小王爺進行第二輪說親大業。

  范小王爺嚇得倒退數步,雙眼飄忽了半天,憋出一句:「鎔鏵突然肚子有些不適,去、去趟茅房,失陪!」

  說罷,竟尿遁了。

  看得丁氏兄弟是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是說親而已,怎麼像見了鬼一樣?」丁兆惠搖頭苦笑。

  「怕是我們太急了吧。」丁兆蘭皺眉,又望向床上的丁月華,道,「月華,你莫要焦急,大哥二哥丁會給你說個好親事。」

  丁月華一副嬌弱含羞,欲拒還迎的模樣:「但憑二位哥哥做主。」

  「就包在你二哥身上!」丁兆惠拍胸口。

  待丁氏兄弟匆匆追趕他們理想妹婿范鎔鏵離開後,臥床裝病的丁大小姐唰得一下抖出一張絲帕,扶上額角。

  金虔趕忙狗腿地端上茶碗,送到丁月華手邊。

  以這半月金虔與丁月華相處的經驗,這丁大小姐只要一抖絲帕,扶額角,就預示著有指示要發表。

  果然,丁大小姐推開茶碗,幽幽嘆了一口氣,開始講述:「金兄弟,你我一見如故,又朝夕相處了這麼多日子,交情匪淺,有些話月華也不瞞你,月華無非就是不想早早成親,所以才裝病臥床,可不料今日一時得意忘形,竟漏了破綻……唉……」

  原來裝病是為了逃避相親啊,令金虔困惑半月的謎團終於解開。

  不過裝病這招……金虔暗暗搖頭,實在是不咋樣啊!

  「更想不到的是,二位哥哥竟打算將月華許給范兄弟……」丁月華輕輕搖頭,望向金虔,「金兄弟,你覺得月華和范兄弟可相配?」

  「不相配!」金虔斬釘截鐵。

  雖然剛剛看熱鬧看得十分高興,但金虔的態度還是十分端正的。

  范小王爺自是貌美如花、出身高貴、性格……嗯,囉嗦了一點,但比起咱開封府上得廳堂下得牢房的貓兒大人,自是相差一大截。

  想咱開封府、不、北宋堂堂第一偶像展昭展大人的媳婦,怎麼能讓他人搶去,這若是傳了出去,咱開封府臉面要往哪裡擺?!

  雖然這丁大小姐愛好古怪了一點,貪吃了一點、胃口大了一點,但是……

  金虔細眼眯起,腦海中描繪出一段絢麗台詞。

  想獲得北宋第一偶像展大人攜夫人親臨現場品菜的機會嗎?想得到開封府第一美食家、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夫人為您的招牌菜評定星級嗎?

  就來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處報名吧!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報名費僅需五十兩!名額有限,報名從速!

  很好!金虔一握拳。

  身為開封府的一份子,定要保持「助展大人護住未來老婆,打倒展大人的明裡暗裡情敵、幫展大人樹立光輝形象」這個基本路線堅決不動搖。

  「丁小姐,雖然范兄是咱的至交好友,但咱也要實話實說,他並非丁小姐的良人!」金虔表情鄭重道。

  丁月華眨眨眼:「金兄弟何出此言?」

  「范兄人品相貌身家都是上上之選,但惟獨不會武功,丁家乃是武林世家,怎麼能招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婿,這豈不是貽笑大方?」

  丁月華點頭:「說得不錯,可放眼江湖,武藝能與大哥二哥比肩、或更勝大哥二哥的卻是寥寥無幾,且大多數都是前輩高人,年齡都可以做月華的長輩……」說到這,丁月華秀美臉上浮出一抹無奈,「二位哥哥有意為月華說親已經一年有餘,奈何卻尋不到一位稱心的人選,遠遊的父母又催的緊,好容易找到范兄弟這樣人品相貌的,自然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感情丁氏兄弟是被逼急了亂抓人啊!

  金虔臉皮扭了扭。

  「金虔以為,以丁小姐的家世相貌,能與丁小姐攜手一生之人,自該是武藝高強、德行一等、相貌出眾的大俠客、大英雄!」

  丁月華瞥了金虔一眼,似是不怎麼感興趣。

  「嗯……那個……」金虔皺眉,組織語句,「還要江湖威望極高,所到之處,自有江湖好友好酒好菜招待!」

  丁月華杏眸中閃過一絲光亮。

  「招待的酒菜自是絕佳美味!」金虔使出殺手鐧。

  果然,丁月華頓時來了精神:「金兄弟認識這等人物?」

  「認識、當然認識!」金虔使勁兒點頭。

  貓兒大人自是武藝高強、德行一等(雖然有時候脾氣有點陰陽怪氣)、相貌出眾(咳,就是太出眾了)、威望極高(人氣也極高啊),所到之處有好酒好菜招待(開封府的大嬸大爺大姑娘小媳婦常送雞蛋鴨蛋鵝蛋白菜蘿蔔糕點的)……

  丁月華突然翻下床,從櫃子裡取出一個圓鼓鼓的包裹往身上一挎:「那還等什麼,金兄弟,你這就帶月華去見見這位英雄豪傑!」

  「誒?」金虔再一次確定自己完全跟不上丁大小姐的思考回路。

  去見貓兒?去開封府?貌似有點遠啊!

  「這個,這位英雄住的地方有點遠……」

  「那正好,可趁此良機嘗一嘗天下美食!」丁月華直身而立,眼中的光華堪比陽光下西湖水的粼粼波光。

  「好了,一個大男人,做事怎麼婆婆媽媽的!」丁月華一手抓起床邊的寶劍,一手抓住還在愣神的金虔的胳膊,從二樓窗口躍出。

  待金虔被嚇出一身冷汗雙腳落地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丁小姐的輕功還真不賴。

  「從後院翻牆走。」丁月華拉著金虔,點著腳尖嗖嗖嗖繞過內園,七轉八彎,不多時就來到高達丈餘院牆下。

  「其實,也許那位英雄過幾日就來了……」金虔試圖勸阻執意要離開的丁小姐。

  丁月華足尖點牆,飛身上牆,又探手將剛爬上半截牆就往下滑的金虔拽了上去,問道:「什麼時候?」

  「這個……」金虔語結。

  咱哪知道?書裡電視劇裡評書裡都沒說清楚啊!

  「等不了了!」丁小姐搖頭,「再等下去,大哥二哥就要把我嫁出去了!」

  金虔正打算再勸兩句,突然聽牆下一陣窸窣響動。

  二人都嚇了一跳,往下一看。

  只見牆角雜草叢裡竄出一個人來。

  這人一手握著掃把,一手拎著褲子,顯然是掃地家丁懶得去茅房躲在這解手,不料卻撞到翻牆的丁月華和金虔。

  兩個翻牆的,一個拎著褲子的,六目對瞪,面面相覷。

  那家丁目光從二人臉上滑到緊緊握住的二人雙手上。

  突然,家丁一把拋開掃帚,兩手拽著褲子狂奔出去,一邊跑一邊扯著嗓門大喊:「來人哪!不好了!大小姐和金神醫私奔了啊啊啊啊!!!」

  「哐當」,金虔一個倒栽蔥從院牆上栽到了院外。

  「這下不走也不成了!」丁月華挑眉,縱身躍下,架起不省人事的金虔一溜煙跑走。

  身後的丁莊內,好似炸了窩一般熱鬧非凡。

  *

  水光瀲灩晴方好,

  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妝濃抹總相宜。

  遠處,綠蔭環抱,青山滴翠,雜樹升煙;

  湖中,芳草長堤,水波瀲灩,遊船點點;

  四周,畫橋煙柳,雲樹籠紗,如夢如幻。

  有多少文人騷客陶醉其中流連忘返,就有多少美麗的傳說蕩漾其中。

  不過,在某些傳說未成為傳說之前,也僅是供人們飯前茶後消遣的談資罷了。

  此時,在西湖第一樓醉仙樓上,人們就在談論幾件以後極有可能成為傳說的八卦新聞。

  臨窗的這桌,坐著三個書生打扮的,一邊喝茶一邊嚼著耳朵根子。

  「聽說了沒?丁莊出大事兒了!」

  「你說得是丁氏雙俠的丁莊?出什麼大事兒了?」

  「昨個傍晚,丁氏雙俠的妹子、丁家大小姐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夫私奔了!」

  「噗!!」一聲異響從隔壁桌上傳來。

  三個書生扭頭,一臉厭惡瞅了一眼。

  只見隔壁桌上,一個灰衣消瘦少年一臉歉意,一手扶著兩疊空盤子,一手手忙腳亂擦著剛剛噴到桌上的茶水。

  「小哥,小心著點!」一個書生不悅道。

  「抱歉、抱歉。」消瘦少年乾笑道。

  三個書生往一邊挪了挪,繼續道:

  「丁氏兄弟氣瘋了,在杭州城各個要道都派了人手,誓要將這二人抓回去。如今就算是隻蚊子要出城,怕也要被盤查一番,鬧得是滿城風雨。」

  「哎呀,也難怪,這丁家兄弟護妹子是遠近出了名的,也不知從哪裡蹦出來個野小子拐了人家的妹子,若是被丁家兄弟抓回去,這野小子定是凶多吉少!」

  「咚!」又一聲異響從隔壁桌傳來。

  三個書生扭頭,只見剛剛噴茶的小子有氣無力趴在桌子上,面色慘白,好似病入膏肓一般。

  「不必憂心。」一隻手從兩疊碟子後面探出,拍了拍消瘦小子的後背。

  三書生這才驚覺,原來碟子後面竟然還有一人。

  只見此人,身著黑棉布短衣衫,肩上挎著一個包袱,髮髻高束,眉峰高挑,面容秀美,腰間佩著一柄長劍,看打扮穿戴,應是位年輕少俠,可看這臉面,卻又有些女氣。

  但自從出了雲容社三大公子當街錯把男子當成女子調戲的糗事後,杭州城內再也沒有人敢貿然斷定何人是女扮男裝,何人是美貌少年。搞不好眼前這個就恰好是位容貌稍顯秀氣的男子罷了。

  何況……

  三人又望了一眼這少俠面前數量驚人的碟子盤子,更加確定:有如此豪爽胃口的人物,定是個響噹噹的爺們!

  可惜,這三位書生萬萬也不會想到,眼前這二位,就是剛剛他們口中的二位主角,攜手私奔的丁家大小姐和金虔。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金虔腦門碰桌,面如死灰。

  和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私奔,還有比這更惡劣的行跡嗎?

  想到某四品護衛的冷眼冷臉加冷氣,金虔禁不住渾身上下哆嗦起來。

  丁月華望了一眼渾身發抖的金虔,往口中送糕點的手頓了頓:「實在不行,我就嫁給你吧!」

  「萬萬不可!」金虔幾乎從凳子上蹦起來,細眼圓瞪,佈滿血絲,面色鐵青堪比遠在開封的包大人。

  丁月華望著金虔眨了眨眼,嫣然一笑:「為何不可?你未娶我未嫁,孤男寡女在同一屋簷下相處多日,如今又私奔在外,我嫁你豈不是最好?」

  「不妥!大大的不妥!」金虔驚道,「小姐難道忘了,咱還要帶你去見那位武藝高強相貌出眾一呼百應的大英雄,那英雄就是——」

  金虔發覺越來越說不下去。

  因為丁月華一直用一種五分含情、五分脈脈的詭異神情望著自己。

  金虔被瞅的渾身發毛。

  「金兄弟以為世上還有人會娶一個和他人私奔的女子?」丁月華拋出一句。

  金虔覺得呼吸困難。

  「月華雖稱不上絕色天下,但也算相貌端正,家底也算殷實,金兄弟不妨考慮考慮。」丁月華一口咬下手中的糖酥糕。

  金虔只覺這一口是咬在自己心口上,胸口頓時破了一個大洞,滿身的力氣都從大洞散了出去,雙腿一軟,就好似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堆在了桌子上。

  一旁的丁月華勾起了嘴角。

  桌上十分安靜,只有隔壁那桌三位書生聲音傳來。

  此時,他們已經換了一個話題。

  「聽說了沒?雲容社的三大公子觸霉頭了!」

  「哎呀,你說得是半個多月前的事兒了,不就是雲容社錯將少年當美娘,出了一個大烏龍的事兒嗎?」

  「不是那件,是最近又觸霉頭了!」

  「誒?什麼事兒?」

  「杭州城裡的瓊玉閣知道不?」

  「嘖,杭州城裡的老爺們誰不知道蘇杭第一青樓啊?」

  「哼哼,這瓊玉閣裡來了一位新花魁知道不?」

  「新花魁?不是柳寒煙嗎?」

  「現在不是了!三日前,瓊玉閣來了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一來就把柳寒煙的花魁給奪了。話說這美人,七步成詩,十步成曲,能舞能唱,閉月羞花,沉魚落雁,說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為過啊!」

  「哎呦呦,天下還有這樣的美人?要不咱今晚也去看看?」

  「得了吧!雲容社三公子已經在瓊玉閣待了整整三天,連美人的腳趾頭都沒碰著,就憑你?」

  「雲容社三公子富甲一方,怎麼連個花魁都——」

  「你不知道!這新花魁可是厲害的角,在瓊玉閣裡擺下擂台,比詩比歌比舞比樂比棋比畫,誰能令她心悅誠服,才可做她的入幕之賓,否則連這花魁的臉也別想看見!」

  「慢著、慢著,什麼叫連臉都甭想看見?」

  「這花魁自打一出場就蒙著面紗……」

  「那你還說她長得什麼沉魚落雁的?」

  「哎呀,就算只看見半張臉,那也比其他的庸脂俗粉強了百倍。」

  「哎呦呦,說得我心癢難耐啊,不行,今晚就去看看。」

  「真想去?先準備二十兩銀子!」

  「這又怎麼說?」

  「瓊玉閣定的新規矩,每晚只許一人打擂,打擂人需交訂金,訂金上不封頂,出價最高之人方可打擂。而只看熱鬧的,僅需一人二十兩便可入場!」

  「我的姥姥哎,這也太貴了吧!」

  「貴?!有人還嫌便宜呢!去的晚了,連門都進不去!聽說雲容社三公子連著三晚出價最高,都是五百兩,第一晚是牛朝生,第二晚是高驊,第三晚是江春南,可三人誰都沒能勝過這新花魁,今晚大家都在猜是誰上擂呢!」

  「嘿嘿嘿,這種熱鬧,計算花二十兩咱也要去看!」

  「對對對,去看看!」

  三人嬉笑陣陣,又猜測起瓊玉閣那位新花魁到底有多美、才藝有多高云云。

  這邊,丁月華吃完最後一塊糖酥糕,喚來小二結了帳,拽著半死不活的金虔走出醉仙樓。

  「嗯——」丁月華一手握劍,一手拽著金虔,杏眸中閃出點點光亮,「瓊玉閣——聽說裡面的西湖醋魚不錯,去嘗嘗。」

  於是,開封府御前四品護衛展昭展大人的未來妻子,拎著名義上私奔的情郎——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的脖領子,堅定不移的朝杭州城第一青樓瓊玉閣走去。

  *

  秋風拂拂月溶溶,瓊樓玉宇,紅燈畫柱,車如流水馬如龍,珠簾卷夢,彩雲飛袖。

  瓊玉閣,杭州城第一青樓,美人如雲,恩客如織,車轎馬匹,絡繹不絕。

  自數日前新來的美人頂替了柳寒煙花魁位置後,入閣想見新花魁一面之人更是數不勝數,稱這瓊玉閣是日進斗金也毫不為過。

  瓊玉閣樓高四層,一層大廳,二層雅座,三層、四層為閣內姑娘內房。有紅漆長木梯從大廳直通二層雅座,雅座之內可見大廳全景,四周又有木格捲簾隔開各座,正是為達官貴人所設。

  瓊玉閣大廳正中,搭建一個四方擂台,長寬三丈有餘,高不過半丈,擂台以輕紗絲帳覆頂,絹紗古燈墜四角,輕紗搖曳,燈光朦朧,似夢似幻。擂台之上,擺放一張刺繡雪梅屏風,屏風前擺一長案,上置一把古琴,長案兩側分置一套桌椅,文房四寶準備齊全。這一副擺設,竟是在這旖旎之地劃出一塊清雅之地。

  周圍各個桌上早已坐滿了慕名而來的客人,姑娘敬酒、嫖客調笑,碗碟疊摞,人聲鼎沸,眾人品菜吃酒,好不自在。

  瓊玉閣雖為青樓,但其茶水菜餚美酒小吃在杭州城也是首屈一指,否則,某位對天下美食有執著喜好的丁小姐也不會在這個風口浪尖花四十兩銀子來一飽口福。

  此時,金虔就坐在擂台左側一個偏桌上,桌上擺著數碟瓊玉閣的拿手好菜,丁月華正在以優雅的姿態驚人的速度品嚐最著名的西湖醋魚。

  周圍有不少人都對這一桌頻頻側目,畢竟來瓊玉閣不招姑娘僅是吃菜的人確實不多。

  在丁月華吃完倒數第三盤菜時,那位新花魁出場了。

  只見兩隊身著粉紅紗衣的女子懷抱琵琶走上擂台,分列兩側,琵琶同時奏響,聲聲動人。

  一位窈窕女子緩緩從紅漆木梯上走下,步步生蓮,一身紅若牡丹的紗衣隨著步伐拂動,隱隱能看見若隱若現的腰肢,待紅衣女子登上擂台、跪坐在長案之後,整個瓊玉閣已從一片喧鬧變為滿樓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女子那張被紅紗絲巾遮住,僅露一雙妙目的臉上。

  似水含情,流轉攝魂,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凝滯了。

  「小女子多謝諸位捧場,先奉上一曲,請諸位品評。」那女子一開口,就好似有無名馨香飄出,讓人心動莫名。

  芊芊玉指撥動琴絃,高山流水一般的曼妙音律飄蕩全場,眾人只覺眼前似見雨晴煙晚,綠水波蕩,又似窺到花落風起,新月眉彎。

  一曲奏罷,令人心靈清爽,如去塵埃。

  「好!真是好!」

  「餘音繞樑啊!」

  台下眾人拍手大聲叫好,就連眼中僅有美食的丁月華也停了嘴,望著台上的女子一臉贊意。

  紅衣女子盈盈下拜,退立一旁,另一名粉衣女子上前,提聲呼道:「凡詩、歌、舞、樂、棋、畫中有一項可勝出者,便可為花魁入幕之賓,一晚僅一人可以攻擂,攻擂資格價高者得。何人願意攻擂,請出價!」

  丁月華雙臂環抱,往椅背一靠,笑道:「琴藝高潔,卻偏偏出身青樓,恃才傲物,卻只能在青樓設擂,這花魁,有趣的很。金兄弟,你覺得如何?」

  丁月華問罷,卻久久不見金虔回答。

  轉目一望,卻見金虔瞪著細眼,皺著眉頭,死死盯著台上的女子。

  丁月華挑眉,柔聲問道:「莫不是從未見過如此美人,丟了魂?」

  金虔被丁月華的溫柔聲線驚得回了神,忙搖頭道:「咱只是覺得此人的聲音有些耳熟。」

  「耳熟?」丁月華有些好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是個風月場上的老手!」

  「這個……」金虔乾笑,撓了撓腦皮。

  丁月華搖頭,繼續品嚐最後一盤美食。

  在二人聊天之時,大廳裡奪擂之聲正在此起彼伏。

  「一百兩,我出一百兩!」

  「一百五十兩!」

  「三百兩!」

  「三百八十兩!」

  「三百九十兩!」

  「四百兩!」

  「五百兩!」

  最後一聲將眾人聲音全都壓了下去。

  「我出五百兩,誰敢跟我搶?」一人從二樓西廂雅座探出頭,氣勢洶洶喝道。

  大肚子,圓眼睛,滿臉油光,一身大紅緞子袍,竟是雲容社的牛朝生。

  「是雲容社牛大少!」

  「哎呀,他還真是不死心啊!」

  「該死,誰能搶過雲容社啊!」

  「有什麼可擔心的,反正他也贏不了!」

  「看熱鬧、看熱鬧!」

  牛朝生一見眾人都沒了動靜,啪得一聲打開扇子,滿臉肥肉堆起,笑道:「算你們識相!」

  話音未落,就聽東廂雅座裡傳出一道聲音:「我出五百零一兩!」

  聲音雖然有些吊兒郎當,卻是有股說不出的好聽。

  眾人目光唰的一下集中到東廂雅座。

  可惜那報價人只是出了個聲音,卻未現身,透過珠簾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幾個人影。

  丁月華掃完最後一口糕點,開始喝茶。

  金虔一臉莫名,一個勁兒掏耳朵,喃喃道:「真怪了,怎麼今天聽誰的聲音都耳熟啊?」

  「什麼人?竟敢跟雲容社作對!」高驊探出頭,高聲叫罵,「不想活了!」

  「出價吧。」東廂雅座之人扔出一句。

  「五百五十兩!」江春南一撩珠簾走出,提聲報價。

  「五百五十一兩。」東廂之人悠然道。

  「你、你你你!六百兩!」牛朝生一甩扇子。

  「六百零一兩!」

  雲容社三大公子同時臉色發青。

  牛朝生氣呼呼合起扇子,突然一轉身,搖著一身肥膘奔過迴廊,衝下紅漆木梯,氣喘吁吁來到擂台下老鴇面前,從懷裡抓出一張銀票塞到老鴇手裡,抬首高呼道:「一千兩!我出一千兩!」

  這一嗓子,頓讓整個瓊玉閣炸了窩。

  「一千兩?!這牛朝生瘋了不成?」

  「不過是個青樓妓女,何必呢!」

  老鴇捧著銀票,嘴都樂開花了,一邊哆嗦一邊尖著嗓子喊道:「今日打擂者是牛……」

  「且慢!」東廂內傳出一聲高喝。

  只見一道白影從二樓東廂飆出,在璀璨燈火之下飄然落地,白衣勝雪,黑絲若緞;眉目如畫,若天人下界;桃花眼流轉,天然瀟灑盡現;玉骨摺扇「啪」得展開,「風流天下我一人」七個大字傲然扇上,好一個天外飛仙的翩翩青年俠客。

  一片死寂。

  只聽得白衣男子的清澈嗓音響起:「我出一千零一兩。」

  「譁——」

  滿室譁然。

  「我的天哪,這是男人嗎?我看比這花魁還漂亮呢!」

  「看這身材,肯定是男的!」

  「天底下還有這等美人?!」

  「開眼了!開眼了!」

  老鴇瞅著眼前的白衣男子,嘴唇一個勁兒的哆嗦,可就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牛朝生更糟糕,兩眼發直,口水下流,眼瞅就要暈倒了。

  所有人都被這白衣男子的模樣驚呆,除了兩個人。

  丁月華細細打量了一番白衣男子,突然眉角一抽,臉色微變。

  金虔更是乾脆,直接從椅子上四仰八叉翻倒在地,撞翻了一桌子的碗碟茶杯,乒乓哐當,搞出好大一個動靜。

  這一下,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丁、金二人身上。

  白衣男子目光現在丁月華身上頓了頓,臉上出現一絲疑惑,當目光轉向倒地金虔時,冠玉面容湧上一股驚喜:

  「小金子?!你怎麼在這兒?!怎麼摔了?沒事兒吧!」

  白衣男子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金虔身前,正打算攙起金虔,突然,一陣冷風硬生生插進二人中間,金虔只覺頭髮嗖嗖嗖倒豎,眼前被一片素藍色所籠罩。

  一隻手將金虔提了起來。

  「你怎麼在這裡?!」一個冷得掉冰渣子的聲音砸的金虔一個激靈,條件反射抬頭抱拳就道,「咱在這是——」

  金虔後半句卡在嗓子裡出不來了。

  眼前之人,藍衣滿塵,背挺若松,劍眉緊蹙,星眸噴火,比印象裡憔悴許多的俊逸容顏上溢滿怒氣,顯然是一副見到老婆紅杏出牆的老公怒髮衝冠造型。

  老婆紅杏出牆!

  金虔艱難嚥下一口唾沫。

  一個場景劇本血淋淋浮現出來。

  地點:杭州第一青樓妓院瓊玉閣

  人物:

  男主:開封府的御前四品護衛展昭

  女主:展昭的未來夫人丁月華

  男配:展昭的下屬從六品校尉金虔

  情節:和女主私奔(重點)的男配攜女主逛妓院(重點)的時候被男主逮了個正著……

  未完待續……

  蒼天哪!大地啊!額的天神耶穌大老爺啊!這劇情還可以再狗血一點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2 04:41 PM

採花案 第三回 瓊玉閣再見貴人 探案情眾人定計

  杭州第一青樓瓊玉閣內,一片死寂。

  往日的矚目焦點——瓊玉樓風頭正勁的新花魁早已被冷落到一邊,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花魁擂台旁側幾人身上。

  一位,是適才出價一千零一兩壓過雲容社牛大少的俊俏白衣公子,白衫勝雪,俊美無鑄,僅此一人,就足以令眾人驚為天人,何況剛剛又從二層東廂雅座上飛下另一位神姿風致的俊朗青年。

  素藍長衫,月色腰帶,裝扮比起那位雪衣公子可謂是樸素的緊,可此人往這一站,卻是如那雪衣男子一般,好似從傳世名畫中走出一般,熠熠生輝,光華滿室。

  青松一般的身姿,寒星一般的眸子,溫玉一般的容顏,一眼望去,好似窺見皓月千里,霄漢澄輝。

  那白衣男子自是惹人遐思無限,而這藍衣男子卻只能令人心生神往,卻無法生出旖旎之念。

  若是這藍衣男子能笑一笑,該是何種醉人光景?

  這是此時瓊玉閣內眾人的唯一心聲。

  可惜,這男子卻是眉頭緊蹙,雙目深邃無底,渾身上下好似凝了千年冰霜一般,令人心驚膽顫,寒毛倒豎。

  就看被這藍衣男子殺氣邊緣波及的牛朝生大少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全身上下肥肉哆嗦不停,跌跌撞撞倒退數步之遠,就知若想站在此人身旁需要何等的膽色。

  但直面藍衣男子怒氣之人,卻不過是一個灰衣灰衫、消瘦細眼、相貌普通的少年,實在是不起眼的緊,此時,雖然是勉強站立,但就瞅那臉色,卻是比死人強不了多少。

  的確,此時眾焦點彙集一身的金虔連死的心都有了,腦海裡上上下下前後左右飛旋回轉的全是自己的身後悼詞:

  「開封府的優秀員工,傑出的市集砍價戰士,汴京第一砍價高手,為保衛開封府福利待遇和塑造北宋第一偶像作出卓越貢獻的活動家金虔同志在杭州城第一青樓瓊玉閣與世長辭。

  在開封府的當值工作生涯中,金虔同志忠於大宋,熱愛開封府,勤勤懇懇,任勞任怨,謙虛謹慎,生活節儉。

  金虔同志的逝世,使我們失去了一位好同志,但我們依然要沉痛的宣佈,金虔同志的離去,完全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型代表,和頂頭上司未來老婆私奔後在青樓妓院被逮住,死於頂頭上司展昭殺氣之下,這種無顏的死法,我們必須引以為戒,牢記教訓,絕不以金虔同志為榜樣,絕不步金虔同志的後塵,以慰金虔同志在天之靈。」

  如果可能的話,金虔真想把這段悼詞先寫下來,再去面對某四品護衛散出的割得臉皮生疼的凜冽殺氣。

  「你在此處作什麼?!」

  這是展昭見到金虔後的第二句話。

  溫度明顯比第一句降低了一個絕對零度,金虔覺得自己的頭髮絲都蒙上了一層皚皚寒霜。

  做、做做什麼?和你的未來老婆私奔順便逛個妓院什麼的……

  金虔嚇得差點把這句話吐出來,幸好在最後零點零一秒僅憑半絲理智把這要人命的台詞吞了回去,只哆嗦出一堆不成句的字:

  「咱、咱咱咱咱是……」

  筆直藍影向前一步,金虔只覺整個人都罩在冰冷煞氣之下,呼吸困難、手腳冰涼、距離閻羅殿不過半毫之距。

  突然,一個人影擋在金虔身前,將展昭的煞氣擋去大半。

  「你是何人?」凌厲聲線響起,氣勢絲毫不比展昭差。

  金虔猛然抬頭,望著自己身前之人,頓時一陣眩暈,險些栽倒在地。

  擋在自己身前和展昭對峙的不是別人,竟是展昭的未來老婆——丁月華。

  天、天天哪!這唱的是哪一齣啊?丁大小姐您就甭添亂了!

  展昭望著堵在金虔面前、保護意味頗濃的黑衣少俠打扮之人,胸口頓時湧上一股熊熊怒氣。

  「你又是何人?!」展昭沉喝。

  可嘆那丁月華,不愧是系出名門、江湖上鼎鼎有名丁氏雙俠的妹子,面對展昭的凜冽煞氣,一臉厲色回瞪,不但氣勢未被壓下半分,還能分神向身側之人低聲詢問:

  「金兄弟,此人是何人?為何對你如此凶悍?」

  凶、凶悍?!如此形容溫潤如玉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開封府展大人的,丁小姐您可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若不是此時被展昭澎湃殺氣壓的喘不過氣來,金虔真的很想吐槽啊!

  「難道是金兄弟的仇家?」丁月華一臉戒備望著渾身凜凜殺氣的藍衣男子,秀美緊蹙道。

  「不是!絕對不是!」金虔驚得幾乎跳起身,嗓音都變了調,「此、此人是……是……嘎!」

  金虔一向引以為豪俐落無比的嘴皮子黏住了。

  此人是誰?

  是堂堂開封府御前四品護衛展昭展大人——可、可這能說嗎?這可是青樓妓院正兒八經的紅燈區,咱若是這麼一吆喝,展大人冰清玉潔守身如玉……咳咳……那個正統清直的良好形象豈不是毀於一旦?

  要麼就說——這位就是丁小姐您的未來夫婿……

  可貌似這二位還不認識吧——

  嗯?慢著!這麼一想——

  嘖嘖,咱真是被貓兒的殺氣嚇傻了,怎麼竟忘了現在貓兒根本還不認識丁月華,什麼和頂頭上司老婆私奔的罪名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不存在!

  那咱還緊張個什麼勁兒啊?

  想通了這一點,金虔頓時呼吸也順暢了,舌頭也輕巧了,眼前暴怒貓兒的殺氣似乎也沒那麼駭人了,幾番斟酌字句後,道:「這位是咱的——咱的一位朋友。」

  「朋友?」丁月華一臉狐疑。

  「泛泛之交!」想到丁月華的未來身份,金虔趕忙又補上一句。

  不料這句話一出口,某隻貓科動物周身突然繞起一圈詭異的環狀氣流,藍衫揚起狂舞,四周座椅板凳茶碟碗筷哢哢作響。

  「我的乖乖,這是什麼功夫?」

  「太、太嚇人了!」

  週遭圍觀兩位俊美公子的姑娘嫖客迅速抱頭撤離三丈之外。

  「原來金兄和我們不過是泛泛之交啊!」一道不鹹不淡的聲線飄了過來,只見白玉堂摺扇輕擊手掌,斜挑劍眉,微勾唇角,緩緩走到展昭身側,一身無暇雪衣呼啦啦無風鼓起,竟與身側那一襲舞動藍衣呈左右呼應之勢。

  怎、怎麼回事?為啥這貓兒炸毛炸得更厲害了?為啥這白耗子也一副被踩了尾巴的不爽模樣?

  金虔被貓鼠合璧牌煞氣鎮在原地,臉色慘白如金紙,渾身上下好似篩糠一般哆嗦個不停,百思不得其解。

  「果然是仇人!」丁月華面色微變,後撤一步,抬手握住包裹中的寶劍,身形緊繃,眸光中隱隱射出凌厲之色,壓低聲線交待道,「金兄弟莫慌,一會兒若是打起來,你不必管我,只需先趕回莊裡向二位哥哥報信!」

  「誒?」金虔一愣,驚望向一臉正色的丁月華。

  丁月華望了一眼嘴裡好似塞了八個肉包子的金虔,勾出一個清麗笑顏,若清澈朝露,似淨水畫荷,「金兄弟放心,月華武藝雖是不濟,但護你離開還是綽綽有餘。」

  金虔被丁月華一記笑靨晃得兩眼直冒粉紅泡泡,半晌才回過味兒來這丁大小姐說了什麼。

  「那、那個,小姐是不是誤會了,這二位真的不是咱的仇人……」金虔嚥了嚥口水,解釋道。

  丁月華淡笑搖頭,猛然瞪向對面藍白二人,唰一下連鞘抽出包袱中的寶劍,音線仿若風擊銅鈴,脆音激盪:「二位,不管金兄弟之前與二位有何仇怨,我願替他一戰!」

  這下不僅是金虔,連對面的展昭、白玉堂都愣住了。

  金虔一把握住丁月華寶劍劍鞘,哭喪著臉:「咱和這二人真的是朋友!」

  丁月華回望一眼,撥開金虔雙手,正色道,「金兄弟,你莫要怕連累月華,丁家人向來不是貪生怕死膽小怕事之輩!何況——」說到這,丁月華垂眼,長長眼睫翹起,燦然一笑:「若是金兄弟出了事,我再到何處去尋一個可幫月華隱瞞裝病、替月華走遍杭州大街小巷買小吃甜點、願意和月華一起『私奔』的『良人』?」

  金虔頓時淚流滿面,心中喜悲參半。

  喜的是,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沒有白費,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牢牢記住了自己恩情;

  悲的是,頂頭上司本尊的殺氣溫度頗有向北極冰川貼近之勢。

  「好一個郎有情、妾有意!」白玉堂桃花眼角噗噗直冒火星。

  這下就算跳進雅魯藏布江也洗不清了!!金虔心中哀嚎。

  「二位哪位先來?我丁月華奉陪到底!」丁月華一舉手中寶劍,秀姿颯爽。

  此言一出,瓊玉閣內頓時一片混亂。

  「哎呀呀,她就是丁家莊的丁大小姐!」

  「不是說這丁小姐和一個大夫私奔了嗎?」

  「嘿,瞧見了沒,旁邊那個瘦不拉幾的小子,八成就是那個和丁小姐私奔的大夫!」

  「哎呦,這丁小姐模樣不錯,眼光可不咋地!那瘦小子怎麼能和這邊的兩個公子比?」

  「你知道什麼?聽說這丁小姐和那個瘦大夫那是一見鍾情,情有獨鍾,因為丁家兄弟不同意才私奔的。」

  「這麼一說,丁家兄弟不是在找妹妹嗎?咱也去報個信,沒準還有賞金呢!」

  「還等你去?那邊的龜奴一早就跑出去報信了!」

  「可惜了……」

  「還是留下看熱鬧吧!」

  「對對對,看熱鬧!」

  這邊眾人一番評論,雖說聲音混做一團,亂成一氣,但在展昭、白、丁這等身懷內功之人聽來,卻是字字清晰可辨。

  丁月華暗鬆一口氣,神態卻是半絲破綻也不露。

  展昭越聽,黑眸越發暗淡,爍爍眸光漸弱無神,周身殺氣悄然弱下,隱沒無息。

  而白玉堂卻是神色詭異瞪著丁月華,俊臉扭曲,「你是茉花村丁氏雙俠的妹妹丁月華?」

  丁月華聞言一愣,杏目微眯盯著白玉堂,俏臉冷森,神色也有些奇怪。

  周圍眾人也被這二人的詭異氣場波及,莫名安靜下來,一時間,瓊玉閣內又恢復成一片死寂。

  突然,只見二人手指同時直指對方,大喝道:

  「你是大胃丁?!」

  「你是鼻涕白?!」

  一片沉寂——

  除了神色凝滯的展昭,眾人包括金虔皆是一臉莫名其妙。

  再看那丁月華與白玉堂,一個峨眉跳動,一個太陽穴亂蹦,眸光碰撞,火光四射。

  突然,緊繃氣息霎時消散,二人相視而笑。

  「原來是白五哥,數年不見,五哥如今可真是瀟灑倜儻,人中龍鳳啊!」丁月華露出一個溫婉笑意,向白玉堂飄飄福身。

  「數年不見,月華也是出落的亭亭玉立,嬌美賢淑啊!」白玉堂抱拳回禮,一副翩翩貴公子模樣。

  二人一個俊一個美,站在一處,此時又是滿臉耀眼燦爛笑意,怎麼看都是一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地造一雙的經典造型。

  金虔兩下一望,頓時大驚失色,暗道:

  什、什麼情況?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暗渡陳倉珠胎暗結?莫不是貓兒的老婆要被這小白鼠搶了?

  可還未等金虔想出個所以然,就見那丁月華秀臉一沉,峨眉倒豎,唰得一下亮出寶劍,耀著寒光就照著白玉堂的俊臉劈去。

  「好你個姓白的,竟敢叫我大胃丁!!」

  白玉堂也不是省油的燈,身形旁撤半步,避開這一劍,手中玉骨扇泛著冷森迎上,嘴角冷笑連連,「白爺爺還沒說你這個姓丁的,竟敢呼白爺爺是鼻涕白!」

  此時再看二人,哪裡還有什麼青梅竹馬郎情妾意,乾脆就是一個凶神一個惡煞,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你來我往、乒乒乓乓打得好不熱鬧。

  「鼻涕白,你十年前偷吃了我的粽子桂花糕芙蓉糕翠玉羹,我記得清楚的很!」

  「大胃丁,你還好意思說,不過是吃了你幾塊破點心,你就四處造謠說五爺我流鼻涕,白五爺我自小就是風流倜儻,哪裡流過什麼鼻涕!」

  「奪食之恨不共戴天!」

  「辱名之仇天理難容!」

  幾句話之間,白玉堂已經和丁月華纏鬥掠過大半個瓊玉閣,寶劍大劈大砍,寒光道道驚雷閃電,摺扇轉輪旋風,狠辣一片血雨腥風,劍扇交擊聲中,大片桌椅板凳應聲而爛。

  「啊啊,救命啊!」

  「俺的娘誒,怎麼說打就打啊!」

  「快、快逃命吧!」

  這邊,被一記飛來橫「椅」擊昏的牛大少在高驊、江春南驚呼指揮下,迅速被抬離現場;

  那邊,老鴇拔著嗓子,招呼一眾鬼奴將擂台上的花魁團團護住撤離至二層雅間安全地帶。

  餘下的一眾尋歡客和諸位姑娘,只能自顧自慌亂奔命,一時間,飯菜酒水滿地亂灑,驚叫哀呼四下紛起,整個瓊玉閣混亂一團。

  金虔目瞪口呆望了半晌,最後將目光移向展昭:「展大人……這……」

  可這一看,不由愕然當場。

  只見展昭雙眸凝黑沉滯,宛若無底深淵,唇色青白,整個人仿若石塑一般。

  「展大人?!」金虔驚得臉色大變,神手正欲捏住展昭手腕診脈,不料卻被展昭側身避過。

  「不勞費心。」語氣若寂冷死水,無半絲波瀾。

  「!!」金虔頓覺心臟涼了半截,好似被人從後腦敲了一記悶棍,整個腦袋中嗡嗡作響,所有思維霎時中斷。

  二人就這樣,一個僵、一個硬站在大廳,身側時不時飛過丁、白二人激戰波及飛出的碗盤碎片。

  「展兄,金兄?你們站在這裡作甚,還不去阻止白兄?」一個略帶驚奇的聲音從二人背後傳來。

  金虔木然回頭,但見一人左躲右閃小心翼翼走到二人身側,一臉詫異。

  書生儒衫,容貌儒雅,膚如白玉。

  三個特徵在金虔腦海裡轉了幾圈,才匯出一個名字。

  「顏查散?」

  「金兄,你的臉色為何如此之差?」顏查散望著金虔驚呼。

  一旁僵硬如石的藍影微微一顫。

  「哎?臉色差嗎?哈哈、哈哈——」金虔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只知道乾笑。

  顏查散一身清亮眸子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疑惑道:「展兄和金兄這是——吵架了?」

  「哈、哈,屬下哪有這個膽子……」金虔臉皮僵硬。

  「這倒是……」顏查散一臉十分瞭解點點頭,正欲再說點什麼,突然,神色一變,大喝道,「金兄,小心!」

  「啊?」金虔細眼愣愣,條件發射一回頭,只覺一股疾風掠過額頭,一個瓷碗在離自己鼻樑不到半寸的地方被一隻手接住。

  手指修長,虎口指節皆有厚繭,袖口,是掛著微微風塵的素藍。

  這雙手金虔自然熟悉。

  每次蹲馬步被掛大蒜的,是這隻手;

  每次偷奸耍滑耍滑偷懶偷睡被抓住的,也是這隻手;

  每次去市集偷買某人私人物品賺私房錢被逮住脖領的,還是這隻手;

  每次遇到危險時能滴水不漏護住自己的,仍是這隻手……

  眼前的影像開始模糊,鼻子裡面好像被灌了芥末,金虔不知道嗓子裡堵了一塊什麼東西,就是覺著自己呼吸困難,胸口發悶,渾身上下都難受的厲害。

  「金、金兄,你沒事吧,可是傷到了哪裡?」顏查散臉色大變,忙衝上前上上下下將金虔好一番檢視,可檢查了半天,連一毫毛的傷口也沒看見。

  顏查散一臉無奈,望了一眼細眼盈滿水光,鼻子頭紅的好似酒糟的金虔,嘆了口氣,望向自替金虔接下碎片就默然側立一旁的展昭。

  展昭俊容漠然,喉結上下翻滾,終於硬邦邦擠出一句:「你又待如何?」

  「展、展大人……」金虔吸著通紅的鼻子,聲音甕聲甕氣,「不管屬下做錯了什麼,展大人您要罰要罵要打要掐屬下絕無半句怨言,以後展大人讓屬下蹲馬步就蹲馬步,掛大蒜就掛大蒜,巡街練劍跑腿倒洗腳水,屬下絕不皺一下眉頭,就是不要生氣不理屬下啊啊!屬下對展大人的敬仰,那是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嗝!」

  說到最後,居然以一個泣聲嗝做結尾。

  「咳咳……」顏查散一臉忍俊不禁,打圓場道,「念在金兄如此誠心,展大人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

  「展某不曾生氣。」展昭泥塑面容有些鬆動。

  「展大人一定是生氣了!」金虔一抹臉,一臉肯定。

  「金兄誤會了。」

  「完了完了!展大人居然叫咱金兄?!完了完了!」

  「展某沒……」

  「大事不妙天下大亂世界末日萬事休矣啊啊!」

  事實證明,縱是江湖號稱絕頂好脾氣溫文儒雅的南俠也招架不了汴京第一利嘴的頻頻攻擊。

  「金虔!」石塑面具瞬間瓦解,灼亮怒火透眸而出,朗朗聲線激出層層怒意,「你出門不過半月,認識人家姑娘才不過幾日,就和人家私定終身,成何體統?後竟又偷跑私奔在外,鬧得滿城風雨,成何體統?!未及弱冠,還未成年,竟來這風月之地尋歡作樂,成何體統!!」

  一番苛責,將顏查散和金虔驚慄當場。

  顏查散目瞪口呆半晌,才將眼珠緩緩移向金虔:「金兄,這次你……」

  再看金虔,細縫長眼瞪的比銅鈴還大,滿面呆滯,顯然是被百年難得一見的溫潤貓兒怒髮衝冠的現場直播給嚇傻了。

  「穿藍衣服的,你做什麼?!」一聲俏喝瞬息而至,只見丁月華一串箭步脫離戰圈,疾奔至金虔身側,低頭一看金虔好似兔子似的細眼,頓時怒目瞪向展昭,「你做了什麼?!」

  一抹雪影隨後而至,白玉堂一見二人面色,也是一臉驚詫。

  再看兩位當事人,一個黑著臉硬邦邦立在一旁,一個細眼滴溜溜圓傻眼當場。

  白玉堂、丁月華不得不同時望向顏查散。

  顏查散暗嘆一口氣,不動聲色掃視四週一圈,但見一片狼藉的瓊玉閣內一眾尋歡客早已被丁、白二人的激鬥嚇得奪門而去跑得乾乾淨淨,僅剩幾個姑娘和老鴇躲在老遠的角落裡瞅著這幾尊瘟神瑟瑟發抖。

  「展大人只是責備金兄了幾句。」顏查散刻意壓低的聲線裡透出幾分無奈。

  白玉堂桃花眼一轉,頓時了悟,寶劍鏘然入鞘,抱劍立在展昭身側,明顯的貓鼠統一戰線,暗咬銀牙道:「小金子,想不到你人不大,本事可不小,才到杭州幾天,就拐了丁氏雙俠的妹妹私奔,鬧出這麼大的事兒,臭貓罵你兩句可真是算輕的了!」

  「誒?啊!」金虔被白玉堂這一罵,頓時回神,四下一打量出場人物,赫然發覺正是澄清誤會的大好時機,立即深吸一口氣,高聲呼道,「冤枉啊!真是六月飛雪七月飛霜,咱與丁小姐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毫無半點不純潔關係啊啊!」

  說到這,又上前一把揪住展昭袖口,現場飆淚。

  不料展昭卻好似受了什麼驚嚇一般,筆直藍影一顫,急急甩開金虔,頓把金虔甩出一個蹌踉,蹬蹬倒退數步。可下一瞬,就見金虔消瘦身形嗖的一下又衝了上來,張口又是一串說辭,「蒼天可鑑浩海可證,咱和丁小姐根本不是私奔!咱所說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字虛言,展大人您一定要相信咱啊!」

  「什麼?!」

  「不是私奔?!」

  金虔話音未落,就聽門口一前一後傳來兩聲驚呼。

  只見兩名青年氣喘吁吁出現在瓊玉閣門口,一個膚色稍白,一個膚色黝黑,都是劍眉大眼,棱角分明,長相一模一樣。

  「大哥?二哥?」丁月華臉色微變,驚呼道。

  白玉堂眉角一跳,不由望向金虔。

  金虔的整張臉都垮了。

  這下可不妙了,丁氏雙胞胎找上門來了!

  剛想到這,金虔就覺剛剛壓迫自己的一貓一鼠兩道殺氣瞬時消失,眼前光線一暗,兩抹人影擋在了自己面前,一道白如皎月,一道蔚如晴空,猶如兩座山嶽,穩靜心神。

  丁月華回望金虔一眼,秀麗容顏上浮上淡淡黯然,兩步來到自己雙胞哥哥面前,垂眸道:「大哥、二哥。」

  「月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丁兆惠滿頭大汗,嗓門也大了不少。

  「是啊,月華!」丁兆蘭滿面擔憂,「剛剛金神醫說你二人並非私奔?那、那你們這是?」

  丁月華暗嘆一口氣,頷首福身,低聲道,「是月華一時任性,迫金兄弟陪月華一起離莊散心,至於私奔一事,不過是家丁一時誤會,傳出的謠言罷了。」

  「誤會?原來是誤會啊,哈哈……」丁兆惠乾笑兩聲,「我和大哥還當了真,心想若是月華當真心儀金兄弟,也不失為一樁錦繡良緣,連日子都挑好了……」

  話音未落,丁兆惠便是一個哆嗦,只覺一股寒氣從背後升起,驚得丁二俠冒出一身冷汗,瞪著大眼東瞅西望,也未發覺不妥之處,莫名撓撓頭,又問道,「哎呀,我說妹子啊,就算你要散心,也挑一處好山好水的地方,怎的、怎的散心散到這青樓來了?」

  丁月華俏臉微窘,小聲道:「西湖醋魚。」

  「西湖醋——哎呀!」丁兆惠扶額長嘆一聲,瞅著丁月華一臉無奈,「我的好妹子啊,你什麼都好,可就這自小貪嘴的毛病——哎呀呀,也怪我,上次說漏了嘴,聊什麼瓊玉閣的西湖醋魚……」

  丁兆蘭上前一步,滿面憂心道:「月華,你想出門散心也好,想吃西湖醋魚也罷,跟大哥說一聲便好,為何要偷偷摸摸出莊,要知你的病剛有幾分起色……」

  說到這,丁兆蘭愈發覺得不對勁,不由停住了話頭。

  丁月華自出門就再未抹過什麼染料,剛剛吃了瓊玉閣一桌拿手好菜,又和白玉堂小規模的切磋了一場,此時是血脈通暢滿面紅光精神奕奕的不得了。

  「月華,你……」丁兆惠瞪著兩個眼珠子,「病好了?」

  丁月華嘆氣,垂首道:「月華一時任性裝病,累二位哥哥擔心良久……都是月華的不對!」

  「裝病?」丁氏兄弟這下可吃驚不小,異口同聲驚呼,又同時望向金虔,「可金神醫說你的毒……」

  不料金虔被一白一藍兩個青年擋得嚴嚴實實,連半絲風都不透。

  「二位哥哥不要責怪金兄弟,裝病一事是月華求金兄弟瞞下的。」丁月華繼續解釋道。

  「這、這……」丁兆蘭連連嘆氣,「為何好端端的要裝病?可是哥哥們有何事做的不妥,惹妹妹不痛快了?」

  丁月華秀顏漫上一抹苦笑:「大哥,若月華說出來大哥真的不再逼月華?」

  「當然!」

  「那就請大哥莫要再為月華張羅親事了。」

  此言一出,只見剛剛還一副無害惇厚兄長模樣的丁兆蘭臉色唰的一沉,沉聲道:「唯有這條不行!」

  「大哥!」丁月華急聲呼道。

  丁兆惠一把拉住丁月華,聲色俱厲:「月華,此事不可兒戲!今年你必須成親!」

  「二哥!」丁月華秀眉緊蹙,一臉忿然,「你們為何要聽那牛鼻子老道一派胡言,說什麼月華十七這年若是不能成親,定會在十八之前死無葬身之地,這等妖言惑眾之詞,不過是騙人錢財的把戲,二位哥哥何必放在心上?!」

  「月華,不可對真人無禮!」丁兆蘭厲聲呵斥道,「當初若不是真人卜卦替娘親擋下一劫,月華你早已胎死腹中,真人臨行之時留下這句警言,千叮嚀萬囑咐讓丁家牢記,否則定會斷送了你的性命。」說到這,丁兆蘭又緩下幾分聲音道,「月華,平日裡你說什麼哥哥都依你,但唯獨這次,你須聽哥哥一次!」

  丁月華垂首合眸,嘴角勾上一抹苦笑。

  眾人聽到此處,總算是真相大白。

  感情是神棍預言惹得禍!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哪!金虔感慨萬千。

  「哼,看來江湖上聲名顯赫的丁氏雙俠,也不過是聽信妖言、耽誤親妹子終身的傢伙!」一聲冷笑傳來。

  丁氏兄弟剛剛心焦情急,根本沒細看擋在金虔面前的二人,此時順聲定眼一望,這才看清二人相貌,頓時一怔。

  只見這二人,一位雪衣飄揚,玉扇透骨,容貌精緻尤勝女子,縱是桃花眼被滿滿不屑所覆,也掩不去一身瀟灑寫意。另一人,身如松柏,藍衫玉帶,劍眉星眸,錚錚俠氣蘊罩起身,只是面色略顯寒凝。

  丁兆蘭、丁兆惠兩雙眸子同時一亮。

  「小弟眼拙,不知這二位是——」丁兆惠上前一步,抱拳施禮,兩隻眼珠子都要黏到二人臉上。

  「哼!」白玉堂一扭頭,呼啦啦搖起扇子,「風流天下我一人」幾個大字在輝煌燈光下分外搶眼。

  「風流天下……」丁兆蘭喃喃讀過,突然滿面驚喜大喝一聲,「你是陷空島的白老五?!」

  白玉堂眉梢一揚,合上摺扇一抱拳,挖苦道:「喲!這不是丁大和丁二嘛!數年不見,還是老樣子啊,一點長進都沒有。」

  可那丁氏兄弟卻是好似根本沒聽到白玉堂話中的挖苦之意,一左一右將白玉堂困在中央,一個細細掃瞄白玉堂臉龐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嘖嘖稱讚:「哎呀呀,數年不見,五弟這相貌長得真是愈發——愈發的俊啊!」

  另一個雙眼在上上下下在白玉堂身上好一番打量,從肩膀掃到腰身,從腰身瞄到腳趾,頻頻點頭:「五弟果然如江湖盛傳一般,真是年少英雄!」

  二人同時默契和聲:「真乃人中龍鳳!」

  白玉堂被這二人看得渾身發毛,不由倒退數步,一臉戒備:「你們要作甚?!」

  「哎,五弟何必見外,想陷空島與丁莊乃是世交,江湖齊名,真是門當戶對。」丁兆惠拍著白玉堂後背,爽朗大笑。

  「若是愚兄沒記錯的話,五弟今年二十有三了吧。」丁兆蘭滿臉笑紋。

  「你、你們……」白玉堂一雙勾魂桃花眼此時卻鼓得好似兩粒死魚眼,「該、該不會……」

  「大哥、二哥,你們該不是想讓我嫁給這鼻涕白?!」丁月華臉色好似黑鍋底一般,大聲喝道,「那月華寧願死無葬身之地!」

  「哼!若要白五爺娶你這個大胃丁,五爺我寧願去做和尚!」白玉堂也毫不示弱,回嘴就吼了回去。

  「搶我吃食,鼻涕白,有本事和我大戰三百回合!」丁月華唰一下抽出寶劍。

  「辱我名聲,大胃丁,放馬過來!」白玉堂啪一聲甩開摺扇。

  「月華,你一個女兒家,怎麼如此失態!」丁兆蘭攔在丁月華面前,苦笑連連。

  丁兆惠拉著白玉堂胳膊,連連大喊:「五弟、五弟息怒、息怒!都是孩童時的玩笑話,五弟你何必這麼記仇啊!」

  可這二人,雖然一個被攔一個被拉,卻仍是誰也不後退半分,殺氣四溢,怒火熊熊,眼瞅丁氏兄弟就要拉不住了。

  「噗嗤!」

  突然,一個異聲從白玉堂身後傳出,頓時將眾人注意力轉移。

  只見金虔縮肩勾背,肩膀顫抖不止,一串憋不住的笑意從雙手緊捂的嘴裡漏出:「不、不行了,咱、咱實在是忍不住了……」

  「死小金子,笑什麼笑。」白玉堂頓時面紅耳赤,跳腳喝道。

  「丁家二位大哥剛剛看五、五爺那個樣子,和是市場上那些農戶們挑小豬仔時……一模一樣……哈哈哈哈……」金虔終於忍不住,拍腿大笑起來。

  挑、挑小豬仔?!

  眾人略一回想,還真把剛剛那副場景成功代入。

  丁兆惠:「哎呀,這個小白豬長得真是圓頭圓腦胖胖呼呼可愛的緊啊!」

  丁兆蘭:「皮白肉厚毛色純正,真是上等之選!」

  同時:「和咱家那隻小花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噗!」顏查散第一個噴笑出聲,可又生生憋了回去,悶的一張臉孔通紅好似櫻桃。

  白玉堂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一張俊臉半邊扭曲泛黑、半邊抽動不止,繽紛燦爛的很。

  丁月華滿臉怒氣繃著臉,可不到片刻就破了功,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滿場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頓時被砸了個七零八落。

  「哎呀,這……唐突了唐突了,哈哈……」丁兆惠撓著腦袋乾笑。

  「咳,是愚兄心急了。」丁兆蘭乾咳兩聲。

  展昭靜靜立在一側,不言不語,黑爍眸子悄悄移向身旁那個笑的十分暢快的消瘦身影,一抹淡淡溫柔笑意漫上唇角。

  不料金虔卻好似猶如耳朵上長出探測器一般,猛然剎住笑聲,猛然扭頭滿面驚喜望向展昭:「展大人,您不生氣了?!」

  展昭猝不及防,好似觸電一般狼狽避開:「展某不曾生氣。」頓了頓,又低聲道出一句,「剛剛是展某誤會……」

  「展大人?!」丁兆惠一聲驚呼,望著展昭的眼中精光四射,「難道你是南俠展昭?!」

  丁兆蘭也是驚喜異常,一雙大眼在白玉堂和展昭臉上身上轉了幾個來回,看這個也不捨,瞅那個也喜歡,不可思議道:「想不到今日竟能見到江湖上兩位拔尖的人物,真是緣分啊緣分!」

  「展……」展昭剛抱拳吐出一個字,就被一抹竄上的白影給擋了回去。

  「丁大、丁二,莫不是你們要動這臭貓的心思?」白玉堂一臉緊張,如臨大敵瞪著丁氏兄弟二人。

  「大哥、二哥!」丁月華也一個箭步上前,一臉不悅望了一眼展昭,皺眉道,「就算他是南俠又如何?也不過是個喜好逛窯子的輕薄好色之徒罷了!」

  此言一出,丁氏兄弟頓時一愣,轉念一想也覺有些怪異。

  若說這白玉堂流連風月之地到不稀罕,錦毛鼠白玉堂向來風流不羈,遊走花叢卻片葉不沾身,江湖人人皆知。

  但這南俠展昭,素聞乃是江湖上少有的正直男子,莫說逛青樓妓院,出道數年連個緋聞都沒有,怎的今日竟在這杭州第一青樓瓊玉閣撞上,太邪門了吧!

  難道此人——丁氏兄弟將目光移向一臉戒備的白玉堂——被這只風流的小白鼠帶壞了?

  「臭貓來青樓是……」

  「展兄是為了……」

  白玉堂和顏查散同時開口解釋,可誰也沒能快過第三個蹦出的聲音。

  「絕對不是!絕對不是!」金虔一個猛子衝上前,擺手大聲辯解道,「丁小姐你莫要誤會,展大人絕非那種不三不四的好色輕薄男子,咱可以證明!」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丁兆惠奇道:「金小兄弟,這、這種……你要如何證明?」

  丁月華和丁兆蘭一臉饒有興致。

  白玉堂和顏查散對視一眼,面帶驚訝,同時望向展昭,展昭輕蹙眉頭,微微搖頭,白、顏二人訝異之色更重。

  再看金虔,一雙細眼咕嚕嚕亂轉,臉色好似吃了三斤黃連一般,苦得直冒綠水。

  嘖!咱恨這種一聽到有人詆毀貓兒名譽就蹦出來解釋的條件反射本能啊!

  話說……這、這要怎麼證明?

  說貓兒每天忙得連沾床睡覺的時間都少得可憐,所以沒時間沒精力出去風流……或是說貓兒生活拮據一枚銅子都要掰成八瓣用,沒有風流的經濟基礎……要麼……

  不妥、不妥!

  這個證據一定要一鳴驚人一飛衝天一擊必殺絕不留半絲後患!

  啊!對了!有個絕對簡單易行不用多半句解釋就可以搞定的證據。

  金虔細眼「噗」的一下冒出耀眼亮光,三步並兩步走到展昭身前,一臉勢在必得。

  展昭神色一動,不禁後撤半步,擠出的聲音好似陰霾,陰森森的滲人:「金虔,你要作甚?!」

  「展大人!」金虔一臉誠摯,眸光純潔,身後萬丈金光閃耀,「春宮圖幾錢銀子一本?」

  「轟!」眾人好似聽到一聲不得了的聲音,霎時猶如置身火爐,燥熱難耐。

  只見滾滾炙熱煙霧從展昭頭頂冒出,一張俊逸容顏唰得一下被轟得赤紅通透,豔勝雲霞,丹紅蔽日,綺色無邊,一雙貓耳朵在熒熒燈火映照下,透明猶如嫣紅瑪瑙一般,瑩潤剔透,吹彈可破。

  金虔艱難嚥下一口唾沫,回過頭,清了清嗓子,自信滿滿道:「這就是證據!」

  再看眾人,丁兆惠一臉驚豔,丁兆蘭神色恍惚,白玉堂桃花眼四下飛瞄,就是不敢望展昭臉上看,嘴裡嘀咕著什麼「想不到這臭貓還是個雛兒」之類的感慨。

  丁月華別過臉,嘴角隱隱上抽,肩膀可疑抖動不止。

  顏查散卻是眉梢抽動,望著金虔的眸子裡有深切的同情之色。

  嗯?同情?!

  金虔很快就領悟到顏查散此舉的源頭。

  「金!虔!!」

  咬牙切齒的聲音帶著蒸騰熱浪、天凝地閉、冰火兩重天的複雜殺氣嗖嗖直勒金虔咽喉。

  金虔分明聽到身後有兩塊地磚被某隻惱羞成怒的貓科動物踏碎了。

  這會兒,金虔是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了,只能硬著頭皮梗著脖子為自己辯解道:「展、展大人,屬、屬下是為了展大人的清白著想啊!」

  這、這個法子多好啊,不用多費唇舌廢話解釋半天、不用調查證據、不由脫衣服驗身……咳咳,咱的意思是,只需要一句話、一張通紅貓兒臉就能解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省時省力節約成本功在大宋利在千秋的法子,貓兒你又沒啥損失,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啊?

  可惜,展昭的思路和金虔似乎是毫不搭邊風馬牛不相及,待金虔話一出口,便又有兩塊地磚悲憤殉職。

  「咳咳、南俠的清、清白……咳、為人,咱們兄弟信得過。」丁兆蘭乾咳數聲道。

  「對對對,信得過。」丁兆惠也忙補言道。

  「好了貓兒,小金子也是為了幫你嘛!」白玉堂總算是上前說了句公道話,可惜一雙桃花眼裡的爆笑調侃之意連瞎子也能看出來。

  「剛剛是月華誤會南俠了,還望南俠海涵。」丁月華向展昭福身下拜,眼角瞄向金虔,微勾唇角,輕佻眉尖。

  金虔頓時感動萬千,因為隨著這一句話,某貓科動物的冰火混合升級版殺氣頓時弱下不少。

  果然還是未來正牌老婆的話起作用啊!

  再看展昭,面對丁氏兄妹三人兩個滿口信任,一個作揖賠罪,滿腔怒火只得被硬生生壓下,抱拳還禮道:「展昭一時失態,抱歉。」

  說罷,又飈出一記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威風凜凜的冷眼砸到金虔腦門上,立即在金虔腦袋頂刻上了「秋後算賬」四個大字。

  顏查散望著快縮到地底的金虔,一臉哭笑不得:「顏某還當金兄已知我三人來瓊玉閣的緣由,怎知卻是……卻是……唉……」

  「誒?緣由?什麼緣由?!」金虔猛一抬頭,一臉莫名,「來逛妓院除了吃美食喝美酒看美人還能有什麼緣由?」

  顏查散扶額嘆氣。

  白玉堂露出滿嘴亮晶晶的牙齒:「小金子難道忘了,你以前不是常常跟五爺說什麼貓兒在陳州……」

  陳州?安樂侯!脂粉哭喪計!

  哎呀!對、對啊!那次貓兒也是臨危受命打扮得花枝招展去青樓「色誘」當家花魁冰姬……

  難道這次——

  金虔望向展、白、顏三人。

  展昭側眼避開,一臉怒氣未消,白玉堂挑眉,笑得肆意,唯有顏查散好心腸,壓低幾分聲音給出答案:「自然是為了查案。」

  「誒?!怎麼不早說啊啊啊!」金虔抱頭。

  害咱在這出的什麼餿主意惹的什麼貓兒怒嘛!

  「論嘴皮子速度,誰能趕上小金子你啊?」白玉堂有一下沒一下搖著摺扇,看著懊悔萬分幾乎要爬地縫遁走的金虔,桃花眼裡滿滿笑意流淌溢出,「不過小金子的法子也不錯啊,挺好用的嘛!」

  「其實沉默是金這句話是真理啊……」金虔繼續抱頭。

  「查案?」丁兆惠與丁兆蘭對視一眼,四隻形狀相同的眼睛裡蹦出同樣的晶亮火花。

  丁兆惠一臉躍躍欲試:「能勞大名鼎鼎的御貓展昭和錦毛鼠同時出馬,定是了不得的大案!」

  丁兆蘭抱拳:「不知可有我兄弟二人幫忙之處?」

  「這……」展昭略一沉吟,抬首抱拳朗聲道,「丁氏雙俠俠名遠播,武藝超群,若能助展昭一臂之力,展昭求之不得,先行謝過!」

  「好!好個爽快漢子!」丁兆惠爽聲大笑。

  「難得南俠如此看重兄弟二人,我兄弟二人真是受寵若驚,若南俠不嫌棄捨下簡陋,就請移步丁莊詳談。」丁兆蘭抱拳盛情邀請。

  「哎,若想詳談,何必去什麼丁莊,這就有現成的地方!」白玉堂一擺手,突然提聲呼道,「老鴇,還不速速為我等準備雅間?」

  「來了、來了!」只見一個四十歲上下,臉涂半寸胭脂水粉,一身層疊花綠嫣紅,頭頂紮著花裡胡哨金光燦燦髮釵的胖女人從角落裡跌跌撞撞爬了出來,氣喘吁吁跑到幾人身側,點頭哈腰道,「是、是是是!幾位大人上面請!」

  看樣子竟是對白玉堂等人甚為忌憚。

  丁氏兄妹外加一個金虔都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

  「這是?」丁兆蘭望向白玉堂,一臉疑惑。

  白玉堂高挑劍眉,嘴角勾出一個「就是要吊你胃口」的惡劣弧度。

  展昭瞥了一眼這隻囂張非常的小白鼠,暗嘆一口氣,又對老鴇道:「煩請老鴇請花魁雅廳相侯。」

  「這、這個,自、自然……」老鴇臉上滿臉脂粉撲啦啦直往下掉,手裡的帕子一個勁抹腦門的冷汗。

  「展大人何必如此客氣,奴家早已恭候多時。」一個清淩若水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眾人抬首,望著那紅衣花魁輕移蓮步走下紅木長梯,款款走到眾人身前,先向展、白、顏三人躬身下拜,又朝金虔一福身,抬手將臉上的面紗拿下。

  「多日不見,冰姬有禮了。」

  膚若瑩脂,修眉聯娟,眸含秋水,櫻口芳澤,婷婷玉立,婀娜生姿,雖是身處青樓妓院之中,卻宛若清水芙蓉一般,清靈無暇。

  「冰姬姑娘?!」金虔大吃一驚。

  這瓊玉閣的新進花魁,竟是在陳州助包大人擒住安樂侯的冰姬。

  *

  憑欄高樓,點點燈紅,綠翠瀾傷,墜粉飄香;

  花豔簾影紅,疏香醉紅袖。

  瓊玉閣頂層,當紅花魁冰姬閨閣之內,一張精巧紅木圓桌四周環座展昭、白玉堂、顏查散、金虔、丁月華、丁兆蘭、丁兆惠及冰姬八人,桌上四涼四熱八道精緻菜餚,美酒玉杯、芳茶碗筷準備齊全。

  「哈哈,想不到金神醫並非神醫,而是開封府鼎鼎大名的從六品校尉,我兄弟之前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丁兆惠聽到金虔的自我介紹後,撫掌大笑道。

  「過獎、過獎!」金虔忙抱拳謙虛道。

  「江湖人稱金校尉有招魂通鬼、逆天之能,今日能有幸一睹真容,實乃幸事。」丁兆蘭抱拳。

  「哈、哈……」金虔乾笑,脖子往後縮了縮,「是江湖朋友誇張了,莫要當真、莫要當真啊!」

  這個大釘子似乎對封建迷信有種特殊的熱愛,咱還是離他遠點,免得哪天被他抓住讓咱召鬼通神求雨批命可就不妙了。

  丁兆蘭意味深長望了一眼金虔,又將目光移向金虔身邊的顏查散,「這位兄台……」

  「在下顏查散。」顏查散作揖,淡然笑道,「無名小卒,不足掛齒。」

  「顏兄過謙了。」丁兆蘭頻頻點頭,「公子一表人才,氣質高雅,一身書香清華之氣,必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之才,想必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甚好!甚好!」丁兆惠一掃面前四人,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

  「大哥、二哥!」丁月華一臉無奈,「不是要幫南俠查案嗎?」

  「啊,對對對,查案、查案!」丁兆惠一拍大腿,朝展昭一抱拳,「是什麼案子?」

  展昭正色肅聲:「是一樁採花飛賊的案子。」

  「採花賊?」丁氏兄妹和金虔同時一愣。

  丁兆蘭、丁兆惠對視一眼,有些莫名。

  「最近城裡挺太平啊,沒聽說有採花賊出沒。」丁兆惠搖頭。

  「二位未曾聽說也是自然。」展昭皺眉,「此採花賊與他賊不同,行事怪異,犯案下手的對象皆是青樓中最有名氣的花魁。」

  「花魁?!」丁兆蘭一臉訝色。

  「這、這也太怪了吧!」丁兆惠皺眉。

  白玉堂和顏查散對視一眼,表情略顯古怪。

  本來這採花飛賊小案乃是包大人與公孫先生託付白玉堂和顏查散陪展昭出門散心的幌子,誰知三人來到杭州略一查探,竟發現這案子還真透著些怪異。

  往日的那些採花大案,遭害者要麼是大家閨秀,要麼是小家碧玉,但都有一點相通,那便是採花賊都喜尋那些未出閣的黃花閨女下手,而選青樓女子為對象的,實在是聞所未聞。

  只能說某位御前四品護衛實在是個勞碌命,隨便一樁案子一到他手裡都有變成驚天大案的苗頭。

  「瓊玉閣的柳寒煙、影翠樓的豔無雙、幽月坊的月紅淚,杭州城三大青樓的花魁在前後不到一月時間,皆遭這採花飛賊的毒手。」展昭繼續道。

  「為何坊間從未聽聞此事?只是聽說這三大花魁臥病在床。」丁月華追問。

  「這三家都是杭州城最大的青樓,恩客裡面富顯貴胄也不在少數,平日裡被保鏢護衛保護的是密不透風,倘若知道青樓裡鬧了採花賊,哪裡還有人敢有人上門尋歡作樂?」白玉堂一手搖著扇子,一手敲著桌子挑眉道,「尤其是這三位花魁,個個身價不菲,這等醜事若是傳了出去,花魁身價定是一落千丈。所以這三家當家老鴇根本就沒膽聲張,只能悄悄去府衙報了案,求杭州府秘密暗訪。杭州府尋查數日,束手無策,只得修書向開封府求援。」

  「可有其他線索?」丁兆惠又問。

  展昭慢慢搖頭,劍眉緊蹙道:「展某也問過三位花魁,可這三人皆道當時被點了穴,絲毫不得動彈,又被挾持至荒郊野外,無燈無火,一片漆黑,那採花賊是何等模樣也完全不知。」

  「幸好一個時辰之後穴道自行解開,否則這三位花魁動又動不得,喊也喊不出,就算不被野獸吞食,也會喝死餓死,曝屍荒野。」白玉堂桃花眼迸出狠辣光芒,「若是讓白五爺擒住此人,定然也要讓他嘗一嘗五爺畫影寶劍的滋味。」

  展昭眉頭鎖成一個疙瘩:「加之這採花飛賊來去無蹤,行蹤不定,顯是輕功卓越的武林人物,展某思慮再三,若想擒住此賊,只有以餌誘其出手,再一舉擒住……」

  「引蛇出洞!」丁兆蘭一拍掌,微微點頭,「的確,如今也僅有此計最為妥當。」

  「昨日開始,官府就通知其它數家青樓近日嚴禁花魁露面,僅留瓊玉閣一家花魁登場做餌。今日本是我等設餌的第一日,可還未等開場,就被某個貪吃的傢伙給攪黃了!」白玉堂瞥了一眼丁月華,一臉不悅。

  丁月華卻是理都不理白玉堂,只是直直望著展昭,問道:「看剛剛瓊玉閣老鴇和這位冰姬姑娘與三位頗為相熟的模樣,難道這位冰姬姑娘就是南俠布下的『餌』?」

  展昭望向丁月華,點頭道:「丁小姐果然冰雪聰明。展某日前來瓊玉閣查案之時,恰巧遇見剛到瓊玉閣的冰姬姑娘,冰姬姑娘以前在陳州曾幫過包大人,智勇雙全,故而……」

  「難道堂堂南俠為了查案就要將冰姬姑娘這樣的弱女子置於險地?」丁月華出聲打斷展昭,俏臉冰冷。

  展昭一怔,正欲開口,一直靜坐未發一言的冰姬突然出聲道:「丁小姐誤會展大人了。是冰姬自願做餌幫展大人擒凶,展大人開始也是嚴辭以拒,但冰姬以為,若能以冰姬一介殘花敗柳之身為民除害,也不枉此生,所以才苦苦哀求展大人成全冰姬之願。何況展大人、白五俠還親自來瓊玉閣保護冰姬,想必冰姬安危定然無恙。」

  「冰姬姑娘,你……」丁月華愣住。

  冰姬淡然一笑,好似漫天雲霞飄散,顯出萬里無垠晴空。

  「冰姬姑娘大義,令天下男兒英雄之輩汗顏。」丁兆蘭抱拳,一臉敬重。

  「若是天下再多幾個像冰姬姑娘這樣的女中豪傑,我們這些老爺們可都要羞愧致死了。」丁兆惠爽聲大讚。

  「二位太抬舉冰姬了。」冰姬起身作揖,環視一週,盈盈秋水美眸望向金虔,軟聲問道,「金捕快……啊,現在該稱金校尉了,你為何一臉疑惑望著冰姬?」

  「誒?啊!」金虔撓撓頭,總算有機會將心中疑問問出口:「冰姬姑娘不是在陳州嗎?怎麼又來了杭州?」

  一抹苦笑漫上冰姬花容,教看到之人不禁心生悸動。

  「冰姬一介煙花女子,何去何從多半是無可奈何身不由己之舉……」

  眾人面色皆有些黯然。

  「好了,不說這些掃興之事。」冰姬一展容顏,目光一掃眾人,端起桌上瑩瑩酒杯,起身向眾人敬道:「冰姬今日能有幸結識如此之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實乃三生之幸,冰姬先乾為敬!」

  說罷,一飲而盡。

  眾人忙起身端杯,同時飲酒見底。

  落座後,坐在金虔身邊的顏查散悄悄碰了一下金虔,壓低聲音道:「金兄,展兄曾言當初在陳州之時冰姬本是安樂侯手下,後卻助包大人擒住安樂侯,當真如此?」

  金虔一愣,直覺點點頭。

  顏查散微微蹙眉,突然又斟酒起身,向冰姬敬酒道:「當日在陳州之時,冰姬姑娘挺身而出助包大人擒拿安樂侯時已是驚險萬分,如今冰姬姑娘自告奮勇做餌誘賊更是凶險,三番兩次都累冰姬以身犯險,卻未見冰姬姑娘有半分推辭,膽色折煞七尺男兒,顏某敬佩,敬冰姬姑娘一杯。」

  冰姬微微一愣,起身端起酒杯,美眸流轉秋水,盈盈望著顏查散,欣然一笑:「顏公子這麼一說,冰姬與開封府還真是緣分不淺。」說罷,端杯飲酒。

  待顏查散落座,金虔就一臉狐疑扯了扯顏查散衣襟,悄聲問道:「顏兄,你在做什麼啊?」

  顏查散微微搖頭,望著神態坦然毫無異狀的冰姬,清亮眸子裡劃過一絲疑惑,自顧自嘀咕道:「難道僅是湊巧?」

  「顏兄也覺得巧?咱也覺得有點太巧了!」金虔點頭,往前湊了湊,一臉正色道,「絕對有問題。」

  「金兄何意?」顏查散眸光一亮。

  「冰姬的運氣太背了,改天咱賣她一個展大人劍穗編制的避邪香包,包她以後事業蒸蒸日上美貌萬古長存運氣一片大好!」金虔握拳,言之鑿鑿。

  「……」顏查散扶額無語。

  就在金虔和顏查散討論之時,丁氏兄妹已經瞭解完畢冰姬在陳州的英雄事蹟,此時正在進行新一番討論。

  「雖說冰姬姑娘智勇過人,還有南俠和五弟一旁保護,但這人手也太少了吧。」丁兆惠道。

  白玉堂挑著眼角道:「丁二,你以為我們沒想到嗎?臭貓是從杭州府衙調配了些人手幫忙,可你也知道官府那些酒囊飯袋,功夫沒一個能拿出手的,加上又是埋伏在青樓,那些個衙役一聽眼睛都綠了,各個爭先恐後搶著要來,一看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添亂的貨色,所以一個也沒讓他們進來,都攆到外面埋伏候命!」

  「原來如此……」丁兆蘭想了想,又抱拳道,「南俠若是不嫌棄,我兄弟二人願意攜丁莊上下一等好手埋伏在瓊玉閣四周,布下天羅地網,只要那採花飛賊一現身,定讓他插翅難飛!」

  「不錯!」白玉堂一拍桌面,桃花眼精光四射,「丁大丁二在這杭州城裡人頭地面都熟,功夫也比那些官差強出不少,埋伏設陷正是上上之選!」

  「多謝二位鼎力相幫!」展昭抱拳朗聲道謝。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都是江湖兒女,何必分彼此嘛,哈哈哈哈……」丁兆惠掃了一眼展昭和白玉堂,滿意笑道。

  展昭、白玉堂同時眼角一跳。

  「咳……」白玉堂乾咳一聲,「那五爺我和臭貓還有顏兄依舊扮作尋歡客潛入瓊玉閣保護冰姬姑娘。」

  眾人點頭。

  「且慢!」丁月華突然提聲喝道,「我還是覺得此法不妥!」

  「月華?」丁氏兄弟望向自家妹子,疑惑道。

  「若是那賊人趁冰姬姑娘落單之時下手該如何?」丁月華一臉肅色問道。

  「我和貓兒自然會隨身保護。」白玉堂一臉不悅。

  「隨身保護?」丁月華挑眉一笑,斜眼瞅著白玉堂,「包括如廁洗澡換衣之時?」

  「這、這個……」白玉堂桃花眼飄忽。

  展昭神色頓時一沉,眉頭緊蹙。

  「月華,若那賊人偏偏挑這種時候動手,固然南俠和五弟無法保護,但在賊人擄人離開之時,大哥和二哥率領丁莊好手定能將他擒住!」丁兆蘭道。

  「何時?」丁月華扭頭,瞪著自己大哥,「賊人何時現身?是明天、後天、還是半月之後?你們能守住一日,能守住三日,還是能守住三十日?到時疲憊不堪,人乏意散,讓那賊人鑽了空子,害了冰姬姑娘,哪個能擔此責任?」

  「哎,妹子太小看你大哥二哥了,我等自會安排幾班人手輪流埋伏守候,怎會出現如此紕漏?」丁兆惠一臉不讚同。

  「不!丁小姐所言有理。」展昭沉吟片刻,肅聲道,「此次不比陳州,那次成與不成一時三刻便可見分曉,冰姬姑娘至始至終都在開封府目光所及之處,有驚無險。而此次為餌,時間地點變數太多,實難控制,展某和白兄又與冰姬姑娘男女有別,無法片刻不離貼身保護——」展昭朝眾人抱拳,面色愧然,「展昭一時破案心急,竟未想此層,如此疏忽實在不該!」

  「展大人!」冰姬望著展昭,秋水眸光隱顯不忍,「冰姬身在青樓,就算不做誘餌,仍是要登台表演,同樣會有危險,還不如助諸位一臂之力擒拿賊人。」

  「不!」展昭搖頭,「若無萬全之策,展昭絕不會令姑娘涉險!若當真再無無法,展昭自會上報杭州府衙,請知府大人先行下令關閉瓊玉閣和其它青樓,以策安全,待展某再想它法擒賊。」

  「還是南俠識大體。」丁月華望了一眼展昭,點頭道。

  丁兆蘭沉吟片刻:「不如從丁莊內選一位身懷武藝的婢女扮作冰姬姑娘的貼身侍女……」

  「這個法子不錯!」丁兆惠一拍腿。

  「不妥,即便是貼身侍女也無法片刻不離冰姬姑娘身側。此次關係冰姬姑娘性命安危,決不可有半分疏漏!」展昭搖頭。

  眾人又犯了難。

  冰姬環視一週,垂眸斂目,密扇長睫微微顫動:「冰姬不過一介煙花女子,死不足惜,諸位就不必……」

  「冰姬姑娘莫要再提此言!」展昭突然提聲,一臉正色,清爍眸子明澈見底,「姑娘纖纖弱女,卻有高潔大義,在展昭眼裡,縱是那些成名俠客英雄豪傑也無法與姑娘相提並論!」

  「展——」冰姬猛然抬頭,秋水美目中瑩動水光顫動難止,眼看就要奪眶而出,又急忙垂首,掩去淚珠,顫聲道,「多謝展大人……」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成,到底該如何是好?」丁兆惠撓著腦袋呼道。

  丁月華環視一週,神色凝重,道:「月華尚有一法。」

  眾人目光唰的一下射向丁月華。

  「不若讓月華頂替冰姬姑娘扮花魁作餌……」

  「不成!」

  「萬萬不可!」

  丁月華話還未說完,丁氏兄弟就火燒火燎蹦了起來,驚呼道。

  「月華你若是有了萬一,大哥(二哥)就算死一千次也難消其罪!」二人異口同聲。

  丁月華秀顏肅凝:「月華身懷武功,有自保之力,自然比冰姬姑娘更加適合!」

  「絕對不行!」丁氏兄弟兩個腦袋搖的好似兩個撥浪鼓。

  「大胃丁,算了吧。你若是有個萬一,丁大和丁二非抹脖子不可。」白玉堂嘆氣。

  「的確不妥。」展昭搖頭。

  屋內一片死寂。

  「……只要是女子,怕都是不妥的。」突然,一個聲音緩緩傳出,竟是許久未出聲幾乎被忽略不計的顏查散。

  眾人目光唰一下射向顏查散。

  「除非……除非讓男子……」顏查散被眾人目光瞪的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紅垂首道。

  「男子?」丁兆惠一臉啼笑皆非,「顏兄啊,雖說讓男子為餌,危險是小了不少,可這採花賊下手的對象皆是青樓裡的花魁啊!咱這杭州城,旁的不說,就說這美人歌姬、青樓花魁,那可都是一頂一的美人胚子,哪裡是那些臭老爺們能假扮的了的?!」

  「這……」顏查散皺眉,正欲開口,又被丁兆蘭搶了先。

  「顏兄,這花魁可不是常人能扮的,像冰姬姑娘這般風姿絕代、容姿端華、國色天香、瑰姿豔逸的美人在女子之中都是鳳毛麟角,何況……」

  「吸溜~」

  一個詭異聲音非常不合時宜冒了出來。

  丁兆蘭面色微僵,緩緩將目光移向發出這莫名聲響之人。

  眾人目光也隨之唰得一下射向那個神遊天外的消瘦身形。

  只見那金虔,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細眼朵朵飄花,雙頰泛出異樣紅暈,嘴裡有一下沒一下吸著口水,整個一個猥瑣尋歡客的經典造型。

  而此人直勾勾看著的,正是坐在對面的雪衣美人。

  「金虔!」展昭臉色沉黑,喚了一句。

  「誒?」金虔猛然回神,環顧一圈,一把抹去嘴角垂垂欲滴的口水,擺手高聲道,「咱只是想想、隨便想想,哈哈哈……」

  可惜此時,眾人無一人留意金虔所言,所有人目光都好似著了魔一般鬼使神差集中到金虔適才緊盯之人身上。

  墨髮垂腰光滑勝緞,膚比凝脂玉潤惑人,眉似描黛,唇若點朱,桃花眼瑩瑩流清,無暇雪衣飄飄似仙。

  好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

  「風姿絕代!」丁兆惠一拍手。

  「容姿端華……」丁兆蘭摸著下巴。

  「國色天香、瑰姿豔逸!」丁月華雙眼晶亮的嚇人。

  「在下適才……」顏查散瞄了一眼金虔,悄然一笑,搖頭道,「果然,論嘴皮子上的速度,誰也及不上金兄。」

  展昭瞥了一眼金虔,又望了一眼身邊一臉莫名的小白鼠,端起茶碗,掀蓋刮茶,輕吹茶香,慢慢抿了一口,嘴角勾上一絲難得一見的頑劣弧度。

  「你、你們幹嘛都這樣盯著我?」白玉堂只覺背後寒毛倒豎,根根髮絲發顫,面皮抽動,眼珠子亂飄,「你、你們要做什麼?!」

  「五弟武藝絕頂,容貌一等,絕對是最佳人選!」丁兆蘭對白玉堂做出高端評價。

  「五弟,你這等花容月貌,想必扮個花魁什麼的不在話下吧!」丁兆惠笑得欠扁非常。

  「什、什麼?!!」

  江湖人稱風流倜儻瀟灑無雙的錦毛鼠白玉堂自出道以來第一次大失常態咆哮當場。

  「五弟,不必謙虛了!」

  「五弟,能者多勞啊!」

  「想不到鼻涕白你總算有幾分用處。」

  「都給我住口啊啊!」

  劈裡啪啦,轟隆轟隆,乒乒乓乓——冰姬閨房內開始上演「三丁戰錦鼠」。

  展昭、顏查散、冰姬互望一眼,轉身離座,另尋寶地開始悠然品茗觀戰。

  而某位造成「一口口水引發的混亂」的罪魁禍首,卻是趁亂悄悄溜到一個角落,大頭朝內,屁股朝外,嘴裡碎碎唸唸推卸責任:

  「咱只是隨便想想、想想!男扮女裝……是顏書生的主意,挑上白耗子是……是……誰讓那小白鼠沒事保養那麼好,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這可怪不得咱!扮成花魁什麼的……是二釘子那個大嘴巴說的……跟咱沒關係,嗯!沒關係!」

  靜了片刻。

  忽然,一股烈烈火氣呼呼啦啦撩上了金虔脖子後根。

  金虔回首抬眼,一臉苦相,滿眼委屈:「五爺,沒有哪條大宋律例規定不許吸口水吧!」

  「小、金、子!」桃花眼血絲迸發狂亂,眼角狂抽癲癇,「你去扮!」

  「咱?!五爺,就咱這副尊容,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我不管!」

  「五爺啊……你要務實啊——」

  據稱,當夜杭州城第一青樓瓊玉閣內,這種沒營養的鬼哭狼嚎持續了整整兩個時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2 04:58 PM

採花案 第四回 一人換裝驚鬼神 花魁豔色眾人期

  瓊香消愁繁花錦,

  醉影瀟灑釀多情;

  最是銷魂紅袖幽,

  清歌曼舞鎖重樓。

  凡是在杭州城裡的男子,沒有一人不熟知這四句詩,倒不是因為這四句詩是什麼名家所作,而是這四句詩裡隱了杭州城最大三家青樓的名號——瓊玉閣,影翠樓和幽月坊。

  話說這三家青樓,瓊玉閣菜香人嬌為最,影翠樓美酒美人齊名,幽月坊的姑娘最是銷魂,三家各有所長,各有千秋,在這杭州城內呈三足鼎立之勢。尤其是三家的當家花魁,瓊玉閣的柳寒煙,影翠樓的豔無雙、幽月坊的月紅淚,都是一頂一的美人兒,毫不誇張的說,那都是千金一面,萬金一夜的角兒。

  可剛入八月,不知為何,三家花魁都先後害了怪病,臥床不起,害的三家青樓生意一落千丈,好不蕭條。直到近幾日,瓊玉閣來了一位新花魁,能歌能賦,能舞能唱,又設了擂台打擂的新鮮法子招客,不過數日,這瓊玉閣就聲名鶴起,聲勢大大蓋過了另外兩家。

  奇的是,這影翠樓和幽月坊卻似毫不在意一般,既不出新招應對,也不選新花魁登台,任憑那瓊玉閣一家折騰。這麼一來,杭州城裡有頭有臉富貴豪富的尋歡客都衝著那瓊玉閣去了,一時間,這杭州第一青樓更是風光無限、車水馬龍、日進斗金。

  可惜,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物極必反,樂極生悲。

  這瓊玉閣風光沒幾天,就糟了禍事。

  昨晚,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西湖茉花村丁氏雙俠私奔在外的妹子,不知怎的竟和那瘦大夫姘頭跑到了瓊玉閣裡,還和一位來攻擂的公子打了起來。

  話說這一場打的是——風雲變色,鬼哭神嚎,將整個瓊玉閣砸個稀巴爛,沒留下幾件完整的物件,瓊玉閣內的一眾尋歡客更是嚇了個半死,跑了個乾淨。

  一夜之間,瓊玉閣的無限風光就掃了地。

  可嘆杭州城內那些專好此等風月之事的尋歡客,就只能可憐巴巴盼著這瓊玉閣千萬莫要像影翠樓和幽月坊一般一蹶不振,斷了他們的樂子。

  *

  午後三時,陽光正好,燦燦耀眼,一高一矮兩個男子一身酒氣未散、睡眼惺忪搖著扇子左搖右擺在西南大街上遛彎,剛走到瓊玉閣門前,就被一個龜奴攔住,滿臉熱絡招呼起來。

  「喲,這不是張爺和徐爺嗎?早啊!」龜奴滿臉笑紋。

  較高的男子費力扒開眼皮瞅了瞅,笑道:「這不是瓊玉閣阿寶嗎?瓊玉閣昨個夜裡被那丁家大小姐砸了場,今兒你不在閣裡好好收拾,怎的還在外面閒溜躂?就不怕老鴇羅媽媽抽你小子的皮?!」

  「托張爺的福,閣裡一早就收拾乾淨了,今晚還是照常開門迎客!」龜奴阿寶樂道。

  「嘿!此話當真?!」矮個兒的那個頓時眼睛一亮。

  「阿寶騙誰也不能騙徐爺您吶!」阿寶點頭哈腰。

  二位男子對視一眼,一臉喜色。

  高個的張爺又問道:「今晚可還是那位蒙面的花魁設擂?」

  阿寶一聽,忙搖頭道:「不瞞張爺您,今晚不是那位,換人了。」

  「啊?!」張徐二人滿臉失望。

  「二位爺,先別急!今晚的這位,聽說那摸樣兒長得比柳寒煙、豔無雙、月紅淚仨人加起來都標緻吶!」阿寶忙追了一句。

  「這話可當真?」二人同時驚喜呼道。

  「比針尖還真!」阿寶使勁點頭,又回頭瞄了一眼瓊玉閣大門,壓低幾分聲音道,「其實我也沒見過這位新來的姑娘長什麼樣,整個瓊玉閣就只有羅媽媽和那邊那個新來的龜奴見過,要不,我替二位爺喚他過來問問?」

  張爺和徐爺順著阿寶目光望去,只見瓊玉閣門前,一棵老榕樹蔭下,蹲著一個瘦了吧唧的小子,一身灰衣灰褲,頭上頂著一個歪歪龜奴帽,腰裡挎了一個粗布褡褳,褡褳邊都掃到了地上,正在那裡打盹,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前後亂點。

  「行!你喚他過來問問。」徐爺點頭。

  「行嘞!」阿寶哈腰應下,一溜煙跑了過去,不多時,又帶著那瘦龜奴跑了回來。

  二人定眼一看,只見這名龜奴,身形瘦的像筷子,眼睛細的像縫子,滿臉奉承笑臉,一見二人立即作揖道,「二位爺,小的阿金,給二位爺問好。」

  「你叫阿金?」張爺問道。

  「是,這位爺有什麼吩咐?」

  「聽說瓊玉閣今晚新來了一個姑娘……」

  張爺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見叫阿金的龜奴突然臉色一變,忙豎起一根手指放到嘴邊,低聲道,「噓,二位爺,小聲點!」

  張、徐二人頓時一愣。

  只見那阿金面色一沉,低聲向阿寶訓斥道,「阿寶!咱跟你說了多少遍,這事兒不能說,若是讓羅媽媽知道了,非扒了咱的皮不可!」

  阿寶一臉委屈:「阿金,這張爺和徐爺都不是外人,平日裡對阿寶很是照顧,我、我不能忘恩負義不是?」

  「這……」阿金眨了眨細眼,瞅了一眼阿寶,有些無奈道,「就這一次啊,絕沒下回!」

  「好好好!阿金你最好了!」阿寶樂道。

  張、徐二人聽的一頭霧水,不禁問道:「阿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阿寶湊上前幾步,小聲道:「二位爺,你們不知道,羅媽媽不讓咱們把新來姑娘的事兒說出去。」

  「這是為何?」徐爺奇道。

  只見那名叫阿金的龜奴神秘兮兮低聲道:「羅媽媽說了,這新來姑娘太美了,可不能像以前一樣隨隨便便就讓人看了去!今晚是這姑娘第一次亮相登場,來的客人起碼得是杭州城裡有頭有臉的才俊達貴才行,羅媽媽還說要親自寫帖子請人,只有那些收到帖子的爺今晚才能入閣!」

  張、徐二一聽,就老大不樂意。

  「啊呀,我說這羅媽媽也太不仗義了,平日我們兄弟倆可沒少照顧閣裡的生意,怎麼一有好處就把咱哥倆給忘了?」

  「誰說不是呢!」阿寶一臉義憤。

  徐爺眼珠子轉了轉,又問道:「我說阿金,阿寶說那新來的姑娘只有你見過,當真有那麼美?」

  「美?何止是美啊!」阿金細眼向上眯眯彎起,眉毛眼睛嘴巴都呈現出一種向上彎彎形,經典的色迷心竅模樣,「那簡直就是月宮裡的嫦娥下凡,天宮裡的仙女轉世,什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柳寒煙、豔無雙、月紅淚——咳,都不夠看!就人家姑娘那身條……嘖嘖,那臉蛋……嘖嘖,那眼睛……哎呦呦,往你身上這麼一瞅,啊呀咱的天老爺,准保你連魂都飛了!咱長這麼大,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小的就看了一眼,一閉眼滿腦袋都是那姑娘……唉,小的怕是要得那什麼相思病了!」

  說到這,阿金眉毛眼睛都耷拉了下來,一副相思入骨的難過模樣。

  再看那張、徐二人,聽阿金說到一半,眼睛都綠了,聽到最後,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

  「真有那麼美?」張爺吞了吞口水問道。

  「半字不帶假!」阿金使勁兒點頭。

  張、徐二人此時只覺心裡好似揣了二十五隻小耗子——百爪撓心,心癢難耐,恨不得現在就衝進瓊玉閣一觀美人真容。

  「咳咳,阿寶、阿金,你們能不能跟羅媽媽說說,讓咱們哥倆今晚也能入閣見見這美人?」徐爺搓手道。

  阿寶頓時一臉苦相:「我上哪兒說去啊?羅媽媽早就出門送帖子去了,啥時候能回來我也不知道啊!」

  「啊?那、那那那該如何是好?」張、徐二人抓耳撓腮。

  「啊呀,阿寶,幸虧你提醒,咱也要去送——」阿金好似突然想到什麼,猛的大叫一聲,可說了一半,又忽然沒聲了,抬眼瞅了張、徐二人一眼,嘿嘿一笑,邊退邊道,「二位爺先忙著,小的還有點事兒沒辦,先走一步。」

  說完,轉身就要跑。

  張、徐二人眼疾腳快,噌噌兩步上前將阿金攔下。

  「阿金,你要去送什麼?」張爺一臉詭異笑意。

  「沒、沒什麼。」阿金使勁兒搖頭。

  「是今晚的帖子?」徐爺挑眉。

  「不、不是!絕對不是!」阿金下意識遮住腰裡的粗布褡褳,步步後退。可這一晃身的功夫,卻恰好露出一個紅金相間的帖子角。

  張、徐二人互相對了一個眼色。

  「還說不是,帖子都掉出來了。」張爺一指地面。

  「啊?哪裡?!這可是給李府大公子的,可別弄壞了……」阿金忙低頭去尋,可地上空空如也,哪裡有什麼帖子。

  「原來是給李兄的。」徐爺笑眯眯道,「我兄弟二人與李府乃是世交,不如就讓我們帶給李兄好了。」

  「誒?」阿金猛的抬頭,雙手大搖,「那、那怎麼行!羅媽媽交待咱一定要親自送到……」

  「吧嗒」一錠銀子放在了阿金手上。

  「這天熱路遠的,阿金小哥也辛苦了,這點銀子就當我們哥倆請小哥喝杯涼茶。」徐爺一臉無害。

  「那……這……」阿金望著手上的銀子,又瞅了瞅張、徐二人,一臉為難,最後將目光移向了阿寶。

  張、徐二人也同時望向阿寶,眸光閃動。

  阿寶立即心領神會,忙上前勸道:「阿金你放心,張爺、徐爺的為人我最清楚,一定會幫你把帖子送到!」說完還一臉肯定點了點頭。

  張、徐二人也忙附和點頭。

  「那……好吧!」阿金一臉鄭重,小心翼翼從褡褳裡掏出一個燙金紅底的請帖,交到張爺手上,一本正經交待道,「二位爺一定要告訴李爺,今晚若想入閣,一定要拿著帖子來,一張帖子只許兩人入場,若是沒有帖子,那就連門都進不來了!」

  「好好好!」張爺喜笑顏開,「一定一定!」

  「不耽誤二位小哥了,先走一步!」徐爺一抱拳,就和張爺一道好似火燒屁股一般匆匆離去,生怕身後之人反應過來反悔收帖。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街口轉角處,剛剛還一臉憂色的阿金突然神色一變,消瘦身板一挺,雙手叉腰,提聲高呼:「都瞅清楚了沒有?」

  隨著這一聲招呼,頓時從街道各個旮旯角落裡冒出不少人來,個個都是龜奴打扮,斜跨褡褳,頭戴歪帽,瞅著這阿金是一臉崇拜,七嘴八舌嚷嚷起來。

  「哎呦,我說阿金,你可真有本事,平時咱們就算是說破嘴、跑斷腿也不見得能混上幾文賞錢,阿金你不過是隨便說了幾句,就能得這麼一大錠銀子的賞錢,真是厲害啊!」

  「就是、就是!」

  阿金神色一正,一揮手,氣鎮全場:「大家若是都按咱這法子去說,這點銀子不過是小意思!再問一遍,剛剛可都瞧清楚了?」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

  一眾龜奴你一言我一語開始總結要點。

  「就是一個先上去搭話,說閣裡來了新姑娘,可這姑娘長什麼樣,卻不清楚。」

  「然後再找另外一個,說是見過新來的姑娘,要把這姑娘誇的比天仙還漂亮。」

  「再說若想今晚入閣見這姑娘,就要有帖子。」

  「而羅媽媽交代帖子只能送給那些達官貴人。」

  「最後再不情不願的把帖子賣出去。」

  「怎麼樣?阿金,是不是這樣?」

  阿金邊聽邊點頭,一臉欣慰道:「沒錯,就是這麼回事兒!還有兩處要特別留意:其一,誇這姑娘的時候,一定要有多美就誇多美,把能用上的好詞全都用上,若問其它的,一概不知;其二,定要強調今晚這請帖十分難得,不是誰想要就能有的!賣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莫要讓他人瞧見。這兩點可都記下了?」

  「記下了!」眾龜奴齊聲高喝。

  阿金點點頭,伸長手臂一揮,頗有幾分兩軍對壘指揮大軍作戰的氣勢;「二人組一隊,現在出發,尋遍杭州城,瓊玉閣的生客熟客一個都不能放過,請到的人越多越好。額外賺到的銀子,三成歸你們!」

  「是!」眾龜奴精神抖擻,眾志成城,精氣神全滿出發。

  最後,空蕩蕩的瓊玉閣門前只剩阿金一人。

  只見這阿金長吁一口氣,從褡褳裡掏出剛收到的銀子,左看看,細眼眯成縫,又看看,嘴角彎成弧,有二詞可表:見錢眼開、財迷心竅。

  「咱今天果然是財運亨通財源廣進財氣滾滾形勢一片大好啊!哈哈哈……」

  「金、金爺?」一個聲音打斷了某人的銀子賞鑑感想。

  「嗯?」阿金立即將手中銀錠塞入褡褳,回頭一望來人,又是滿臉堆笑,「呦,是羅媽媽啊,媽媽有事兒?」

  來人一臉厚層脂粉,滿頭金釵亂搖,正是瓊玉閣的老鴇羅媽媽。

  羅媽媽看著阿金,兩隻小眼睛閃閃放光,就好似看著一個會走路的金錠子,笑得後槽牙都能看到三顆:「金虔大爺果然是高人啊,這法子我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出來啊!」

  阿金,自然就是假扮龜奴的金虔,抱拳咧笑道:「羅媽媽過獎了,這種彫蟲小技,怎能入媽媽這等老江湖的法眼?羅媽媽不見笑就好。」

  一副神態超然、高人做派。

  可暗地裡——

  嘖嘖,若不是某隻貓科動物說什麼要誘那採花飛賊上鉤,必要在最短時間裡將瓊玉閣一炮打響、名震江南,威懾杭州、還隨手一撇就把這爛攤子仍給了咱……唉,可嘆咱失眠整晚搜腸刮肚才從腦細胞裡摳出這「神秘營銷」的法子,若沒幾分效果,還真對不起咱這一圈一圈的黑眼暈!

  想咱這無薪休假還攤上熬夜加班的苦差事,真是慘無人道暗無天日剝奪人權!回去定要那讓貓兒給咱申請帶薪休假外加加班補助費,否則可就虧大了!

  (溫馨名詞解釋:「神秘營銷」主要是指在新產品尚未推向市場之前,先通過一定的傳播造勢,營造出一種神秘氛圍,使新產品提前具備銷售的潛力;而在新產品正式推向市場之初,再通過限時、限量、限價等多種形式,營造出一種稀缺效應,同時這種稀缺效應又能調動消費者的好奇心,並最終贏得市場的追捧。)

  羅媽媽聽到金虔所言,更是點頭哈腰,奉承話連連蹦出:「金爺說笑了,像金爺這般好用的法子,羅媽媽我莫說見過,就連聽也沒聽過啊!」

  「哪裡哪裡,若不是瓊玉閣人傑地靈,龜奴小廝個頂個的機靈過人,這法子也用不上啊!」金虔嘿嘿推託兩句,細眼四下一瞄,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進入正題,「羅媽媽,之前和您商量的,這賣帖子額外賺的銀子,三成給跑腿的龜奴,四成歸入瓊玉閣,餘下的三成——」

  「一文也少不了金爺您的!」羅媽媽大紅綢帕捂嘴,呵呵笑道。

  「羅媽媽果然守信,呵呵呵……」

  「金爺您過獎了,呵呵呵……」

  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兩張笑臉竟有八分相似。

  笑了一陣,只見羅媽媽神色一轉,厚重脂粉臉上又湧上一層憂色:「我說金爺,這消息都放出去了,可頂樓的那位……還是不肯換衣服啊……」

  「誒?還沒換啊?」金虔一張臉頓時苦成了一個肉包子。

  羅媽媽眼角眉角下滑,有氣無力點了點頭。

  金虔長嘆一口氣,向瓊玉閣大門走去:「咱去看看。」

  羅媽媽嘆氣跟上。

  「金爺,依媽媽我多年看人的眼力,像白五爺這等相貌出眾的江湖俠客,最是討厭他人將其比作女子樣貌,可、可這白五爺怎就答應了男扮女裝替冰姬扮花魁這種事兒?」羅媽媽一邊走,一邊將整晚都壓在心口的疑問道出。

  只見金虔猛然停住腳步,緩緩轉頭望向身後的老鴇,細眼嗖嗖外放綠光。

  「金爺?」羅媽媽一愣。

  「嘿嘿、嘿嘿嘿……」一串帶著黑色霧氣的笑聲從金虔嘴角縷縷溢出。

  「金、金金金爺?」羅媽媽不由往後倒退兩步,一臉懼色。

  「嘿嘿……佛曰:不可說、不可說~~」金虔細眼彎成兩個月牙絲,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搖頭擺腦煞有介事道。

  羅媽媽臉皮不由自主抽了一下。

  金虔轉身繼續前行,步速身形與適才相比毫無二致,但羅媽媽就是覺得此時這個「金爺」的頭頂似乎總是冒出一股一股莫名的黑色霧氣,令羅媽媽背後不禁陣陣發涼。

  這人莫不是就是那種江湖傳聞中練了什麼歪門邪道功夫的怪人?

  羅媽媽越是猜測,心裡越是害怕,腳步越發緩慢,二人距離愈來愈遠。

  而事實是,羅媽媽完全想歪了。

  金虔此時此地的詭異表現,萬全是因為沉浸在昨夜前半段銷魂、後半段瑰麗的回憶中。

  話說昨夜,白玉堂一聽這什麼萬無一失的妙法居然是讓自己扮女人,這小白鼠頓時就炸了毛,當場暴跳如雷,怒髮衝冠,抓人洩憤。

  金虔自是首當其衝,被抓了個正著,一個月前才買的新衣險些被扯爛了領子。

  幸虧丁氏兄弟還算有幾分仗義俠膽,眼疾手快拔刀相助將金虔從某隻炸毛耗子爪子中搶救回來,但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要知這錦毛鼠白玉堂在江湖上的名號絕不是浪得虛名,即便是丁氏雙俠同時出手,待把白玉堂點穴制住時,也是雙雙掛綵——丁兆蘭左眼被搗了個烏眼青,丁兆惠被踢掉了半顆槽牙,滋滋冒血,好不慘烈。

  之後,眾人便輪番上陣,用盡渾身解數開始勸解這小白鼠。

  丁兆蘭和顏查散是曉之以理,將白玉堂扮花魁的種種優勢、道理、緣由分析了個遍,可惜,白玉堂完全不買賬。

  丁兆惠走的是動之以情路線,稱白玉堂一介江湖風流俠客,怎可讓冰姬這等纖弱女子冒險如此云云,奈何,白五爺不屑一顧。

  丁月華倒是激靈,眼見三人都敗下陣來,就想了個激將法,陰陽怪氣含沙射影的說你堂堂陷空島五鼠之一的錦毛鼠竟然還不如一個娘們等等。無奈,平日裡最受不得激的小白鼠,今日卻是吃了定心丹一般,偏偏不中計。

  至於平日裡的嘴皮子速度最快、口才綜合戰鬥力第一的金虔,還未等湊到跟前,就被白玉堂一記火辣辣的兇狠目光射了回來,再沒膽子上前半步。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束手無策之際,竟是開封府御前四品護衛——號稱與那錦毛鼠白玉堂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的「御貓」展大人出場,說服了這油鹽不進的白耗子。

  至於這個說服方法——

  金虔只要一想起,就覺得渾身細胞開始莫名躁動,簡直比見了百兩黃金千兩白銀還亢奮。

  話說那時,眾人都拿白玉堂沒了轍,一屋子人都悶著頭犯了愁。

  一直靜靜坐在旁邊斂目沉寂的展昭,突然撩袍起身,神色肅然走到白玉堂面前。

  白玉堂那時是急敗壞,桃花眼紅絲滿佈,面色黑如鍋底,宛若白衣羅剎現形,脫口就是一串囂張叫喚:「臭貓!甭管你說什麼,白爺爺就是不幹!你若是條漢子,就解了白爺的穴,和白爺爺我大戰三百回合!」

  再看那展昭,清亮黑眸定定望著白玉堂,俊顏隱顯黯然,緩聲道:「白兄若當真不願,展某自不會強求。展某這便去杭州府衙請知府大人關閉杭州眾青樓妓院,再尋擒賊對策。」

  說罷,俐落轉身,邁步就朝屋外而去。

  那時,包括白玉堂在內,眾人皆愣住了。

  「南俠……」

  「展大人……」

  「展兄……」

  「貓兒!」最後一聲停住了展昭腳步。

  只見剛剛還怒火衝天的白玉堂,此時既不氣了,也不惱了,反倒是一臉怔怔問道:「你此話當真?」

  展昭回頭,神色坦蕩:「自是當真。」

  「你不想破案了?」

  「破案自是迫在眉睫。」

  「這案子若拖下去……」

  「破案並非僅有此法。」

  「那……貓兒你為何不像他人一般勸我……」

  展昭抱拳,黑爍眸子明澈見底:「數月以來,白兄助展某良多,展某已是感激不盡,如今又怎好逼迫白兄做這等為難之事?白兄放心,展某定會想到他法擒住那賊子。」

  「貓兒,你……」

  白玉堂雙眼緩緩睜大,風情無限的桃花眼眸中,波光瑩動,水色煙朦。

  展昭眸清若水,沁人心神,爽涼夜風拂過,素藍衣袂颯颯揚舞。

  一晚月明如水,一剪雪衣裁雲;

  一宵風游秋意,一藍松影凝華。

  朦朧月色下,白衣瓊美,藍衣靜逸,兩道身影對視而立,當真是:草長鶯飛,日月雙輝,風華絕代,千世無雙。

  「好!貓兒,白五爺我應下了!」突然,白玉堂綻然一笑,襯得滿堂華彩皆顯黯然。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驚詫萬分。

  「白兄,你……」展昭黑眸圓瞪,一臉訝異之色。

  「丁二,還不快把白五爺的穴解了?」白玉堂劍眉一挑,提聲呼道。

  丁兆惠躊躇半晌,這才小心翼翼上前解開白玉堂的穴道,又忙退到一側,生怕某隻不分輕重的耗子爪再招呼過來。

  只見白玉堂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活動了一番筋骨,環視一週眾人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唇角一勾,尋了一個位置坐下,給自己添了一杯茶,悠然道:「怎麼?五爺我都應下了,你們怎得還一副天塌了的模樣?」

  「五、五弟,你適才還死活不願,為何突然……」丁兆蘭滿臉疑惑。

  眾人也與丁兆蘭同一表情,定定望著白玉堂。

  「五爺我啊——」白玉堂端茶嘬了一口,挑眉望了展昭一眼,洋洋自得道,「就是要讓某隻臭貓欠五爺我一個大人情!」

  一片靜寂。

  眾人目光從白玉堂移向展昭,又從展昭轉回白玉堂,表情變得各有千秋。

  丁兆蘭望著白玉堂一臉無奈,丁兆惠暗翻白眼,丁月華杏眼滴溜溜亂轉。

  顏查散若有所思小聲嘀咕一句:「欲擒故縱……」

  而金虔的表情——則是從目瞪口呆變成眉眼帶笑最後變作雙頰緋紅、兩眼放光,背後陣陣黑霧呼呼騰起,盤旋黑洞漩渦……

  「金、金爺,你還好吧?!」老鴇羅媽媽的呼聲將金虔從粉紅瑰麗的回憶中驚醒。

  「啊?啊!咱好的很,好的不能再好了!嘿嘿嘿……」金虔臉皮抖抖,眼角斜彎,整個一個詭異非常。

  羅媽媽抹了抹頭頂的冷汗,小聲道:「既然白五爺已經答應了扮女裝做花魁,那——為何今兒折騰了一早上還是不肯換衣上裝啊?」

  「這個……」此言一出,金虔滿面詭異笑容頓時撤下,變作一副唉聲嘆氣的苦相,「唉,因為……因為白五爺最後又加了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就是……」

  金虔的話未出口,就聽一個比金虔聲音高出十倍的呼聲從樓頂傳出。

  「小金子,你這個花魁的貼身婢女怎麼還不來更衣?」

  「哎?」羅媽媽唰得一下望向金虔,雙眼瞪得像銅鈴,「貼、貼身婢女?」

  「哈、哈。」金虔乾笑兩聲,「咳,就是這個條件!」

  *

  推開頂樓冰姬閨房的房門,首先入眼的就是斜靠在太師椅上的白衣男子。

  雪衣無暇,容顏勝畫,劍眉入鬢,玉膚薄唇,桃花眼中清波流轉,風情何止萬千。

  可惜,此人眼中明目張膽的戲謔之色生生破壞了一幅好端端的美人圖。

  「小金子,你這貼身婢女委實不勝任,怎的都到了這會兒,還不更衣梳頭?」白玉堂摺扇慢搖,瞅著金虔慢條斯理道。

  金虔暗嘆一口氣,目光移向太師椅旁側茶桌四周端坐的四人身上。

  但見丁兆惠一臉無奈,丁月華挑眉聳肩,顏查散扶額嘆氣,冰姬微微搖頭,總而言之,皆是統一表情——無可奈何。

  金虔噌噌兩步來到顏查散身側,小聲問道:「展大人和丁大俠呢?」

  「和丁莊剛調來的十餘名好手出門探查地形去了。」顏查散回道。

  「白五爺還是……」金虔又瞄了一眼悠哉悠哉的白玉堂,「非要咱穿女裝扮婢女陪他不可?」

  顏查散點頭。

  「金校尉,實在不行,你就委屈一下……」丁兆惠捂著腫起來的腮幫子嘆氣道。

  「不成不成不成不成,絕對不成!」金虔一聽臉色頓時就綠了,雙手在面前搖的只能看見殘影,「昨晚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讓咱扮龜奴扮小廝扮嫖客扮侍從,怎麼都成,惟獨扮女人這條,咱是萬萬辦不到!」

  開、開什麼玩笑,讓咱穿女裝?這不是要咱的老命嗎!

  這女裝一上身,咱的女性身份豈不是立即曝光?!

  這可不比那醫仙、毒聖關門弟子的身份,那身份雖是凶險,但終歸還有幾分迴旋餘地。

  可若是讓他人知道咱是個母的……嘖嘖,別的不說,光欺君之罪這個大帽子就足夠咱腦袋掉個八九回了!

  絕對不能冒這個險!

  打定主意,金虔細眼一瞪,一副地下黨員決不妥協的英雄相:「沒得商量,咱堅決不扮女裝!」

  「小金子若是不扮,我也不扮了!」白玉堂啪一甩摺扇,笑得有恃無恐。

  顏查散和丁兆惠對視一眼,頓時也沒了轍。

  冰姬皺眉,欲言又止。

  丁月華瞅瞅這個,望望那個,挑眉斂目,垂首品茗,姿態優雅。

  「哎呀,五弟,既然你已經答應了南俠,又何必為難金校尉呢?」一個頗為無奈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只見二人並肩入室,一人身著月青短靠,一人一身素藍長衫,正是丁兆蘭和展昭。

  白玉堂一挑眉,勾起唇角道:「怎麼?白五爺我一個江湖人都能捨己查案,小金子好歹也算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為何不能以身作則?」

  一隻眼烏青的丁兆蘭頓時無言以對,望向身側的藍衣人。

  展昭眉頭緊鎖,黑爍眸子緩緩移向金虔。

  金虔一見,頓時後背汗毛逆勢而起,一個猛子扎到展昭身畔,吊著嗓子開嚎:「展大人明鑑啊!屬下對開封府對大宋那絕對是忠心耿耿毫無二心,只要展大人您一句話,咱是上刀山下火海鑽油鍋躺砧板跑閻羅招鬼神上天庭下地獄絕不眨一下眼皮,但惟獨扮女裝這……這這這……展大人,您也瞧見了,就咱這長相,扮成女人也不像啊!你看看,咱這眼睛,睜開還沒有門縫寬,這嘴巴,乾巴巴的盡掉皮,還有咱這身板,瘦的比街上的排骨強不了多少……」

  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自己的眼睛嘴唇前胸後背……

  展昭目光不由自主隨著金虔指指點點開始在金虔身上游移……清亮眸光逐漸變得朦朧……

  突然,只見展昭神色一動,驟然撇開目光,後腦勺對著金虔,沉聲喚了一聲:「金校尉!」

  「誒?」金虔說得正興起,突然被展昭這麼一喝,頓時一愣。

  「展某知道了,你不必多言。」

  「嗯哈?!」

  只見展昭深吸一口氣,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邁步走到白玉堂身前,肅聲道:「白兄是否非要一位官府中人扮成婢女陪在左右?」

  白玉堂眨眨眼,挑起眉梢:「臭貓你要作甚?」

  「若是白兄決意如此,展某……展某願替、替金校尉……扮成……婢女。」

  「噗!!」一束茶水噴泉從品茗的丁月華口中噴出。

  丁兆蘭腳下一滑,幸好下盤功夫紮實,又硬生生定住,丁兆惠刺溜一下從椅子上滑了下來。

  顏查散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咳,冰姬絕世容顏僵硬成石。

  白玉堂瞠目結舌,手裡的玉骨扇「啪嗒」一聲墜地,咕嚕嚕滾了好幾個轉。

  「臭、臭貓,你、你你剛剛說什麼?」白玉堂舌頭硬的好像灌了三斤鉛水。

  展昭微微垂首,面色緋紅,黑眸偏移,半晌才又道:「展某說,若是白兄決意如此,展某願意替……」

  「額的那個天照大神啊!」忽然,只見一個灰色身影飛速飈至展昭身側,如光似電,驚鴻幻影,令在座眾江湖高手為之汗顏。

  只見金虔臉色白中泛青,嘴皮子哆嗦不止:「展、展大人,您、您行行好,咱、咱還想多活兩年賺銀子呢!」

  一句話說得是上氣不接下氣。

  事實上,金虔現在只覺滿臉肌肉細胞以每秒三十八次的頻率抽動,腦中好似防空警報一般嗚嗚鳴響,心跳過速,腎臟衰竭,動脈靜脈呈不規則擴張趨勢。

  「金校尉,你……」展昭臉色微變。

  「展、展大人,您這招釜底抽薪背水一戰屬下算是服了,屬下自愧不如,屬、屬下這就去換女裝!」金虔滿臉汗珠如豆,一臉告饒道。

  「金校尉!」展昭一步上前攔住金虔,「展某已說願意……」

  「啊啊啊啊!!」金虔突然抱頭一陣高叫,五官都皺成一團,「展大人,您趕緊打消這個念頭吧!這、這光是想想,咱就覺著要折壽了啊!」說到這,金虔一貓腰,滴溜溜轉離展昭,直奔門口的老鴇,口中呼道,「羅媽媽,趕緊的,幫咱找幾件合身的衣服。」

  說完,也不顧羅媽媽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一把拉著羅媽媽奪門而去。身後僅留下一串破碎言語餘聲。

  「展大人扮女裝……若是傳到汴京……咱定會被吐沫噴死手帕砸死眼淚淹死……包大人……公孫先生……四大校尉……咱會被五馬分屍凌遲處死啊啊……人固有一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有死得其所有死無葬身之地……咱、咱豁出去了……」

  再看屋內,江湖上諸位叱吒一方的風雲人物,皆被這接二連三的突發事件驚得半晌沒回過神來。

  一室死寂。

  許久,顏查散清了清嗓子,道:「難為展大人了。」

  「是是是!南俠也不易啊!」

  「沒錯、沒錯!」

  丁氏兄弟齊聲附和。

  冰姬望了一眼展昭,垂首不語。

  白玉堂彎腰拾起摺扇,又呼呼啦啦搖了起來,桃花眼在展昭身上打了個轉,口中嘖嘖有聲。

  展昭望了一圈眾人,面色有些難看。

  「好了、好了,南俠過來坐,喝點茶潤潤嗓子。」丁兆惠把展昭拽到了丁月華身邊,將展昭按在座位上,「月華,還不快給南俠添水?」

  丁月華放下茶碗,掏出絲帕沾了沾嘴角,起身向展昭娉婷一拜:「金兄弟一介男子,想必是沒穿過女子衣裝,月華過去看看有沒有可幫忙之處。」

  說罷,轉身翩翩出門。

  「哎!月華!」丁兆惠瞪著丁月華的背影喊了兩聲,一臉恨鐵不成鋼,「這妹子,真是!」又朝展昭賠禮笑道,「我這妹子讓我兄弟二人寵壞了,南俠你莫怪。」

  「無妨。」展昭點頭回禮,望了一眼門口,端杯品茶。

  屋內靜了片刻。

  「咳、展大人,您喝的那杯茶,是顏某的……」顏查散乾咳兩聲。

  展昭端杯的手頓了頓,放下茶碗,推到顏查散面前:「抱歉。」說完,又從桌子中央茶盤裡端了一個新茶碗,移向嘴邊。

  「咳咳、南俠,那杯子裡還沒倒水呢。」丁兆蘭好心提醒。

  展昭手臂一僵,放下茶碗,推到茶桌中央。

  「抱歉。」

  言罷,便沒了聲響,端坐巍然不動。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好言語,便都靜靜坐在桌旁品茗。

  一時間,屋內只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喝水聲。

  半晌,就聽白玉堂悶笑一聲道:「也不知小金子扮成女子是什麼模樣?五爺我倒真想看看。」

  此言一出,屋內氣氛頓時活絡起來。

  「金校尉的長相,嘿,我可想不出來。」丁兆惠嘿嘿笑道。

  「或是、或是……還能過得去吧。」丁兆蘭明顯是給開封府留了幾分面子。

  「也許挺好看的。」冰姬輕笑。

  顏查散陪笑兩聲,清亮眸子悄悄移向身邊的藍衣侍衛。

  坐如鐘鼎,身直若松,薄唇微抿,劍眉輕蹙,斂去眸光的眼睫輕微顫動,喉結上下頻繁滾動。

  聯想適才展昭的失常舉動。

  ……展大人莫不是……是在緊張……為何?

  一個奇怪的疑惑浮現在顏查散的心底,久久未能散去。

  *

  瓊玉閣頂層,冰姬閨閣隔壁第三間房間裡,金虔瞅著堆在自己眼前一堆花花綠綠顏色豔麗的服飾,兩條眉毛一上一下頻繁交替,眼皮抖動不停。

  「羅、羅媽媽,你確定這些衣服能穿?」

  對面的羅媽媽一臉自得:「金爺,這每一件都是羅媽媽我為金爺精心挑選的,金爺你看看可還合心意?」

  「那還真要多謝羅媽媽了……」金虔抖著臉皮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精心挑選?就挑出這等的貨色?

  金虔抖著眼皮,伸出兩根手指夾起出一件。

  透明紗裙,大紅俗豔,前胸繡著一朵嫩綠色的牡丹花,透過裙子連對面羅媽媽一臉邀功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這這根本就是透視裝啊!

  甩到一邊,再拎起一件。

  鵝黃色,嗯,顏色還行,可、可這胸口也太低了吧,這一彎腰豈不是啥啥都露出去了?!

  太不和諧了!

  下一件——拜託,這只有肚兜吧……

  再下一件……這、這莫不是古代的那個情趣啥啥的……

  再再下一件……

  額的姥姥啊……

  金虔望向一臉諂笑的羅媽媽,一臉虛脫。

  這羅媽媽的審美情趣……也太超前了,咱實在是接受無能!

  「怎麼樣?金爺喜歡那件?」羅媽媽一臉期待。

  金虔抖了抖眉毛:「咳咳,羅媽媽,您有沒有……咳……那個正經一點的衣服?」

  「正經?」羅媽媽眨了眨小眼睛,臉上的厚重胭脂掉下幾粒,「金爺莫不是說笑,咱這瓊玉閣是何等地方,怎會有那種衣服?」

  「咱看閣裡姑娘平日在大廳裡穿的那些……不是還挺嚴實的……」

  「哦,金爺說的那是外衫。」羅媽媽恍然大悟,「外衫自然也有,不過那外衫都是寬袍大袖,看起來是挺正經的,其實就是用幾根帶子隨手繫住,隨便一解就開了,方便公子老爺們……嘿嘿,金爺你明白的。可是……那些外衫,若是白五爺穿還行,若是金爺你穿,可沒有這麼瘦的。金爺就是套上怕是也掛不住吧,若是走了兩步衣服就掉下來,豈不是更糟?」

  金虔抹了抹頭上的冷汗:「先拿來一件讓咱試試再說。」

  「哎,金爺你稍候。」羅媽媽忙出門去準備衣服。

  留在屋裡的金虔長呼一口氣,撓了撓腦袋,開始繞著屋子一圈一圈打轉,嘴裡嘀嘀咕咕碎碎唸唸好似唸經:

  「唉……剛剛被貓兒的驚人言論嚇的魂飛魄散,一時衝動……衝動是魔鬼衝動是魔鬼……嘖,罷了,若是讓那貓兒扮女裝……光想想就足夠讓人心力交瘁崩潰在即……」

  「問、問題是咱穿這女裝……這、這……咱一定要想個轍把這關蒙過去才好。」

  「嗯嗯,讓咱捋一捋思路先——咱現在是女扮男裝,一會兒要假裝男扮女裝,所以應該是女扮男裝的假男人要男扮女裝且要扮得像真的男扮女裝而不是女扮男裝的男扮女裝……」

  金虔一雙細眼裡開始畫蚊香。

  頭、頭有點暈啊……

  吸一口氣,繼續。

  「總之、總之就是要這女裝要扮的像男人!對,要醜!一定要醜!定要讓那白耗子斷了讓咱扮婢女的念頭!」

  想到這,金虔頓時寬心不少,鬆了口氣,尋了座坐下,抱著胳膊開始在心裡描繪自己扮女裝的「醜」態。

  可越想心裡越沒譜,越想心裡越是咚咚打鼓。

  自從咱來了這北宋,只穿過乞丐服小廝服皂吏服捕快服校尉服龜奴服……總之都是男裝,至於女裝——看是看過不少,但若說穿……嘖嘖……

  還有這梳髮扎髻,塗脂抹粉……若是在現代,咱還算耳熏目染有幾分間接經驗——可這千年之前北宋的髮型設計脂粉類型瓶瓶罐罐的……根本就是一竅不通,從何下手?!

  要不乾脆就只換衣服,不梳頭不化妝——不妥、不妥,若是咱這女性荷爾蒙被女裝一催發噗啦噗啦全散了出去,咱的女性身份豈不是就石破天驚暴了光。

  不妙!十分不妙!

  就在金虔一籌莫展之際,老鴇羅媽媽又抱了一堆衣服進來,身後還跟進一人。

  金虔一見來人,後腦勺頓時一陣發麻。

  「丁、丁小姐?」

  貓兒的未來老婆來作甚?

  只見丁月華款款蓮步進屋,四下一打量,望瞭望被金虔撇到一邊的紗衣,又瞅了瞅羅媽媽抱著的一堆外袍,朝羅媽媽一笑道:「羅媽媽放下衣服就先回去吧。」

  「啊?」羅媽媽一臉呆愣,不由望向金虔。

  金虔瞪著細眼望著丁月華,一臉狐疑。

  什、什麼情況,這丁小姐又要出什麼么蛾子?

  丁月華杏眼一轉,黑白分明的眸子朝金虔射出一道不容置疑的光芒。

  金虔趕忙向羅媽媽點點頭。

  羅媽媽立即明了,馬上放下衣服,出屋合門。

  屋內僅剩金虔和丁月華雙雙對視,丁月華一臉溫柔笑意,金虔一背瑟瑟寒涼。

  「丁小姐來此是……」金虔剛打哈哈說了半句,就被丁月華打斷。

  「金兄弟,」只見丁月華挑眉瞅著金虔,似笑非笑道,「你當真願意扮成女人?」

  「誒?」金虔頓時一怔。

  只見丁月華緩緩走到桌前,提起一件嫩綠色的外袍,眉梢挑高:「月華以為,扮女裝做餌者,白五哥一人足矣,不必再令他人涉險。」

  「哈?!」金虔細眼開始繃大。

  「五哥也委實有些任性,何必再累金兄弟做什麼婢女,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丁月華放下手中衣服,又望向金虔,「金兄弟以為如何?」

  金虔眨了一眼眼皮,又眨了一下眼皮,將丁月華前後所言所語連起來綜合一體會,總算是明白了。

  感情這丁大小姐和自己是統一戰線的戰友啊!

  金虔頓覺眼前之人宛若大神臨時,天使下凡,細眼中晶晶點點全是感動,口中高呼:「丁小姐高見啊!」

  「既然金兄弟也如此認為,那麼……」丁月華向前走了兩步,湊近金虔壓低聲音道,「若是你信得過月華,就讓月華幫你裝扮,定能讓他人——包括五哥在內,全絕了讓金兄弟扮女裝的念頭」

  說到這,丁月華秀美容顏上挑起一抹惡作笑容,咬著貝齒道,「我定要讓那鼻涕白一個人扮女裝做花魁接客!」

  「全憑丁小姐安排……」金虔垂首抱拳,心裡為隔壁的某隻鼠科動物默哀。

  俗話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白五爺,你十年前搶人吃食種下的仇債種子,今日大概是要開花結果了……

  *

  冰姬閨房內,眾人等金虔裝扮等得都有些心急。

  白玉堂玉骨扇敲著手掌,一下比一下急。

  丁兆惠頻頻望向門口,抓耳撓腮。

  丁兆蘭喝茶頻率明顯提高。

  冰姬也時不時瞄一瞄門口,身側的老鴇羅媽媽脖子都拉長了兩尺。

  顏查散表情最是鎮定,但目光總是悄悄移向身側的展昭,眼中疑惑之色愈發加重。

  而展昭,依舊是剛剛那副坐姿,絲毫未動半分,斂目微垂首,只是放在膝上的雙手漸漸緊握成拳。

  突然,門口響起細碎腳步聲,眾人一聽,頓時都來了精神,皆瞪著眼珠子盯著門口,生怕錯過半分。

  唯有展昭,毫無所動。

  但一旁的顏查散看得清楚,展昭手背突然爆出兩根青筋。

  只見一抹窈窕影子映在門口地面,看那倒影,真是楊柳細腰、伶仃弱態,一動宛若風拂柳,邁步尤伴羞雲風。

  眾人不由自主都嚥了嚥口水。

  顏查散開始覺得周身溫度似有上升,至於高溫的源頭——

  目光默默轉向身側的藍影——還是原來的低頭垂目姿勢,連瞄都不瞄門口一眼,只是……

  展大人的耳朵怎麼好像、好像有點紅?

  是錯覺吧!

  顏查散收回目光,又將注意力移向門口的身影。

  只見一抹裙角一步跨入,嗆鼻濃香毫無預兆充斥全屋,消瘦身影豁然闖入眾人眼簾,彎腰福身,嗓音好似捏著脖子的公鴨:「奴家見過各位公子~」

  「噗……」丁兆蘭一口茶水沒含住,灑灑噴出,比起自家胞妹之前那一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丁兆惠一個後仰,哐噹一聲從椅子上栽了一個四仰八叉。

  冰姬美目圓瞪,櫻口半開,臉皮微微抖動。

  白玉堂的摺扇第二次跌到了地上,差點摔個骨斷扇亡。

  羅媽媽一陣眩暈,趕忙扶住身邊的牆壁。

  顏查散倒吸一口涼氣,只覺眼前一片色彩繽紛的花蛾子呼嘯而過。

  眼前之人,腳上一雙金黃絲繡花鞋,身穿翠綠繁花羅裙,上罩玫紅蝴蝶寬袖衣,也不知是衣服太大還是腰太細,在腰裡纏了十五六圈的豔藍腰帶,從上到下纏得像個色彩斑斕的花粽子;往頭上看,頂梳雙團丫鬟髻,一邊插著豔紅牡丹花,一邊別著青綠翡翠簪,大紅大綠,俗不可耐;往臉上看,面若塗油光亮亮,細眼眯縫不見光,兩道粗眉沖髮髻,面頰一雙紅二團,雙唇好似飲血染,只看一眼驚慌亂。

  真是:月食現世,飛雁撞牆,游魚嗆水,百花凋殘。

  「哎呦呦,我的乖乖,可嚇死媽媽我這把老骨頭了!」羅媽媽撫著胸口直倒氣。

  冰姬神色恢復正常,垂首掩面,雙肩抖動。

  丁兆惠從地上爬起身,忙喝了兩口茶水順氣。

  丁兆蘭乾咳兩聲,本想說什麼,想了想,又憋了回去。

  白玉堂指著金虔的手指,哆嗦的好似得了帕金森。

  顏查散喘了兩口氣,才壓下心頭驚悸,目光再轉向身旁之人。

  只見展昭雙眼圓瞪一動也不動盯著金虔,黑眸中波光流閃,片刻,長睫緩緩垂下,斂去眸中光亮,唇角勾起一抹淡沒弧度。

  不知為何……顏查散只看了一眼,就突然覺得從心底澀澀發苦。

  「如何?」丁月華走了進來,環視一週,杏眸中閃過一絲得逞光芒,瞬間,臉色又變作黯然,滿面愧然道,「月華幫金兄弟試了好幾件衣服,換了好幾個髮髻,就這一身還算能看的過去……唉,月華盡力了,可、可……唉……」

  一聲哀嘆,嘆出無限哀怨。

  「咳咳……」丁兆蘭乾咳兩聲,望向白玉堂,「五弟,依我看,金校尉這貼身婢女可有可無,要不……還是算了吧。」

  「是啊五弟!這男扮女裝的事兒,還是要有點天分的。」丁兆惠使勁兒點頭。

  冰姬也抬頭,鶯聲道:「白五俠,金校尉這……還望三思。」

  白玉堂眼角瞄了一眼金虔,臉皮抖個不停,嘴裡還堅持死鴨子嘴硬:「五爺我看,還、還算、還算能看過眼……」

  話音未落,就見一旁的老鴇羅媽媽「撲通」一聲跪坐在地,開始大聲嚎哭:「金爺這模樣,這、這就是要砸瓊玉閣的招牌啊!天哪!這可讓人家咋個活啊……」大紅帕子左一把鼻涕右一把眼淚,滿臉脂粉被沖得一道深一道淺,哭的那叫一個傷心欲絕、慘不忍睹。

  眾人目光移向白玉堂。

  白玉堂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向金虔射向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兇狠眼神,咬牙道:「好了好了,大不了就不讓小金子做婢女,做……做貼身小廝,這行了吧?!」

  「多謝五爺!多謝五爺啊!」羅媽媽開始千恩萬謝。

  眾人皆鬆了口氣。

  顏查散也鬆了口氣,再望一眼展昭。

  只見展昭又變作那副坐如鐘鼎的老僧入定模樣。

  再看金虔,一聽白玉堂所言,頓時喜上眉梢,滿臉油光鋥光瓦亮,從懷裡抽出一根大紅帕子,上前就往白玉堂身上甩:「哎呦,還是白五爺識大體啊~」

  白玉堂驚得從太師椅上一蹦三尺高,騰騰後退數步,滿臉肉皮亂竄:「小、小金子,你、你還是先把這身衣服換了吧!」

  「好嘞!」金虔咧嘴一笑,露出十八顆牙齒,扭頭提著裙子箭步如飛大步流星嗖嗖奔了出去。

  眾人皆是扶額搖頭。

  丁月華杏眼帶笑,唇角笑意滿滿,蓮步移到白玉堂身前,柔聲似水:「五哥可否更衣上裝了?」

  白玉堂俊臉不受控制猛烈一抽,環視一週。

  只見眾人皆是一副滿眼閃光、期待萬分的模樣。

  「換、換就換,我錦毛鼠白玉堂一言九鼎,絕不會食言!」白玉堂一仰頭,氣概萬千道。

  可惜那眉頭的不規則抽動略略有礙觀瞻。

  丁月華燦然一笑,指揮道:「好!羅媽媽,準備衣服。」

  羅媽媽應了一聲,忙跑了出去。

  丁月華又朝一旁的冰姬道,「冰姬姑娘可願幫忙?」

  「冰姬卻之不恭。」冰姬起身輕輕一笑。

  「這種事兒,怎麼能少得了我!」丁兆惠磨拳擦掌躍躍欲試。

  「對,我們也留下幫忙。」丁兆蘭點頭。

  顏查散起身,想了想,又向身側的展昭問道:「展大人,不如我們也留下搭把手。」

  展昭點頭:「也好。」

  「好什麼好!」白玉堂終於繃不住了,開始炸毛叫囂,「都給我出去,誰也不准留下!五爺我一個人就行!」

  「五哥此言差矣,姑娘家的衣服你可會穿?頭髮你可會梳?胭脂你可會擦?」丁月華一臉不讚同,「還是留我和冰姬姑娘在這幫忙比較好。」

  「是啊五弟,你如今扮的可是花魁,半點馬虎不得,月華和冰姬姑娘又是兩個女娃,幫你穿衣什麼的都不方便,我們兄弟倆留下幫忙也是應該。」丁兆蘭一本正經。

  「沒錯、沒錯。」丁兆惠一臉壞笑。

  白玉堂眼皮狂跳,嘴巴開合數次也不知該用什麼詞反駁,最後瞪向顏查散和展昭,怒聲喝道:「你、你們兩個出去!」

  顏查散一臉無辜:「顏某還是留下打個下手什麼的比較妥當吧。」

  「臭貓,你、你出去!」白玉堂幾乎暴跳如雷。

  展昭一愣:「為何展某……」

  「展昭,你要是不出去,五爺我就不幹了!」小白鼠的叫囂直衝九霄。

  展昭皺眉,望了一臉決不妥協的小白鼠一眼,嘆了口氣:「既然如此,展某先行告退,有勞諸位了。」

  「沒事、沒事,南俠你就放心吧!包在我們身上。」丁兆惠拍著胸口保證。

  眾人齊齊點頭。

  展昭抱拳頷首,轉身出門,持劍直身而立。

  不多時,就見老鴇羅媽媽抱著一大摞衣服衝進屋子。

  屋內頓時一陣嘈雜。

  「這件!這件好!」

  「都不錯。」

  「月華以為這件比較適合五哥。」

  「冰姬也覺得。」

  「顏某……」

  「都閉嘴,我自己挑!」

  一抹清暖笑意浮上展昭俊朗面容。

  直到,一陣熟悉的輕巧零碎腳步聲傳來。

  *

  當金虔頂著「大功告成萬事大吉形勢一片大好」的璀璨光環歸來時,意外的發現冰姬閨房緊閉,只有展昭一人直直立在門外,好似……好似一個木樁子……

  咳咳,就算是木樁子,展大人這木樁子也是玉樹臨風的木樁子。

  「展、展大人,您這是?」金虔瞪著細眼莫名問道。

  展昭並未看金虔一眼,僅是平靜回道:「白兄正在屋內更衣。」

  「真的!」金虔頓時細眼放光,眉毛高挑,一伸手就要推門衝進去。

  一隻胳膊攔在金虔面前。

  「……此時進去怕是不妥……」展昭道。

  「誒?」金虔一愣,立即像壁虎一樣吧把耳朵貼在門板上一聽。

  果然裡面傳出的聲音,頗有些令人浮想聯翩。

  「五哥,衣服換好了嗎?」

  「催什麼催!丁二,你手放哪裡?丁大,你把那件肚兜給我扔了,五爺我死也不會穿的!」

  「咳咳!」金虔收回耳朵,乾咳兩聲,「的確是不妥啊……」

  說罷,二人就靜了下來。

  門內,時不時傳來幾聲意義不明的聲響。

  門外,一藍一灰兩道身影悄無聲息,分隔而立,中間的距離可以插進三個半白玉堂。

  難受,很難受!

  金虔只覺鼻子開始呼吸困難,胸口好似被糊了一塊爛地瓜,又黏又悶。

  不行,這空氣太緊張了,咱要想辦法活躍一下氣氛。

  「咳,那個……展大人,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可好?」

  「好。」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他們呢?」

  「也好。」

  「李捕頭黃班頭孟牢頭他們……」

  「都好。」

  金虔乾嚥兩口唾沫,搓了搓身上雄起的雞皮疙瘩。

  為、為啥覺得溫度有下降趨勢?

  莫不是這貓兒又在散發冷氣?

  金虔悄悄轉動眼珠子,瞄了一眼。

  可……看這貓兒的臉色正常、表情正常,語氣正常,站姿正常,沒有一處不正常……

  不對!所謂的全都正常根本就是反常!

  不問咱的武功進展、不問咱的馬步修行,不問咱何時回開封府……

  語氣平淡、表情平淡、臉色平淡——好似、好似咱和那路邊的石頭河邊的草樹大道上的甲乙丙丁沒什麼兩樣。

  金虔只覺之前在大廳那種渾身冰涼、腦袋發懵的不妙症狀有再現趨勢。

  「展、展大人您可還好?」待金虔回過神來時,這句話已經脫口而出。

  展昭身形一頓:「……好。」

  「展大人您真的沒事?」金虔瞪著細眼,湊近了幾步。

  展昭身形一動,瞬間又與金虔拉開距離。

  一口涼氣堵在金虔嗓子眼,金虔只覺腦袋嗡的一下,精神動力頓時散了個乾淨,軟塌塌縮到了一邊。

  咱、咱明白了……展大人連看也不願看咱一眼,話也不願多說一句,就、就連和咱靠近一點都覺得難受……

  種種跡象都表明——咱、咱定是被嫌棄了……想咱好不容易才和開封府的首席偶像搭上關係,原本是錢途光明萬事大吉,為啥突然、突然就、就變成了這般?為啥啊為啥啊為啥啊(無限循環中)……

  一朵黑漆漆,烏壓壓的黑雲浮現在金虔頭頂,雲層裡還劈裡啪啦亮著閃電。

  一片死寂。

  屋內傳出的紛雜吵鬧聲在寂靜的廊道內分外刺耳。

  黑爍眸子漸漸移向一旁的無精打采的瘦弱身影,劍眉微微一皺,緊了緊手中的巨闕寶劍,壓著嗓子道出一句:「金校尉,你莫要太在意。」

  「誒?」金虔扭頭望向展昭,一臉莫名。

  展昭忙撤回目光,繼續道,「劍有長短,人無完人,就算有不擅長之事,也是自然,你莫要放在心上。」

  金虔眉毛皺成一團,將展昭這一番回味悠長意境深刻的演說前後回味了數遍,也沒明白展昭在說什麼。

  「展大人的意思是……」

  「金校尉扮女裝固然不如白兄,但……金校尉尚有他人無法企及之處……」

  「嗯哈?!」金虔細眼驟然瞪大,下巴卡啦一下掉了兩個滑扣。

  難、難道這貓兒以為咱是因剛剛扮女裝被眾人笑話而意志消沉,現在是在……安慰咱?!

  慢著!莫不是……莫不是適才咱的裝扮視覺衝擊力太過驚人,所以嚇到了這貓科動物,所以才對咱退避三舍!

  不對啊!貓兒這詭異的症狀好似半個多月前在開封府就有了苗頭……

  啊呀呀,到底是咋回事兒啊啊?!

  金虔只覺自己的腦細胞都要爆炸了。

  展昭望了一眼表情明顯愈發萎靡的金虔,劍眉更緊,黑爍眸子晃了幾晃,又幹巴巴擠出一句:「展某覺得……金校尉扮成女子……也、也並非如此不堪,尚、尚……」

  說了一半,竟是沒了形容詞,頓了頓,又擠出一句比較有氣勢的:「金校尉你堂堂七尺男兒,何必為這等小事介懷!」

  展大人啊,咱倆的思考回路似乎不在一個路線上吧!

  金虔皺著鼻子,一臉哭笑不得,只能硬著頭皮抱拳高呼:「是!屬下明白,屬下多謝展大人教誨。」

  展昭星眸裡劃過一絲安意,又扭頭繼續做風流倜儻的木樁子。

  又恢復原狀了……

  金虔心中嘆氣。

  幸好,此次這種氣氛詭異的安靜未能持續很長時間。

  不多時,就聽屋內傳來一聲驚呼。

  「啊呀呀,五哥你真是天生麗質國色天香啊!」正是丁月華的聲音。

  冰姬的聲音緊隨其後:「冰姬自愧不如。」

  羅媽媽驚喜大叫:「我的姥姥誒,我的姥姥誒!」

  白玉堂怒喝瞬間響起:「丁二,你、你你你吞什麼口水?甭想狡辯,五爺我聽到了!」

  一陣乒乒乓乓亂響。

  門扇呼啦一下被人推開,兩人從門裡衝了出來,正是丁兆蘭、丁兆惠二人。

  「如何?」展昭上前,一臉正色。

  「怎麼樣?怎麼樣?」金虔滿眼放光,好似被打了雞血。

  丁兆蘭一臉震驚:「驚為天人。」

  丁兆惠吹著口哨:「美若天仙。」

  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世間難求!」

  金虔一臉激動,貓腰就要往裡沖,不料突然一陣勁風襲過,將門扇狠狠關住。

  「臭貓!小金子!你們倆誰也不許進來!」

  「誒?這……」金虔皺眉疑惑。

  展昭也是一臉怔然。

  「五弟面皮還挺薄……」丁兆蘭失笑。

  丁兆惠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模樣是不錯,就是身材,那前面也太……啊!有了!」

  只見丁兆惠不知想起了什麼,咧嘴嘿嘿一樂,腳下生風,一竄身就不見了人影,不過片刻,又奔了回來,手裡還擎著兩個物件。

  「有了這,絕對天衣無縫!」丁兆惠一臉猥瑣奸笑。

  丁兆蘭一臉贊同:「二弟果然高明。」

  展昭望了一眼,扭頭乾咳一聲。

  金虔臉皮開始不規則抽搐。

  丁兆惠手裡拿著的,又白又圓,又軟又香,正是飯桌必備飲食佳品,白胖胖發麵饅頭兩個。

  但見丁兆惠一腳踹開房門衝了進去,嘴裡還高聲叫喚:「五弟、五弟,把這兩個饅頭塞到你胸前……」

  「滾!!」一聲響徹雲霄的怒喝掀頂而出。

  又是一陣乒乒乓乓。

  一個身影踉蹌奔了出來,扶著外牆肩膀劇烈抽動不止。

  「顏兄,你還好吧?」金虔問道。

  「多、多謝金兄掛念,顏、顏某還……還……」顏查散臉色通紅,眼角水光清晰可見,一邊擺手一邊費力隱忍笑意。

  丁兆蘭扭頭悶笑。

  展昭以拳遮口,頻頻乾咳。

  金虔眯著眼,彎著嘴,踮著腳尖伸著脖子望眼欲穿瞪著門扇後,心焦難耐。

  國色天香小白鼠一隻+丁玉華和冰姬整體造型塑造+兩個份量十足的大饅頭……

  咳咳,好吧,最後一條可以忽略。

  到底能打造出怎樣一個傾國傾城的絕色花魁……啊啊啊!死白耗子,就讓咱看一眼過個眼癮咱就死也瞑目含笑九泉了啊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3 07:50 AM

採花案 第五回 一舞傾城江南醉 落地仙子也悲催

   華燈初上,皓月銀輝灑在杭州城片片屋脊之上,掠起點點流光。

  四通八達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攢動,做小買賣的,遊街逛市的,絡繹不絕,這杭州夜市的熱鬧,比起東京汴梁也毫不遜色。

  杭州第一青樓瓊玉閣門前,此時是人山人海,填街塞巷。一眼望去,全是烏烏壓壓的人腦袋,少說也聚集了上百名尋歡客,個個喜氣盈盈,滿臉激動,如同撿到寶一般,每人手裡都舉著一張紅金相間的帖子,準備排隊入閣。

  瓊玉閣當家老鴇羅媽媽站在大門口,手裡搖著大紅綢帕,眼睛樂得只剩兩條細縫,嘴裡吆喝不斷:「諸位爺,甭急、甭急,離花魁登台還有好一陣呢!只要有帖子的都能入閣,慢慢來、慢慢來!」

  「這位媽媽,若是沒有帖子,今夜可否入閣?」一個清亮悅耳的聲音從羅媽媽身側冒出。

  羅媽媽笑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隨手甩了甩了帕子,一串已經說了不下百遍的詞順嘴溜出:「哎呦,這位爺,今兒我這瓊玉閣只招待有帖子的貴客,您若是沒收到帖子,就勞煩明兒再來吧。」

  「可否通融一下?」

  羅媽媽眉梢一挑,一臉不耐煩扭頭瞪向來人:「哎呦,這可通融不了……」

  話說了一半,卻沒了聲響。

  只見羅媽媽雙眼繃得滴溜溜圓,滿臉濃妝胭脂花粉隨著抖動肌肉唰唰往下掉。

  對面之人一抱拳,微微垂首,面色微紅道:「煩請媽媽通融一二。」

  但見此人,一身青色錦衣,綴玉腰帶,髮若墨,眉若黛,眸似水,唇點櫻,纖細身形,竟是一位唇紅齒白的美貌少年。

  「這、這……」羅媽媽的老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扭捏,「這位公子,真是不能通融。」

  「當真不行?」少年纖眉毛緊緊皺起,一雙水眸可憐兮兮望著羅媽媽。

  羅媽媽只覺心裡好似被什麼攪了一般,難受的緊,剛想鬆口,可一看周圍眾人目光兇狠的模樣,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轉了話頭,使勁兒搖頭道:「不能通融!」

  週遭眾尋歡客被這少年耽誤了不少時間,此時早已不耐煩了,一個賽一個吵嚷起來。

  「沒帖子的靠邊站,別耽誤大爺我找樂子!」

  「對對對,趕緊讓開,讓開!」

  少年四下一望,長嘆了一口氣,垂頭喪氣退出人群。

  「公子,既然咱們沒法兒進去,不如還是回去吧。」一個黑衣勁裝,腰佩闊刀,侍從裝扮的青年上前一步,堆起一臉嬉皮笑紋道,看樣子似乎對自家公子被拒門外十分高興。

  少年定定盯著瓊玉閣門前的人群,一臉堅定搖了搖頭。

  黑衣青年一臉無奈,又轉頭向身後街角呼道,「莫兄,你還不來勸勸公子?」

  另一名相同裝扮、面容冷漠的黑衣男子從街角陰影裡走出,抱拳道:「公子,請回。」

  美貌少年,自然就是當朝孝義王爺的范鎔鏵,聞言卻是緊皺眉頭,定聲道:「不行,今日我非要進去不可!」

  「唉——」邵問一臉暗嘆一口氣,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在范鎔鏵耳邊道,「王爺你是何等身份,怎可來這種地方,若是讓皇上和太后知道了,那天可都要塌了!」說到這,又轉頭瞅向莫言,一個勁兒的擠眉弄眼。

  莫言冷著一張臉,皺眉道:「公子,的確不妥。」

  「不行,我今天非去不可!」范鎔鏵臉色一沉,「我不放心小金。」

  邵問與莫言對視一眼,二人皆是一臉無奈。

  「公子,丁小姐護送那個叫什麼冰姬的花魁回莊的時候不是說了嗎,金校尉留在瓊玉閣是為了查案,公子你又何必……」邵問搖頭。

  范鎔鏵搖頭:「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更擔心!」

  「我說公子啊!」邵問長嘆一口氣,「丁氏雙俠率丁莊一眾好手在瓊玉閣周圍設下天羅地網,閣內還有展大人、顏公子接應,扮花魁作餌的是武藝高強的錦毛鼠白玉堂,金校尉不過是扮作花魁身側的貼身小廝罷了,身邊高手林立,危險全無,有何擔心之處?」

  「開封府展大人在,定然無妨。」莫言也難得開口附和道。

  「展大人在又如何?!」范鎔鏵一臉緊張絲毫未見消去,反倒有加重之色,水眸瞪向莫言邵問二人,憂心忡忡問道:「小金扮做花魁身邊的貼身小廝,那可是招呼客人的營生,若是遇上了難纏的嫖客,讓小金陪酒怎麼辦?」

  「誒?」邵問一愣,莫言身形一頓。

  「若是遇上有什麼特殊嗜好的嫖客,佔小金的便宜怎麼辦?」

  「哈?」邵問眉梢一抽,莫言手指一抽。

  「若是那些青樓的姑娘看上小金,小金又怎是那些風月場上老手的對手,小金若是、若是吃了虧怎麼辦?」

  邵問臉皮開始抽動,莫言身形僵硬。

  「還有那個什麼白玉堂的,之前在開封府裡就對小金虎視眈眈、意圖不軌……難保他不會趁此良機對小金……」

  「咳咳、咳咳……」邵問乾咳撕心裂肺,莫言臉色沉冷,額角青筋突突亂跳。

  「若是那窮兇殘極色迷心竅的採花賊看上了小金,對小金下毒手怎麼辦?!」

  「慢、慢著!」邵問一臉哭笑不得,「公子,金校尉乃是男子,怎可能……公子?公子!」

  可范小王爺似是根本沒聽到邵問的呼聲,仍舊沉浸在「小金被害臆想」中,兩條纖眉皺成一個疙瘩,面色愈發慘白:「男子又如何?如今這世道……不成、不成!越想越凶險!我今日一定要去瓊玉閣保護小金!」

  邵問頓時滿頭黑線:「王爺,金校尉此去乃是為了查案,我等去插一腳,怕是不妥吧!」

  「我自然不會打擾展大哥和小金辦案,」范鎔鏵一臉不容妥協,「我此行是暗中保護。」

  邵問只覺一個頭兩個大,忙向莫言甩白眼。

  莫言雙唇緊抿,半晌,才蹦出幾個字:「王爺不會武功,無法幫手。」

  「對對對!王爺,開封府的案子都不尋常,王爺安危要緊,還是莫要涉險為好!」邵問急忙接口道。

  范鎔鏵望向二人,一臉信任:「不是有莫侍衛和邵侍衛在麼?」

  邵問扶額無言,莫言依舊面無表情,可惜一抽一抽的手指洩露了情緒。

  「可是……沒有邀貼……」范鎔鏵皺眉想了想,突然雙眼一亮,扭頭望向邵問,正色道,「邵侍衛,你去偷一張。」

  「我?」邵問指著自己鼻子尖,下巴下滑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位置,「偷、偷偷、偷?!」

  「要不怎麼辦?」范鎔鏵鼓著腮幫子,沉臉道,「丁大哥、丁二哥一口咬死就是不給肯我帖子,這帖子又如此搶手,自然也不會有人割愛賣給我,所以只能去偷了。」

  「不、不是吧,王爺,屬下大小也算是大內侍衛武功排名前五的高手,怎能做這等雞鳴狗盜之事?」邵問苦著臉呼道。

  「要不讓莫侍衛去?」范鎔鏵眨眨眼。

  莫言雙眼一眯,兩道利劍一般的冷光直射邵問面門。

  邵問被瞪得渾身一個寒顫,忙搖頭道:「得,還是我去吧……」

  說罷,就耷拉著腦袋,塌著肩膀一搖一晃走出小巷,一邊走一邊嘴裡還嘀咕:「為啥每次我都是和大內侍衛武功排名第一的莫言一塊出門?真是流年不利啊!」

  *

  而被范小王爺擔憂不已的金虔,此時正蹲在在瓊玉閣正廳擂台後方角落裡,泛著綠光的細眼四下掃射飛瞄,嘴角勾的笑紋可以夾死好幾打蚊子。

  「八十……九十……一百、一百零五、零六——哇,已經有一百一十三個人啦!」金虔吸吸鼻子,腦袋裡的算盤珠子劈裡啪啦聲聲作響,「每張帖子以最低價十兩計算,目前已有一千一百三十兩入賬,其中三成是咱的提成,咱至少賺了三百三十九兩,約合咱在開封府辛辛苦苦打工六年三個月零七天的俸祿!哎呀呀,這紅燈區果然是低投入高利潤的賺錢不二寶地啊!」

  「阿金?」端著水果盤路過的龜奴阿寶一臉驚訝,問道,「你怎麼在這蹲著,還不去伺候花魁梳妝打扮?」

  金虔眉腳一跳,扭頭望向阿寶,乾笑道:「花魁不用咱伺候……」

  「哎?為啥?你不是花魁的貼身小廝嗎?」阿寶問道。

  「這個……另有安排、另有安排……」金虔嘴裡隨口烏拉了幾句,繼續扭頭計算入場人數,心裡也是一個勁兒犯嘀咕:

  說也怪了,自從那小白鼠換了花魁裝扮,就把咱和貓兒列為嚴打對象,誰都能進屋一睹「鼠」容,惟獨不讓咱和貓兒進去,還放話出來,說什麼若是誰敢放我倆進去,他就撂挑子不幹了。

  唉……結果現在所有知情人裡面,只有咱和貓兒沒見過小白鼠的花魁裝扮。

  難道說——該不是……那小白鼠害羞……

  呸呸呸,那白耗子的臉皮厚的堪比城牆拐彎加鐵板,怎麼可能?!

  何況他遲早都要登台亮相,有什麼可害羞的?

  真是——耗子的心思,海底針啊!

  阿寶四下望瞭望,也蹲到金虔身邊,把手裡的果盤放到地上,紅著臉小聲道:「阿金,這、這個新花魁當真有你說的那麼美?」

  金虔扭頭望了一眼阿寶,挑眉樂道:「怎麼?你小子連人都沒見到就春心萌動了?」

  「不、不是。」阿寶忙擺手道,「是閣裡的大家都好奇的很,這眼瞅就要登台了,除了這花魁叫白牡丹,連這花魁長什麼樣、從哪裡來我們都不知道,到時候客人問起來,我們可咋回話啊?」

  「這個嘛~」金虔摸著下巴想了想,挑起細眼笑道,「阿寶,這花魁的身份可不簡單,整個閣裡除了羅媽媽,就只有咱最清楚她的來歷,不過,羅媽媽可交待了,決不能隨隨便便說出去……」

  說到這,金虔眼皮開始三快一慢頻繁眨動。

  「我明白、我明白!」阿寶忙不迭點頭,又四下望了望,壓低聲音道,「只要阿金你少少透露一小點,羅媽媽絕不會知道!至於這好處嘛,阿金你儘管放心,阿寶我絕不會虧待你!」

  「有阿寶哥這句話就成!咱新來乍到,人面又生、地面又不熟,好多熟客都不認識,到時候還請阿寶哥多多引薦幾位,咱也好盡快站穩腳跟啊!」金虔眯著細眼,一臉奉承道。

  「包在我身上!」阿寶拍了拍胸脯。

  就在二人說話這陣,瓊玉閣邀請的諸位貴客差不多已經到齊。羅媽媽搖著蘿蔔腰,甩著綢緞帕來到擂台正前方,朝大廳、雅座,上下左右一一福身行禮後,清了清嗓子,提聲喊道:「諸位老爺、公子、少爺、大爺,今兒蒙諸位賞臉能來咱們瓊玉閣,實在是令咱們瓊玉閣蓬蓽生輝啊!不過諸位爺今兒也確實來著了,今晚登台的這位姑娘,姓白名牡丹,可是一位絕頂的美人,諸位若是……」

  羅媽媽的開場白剛說了一半,那邊就有猴急的客人不耐煩吼了一嗓子:「好了,羅媽媽,幹嘛那麼多廢話,趕緊讓美人出來見見大夥,俺們可都等不及啦!」

  此言一出,廳內立即響起一片附和起鬨之聲。

  羅媽媽一甩帕子,扭著腰笑道:「哎呦呦,瞧我這不長眼色的,讓諸位爺等急了。好嘞好嘞,姑娘們,請花魁白姑娘登台嘍!」

  「來了~」

  只聽一陣脆生生的呼聲從紅木梯上傳出,一隊身著翠綠紗衣、手持淡黃輕紗燈罩的姑娘們從紅木梯上緩緩走下,分別來到各個桌旁,將手中的紗燈罩罩在桌面燈燭之上。

  整個瓊玉閣的光線漸漸暗下,呈現朦朧之色。

  緊接著,第二隊姑娘又從紅木梯上行下,不同的是,這一隊姑娘手裡都提著粉紅紗燈,圍成一圈站到擂台四周。於是,瓊玉閣內便只有擂台周側光線明亮如晝,立即將所有人目光聚集於此。

  眾人竊竊私語,都在納悶這瓊玉閣搞得是什麼把戲。

  突然,一陣悠悠笛聲從二層繚繞傳出。

  但見一十六位穿粉紅紗衣的姑娘從樓梯緩緩步下:為首四人,手持翠綠竹笛,笛聲隨身而動;後行四人皆持碧色長簫,再後行八人,分別懷抱琵琶、古琴。這十六位姑娘伴著笛聲登上擂台,面向大廳眾人分插而坐。

  持燈綠裙姑娘圍站擂台外側,十六位粉裙樂者坐在擂台之上,呈花蕊綻開之狀。

  笛聲悠揚,好似泉水潺潺,清耳悅心;一道白紗從屋頂冉冉垂落,輕飄似舞;蕭音入樂,笛蕭合奏,笛聲蕩,簫聲合,杳杳似仙樂,婉轉吟雲雪。眾人正如痴如醉,又忽聞高處傳來衣袂翻飛之聲,不覺抬眼望去,頓時驚豔當場。

  只見一抹白影順著白紗轉旋飄然而下,白衣無暇飄渺,輕紗朦朧如煙,恰清宮月娥盈盈下九天。

  素足觸地,輕落無聲,若風拂蓮池;

  娉婷身姿,雪紗清美,似裁雲一片;

  墨髮曳舞,絲絲纏綿,半張薄紗覆面,勾勒芙蓉面;

  桃花水眸,凌光瑩動,風情流環。

  當真是:雲裳驚絕飛瓊字,仙袂破月飄馥郁,其動兮,迴風舞雪,其靜兮,玉潤冰琢,好一個出塵如仙的美人。

  樂聲悄然而止,偌大的瓊玉閣內,悄無聲息,呼吸可聞。

  那美人桃花眼眸輕眨流轉,眾人只覺魂魄仿若被攝去一半,失了神智,只能呆呆隨著美人眼眸恍惚心神。

  「仙、仙女?」擂台下的阿寶傻呆呆望著台上的美人,失魂落魄。

  金虔直直望著台上的某人,吞了吞口水:「嘖嘖,果真是天姿國色,傾國傾城啊!」

  「那身材,那眼睛,那脖子……簡直就是仙女下凡啊!」阿寶一臉憧憬。

  金虔聞言眼皮一抽,頓時從某人的驚豔出場中回過神來,再定眼一看,險些噴笑出聲。

  某人的身材,嗯嗯,果然是凹凸有致,玲瓏誘人,尤其是胸部……咳咳,看來丁二的那兩個饅頭成績不菲啊!

  還有那脖子——金虔目光轉向身邊已經陷入某人美色不能自拔的阿寶——哪裡能看到什麼脖子?某人的脖子早就被白紗纏的密不透風,上面還別有新意紮了一朵雪蓮花,嗯嗯,恰好能蓋住喉結,這個設計有創意!

  不過,話說這花魁登台好似都要表演幾個特長什麼的,冰姬每次都是彈彈琴、唱唱歌的,這……某人能表演啥?

  金虔撓了撓頭,回想了半天白玉堂的特殊技能:難道是表演喝酒?

  「錚——」

  一聲琵琶弦響,驅散了金虔腦海裡「女裝錦毛鼠與上百尋歡客暢飲通宵」詭異場景。

  台上的十六名少女又開始第二節演奏,不過較第一節不同的是,此次不再是飄渺仙音,而是鏗鏘勁樂。

  只聽得琵琶急急猝響,扣人心弦,古琴錚錚,音韻鼓耳,宛若戰曲催人。

  台上美人美眸一閃,腰肢疾轉,白紗飛旋,驟然間,一柄冰寒長劍鏘然出鞘,寒光耀閃,驚燦華光。

  美人身姿飄逸,雪影婆娑,手中寶劍隨樂而舞,叱吒驚響,腳下行雲流水,身似蛟龍游雲,點步飛身,騰空翱翔,似仙人乘雲,寒劍遊走,綿絕生風,劍影飛馳,凝繞青光。

  此正是:霜影月衣氣凌雲,流星錯落纏絞龍,樂聲振魂四方動,一曲劍舞風華絕,

  滿場觀者但覺目眩神移,滿目金光耀彩,沉醉難抑。

  忽然,樂聲鏗然而停,只見那舞者一個妙翻飛旋,回身收劍而立,一抹輕紗從舞者臉上緩緩飄落,顯出一張絕色容顏。

  凝脂玉膚,羽扇長睫,櫻唇欲滴,桃花清眸,香入魄,美銷魂,第一眼,似窺見月中嫦娥,清美不可方物;第二眼,若夢入江南,柳香酒美繁花綻;第三眼,便失了神智,僅覺此生,再無可戀。

  瓊玉閣內悄然無息,直到一眾姑娘將遮住燈火的紗罩移開,廳內恢復明亮,才有人驚醒回神,起身鼓掌叫好。

  「好、好好!好一曲妙音劍舞,好一個傾國美人!」

  「妙!實在是妙啊!」

  「他姥姥的,老子我活了三十多年,從沒見過這麼標緻的妞!」

  「我今晚要定這個美人啦!誰也甭想跟我搶!」

  一時間,風雅的、通俗的、務實的、語無倫次的各類叫囂此起彼伏呼嘯而出,險些將瓊玉閣的屋頂掀翻過去。

  擂台下,阿寶呆若木雞,口齒大開,順著嘴丫子流下的哈喇子在地面上匯聚成了一灘亮晶晶莫名物質。

  金虔一雙細縫眼裡綠光幽幽如狼目,口中碎碎唸唸好似佛堂經文:「『絕色傾城舞動九州』——不好、不好,太文藝了,要不——『九天玄女下凡塵』,不妥不妥,太抽象……啊!用這個,『錦毛鼠豔壓群芳,尋歡客如痴如醉』,嗯嗯,這個好,既通俗又易懂,噱頭十足,雅俗共賞,不錯不錯!就用這個標題,趕明兒就把白耗子這場劍舞改成七七四十九個段子的評書聯播賣給瓦肆,就沖白耗子這美色這風度這氣場這霸氣,絕對大賣啊大賣!嘖嘖,咱真是太有才啦!」

  而在擂台旁側的羅媽媽,想得大概和金虔差不多,此時激動的連手裡的帕子都捏不住了,掉在地上兩次,哆嗦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顫顫悠悠爬上擂台,抖著嗓子呼道:「諸、諸位爺,現在……」

  「羅媽媽,我出一千兩,今晚這美人就歸我了!」

  有人冷不丁冒出了一嗓子。

  這一下,就好似炸了窩一般,頓時亂了套。

  這邊,叫價聲水漲船高。

  「我出一千五百兩!」

  「我出一千八百兩!」

  「兩千兩!」

  那邊,以權勢定勝負,黑道白道裙帶關係悉數登場。

  「我三舅舅的二表叔是當朝從三品的大官,誰敢跟我搶?」

  「我呸,我親表叔的拜把兄弟還是三品大員呢,你靠邊站!」

  「俺表哥在江湖上可是鼎鼎有名的鯊魚幫的二當家!」

  「切,我大哥可是崑崙派的入室弟子!」

  「好了!都別爭了!今天這美人就歸我們雲容社了!」

  突然,一聲高喝生生壓過眾人叫喊。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二樓東廂第三間雅間內,牛朝生探出一個腦袋,用摺扇敲著圓鼓鼓的肚子,一臉蔑笑瞅著眾人,滿臉油光在燈光下顯得橫肉猙獰。

  眾人頓時消聲,都狠狠瞪著牛大少,一副敢怒不敢言之狀。

  牛朝生得意洋洋掃了眾人一眼,自信滿滿朝廳內喊道:「羅媽媽,出個價吧!」

  再看那羅媽媽,平日裡絕對是不敢違逆雲容社半分,今日卻是有些不同,聽到牛朝生之言,非但沒有一口應下,反倒一臉正色回道:「牛公子,今天到底誰能抱得美人歸羅媽媽我說了可不算,全都要聽白姑娘的意思。」

  牛朝生一愣,兩隻綠豆眼眼在白姑娘身上打了個轉,猥瑣笑道:「這倒也有趣,難道白姑娘也要與前幾日的花魁一般打擂不成?」

  「打擂倒是不用……而是……而是……」羅媽媽乾笑,頻頻回首望向身後的白衣美人花魁。

  白衣花魁不言不語,只是輕輕挑了挑眉,眸光向擂台下方一瞄。

  羅媽媽順著望去,剛好瞄見蹲在角落的金虔,頓時雙眼一亮,吸了一口氣提聲呼道:「這白姑娘的規矩,自然是白姑娘自己定啦!」

  「牛某願洗耳恭聽!」牛朝生還像模像樣抱了抱拳,只是配上一臉淫蕩實在是有礙觀瞻。

  羅媽媽點頭哈腰:「牛公子稍等!」頓了頓,大喊一聲,「阿金!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下面看熱鬧,還不上來?!」

  「誒?!!」

  金虔正蹲在那裡暢想美好的評書聯播未來,猛然聽見羅媽媽的叫喚,頓時一驚,蹭得一下冒出腦袋,指著自己鼻子尖莫名叫道:「讓咱上台?」

  「就是阿金你!還不上來!」羅媽媽使勁兒向金虔招手。

  金虔一頭霧水,瞪著羅媽媽半晌,見羅媽媽絲毫不見妥協,才磨磨蹭蹭爬上擂台,一臉不情願站在了羅媽媽身側。

  眾人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在這個身形單薄,細眼濃眉,毫不起眼的小廝身上。

  金虔被這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目光瞪得一個激靈,咕咚咕咚嚥了兩口口水,才壓著聲音問道:「羅媽媽,你喚咱上來做什麼啊?」

  羅媽媽滿臉笑意,手中大紅綢帕甩出一個圓滿弧度:「阿金,說說你家姑娘的規矩。」

  金虔一愣:「啥規矩?」

  「就是白姑娘選入幕之賓的規矩啊!」羅媽媽一個勁的向金虔抖媚眼,抖得眼皮上的粉都快掉下半斤,壓低嗓門道,「是白五爺讓我喚您上台的,您趕緊說說吧?」

  金虔臉皮一抽,眼角瞄向距自己不超過五步的「絕代佳人」。

  只見某位「絕代佳人」一臉似笑非笑,朝著金虔輕輕挑起一條眉角,幅度絕對不超過零點五釐米,若不是金虔為了揣摩某隻遠在開封的腹黑竹子練就了一身察顏觀色的絕招,怕是根本無法察覺。

  嘖,難怪這白耗子非要讓咱當他的貼身小廝,原來早就打算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咱!

  規矩?啥規矩?

  上台比武功、賽輕功還是拼內功?

  慢著、慢著——讓咱好好想想……如今這首要目標是引那採花賊出手,所以白耗子絕不能像冰姬一般,用擺擂台這種藏著掖著的法子,而是要反其道而行,廣泛接觸群眾,逐桌接觸可疑份子,大面積撒網,挨個排查嫌犯才是上策。

  這麼一想……似乎僅有那個法可行吧……

  想到這,金虔不由瞥了一眼某位花魁,細眼一眯:

  哼哼,白耗子,你不仁就甭怪咱不義啦!

  「咳咳!」金虔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挺了挺細腰板,吊著嗓子呼道,「我家姑娘的規矩,嘖,不是咱誇口,那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困難重重披荊斬棘難於上青天!不知諸位公子少爺是否有膽一試?」

  此言一出,廳內又是一陣吵吵嚷嚷。

  「當然敢!」

  「什麼規矩,說出來聽聽,為了白姑娘,大爺我就算是龍潭虎穴也敢闖。」

  「就是、就是,啥規矩咱都不怕,說出來聽聽!」

  金虔鄭重點了點頭,細眼一瞪,一臉正色,拉長嗓門道:「聽好了,白姑娘的規矩就是——」

  大廳內一陣寂靜,眾多尋歡客,陪酒伴樂的姑娘,遊走招呼的龜奴小廝,還有一旁的羅媽媽,全都瞪著眼珠子,豎著耳朵尖,等著聽這個不得了的「規矩」。

  就連金虔身後的白玉堂,也不由向前探了探身。

  只見金虔嘴巴緩緩開合,慢聲喊出一句:

  「回答一個問題:情為何物?」

  「誒?!」

  廳內眾口齊聲呼出一個響徹雲霄的疑問詞。

  羅媽媽兩個眼珠子幾乎瞪得跌出來,白玉堂更是一臉驚異。

  「這、這這算什麼規矩?」

  「搞了半天,就是這個?」

  「切,這有什麼難的?」

  「喂喂,你這個小廝不是糊弄爺吧?!」

  金虔雙臂抱胸,環視一週,慢慢開口道:「怎麼,諸位爺覺得簡單?」

  「當然了!」

  「這也太容易了吧!」

  「嘿嘿……」金虔咧嘴一笑,挑眉勾眼,「這問題是不難,不過……」金虔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瓊玉閣內這麼多的少爺公子,到底誰說的最合白姑娘的心思——嗯嗯,這可就……」

  金虔這句「提醒語」一出口,閣內氣氛頓時一變。

  眾尋歡客暗自一尋思,頓時恍然大悟,皆是神色一變。

  情為何物?

  回答這個問題不難,難的是,要如何答的最好、最妙、最合白姑娘的心意,最重要的是,答案要超過所有潛在競爭對手才算數。

  果然絕非易事!

  金虔望著眾人一臉凝重神色,瞅著自己旁邊鄰座的好友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十分滿意點點頭,又道:「諸位爺,白姑娘稍後就來各位桌前聽一聽列位的答案,哪一位答的最令白姑娘滿意,哪一位就是白姑娘今晚的入幕之賓!」

  這一說,眾人又興奮激動起來,個個磨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之色。

  「羅媽媽,下去安排幾位伶俐點的丫頭陪咱們花魁去各桌轉轉。」金虔扭頭朝身邊的羅媽媽的吩咐道。

  「好、好!」羅媽媽趕忙應下,退後準備。

  「小金子……」身後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

  金虔扭頭,滿臉堆笑,諂媚道:「呦,白姑娘,有何吩咐啊?」

  只見身後之人,一臉狐疑,滿眼不信任,桃花眼直直盯著金虔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哎呀,五爺,咱可都是為了查案著想啊!」金虔一臉無辜,壓低嗓門道。

  「查案?」白玉堂頂著一副絕色花魁裝扮,眼角眉梢卻偏偏溢出英煞之色,實在是混搭的有些好笑。

  「對啊!」金虔使勁兒點頭,「五爺你想啊,這滿場子的人,哪一個都有可能是採花賊,哪一個都有嫌疑,可這採花賊來無影去無蹤,無人認識,若想縮小嫌疑犯的範圍,就只能挨個盤查詢問。所以——只要五爺你去每一桌坐一坐,就憑五爺的美色……咳,咱是說——就憑五爺的風流瀟灑、魅力無邊,這些個公子少爺還不把十八輩祖宗都交待了……」

  「哼!那採花賊如此狡猾,豈能如此輕易就交了底?」白玉堂不屑道。

  「五爺說的是!」金虔一臉奉承,「不過,咱相信那賊人縱是再狡猾,在五爺的晶晶火眼之下也定然無所遁形!如此一來,咱們就可以縮小範圍,鎖定目標,甕中捉鱉,手到擒來!」

  「若是今日那採花賊根本就沒來呢?」白玉堂挑眉。

  「那……咳、五爺,就勞您大駕,明兒繼續吧……」金虔乾笑道。

  白玉堂微微眯起桃花眼,將金虔上上下下掃了好幾圈,又道:「乍一聽,是有幾分道理,但五爺我怎麼就覺著有點不對勁兒呢?」桃花眼赫然圓瞪,「怎麼聽了半天,儘是五爺我去探查,小金子你一個堂堂開封府的校尉,難道打算偷懶躲清閒?」

  「咱?咱自然是要在五爺之前通知這些嫖客一些注意事項,為五爺掃清一切障礙!」金虔握拳。

  「哦?」

  「比如——那個……不得隨意觸碰花魁身體,不得出言調戲,不得勸酒,不得流口水……總之,咱誓死護五爺周全!」金虔慷慨激昂。

  白玉堂嘴角微微上勾,長睫輕顫了兩下,無邊媚色瞬時向金虔鋪天蓋地襲來。

  「那五爺我今日就要靠小金子多多費心保護了。」

  「嘶——」金虔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心跳驟然增速每秒一百二,趕忙倒退兩步,吸了兩口新鮮空氣才緩過來,定了定心神,道,「五爺一會兒去見那些公子,還是莫要出聲的好……」

  「嗯?」白玉堂挑眉。

  「五爺你的聲音——咳,還是男子……」

  白玉堂魅惑一笑,桃花眸中流光瑩轉,霎時間,滿堂華彩皆顯黯然。

  「那些個色迷心竅的傢伙,還用得著五爺我出聲嗎?」

  金虔又一次被白玉堂的美色砲彈擊中,三魂七魄飛了一半,待回過神來時,白玉堂已經被羅媽媽請下擂台,正聽羅媽媽吩咐那些隨行丫鬟如何伺候新任花魁。

  金虔鬆了口氣,貓著腰噌噌兩步竄下擂台,來到正端起水果盤準備離開的阿寶身側,急聲道:「阿寶,速速通知所有龜奴小廝把這個消息散出去,若想知道如何回答才能博得白姑娘的歡心,速速報名,教一句十兩白銀,包教包會!」

  阿寶一臉驚詫,呆呆瞪著金虔,盤子裡的水果掉了一大半。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金虔跳腳,「收來的銀子,五五分成!」

  「啊、啊啊,是!是!」阿寶轉驚為喜,滿臉放光,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嘖,真是反應慢半拍。」金虔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搖了搖頭。

  再看看不遠處已經由羅媽媽帶路開始向大廳第一桌尋歡客走去的白玉堂一行,金虔臉上露出一個三分幸災、七分樂禍的表情,喃喃道:「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個總是折騰人的小白鼠,這次咱就讓你聽聽天下最肉麻最噁心最倒胃口的男人表白,咱打不過你,難道還噁心不死你?」

  *

  月影隔繡屏,幽夢花初香,花前月下景,風花雪月情。

  瓊玉閣二層東廂第三間雅間內,酒菜飄香,鮮花嬌媚,正是一訴衷腸、表明心意最佳之地。

  雅間之內,三名小丫鬟和瓊玉閣老鴇羅媽媽站在最外側,新任花魁白牡丹「白姑娘」娉婷坐在桌邊,對面坐著三位衣著華麗的公子。

  為首之人,一身錦繡綢衣,滿臉酒色油光,挺著肚子,眯著綠豆眼,正是杭州城第一禍害社團「雲容社」的牛大少,此時正在竭盡全力向自己的「心儀之人」傾情表白。

  「蒼天可老,海水可乾,明月可鑑,至死不渝。」牛朝生飛出一個媚眼,搖著摺扇故作風流問道,「牛某以為,此便是『情』之一字的真諦,白姑娘以為如何?」

  噁……

  五爺我乃堂堂七尺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案子,為了擒賊,五爺我忍!

  白玉堂咬緊牙關,只覺自己連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運足十成十的功力才強行壓下反嘔酸水。

  在他人看來,似是這「白姑娘」對牛大少的答案甚不滿意,所以垂首不語,毫無表情。

  只有距離「白姑娘」不過兩尺的羅媽媽看得分外清楚,白玉堂頭頂的蹦出青筋都能炒一盤爆炒牛筋了。

  牛大少一見「白姑娘」毫無反應,頓時急了,忙道:「白姑娘不喜歡這句?那、那牛某再換一句。咳,那個,伊乃風兮,吾乃沙兮,纏纏綿綿兮,繞天涯兮……」

  這一句念的是纏綿悱惻,柔情似水,繞樑三日,回味悠長。

  一股酸水直衝嗓字眼,白玉堂藏在桌下的手指不覺用力,「哢嚓」一聲捏碎了今晚的第三十八個酒杯。

  「什麼聲音?」牛大少一愣,掀起桌布就打算查看,卻被一旁的羅媽媽攔住。

  羅媽媽滿頭大汗,手裡的帕子都濕的能擰出水來,嗓子似被吊到了樹杈上,根本不在調上。

  「牛、牛公子,那、那個……好、好像白姑娘不喜、喜歡這句,要不您再換一句。」

  「啊?再換一句啊……這、這個……咳,請容牛某和二位兄弟商量商量。」牛朝生一臉為難,趕忙轉頭朝身後的二位兄弟招呼道,「二弟、三弟,趕緊把剛剛那張咱們花了一百兩銀子買的……咳,那個單子再拿出來瞧瞧。」

  花了一百兩買的——單子?

  白玉堂眉梢一抽,一種似曾相識的不祥預感直撲腦門。

  「大哥,你等等啊,那單子我放哪了,三弟,你看見了沒?」高驊慌慌張張四下翻找。

  「大哥,那單子不是在你袖子裡嗎?」江春南急聲呼道。

  「對啊!」牛朝一拍腦門,從袖子裡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信紙,立即招呼兩個兄弟躲到一旁研究。

  白玉堂眯眼瞅了一眼那張信紙——那紙上的字跡!

  好!很好!

  白玉堂以自己在江湖上打滾多年的眼力打賭,天底下能寫出如此醜字的人怕僅有那一人!

  「哢嚓」,第三十九個酒杯應聲而亡。

  這次,雲容社的三個少爺倒是沒聽到,可「白姑娘」身邊的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羅媽媽頓時一個哆嗦,身後的一眾隨行丫鬟同時後退一步,皆是一臉驚恐望著那位「白姑娘」的絕色容顏上,漸漸湧上一股令人膽寒心驚的冷煞之色。

  羅媽媽在一旁哆哆嗦嗦打著圓場,「白、白白白姑娘,您、您您消消氣,雲容社的牛公子雖、雖然文采不怎麼樣,但、但但是出手闊綽……呀!」

  一隻「玉手」緩緩從桌下移出,隨著耳熟的「哢嚓」聲響,一個晶瑩剔透的酒杯就在羅媽媽的眼皮底下被生生捏成了粉末。

  羅媽媽「咕咚」嚥了一口口水,兩條腿抖的幾乎要跪在地板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脖子流下,再不敢多說半字。

  羅媽媽知道這「白姑娘」的身份和厲害手段,自是不敢造次,可跟隨而來的小丫鬟卻是不知,此時見這位貌若天仙的「白姑娘」冷了臉,羅媽媽又如此驚恐模樣,不由胡猜亂測起來。

  「難怪白姑娘生氣了,這牛大少也離譜了,什麼風啊、沙啊的,笑死人了。」

  「就是、就是,還不如第一句呢!」

  「我覺得之前那桌老爺說的『生相隨,死相從,天上人間』那句挺好。」

  「得了吧,那桌的老爺眼瞅都要七十了,什麼『死相從』,這不是咒白姑娘早死嗎?!」

  「喀吧」,清脆聲響又發出。

  眾丫鬟頓時噤聲,一臉莫名四下張望。

  羅媽媽則是一臉震驚看著一把已經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粉末從「白姑娘」手裡灑出。

  「咳咳,白姑娘,牛某又參詳了幾句,請白姑娘品評。」牛大少一臉胸有成竹搖著肚子走了過來,自信滿滿道。

  「白姑娘」總算抬起眼皮正眼瞅了這牛大少一眼,不過這一眼卻是狠辣異常。

  可惜色迷心竅的牛大少卻是毫無所覺,只是看見「白姑娘」正「含情脈脈」望著自己,不禁精神大振,臉龐充血,肚子沖氣,開始搖頭晃腦吟詩作對:

  「山無棱、天地絕、才敢、才敢……」牛大少頓了頓,有些尷尬望了「白姑娘」一眼,偷偷摸摸揪起藏在袖口的信紙瞅了瞅,又繼續道,「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伊絕!」

  「白姑娘」騰的一下站起身,臉色陰沉滲人,桃花眼眸裡騰起耀灼火光。

  眾人都被嚇了一跳,直愣愣瞪著白姑娘不知所措。

  「白姑娘」目光在牛大少袖口掃了一圈,微微眯眼,眾人只覺頭頂寒風嗖嗖,不覺都縮了縮脖子,再一轉眼,那「白姑娘」已經拂袖離桌。

  「哎?白姑娘、白姑娘,你先別走啊,這句不愛聽,我這還有、還有啊!!」牛大少急急忙忙追了出來,探手就要抓「白姑娘」的胳膊,可還未碰到「白姑娘」的衣角,就覺眼前一黑,撲通一聲躺倒在地,兩眼翻白,竟是不知為何昏死過去。

  「大哥?!」

  「大、大哥?!」

  隨後追出的高驊和江春南頓時方寸大亂,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花魁,連忙招呼小廝龜奴將挺屍狀態的牛朝生抬了回去。

  羅媽媽臉色慘白如紙,好似隨時隨地都能昏過去,嘴唇抖啊抖,也沒抖出半個字,只能悶著頭跟在「白姑娘」身後。

  突然,疾步前行的「白姑娘」停住腳步,猛然回頭,對著羅媽媽擺出一口型。

  羅媽媽定眼一看,那口型說的分明是一個「金」字。

  「金?阿金!姑娘要找阿金!我、我這就安排人去找!」羅媽媽如獲大赦,忙指揮身邊三個丫鬟道,「你們三個,趕緊去找阿金,讓阿金速速回來!」

  「是、是。」三個小丫鬟不明所以,一頭霧水,忙慌慌忙忙四下分跑離去。

  羅媽媽瞄了一眼一臉黑氣的「白姑娘」,吸了口氣,道:「白、白姑娘,那些小丫頭怕是靠不住,我、我也去找找……」

  話音未落,也不等「白姑娘」回聲,羅媽媽就好似撒了韁的野馬一般撩開蹄子一溜煙就奔下二樓,淹沒在大廳鼎沸人海之中。

  「白姑娘」眯著一雙桃花眼,凌厲殺機從眉宇間滿溢而出。

  什麼「為了查案」!什麼「查探可疑之人」!什麼「甕中捉鱉手到擒來」!

  聽了一晚上要嘔出五臟六腑的「表白之詞」……加上剛剛那什麼牛大青蛙手裡號稱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來單子上的字跡……這、這根本就是……就是……

  白玉堂一口銀牙咬碎,惡狠狠蹦出三個字:「小、金、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3 10:04 AM

採花案 第六回 遇歹人小廝吃虧 擒賊人卻遭橫禍

  瓊玉閣二層通道轉彎僻靜處,兩個少年面對而蹲,一個小廝打扮,一個龜奴裝束,正是金虔和阿寶。

  二人中間的地面上,鋪著一張十分簡略的地圖,上面簡單勾畫出的正是瓊玉閣各個雅間、大廳桌次的平面位置。

  阿寶對著圖,指指點點向金虔匯報客戶情況:

  「大廳裡的五十桌裡有四十六桌都交了銀子,三十桌交了二十兩,十六桌交了十兩,還有這四桌客人說要憑自己的本事抱得美人歸,不願交銀子學,阿金,你看這……」阿寶瞅著金虔小心翼翼道。

  金虔摸著下巴,一臉肅然道:「大廳裡的怕只有這些油水了,重要的是雅間的這些客人,都是城裡富甲一方的人物,從他們口袋裡掏銀子要容易的多。」

  「果然還是阿金你厲害!」阿寶一臉敬佩點了點頭,繼續道,「二層一共二十間雅間,東廂十間,西廂十間,其中西廂有四間的客人交了五十兩,三間交了六十兩,一間的客人交了七十兩。」

  「還有兩間呢?」

  「那兩間——」阿寶撓撓頭,「有點怪。」

  金虔抬眼,「怎麼個怪法?」

  阿寶指著平面圖上西廂第三間雅間道:「這間裡面共有三位客人,一個是大概十七八歲的少年,兩個是二十出頭的青年。」

  「這有什麼怪的?」

  「怪的是,那個少年長的太漂亮了,簡直和白姑娘有一拼,還有那兩個青年,渾身上下都穿的黑乎乎的,一個臉冷的像冰塊,一個笑眯眯的不像好人!」阿寶瞪著眼睛道,「最怪的是,三個大男人來逛妓院,居然連一個伺候的姑娘都不要?你說怪不怪?」

  金虔才聽到一半,眼皮就開始狂跳不止。

  一個美貌少年,兩個黑衣青年,一個愛笑一個冷臉,該不會是……哎呀,八成就是啦!嘖,這若是讓京城裡的某個兄長和娘親知道——額滴天哪,那豈不是風雲變色鬼哭狼嚎天下大亂?!最可怕的是,他可是和咱一起出的門!額的姥姥啊,不會治咱一個欺君罔上拐帶良家王爺的罪名吧!

  不不不,范小王爺微服私訪到風月之地什麼的,逛妓院什麼的,咱沒看見、沒聽到、不曉得,完全不知情!不知者無罪!

  在金虔自我催眠的同時,阿寶還在滔滔不絕。

  「我適才問他們要不要交銀子學幾句討白姑娘歡心的話,你猜怎麼著?那個少年居然擺出一副吃了三天前餿飯的噁心表情,那個冷臉的還把我轟了出來!」

  「咳,阿寶,這種怪人咱就不要理了,還是說說東廂這邊吧。」金虔乾笑兩聲,打斷阿寶道。

  阿寶點點頭,又繼續點著地圖道:「東廂十個雅間,一間交了一百兩,就是雲容社那間,餘下的八間都交了五十兩。至於東廂第一間……」阿寶抬眼瞅了金虔一眼,「那是羅媽媽特意交待留給展公子和顏公子的。阿金,你說咱們要不要給這二位公子特別招待一下,少收點銀子……」

  「千萬別!」金虔差點從地上蹦起來,變色驚呼道,「這二位爺咱們可惹不起,也管不著,你可千萬別去問,否則定是後患無窮大禍臨頭!」

  阿寶臉色唰得一下就白了:「真、真真的?」

  「當然是真的!絕對不能把咱們這買賣告訴他們。」金虔正色肅聲。

  「可、可可是咱已經說了……」阿寶哭喪著臉道。

  「啥?!」金虔這一驚可非同小可,頓覺腦皮陣陣發麻,一下跳起身,蹦著腳叫道,「完了完了完了,貓兒若是知道了,那就意味著公孫竹子也知道了,也就是說,咱好容易賺的這點銀子九成九又要被充公?!不是吧!!!」

  「阿、阿金?」阿寶瞪著「語無倫次」的金虔,一臉無措。

  只見金虔猛的站直身形,好似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壓眉橫眼道:「唯今之計,只有盡快賺完銀子,然後將銀子迅速轉移存入銀號,消滅所有證據方為上策。沒錯,就這樣辦!」灼灼細目又瞪向阿寶,「阿寶,你剛剛說西廂還有哪一家的銀子沒收?」

  「西廂第六間,菊花閣。」阿寶指著地圖道。

  「好,立即行動!」金虔一握拳,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

  阿寶愣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忙起身追去,邊跑邊呼:「阿金、阿金,那一間裡的客人也有點怪啊!」

  可惜此時的金虔早已被銀子糊住了心眼,根本沒有留意這句話背後的深邃寓意。

  *

  「菊花閣,就是這裡!」金虔望了一眼雅間門前掛著的門牌,點了點頭,抬手在門框上敲了兩下。

  「什麼人?」雅間內一個聲音問道。

  金虔清清嗓子,提聲回道:「小人是白姑娘身邊的貼身小廝,對白姑娘的喜好心思略有所知,對白姑娘剛剛提出那個問題的答案也有幾分心得,不知屋內的客官可有興趣一聽?」

  雅間內靜了片刻,才回道:「進來吧。」

  「多謝爺。」金虔趕忙整了整衣冠,掀起竹簾走了進去。

  可一邁入這間雅間,金虔就覺有些怪異。

  別的雅間裡,都是陪酒姑娘雲集,飲酒調笑聲聲熱鬧,桌上更是美酒佳餚樣樣齊全。可這間卻是安靜的有些異常。

  美酒佳餚——沒有。

  偌大一個圓桌上僅擺著一壺花茶、三碟點心,

  陪酒姑娘——沒有。

  整間雅間內僅是面對面坐著兩名男子。

  左邊這位,身形健壯,一身灰黑短衫,腳穿薄底長靴,頭上紮了一個衝天髮髻,望臉上看,一雙倒三角下三白眼,肉鼻子,厚嘴唇,滿臉的鬍子茬,一臉凶相,若是腰裡再別把菜刀,根本就是一個街邊賣肉的個體戶。

  右邊這位,長相就斯文的多,身形高挑,一身長衫,腰裡繫了一根黑色腰帶,腳下是一雙黑布鞋,頭戴書生方巾,膚色偏白,濃眉長眼,高鼻小口,往那一坐,倒像是個私塾裡的教書先生。

  這二外貌形象風馬牛不相及的二人坐在同一間屋裡,真是說不出的怪異。

  「你叫什麼?」健壯男子上上下下掃了金虔一圈,摸著下巴問道。

  「二位爺叫小的阿金就行了,不知二位爺如何稱呼?」金虔點頭哈腰回道。

  「我姓蔣,」健壯男子又指了指旁邊的斯文男子,「他姓嚴。」

  「小的見過蔣爺、嚴爺。」金虔抱拳作揖。

  嚴姓男子望了金虔一眼,朝金虔招招手,指了指二人中間的位置道:「過來坐下。」

  「誒?」金虔一愣,忙搖頭道,「二位爺,咱何等身份,怎能坐在二位爺的中間,咱站著說話就好。」

  「讓你過來坐就過來坐,哪那麼多廢話。」蔣爺一拍桌子,眉毛眼睛都立了起來。

  金虔渾身一抖,忙幾步上前,貼著椅子邊坐在二人中間。

  左側的蔣爺,抱著胳膊,眯著三角眼,從金虔頭髮絲看到腳趾尖,緩緩點頭,好像在品評一塊上好的豬肉;

  右邊的嚴爺,手指敲著桌面,直勾勾盯著金虔的臉龐,目光閃爍不明。

  金虔被盯得渾身寒毛倒豎,頭皮陣陣發麻,細眼瞅瞅這個,瞄瞄那個,愈發覺得不對勁,忙開口道:「二位爺,白姑娘那問題……」

  話還未說完,就被那個蔣爺打斷。

  只見那蔣爺一改剛剛的凶神惡煞,滿臉堆笑問道:「阿金,你多大了?」

  「誒?」金虔眨眨眼,顯然沒反應過來。

  嚴爺向金虔旁邊湊了湊,嘴裡的哈氣直噴金虔鼻子尖:「阿金,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啊?」

  「哈?」金虔細眼瞪大。

  「你看這手腕細的,肯定是吃不飽吧。」蔣爺嘖嘖搖頭,厚墩墩、肉呼呼的手掌從桌子上蹭啊蹭,最後竟蹭到了金虔細溜溜的手指上。

  金虔眼皮猛烈一跳,還未反應過來到底出了何事,就覺後脖頸子又吹來一陣熱乎乎的哈氣。

  渾身寒毛唰得一下雄起倒豎,金虔細眼僵直移轉,愣愣看著那嚴爺不知何時竟貼在了自己身後,嘴裡嘀咕著什麼「看看這小身板……」,炙熱口氣直吹金虔耳朵根,還好死不死將一隻手摟在了自己的細腰上。

  不、不是吧!!

  金虔全身細胞瞬時僵硬風化,細眼瞪得好似垂死的鯉魚,眉毛臉皮嘴角下巴抽搐速度達到有史以來最高水平——直奔聲波震動頻率,心裡噴血哀嚎層層疊疊,猶如波濤洶湧,雷霆震怒:

  咱、咱咱咱居然被性騷擾啊啊!

  所有事情都發生在一瞬間。

  一隻酒杯挾著勁風直直穿透東側雅間竹簾帳幔,扣在了蔣爺的鼻子上,蔣爺哀號一聲,鼻子頓時血流如注,哐噹一聲歪倒在地。

  一排黑芒猶如驚電一般從北側窗口飛刺入桌一寸有餘,桌面應聲裂成兩半,再看那一列黑芒,竟是一打普通竹筷。

  冷煞刺骨寒風隨那一打竹筷席呼嘯而至,霎時,屋內溫度驟降,若天凝地閉,橫飛風刀霜劍。

  「嘩啦」竹簾被人一把扯下扔到一邊,一人直衝屋內,容貌傾城早被一臉怒氣沖頂變形,竟是扮成花魁的白玉堂。

  「阿金,你沒事吧?」一個腦袋從白玉堂身後探出,一臉擔心,正是剛剛出言警告金虔的阿寶。

  只見屋內,一個大漢捧著流血不止的鼻子滿地翻滾哭號,紅木圓桌裂成兩半,茶壺碗碟碎裂一地。金虔怔然坐在椅子上,一臉驚魂未定,身後貼坐一名貌似斯文的男子,滿臉震驚,一隻手還摟著金虔的細腰忘了鬆開。

  「登徒子!放開阿金!!」阿寶大叫一聲,上前就要去解救金虔。

  可步子還未邁開,就覺眼前一花,一道白影如鬼魅一般嗖的一下竄上前,在斯文男子眼前一閃,那男子就「撲通」一聲仰面倒地,口吐白沫,鼻血橫流,臉上豁然多出一個入肉三分的青黑腳印。

  再看金虔,不知何時竟被「白姑娘」緊緊扣在懷中,整張臉都埋在「白姑娘」胸口。

  「白姑娘」雙眉倒豎,眸光狠辣,瞪著地上二人的表情猶如鬼獄惡魔,窮凶極惡,好似要把這二人凌遲分屍挫骨揚灰一般。

  「白、白白……」阿寶哪裡見過如此陣仗,頓時驚恐失色,舌頭都打成了蝴蝶結。

  「白姑娘」瞥了阿寶一眼,突然抬腿朝已經不省人事的嚴爺臉上狠狠踹了兩腳,直踹得那嚴爺鼻子眼睛都糊成了一團,這才帶著一臉凶神惡煞的表情抱著金虔一陣風似的衝出雅間。

  待「白姑娘」腳步聲漸遠,阿寶心頭一鬆,立馬癱軟在地,口中喃喃道:「這、這哪裡是什麼仙女,根、根本就、就就是白面無常!」

  *

  摟著金虔的白玉堂一路疾步行至二層通廊一處僻靜角落,只覺心口怒火好似被澆了油一般噌噌往上竄。

  那個混蛋,竟敢佔小金子的便宜,我定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唔唔!!」

  剁了他的手,挑斷他的筋,割花他的臉!乾脆閹了他!!

  「唔唔唔!」

  兩隻細手在白玉堂眼前拚命晃動。

  白玉堂驟然回神,這才反應過金虔還被自己摟在懷裡,頓時臉皮一熱,趕忙鬆開手臂。

  「呼!呼!咳咳!」金虔一脫離「鼠」爪,立即竄到一旁,大口大口呼吸救命空氣。

  哎呦咱的姥姥誒,這白耗子也太使勁了,咱險些被悶死在他「波濤胸湧」的懷抱裡。

  「小、小金子,你沒事吧!」白玉堂一臉緊張問道。

  「咳咳,沒事、沒事……」金虔擺擺手,抬眼朝白玉堂苦笑道,「剛剛多謝五爺出手相救。」

  白玉堂不聽則已,一聽剛剛消去幾分的怒火頓時又湧了上來,厲聲喝道:「小金子,你膽子不小啊,竟敢在這煙花之地到處亂跑,也不打聽打聽那雅間裡是什麼人!若不是五爺我路上遇到那個阿寶說起那兩個嫖客愛好異常,喜好男子,運足了輕功及時趕到,你這個小金子怕是連骨頭都被吃了!」

  「這個……咱也沒想到啊……」金虔抬眼望了一眼白玉堂,小聲嘀咕道。

  「身在妓院青樓,卻毫無警戒之心,阿寶之前出言警告,你為何不聽?」白玉堂上前一步,桃花眼眯起。

  金虔不由後退一步,聲音愈發沒了底氣:「那是因為……」

  「哼!」白玉堂冷哼一聲,又上前一步,戳著金虔的腦門,「小金子你腦子裡想得全是怎麼利用五爺我這個花魁賺錢,哪裡還聽得見什麼警告!」

  金虔後退一步,腦袋幾乎埋到胸口,第一次覺得自己無言以對。

  他姥姥的!這次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被佔便宜還挨罵,賠大了啊啊!

  「剛才若我再晚到一時半刻,小金子你今日可就要被非禮了!」白玉堂越說越生氣,越說越逼近金虔,幾乎將金虔罩在自己身形之下。

  「白、白五爺……」金虔垂首縮肩,目光飄移,頻頻後退。

  「總之,小金子你以後絕對不許單獨去雅間廂房見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白玉堂最後做出總結命令,「聽到沒有?!」

  「聽、聽到……」一個細若游絲的聲音從白玉堂胸口傳出。

  白玉堂一怔,低頭一看,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竟將金虔逼到了牆角,金虔臉龐幾乎要貼在自己懷裡,只能看見頭頂的一個髮旋和一雙通紅的耳朵。

  臉皮騰得一下燒了起來,白玉堂趕忙退後兩步,心中懊惱不已。

  怎、怎麼搞得,五爺我怎麼如此失態,這、這這麼一來,豈不是和剛剛那個混蛋差不多了?!

  想到這,白玉堂愈發覺得尷尬,不由又偷偷望了一眼金虔。

  只見金虔,雙頰緋紅,細目內瑩光閃閃,望著自己,欲言又止,那一張一合的雙唇看起來尤其水潤。

  白玉堂突然覺得自己心跳有些加快。

  「白、白五爺……」

  該死,小金子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幹嘛這麼細聲細語聽的人心頭癢癢。

  「五爺,咱、咱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咚咚、咚咚」白玉堂好似聽到自己的心跳愈來愈快。

  「什、什麼話?」

  「五爺,咱……你……」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該死,別跳這麼大聲!

  白玉堂緊握手掌裡儘是濕汗,但覺眼前的細瘦身影好似也被蒙了一層水霧一般,朦朧惑人。

  金虔瞄了一眼白玉堂,細眼左顧右盼,臉皮愈來愈紅,終於好似下定了決心,深吸一口氣,直直瞪向白玉堂。

  心跳驟然停滯……

  一陣夜風輕柔拂過,吹起白玉堂無暇雪紗裙角,撩起金虔額前碎髮。

  遠處傳來笛聲裊裊,風間飄過淡淡花香。

  金虔嗓音隨風聲悠悠而至。

  「白五爺,你胸口塞的那兩個饅頭,咳,好像餿了……」

  夜風驟停,笛聲消散,花香頓變刺鼻難忍。

  一盆涼水從頭淋下,白玉堂嘴角隱隱抽搐不止,額頭青筋幾乎破皮而出,只想死死掐住眼前金姓某人的細脖子,有一詞可表:惱羞成怒。

  「五、五爺,您沒事吧?」金虔小心翼翼問道。

  這白耗子怎麼如此模樣?難道是被那兩個發餿饅頭的怪味熏出毛病了?

  白玉堂雙拳骨節哢哢作響,突然,閃電出手一把揪住金虔脖領子,將金虔雙腳提離地面。

  「五、五爺?!」金虔大驚,手舞足蹈想要擺脫,奈何根本不是白玉堂的對手,只能硬挺挺被白玉堂拽著穿過西廂,轉過長廊,徑直來到東廂雅間第一間門前。

  白玉堂撩起竹簾,一甩手將金虔拋了進去,朝屋內之人喝道:「臭貓,把這個四處惹事的小金子看好了,省的他又惹出什麼禍來。」

  說罷,也不管屋內之人如何反應,轉身疾步離去,好似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雅間內二人顯然被金虔的從天而降嚇的不輕。

  右邊之人猛的從椅子上跳起身,一雙清亮眸子直直瞪著趴在地上的金虔,滿面驚詫——正是顏查散。

  左邊之人,藍衣素帶,腰直若松,黑眸凜若冰霜,渾身上下散發煞氣冰寒刺骨,吹得整間屋內宛若冰天雪窖——自然是開封府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展大人……顏兄……」金虔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乾笑兩聲招呼道。

  顏查散一臉詫異之色,結結巴巴問道:「金、金兄?剛剛那是——白少俠?這、這是怎麼回事?」

  「咱、咱是那個……」金虔手指抓頭,瞄了一眼面色冷煞若霜的展昭,嚥了嚥口水,心中思緒峰迴路轉,九曲十八彎。

  若是讓這貓兒知道咱堂堂一個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居然如此被兩個嫖客佔了便宜,起因還是由於咱想賺銀子……

  一行閃金大字從眼前飄過:失節事小,丟了開封府的臉面事大!

  一串未來具象場景在腦中生動放映:炒魷魚,遣散費,無房無車丟了保險養老金,飢寒交迫,餓死街頭,曝屍荒野……

  金虔頓時渾身一個哆嗦:後果不堪設想啊!

  不成,這等危害咱未來生計的糗事絕對要隱瞞到底!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咧嘴一笑,朝展昭抱拳道:「屬下是來向展大人稟告查案進展的!」

  展昭冷冷望著金虔,默然無聲,周身冷煞之氣卻突然暴增。

  金虔沒由來覺得一陣心虛,不禁縮了縮脖子。

  一旁的顏查散聽到金虔所言倒是甚為驚喜:「進展?是何進展?」

  「那、那個……」金虔渾身毛孔都在感觸周身環繞寒氣的獨特「魅力」,一向俐落無比的嘴皮子不知為何就是不聽使喚。

  顏查散一臉疑惑,望了望金虔,又瞅了瞅展昭,突然神色開朗,好似想通了什麼一般,呼道,「金兄所說的進展可是和剛剛展大人所發暗器有關?」

  「暗器?什麼暗器?」金虔眼皮一跳,猛一抬頭。

  「啊,倒也稱不上是暗器,不過是一把竹筷。」顏查散回道,「剛剛展大人忽然臉色大變,將桌上所有筷子作暗器一般飛到樓對面雅間,然後便離座衝門而出,可不知為何……」說到這,顏查散頓了頓,臉上顯出疑惑之色,「衝到門口又退了回來……不多時,金兄就被白少俠扔進來了……」

  顏查散望向金虔,皺眉道:「難道不是那採花賊現身?那展大人為何露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那個……」

  顏查散越說聲音越低,越說越覺得不對勁,最後不覺消聲。

  屋內冷風嗖嗖透骨滲肉,金虔臉色猶如金紙。

  「筷、筷子……」金虔只覺頭頂髮根根倒豎,瞪著細眼向桌上望去,只見這圓桌之上,酒菜杯盞、碗碟湯匙皆備齊全,惟獨沒看見一根筷子。

  細眼又在屋內環視,終於發現了雅間的獨特之處。

  瓊玉閣二層閣樓雅間乃環繞大廳而建,呈圓弧之狀,西廂東廂遙遙相望。每間雅間皆建有露台,視野開闊,不僅可將廳內表演一覽無遺,若是對面雅間未遮竹簾,其內坐有何人,所行何事也可看得八九不離十。

  而這間雅間位處東廂之首,恰好能將西廂各個雅間的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兩個調戲金虔登徒子的雅間自然也不例外。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果然是真理啊!

  一滴冷汗從金虔額角滑下。

  再看展昭,黑眸宛若無底黑洞,深寒滲人,正定定瞪著自己,一雙劍眉緊緊蹙成一個疙瘩,渾身上下氣勢駭目驚心,正是橫眉怒目的典型體現。

  「喀吧」一聲,圓桌承受不住如此殺氣,驟然一抖,一道裂紋蜿蜒浮現。

  金虔心頭一跳,腦中白光一閃,一個飛步竄上前,滿臉委屈扯開嗓門開始哭訴:「展大人,這次真的不怪屬下啊!屬下真的只是想去查探是否有可疑之人,誰能料到兩個來逛妓院的大男人居然喜歡男子,還如此飢不擇食,連咱這種檔次的都不放過……」

  越說金虔越覺得丟臉萬分,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堪比蚊子哼哼。

  一旁的顏查散早已驚愕失色,半張著嘴,身形搖晃,眼瞅就要從椅子上摔下去。

  展昭緊攥雙拳,骨節青白,手背上青筋暴鼓,半晌才沉著嗓子擠出一句:

  「以後莫要如此魯莽。」

  「是、是!屬下以後絕對謹慎行事、三思後行!」金虔吸吸鼻子。

  「若是再遇到這種人——」展昭黑爍眸子中湧上一股濃烈血腥殺意,「一擊必殺,絕不留情!」

  「誒……是!屬下遵命……」金虔被展昭眼中湧出的殺氣驚得一愣,心中暗道:貓兒今日是怎麼了,咱不過是吃個豆腐,也不用置人於死地吧,何況咱也沒什麼損失,倒是那兩個,估計快丟了半條命……

  好似知道金虔心裡所想一般,展昭眸中寒光一閃,聲音又冷下幾分:「一擊必殺,絕不留情!」

  「是!」金虔忙一挺腰板。

  「金兄……展大人……」顏查散搖搖晃晃站起身,好似受了什麼打擊一般,一臉恍惚道,「顏某出去透透氣……」邊說邊搖搖晃晃走了出去。

  屋內又剩了金虔與展昭兩人,不消片刻,又是一片沉沉死寂。

  不是吧!又來?!

  金虔不禁抬眼一瞄,只見展昭又是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目光遠遠避開,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好似心口多出一塊大石,壓得自己幾乎喘不上氣來。

  不對勁兒,太不對勁兒了!

  這貓兒這陰陽怪氣莫名其妙的症狀一而再、再而三的發作到底是怎麼回事?

  若是以後都是這般模樣,咱這個奉公守法無私奉獻愛國愛民一等一的優秀下屬豈不是要因窒息而亡?

  不成、不成!為了以後咱能有一個和諧健康呼吸通暢的工作環境,保證頂頭上司的身心健康是首席要務。

  咱就不信了,憑咱醫仙毒聖關門弟子的醫術加上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精華,還治不好一隻貓科動物!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吸了口氣,一挺腰板,正色提聲道:「展大人!屬下見大人這幾日面色不佳,身形消瘦,怕是染疾在身,若是展大人信得過屬下,就允屬下為展大人診脈治病。」

  展昭眸光遠眺,平聲道:「展某並未染病。」

  「展大人!」金虔身體向前探了探,一臉懇切,「所謂小病不治,大病吃苦。依屬下所見,展大人此病怕是有一段時間了,若是再不醫治,待病入骨髓,深入心脈,那可就是華佗在世、扁鵲重生也束手無策啦!」

  「展某不曾覺得不適。」展昭眉頭一動,聲音提高了幾分。

  這貓兒,怎麼這麼彆扭啊!非要讓咱出殺手鐧不可!

  金虔臉皮抽了抽,猛一鼓氣,嘴丫子往下一撇,就是一副標準的哭喪表情:「包大人啊,公孫先生啊,屬下無顏見您二位啊,屬下愧對開封府啊,屬下還有何顏面待在開封府啊,屬下回去就辭職不幹了啊……」

  展昭劍眉微蹙,薄唇緊抿,喉結上下滾動,許久,終是長嘆一聲,將手腕放到了金虔面前,語氣頗為無奈:「好了——莫要再用大人和公孫先生壓我。」

  「屬下遵命!」金虔頓時來了精神,忙將手指搭在展昭腕上,凝神靜氣,細細號診。

  可越診,就越是納悶。

  似緩若急,浮沉不定,若說染病在身,卻有七分不像,若說無病康健,偏有三分不合。

  這、這是啥症狀啊?

  金虔收回手指,瞪著眼珠子細細打量展昭眉宇面色,直看得展昭垂眸側首,耳畔泛紅,才收回目光,摸著下巴醞釀了半晌,慎重做出診斷道:

  「展大人這病,應是心思鬱結所致。」

  展昭長睫一顫。

  「展大人最近可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展昭答得甚是乾脆。

  「沒有?」金虔撓撓腦袋,「可這脈象確實是……哎呀!」金虔猛一抬頭望著展昭,一臉恍然大悟,「展大人你莫要騙咱了,最近絕對有一件讓您展大人牽腸掛肚,茶不思飯不想,寢食難安的心事!」

  展昭驟然望向金虔,一絲驚措從黑眸中劃過。

  金虔一臉酌定,自信滿滿說出答案:「不就是這宗採花案嘛!展大人為了早日破案,定是廢寢忘食通宵達旦思慮案情,導致心思鬱結成疾。展大人盡請放心,這病不難治,待咱們破了案,展大人您請個大假出去散散心,咱再給您配個調理的藥方,不出一個月,定然痊癒!」

  眸光漸漸黯淡,展昭嘴角泛出一抹澀然笑意,收回手腕:「那就有勞金校尉了。」

  「屬下應該做的!」金虔一拍胸脯。

  「病情」診治完畢,金虔只覺心頭一塊大石落下,頓時輕鬆不少,望了望桌上的酒菜,就覺得肚子開始唱「空城計」,正想向展昭申請解決一下晚飯,不料屋外又有人招呼。

  「阿金、阿金,你在不在裡面?」

  金虔暗嘆一口氣,掀起竹簾走到門外道:「阿寶,啥事兒啊?」

  阿寶一臉汗珠子,急聲道:「羅媽媽讓我來找你,說是有要緊事兒!」

  「嘖!」金虔一扶額頭,望向屋內,「展公子,您看……」

  「去吧。」展昭點點頭,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萬事小心。」

  「是。」金虔抱拳應下,轉身隨阿寶離去,斷斷續續話語隨風傳來。

  「到底是什麼事兒啊?」

  「哎呀,不就是今晚白姑娘要選誰的事兒嘛。」

  「唉,如今看來,毫無線索,只能暗箱操作了……」

  「啥?」

  「暗箱的話,豈不是只能選……唉……」

  「阿金?你到底在說啥?」

  「唉……」

  展昭定定望著晃動的竹簾半晌,才轉過眸子望著剛剛被金虔診脈的手腕,長睫半掩,唇角泛苦,慢慢握緊手指,喃喃道:「病入骨髓,深入心脈……何藥可醫?」

  而在雅間之外,顏查散靜靜靠牆而立,輕蹙眉宇,緩緩搖頭,暗嘆了一口氣。

  *

  清風曉月涼枕席,銀燭秋光映畫屏,夜深最是纏綿色,美人獨坐嘆秋聲。

  「這是怎麼回事?!」

  瓊玉閣頂層歷代花魁閨房之內,現任瓊玉閣花魁——化名白牡丹的錦毛鼠白玉堂望著屋內的三人,怒吼之聲幾乎掀翻房頂。

  屋內桌旁,三人兩站一坐。站著的兩人,一個甩著大紅綢帕抹汗,一個眯著細眼乾笑;坐著的那人,身直若松,藍衣如蔚,正安安穩穩品茗喝茶。

  「臭貓,你在這裡作甚?!」白玉堂怒喝一聲。

  展昭慢慢放下茶盅,抬眼靜靜望了白玉堂一眼,慢條斯理道:「展某所來自然是為了保護『白姑娘』的安全。」

  「五爺我才不要一隻臭貓來保護!」怒吼聲再次響起。

  輕嘆一口氣,黑手眸子轉向旁邊的消瘦身影

  「金校尉,向『白姑娘』解釋一下。」

  金虔一臉苦相,萬分不情願走到了白玉堂面前,抱拳道:「白五爺,這都是為你好啊……」

  「什麼為我好?!」白玉堂的嗓門基本在男高音的音域上,「放一隻臭貓在我五爺的屋裡,這是為我好?五爺我看見這隻臭貓就心煩,趕緊讓他走!」

  「五爺……」金虔滿臉幽怨,望著白玉堂道,「難道五爺今晚當真想要接客不成?」

  「小、金、子!你說什麼?」白玉堂桃花眼迸出火光。

  金虔長嘆一口氣:「五爺今晚這一亮相,那可謂是出神入化名震江南聲震九州大震江湖,所謂『美人如此多嬌,惹天下男子競折腰』……」

  「小金子,你若再胡說八道下去,五爺我就把你從窗口扔出去!」白玉堂捏著拳頭道。

  金虔一個激靈,忙賠笑道:「好好好,說正經的。咱的意思是,五爺這等傾國傾城美人頭次亮相的當晚,若是不選一位意中情郎共度良宵,外面一眾的尋歡客自然不肯答應!」

  「五爺我難道還怕幾個嫖客不成?」

  「五爺此言差矣,凡青樓女子登台自然都要接客,若是五爺屋內今晚沒人入住,那一眾尋歡客定然不肯罷休,若是鬧了起來,咱們費心費力設的這個誘賊之局豈不是要功虧一簣?」金虔瞪著細眼一臉肅色道。

  白玉堂頓時語結,頓了頓,又瞪向展昭道:「那也不用選這隻臭貓……」

  「我說五爺啊!」金虔一臉無奈嘆氣道,「不選展大人,選誰啊?丁氏雙俠要在外圍設陷,哪個也抽不開身,若是選其他人,以五爺的天姿國色,又無法保證那些男子不見色起意,到時候五爺……咳咳,總不能選毫無武功根底的顏家小哥吧?所以,展大人才是最佳人選,那採花賊若是今夜真的來了,展大人在此和五爺也好有個照應,以免五爺你被……」

  白玉堂狠狠瞪了金虔一眼,一臉鄙夷:「小金子,五爺可不是你!」

  「咳咳,五爺說的是!」金虔頻頻點頭,「總之,展大人今夜在此,一來可以混淆視聽,二來可以助五爺擒賊,正是一舉兩得一石二鳥之計。」

  白玉堂嘴巴張了幾張,終身沒有辯駁之力,只能惡狠狠望了展昭一眼,扭頭坐到一邊喝茶生悶氣。

  展昭仍是一副悠閒自得,自斟自飲,好不自在。

  金虔瞅瞅這個,望望那個,又扭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撓撓腦袋,秉著「以大局為重」的正直之心開口道:「展大人,白五爺,難道你們就打算這樣坐著喝茶到天亮?」

  「不坐著喝茶,還喝酒不成?」白玉堂甩出一句。

  「這個……不是……應該……」金虔臉皮抖動不止,結結巴巴道。

  「有什麼話就說!幹嘛吞吞吐吐的這麼囉嗦!」白玉堂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那個……」金虔眉毛扭動。

  一旁的羅媽媽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甩著帕子扔出一句:「哎呀,金爺的意思是,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時間已經不早了,二位還是早早寬衣就寢吧。」

  「噗——」

  「噗噗——」

  兩道水柱幾乎同一時間從一貓一鼠口中噴出,恰好直噴對面之人。

  幸好「御貓」、「錦毛鼠」輕功過人,皆在第一時間飛身避開,才免遭二人被對方噴水蓋臉之災。

  金虔細眼圓瞪,直勾勾望著身邊的羅媽媽,一種由內而外的澎湃激情瞬間充斥心間:

  羅媽媽,咱崇拜你!你說出了咱的心聲啊!

  再看桌旁那二人,展昭劍眉倒豎,黑眸凝冰;白玉堂青筋暴跳,嘴角隱抽。

  羅媽媽頓時沒了聲響。

  金虔趕忙圓場道:「那個……所謂,送佛送到西,做戲做到底,若是展大人和白五爺就這樣坐一晚上,那採花賊也不是傻子,一看自然就露餡了,那咱們這誘賊之局豈不是就白設了?」

  「那、那那也不、不能……」白玉堂桃花眼瞄了一眼展昭,忙轉開視線,雙頰火燒火燎。

  展昭一臉尷尬,瞪著金虔怒也不是,氣也不是,俊逸容顏有變形趨勢:「金校尉,我二人都是男子,怎、怎可……」

  金虔一臉納悶,眨眨眼道:「二位都是男子,同榻而眠有何不可?」

  「五爺我……」白玉堂桃花眼飄向左邊。

  「展某……」展昭眸光飄移至右側。

  兩個江湖上赫赫有名聞名遐邇縱是面對萬千敵手也面不改色的俠客,就這樣一雙硬邦邦樹樁子的造型站在屋內,任憑嗖嗖的冷風吹過身形。

  誒喲~

  金虔總算看出不對勁兒了,細眼瞄瞄這個——嗯嗯,傾城無雙,看看那個——哦哦,風姿俊朗。嘴角不自覺緩緩上勾,越勾弧度越大,嘴角幾乎咧到耳朵根,身後黑色霧狀漩渦呼呼啦啦盤旋飛昇。

  展昭和白玉堂同時背後一冷,不約而同望向金虔,臉皮皆是一抽。

  「小金子,你想作甚?」白玉堂眯起桃花眼。

  「金校尉!」展昭眉頭一皺,一股冷氣直奔金虔腦門,「你又想做什麼?」

  「誒?咱?」金虔一個激靈回神,忙抱拳道,「咱什麼都沒想!什麼都沒想!」頓了頓,又噌噌兩步來到屋內唯一一張雙人豪華床榻前,手腳俐落鋪床翻被,三下兩下準備妥當,朝二人咧嘴諂媚一笑道:「展大人,白五爺,床已經鋪好啦,二位請就寢吧!」

  展昭額角一跳,白玉堂眉角一抽,二人同時望了一眼床榻,又同時瞥過目光。

  這下,連羅媽媽都覺得不對勁了,走到金虔身側,捏著帕子捂著嘴角,在金虔耳邊小聲嘀咕道:「金爺,白五爺和展大人他們、他們不會是……那、那個……斷、斷斷斷……」

  「斷袖之癖?」金虔細眼眯眯,悄聲補充道。

  二人聲音雖弱不可聞,但聽在展昭和白玉堂耳中,卻如炸雷一般。

  展昭臉色唰得一下變得蒼白,黑爍眸子瞬間幽深無底,渾身骨節哢哢作響。

  白玉堂一個箭步竄上前揪住金虔領子,嘴角溢出冷森笑意:「小金子,你剛剛說什麼?」

  「咱、咱咱啥都沒說!」金虔慌忙擺手,縮著脖子道。

  羅媽媽忙倒退兩步,手裡的帕子一個勁兒往嘴上扇:「哎呦呦,瞧我這張嘴,展大人和白五爺是何等人物,怎可能是……哎呀呀,羅媽媽我真是不長眼!展大人、白五爺您二人大人有大量,息怒、息怒啊!」

  白玉堂卻是好似根本沒聽到羅媽媽所言一般,仍是揪著金虔,面露殺機,口中還喃喃有詞:「從哪下刀好呢?」

  金虔手腳胡亂撲騰,奈何就好似一個被翻過殼的烏龜,解脫無望。

  「白兄,你睡哪一邊?」突然,一個對金虔來說宛若天籟的聲音將自己解救出來。

  只見展昭不知何時已站在床榻邊,雙眸清朗望著白玉堂問道。

  白玉堂手指不覺一鬆,金虔啪嘰一下落地。

  「臭、臭貓?你你說什麼?」面紅耳赤,雙眼暴突,口齒打結,白玉堂此時的形象實在是和風流瀟灑傾國傾城相差甚遠。

  「展某睡在外側,白兄睡在內側,如何?」展昭清朗嗓音平靜無波。

  金虔蹭得一下跳起身,細目灼灼發亮,一臉獻媚開講馬屁經:「果然還是展大人識大體,知大義啊……」

  「對對對,這樣才對啊。」羅媽媽抹著頭頂的汗珠道。

  「我、你你你……」白玉堂語意不詳,面部表情僵硬。

  展昭微微側臉,道:「怎麼,白兄不敢?」

  「誰說我不敢!」白玉堂頓時像炸了毛一般,兩步走到床邊,雙臂環胸,頭頸高昂,「睡就睡!」

  展昭一探手:「白兄,請。」

  白玉堂瞅了一眼床榻,臉皮微燒,一撇頭:「五爺我要睡外側!」

  展昭望了一眼白玉堂,點點頭:「好。」撩袍上床,仰面躺倒。

  白玉堂瞪了一眼展昭,一咬牙,翻身上床,平躺默聲。

  一貓一鼠,就這樣直挺挺躺在一張床上,一個黑眸定定望頂棚,一個桃花眼四下亂飄。

  「哎呀,展大人,白五爺,這晚上風寒露重的,莫要著涼了才好。」金虔好似打了雞血一般,一個猛子竄上前,拽起床邊的被子往二人身上一蓋,搓手頻點頭,滿面放紅光,「這才像樣嘛!」

  嘴上雖是如此說,可那身後的澎湃黑色霧氣漩渦卻是愈發兇猛濃厚。

  額的蒼天、額的大地,耶穌觀音彌勒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貓兒和小白鼠同床而枕坦誠相見……咳,咱這輩子值啦!可惜這年代沒有照相機為這個古今中外上天入地千古難尋的場景拍照留念,真是一大損失啊!

  羅媽媽瞅了一眼神情詭異的金虔,又望了一眼床上二位的面色,不由一個哆嗦,抖著帕子順著牆角溜到了門口,不料腳還未邁出去,就聽身後金虔咋呼道:「哎,羅媽媽等等咱,一起走啊。」

  「且慢!」

  「等等!」

  床上的一貓一鼠同時開口喝住金虔。

  羅媽媽扭頭望了一眼一臉詫異的金虔,一甩帕子溜出大門,還反手將門板一關,口中呼道:「三位爺,你們先忙,先忙,我就不打擾了,我還要去外面宣佈今晚白姑娘已經意有所屬,哈哈……」

  金虔扭頭,一臉納悶望著床上二人:「展大人,白五爺,還有何吩咐?」

  「這個……」白玉堂桃花眼咕嚕嚕亂轉,「這個……那採花賊詭計多端,萬一用什麼下三流的手段……」

  「若是用迷藥……」展昭聲音從床內傳出。

  「啊!對啊!」金虔一拍腦門,忙從懷裡掏出藥袋挑出兩顆黑不溜丟的藥丸遞給二人道:「展大人、白五爺,這兩顆『萬事大吉丸』二位先吃下,可保十二個時辰之內百毒不侵。」

  兩隻胳膊同時伸出,接過藥丸。

  「那個,屬下先行告退——」

  「慢著!」兩個聲音又異口同聲呼道。

  金虔眉毛眼睛皆開始下滑:「二位還有何吩咐啊?」

  「小金子你、你是花魁的貼身小廝,自、自然要留在屋內隨時伺候!」白玉堂吞吞吐吐道。

  「誒?」金虔眼皮一抽。

  「你身為開封府的校尉,自然要在此處埋伏擒賊。」展昭倒是理由十足。

  「不是……這個……不妥吧……」金虔一臉黑線,口中喃喃道,「哪有姑娘都接客共度春宵了,旁邊還留一個小廝礙眼的……」

  「金校尉!」

  「小金子!」

  兩聲大喝挾著貓鼠混合牌殺氣將金虔向來「求真務實、實話實說」的舌頭成功封印。

  「你再亂說,五爺我就縫了你的嘴皮子!」白玉堂咬牙。

  金虔忙捂上嘴,頻頻點頭。

  「金校尉,本月的俸祿……」展昭切齒。

  「唔唔唔,唔唔唔!」金虔豎起手指做立誓狀。

  屋內頓時靜了下來。

  半晌,一個細小不怕死的聲音又怯怯響起:「那個,咱睡——咳,埋伏在哪?」

  一片死寂。

  「那個,要不在床——」

  床上二人同時「騰」得一下彈坐起身,動作整齊劃一,好似事先排練過一般。

  「胡鬧!」展昭厲聲直衝九霄。

  「荒唐!」白玉堂怒聲熊熊燃火。

  二人同時皺眉立目瞪著金虔。

  金虔撓頭,一臉挫敗:「誒?床底下也不行啊?」

  「……」屋內燈光昏暗,看不清床上二人的臉色,但僅從二人呼吸頻率來判斷,想是不大好看。

  白玉堂乾咳一聲:「床底下,也成。」

  展昭沉默半晌,從身側抽出一床被子遞出:「小心著涼。」

  「多謝展大人!」金虔一抱拳,接過被子往身上一卷,回身吹滅燈燭,順勢躺倒在地,好似蠶蛹一般蹭到了床底。

  於是便形成了貓鼠在上,金虔在下的埋伏陣容。

  床上,一貓一鼠時不時鬥一鬥嘴皮子。

  「臭貓,你往裡躺一躺,擠到五爺了!」

  「白兄,展某已經貼到牆上了!」

  「臭貓,你的腳往哪裡放?」

  「白兄,那不是展某的腳,是你剛踢掉的鞋子!」

  床下,金虔裹著被子,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呈上彎弧度,心心唸唸想的只有一句話:

  咱這回也算是聽了一回貓兒和白耗子初次共枕的牆角啊!

  這甚為和諧的場景一直持續到了子時。

  就在金虔在貓鼠鬥嘴背景音中昏昏欲睡時,聞到了一股甜膩香味,頓時一個激靈驚醒過來。

  這香味——是高端的迷香。

  有情況!

  金虔一陣激動,急忙抬手敲了敲頭頂的床板,以提醒床鋪上的兩人。

  床板上「咚咚」回傳了兩聲。

  金虔這才安心,屏息凝神,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不多時,那迷香膩甜之氣漸漸散去,只聽窗口吱啦一聲,有人將窗扇打開,跳了進來。

  說實話,這人的輕功還算不錯,可以稱得上是身輕如燕,但還未到達觸地無聲的境界。

  金虔瞪著一雙亮晶晶的細眼在床下看得清楚,一雙穿著薄底快靴的腳一步一頓走到了床邊,然後,傳來低沉笑聲:「白姑娘,今晚可否與在下共度良宵?」

  床上自然毫無回應。

  「啊,在下忘了,夜已深,白姑娘想是已經睡熟了,那不如就讓在下帶白姑娘出去吹吹風,散散心可好?」

  說到這,就聽床板微微作響,應是那採花賊已將白玉堂抱起。

  「想、想不到白姑娘如此冰肌玉骨,還、還挺重的……」採花賊似有些吃力,喘息道。

  「既然嫌重,就把五爺我放下吧!」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在沉寂中驟然響起。

  只聽那採花賊驚得大叫一聲,猛然倒退數步,撞倒一串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聲音顫抖幾乎不成調子:「你、你你你,你是何人?」

  「哼!掏乾淨耳朵挺清楚了,今日擒住你這個敗類的就是陷空島錦毛鼠白玉堂!」

  「哎呀呀!」採花賊一聲高叫,手腳並用在屋內逃竄起來,奈何四肢好似軟麵條一般,根本使不上力,說是逃竄,倒不如說是在地上蠕動,好似一個黑色蚯蚓一般。

  白玉堂得意大笑:「五爺的手段如何?」

  一旁清朗嗓音有些無奈:「白兄,既然已經得手,就速速將他綁了送至官府。」

  「臭貓,你倒是好心,這採花賊人如此可惡,豈能隨隨便便就輕饒了他!五爺我還沒玩夠呢!小金子,還不出來看熱鬧?」

  金虔早就按捺不住,一聽可樂了,趕忙從床底鑽出呼道:「等等、等等,讓咱補兩腳先!」

  只見屋內淡淡月光下,一個蒙面黑衣男子躺倒在地,渾身癱軟;白玉堂抱臂冷笑,一腳還踏在採花賊的腿肚子上,展昭持劍旁立,一臉肅然。

  金虔一個猛子竄上前,在採花賊的腰上踹了兩腳,又朝白玉堂抱拳呼道:「白五爺果然是神功蓋世武藝超群江湖無人可敵啊!」

  「那是自然!這等小賊,五爺我自然是手到擒來。」白玉堂挑眉一笑。

  展昭看著自吹自擂不亦樂乎的二人,不由搖頭嘆氣,正欲開口勸阻,突聽窗外破空聲響,頓時神色一變,大喝一聲:「小心!」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黑乎乎的糰子從窗外飛入跌落地面,「轟」得一聲激起一陣刺鼻黑煙,濃烈遮眼,屋內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不好!咳咳!」就聽白玉堂大叫一聲,又聽濃煙中一陣激烈劈裡啪啦兵器拼擊聲響,顯是有人與白玉堂動了手。

  展昭衝身上前,奈何視線不明,不敢貿然拔劍,又聽白玉堂一聲大喝:「貓兒,窗口!」

  藍影似電飈出,巨闕出鞘,一抹冰亮寒光在濃霧中一閃而逝。

  一道黑影衝破霧氣,飛身跳出窗口,看那身形,竟是剛剛還癱倒在地的採花賊。

  一白一藍緊隨其後,飛馳追出。

  「好個狡猾的賊人!」白玉堂無暇雪衣在月色下飄渺似仙,俊美容顏卻若羅剎,「五爺竟著了他的道!」

  展昭眉頭緊鎖,腳下如風,只覺心頭湧上一股不祥預感。

  剛剛那股黑煙,似曾在哪裡見過……

  那採花賊,身形猶如鬼魅,飄忽不定,左轉右彎,顯然是對這瓊玉閣內地形身為熟悉,不消片刻,就逃至瓊玉閣後院庭院,腳踩院牆,飛身就要逃離瓊玉閣範圍。

  忽然,半空中騰起一張大網,遮月避雲,生生將那賊人身形籠罩其中。

  院牆四周騰身飛出四人,每人手持大網一角,四人身形交疊,回轉之瞬,已將賊人牢牢網住,那採花賊此時是插翅難飛,撲通一聲摔落地面。

  「哈哈,丁家莊的漁網滋味如何?」二人從院牆上飛身而下,一人高聲大笑,一人微微淺笑,正是茉花村丁氏雙俠丁兆惠、丁兆蘭二人。

  展昭停身落至院內,朝二人一抱拳:「多謝丁氏雙俠出手相助。」

  「應該的,應該的!」丁兆惠大笑道,又瞅了一眼一臉黑氣的白玉堂,挑了挑眉,「五弟,怎麼了?難道是被佔了便宜,所以心有不甘?」

  白玉堂狠狠瞪了丁兆惠一眼,兩步上前,一腳踹在採花賊的肚子上,惡狠狠道:「竟敢耍白五爺,活的不耐煩了!五爺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哪裡的牛鬼蛇神!」

  說到這,一把扯掉了採花賊的蒙面布。

  倒三角眼,滿臉髒兮兮的鬍子茬,塌鼻樑上還有一個通紅的傷疤,整個一個街邊賣肉屠戶造型。

  白玉堂愣住了,展昭呆住了。

  此人竟是之前曾調戲金虔的二人組其中之一。

  「怎麼是你?」白玉堂驚呼。

  展昭心頭狂跳不止,之前那股不祥預感驟然增強。

  「五弟,你認識此人?」丁兆蘭望了一眼白玉堂和展昭的怪異臉色,問道。

  「這、這個人不是……」白玉堂皺眉,提聲喊道,「小金子,你過來看看,這人是不是之前對你動手動腳的那個敗類?」

  無人應聲。

  「小金子?」白玉堂回身四處環顧。

  院內,丁兆惠、丁兆蘭外加一眾丁家好手悉數到場,唯獨不見那道隨時隨地都想邀功拍馬屁的細瘦身影。

  「難道還在樓上?」白玉堂納悶,轉頭望向展昭,「喂,臭貓,你們開封府人也太不盡職了吧……貓兒?」

  話說了一半,白玉堂猛然噤聲。

  只見展昭臉色蒼白駭人,在青白月光映照下如覆了寒霜一般,平日裡沉穩靜朗的黑眸竟隱顯慌亂之色。

  突然,但見展昭一縱身,向瓊玉閣內樓疾馳而去。

  「貓兒,你做什麼?」白玉堂緊追其後。

  丁氏兄弟也察覺似有不妥,忙交待手下將那賊人牢牢看緊,也追了過去。

  眾人隨展昭疾奔至瓊玉閣頂層花魁屋內,頓時驚愣當場。

  屋內,窗扇大開,月光籠罩下,展昭筆直背影散發駭人煞氣,冰冷朔骨。

  在展昭身前,是一片凌亂桌椅。一把斷了半截的椅子旁,躺著一個灰呼呼的布袋,原本被綁住的袋口四敞大開,裡面的藥丸、藥彈、瓷瓶亂滾滿地。

  「這是?」丁兆蘭,丁兆惠同時開口問道。

  「是小金子從不離身的藥袋子?!」白玉堂霎時臉色大變,驚呼道,「怎麼在這裡?」

  展昭緩緩蹲下身形,修長手指撿起沾滿灰塵的布袋,死死捏住,青白骨節微微發顫。

  寂如死灰。

  屋內明明悄無聲息,但眾人就是覺得好似有什麼東西在耳畔炸裂一般,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難道……」丁兆蘭望向自家胞弟,還未說出自己的推測,就聽樓下傳來顏查散的變調高呼。

  「范、范公子?你這是從何處跑來?為何如此慌張?」

  緊接著,又傳來一聲眾人十分耳熟的高聲大喊:

  「展大哥、丁大哥,丁二哥,你們在哪?」

  展昭筆直身形一顫,藍影挾風飈出,眾人隨後追至樓下大廳,頓時驚詫當場。

  只見大廳紅木樓梯旁,顏查散攙扶著一名唇紅齒白的少年,那少年氣喘如牛,汗透衣衫,幾乎虛脫,但一見展昭,就立即掙脫顏查散,撲上前死死拽著展昭衣襟,呼道:「展、展大哥,小金、小金被人抓走了!快、快去救他!」

  「范老弟?!」丁氏雙俠同時驚呼。

  白玉堂上前一步,嘶聲沉喝:「你說什麼?!」

  范鎔鏵水眸佈滿血絲,眼眶赤紅,聲音沉啞,渾身發顫:「小金被一個黑衣人擄走了,那賊人好生厲害,莫言和邵問聯手也攔他不住,讓他逃了!莫言、邵問就追在後面,展大哥,你功夫好,趕緊去救小金啊!」

  「該死!哪個方向?」白玉堂一跺腳。

  「東南……」

  話音未落,藍影就如閃電一般風馳而去,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白玉堂三下兩下扯下身上的雪色紗裙、頭簪髮飾,僅著一身單薄褻衣一陣風似地疾奔追出。

  丁兆惠扭頭朝自家大哥呼道:「我也去追!大哥,你再多叫些人來幫忙!」說罷,也隨後追了出去。

  丁兆蘭立即奔回後院調配人手。

  范小王爺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一向清澈見底的雙眸中凝出狠厲之色:「可惡、可惡!竟敢抓小金!竟敢抓小金!!待我回去告訴皇兄,定要誅他九族!滅他滿門!」

  顏查散望著展昭等人離去方向,眉頭緊緊蹙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3 10:51 AM

採花案 第七回 翠蔭林密情難抑 秋宴冷拒丁氏親

  漆森樹影罩墨夜,殘月懸霜泠風寒。

  杭州城郊外東南十里,有一處山丘,丘上有片方圓五十餘裡的樹林,晝間,樹蔭叢叢,涼風習習,綠樹紅花茂盛,多為杭州城內諸達官顯貴、風流才子納涼之處,故被命為「翠蔭坡」,可到了夜間,這翠蔭坡卻是黑漆森森,陰冷寒濕,且常有野獸出沒,所以這翠蔭坡一入夜,便被列入禁行之林,無半點人煙。

  此時,已過子時三刻,翠蔭坡樹林之外卻是破天荒有了人聲。

  「哎喲喲……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賊子,怎的如此厲害?!」

  只見林邊一棵枝葉繁茂大樹下,呈大字型仰面躺倒一個人影,一身短衫黑衣,一把闊葉刀扔在兩尺開外,刀刃上沾滿血跡,剛抱怨了一句,就從嘴裡湧出一口血來。

  可即便是如此,此人仍是一副眉眼彎彎,心情愉悅的模樣,正是當朝孝義王爺貼身侍衛邵問。

  只見邵問不以為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漬,一臉苦笑道:

  「今晚進入那瓊玉閣之前咱們王爺說什麼來著?啊,對了,好似是說怕遇上有什麼特殊嗜好的嫖客,佔那金校尉的便宜,咳,還真就遇上了,幸虧咱手疾眼快,飛了一個酒杯過去……咳,又說什麼怕那採花賊看上金校尉,對金校尉下毒手,這居然也准了!咱們這王爺啊,咳咳,還真是貨真價實的烏鴉嘴,咳咳咳……」

  「無可……無禮。」另一個略顯虛弱的聲音從大樹另一側傳出。

  說話之人與邵問一般同是黑衣黑衫,盤膝靠樹而坐,雙目緊閉,貌似打坐調息之狀,冷峻面容慘白泛青,正是侍衛莫言。

  「好吧,那就算咱們王爺是鐵口神算好啦……咳咳……」邵問瞥瞥嘴道,頓了頓,又問道,「我說莫兄,你怎麼樣了?」

  「無妨。」莫言回道。

  「無妨個屁啊!咳咳咳咳……」邵問提聲喝了一句,頓時又湧出一口血水,險些被嗆死。

  「凝神!靜氣!」莫言微微睜眼,沉聲提醒道。

  「凝什麼神?!靜個屁氣!」邵問坐起身,吐出一口污血,瞪著莫言惡狠狠道,「邵爺我大小也算禁軍侍衛排名前五的高手,叱吒殺場橫行江湖那都是小菜一碟,何必勞你莫侍衛替我擋那賊人的一掌,搞得現在你堂堂一個禁軍第一高手現在連一個小拇指頭都動不了,臉白的能嚇死活人!」

  莫言抬眼望了邵問一眼,面無表情解釋道:「你已受內傷,躲不過那一掌。那人功夫不弱,那一掌若是拍在你身上,你定斃命當場。」

  「你!」邵問瞪著剛剛才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的臉色,扭過頭,悶聲道,「你之前也傷的不清啊……」

  「我內功比你好。」

  邵問只覺一股甜腥又湧上喉頭,又咬牙嚥了回去,氣鼓鼓瞪著莫言:「好,你內功好!好的很!如今還不是身受重傷像木頭一樣坐在這裡?!如今那金校尉被人擄走,生死不明,看到時候王爺追究起來,你如何覆命?!」

  此言一出,莫言臉色又白了幾分,閉眼道:「我剛剛推了那賊子一掌,想必他也傷得不清,金校尉暫時還沒有危險。」

  「但願如此……咳咳……」邵問向前蹭了蹭,靠在莫言身側倚樹盤膝坐好,嘆息道,「我看那金校尉是個福大命大之人,搞不好他還活蹦亂跳的,我們倆的小命卻要交待在這兒了……咳咳……」

  「王爺已回去搬救兵,路上還留了記號,想必不多時便會有人來援……」

  「哪有那麼快」邵問搖頭長嘆,目光移向杭州城方向,突然,雙眼睜大,發出一聲驚呼:「誒?」

  「何事?」莫言睜眼問道。

  邵問滴溜溜瞪著一雙月牙眼,一臉詫異驚色:「我的乖乖,不是我眼花吧,那邊過來的人是在跑還是在飛啊?」

  莫言順著邵問目光望去,只見遠處濃濃夜色中飛馳而來一抹藍影,足不沾地,衣袂狂舞,飛揚墨髮幾乎融於漆漆黑夜之中。看那身形步法,自是江湖上罕見的絕世輕功,可看這飛奔速度,江湖已是無一人可及。

  不過眨眼之瞬,那藍影便來到二人身前,抱拳道:

  「二位可是范王爺手下的侍衛?」

  來人身姿筆直,素色藍衣,俊容蒼白如霜,黑眸沉深微亂,薄汗佈滿額角脖頸。

  「你是?」邵問愣愣問道。

  「在下開封府展昭,擒走金校尉之人在何處?」展昭聲音沉啞,急聲問道。

  「那賊人入了樹林。」莫言回道。

  「多謝。」第一個字一出口,展昭身影便消失在漆黑茂林之中。

  邵問眨眨眼皮,不可思議道:「難怪汴京人人都誇御貓展昭輕功絕頂,果然名不虛傳。」

  莫言卻是微微皺眉:「以十成內力持續狂奔飛馳,這豈不是傷身之舉?」

  邵問略一回想,也不由點了點頭:「面無血色,呼吸紊亂,聲啞如嘶,果然是傷身之舉。」頓了頓,又有些莫名道,「都說開封府御前四品護衛展大人為人沉著冷靜,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但剛剛展大人似乎有些……」

  「慌亂……」一向冷言冷語的莫言,此時語氣裡也有些不確定。

  *

  慌亂……

  展昭怎能不慌?怎能不亂!

  疾行穿梭在漆黑密林之中,展昭只覺心口好似被火燒一般,火辣翻滾,如焚心肺。

  何處?到底在何處?!

  平日黑爍雙眸此時已隱顯血紅,入眼樹影就如鬼魅魔障一般蠱惑心神,素藍身影飛馳疊換,驚如閃電,可那腳下的步子卻是失了章法。

  為何自己沒有早一步發現他沒跟在自己身後?

  為何自己竟如此愚笨,竟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為何自己……自己沒有護在他的身邊?

  為何……

  層層疊疊的責問猶如波濤一般在腦海中紛湧而起,又如巨石一般堵在心口,幾乎另血脈逆行。

  疾行腳步驟然停滯,筆直身影定定立在深冷黑漆樹影之下,一絲血紅從齒唇間滑下。

  不能慌!

  不可亂!

  要救他,就決不能再亂下去!

  劍眉緊鎖,雙目緊閉,展昭將幾乎自己吞噬的惶恐強自壓下,不消片刻,雙眼再啟,黑眸中血絲依舊,卻再無狂亂之態。

  風起,樹搖,葉影婆娑,沙沙聲響,一抹若有若無的熟悉藥香飄蕩而至,瞬間又被林風吹散。

  展昭眸中火光一跳,手指狠狠捏住劍柄,提氣向樹林深處奔去。

  樹影搖動,森森幽深,偶爾從葉間射下微弱月光,林間時不時傳來詭異鳥鳴之聲,更顯寂靜異常。

  展昭腳尖點在地面上厚厚的腐葉之上,每一步都踏得極為小心,連枯葉也未踏碎一片,無聲無息。

  突然,毫無預兆的,一絲隱約人聲順著夜風幽幽傳至。

  展昭呼吸瞬間凝滯,素藍身影宛若煙霧一般拔地而起,飛身騰樹,腳踩樹枝向來聲處飄去。

  層層樹枝葉片在眼前疾馳而過,聲音愈發清晰可辨。

  「該死……咳,想不到只是抓一個臭小子竟如此費事……」

  「好容易調開展昭、白玉堂……又憑空冒出來兩個高手……那個冷臉的,真是難纏……」

  兩句話之間,展昭已經來到說話之人頭頂,輕飄飄落在樹梢之上,屏息凝神,閃眸觀望。

  樹下,一人靠樹席地而坐,手腳隱有刀傷,一邊捂著胸口乾咳,一邊從懷裡掏出藥瓶往嘴裡倒藥。

  但見此人,一身黑色夜行衣,淡眉長眼,長相斯文,臉上還有被毆青紫淤色,正是之前在瓊玉閣調戲過金虔二人中的另一人。

  而在此人身旁,仰面平躺一人,一身灰衣,身形瘦小,濃眉圓臉,雙眼緊閉,正是金虔。

  展昭目光一觸及地上的消瘦身影,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衝身上前,但那黑衣人的下一句話,頓令展昭心神大震,驚駭當場。

  「想不到這金虔一個從六品校尉,竟有這麼多一等高手護著……難怪公子會把我調回來,若是別人,怕早就丟了性命……咳咳……」

  此人知道金虔的身份?!

  公子?什麼公子?!

  「為了一個瘦的沒幾兩肉的臭小子,老子險些喪命於此!」那黑衣人將藥瓶揣進懷裡,狠狠瞪向金虔,忽然,咧嘴露出一個陰森猥笑,「公子只說要將這金虔活著帶回去,可沒說不準老子我找樂子!雖說這金虔又瘦又小,沒什麼姿色,但這荒郊野外條件所限,大爺我也就不講究了,就湊合湊合……」

  說話間,黑衣人手指便伸向了金虔腰帶。

  一寸,不過一寸。

  黑衣人的手指剛探出不過一寸,寒光瞬閃,五根指根「嘶」的一聲多出五道細若髮絲的紅線,驟然,手指齊根斷落,血漿激射而出,斷指跌落在地。

  「啊啊!!」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天際,驚起一群夜鳥。

  黑衣人抱著斷手滿地翻滾,一臉驚恐萬狀瞪著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的藍衣人。

  星眸充血,劍眉凝煞,俊逸容顏宛若羅剎,黑髮無風狂舞,藍衫騰動似魔,巨闕寶劍冰寒刺眼,劍刃一抹腥紅怵目驚心。

  「展、展展……」黑衣人驚叫剛出口半句,就覺眼前劍光一閃,劇痛瞬間鋪天蓋地襲來,雙手雙腳軟塌塌跌落,竟是手筋腳筋同時被挑斷。

  黑衣人一口氣沒上來,頓時昏死過去。

  殺了他!殺了他!!

  展昭盯著黑衣人,滿心滿腦都充斥著這句話。

  不行、不行!此人還要押回府衙受審,還殺不得……殺不得!

  好似發洩一般將巨闕劍狠狠回鞘,展昭深吸一口氣,壓下從未有過的澎湃殺意,目光移向躺在地上的消瘦身形,心頭不禁劇烈一抽。

  展昭一步一步走到金虔身側,譽滿江湖的輕靈腿腳此時卻是重逾千斤。

  撩袍、蹲身,探出手指在細瘦手腕上探了探脈門,黑眸在金虔身上細細查看一番,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放下了幾分。

  僅是被點了昏睡穴而已。

  黑眸移向金虔臉頰,微微泛白皮膚上濺上了幾點血水。

  修長手指想要撫去那幾點刺眼血紅,卻在距離金虔面龐僅有毫釐之時硬生生停住,收回,握緊。

  「金、金虔……」清朗嗓音好似染上風霜,澀澀發啞。

  好似聽到了展昭呼喚一般,金虔腦袋偏了偏,雙唇微啟,傳出一聲呼聲。

  「呼嚕——」

  「……」

  薄唇微勾苦笑,星眸點點閃爍,展昭此時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心裡不知是泛苦還是泛痛,就這樣定定守在金虔身側,直直望著金虔,一動不動。

  直到一聲遠處疾呼打破了沉默。

  「丁二,剛剛的慘叫就是從這邊傳出來的!」

  「五弟說得是,想必是展南俠和那賊人對上了!」

  「臭貓!展昭!小金子!」

  一陣急匆匆腳步聲瞬時逼近。

  展昭身形一顫,猛然伸出雙臂,將金虔撈入懷中,緊緊扣住,雙足發力,翻飛上樹,不過幾個起落,就將金虔抱離此處數丈之外。

  待穿著一身單薄褻衣的白玉堂和滿頭大汗的丁兆惠循聲而來之時,現場便只留下僅剩半條命昏死在血污裡的黑衣人,讓二人驚詫不已。

  「五指齊根斬斷,挑斷手筋腳筋,這、這是南俠下的狠手?!」丁兆惠一臉無法置信。

  白玉堂一臉沉凝,皺眉四下環顧:「展昭如此失常,難道是小金子糟了不測?」說到這,臉色不由又是一沉。

  丁兆惠四下探找:「為何不見南俠和金校尉?莫不是還有其他歹人?」

  「丁二哥,我們分頭找!」

  「好!」

  *

  躲?為何要躲?

  展昭不明白。

  既然已將賊人擒住,就應立即解開金虔的睡穴,與白玉堂及丁兆惠會和,將賊人押送至杭州府衙受審,而不是現在這般、這般好似做賊似的抱著金虔躲在樹頂之上……

  但是、但是……

  懷中人溫暖呼吸縈繞耳畔,淡淡藥香纏繞鼻尖,熟悉的睡臉近在咫尺……

  展昭手腳僵硬抱著金虔,黑爍眸子看也不敢看懷中人一眼,只是硬邦邦環著那消瘦身形,靠坐在樹杈之上。

  霜月朦朧,夜林十里如墨,秋風蕭索,落葉翩飛若雨。

  清涼月色照在展昭面容之上,俊逸五官蒼白的幾乎透明。

  只要……片刻……

  長睫緩緩闔上,手臂慢慢收緊。

  ……片刻……就好……

  茂密林葉間,素藍衣袂隨風飄蕩,劃出一道淒寂弧度。

  「展……展大人……」懷中人低低傳出一聲囈語。

  星眸猝然睜大,驚亂慌措頓時佈滿俊容。

  展昭大驚之下,手忙腳亂想要鬆開金虔,忽然想起此時乃是在樹上,又慌忙將金虔環入懷中,一陣兵慌馬亂,險些讓堂堂南俠從樹頂上跌個大馬叉。

  「不、不要蹲馬步……」懷中人又道出一句。

  險險穩住身形的藍影僵住了,只聽某人呼吸穩暢,睡得小呼嚕一串接一串,毫無甦醒跡象,剛剛那兩句,顯然是夢話。

  一抹無聲嘆息從薄唇中溢出。

  這人,睡著了也不讓人安生……展昭有些責備望了金虔一眼。

  可就這一眼,就好似著了魔一般,再也移不開眼,目光在熟悉的臉龐上寸寸流連。

  眉毛……一看見銀子就會高高飛起……

  細眼……瞄見銀子就會彎成兩道月牙,還會散出綠光……

  鼻子……被罰蹲馬步的時候會委屈的一皺一皺……

  嘴巴……嘴巴……

  望著那張平日裡嘰裡呱啦片刻不停除了賺錢講價就是拍馬屁、此時卻安靜得只呼出溫熱氣息的雙唇,展昭一雙黑眸慢慢蒙上一層霧靄,雙頰開始發熱、發燒,一雙貓耳朵逐漸發紅、透明……

  「啪!」

  巨闕劍鞘受不住主人的突如其來的爆發握力,發出一聲輕響。

  黑眸瞬間恢復清亮,滿面紅暈頓時又濃了幾分。

  自己剛剛竟想、竟想……

  不成、不成!必須立即將金虔點醒,回去和白玉堂他們會和,否則、否則……自己不知會做出什麼……

  展昭暗暗咬牙,豎起手指,運功入力,朝金虔睡穴點去。

  可指尖剛觸及金虔皮膚,又僵住了。

  一抹異樣感覺湧上心頭。

  剛剛……抱著金虔的時候,金虔的身體好像……好像很、很軟?

  就如、如那書上寫得一般——軟玉溫香!

  這個詞毫無預兆突然跳入展昭腦海,竟讓展昭驚的渾身一顫。

  狠狠閉眼,忿咬牙關。

  莫不是自己已經思戀成疾,癲狂了不成?金虔明明是一個男子,怎會、怎麼像女子一般……

  女子……

  心臟驟然抽緊,呼吸瞬間停滯。

  這個詞就好似荒原上的火星一般,瞬時就燎遍心田。

  金虔自入開封府以來的一幕一幕在眼前晃過——

  從不與其他衙役一起洗澡;

  即使自己費盡心力早晚訓練,瘦小身形仍是毫無長高之兆;

  領口常年緊紮,半絲風不漏……

  黑眸緩緩睜開,細細在金虔面容之上掃望。

  濃眉細眼,五官平常,皮膚——比起那小白鼠尚且不如,更不要提什麼膚若凝脂之類。

  身形瘦小,胸、胸前平坦一片……怎可能是……

  即使是如此之想,但一雙黑眸偏偏又移向金虔那緊紮領口。

  以前總以為金虔年紀尚幼,還未發育,所以……如今想起,若真是女子,那、那自然沒有喉結,只、只要自己解開衣領一看……

  「轟」!

  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展昭頓時雙頰紅泛亮、頭頂冒蒸氣,若是此時有兩個雞蛋打在展昭面頰之上,怕也能立即煎成荷包蛋。

  但、但是,若金虔當真是女子……

  顫抖不停的手指最終還是慢慢移向了金虔的領扣。

  內息紊亂,汗珠滴落,展昭第一次知道一個小小的領扣竟然如此難解。

  就在領扣終有開解之兆那一瞬,樹下突然傳來一聲高呼。

  「臭貓,找了你許久,想不到你竟躲在樹上享清閒!」

  手指驚離,目光慌亂下望,只見樹下一抹白影氣勢洶洶孑然而立。

  白玉堂一臉惱怒,瞪著樹上的展昭,可待一看清展昭的面色,惱色頓時變作了憂心。

  「臭貓,你怎麼了?可是受了傷?還是小金子受了傷?」

  展昭一手捏緊劍柄,一手環緊金虔,第一次覺得這小白鼠的眼神好的實在令人生恨。

  藍影飛身飄落,落地之時,展昭又是那個秉公沉穩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

  「累白兄擔心了,展某只是怕有賊人同夥埋伏,所以隱到此處。」

  「你當真無事?」白玉堂眯著桃花眼,一臉狐疑瞪著展昭。

  「無事。」

  白玉堂滿面憂色緩下五分,又望向展昭懷裡的金虔,小心翼翼問道:「那、那小金子呢?」

  展昭望向懷中人,眸光溫潤:「金校尉安好無恙。」

  「那就好、那就好!」白玉堂綻出一個笑臉,瞅了瞅金虔,又皺眉道:「被點了睡穴?」

  展昭點頭:「無妨。」

  「為何不解穴?」白玉堂有些莫名,抬眼瞅了一眼展昭。

  展昭不自在偏離黑眸。

  白玉堂挑眉,摸著下巴上上下下將展昭好一番打量,咧嘴笑道:「哦~臭貓你該不會是——」

  展昭猛然扭頭瞪眼:「不是!」

  「哈哈!臭貓你別嘴硬了!待在官府這許多年,功夫定是被撂下了不少,連解穴都生疏了!」白玉堂一臉揪到展昭小辮子的得意模樣。

  展昭暗鬆一口氣。

  「好啦,白五爺今日就拔刀相助,高抬貴手幫幫你。」

  說著,白玉堂一探手就要點金虔的穴位,不料卻被展昭一側身避了過去。

  「不勞白兄費心,金校尉今晚受驚不小,還是稍事歇息為上。」

  一邊說,抱著某人的藍影開始疾步前行。

  「臭貓,你去哪?」飄逸白影緊追其後。

  「與丁氏雙俠會和,押送賊人入牢。」

  「哎哎,你走慢點啊,別把小金子顛著了。」

  「展某輕功在江湖上還數得上名號。」

  「臭貓,你抱了這半天也累了吧,要不白五爺我屈尊幫你抱一會兒?」

  「不勞白兄大駕!」

  「臭貓,你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消失在叢叢樹影之中。

  片刻之後,一道黑影從樹梢之上飛身落地,黑衣黑靴,臉覆鐵面,只是身形修長,乃是成年男子身形,鐵面下方露出雙唇勾出一抹不屑冷笑,轉身又隱入黑林之中。

  而在翠蔭坡樹林之外,邵問靠在樹幹上,嘆息連連:

  「想不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錦毛鼠白玉堂長的居然還挺標緻的,咳咳,莫兄,你瞧見沒,那白玉堂竟然只穿了一身褻衣就追出來了,沒曾想那臭小子金虔的人緣還不賴啊。」

  「……是。」

  「那丁兆惠的功夫也很是不錯,竟然只比白玉堂晚了不到半盞茶就趕到了。」

  「的確。」

  「不過那白玉堂在咱倆面前扔兩個饅頭是什麼意思?」

  「……」

  「這饅頭還是從白玉堂胸口掏出來的……」

  「……」

  「好像有點餿了……」

  「……」

  「我說莫兄,怎麼這麼半天都沒人來救咱們啊?」

  「……」

  「……他們該不會是把咱們兩個救人的大功臣給忘了吧?」

  「……叫救命吧……」

  *

  金虔是被一陣嚷鬧之聲吵醒的。

  一睜眼,就看見范小王爺和丁月華在掐架,咳,確切的說,是一個溫文有禮美少年和一個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正圍繞自己的床鋪進行攻防戰。

  「丁小姐,所謂男女授受不親,還望丁小姐移步。」堵在金虔床邊左側的,腰身纖直,纖眉微皺,水眸嚴肅,一臉正色的正是范鎔鏵范小王爺。

  擠在金虔床鋪右側的,是一襲青蓮長裙,容顏秀美的丁月華:「范王爺,月華是來照顧金校尉的。」

  「小金自有我照顧,不用麻煩丁小姐。」范鎔鏵半步不讓。

  丁月華微微側頭,望著范小王爺的杏目微微眯起:「范王爺乃千金之軀,怎能屈尊降貴做這等瑣事?」

  「不管,反正小金由我照顧,丁小姐請回吧!」范鎔鏵一挺腰板,毫不退讓。

  這是咋回事?怎麼咱一覺起來就變成香餑餑了?

  金虔一腦袋漿糊,有些莫名眨了眨眼皮。

  「小金,你醒了?!」范鎔鏵一臉驚喜喊道。

  「金校尉,你感覺如何?」丁月華一臉喜色,纖纖手指往金虔額頭掃去,卻被范鎔鏵一把擋開。

  「丁小姐,男女授受不親!」范小王爺沉著臉道。

  「范王爺才是……」丁月華杏目一瞪就要回嘴。

  「二位,金校尉睡了一夜加半日,想必是口渴了,還是先讓金校尉起身喝點水吧。」

  只見顏查散端著一碗清水,撥開二人,來到金虔床前,一臉無奈嘆氣道。

  「對對對,小金,先喝點水。」范鎔鏵忙彎腰將金虔扶起身。

  丁月華一把搶過顏查散手裡的水碗,放到金虔嘴邊。

  金虔頂著一頭霧水嚥了幾口水,這才覺著腦袋清醒了幾分,開口問道:「這是哪裡?」

  這一問,范鎔鏵和丁月華同時變了臉色。

  「小金,你該不會是摔壞腦袋了吧?」范鎔鏵驚呼。

  「這裡是丁莊啊!」丁月華咋呼。

  「原來是丁莊,難怪看著眼熟。」金虔自己坐直身形,撓了撓滿頭的亂毛,皺著兩道濃眉回憶道,「咱記得之前是在瓊玉閣埋伏抓採花賊,那賊人奪窗而逃,展大人和白五爺追出去,然後……然後就眼前一黑……」抬眼一臉疑惑望向對面的三人,「咋一睜眼就回丁莊了?」

  「你什麼都不記得?」丁月華皺眉問道。

  「記得什麼?」金虔莫名。

  「小金你被採花賊擄走——」范鎔鏵小心回道。

  「什麼?!」金虔聞言頓時驚的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了到了地上,「咱、咱咱被採、採花賊擄走?!」

  對面三人同時點頭。

  金虔只覺腦門嗡的一聲,第一反應就是低頭看檢查自己的穿戴。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金虔十分欣慰得出結論,除了領口的鈕子略有鬆動之外,身上衣服褲子腰帶襪子絕對都是自己親手穿戴上的原裝貨。

  「小金,你莫慌。前有莫言、邵問追捕,後有展大哥及時出手相救,那賊人連你一根手指頭都沒摸著。」范鎔鏵忙寬慰道。

  金虔的心跳總算恢復正常速度,大腦思考功能也恢復了正常,拍了拍胸口,靠著床邊坐下,眯著細眼略一思索,便覺大大不對勁。

  「那個,那採花賊不是只喜歡青樓花魁嗎?為、為啥要抓咱啊?」

  「那兩個賊人,簡直是卑鄙無恥,混帳之極!」范鎔鏵水眸泛火光,破口大罵,毫無半點皇家王爺風範。

  「就是,還送什麼官府,乾脆直接閹了乾淨。」丁月華冷笑聲聲,出口驚人。

  剛剛還在掐架的二人此時倒是出奇的一致。

  誒?兩個賊人?這又是咋回事?

  金虔瞅了瞅義憤填膺火冒三丈只顧憤憤大罵的二人,不得不將目光移向目前看起來還算理智的顏查散身上。

  顏查散嘆了口氣,向金虔解釋道:「那採花賊共有兩人,就是之前在瓊玉閣調戲金校尉的那二人。」

  「阿勒?!」金虔細眼瞪大。

  只聽顏查散繼續道:「這二人都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採花賊,一人名為蔣三丈,最喜女色,尤其是青樓花魁絕色,而另一人,名為嚴強,喜好的卻、卻是男子」

  「男、男子?」金虔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嘴巴舌頭都打成了蝴蝶結,「男——好、好吧,就、就算是喜好男子,也不至於看上咱吧……」

  有沒有搞錯啊!就算是好男色,也應該看上貓兒或是范小王爺,再不濟,顏書生的姿色也強咱百倍啊,咋能瞧上咱這種檔次的?這採花賊的眼睛莫不是留著喘氣的?

  顏查散不自在乾咳一聲,繼續解釋道:「那嚴強的喜好有些……特別,專喜漁獵如金兄這般身形瘦弱的少年郎。」

  不是吧!!

  這採花賊不但是團體作案、兄弟連氣、男女通吃,還、還是個正太控型採花賊,咱也太背了吧!!

  金虔此時真是欲哭無淚,心中哀嚎片片。

  額滴個耶穌如來啊!想咱堂堂一個如花似玉正當年的大好女性,引來的竟、竟是好男色的採花賊,咱也算是豎立了一座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女扮男裝的豐碑了。

  三人看著金虔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兩隻眼皮狂跳,顯然是受了不小的刺激,皆忙出言安慰。

  范鎔鏵捏拳憤憤道:「小金,你放心,那個姓蔣的被丁家的好手揍的肋骨斷了半打,那個姓嚴的更慘,手筋腳筋都被挑斷,右手五指齊根被切斷,成了廢人,如今已是生不如死。」

  此言一出,饒是金虔對那賊人恨得牙癢癢,一想到那賊人的慘狀,也不由打了個寒戰。

  「手筋腳筋挑斷,五指齊根切斷——這誰下的手?」

  「是展昭。」丁月華抱著雙臂,點了點頭,「總算他還有幾分江湖人的血性。」

  貓、貓兒?!

  金虔細眼又瞪大一圈。

  咱沒聽錯吧?!那貓兒平日裡句句法理為先,天天把秉公辦案掛在嘴上,說什麼身為官府中人,即便是面對十惡不赦之人,也絕不可意氣用事,罔顧律法,濫用私刑。所以就算是遇到罪大惡極殺人如麻的犯人,貓兒出手之時也常留三分餘地,怎的今兒突然轉了性,對一個採花賊竟使出這等狠辣手段?

  顏查散望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金虔,微微斂目道:「想是因金校尉被擄,展大人一時急火攻心,所以下手失了分寸。」

  范鎔鏵點頭:「這倒是,小金你是沒看到,當時我去給展大哥報信的時候,展大人那臉色,現在想起來腿還哆嗦呢!」

  「金校尉此次能安然無恙,多虧展大人及時出手相救,展大人對金校尉——」顏查散說了半句,又嚥了回去,望了金虔一眼,頓了頓,繼續道,「甚為關心,從郊外抱金校尉歸來之時,還特別交代讓金校尉多休息一下……」

  說到這,顏查散突然消聲,目瞪口呆望著金虔,范鎔鏵和丁月華也是同一表情動作。

  只見金虔,細眼暴突,冷汗淋漓,泛白嘴唇哆嗦不止,半晌才抖抖顫顫哆嗦出幾個字:「是、是是展大人把、把咱抱、抱抱回來的?」

  顏查散微顯疑惑,點點頭:「是。」

  「你確定是抱,不是扛、拖或是拎?」金虔嚥了嚥口水,緊張兮兮追問道。

  顏查散暗嘆一口氣,一臉酌定道:「是展大人從杭州城郊外一路將金校尉『抱』回來的。」

  「嗝!」金虔兩眼一翻白,仰面倒回了床上。

  「小金?」

  「金虔?」

  「金兄?」

  三人同時驚呼。

  金虔倒在床鋪之上,臉色慘白,臉皮抽搐,突然,又猛一起身,彈跳到床下,開始滿屋子轉圈,嘴裡嘀嘀咕咕叨叨不停,顏查散、丁月華和范鎔鏵豎著耳朵聽了半天,竟是半句也沒聽明白。

  「血淋淋的緋聞、緋聞啊!這若是傳了出,咱以貓兒的大眾情人偶像形象開發的各種香包香囊百索手帕近百種周邊產品,絕對會因為這個緋聞而滯銷啊!到時候開封府的福利獎金三金保險……還有公孫竹子會、會會……啊啊,不成、不成,絕對要把這個罪惡的緋聞扼殺在搖籃裡!封殺,堅決封殺!」

  「那個——小金,你到底在說什麼?」還是范鎔鏵最先看不下去,打斷了金虔。

  金虔身形一震,猛一轉身,直直瞪著三人,一臉鄭重其事問道:「多少人?」

  「什麼?」三人更加莫名。

  「有多少人看到是展大人把咱抱、抱回來的?」

  丁月華挑眉,范鎔鏵皺眉,顏查散瞪眼。

  「不會是很多吧?」金虔細眼耷拉。

  「也就白少俠,丁氏雙俠,丁小姐,范王爺和兩位侍衛以及顏某這幾位……」顏查散想了想回道。

  金虔扳著指頭數了數,長呼一口氣:「加上貓兒不過九個,幸好、幸好!」

  「金兄,你這是……」顏查散一臉不解。

  卻見金虔一臉賊兮兮朝三人招了招手,將三人喚到自己身邊,壓低聲音道:「三位,金虔今日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三位千萬要賣金某這個面子答應。」

  范鎔鏵和顏查散同時正色點點頭。

  「哦?說來聽聽。」丁月華一臉興味十足。

  金虔定定望著三人,鄭重其事道:「展大人抱咱回來之事,還望三位三緘其口,萬萬不可宣揚。」

  「啊?」一個大問號從范鎔鏵和顏查散臉上冒了出來。

  丁月華一臉興味變作一臉無趣:「我還當是什麼事,這有什麼?抱回來就抱回來,有什麼大不了的?金虔你又不是女子,難道還要展昭負責不成?」

  「丁小姐!此事干係重大,萬萬不可出了差池!」金虔細眼一瞪,煞有介事呼道。

  「怎麼說?」丁月華又提起了幾分興致。

  「三位可知展大人在汴梁城裡是什麼地位?」金虔問道。

  「開封府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范鎔鏵說出官方標準答案。

  金虔搖頭:「不是說這個,咱是問展大人在汴梁百姓的心裡是什麼地位。」

  三人對視了一眼:「什麼地位?」

  「那可是——」金虔深吸一口氣,擺了一個東方紅太陽升的造型,「整個汴梁城開封府所有未出閣貴族千金、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夢中情郎,讓高至一品大員、低至名紳商賈擠破頭搶奪的最佳女婿人選,凡是展大人巡街所經之地,下至五歲孩童上至八旬老漢,無一不是喜笑顏開歡歌笑語夾道歡迎鮮花舖路猶如滔滔江水……咳咳,咱的意思是,不誇張的說,只要展大人笑一笑,整個汴梁城都是春暖花開春意蕩漾,所以——」

  金虔換了口氣,掃視一圈目瞪口呆的三人,「若是讓這些人知道咱一個其貌不揚要錢沒錢要勢沒勢的小校尉居然和這樣光環籠罩光芒四射風姿卓越玉樹臨風的展大人有這等非常親密接觸……這些人的嫉妒心——嘖嘖,一人一口唾沫都足夠咱浸豬籠了!總之,後果的驚人的,福利是消減的……咳咳,咱的意思是後果不堪設想啊不堪設想!」

  一室沉默。

  突然,一陣爆笑從丁月華口中噴出。

  只見丁月華笑得前俯後仰,淚花飛濺,毫無半點大家閨秀的矜持:「哈哈哈,金虔,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這、這也太離譜了吧,哈哈哈……」

  「小金你、你哪有那麼不堪,鎔鏵覺得小金很好!」范鎔鏵一臉不悅,瞪著水眸道,「誰敢說小金的不是,我第一個饒不了他!」

  「金兄你——想太多了吧。」顏查散扶額嘆息。

  金虔頓時急了,豎起手指做立誓狀:「你們不信?咱說的都是真的!」

  「金兄——」顏查散偏頭,頻頻嘆氣,「你還是少說兩句吧。」

  「是真的!」金虔聲音上揚,「上個月咱用展大人的劍穗編成的香包,就賣出了一個六十八兩的高價,還供不應求,貨源緊缺……」

  「小金、小金!」范鎔鏵一臉焦急,「噓、噓——」

  「如今咱手裡還有一百三十六個訂單,就等回開封府……」

  丁月華掩口扭頭,指了指金虔背後。

  一股十分熟悉親切的寒氣順著金虔的汗毛逆流而上。

  金虔一個哆嗦,頓時噤聲,手腳僵硬。

  「金校尉!」熟悉的嗓音從背後幽幽傳來,「你剛剛說什麼?」

  「那、那個……」金虔一寸一卡扭過僵硬的脖子,抽出一個笑臉,「展、展大人,您啥時候來的?屬下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只見展昭雙臂抱劍,藍衣硬冷,一張俊臉黑的好似鍋底一般,瞪著金虔的眸子泛出灼灼火光。

  而在展昭身後,是砸著門框,笑得已經快岔氣的白玉堂。

  「哈哈哈,夢、夢中情郎……從五歲孩童到八旬老漢……還鮮花舖路春意蕩漾……劍穗編的香包六十八兩……哈哈哈,臭、臭貓,你不去做花魁真是虧了、虧大了……哈哈哈……」

  展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瞪著金虔的雙眼眯了又眯,最後硬邦邦擠出一句:「諸位,展某與金校尉有公事要談,請諸位行個方便。」

  「月華先行告退。」丁月華掩著嘴角第一個疾步衝了出去。

  「小金,我先走了啊。」范鎔鏵看了一眼金虔,一臉不放心,又瞅了瞅展昭,最終還是出言告退。

  顏查散看了一眼金虔,搖頭離開。

  白玉堂捂著肚皮,一邊笑一邊退出,還十分好心幫著關好了大門:「小金子,你就好好聽聽展大人的教導……咳咳……」

  屋裡頓時靜了下來。

  金虔垂首縮胸,只想刨個地洞躲進去。

  展昭定定望了金虔片刻,輕嘆一口氣,走到桌邊放下巨闕劍,撩袍落座:「金校尉,坐。」

  金虔抖了抖,蹭到桌邊,老老實實坐好。

  「顏兄可曾跟你說了案情?」清朗聲線在金虔耳邊響起,剛剛的怒氣竟毫無半絲。

  金虔一愣,抬眼一看,只見展昭雙眸清亮,表情鄭重,竟真是一副交待公事的模樣,心裡一陣疑惑。

  嗯?不對勁兒,依咱的經驗,此時應該是扎馬步三個時辰外加二十斤大蒜,怎麼今兒——難道是案情又有新發展,所以這貓兒連罰咱的心情都沒了?

  想到這,金虔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回道:「屬下已知曉。」

  展昭點點頭:「今早已將那二人綁至杭州府衙,想必不出三日就會開堂問審,展某已將案情飛鴿傳書回執開封,向大人匯報案情。」

  「展大人辦案果然效率驚人!屬下敬佩!」金虔細眼一亮,條件反射開始拍馬屁。

  「但是,此案仍有疑點尚未查清。」展昭微微皺眉。

  嘖,果然!

  金虔暗暗嘆氣,追問道:「敢問大人,有何不明之處?」

  展昭黑爍眸子移向金虔:「這蔣嚴二人在五年前臭名昭著江湖,惹江湖正義之士群起圍剿,但因這二人為人狡猾,行蹤隱秘,加之那嚴強武藝高強,抓捕十分困難,所以圍剿之行最後只得不了了之。三年前,這二人突然失了蹤跡,江湖人皆猜測是有高人滅了此二人。誰料時隔三年,這二人重不但出江湖,還在杭州連連作案三起——展某與白玉堂、丁氏雙俠商量過,都覺得此二人出現的蹊蹺,這案子處處透著詭異。」

  「這麼一說,是挺怪的。」金虔聞言也皺起了眉頭。

  「而且……」展昭望著金虔的黑眸裡閃過一絲憂慮,頓了頓,又道,「展某趕到樹林救你之時,聽到那嚴強自言自語,說——說是奉一個公子之命前來擒你,聽他的口氣,似乎在抓你之前就已知曉你是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金虔……」

  「展、展大人的意思是……」金虔細眼瞪得好似兩顆葡萄,只覺一股似曾相識的顫慄恐懼緩緩襲來。

  展昭雙拳捏緊:「展某猜測,那嚴強是受人指使為擒你而來。」

  金虔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展昭眉頭緊鎖,垂下眼睫,一絲懊惱從臉上劃過:「可惜那嚴強十分口風甚緊,展某昨夜已經用盡辦法想讓他供出幕後之人,可那嚴強就一口咬定根本不識得你,更無指使之人,是展某——無能……」

  俊逸容顏漸漸退下血色,泛出蒼白。

  金虔沒由來心頭突然一跳,激得自己忽一下站起身,拍了拍胸脯,精神奕奕道:「展大人不必擔心,屬下這不是活蹦亂跳手腳齊全活的好好的嘛!而且那嚴強已被關入大牢,還重傷在身,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翻不出花來了!」

  展昭猛一抬眼,黑爍眸子一動不動望著金虔。

  金虔仍在滔滔不絕:「若是還有不怕死的敢來,咱就讓他好好嘗一嘗咱的毒藥彈煙霧彈催淚彈殭屍彈的滋味!咱好歹也算是醫仙毒聖的入室弟子,還怕他不成?!」說到這,不由探手向自己腰間摸去,頓時臉色一苦,「誒?咱的藥彈包呢?」

  清亮黑眸冉冉繞上一層柔光,展昭輕勾薄唇,起身從懷裡掏出貼身收起的藥袋,遞給金虔,緩聲道:「好好收著。」

  「原來是展大人幫咱收著啊,屬下多謝大人!」金虔忙堆笑抱拳,從展昭手裡接過藥袋。

  溫熱體溫在展昭手掌裡一閃而逝。

  展昭手指一顫,硬生生壓下想要撈回那隻手腕的古怪想法,之前在樹林的種種毫無預兆闖入腦海,不覺耳畔發燒,眸子又鬼使神差移向金虔的領口,心裡好似有百爪撓心,奇癢難耐,躊躇半天才諾諾開口道:「金、金虔,你……你……」

  「誒?」金虔繫好藥袋,抬眼一望,頓時呆愣當場。

  只見眼前之人,清眸凝水,流光盈動,俊顏溫潤,淡紅染頰,當真是令人遐想無邊。

  「咕咚」金虔嚥下一口口水,顫著嗓子擠出一句:「展、展大人,您要說什麼?」

  「展某……展某……你……」展昭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半天,突然蹭的一下站起身,抓起桌上巨闕寶劍,頂著兩個通紅的貓耳朵,疾步衝出大門,僅在關門之時飄回一句,「好生休息。」

  聽著腳步匆匆離去,金虔只覺心頭狂跳,頭頂冒汗,呼吸超速,半晌,才徐徐呼出一口濁氣,捂著心口嘆道:「嚇死咱了,還以為是要跟咱借銀子呢……」

  *

  採花賊一案由杭州府衙接管,展昭全程協助,白玉堂偶爾客串協辦,沒過幾日,便結了案,蔣三丈和嚴強因數年作案多起,作惡多端,數案並罰,判了一個秋後問斬;杭州城三大青樓恢復營業,冰姬無恙回歸,瓊玉閣仍舊客似雲來,門庭若市;莫言、邵問在丁莊好吃好喝好藥的精心護理下,內傷也恢復了七七八八。

  至於展昭所擔心的那所謂的幕後之人,無論用何種方法逼問那嚴強和蔣三丈,這二人仍是半絲口風也不漏,所以依然是毫無進展。

  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金虔順理成章變成了重點保護對象,被限行在丁莊之內,凡出行必有展昭或白玉堂或丁兆蘭或丁兆惠或丁月華隨行方可,外人絕不可能近金虔一丈之內。

  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冰姬前來探訪,帶來一堆探望禮物,對金虔噓寒問暖,好不關心。

  原本一個水靈靈的大美人前來探望,實在是件美事,奈何那日剛好輪到展昭護衛金虔,美事便成了駭事。

  那冰姬明明是對展昭有意,一雙含情脈脈的勾魂美眸總時不時往展昭身上飄,可偏偏又對金虔十分慇勤,時不時摸摸金虔額頭手背什麼的,那眼神還挺——寵溺?!導致在不到一個時辰之內,金虔就被莫名冷凍了五次,貓兒眼瞪了八次,驚得金虔渾身寒毛倒豎,頭皮發麻,不得已只能早早尋了個藉口將冰姬送了回去,才免去變成冰凍校尉的悲慘下場。

  也就是從這次冰姬探訪,金虔便覺察到展昭變得大大不對勁兒。

  自採花案結案之後,展昭見到金虔不再是不搭不理,不看不問,而是每日都來來找金虔聊聊天什麼的,金虔原以為是展昭那心思鬱結的怪病有了好轉徵兆——但實際情況是,展昭那怪病根本就沒有好轉,反而加重了,病症還趨向詭異態勢發展。

  聊天聊的好好的,突然就盯著自己發呆,然後莫名其妙臉漲得通紅,然後就是奪路而逃——此症狀已經發作五次。

  偶爾自己靠近展昭時,常能看見展昭手指顫動,然後就雙拳緊握——此症狀已發作八次。

  白玉堂來找自己插科打諢,若被展昭看到,定是數九寒天冰天朔地,此症狀已發作十次。

  綜上所述,金虔斷言,展昭這怪病不潛心靜養個一年半載定是無法痊癒。

  而整個丁莊內比金虔更鬱悶的,就是丁家大小姐丁月華了。

  結案之後,丁師兄弟立即在第一時間將自家妹子的親事提上了議程。

  所以丁月華每日的主要工作日程就是被大哥或二哥拽著與展昭、白玉堂、顏查散一一會面、加深瞭解、暢談未來等等,可惜相親過程不甚順利。

  見展昭之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常以公務在身,無暇分身等等官方藉口,施展輕功躲貓貓:

  見白玉堂……咳咳,那就是雞飛狗跳慘不忍睹,最後演變成陷空島與丁莊的武藝大比拚;

  見顏查散——顏家小哥是不躲不鬧,笑意吟吟態度超好的開始談四書聊風月侃詩歌掰棋藝,直說的丁氏兄妹昏昏欲睡後飄然告辭;

  至於范小王爺——丁氏兄弟在得知其皇家王爺身份及在金虔被劫第二晚有幸見識了一次孝義王爺絕命催魂呼嚕後,就打消了將自家妹子嫁入皇家的心思;

  而金虔——自金虔自保失敗而被採花賊擄走事件發生後,丁氏兄弟就自動將金虔排除在了名單之外。

  不斷挫折相親的結果就是,丁大小姐心情一日比一日陰鬱,只要有空就來找金虔吐苦水,吃零食,順便慫恿金虔和其再次「私奔」等等,而更不幸是,某次竟不小心讓展昭撞了正著。於是,在闊別近一個月後,金虔再次重溫了扎馬步度中宵的美妙滋味。

  總之,在各種鬱悶各種混亂各種相親各種忙碌中,迎來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

  *

  中秋月圓,團圓喜節,丁氏雙俠早早便邀了眾人入夜至後庭花園赴宴,美其名曰:中秋佳節慶功賞月宴。

  戌時剛過,華燈初上,眾人便依次來到後花園赴宴。

  此時華月初升,皓魄當空,雲間籟寂,千里鏡明。

  只見這庭院之內,園林雅緻,花間隱榭,翠筠茂密,蘭秀菊芳,池中睡蓮,片片疊疊,楊柳拂水,小魚戲柳。

  真是好一派秋月高爽,夜風氣清之景。

  金虔屁股一落座,抬眼一掃座上嘉賓座次排列組合,結合此地此景綜合一分析,立即嗅到某種陰謀的味道。

  范小王爺身份高貴,自然是高座首位,其餘眾人按順時針排列,分別為丁兆蘭、展昭、丁月華、丁兆惠、顏查散、金虔、白玉堂——簡言之,就是丁月華和展昭被丁氏兄弟嚴嚴實實夾在了中間。

  很明顯,丁氏雙胞胎經過數日的觀察接觸,做出了「展昭獲丁莊准妹夫寶座,顏查散和白玉堂淘汰出局」的決定。

  嗯嗯,瞧這圍追堵截、四方圍困的桃花大陣——嘖嘖,看來今晚這丁氏兄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把丁月華的親事定下來絕不肯罷休。

  金虔埋一邊頭苦吃著桌上的珍饈佳餚果品點心,一邊心中感慨。

  之後果然不出金虔所料,酒宴過半,丁氏兄弟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迫不及待進入了正題。

  「來來來,范王爺,丁兆惠敬你一杯。」丁兆惠舉杯起身,朝范小王爺一舉手。

  范鎔鏵忙起身回敬道:「丁二哥折煞鎔鏵了,鎔鏵不過出身草根,還是莫要稱鎔鏵王爺了,向以前一般叫鎔鏵小弟便可。」

  「這個……」丁兆惠撓撓頭,爽朗一笑道,「好,只要范老弟不嫌棄我這個二哥就好。」

  「鎔鏵高興還來不及呢。」范小王爺舉杯同丁兆惠一起一飲而盡,又一同落座。

  「范王爺只要願意,丁莊就是范王爺的第二個家。」丁兆蘭舉杯笑道:「不過今夜,我兄弟二人還是要對鎔鏵老弟以王爺相稱。」

  「這是為何?」范鎔鏵一愣。

  丁兆蘭一笑:「只因今夜想請老弟以王爺之尊做個見證。」

  范鎔鏵更加不解,又望向丁兆惠。

  來了來了,重頭戲上演了!

  金虔嘴裡呱唧呱唧嚼著豬頭肉,兩眼放光。

  只見丁兆蘭站起身,朝著展昭一抱拳,提聲道:「展大人,在下也知有些唐突,但個中緣由展大人也知曉,在下就不繞彎子了,我兄弟二人敬仰展大人為人正直,剛正不阿,欲將舍妹月華許與展大人為妻,不知展大人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滿庭頓時一靜。

  白玉堂第一個跳起來,咋呼道:「好你個丁大,我說今日這宴席怎麼都透著古怪,原來是鴻門宴啊!」

  丁月華也拍案而起,不悅道:「大哥,月華何時說過要嫁給展昭?!大哥二哥莫要亂說!」

  顏查散望向身側的金虔,只見金虔細眼發亮,一口茶一口肉吃的不亦樂乎,顯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不由搖頭嘆氣,目光又移向展昭。

  只見展昭面色微凝,黑眸瞥了一眼金虔,卻見金虔那副模樣,眸光不由一暗,起身抱拳道:「丁小姐秀外慧中,磊落大方,展某不過一介粗莽武夫,怕是配不上丁小姐。」

  「哎,南俠此言差矣!」丁兆惠起身朗聲道,「若是南俠這等身手人品還自詡粗莽武夫,我等豈不是都要沒臉見人了?!」

  「二弟所言不錯。」丁兆蘭接口道,「展大人武藝高強,德行高潔,奉職包大人麾下,為民請命,忠君愛民,江湖上人人稱道、有口皆碑,實乃人中龍鳳,我兄弟二人是誠心將舍妹嫁與南俠,還望南俠慎重考慮。」

  「沒錯、沒錯!」丁兆惠拍著胸脯道,「我家的妹子不是我自誇,那是武藝廚藝樣樣不俗,娶回家那絕對是賢妻良母!模樣雖稱不上天香國色,但在方圓百里之內,也沒幾家姑娘趕得上的。何況我兄弟二人就這一個寶貝妹妹,到時候嫁妝絕對少不了,南俠你若是做了咱們的妹夫,那絕對是人財兩得啊!」

  「哼,還人財兩得呢!就沖大胃丁那胃腸,到時候不吃把開封府吃的家底全無就不錯了!」白玉堂抱著胳膊,鼻子直哼冷氣。

  「五弟!」丁兆蘭一臉無奈,「莫不是二位哥哥未把月華許配給你,五弟心有不滿?」

  「什、什麼!」白玉堂瞬時從椅子上蹦起來,瞪著一雙桃花眼叫道,「讓五爺我娶那大胃丁,五爺我不如剃頭當和尚去!」

  「鼻涕白,讓本小姐嫁給你,我也寧願剃頭去當姑子!」丁月華不甘示弱,回嘴吼道。

  「好啦好啦,你們兩個吵什麼!」丁兆惠一臉黑線,「現在是要把月華嫁給南俠,又不是五弟,你們有什麼好吵的!」

  「展昭我也不嫁!」丁月華杏眼一瞪,氣勢非常。

  「月華,莫要胡鬧!」丁兆蘭臉色一沉,厲聲道,「終身大事,由不得你!」

  「大哥!」丁月華跳腳。

  「丁大俠,丁二俠!」展昭肅顏冷眉,抱拳冷聲打斷三人道,「展昭尚無娶妻之念,無緣與丁小姐共結連理,望二位莫要錯愛。」

  此言一出,桌上一片死寂。

  丁兆蘭、丁兆惠第一次見到展昭如此冷言冷語,不由面面相覷。

  白玉堂挑眉,一臉樂哉樂哉,范鎔鏵瞅瞅這邊,望望那邊,端起茶碗遮住了半邊臉。

  顏查散吸了口涼氣,不由又將目光移向金虔。

  但見金虔一臉詫異,塞滿腮幫子的肉都忘了嚼。

  哎哎?咋回事?丁月華不是展昭的老婆嗎?怎麼咋突然就劇情大變?歷史更改了?

  丁月華鬆了口氣,飄飄落座,慢悠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秀目悠悠蕩到金虔臉上,突然挑眉一笑道:「若真要月華選,月華寧願嫁給金虔。」

  「什麼?!」丁氏兄弟驚呼。

  「不妥!」展昭猛的起身。

  「不成!」白玉堂拍桌。

  范鎔鏵一口水噴出,顏查散繼續瞅著金虔。

  「咳咳咳——」金虔被嘴裡的一塊滷肉噎得直翻白眼。

  「金校尉年紀尚幼,談及婚嫁太早。」展昭慢慢坐回座位,清了清嗓子道。

  「就是就是,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娶什麼老婆。」白玉堂乾咳兩聲。

  「說的對、說的對!」范鎔鏵急忙附和。

  丁氏兄弟對視一眼,難得點頭附和了一次:「諸位所言甚是。」

  丁月華卻是不理眾人,只是定定望著金虔,似笑非笑道:「金兄弟你可願娶月華為妻?」

  好容易用茶水沖下噎在嗓子眼滷肉的金虔只覺後腦勺髮根倒豎,抬眼一看,只見滿桌眾人皆是目光灼灼瞪著自己。

  展昭黑眸陰森,白玉堂桃花眼泛狠,范鎔鏵水眸擔憂,丁氏兄弟目光忐忑,顏查散……嗯?怎麼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金虔嚥了嚥口水,整了整衣衫,起身朝丁月華抱拳正色道:「蒙丁小姐錯愛,金虔受寵若驚,但金虔自覺資質平庸,實在是配不上丁小姐,還望丁小姐另覓良人。」

  丁月華並未答話,只是眸光一閃,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語。

  但金虔卻是分明聽到其他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之後,丁氏兄弟精心準備的「相親宴」便在一片古怪的沉默中悄然落幕。

  *

  皓月澄明,樹影繪窗,花香裊裊,醉人旖旎。

  丁莊西院客房之內,金虔瞪著半夜三更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捏著胸口衣襟頻頻後退,渾身發寒:「丁、丁小姐,半夜三更花前月下……那個,咱是說夜深人靜的,男女共處一室實在是授受不親啊!」

  對面的丁月華一身素雅描蓮紗裙,一臉甜美笑意,步步緊逼金虔:「我偏要來,你能奈我如何?」

  「丁、丁小姐莫不是要逼良為娼霸王硬上弓?」金虔縮到牆角,細眼圓瞪,顫聲道。

  丁月華一挑眉,噗嗤一聲樂出聲,旋身坐到桌邊,悠悠然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把玩,望了一眼金虔道:「好啦好啦,不嚇你了,過來和我說說話。」

  金虔瞪著細眼觀察了半天,確定丁月華絕無惡意後,才點著腳來到桌邊,挑了一個離丁月華最遠的凳子坐下。

  丁月華托著杏腮,歪頭望著金虔問道:「我問你,你為何不願娶我?」

  因為咱也是雌的!

  金虔心中哀嚎,奈何又不能叫出口,只能諾諾道:「咱配不上丁小姐……」

  「我才不要聽這些,說實話!」丁月華「啪」的一聲放下茶碗,不悅道。

  實話說不出口啊!

  金虔暗嘆一口氣,細眼滴溜溜一轉,反問道:「那——丁小姐為何不願嫁給展大人?」

  丁月華翻了一個白眼:「我又不喜歡展昭,為何要嫁他?」

  「誒?」金虔細眼赫然瞪大,「你不喜歡展大人?為啥?」

  「為什麼我要喜歡展昭?」丁月華皺眉。

  「為什麼?!」金虔嗓門不覺提高了兩百個百分點,「你問我為什麼?這還用說嗎?!展大人容貌一等身材一等武功一等人品一等,那是上得廳堂下得牢房,待人溫文有禮,一笑春風蕩漾,汴梁城裡喜歡展大人的人排隊能繞汴京轉五個圈,簡直有如滔滔江水……咳,咱的意思是,展大人那可是千里挑一萬里無雙全大宋獨一份的好男人,丁小姐為啥不喜歡?」

  丁月華目瞪口呆瞪著金虔半晌,才一臉不可思議道:「厲害,金虔你竟然能說出這麼一大串溢美之詞!」

  「這算什麼!」金虔一臉得意,「若是丁小姐想聽,咱能說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咳咳,這不是重點好不好,丁小姐還沒回答咱的問題呢!」

  丁月華偏頭望著金虔,挑起秀眉:「展昭真有你說的那麼好?」

  「當然!」金虔點頭如搗蒜。

  「展昭就沒什麼缺點?」

  「誒……」金虔眨眨眼,撓著臉皮想了想,還是秉著希望這對未來夫妻能坦誠相待和諧共處的精神挑了幾樣道,「當然,所謂人無完人,展大人還是有些缺點的,那個……比如時不時脾氣有點陰陽怪氣,時不時愛抓人掛大蒜扎馬步什麼的……當然,這都是小毛病,所謂瑕不掩瑜,無傷大雅,絕對不會影響展大人的光輝形象的!」說完,金虔還煞有介事點了點頭,一臉誠懇望向丁月華。

  不料那丁月華卻是杏眸愈來愈圓,定定望著金虔,好似呆了一般,表情還透著些許古怪。

  「丁小姐?」金虔納悶。

  丁月華眨眨彎睫,上上下下將金虔仔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微微搖頭,訕笑道:「金虔,若你不是男子,月華定認為你對展昭鍾情已久!」

  金虔頓覺一道晴天霹靂炸在腦頂,一個猛子從椅子上蹦下來,腦中轟隆隆亂響,「丁、丁丁丁小姐,你、你你你說什麼?!」

  丁月華掩唇樂道:「你這樣子就更像了。」

  「丁小姐!」金虔衝到丁月華面前,手舞足蹈驚呼道,「這話可萬萬不可亂說啊啊!」

  「是是是!」丁月華失笑,無奈擺了擺手,「免得你被汴梁城裡那些愛慕展大人的小姐們給埋了。」

  金虔這才鬆了口氣,只覺忽略心口擂鼓一般的過速心跳,望著丁月華猶豫問道:「丁小姐當真不喜歡展大人?」

  「這還用問?」丁月華瞪了金虔一眼。

  金虔的神情頓時變作標準哭喪相。

  展大人,屬下對不起您!屬下已經費盡口舌力挽狂瀾想要挽回貓兒嫂子,奈何失敗了啊!

  話說這丁月華連貓兒這般的都看不上眼,到底喜歡啥樣的啊?

  想到這,金虔不由脫口問道:「不知丁小姐到底鍾情何種類型的公子?」

  丁月華瞅了金虔一眼,一勾唇角:「你這樣的!」

  「誒?!!」

  「騙你的!」丁月華忍住笑意,敲了一下金虔的腦門,輕嘆一口氣,轉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扇,任皎潔月光灑灑而下,柔聲道:「月華喜歡的人,不需要是什麼江湖豪傑,也不用是什麼武林高手,月華的郎君,只要能帶著月華走遍名山大川,看遍山河風光,品遍天下美味,就夠了……」

  清澈銀輝之下,丁月華娟麗容顏柔美似水,一襲素白繡蓮長裙隨風飄起,透出朦朦光靄,竟好似天穹仙子一般,欲乘風飛去,遨遊長空。

  縱是號稱看慣各類美色、縱觀天下美人的金虔,也不由看呆了。

  「說的好!」突然,一個懶懶男音晃晃悠悠飄進來,「不若再加一句,偷遍天下珍寶,如何?」

  「什麼人?!」丁月華厲聲高喝,身形一動,後撤半步,神色一凜之間,手已握住腰間寶劍。

  「金兄,不請在下進去喝杯茶嗎?」

  人影隨聲而至,眨眼之間,只見一人飄飄落坐窗棱之上,長眉入鬢,鳳眼上挑,額前一縷銀絲飄飛入夜,黑衣飄逸,長袖寫意,懶懶笑意勾人,好一個隨意風雅的騷包造型。

  「一枝梅?!」金虔驚呼。

  沒錯,正是「浮梅暗香、清樽瓊液,踏雪無痕,妙手空空」的江湖第一神偷大駕光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3 11:09 AM

採花案 第八回 丁莊銷魂梅月戰 洞穴驚見幕後顏

  映雲月華隱,梅香花如綴,夜靜秋葉響,相望正佳期。

  清皎月色之下,不請自來的一枝梅隨意飄飄落座窗櫺之上,一臉笑意吟吟瞅著屋內的二人。

  「一、枝、梅?」丁月華聽聞金虔喝出「一枝梅」名號,微微眯起杏眸,喃喃道,「難道是——」目光又移向金虔。

  只見金虔蹭蹭倒退數步,一閃身縮在丁月華身後,露出一個腦袋尖,一臉戒備道:「丁小姐小心點,這位就是江湖上偷名遠播賊名遠颺雁過拔毛魚過留鱗狗過失肉貓過褪毛的天下第一大賊偷,半夜三更的突然冒出來,定然沒安什麼好心眼。」

  「咳咳、咳咳!」一枝梅身形一晃,險些把持不住從窗櫺上摔下去,一身騷包風雅造型頓被金虔一句話給砸了個七零八落。

  丁月華一臉恍然大悟,挑著柳眉上上下下將一枝梅掃視一番,點點頭,抬手一抱拳:「原來是天下第一神偷,久仰久仰!」

  「丁小姐過獎了,都是江湖朋友謬讚……」一枝梅忙穩住身形,一抖袍袖,抱拳回禮。

  丁月華神色一動:「你認識我?」

  一枝梅撩袍躍下窗櫺,頭頂銀發劃過一道清亮弧線,向丁月華勾唇一笑:「在下曾聽聞,丁氏雙俠的有一位視為心頭寶的胞妹,容姿秀麗,武藝超群,德藝雙馨,實乃江湖上難得一見的奇女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一席話說得丁月華一愣,金虔身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太詭異了!這一枝梅今天咋處處透著一股不和諧的花花公子味道?

  出場的倜儻造型帥得造作,剛剛一番肉麻馬屁言辭更是不合風格,還有——

  金虔細眼在兩眼放光的一枝梅身上滴溜溜打了個轉。

  話說這個懶到骨頭裡的傢伙平日裡說一句話定要打兩個哈欠,可今天從出場到現在居然還是一臉精神奕奕,太反常了!

  啊呀!!難道——

  金虔兩下一掃正在對視的一對男女,眼角一瞄窗外的融融月色,眉梢不禁一抽。

  嘖嘖!好一個標準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相親場景!

  好!非常好!這可真是印證了那句俗話: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看一枝梅今天這表現,莫不是要將「奸」「盜」有機結合、二合為一,是來「偷人」的?

  還是來偷咱展大人的未來老婆?

  好你個臭小子,居然挖牆角挖到咱的地盤上來了,膽子不小啊!

  想到這,金虔頓時火不打一處來,瞪著一枝梅的眼神頓時多出幾分兇狠:「一枝梅,你莫要顧左右而言他,這夜深人靜的,你偷偷摸摸跑到丁莊來作甚?莫不是意圖不軌?!」

  「金兄怎能如此污衊在下?」一枝梅一臉無辜,又望向丁月華,一甩長袖,「今日在下見夜色迷人,閒庭信步,踏月追雲,無意中來到貴府,有幸窺聞丁小姐剛剛那一番豪言,有感而發便在其後加了一句,唐突了小姐,還望丁小姐莫要見怪。」

  言罷,又朝丁月華微微一笑。

  銀月華光,墨衣倜儻,鳳眼勾彩,銀絲飄情。

  額!!美男計?

  金虔震驚得兩粒眼珠子幾乎脫眶。

  額滴蒼天,這一枝梅居然連美男計都用上了!可惜啊,若論這美男計,一直黴你的功力比起貓兒和白耗子可差遠了,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丁大小姐連貓兒和白耗子都不放在眼裡,何況你一朵小梅花?

  想到這,金虔更多出幾分自信,望向丁月華。

  不料那丁月華聞言卻是朝一枝梅輕輕一笑,似清水花蓮隨風而綻,無盡溫柔欣喜。

  金虔頓時一陣眼暈。

  誒?難道丁大小姐好的是一枝梅這一口?

  一枝梅臉上笑意更勝,一步一步走向丁月華,黑色錦袖瀟逸飄動:「丁小姐如若不棄,可願與在下一起走遍名山大川,看遍山河風光,品遍天下美味,偷遍天下珍寶——」

  丁月華微微垂下彎睫,輕笑道:「月華自然是——」杏眸猛抬,三尺寶劍鏘鋃出鞘,攜風斬月,「不願!」

  劍刃寒光若驚電一閃,劃過一枝梅身形。

  一枝梅驚呼一聲,飛身退離半步,險險避開這一劍,但黑袖卻已被丁月華切下半邊,飄飄落地。

  「誒?」

  金虔還未從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就覺胳膊被一股大力拉扯,眼前一花,自己已被丁月華抓住手臂,狠力衝門而出。

  金虔被拉得狂奔數步,腳下絆了好幾個趔趄,前方的丁月華卻猛然停住身形。

  拉住金虔的纖纖玉手緩緩鬆開,改持劍鞘,另一手手挽劍花,寶劍橫在胸前。

  丁月華秀顏肅冷,杏眸中寒光如手中寶劍一般犀利,冷聲喝道:「何方宵小,竟敢來丁莊撒野,好大的膽子!」

  金虔定神抬眼一望,頓時大驚失色。

  廂院之內,四周屋脊之上,環立麻密,竟是十餘人眾的黑色人影,黑衣舞動,黑布覆面,赤目似血,隱隱泛光,在凝重夜色中,猶如魑魅魍魎一般。

  月色蒼白,柳枝靜滯,若枯屍乾髮,秋風夜寒,吹起屋簷瑟瑟作響。

  「唉……」幽幽輕嘆似遠又近飄入耳畔。

  一抹黑影無聲無息如鬼魅一般從空中飄忽落地,長袖如煙,銀絲劃寒。

  「丁小姐果然聰慧過人,在下如此小心,竟還是被丁小姐看出了破綻。」

  站在丁月華和金虔面前的一枝梅,依然是那副懶洋洋的表情。

  「生、生化危機……」金虔面色慘白,指著一枝梅身後一眾黑衣人,嘴唇和聲音都哆嗦不止,只覺腦中好似有百八十個攪拌機一般,轟鳴作響。

  怎、怎麼回事?為啥一枝梅和生化危機軍團一起出現?難、難道一枝梅其實是生化危機背後的Boss?

  「你想作甚?」丁月華秀麗身姿緊繃,厲聲喝問。

  一枝梅輕嘆一口氣,雙手插袖,悠悠然道:「在下適才已經說過了,在下只是想請丁小姐一同出行,還望丁小姐能行個方便。」

  隨著一枝梅的話音,就見那一眾赤目黑衣人紛紛無聲躍下屋頂,默然將三人環圍中央,一雙雙冰冷赤紅眸子在濃重夜色中分外驚心,金虔幾乎能聞到淡淡血腥味道。

  「小心!」丁月華後退一步,緩緩舉起手中寶劍,後背緊緊貼住金虔後背。

  金虔艱難吞了吞口水,深吸一口氣,剛準備扯開嗓門呼救,不料卻被一枝梅看出端倪。

  只見一枝梅一擺長袖,輕笑一聲,道:「金兄想叫便叫吧,只是在下怕就算金兄喊破了嗓子也沒用。展大人、白兄還有丁氏雙俠此時已經是自顧不暇,怕是無法分身前來搭救二位了。

  「你做了什麼?」丁月華聲音猛提。

  一枝梅嘆笑道:「在下不過是請幾位黑衣兄弟去招待招待展大人他們,二位不必擔憂。」

  「口出狂言!」丁月華輕笑一聲,「以我大哥和二哥的身手,能在他二人聯手之下走三十個回合的人,江湖上不出十人,何況還有展昭和白玉堂,這些嘍囉兵,還不夠看!」

  那是丁小姐你不知道這生化危機軍團的厲害啊!金虔暗暗叫苦。

  一枝梅挑眉一笑,望向金虔:「既然丁小姐如此信心滿滿,金兄何不呼上兩聲?」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喊了再說!

  金虔下定決心,當下氣沉丹田,扯開嗓門呼救道:「救命啊啊啊啊——」

  淒厲嗓音似在黑夜中劃出一道裂縫。

  一片沉寂。

  莫說展昭、白玉堂、丁氏兄弟,就連一個應聲出現的家丁護院都沒有。

  丁月華臉色頓時一變。

  金虔頭頂冷汗滲冒,手指悄悄向自己腰間摸去——嘖,果然關鍵時刻還是要靠自己啊!

  可一摸到身側,心頭又是一涼。

  「金兄,你在找這個嗎?」一枝梅從長袖中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捏著袋口在金虔眼前晃了晃,正是金虔隨身攜帶的藥袋。

  豆大汗珠從金虔額頭滑下。

  娘的,這一枝梅啥時候偷了咱的藥袋?該死,這下可真是黔驢技窮,大大不妙了!

  丁月華瞅了一眼金虔慘白臉色,深吸一口氣,一豎柳眉,一抖手中寶劍,霎時間,寒光四溢。

  「不過幾個嘍囉小賊,我還不放在眼裡!」

  「哈哈,丁小姐果然是女中豪傑,在下佩服、佩服!」一枝梅懶懶一笑,右手在腰間一摸,抽出一根長鞭,色青如蛇莽,甩旋半空,劈啪作響,「在下對丁家的祖傳劍法心儀已久,今日就來討教討教。」

  「怕你不成?!」丁月華渾身氣勢暴增,手挽劍花,一點腳尖就朝一枝梅直衝過去。

  一枝梅風眸一亮,捲旋長鞭迎上。

  丁月華描蓮紗裙飄逸,劍氣冷光大盛,寒殺之氣凜冽驚鴻。

  一枝梅黑緞長衫舞動,青鞭逆轉風漩,擊碎空響聲鳴如嘯。

  二人纏鬥一處,越打越快,越鬥越急,鬥到激處,只見風旋光閃,再也分不出二人身形。

  金虔手心後背額頭盡被冷汗浸透,細眼一會兒看著激鬥的二人,一會兒又盯著周圍的黑衣殺手,生怕這一眾殺手突然向丁月華發難。

  可怪的是,這數十黑衣人,竟都好似泥塑一般,動也不動。

  突然,只見混戰一處的二人猝然分開,分落兩側。

  「好劍法!」一枝梅面帶贊意,一縷髮絲隨聲而落。

  丁月華不發一言,秀容泛出青白,握著寶劍的手臂顫抖不止,忽然,手腕一翻,寶劍鏘然墜地,一圈青紫印記凸顯在瓷玉一般的手腕之上。

  遭了!

  金虔心頭亂跳,身體比大腦還快,一個猛子扎到二人中間,伸開雙臂擋在丁月華身前,高聲大叫:「有、有有咱在,你、你休想動丁小姐一根汗毛!」

  開什麼玩笑,這可是貓兒的未來老婆,若是出了什麼差池,咱的後半輩子基本也就交代在這兒了!

  一枝梅一愣,似從未見過金虔一般上上下下將金虔打量了一翻,詫異道:「金兄這是——英雄救美?」

  「想帶走丁小姐,除、除非從咱的屍體上踏過去!」金虔抖著嗓子,硬著頭皮哆嗦出一句。

  為了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咱拼了!

  「金虔……」丁月華秀容微動,一咬牙,猛上前一步,朝著一枝梅喝道,「一枝梅,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莫要連累無辜!」

  「哎?」一枝梅這下好似有些傻眼,鳳眼在二人身上一轉,恍然道,「二位這算是……郎情妾意?」

  話音未落,一枝梅突然身形一顫,只覺一股滲骨透肉寒氣呼嘯而至。

  第一時間感覺到這股寒氣的,自然還有金虔。

  這冷氣的觸感真是熟悉又親切啊——

  金虔霎時間精神大振,細眼放光,好似打了雞血一般飆開嗓門大叫一聲:「一枝梅,你今日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丁月華瞪著金虔驚詫萬分,一枝梅竟真好似被金虔氣勢鎮住一般後退半步。

  「一枝梅,竟是你?!」一道沉冰嗓音從後方傳來。

  丁月華回頭一望,這才明白一枝梅和金虔的反應為何如此反常。

  沉沉夜色下,一道筆直藍影一步一步走近,樹影之下,表情神色皆是模糊一片,只能看見一雙眸子亮得驚人。

  「想不到這樣都攔不住你……」一枝梅泛出苦笑,頓了頓,又搖頭道,「只有展大人一人前來?白兄和丁氏雙俠呢?」

  「展某一人足矣!」

  「一人?」一枝梅呵笑兩聲,「展大人如今怕是只有半條命了吧!」

  展昭慢慢步出樹影,輪廓漸漸清晰。

  剛剛還一臉喜色的金虔頓覺腦門被人狠狠一砸,心臟好似被扔入冰井中一般,拔涼拔涼。

  藍衫襤褸,撕破處點點透紅,氣息紊亂,呼氣吸氣猶如破風箱呼啦作響,汗跡滿面,血跡橫布,也不知是敵人之血還是自身負傷,巨闕寶劍之上,黑紅模糊一片,血肉難分。

  每邁一步,展昭身形就是微微一顫,即使如此,那腰桿,仍是如青松一般筆直。

  丁月華腳下一軟,身形劇晃,滿面不可置信:「展、展昭你怎、怎麼……難、難道大哥、二哥……」

  「丁小姐放心,丁氏雙俠無恙,片刻之後便可趕來。」展昭沉聲道。

  丁月華臉色才緩下幾分。

  「果然是小瞧了你們!」一枝梅摸著下巴,搖了搖頭,又望向金虔和丁月華道,「在下再問一遍,丁小姐可否隨在下同行?」

  丁月華的回覆是一個白眼。

  「有展某在,你休想!」展昭又上前一步。

  一枝梅聳聳肩膀,伸了一個懶腰,「忙了一晚上,在下還真有些累了……」

  話音未落,驟然間,一道青色旋影飛飈而出,直襲丁月華臉面。

  丁月華雖然手臂受傷,但腿腳的功夫卻是施展無憂,當勢彎腰倒地一滾,險險避開一枝梅的軟鞭。

  展昭閃身上前,旋身飛轉,巨闕寶劍橫掃,眼瞅就要將一枝梅的軟鞭削成兩截,不料那軟鞭卻似活物一般,突然調轉方向,挾著淒厲風聲直直襲向另一人。

  金虔剛慶幸丁月華躲過那一擊,就覺脖頸突然一緊,緊接著一陣劇痛傳來,眼前景色飛逝,待眼前景物再次清晰之時,發現自己竟是被一枝梅的軟鞭纏住脖子,拽到了一枝梅身側。

  一枝梅一拽手中軟鞭,金虔但覺眼前一黑,順勢一個白眼,嘎嘣一下缺氧暈了過去。

  「丁小姐,展大人,難道你們要眼睜睜看著金兄死在你們眼前?」一枝梅施施然道。

  「卑鄙!」丁月華咬牙切齒。

  展昭黑眸血絲迸現,持劍手臂微顫難抑,薄唇輕動,不料一開口卻是湧出一口血紅。

  「展昭!」丁月華大叫一聲,正欲上前扶住展昭,不料身側那一眾一直僵硬不動的黑衣人突然身形驟起,騰躍半空,撒出一張大網,將丁月華牢牢罩住,順勢一拉,踏空飛身跳上屋頂,拖著丁月華疾奔而去。

  展昭身形剛動,卻被餘下的數名黑衣人團團圍住。

  一枝梅抬眼望了望丁莊後院方向,但見三道人影施展輕功疾奔而來,看那身形,應是白玉堂與丁氏雙俠,挑眉嘆道:「好險好險,時間剛剛好!」

  說罷,一卷手中軟鞭,將金虔好似粽子一般捆綁一圈,拽到身後扛起,躍身而起,踏簷飛馳。

  「嗖——」

  一聲破空風響,淒厲襲人,一枝梅頭皮一麻,腳尖點轉,飛旋轉身,背後飛來的暗器擦著鼻尖掠過,鏘一聲插入屋脊一尺有餘。

  竟是展昭從不離身的巨闕寶劍。

  「我的乖乖!」一枝梅被驚出一身冷汗,掠目向屋下一望,但見身受重傷又扔出貼身寶劍的展昭,此時基本已經毫無還手之力,連堪堪躲過黑衣殺手的攻擊都十分勉強,可偏偏盯著自己的那一雙眼睛,卻是令人髮根倒豎,遍體生寒。

  一枝梅渾身一個激靈,一咬牙,拽出巨闕寶劍,甩手飛回丁莊院內,扛著金虔絕塵而去。

  可那一股冰寒刺骨的寒氣卻是猶如長了根一般,盤旋不去。

  *

  金虔是被餓醒的。

  有多久沒體會到飢腸轆轆的感覺了?按胃部空蕩的感覺來推斷,自己已經超過六個時辰沒吃東西了。

  如此計算著,金虔費力睜開兩條細眼縫。

  入眼是黑麻麻一片,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只有若有若無的點點微弱光線。

  週遭又悶又熱,觸手之處潮黏水濕。

  這是——啥地方?

  金虔條件反射想要抬手揉眼皮,可手腕剛動,就覺一陣冰涼刺骨的觸感從手腕、腳腕處傳來,還伴隨鎖鏈摩擦嘩啦作響。

  誒?

  金虔摸黑朝自己手腕、腳腕處摸去,頓時頭皮一麻。

  冰涼鐵扣,緊緊箍住手腳雙腕,鐵扣之間,還連著筷子粗細的鐵鏈,長不過一尺,完全禁止手腳行動。

  雙眼漸漸適應黑暗,金虔這才模模糊糊看清自己此時乃是在一個狹小的洞穴之內,洞頂極矮,只能坐直身體卻不能站起身,洞頂時有水珠滴下,滴答作響。

  再向前爬摸,前方被異物擋住,上下摸索,像是木頭柵欄一樣橫在面前,根根都有大腿粗細,空隙不過寸餘,推搡拍打之下,分毫不動。

  金虔頓時明了,這裡分明是一個囚室,而且還是一個不知是在山裡還是地下的洞穴囚室。

  啊啊!咱和這杭州果然八字不合,來了還不到一個月,就被劫持了兩次……如今還被人抓來關在一個詭異的山洞裡,也不知是要剮還是要煮……

  「真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啊!」金虔一屁股坐在地上,唉聲嘆氣道。

  「金虔?」黑暗裡傳來丁月華的聲音,聲音悶悶,不甚清晰,「是你嗎?」

  「丁小姐?你在哪裡?」金虔瞪著細眼驚慌四下尋找。

  「在你對面。」

  金虔使勁兒揉了揉眼睛,眯著細眼看了半天,這才隱約看見自己所在囚室對面,似乎坐著一個人影。

  「丁小姐?」金虔晃了晃胳膊,鎖鏈隨之嘩啦作響,「是你嗎?」

  「是我。」對面人影也晃了晃手腕,同樣的鎖鏈響聲傳來。

  「丁小姐,你沒事吧?」

  「還好,只是可能被餵了散去功力的藥物,渾身無力。」丁月華道,「還被鎖住了手腳……」

  話剛說了一半,丁月華忽然噤聲。

  「丁小姐?」

  「噓——有人來了。」

  金虔心頭一跳,豎著耳朵,屏住呼吸細聽,果然,若有若無的腳步聲慢慢傳來,期間還夾雜著十分耳熟鎖鏈摩擦聲響。

  搖曳火光由遠而近,腳步聲聲逐漸加強,眼前景色慢慢清晰。

  只見金虔此時身處囚室的外側,是一條不到三尺的通道,通道對面,是關押丁月華的石洞囚室。

  藉著逐漸接近的火光,金虔漸漸看清,丁月華雙手、雙腳也被鎖扣同樣的鐵環鐵鏈,面色泛白,髮髻微亂,一身描蓮長裙也沾滿污漬。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四道人影在火光下長長映在丁月華的囚室前。

  金虔定眼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最前開路的二人,是黑衣裝扮,黑布覆面的男子,身形魁梧,每人手持一個火把,黑布上露出的四雙眼睛裡,偶有紅光閃過。

  二人身後那人,長袖黑衣,銀絲飄亂,手腳被鐵鏈鎖住,每邁一步,便傳來鎖鏈嘩啦作響,竟是挾持自己和丁月華至此的一枝梅。

  可一枝梅這形象,咋看起來似乎是和咱是同一待遇?像個囚犯——

  嗯?

  一抹疑惑外加一股十分不和諧的不詳預感湧上金虔心頭。

  在一枝梅身後,是一個領頭模樣的人物,一身漆黑裝扮,臉上覆蓋一張青白色鐵質假面,火光下,詭異光芒道道閃逝。

  這一身裝扮立即導出金虔之前那段不好的回憶。

  難道是以前那個抓咱的生化危機軍團的領頭忍者少年?

  不對、不對!那個忍者少年沒這麼高,肩膀也沒這麼寬,這個鐵假面分明是一個成年男子。

  是另一個人。

  這麼說……嘖,難道鐵假面和生化危機一樣,是軍團編制的?!

  金虔被冒出的這個想法嚇得手腳冰涼。

  四人站在丁月華囚室之前,背朝金虔,兩個黑衣跟班將手中火把向前一遞,頓時將丁月華所在囚室照的光亮萬分。

  火光下,丁月華坐得筆挺,秀麗容顏雖污漬點點,但一雙杏眼仍是精光四射,頗有威儀。

  果然是貓兒的未來老婆啊,做階下囚都做得這般有范兒,金虔暗暗咂舌。

  那領頭鐵面人靜靜站在囚室前看了片刻,緩緩道出一句:「丁家小姐?」

  聲音沙啞,好似砂紙摩擦發出,難聽至極。

  丁月華定定瞪向鐵面男子,絲毫不示弱。

  鐵面人頭微微一偏,突然揮出一掌扇在一枝梅臉上,一枝梅頓時被扇得一個趔趄,倒退數步,終是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你抓丁家小姐來作甚?」鐵面人朝一枝梅怒喝,雙眼透過鐵面黑洞射出狠虐光芒。

  一枝梅雙手撐地,起身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最後索性盤膝坐在地上,嘆氣道:「這不是公子命在下抓的嗎?」

  「我?」鐵面男子猛得抬腳踹在一枝梅胸口,胸口傳出兩聲詭異悶笑:「本公子何時命你去抓什麼丁莊的小姐?」

  一枝梅被踹的向後一倒,咳出一口血紅,「公子讓在下抓展昭的心上人——」抹了抹嘴角,扯出一個笑臉,抬眼道,「在下之前明明聽到丁氏雙俠要將丁大小姐許配給展昭,這丁小姐自然就是展昭的心上人……」

  「呵呵……呵呵……」鐵面人嗓中笑聲好似鐵片摩擦一般,聲音滲骨,蒼白手指慢慢探出,捏住一枝梅脖頸,緩緩施力,「一枝梅,你是聾子嗎?本公子明明是讓你去抓展昭的心上人——金……」

  「沒、沒錯……」一枝梅蒼白臉色因窒息漸漸泛出青色,擠著聲音道,「在下已經將丁小姐和、和金、金虔……都……都抓來了……」

  鐵面人手指一顫,猛然鬆開一枝梅脖頸,「你說你把金虔帶來了?」

  一枝梅猛吸兩口氣,捂著胸口點點頭

  「在哪?」鐵面人嘶啞聲線顯然多了幾分急切。

  「咳……咳咳……在你……身後……的牢房……」一枝梅乾咳數聲,有氣無力指了指金虔所在囚室。

  鐵面人忙指揮手下將火把移到身後囚室,立刻,縮成一團金虔被暴露在灼灼火光下。

  金虔只覺那鐵面人的目光好似淬了毒液一般,只是這一掃,自己渾身汗毛就是一陣七上八下的哆嗦。

  鐵面人定定瞪著金虔,嘴角肌肉微微扭動。

  金虔第六感好似警笛一般嗷嗷鳴響,渾身細胞都在叫囂「逃開、逃開這人」,直覺想要縮身後退。

  緩緩的,鐵面人嘴角咧開,扯出一個陰冷的笑容,嘶啞聲線直刮耳膜:「金虔、金校尉——總算請到你了!」

  這句話頓讓金虔耳尖一抖,精神一振。

  金校尉!對,咱是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咱如今代表的是開封府的形象,包大人、公孫竹子還有展大人的形象,絕不能輸了場面!

  想到這,金虔一挺細腰板,細眼瞪向鐵面人,可一對上鐵面人猶如毒蛇一般的眸光,剛鼓起的三分勇氣又洩去了多半。

  一面是想要撐住場面,一面是恐懼籠罩心頭,兩種心思較量之下,最終打了個平手。

  最終,金虔鼓起有史以來最大的勇氣撐起的場面就是——哆哆嗦嗦舉起手臂擺了一個hello的手勢,向鐵面人打了一個現代人常用的招呼:「呦!」

  一瞬間,金虔似乎看見鐵面人的嘴角隱隱抽動了一下。

  「金校尉果然是非常之人,難怪三番五次都請不到!」

  三番五次?

  難道之前遇見的生化危機軍團,還有那個一樣裝扮的忍者少年——都是他的手下?

  金虔忽覺籠罩頭頂的那股黑色不詳又濃烈了幾分。

  「好,一枝梅你做的非常好!」鐵面人嗓中傳來咯咯笑聲,意猶未盡望了兩眼金虔,又慢慢轉頭,望向一枝梅,「不枉本公子調派了五十位手下去幫你,果然就如你說得一般,真是手到擒來啊!」頓了頓,又道,「不過本公子倒是很好奇,即便是你調虎離山絆住展昭等人,可這位金校尉手中的藥彈——你是如何對付的?」

  一枝梅嘆息一聲,從懷裡顫顫掏出一個布袋,遞給鐵面人:「在下只是先行偷了金虔的藥袋子……」

  「呵呵呵,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偷,這偷人、偷藥的本事果然是天下第一!」鐵面人一邊笑一邊接過布袋,細白手指在袋口處細細摸索半晌,才小心放入懷中,頭轉向丁月華,一字一頓道:「只是這多出來的丁家小姐,該怎麼辦呢?」

  丁月華杏眸狠狠回瞪。

  鐵面人右手手指摸索著捏著左手骨節,喃喃自言道:「丁家小姐,丁氏雙俠的心頭寶——啊呀,江湖上,眾人皆知丁莊勢力不容小覷——」頓了頓,又發出一聲詭笑,「還是莫要惹上這個麻煩才好啊。」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彎腰瞪著丁月華臉龐片刻,輕輕搖頭:「真是可惜了這一副花容月貌!」

  說到這,鐵面人忽然轉身提聲:「拖出來殺了,屍骨燒成灰做花肥!」

  金虔大驚失色,一個猛子扎到囚室柵欄門上,尖叫道:「死假臉,你敢!」

  剛喊了一句,就被鐵面人一掌拍回囚室,溫熱黏稠狀物質頓從鼻子噴出,再撲上前想要呼喊,卻發覺連聲音都無法發出,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兩個黑衣跟班同時上前開鎖拉開門欄,將丁月華拽了出來。

  丁月華杏眼冒火,奈何身軟無力,又被鎖住手腳,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就好像軟癱的木偶一般被拖拽出來。

  一名黑衣人將丁月華推翻在地,另一名黑衣跟班唰一下抽出腰間鋼刀,抬手就朝丁月華頭頂砍去。

  寒光耀閃,殺氣鳴響,手起刀落之瞬,千鈞一髮之際,突然冒出一個人影狠狠撞開持刀黑衣跟班,在刀尖下險險救了丁月華一命。

  「你?!」丁月華比被驚呆的黑衣人一眾還吃驚,目瞪口呆望著自己的「救命恩人」,滿面不可置信。

  金虔腦袋幾乎要從囚欄間擠出去,滿心都在尖叫:額滴天神!這又是咋回事?

  「一枝梅!」鐵面人咬牙切齒喝道,「你找死!」

  一枝梅撲倒在丁月華身上,費力直起半身,嬉皮笑臉道:「公子,念在在下此次有功的份上,不若將這丁家小姐賞給在下如何?」

  「賞給你?」鐵面人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詭聲樂道,「呵呵呵,人家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想不到你一個上不了檯面的賊偷,也躲不過這溫柔鄉!」

  一枝梅一手將丁月華圈住,一手撐住身形,臉色白得直逼死人,嘴角卻依然掛著懶散笑意,「還望公子成全!」

  丁月華望著距離自己不過半寸的臉孔,柳眉緊蹙,神色複雜。

  「成全?」鐵面人停住笑聲,向前走了一步,偏頭望著一枝梅,「你算什麼東西?還敢跟本公子談條件?」

  一枝梅鳳眼一眯,笑意瞬時消去,凌厲眸光射出,不再言語,只是換做雙手將丁月華環在胸前。

  鐵面人冷笑兩聲,肩膀一聳一聳:「你果然是活膩了!」

  說罷,朝持刀黑衣殺手一揮手:「給他點教訓!小心點,別弄死了,我留著這賊偷還有用!」

  那一對黑衣殺手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兩人同時抬腳,朝一枝梅的右腿腿彎處踹下。

  「哢嚓!」

  一道骨頭斷裂聲響從一枝梅腿上傳來。

  一枝梅身形劇烈一顫,悶哼一聲,仍是牢牢護住丁月華。

  丁月華幾次張口欲言,又紅著眼憋了回去,癱軟身體不可抑制顫抖不停。

  「好一個英雄救美啊!」鐵面人冷笑一聲,「繼續踹,我倒要看看他能撐到何時?」

  隨著鐵面人的話音,黑衣殺手雙雙抬腳,狠狠落下。

  一下!兩下!三下!

  火光劇烈搖晃,人影晃動重重,一聲一聲骨裂響動,在幽深潮悶囚室裡激起陣陣回聲。

  金虔牙關緊咬,細眼圓瞪,只覺從心頭冷到腳底,指甲狠狠掐在監欄之上,身形無聲顫抖。

  為、為什麼?!明明是一枝梅將咱和丁月華抓來的?為何此時又不顧性命挺身相救?

  而且看這假臉對一枝梅的態度……一枝梅倒像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

  嘖!

  突然,金虔心頭劇烈一跳,手指猝然捏緊。

  小逸呢?!為何沒見到小逸,甚至一枝梅連提都沒提過「小逸」這個名字?!

  該不會是……

  剛想到這,就聽那邊「咚」得一聲,打斷了金虔思路。

  只見一枝梅終於扛不住,雙手鬆開丁月華,身形一軟,倒在了一邊。

  鐵面人冷哼一聲,示意兩名黑衣殺手將一枝梅拖到一邊。

  可還未碰到一枝梅,卻見丁月華突然轉身上前,竟將一枝梅擋在了身後。

  「哦?」鐵面人饒有興致搓著手指,「現在是什麼戲碼?美人救英雄?」

  丁月華沉默不語,雖然無法站直身體,卻依然是目光灼灼定定瞪著鐵面人,毫無懼色。

  鐵面人手指一抽,猛然邁步上前:「好了,餘興節目就此打住!」一把抽出腰間的寬刀,「留著你,定是禍害!還是殺了乾淨!」

  說著,手腕一挽,鋼刃寒光一閃,二次向丁月華脖頸砍去——

  「公子!殺不得!」

  突然,一個聲音從通道遠處傳來,將鐵面人的鋼刀停在了距離丁月華脖頸皮膚不到半寸之處。

  只見一個身形高瘦的蒙面黑衣人手持火把,急奔而至,來到鐵面人面前,氣喘吁吁道:「公、公子,水使大人來了,要見公子!」

  「水使大人來了!」鐵面人沙啞聲線中顯然帶著驚喜,隨手將鋼刀插回刀鞘,轉身道,「我這就去!」

  「可是公子——」黑衣人顯然有些猶豫,望了一眼暈倒在地的一枝梅和護在前面的丁月華,又瞅了瞅陰暗囚室裡的金虔,小聲道,「水使大人要見金虔、丁月華,還、還有一枝梅……」

  「什麼?!」鐵面人停步,回首驚呼。

  黑衣人身形一顫,忙倒退兩步,急聲道:「水使大人不知從何處得知公子抓了丁家小姐和金虔,竟連一枝梅的事都、都……」

  「好了!」鐵面人一揮手,沉默半晌,才命令道,「將這三人帶到主廳去見水使大人!」

  剛剛兩名魁梧黑衣殺手一人拽起丁月華,另一人扛起一枝梅跟在鐵面人身後向洞穴通道深處走去。最後來報信的高瘦黑衣人掏出鑰匙打開金虔囚室牢鎖,將金虔拖了出來,跟在最後。

  金虔雙腿發軟,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洞穴之中,火把光照下,能勉強看見通道兩旁皆是參差不齊靠牆鑿成的囚房,每個都是粗柵銅鎖,好似一個個失去眼球的黑眼洞,密密麻麻,恐怖陰森。

  火光一照過去,囚室內就有稀疏鎖鏈摩擦聲響傳出,顯然是每個囚室中都有囚禁人,一路行來,兩側的囚室少說也在五百上下。

  再向前走,道路驟然變窄,無處再建囚室,只有一人多寬的窄道供人穿行,有的地方甚至要彎腰行走。路程彎彎曲曲,岔道極多,左拐右轉,爬高下低,極盡曲折,就好似一個巨大的洞穴迷宮一般。金虔相信,若是無人帶路,自己單獨行走,怕是還沒走出去就餓死在這個大迷宮裡。

  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時間,道路才漸漸變寬,再走片刻,一個巨大的洞穴漸漸出現在眼前。

  此洞穴高丈餘,寬數丈,好似一個圓形的大廳,間隔立有數根粗比樹幹的石柱,洞穴四周石壁及石柱上,有數十根火把,火光影灼,每根火把下,都直直站立一名黑衣蒙面人,好似石塑一般。

  在洞穴最中央,兩個石柱中間,擺著一張雕花太師椅,太師椅下鋪著一張虎皮毯。

  太師椅上,坐著一名黑衣人。

  金虔隨那鐵面人身後徑直走入洞廳,待行得近了,才看清太師椅上之人的穿戴打扮。

  只見此人身穿漆黑斗篷,坐下之後,斗篷邊際拖地半尺有餘,整個身形都罩在斗篷之下,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看不出。再看此人臉上,同是戴著一張泛著亮光的鐵皮面具,和之前金虔見的那些鐵面具不同的是,這個黑衣人的面具罩住了整張臉孔,連嘴巴下巴也未露出,整張面具上僅有眼睛和鼻子部位留出了極細的縫隙。

  斗篷後帶有的寬大帽子,罩在此人頭頂,在面具上半部遮下半截陰影。

  簡直就是一個哈利波特中的攝魂怪造型啊!

  若不是在現在這個情形下,金虔真想這麼吐槽一句。

  只見那鐵面人匆匆行到距離太師椅數步之外,彎腰單膝下跪,恭敬道:「屬下見過水使大人。」

  那攝魂怪造型的水使大人面具輕輕一點,開口道:「起來吧。」

  聲音竟也似那鐵面人一般,嘶啞難聽,雌雄莫辨。

  「謝水使大人!」鐵面人起身道。

  「人呢?」水使問道。

  鐵面人回頭,朝身後三個手下示意,將金虔、丁月華、一枝梅帶到了前面。

  金虔和丁月華是被推搡過去的,昏迷的一枝梅則是被拖過去的。

  「是開封府的金虔,丁莊的丁月華,還有江湖第一神偷一枝梅。」鐵面人報告道。

  黑衣水使靜靜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靜寂的可怕,但金虔不知為何,異常踴躍的第六感就是覺得這位水使正在打量自己。

  而且,很快,金虔的猜測就不幸得到了證實。

  只見那水使的拖地斗篷突然一動,探出一隻戴著黑綢手套的手,指向了金虔。

  旁邊的丁月華身形一動,卻被看守的黑衣人死死壓住,難動半分。

  金虔渾身汗毛倒豎,腿一軟就要往後縮,卻被身後的黑衣人強制推到了水使面前,距水使所坐的太師椅不過一步之遙。

  金虔細眼抖得焦距模糊,眼睜睜看著那水使身體微微前傾,戴著黑手套的手指緩緩探向自己臉面——

  「啊啊!展大人救命啊啊!!」

  就在水使的手指距離金虔鼻尖兩釐之時,金虔緊繃神經終於怕得一聲崩斷,鬼使神差條件反射尖叫出一句。

  水使的手指停住,慢慢收了回去。

  金虔頓時腿腳一軟,吧唧一屁股坐在地上。

  後側的丁月華輕呼出一口氣。

  「你做得很好!」水使慢慢開口道,「待本使回去稟告主人,定會賞賜與你!」

  「多謝水使大人!」鐵面人跪下高聲道。

  旁側一名黑衣人將渾身癱軟的金虔拽起來,拖到丁月華和一枝梅身側。

  金虔臉色慘白,耳中嗡鳴作響,渾身冷汗亂冒,全身骨節亂顫,典型受驚過度的綜合症狀。

  一隻手突然抓住金虔手肘,溫熱體溫漸漸透過衣服傳來。

  金虔嚥了咽吐沫,微微偏頭,只見身側的丁月華杏眸精亮明澈,一臉沉靜。

  非常神奇的,金虔渾身亂顫就這樣漸漸平息了下來,耳朵也慢慢恢復了聽覺功能。

  只聽那黑衣水使正在吩咐鐵面人:「將這三人好好看管,明日本使將派人來將其帶去主人那裡。」

  說罷,水使便起身離開太師椅。

  「水使請留步!」鐵面人突然出聲。

  水使微微轉頭,看向那鐵面人。

  只見那鐵面人緩緩起身向水使一抱拳道:「屬下以為,應將這三人留下做餌,誘展昭等人前來,再一網打盡!水使以為如何?」

  「不必!」水使慢慢道,「展昭等人,主人自有安排,你我不必妄下判斷。如今首要之事,是要將金虔送給主人!」

  「水使此言差矣!」鐵面人上前一步,微微提聲道,「展昭、白玉堂等人武藝高強,狡猾難測,幾次都逃脫圍困,若不早日剷除,以後定成大患。如今我們有金虔、丁月華兩名人質在手,此等良機乃是稍縱即逝,屬下以為……」

  「你今日話太多了!」黑衣水使突然上前一步,鐵面上劃過一道冰冷光弧。

  「屬下是為了水使大人著想!」鐵面人毫不示弱,「主人一直視展昭、白玉堂為眼中釘、肉中刺,我們若能成功將這二人除去,主人定然大悅,到時賞賜……」

  「好了!」水使語氣中已經微帶怒氣,「輕重緩急,本使心中自有計較!」

  「水使大人!」

  「你若再多言,莫要怪本使翻臉無情!」

  鐵面人好似受了什麼打擊,身形不由一晃,向後倒退數步。

  水使嘆了一口氣,道:「你的功績,我自會稟告主人,餘下的,你就不必操心了。」

  說罷,一抖斗篷,轉身而走。

  剛走了兩步,就聽身後鐵面人緩緩出聲道:「水使大人三番四次放過展昭,當真是主人示下?」

  水使停住腳步,嘶啞聲線微沉:「你說什麼?」

  「……還是……因為水使心裡有鬼?」鐵面人上前一步,猛然抬頭道。

  水使猝然轉頭,青白假面上似蒙了一層冰霜。

  就見那鐵面人哼笑兩聲,慢慢搓著指節,道:「金虔剛到杭州之時,屬下就建議立即擒抓,水使卻是不准,說怕壞了大局,要待瓊玉閣陷阱佈置完畢後,再將展昭、金虔、白玉堂等人一舉除之。」

  「可待展昭來了杭州,瓊玉閣陷阱已備,屬下再三催促水使動手,水使又以時機未到推脫。若不是屬下私下命令嚴強、蔣三丈行事……」

  金虔和丁月華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同時看到了震驚之色。

  「住口!」水使冷聲喝道,「那次若不是你私下行動,怎會打草驚蛇,壞了計劃,非但未抓住金虔,最後還損了蔣、嚴二人!」

  「壞了計劃?」鐵面人慢慢提高聲音,「水使大人錯了!這一切都是在我的計劃之內!」

  「什麼?」水使不由向前移了一步。

  鐵面人又從胸腔裡發出那種毛骨悚然的笑聲:「我從來沒指望蔣、嚴那兩個廢物能成大事,不過是利用他二人做投石問路之計,呵呵,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真讓我探出展昭不可告人的秘密——呵呵呵……」

  展大人……不可告人的秘密?金虔頭皮一跳:是啥?

  只見那水使身形一動,急聲問道:「什麼秘密?」

  「水使大人想知道?」

  「說!」

  鐵面人肩膀微微顫動,嗓子裡發出細碎笑聲:「是水使大人心裡朝思暮想——想要知道的秘密——」

  從水使假面之後似乎傳來一聲吸氣聲。

  「那秘密是展昭的致命弱點,若是利用得當,欲殺展昭不會費吹灰之力!」鐵面人語氣中帶著洋洋自得之意。

  「到底是什麼秘密?!」水使提聲喝問,和著金虔同樣心聲的聲線在空曠洞穴中激起一陣回音。

  鐵面人身形一滯,臉孔偏向水使,慢條斯理道:「水使大人對展昭還真是關心備至啊!不知這關心是為了應主人之命殺展昭,還是——」說到這,鐵面人又是一陣啞聲悶笑,「還是為了水使大人心裡的那點齷齪心思?」

  「放肆!」水使身形一顫,聲音幾乎是擠出來的,朝四周黑衣人眾人厲聲喝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把這個對水使不敬的傢伙給抓起來?!」

  話音落下,一洞寂靜,四周黑衣人無一人動彈分毫。

  水使一愣:「你、你們?!」

  就聽鐵面人從鼻腔裡哼了一聲,抬手打了一個響指:「請水使大人坐下說話!」

  霎時間,衝上五個黑衣人,將水使脖頸卡死,四肢勒住,拖到太師椅上狠狠摁坐下。

  「你、你你要反了不成?!」水使厲聲尖叫道。

  什麼情況?窩裡反?金虔細眼圓瞪,身形不由前探半分,卻被丁月華攔住。只見丁月華杏眸灼灼,朝金虔微微搖頭。

  金虔立即會意,忙向後蹭了蹭。

  「哈哈哈哈——」但聽那鐵面人嘶聲長笑,走到水使面前彎腰盯著水使,兩張鐵面幾乎要挨到一起,「是水使你要反了吧!」

  說到這,從懷中掏出一張青銅令牌,舉到水使面具之前。

  洞內陰暗,火光搖擺,只能隱約看到那令牌上花紋繁複,刻寫字跡。

  「萬字令?!」水使驚呼,「你、你怎麼有萬字令?」

  「自然是主人給我的!」鐵面人謔謔笑道,「主人說你勾結開封府,意圖不軌,撤其水使之位。賜我萬字令,讓我接替水使之位——」蒼白手指慢慢上移,緩緩劃摸水使鐵面,語氣緩轉柔聲,「原本主人是要殺你的,還是我苦苦哀求,才讓主人大發恩賜,將你賜給了我……」

  「別碰我!」水使厲聲喝道,猛一扭頭,避開鐵面人手指。

  鐵面人手指僵在半空,微顫不止,許久,才緩緩收回。

  「主人將你賜給我,現在你是我的人!」聲音透出層層冷意。

  「滾!」水使又喝出一句。

  「放肆!」鐵面人反手一揮,一個巴掌扇在水使鐵面面具之上。

  「哐啷!」

  那鐵面面具不堪重力,從水使臉上脫落墜地。

  一張臉孔顯了出來。

  柳眉如黛,美眸含春,唇若櫻點,膚似白玉,傾國傾城。

  丁月華倒吸一口涼氣,金虔兩隻細眼幾乎瞪裂,嘴唇無聲哆嗦出一個名字:

  冰、冰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3 02:49 PM

採花案 第九回 暗道遇險步步驚 花海殺意濃如血

  洞穴潮熱,悶濕難耐,水聲滴滴濺在地面上,輕起回音。

  搖曳火光照在冰姬傾城容顏之上,光影交疊,點染妖冶之色。

  金虔定定望著冰姬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呼吸停滯,腦中被數個驚嘆疑問句盤旋佔領。

  冰姬是反派?!

  聽名號起碼還是個中層領導?!

  最高領導是個被稱為「主人」的boss級別人物!

  生化危機黑衣軍團,鐵假面軍隊貌似都是這個「主人」的下屬?!

  難道說自陳州一行之後,咱就被盯上了?!

  想到這,金虔不禁心頭一顫,細眼又移向那個鐵面人。

  這、這個新上任的「水使」又是誰?該不會也是咱的熟人吧?!

  「冰姬姑娘……怎麼是你?」丁月華顫聲道。

  被打落面具的冰姬面色蒼白,雙唇毫無血色,身形劇烈掙扎幾下,無奈卻無法掙脫扣押自己的黑衣人的壓制,只能默默垂下眼簾,遮住如水美眸。

  鐵面人冷笑一聲,用兩根手指狠狠掐住冰姬的下巴,強製冰姬臉孔面向金、丁方向,謔謔笑道:「前任水使大人,如此良機,何不讓他們好好看看你這個冰清玉潔的冰姬姑娘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冰姬下巴被捏出兩道血痕,美眸泛出血絲,咬牙沉聲道:「放手!」

  此時的聲音已不再沙啞,而是恢復平日音色。

  「啊,是本公子唐突了美人,罪過罪過。如今你已經是本公子的人,本公子應該要憐香惜玉才對!」鐵面人輕輕搖頭,放開冰姬的下巴,五根細白手指依次在冰姬腮邊凝脂一般的肌膚上輕輕劃過,嘶啞聲線緩緩放柔,「冰姬,你終於是我的了……」

  這人好像有點變態啊。

  好似有一條毛毛蟲從自己的脊背逆爬而上,一股令人反胃的欲望從心底湧出,金虔和身側的丁月華同時打了一個哆嗦。

  只見冰姬身形劇烈一顫,充血眸子狠狠瞪向鐵面人,貝齒幾乎咬破櫻唇。

  「唉,冰姬,你如此這般,本公子可要心疼的……」鐵面人長嘆一口氣,手指輕輕揉摸冰姬唇瓣,搖頭道,「你不願見這幾人,我這就把他們帶走!」

  說到這,鐵面人慢慢轉身,望向金虔等人。

  金虔頭皮發麻,趕忙向丁月華身邊湊了湊,丁月華冷眼如電,狠狠瞪著鐵面人。

  「將一枝梅帶回地牢,至於金虔——」鐵面人微微偏頭,想了想,「嗯——打斷雙腿,也帶到地牢……」

  鐵面人話音未落,就聽冰姬大喝一聲:「你好大的膽子!金虔是主人要的人,你也敢傷?」

  鐵面人慢慢回頭,望著冰姬搖搖頭:「本公子廢了金虔的雙腿就是要斷了他逃跑的心思,讓他一心一意侍奉主人!」

  「你!」冰姬剛吐出一字,就被鐵面人拍掌點穴,頓時癱軟,沒了動靜,只能用一雙眸子兇狠瞪著鐵面人。

  「這般血腥的場面,本公子可不忍心讓你看啊。」鐵面人柔聲道,「前日醉霜園裡芙蓉花盡數綻放,美不勝收,你不如去園內賞花如何」

  說到這,鐵面人抬頭,向座椅旁的四個黑衣人命令道,「把冰姬帶到醉霜園裡,好好招待,不得怠慢。」

  四個黑衣人點頭,將冰姬架起,向另一個方向的洞穴走去。

  鐵面人定定望著冰姬背影消失在黑暗裡,才依依不捨轉過頭,望向金虔等人,慢悠悠道:「好了,礙事的人終於走了……來人,先把金校尉的腿砍了!」

  立刻有四名黑衣人依命向金虔走來,氣勢洶洶,窮凶極惡。

  救命啊啊啊!!

  金虔心中哀嚎不止,屁股蹭地,雙手雙腳齊上陣,蹭蹭向後竄去,可剛竄了兩步,就被一個異物擋住了退路,回頭一看,竟是昏倒橫躺在地的一枝梅。

  不是吧,一直黴你躺的也太不是地方了!

  「金虔,你莫怕!有我在,誰也別想傷你!」丁月華爽利聲線傳來。

  只見丁月華硬撐著軟綿綿的身體站起身,錯前一步擋住金虔。

  丁小姐,夠義氣!

  金虔細眼頓時泛紅。

  問題是你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是留點力氣逃命吧!

  果然,就如金虔所想一般,就聽那鐵面人冷哼一聲,厲聲道:「將這個礙眼的女人殺了!看著就心煩!」

  四名黑衣人立即將目標轉為丁月華,渾身殺氣暴增,四手同時抄起寬刀,攻向丁月華。

  丁月華脊背挺直,氣勢絲毫不弱,掄起手腕上的鎖鏈迎上鋼刃。

  金虔只見丁月華身側一陣刀光環繞,一片眼花繚亂,電光火石之間,四名黑衣人已同時倒退一步。

  一道希望光線出現在眼前:難道丁月華的功力恢復了。

  可下一秒,金虔的希望泡泡就破滅了。

  但見丁月華身形劇烈一抖,頭一垂,哇一口噴出一口血漿。

  「哼,吃了散功散,還強行運功,簡直是找死!」鐵面人不屑哼笑道。

  隨著鐵面人的聲音,剛剛退下的四名黑衣人又衝了上來。

  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啊!

  金虔頭皮一抽,手腳並用就要爬起身形前衝救美,突然,一個冰涼的物體猛然抓住了金虔的手腕。

  啊啊啊啊!!

  若不是金虔被點了啞穴,此時定要尖叫如嚎。

  金虔渾身汗毛倒豎,顫顫悠悠扭頭後望,只見一隻爆出青筋的慘白手緊緊箍住自己手腕,順著這隻手臂望去,抓住自己的竟然是一枝梅。

  可除了這隻手之外,一枝梅那背朝下,頭埋地的姿勢造型,根本絲毫未動。

  詐、詐屍?

  呸呸呸,一直黴還沒死呢!

  就在金虔心理鬥爭之際,一枝梅抓住金虔手腕的手緩緩下移,握住了金虔手掌——一個圓溜溜的異物滾到了金虔手中。

  金虔細眼驟然繃大。

  這體積、觸感,還有味道……這、這這這分明是咱的藥彈啊!

  眼前,丁月華已經招架不住,此時已挨了三掌,頻頻吐血噴紅。

  金虔一咬後槽牙,條件反射熟門熟路掄開膀子將手裡的藥彈甩了出去。

  「轟——」

  一股伴著濃郁臭雞蛋惡臭的黑煙隆隆騰升而起,瞬間就充斥爆滿整個洞廳。

  嘖,咋偏偏是個「臭彈」!

  金虔一邊捂著鼻子噴嚏咳嗽不止,一邊暗暗叫苦。

  濃烈黑煙在洞穴內滾滾騰冒足足一盞茶時間才漸漸散去,可洞內依然溢滿令人作嘔的臭味。

  在這奇特味道中,金虔視線漸漸清明,定眼一看洞廳內情形,頓時大喜過望。

  洞內所有黑衣人,包括正向丁月華進攻的四名黑衣人,身形卻都好似木樁子一般僵硬直立,皆是望向同一方向,眼中紅光忽明忽暗,好似斷了信號的通訊燈。

  而他們目光彙集之處,正是他們的主子——剛剛還囂張萬分的鐵面人——此時脖頸上竟橫了一把三寸尖銳匕首,絲毫不得動彈。

  鐵面人身後之人,黑衣長袖,銀絲飛揚,雖說拖著一條斷骨變形的腿,可那卻依然是懶懶悠然的囂張表情——竟是剛剛還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一枝梅。

  形勢逆轉,鹹魚翻身啊!

  金虔心中大喜。

  丁月華退守金虔身側,雖然臉色慘白,但精神還算不錯,輕呼一口氣道:「幹得好……」

  「你身上竟還藏了匕首。」那鐵面人陷入如此困境,卻是不怒反笑,「果然小看了你。」

  「在下一個賊偷,總要留些逃命的本事吧。」一枝梅挑眉笑道。

  「想不到一枝梅你斷了一條腿,吃了散功散,還有這等本事,本公子真是對你越來越中意了!」

  隨著鐵面人的話音,四周黑衣人眸中突然紅光大盛,同時向一枝梅圍近。

  「再上前一步,你們的主子就死定了!」一枝梅手中匕首猛然貼近鐵面人脖頸,一道細若紅線血絲順著刀刃流了下來。

  「停下!」鐵面人忙厲喝一聲。

  一眾黑衣人立即停住腳步,眼中紅光又弱了下來。

  「你若敢傷本公子半根汗毛,就這輩子也見不到你的徒弟!」鐵面人咬牙切齒道。

  一枝梅的徒弟?!是小逸!!

  這假臉死變態果然是抓了小逸來威脅一枝梅!

  金虔暗暗咬牙。

  「公子可以試試,是你先死,還是我徒兒先死!」一枝梅鳳眸中射出狠辣光芒,手中匕首一劃,頓時皮肉開綻,血紅流下,染紅一片。

  鐵面人身形劇烈一顫。

  「公子想明白了嗎?」一枝梅冷聲道。

  「好、好!」鐵面人從嗓子裡擠出聲音,「把那個小鬼帶過來!」

  話音一落,便有一人走出黑衣群隊,匆匆向洞廳外走去。

  大約半炷香時間後,一陣腳步聲伴隨陣陣鎖鏈摩擦聲響由遠而近,就見那名黑衣人帶著一名身形矮小的少年緩緩行入洞廳。

  那少年,衣衫襤褸,臉色青白,雙唇爆皮,兩隻大眼深深凹陷,腳腕手腕都掛著鐵鏈銅鎖,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正是顏查散的弟弟——顏查逸。

  「小逸,你沒事吧?」一枝梅鳳眼閃過一絲寒意,聲音沉下幾分。

  小逸無神目光茫然無助在洞廳內環視一週,在發現一枝梅時,猛然一亮,但下一瞬,目光又在一枝梅骨折變形的右腿上一頓,雙眼頓時泛紅,啞聲道:「我早就說了,我不會認你做師父,我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你還來做什麼?!」

  「臭小鬼,你管我!」一枝梅輕呼一口氣,挑眉一笑,「我高興。」

  「你、你這個怪人、怪人……」小逸雙眼通紅,強忍住眼淚道。

  「在下這個怪人就認準你這個徒弟了,你就算躲到天邊也跑不了!」一枝梅放緩聲音,「好了,再哭哭啼啼的就當不了梅門首席弟子了!過來吧。」

  「我、我才沒哭呢!」小逸狠力咬牙,抹了抹眼淚,一臉倔強,拖著長長鎖鏈走到了一枝梅身後。

  「金兄,丁小姐,你們也過來。」一枝梅又朝金虔和丁月華道。

  金虔和丁月華互相攙扶,搖搖晃晃走到了一枝梅身側。

  「金虔?!你、你怎麼也——」小逸一見到金虔,顯然吃驚不小。

  金虔一臉苦笑,抬手無聲打了個招呼。

  「難道也是因為小逸……」小逸狠狠咬下嘴唇,一雙大眼好似兔子一般。

  「不用擔心,馬上我們就能出去了!」一枝梅微微一笑,一壓手中匕首,低聲對鐵面人道:「公子正打算給我們帶路呢!你說是不是啊公子?」

  鐵面人脖頸一仰,挑起聲音道:「好!讓你們走!」又朝四週一眾黑衣人喝道,「讓開、都讓開!」

  黑衣人眸中紅光一閃,紛紛後退。

  一枝梅拖著一條傷腿,架著鐵面人在最前,小逸緊緊隨後,金虔居中,丁月華斷後。

  每走一步,周圍黑衣人便緊緊包圍而上,好似烏雲壓境,壓迫心神,才走了不到丈遠,幾人額頭就冒出一層薄汗。

  突然,走在最前的鐵面人腳下一個踉蹌,好似絆到了什麼東西。

  一枝梅隨之一停,瞬間又將鐵面人拽了起來,刀尖緊緊逼近鐵面人脖頸,沉聲喝道:「公子,你可要小心啊,在下這刀子可是剛磨的刃,鋒利的很啊!」

  鐵面人沒吭聲,只是微微一點頭。

  就在這點頭一瞬,從銀色鐵面之後傳來了一聲刺耳聲音,似笛似蕭,尖銳錐心。

  金虔頓時大驚失色,這聲音正是前幾次見到生化危機軍團之時聽到的聲音,忙扭頭警望四周黑衣人。

  四周的黑衣人赤目依然,絲毫未動,毫無異狀。

  怎、怎麼?

  金虔正在納悶,突聽身後丁月華驚呼大喊:「一枝梅!!」

  金虔急轉扭頭,驚見一道刺眼鮮紅在眼前噴射而出,霎時間,滿目血紅。

  一枝梅身後血漿飛濺,緩緩扭頭,望向刺傷自己的兇手,一臉不可置信。

  長長鎖鏈之上,沾滿一枝梅的血漿,細瘦小手上,顫悠悠握著一把染血匕首,蒼白小臉,毫無表情,深深凹陷大眼之中,隱隱泛出紅光。

  是小逸!!

  金虔大腦當機,渾身僵硬,直到丁月華踉蹌上前,一把扶住了倒地的一枝梅,才猛然回神,也衝了過去。

  但見一枝梅臀部,兩寸長一道傷口,血漿噴湧,傷深難窺,第一神偷慘白臉色在一片血紅中怵目驚心。

  丁月華想要運功點穴止血,無奈功力被散,試了數次仍是毫無作用,卻因強行運功,逼出了一口鮮血。

  「沒事的……」一枝梅唇色猶如金紙,聲音好似風一吹就能散了。

  「別說話!」丁月華用手死死壓住一枝梅傷口,厲聲道。

  金虔手忙腳亂摸向懷中藥袋針包未果,這才想起藥袋已被搜走,針包卻根本沒帶在身上,頓時心頭狂亂,一把扯下半截下襬,和丁月華一起狠狠按住一枝梅傷口,滿臉冷汗,心中暗暗自我催眠:

  沒事、沒事,雖然傷口很深,但是傷在屁股,皮糙肉厚,沒傷到筋骨,沒事的、沒事的!

  「乖孩子,做得真好。」鐵面人壓住脖頸傷口,慢悠悠轉過身,咬牙切齒道,「不枉我給你餵了那麼多好東西!」

  小逸緩緩轉頭,五官表情僵硬,好似失了魂魄的木偶。

  鐵面人冰冷假面閃過一道幽光,用手扣壓假面,一道刺耳簫聲從假面下傳出。

  金虔渾身一顫,轉頭一望,但見小逸眼中紅光一閃,驟然高舉手中匕首,向丁月華刺下。

  「丁小姐!」一枝梅神色大變,猛一抬身,突然眸光驟暗,雙眼一翻,昏死過去。

  丁月華赫然回身,秀容變色,想要避開,卻已是來不及了。

  啊啊啊!!

  金虔心中尖叫不止,眼睜睜看著泛著瀕死光芒的刀尖,在空中劃過一道刺目光閃,卻在距離丁月華頭頂不到一寸的地方生生停住。

  「滴答。」

  一滴溫熱液體滴落丁月華額頭。

  小逸表情僵硬,眸中紅光忽隱忽現,緩緩流出清亮淚水。

  「師、師父……」細碎聲音從顫抖雙唇裡溢出。

  小逸……

  金虔鼻尖一酸,忿恨咬牙,丁月華貝齒咬唇,猛然瞪向鐵面人。

  那鐵面人似有些驚訝,愣愣瞅著小逸半晌,才緩緩搖頭道:「看來藥量不夠啊!」

  說到這,一抬手,輕輕一揮,圍在週遭的黑衣人立即一擁而上,好似螞蝗一般衝向四人。

  完了,這次可真的要嗝屁了!

  金虔心頭一涼,只能乾瞪著兩眼看著最前方的一個黑衣人舉著長刀衝到了自己眼前,寒光洌洌,厲風襲逆。

  突然,一道飛痕攜風而至,噹一聲將長刀「鏘」一聲擊斷兩截,隨著斷刀一同墜落地面,火光模糊下能辨出竟是一顆圓潤小石。

  「什麼人?!」鐵面人大叫。

  但聽洞內破空風響,暗器猶如飛蝗一般嗖嗖迅襲而至,角度刁鑽,又快又狠,噹噹噹數聲聯響,將黑衣人手中長刀個個擊斷,距離金虔最近的數名黑衣人竟被暗器直接擊中眉骨,血流滿面,應聲倒地。

  「什麼人?!給我出來!」鐵面人頓時方寸大亂,驚叫道。

  話音未落,就聽洞中呼呼啦啦風聲作響,好似數百蝙蝠翻動翅膀,半空中驟然騰起一張十餘丈寬大漁網,劈頭蓋臉呼嘯罩下,將圍攻金虔等人的黑衣人盡數罩在網中。

  下一瞬,就見漁網四周兩道黑影疾馳圍轉,猶如鬼魅,刀入肉響,滿眼血漿飛濺,網中黑衣人撲通撲通倒地。

  鐵面人還未回過神來,便被一道冰寒長劍橫了脖頸,還好死不死正好貼在剛剛被一枝梅割開的傷口之上。

  持劍之人慢慢從鐵面人身後步出——桃花眼灼灼,華美俊容,一襲白衫宛若月色

  「白玉堂?!怎、怎麼會?!」鐵面人第一次聲線變了調,不再是那種嘶啞聲線,反倒更像年輕男子嗓音。

  「就是你白爺爺我!」白玉堂冷聲一笑,一口白牙森森泛冷光。

  兩道勁風掠過,料理完畢黑衣人的兩道人影衝到丁月華身側,一人用手刀劈昏小逸,另一人護在丁月華身側,丁氏雙俠兩人聲線同時響起:「月華,你沒事吧?!」

  「我沒事,可是一枝梅他……」丁月華聲線中多出了從未有過的顫音。

  丁兆惠、丁兆蘭此時看清一枝梅的傷勢,也是大驚失色。

  丁兆惠手指如飛在一枝梅的穴道上點了兩下,丁兆蘭掏出金瘡藥整瓶都倒在一枝梅傷口上,流淌不止的血漿總算有了停滯之勢。

  金虔扯下衣擺牢牢包紮住一枝梅傷口,收拾妥當,這才鬆了一口氣,只覺渾身發軟,身形一晃,向後一倒。

  一隻溫熱手臂猛然環住金虔腰身,如擂鼓心跳貼在金虔耳畔,淡淡青草香氣頓時縈繞周身。

  萬分神奇的,金虔吊在半空的心臟瞬間就歸了原位。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黑色短靴,素藍長衫,月色腰帶,以及一張蒼白容顏。

  面色如紙,雙唇黯淡,佈滿紅絲雙眼中,黑爍眸子定定望著金虔,眸光震動。

  金虔細眼頓時泛出淚光,一把抓住了展昭手腕。

  展昭身形一顫,抱住金虔的手臂頓時一緊。

  但見金虔嘴巴開合數次,卻是無法出聲,展昭星眸中劃過一絲慌色,又見金虔在自己喉嚨處一陣胡亂比劃,才暗鬆一口氣,抬手解開金虔啞穴,啞聲道:「金虔,你莫怕……」

  「展大人,您甭怕,屬下已經幫您把了脈,您身上的那些不過都是些皮肉傷,回去讓屬下給您開兩幅方子,好好調養幾日,保證展大人不出半月就生龍活虎!」

  剛一解穴的金虔開口就是一頓嘰裡呱啦把展昭的後半句安慰之詞給噎了回去。

  展昭眸中閃過一絲安色,摟住金虔的手臂慢慢離開:「金校尉沒事就好。」

  「沒事!沒事!」金虔抹著額角冷汗,眼角水漬道。

  「展昭?!不、不可能!」鐵面人尖叫道,「你不可能知道這個地方!」

  「吵死了!」白玉堂一臉不耐煩,順手一點,鐵面人頓時身硬聲啞。

  「那個一枝梅怎麼樣,死了沒有?」白玉堂又提聲問道。

  「還沒。」丁兆蘭沉聲道。

  「不過看樣子快了。」丁兆惠搖頭。

  丁月華聞言猛然抬頭,一臉震驚。

  「甭急、甭急,讓咱瞅瞅。」金虔蹲下身,探手診脈片刻,又細細打量一番傷口,臉色頓時一沉,皺眉道,「內功被散,腿骨斷裂,心頭鬱結,數日水米不進,營養不良,此時又失血過多,精血失衡,急怒攻心……嘖,若是咱的藥袋還在……」

  說到這,金虔突然細眼一亮,蹭一下站起身,趕走幾步走到鐵面人身前,一挽袖子就要往鐵面人懷裡探。

  「啪」兩隻手同時抓住了金虔的手腕。

  「金校尉(小金子),你要作甚?」一貓一鼠同時開口道。

  金虔抬眼,只見不知何時跟在自己身後的展昭和鐵面人身後的白玉堂都黑著一張臉直瞪著自己。

  「那個——」金虔眨眨眼皮,莫名道,「咱的藥袋在他身上,咱是想找出來,裡面有吊命補血補氣的藥丸……」

  「五爺(展某)幫你找。」兩人同聲答道。

  誒?這一貓一鼠啥時候這麼有默契了?!

  金虔十分納悶。

  但見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一眼,又同時撇開臉孔,一邊一個,在鐵面人身上翻找半天,終於翻出了金虔的藥袋。

  金虔頓時大喜,忙接過藥袋,跑到一枝梅身側,翻出一個白瓷藥瓶,倒出一丸金色藥丸,塞到了一枝梅嘴裡。

  藥丸塞下片刻,一枝梅呼吸便順暢了許多。金虔又在一枝梅幾個穴位上推拿了幾下,不多時,一枝梅便清醒過來。

  鳳眼啟開,眸光渙散,口中喃喃:「小逸……」

  「沒事,只是昏過去了!」金虔忙回道。

  「丁小姐……」一枝梅神色恍惚,又道出一句。

  「我沒事!」丁月華壓住一枝梅手臂。

  鳳眼中神光漸漸凝聚,神思恢復,一枝梅轉動雙眸,望向四周人物陣容,第三句竟是:「我說幾位大俠,你們也來的太慢了吧!」

  「你還敢說我們來的慢!」白玉堂頓時暴跳,呼道,「你偷偷摸摸在臭貓劍柄縫隙藏了一張破地圖,也不吭一聲,若不是那顏家小哥眼神好,只怕我們現在還沒瞅見呢!」

  一枝梅嘆氣:「那日時間緊迫,在下又被人監視,能尋到機會留下地圖已經是大大不易……」

  「行!算你隨機應變!」白玉堂咬牙道,「可你那是什麼破地圖啊?!簡直比小金的字還像鬼畫符!」

  「條件所限,能畫成那樣算不錯了!」一枝梅慢慢起身,乾咳兩聲道。

  「還不錯?!」丁兆惠翻了一個白眼,「害我們整整找了一天,才找到入口,差點沒急死。」

  一枝梅乾笑兩聲:「在下憑記憶畫的,可能是有些偏差。」

  眾人同時嘆氣。

  展昭望了望暈倒在地的小逸,皺眉道:「梅兄此次擄走金校尉和丁小姐,可是因為小逸?」

  一枝梅望了一眼小逸,眼神轉冽,點頭道:「在下和小逸剛到杭州,小逸就被這鐵面抓了,並以此要挾在下,在下當時束手無策,只能依他所言行事……」說到這,一抱拳,垂首道,「累諸位受驚,在下難辭其咎,特此謝罪!」

  「不怪你!」丁月華突然出聲,轉向眾人,朗聲道,「一枝梅受人所制才不得已為之,但若沒有他捨命相救,月華和金校尉想必也活不到此刻。」

  「是啊,是啊,那個假臉可真不是個東西!」金虔也接口聲討道,「用小逸威脅一枝梅不說,又要殺丁小姐,還把一枝梅的腿打斷,控制小逸刺傷一枝梅,是在是心狠手辣,罪大惡極!」

  此言一出,眾人目光立即集向僵硬原地的鐵面人,熊熊殺氣燃燒烈烈。

  「五爺我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白玉堂怒斥一聲,甩手揮出寶劍劍鞘,啪的一聲將鐵面人的假面擊落。

  鐵面鏘鋃墜地,露出鐵面人真面目。

  數目齊瞪,半晌——

  「誰啊?不認識!」白玉堂皺眉搖頭。

  「好像有點面熟……」金虔眯著細眼。

  展昭劍眉緊鎖。

  鐵面下的臉孔,眉淡單眼,鼻高薄唇,面白如粉,隱有書生之氣,可眸光裡的凶佞之色,竟生生蓋過這還算周正的面孔,讓此人渾身都顯出一種濃烈的壞人氣息。

  「是——江春南?!」丁兆蘭驚呼。

  「江春南?」金虔撓撓腦袋,眯眼又瞅了半晌,才猛然回想起,不由驚呼,「雲容社的那個老三,杭州富豪江家的那個江春南?!」

  「就是他!」丁兆惠一鎚定音。

  「有沒有搞錯啊!」金虔抓著頭髮驚呼。

  這人不是打醬油的嗎?咋搖身一變就成了反派中級boss啦?

  白玉堂一眯桃花眼,點開江春南的啞穴,呲著白牙問道:「說!為何要抓小金和丁月華?」

  江春南臉色鐵青,雙目緊閉,不發一言。

  「不說是吧!」丁兆惠冷哼一聲,挑起一個陰笑,從腰間抽出長刀,在江春南身上比劃道,「不知江公子可曾聽過凌遲?從胸口切到四肢,一共要切三百六十刀,據說切完之後,人還能活好幾個時辰呢!看江公子這一身細皮嫩肉的,估計割起來很過癮啊!」

  眾人望向丁兆惠,同時打了一個寒顫。

  江春南身形劇烈一抖,仍是沉默無聲。

  丁兆惠眯起眼:「嗯,讓我想想,先從那塊肉切起呢?」說著,舉起長刀就向江春南胸口划去。

  「丁二俠,且慢!」展昭突然開口道,「還是將此人交給官府發落吧。」

  「沒問題!不過先讓我切兩塊肉試試刀。」丁兆惠冷笑道。

  「莫要亂動私刑。」展昭上前一步,擋住了丁兆惠。

  丁兆蘭也上前勸道:「二弟,莫要衝動。」

  丁兆惠氣呼呼收起長刀,狠狠瞪了江春南一眼:「看在展大人的面子上,先放過你小子!」

  「貓兒,如此惡人,你何必護他?!」白玉堂抱著肩膀,一臉不讚同。

  「展某只是秉公辦理。」展昭沉聲道,又望向江春南,「江春南,你的昭彰罪行,上了公堂自會審個清楚明白。」

  不料此言一出,剛剛還一副死人模樣的江春南突然暴睜雙目,眸光陰寒滲人,一身暴虐之氣幾乎噴洩而出:「展昭,此次我棋差一招,讓你佔了先機,但你莫要得意,我手裡握有你的死穴,你總有一天會死在我手裡!」

  「階下之囚,還敢口出狂言!」丁兆惠一拳搗在了江春南的鼻子上,江春南頓時血流如注。

  「貓兒,你和此人有仇?」白玉堂奇道。

  展昭皺眉搖頭:「展某和此人只見過數面,連話都未曾說過,何來什麼仇恨?」

  「可是……」白玉堂一臉沉色,望向江春南。

  一片沉寂。

  丁兆蘭上前一步:「我看此人行為乖張,行事詭異,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速速離開為妙!」

  「丁大哥所言甚是。」展昭點頭。

  「那……」金虔指向那一眾被漁網罩住,躺倒一片的黑衣人,「這些傢伙咋辦?我們就這麼幾個人,難道還要押送他們?」

  「這個簡單!」丁兆惠嘿嘿一笑,和丁兆蘭一道從背後包裹中掏出兩捆繩索,遞給展昭和白玉堂一捆,四人同時抖開繩套,套住罩住黑衣人的漁網,兩人身形疊換,繞了數圈才停手,此時,這一眾黑衣人就像一束被紮緊的粽子,莫說脫逃而出,就連動一動都無可能。

  「這漁網和繩索都是用九股纏金絲製成,就算他們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也無法掙脫。」丁兆蘭道。

  丁兆惠拍拍手上的灰塵:「哼,用丁家的家傳寶來招待你們,算你們的造化!先把他們綁在這裡,待我們出去後,再讓官府的人來善後,省的帶這些累贅拖累。」說罷,又抽出一股繩索,將江春南上身結結實實捆綁數圈,只留兩條腿可以自如行走,挑眉道,「嘿,江公子,給你也綁一根,免得你說咱厚此薄彼啊!」

  在展昭、白玉堂丁氏雙俠忙碌之時,這邊的三人也沒閒著。

  一枝梅招呼丁月華,金虔上前,從鞋底暗格抽出一個長針,自己和二人手腳鏈鎖上搗鼓了幾下,鎖鏈便嘩啦啦輕鬆卸去。

  「梅兄好本事啊!」金虔雙眼閃閃飄星。

  丁月華瞅了一眼一枝梅:「果然是個賊!」

  一枝梅一臉得意:「過獎、過獎!」

  說罷,又搖搖晃晃半走半跳來到暈倒小逸身側,卸去小逸的鎖鏈。

  金虔立即跟上,略加診脈後,便告知一枝梅小逸乃是中了一種怪毒,但中毒不深,尚有救治之法。

  沒告訴一枝梅的是,這種毒對金虔來說,有種十分不詳的熟悉感覺。

  一枝梅聽到結論後,總算放了心,摸著小逸腦袋,輕聲道:「徒兒放心,我們就快出去了。」

  朦朧燈火下,一枝梅鳳眼中水光流轉,神色慈良,竟似在這江湖第一大賊頭頂罩上一圈耀目光環。

  丁月華眸光一閃,猝然扭轉臉龐。

  金虔心底霎時好似浸入冰水,寒涼一片。

  不為別的,只因昏暗燈光下丁月華那一張俏臉似染上了一抹紅暈。

  啊啊啊,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難道要被這個江湖第一神偷偷走?!

  眾人歸心似箭,自然是無人發現金虔這一番激烈心裡運動,待善後妥當,一行九人便分別手持火把開始出洞之行。

  白玉堂手拿地圖走在最前,丁兆蘭壓著江春南緊隨其後,丁兆蘭扶著一枝梅,護著丁月華走在中間,展昭背著小逸和金虔行在隊尾。從洞廳靠左隧道向前直行。

  這洞道內,處處濕濡,十分膩滑,極難下腳,路行彎曲,岔路又多,前行的白玉堂走的極為小心謹慎,幾次停下確認路徑。

  一路沉默,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眼前漸有光亮,眾人心神一振,腳下都快了幾分。

  突然,行在最前方的白玉堂「哎?」的一聲,猛然停住了身形。

  「怎麼了?」丁兆惠問道,壓著江春南緊走幾步,探身一望,頓時大驚失色,「怎麼會這樣?」

  眾人忙行至前方,定眼一望,皆是震驚非常。

  火把灼灼,石柱木椅,一片狼藉,還有一幫被綁成粽子的黑衣人——竟是剛剛離開的那個洞廳。

  展昭星眸黑沉,面色凝重,金虔太陽穴亂跳。

  「怎會?」白玉堂目瞪口呆,望著手中的地圖,愣愣道,「我明明是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怎麼又繞了回來?」

  一枝梅滿面驚詫,環顧四周:「不可能,剛剛完全是按在下的地圖走的,那條路在下探過多次,不可能走錯!」

  「該不會是鼻涕白你帶錯路了吧?」丁月華問道。

  丁兆蘭沉吟:「是不是哪條岔路拐錯了?」

  白玉堂搖頭:「每條岔道我都留了標記,絕不可能走錯,除非——」

  「除非什麼?」丁兆惠急聲道。

  白玉堂一合手中地圖,瞪向江春南:「這裡並非普通的洞穴地道,而是暗含了奇門遁甲之陣,所以入洞之路和出洞之路完全不一樣。」

  眾人神色大變,同時望向江春南。

  只見江春南微微抬眼,環視一圈,嘴角斜斜勾起,鼻血乾涸的臉孔在搖晃火光下顯得一片陰森,猶如羅剎:「沒錯,這地道就是一個八卦陣法,若是沒人帶路,莫說你走過一次,就算走過百次千次,也走不出去!」

  「是嗎?」丁兆惠瞅著江春南露出一個壞笑:「我說江公子,你定是知道路的吧!」

  「本公子自然知道!」江春南冷笑,「但是本公子為何要告訴你們?反正出去也是死路一條,不如留在這裡,讓你們幾位江湖大俠陪著本公子一起死,豈不快哉?!」

  「呸!你也配?!」丁兆惠飛起一腳踹在江春南心口,啐了一口吐沫。

  江春南吐出一口鮮血,乾咳兩聲:「若是你們不信,那就再試試!反正就算是走到死也走不出去!」

  「我就不信了,五弟,我們再走一次!」丁兆惠冷聲道。

  白玉堂站立洞廳中央,桃花眼中灼灼發亮,環視四周,片刻,「這洞穴果然有些古怪。」又轉頭望向眾人道:「我再去探一次。」

  「不妥,五弟一人太過凶險。」丁兆蘭搖頭道。

  丁兆惠點頭:「還是我和你一起去穩妥一點。」

  「鼻涕白你可別逞強!」丁月華皺眉。

  白玉堂翻了個白眼:「我白五爺自幼研學奇門遁甲八卦機關之術,不過一個小小的八卦陣,五爺還未放在眼裡,你們就老老實實在這呆著,等五爺的好消息吧!」說罷,白袍一閃,就向洞道奔去。

  「白兄,萬事小心。」展昭急聲呼道。

  「五爺小心啊——」金虔也扯了一嗓子。

  「放心吧——」白玉堂嗓音遠遠傳來。

  「枉費心機!」江春南一聲冷哼,立即換來丁兆惠一記暴拳,頓時沒了動靜。

  洞內又恢復一片沉寂。

  眾人席地而坐恢復體力,丁氏雙俠一邊一個盯著江春南,丁月華坐在旁邊調息,一枝梅屁股受傷,坐不下,只能尋個乾爽之地趴在小逸身側,一臉擔憂。

  只有展昭,直直站在洞道之前,一動不動望著白玉堂離去方向。

  金虔又累又餓,坐在地上只覺兩眼直冒金星,緩了半天也沒什麼效果,身體沉的好似塞滿了鉛水,可這一雙細眼就偏偏老往那一抹筆直藍影上瞄,左一瞄,右一瞄,越瞄越心慌,感覺屁股就像長了刺一般,坐立難安,最後不得不拖著沉重似鐵的雙腿,湊到了展昭身側,勸道:「展大人,不如坐下稍事休息片刻?」

  展昭緩緩搖頭,清朗嗓音微顯沙啞,聲音輕的僅有金虔能聽清:「此次……是展某連累了大家。」

  「誒?」金虔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若不是展某拜託丁氏雙俠、白兄幫開封府查案,他們本不會被牽扯其中,若一枝梅沒有認識展某,也不會遭此大劫……還有小逸,他不過一個天真孩童,若不是遇見展某,又怎會……」

  「展大人……」金虔一把抓住展昭衣袖。

  展昭身形一顫,緩緩轉頭,望向金虔。

  黑眸暗沉,唇色蒼白,俊逸容顏似透明玉瓷,一觸即碎。

  金虔心肌一個哆嗦,捏住展昭衣袖的手指猝然收緊,剛想開口說話,突聽洞道內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頓時精神一凜。

  展昭身形猛然向前一步,後方眾人同時站起身,一臉緊向洞道之內張望。

  只見洞道內踉蹌奔出一人,如雪白衣沾滿灰塵血漬,華美俊容佈滿汗珠傷痕。

  「白玉堂!」展昭驚呼一聲,上前一步扶住幾乎撲倒在地的白影。

  「五爺你受傷了?!」金虔幾乎同時竄上前,尖叫道。

  白玉堂身形晃了晃,扶著展昭胳膊穩住身形,抬眼望了一眼展昭和金虔,咧嘴一笑:「臭貓、小金子,你們那是什麼臉?五爺不過是一時大意,踏錯了幾步路,沒什麼大不了的!」頓了頓,又破口罵出一句,「這他奶奶的是誰布的陣,也太邪門了吧!」

  丁氏雙俠、丁月華、一枝梅同時衝到白玉堂身側,望著平日裡一塵不染的白衣此時沾滿血跡,平日囂張跋扈的聲線此刻卻是有氣無力,皆是臉色一暗。

  「不用擔心,我剛剛已經摸出了門道,只需再去探一次……」白玉堂站直身形,強打精神道。

  「五爺!」

  「五弟!」

  「白兄!」

  「鼻涕白!」

  「白兄,莫要再探了!」修長手指握住了白玉堂的手臂。

  「臭貓,你讓開!」白玉堂劍眉倒豎。

  「莫要再探了……」展昭清朗嗓音好似蒙上一層沙塵。

  白玉堂身形一顫,抬眼望向展昭:「貓兒……」

  「哈哈哈,還是展大人識時務!」江春南尖銳刺耳嘶笑聲撞擊洞穴周壁,「白玉堂,這次算你命大,沒走到死門,否則你早就變成老鼠乾了!哈哈哈哈」

  「我現在就殺了你!」丁兆惠一把抽出鋼刀。

  「本公子死了,你們也活不了!」江春南一臉有恃無恐。

  「那也是你先死!」丁兆惠一揮鋼刀,冷刃朝江春南脖頸砍去。

  「鏘!」刀刃碰響,另一把長刀擋住了丁兆惠的鋼刃。

  「二弟,不可魯莽!」丁兆蘭沉聲道,「若真如他所言,他死了可就麻煩了。」

  丁兆惠狠狠放下鋼刀:「那怎麼辦?」

  「月華覺得剛剛二哥說得凌遲之刑好像不錯。」丁月華上前一步道。

  「要不挑斷此人的筋脈如何?」一枝梅挑起鳳眼。

  金虔一舉手裡藥袋:「咱這還有幾顆腐蟲丹,吃下之後,丹藥裡的腐屍蟲立即破卵而出,啃食五臟六腑,到時五臟如焚,痛不欲生!」

  「金校尉這個好!」丁兆惠一拍大腿。

  江春南臉色一沉,狠狠瞪向金虔,陰森森道:「本公子的記性可不大好,若是一分神,記錯了路,可就不妙了!到時候,大家就要一起去閻王殿報到!」

  一陣沉寂。

  眾人皆咬牙切齒瞪著江春南。

  這就是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啊!

  金虔狠磨牙床。

  江春南環視一圈,嘴角邪邪勾笑:「若要讓本公子帶路不難,本公子只要展大人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展昭上前一步,沉聲問道。

  「貓兒,你可別上當!這等卑鄙小人的話怎麼能信?!」白玉堂驚呼。

  展昭一擺手,截住白玉堂話語,繼續望著江春南:「什麼承諾?」

  江春南微微一偏頭:「只要展大人承諾出去後放了本公子,本公子自然會帶你們出去。本公子相信,展大人乃人中君子,君子一諾,駟馬難追,絕對不會食言!」

  眾人神色一滯。

  展昭眉頭緊鎖,冷冽寒意直射江春南。

  江春南嗓中傳出謔謔笑聲:「怎麼,展大人不答應?!啊,對了,展大人是當朝四品大官,就算死在這裡,也算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榮耀萬分,搞不好還能追封一個什麼忠君護衛之類的,自然置於死於度外!就可憐這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錦毛鼠白玉堂、丁氏雙俠,第一神偷一枝梅,天真可愛的小逸,還有如花似玉的丁大小姐都要為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陪葬了!」

  「這等小人,還是殺了乾淨!」丁兆惠拎著鋼刀就要前衝,卻被丁兆蘭死死壓住。

  江春南眼珠在眾人身上一掃,最後落在金虔身上,勾出一個陰冷笑意,往前探了探身,湊近展昭耳畔,壓低聲線道:「還有這位開封府的金校尉,正值青春少年,前途無量,難道展大人捨得他死?」

  展昭身形一顫,星眸霎時爆出狂煞之氣。

  「捨不得吧——」江春南冷笑道。

  展昭狠狠捏拳,薄唇泛白,靜立片刻,轉身望向眾人,眸光閃爍不定。

  眾人心頭一驚。

  「臭貓,你不是想答應他吧?!」白玉堂怒喝。

  「展大人,我兄弟二人寧願死,也不願向這個奸佞小人低頭!」丁氏雙俠同聲同氣。

  丁月華輕笑一聲,望了一眼自家的兄長:「大哥、二哥,反正依那真人所言,月華如今尚未成親,也活不過十八了,早死兩天晚死兩天也無所謂。」

  「好!不愧是我們的妹子!」丁氏雙俠高聲讚道。

  一枝梅眉峰一動,望了一眼丁月華,鳳眼微凝,不過一瞬,又變作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打了個哈欠:「在下懶得走了,就在這待著也不錯。」

  金虔四下一望,忙表決心道:「屬下絕不向惡勢力低頭。」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都是視死如歸豪傑啊!」江春南大笑道,「展大人,如此人物,若都就這麼死了,豈不可惜之極?」

  展昭慢慢轉頭,黑爍眸子冷冷瞪著江春南:「你當真可以平安帶我們出去?」

  「那是自然!」江春南點頭,「若展大人願意放本公子一條生路,本公子也是十分貪戀這紅塵美景,捨不得死呢!」

  展昭緩緩闔眼,片刻後,啟開雙眸,眸中已沉定色:「如此,展某便答應——」

  「展大人!不可!」

  突然,從眾人身後傳了一個清冷嗓音,打斷了展昭。

  眾人大驚,猛然回頭。

  只見黑漆漆洞穴中緩緩走出一人,黑衣長裙,黑髮垂腰,膚若凝脂,唇白若紙,呼吸急促,風華絕代的容顏上,染上一抹異樣紅暈。

  「展大人,不可應下!」來人扶著牆壁,直直望著展昭道,「若讓他帶路,幾位定會葬身此處!」

  「冰姬!!」江春南頓時睚眥欲裂。

  「冰姬姑娘?」丁氏雙俠,白玉堂同聲驚呼。

  「冰姬姑娘,你怎麼在這裡?」展昭疑惑。

  「大家小心!」丁月華提聲高喝。

  「這女人和江春南是一夥的!」一枝梅立即補上一句。

  「什麼?!」丁氏雙俠詫異非常。

  展昭神色一變,身形一動,瞬間擋到金虔身側。

  白玉堂腳下踉蹌幾步,來到金虔身側,低聲問道:

  「小金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金虔雙手緊緊攥住藥袋,吸了一口氣道:「這說起來話可就長了,就算編成三段評書也不一定能說明白。」

  「長話短說!」白玉堂一敲金虔腦門。

  「冰姬剛剛從江春南的上司淪落為江春南的階下囚。」金虔言簡意賅。

  白玉堂臉皮一抽:「這沒頭沒尾的也太短了吧。」

  「冰姬姑娘好大的本事,竟能這麼快就脫身,不知此時前來,意欲何為?」一枝梅提聲問道。

  冰姬美眸一暗,微微屈膝,作揖道:「冰姬並無惡意,只是想帶幾位離開此處。」

  一枝梅搖頭:「你與那江春南同是一路人,此時如此說,你以為我們會信你?」

  冰姬抬眼,輕聲道:「剛剛你們也看到了,如今冰姬眾叛親離,已無生還之路,冰姬已是心如死灰,只求能以纍纍罪孽之身贖罪而已。」

  「我們信不過你!」丁月華提聲道。

  冰姬抬眼,失去光彩的美眸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定到了展昭身上。

  「展大人,冰姬自知罪孽深重,但冰姬絕不會再騙展大人半字!冰姬只是想幫你們平安脫身!」

  「貓兒,你可不能信她!」白玉堂在展昭耳邊小聲嘀咕。

  「南俠,這女人可不簡單!」一枝梅叮囑,「剛剛還被江春南囚禁,不過片刻,就能全身而退,還偏偏在江春南被俘之後現身,怕是其中有詐!」

  「展昭,你可別一見美女就心軟啊。」丁月華道。

  「展大人,三思。」丁氏雙俠同聲道。

  展昭緊蹙劍眉,定定望著冰姬半晌,黑爍眸子又移向了金虔。

  「金校尉,你如何想?」

  「誒?咱?」金虔眉頭團成兩條蚯蚓,瞅瞅冰姬,又望望眾人,眨巴眨巴眼皮,小心翼翼望了展昭一眼,「這個,屬下倒是有個想法,不知該不該說……」

  「有話直說。」

  金虔望瞭望眾人,抬手將幾人都招呼道自己身側圍成一圈,清了清嗓子,壓低聲線:「屬下根據剛剛江春南的行為舉止,以及他與冰姬多次對話內容,再加上冰姬之前的一言一行,進行了縝密精確的分析,得出了一個不得了的結論!」

  眾人皆神色凝重目不轉睛望著金虔。

  「就是——」金虔圓瞪細眼,豎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道,「冰姬喜歡展大人!」

  …………

  洞廳內一片死寂。

  「咳,的確是一個不得了的結論。」丁兆蘭乾咳一聲道。

  丁兆惠轉身,肩膀隱隱抽動。

  「金兄……」一枝梅扶額。

  「金虔……」丁月華搖頭。

  「哦~~」白玉堂一臉調侃望向展昭。

  展昭額頭青筋隱隱抽動:「金!虔!」

  「就是、那個,哎呀……」金虔瞪著細眼,抹著頭上的冷汗道,「若是冰姬喜歡展大人的話,那此時冒出來才合情合理啊……」

  「金虔你的意思是……」丁月華靈機一動,「冰姬或許不會救別人,但一定會救展昭?」

  「這只是咱的推測,僅供參考啊!」金虔乾笑道。

  幾位男士對視一眼,不可置否,又將目光移向展昭。

  展昭神色輕動,黑眸灼灼,定然望向冰姬。

  冰姬表情鄭重,美眸隱光,盈盈回望。

  寂寂咫尺遙望,憐影淒惶天涯。

  片刻,展昭收回目光,沉聲問道:「冰姬姑娘,你剛剛說若是讓江春南帶路,我等定會葬身此地,這是為何?」

  冰姬眸光一閃,抿唇回道:「此洞穴內的陣法,乃是一高人所設,陣內奧妙無窮,處處殺機,暗器、毒瘴、陷阱比比皆是,若是江春南有心,只需在帶路之時觸動幾個機關,便可殺人於無形,而他卻可以全身而退,不傷分毫。」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冰姬,你莫要信口雌黃,你心裡存的什麼齷齪心思,別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知道!」江春南嘶聲大喝,目赤如火,「展昭,這個女人心若蛇蠍,歹毒非常,她自陳州開始就步步謀營,欲殺你們而後快,此時又口蜜腹劍,想要騙你們進入陷阱,你們千萬不能信她!」

  眾人聞言,神色又是一變,望向冰姬的目光中,又隱帶疑色。

  冰姬猛一抬頭,沉暗美眸中劃過一絲水光,朗聲道:「若是展大人信不過冰姬,盡可讓金校尉挑選最毒的毒藥讓我服下!」

  滿洞寂靜。

  眾人瞅一眼冰姬,再望一眼江春南,最後將目光投向了金虔。

  金虔手指捏緊藥袋,躊躇半晌,才湊到展昭身側,掏出一個綠色藥丸,低聲道:「展大人,要不試試這顆三屍腦神丹……」

  修長手指壓下金虔的藥丸:「不必。」

  只見展昭抬眼望向冰姬,眸清目朗,俊顏如月,抬臂一抱拳:「冰姬姑娘,展某信你。」

  「哎?」眾人齊聲驚呼。

  展昭回首,望向眾人:「展昭信冰姬姑娘天良未泯,展昭願再信一次。」

  眾人望著展昭一雙清澈黑眸,到嘴反駁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金虔冷汗森森,小聲嘀咕:「咱的意見真的是僅供參考啊!」

  白玉堂長嘆一口氣:「這只臭貓,就是心腸軟,死腦筋!」

  「算了算了,反正誰帶路都是一個樣,所謂:閻王叫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五更。」一枝梅兩手一攤,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在下也懶得想了。」

  丁月華橫了一枝梅一眼:「懶人!」

  丁兆惠轉轉眼珠,雙臂環胸:「也罷,跟著一個美人走,總比跟著這個江春南走賞心悅目多了。」

  「我就信展大人一次。」丁兆蘭點頭。

  冰姬雙眸中頓時蒙上一層水色淡華,微福神,輕頷首,輕聲道:「冰姬……多謝……」

  一瞬間,眾人好似看見清風吹散漣漪,荷瓣粉映晚霞,心中卻是定了神。

  「蠢材!一幫蠢材!」江春南叫囂。

  「閉嘴!」丁兆惠抬手點下江春南啞穴。

  「諸位,請隨我來。」冰姬轉身向最左側一條洞道內走去。

  眾人一片沉默,立即依言隨之上路。

  丁兆惠拽著江春南,白玉堂和一枝梅相互攙扶,丁兆蘭扶著丁月華,金虔跟在丁月華身後,展昭背著小逸壓尾,隨在冰姬身後前行。

  又是一路曲折難行,這次所行洞道,較之前更為矮窄,行到險處,幾乎匍匐而行,洞頂水珠時不時滴入脖頸,激起一陣一陣激靈,悶熱窒息,潮熱難耐,待行至略為寬敞洞道之後,幾乎人人都是大汗淋漓。

  「再走半柱香時間,就到出口了。」冰姬抹了抹汗,輕喘道。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打起精神繼續前行。

  這條寬洞旁側又有許多岔道,偶有風聲從洞中吹來,嗚嗚作響,猶似鬼哭魔笑,好不滲人。

  「聽起來像是有人在哭……」丁月華喃喃道。

  「而且好像是女鬼哭。」金虔搓著身上的雞皮疙瘩。

  丁兆蘭猛然停住身形:「不對,就是女子的哭聲!」

  此言一出,眾人凝神細聽,果然,風聲中隱隱夾雜的,正是幽幽女聲泣哭之音,飄飄蕩蕩,若有若無,聽的人毛骨悚然。

  「不、不是鬧鬼吧……」金虔抖著嗓子道。

  「這世上哪來的鬼!都是裝神弄鬼!」白玉堂冷喝一聲。

  「冰姬姑娘!」展昭猛然提聲,「這洞穴之中可是如安樂侯龐昱府中地下密道一樣囚禁了許多女子?」

  眾人聞言皆是一副疑惑神色,只有金虔恍然想起之前遇見的那一幕驚悚場景。

  陳州小螃蟹窩地下,好像也上演過這麼一幕啊!

  冰姬身形劇烈一顫,慢慢轉頭,美眸中一片淒涼:「展大人好記性。」

  「難道這些女子就是……」金虔推測道。

  冰姬勾出一個虛弱笑意:「怎麼可能,那些女子,早已死了。這裡的,都是江春南的功勞。」

  「江春南——雲容社——該不會之前被雲容社強行擄走的姑娘都在這裡?」丁兆惠驚道。

  「那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去救人?!」丁月華呼道。

  展昭望向冰姬:「還勞冰姬姑娘帶路。」

  冰姬望著展昭:「展大人當真要救?」

  「自然要救!」

  「救,或許不如不救……」冰姬垂眼輕聲道。

  「難道要見死不救?」丁月華問道。

  「你們見了就明白了……」冰姬輕嘆一口氣,轉身向一條岔路走去。

  行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就來到了一條更為寬敞的通道。

  通道兩旁,皆是一個一個半人身高的洞穴,洞前都豎著鐵柱欄杆,上有巨鎖橫門,向前望去,這種洞穴密密麻麻,排滿兩側洞壁,漆黑滲人,竟數百有餘。

  「這個不是……」丁月華望向金虔。

  「之前關押我們的那條通道……」金虔接口。

  就聽洞穴之內,隱有鎖鏈聲響,泣哭隱隱,剛剛聽到的嗚嗚哭聲,就是從這些洞穴中傳出的。

  白玉堂身先士卒,第一個沖上前,用寶劍砍斷門鎖,探身入內,拽出一人來。

  可待這人拖著鎖鏈暴露在火光之下,眾人都驚呆了。

  這……還是人嗎?

  長髮拖地,灰白無光,身上衣衫,滿是污漬,破爛不堪,從款式上推斷,應是女裙,卻幾乎掛不到身上;全身骨瘦如柴,膚色青綠,毫無光澤,猶如老樹皮裹住白骨,在手腕之處,是橫七豎八的刀疤傷痕;臉孔之上,雙頰凹陷,唇色泛青,雙眼深深下摳,眸中毫無光彩,一片死寂,只能從口中隱隱傳來的嗚咽之聲判斷此人仍是活著的。

  這女子見到光線,卻好似見到什麼鬼怪一般,渾身瑟瑟發抖,悶聲哭泣。

  「她怎、怎麼會變成這樣?」丁月華掩口,杏眸泛紅。

  「她們已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算救她們出去,也不容於世,被人唾棄,視為鬼怪……即便是這樣,你們還要救嗎?」冰姬幽幽聲線響起,令人不寒而慄。

  「那也要救!」白玉堂清朗嗓音響起。

  冰姬淒傷一笑:「這世上已經沒人可以救她們了……」

  「冰姬姑娘切莫如此悲觀。」展昭微微搖頭,眸光朗朗,「只要活著,便有生機。」

  說到這,展昭微一側頭:「金校尉——」

  卻發現那細瘦身影早就蹲在了那名女子身側,細細診病。

  一抹欣然之色劃過如玉俊顏。

  但見金虔手指把脈,細眼緊眯,額角冒汗,許久也沒有聲響。

  「如何?」眾人一臉緊張。

  「身中劇毒,失血過多,受驚過度,營養不良,脫水失神——」金虔眉頭皺成一個疙瘩,慢慢抬頭,一臉沉痛望向展昭:「展大人,大大不妙啊!」

  眾人的心一下子提溜到了嗓子眼。

  展昭一臉凝色:「金校尉,你直說無妨。」

  金虔吸吸鼻子,咬了咬牙,好似鼓起了十八分勇氣:「治療的藥物那絕對是貴的要死啊!」

  「……」眾人頓時扶額。

  展昭眉頭一鬆,微勾唇角:「全都報公帳!」

  「那就沒問題!」金虔咧嘴一笑。

  眾人心臟總算歸了原位,望著金虔一臉哭笑不得。

  「那還等什麼,救人唄!」丁兆惠挽起袖子,衝了出去。

  霎時間,就見洞道內人影飛閃,鎖鏈斷裂之聲不絕於耳。輕傷的,如丁氏雙俠就去遠處探查;傷略重的,如展昭、白玉堂就負責近處;重傷加功力被散的,如丁月華,就負責搬運;一枝梅則負責為所有救出女子卸開手腳鎖鏈。

  不多時,就有四十多名女子被救出,一一抬到金虔面前。只見這些女子,有幾名和剛剛那名女子一般症狀,而大多數,症狀則輕了許多,神智尚存,此時被救出獄牢,頓時個個喜極而泣。

  一時間,洞穴內皆被嚶嚶哭聲所罩,眾人又不得不一一勸慰,個個忙得不可開交。

  冰姬退立一旁,愣愣看著忙碌的眾人,口中喃喃自語:「只要活著,便有生機……」朦朧水色漸漸漫上美眸,「若是……若是再早一點……再……」

  一個聲音打斷了冰姬自言自語。

  「冰姬姑娘,此處囚洞五百有餘,為何我等探查完畢,卻僅有這四十餘人?」丁兆蘭走到冰姬面前問道。

  「難道是被移走了?」丁兆惠推測道。

  冰姬垂首,掩下眸中水光,緩緩搖頭:「此處乃是江春南所轄,冰姬並不清楚……」

  眾人又將目光移向江春南,但見江春南眸中怒氣霸烈,一副打死也不合作的態度,頓時嘆息不已,最後只得決定先救出這些女子,待出去後,再稟明官府,讓府衙派人前來細細探查。

  可這一眾女子,皆是腿腳發軟,更有甚者,神智喪失,最後金虔不得不咬牙含淚掏出藥袋裡的全部補藥,一一餵她們服下,這一眾女子才能勉強行走。

  眾人重整隊伍,將女子護在隊中,繼續隨著冰姬按原路返回,又行了約一炷香時間,眾人便覺得落腳之處逐漸變得乾燥,路勢上緩,偶有清爽風氣吹入,隱有花香。

  諸人精神大振,加快腳步,轉過兩個彎道後,就覺新鮮空氣撲面而來,一道燦燦光芒在洞口閃耀。

  隊伍最前的丁氏雙俠腳下幾個疾步,一縱身竄衝了出去。

  後行數人立即加緊腳步,走出洞口,霎時間,眼前豁然開朗。

  放眼望去,天高雲飛,秋霞鑲綴,重疊暮山聳翠,飛鳥碧空掠痕。

  著眼之處,是一片怒放的芙蓉花海,萬花千蕊,姹紫嫣紅,清風拂枝,胭瓣紛飛,似美人初醉,嬌羞欲舞,宛如畫中仙境一般。

  「諸位,我們到了。」冰姬轉身,向眾人一福身。

  眾人定定站在原地,環顧這罕見的美景,一時間,竟覺宛若隔世。

  被救出的一眾女子,一見此景,頓時淚眼婆娑,個個跪地,痛哭不已。

  眾人頓時一陣心酸,忙緩聲安慰了許久,哭聲才漸漸弱下。

  展昭上前,向冰姬一抱拳;「冰姬姑娘,此處是?」

  「是鳳凰山的後山的醉霜園,穿過此園,就是雲容社的後院,再出雲容社大門,便可下山了。」冰姬回道。

  眾人聞言頓時大喜,一眾女子更是歡呼陣陣。

  隊伍又在冰姬的引領下,直直穿行芙蓉花海。

  穿行花海之中,展眼望去,滿眼錦簇,鼻飲芬芳,好似從心底透出香氣,花枝搖曳,香瓣紛舞,醉心銷魂。

  「如此美景,若是有一壺酒……」一枝梅砸吧砸吧嘴巴。

  「再有一桌子好菜——」丁月華摸了摸咕咕作響的肚子。

  丁氏雙俠對視一眼,眸光頻閃。

  「這地方,要是開發成旅遊景點,那銀子,絕對是大把大把!」金虔嘖嘖稱奇。

  展昭側目,瞄了一眼旁邊的細瘦身形,一抹醉人笑意染上俊顏。

  「俗!你們幾個太俗了!」白玉堂搖頭晃腦,一副資深風流倜儻模樣,「應該是尋一位絕色美人撫琴吹簫才對!」

  就好似回應白玉堂的話語一般,疾風驟起,竟真送來了一道簫聲。

  但是這簫聲卻絕非仙樂裊裊,而是惡鬼催魂。

  尖銳、冰冷、直刺耳膜。

  眾人驟然停住身形,武器鏘鋃出鞘,身形迅移,面外背內,環圍成圓周形狀,將一眾女子護在背後圈內,滿目警惕四下打望。

  金虔第一反應衝到展昭身側查看昏迷的小逸,卻發現小逸睡死無聲,毫無異狀。

  而那簫聲,卻又消逝無音。

  「難道是聽錯了?」一枝梅奇道。

  可下一瞬,簫聲又起,此次眾人聽得十分清楚,頓時神色大駭。

  這簫聲居然是從背後護圈之內傳出。

  「怎麼會——」冰姬尖叫聲驟然消逝,一道人影從眾人身後高拋飛出,撲通一聲摔落在地。

  「冰姬姑娘?!」

  眾人大驚失色,眼睜睜瞅著冰姬趴在地上,額頭血漿橫流,卻發現自己連一分一毫也動不了,手中武器寶劍盡數跌落在地。

  每人的脖頸,四肢上,赫然被一根根枯瘦手臂死死纏住,猶如食人藤蔓,纏人巨蟒。

  是剛剛救出的那一眾女子!!

  眾人同時意識到這個駭人事實。

  一人從眾人背後慢慢走出,身綁繩索,臉孔青腫,在眾人身前站定身形,慢慢轉身,冷冷望著眾人。

  在他口中,含了一支只有半寸長短的翠綠短簫,此時,正發出令人膽顫心驚的簫聲——竟是江春南。

  隨著那簫聲忽大忽小,便有一名女子神色僵硬步出人群,將捆住他的繩索解開。

  江春南抬手點開自己的穴道,舌尖一翻,將那短簫含回口中,朝眾人露出一個陰滲笑意。

  「到頭來,還是本公子棋高一著!」

  「江春南,你!」白玉堂破口剛罵了半句,下半句卻被脖子上的乾枯手臂給勒了回去。

  江春南不屑瞪了白玉堂一眼,望向倒在地上的冰姬,突然換上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神色,探手欲攙扶冰姬,「冰姬,是不是很疼?」

  「滾!滾開!」冰姬一把打掉江春南手臂,額頭血水順著怒繃眼角流下,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下藥控制養藥的血士,若是讓主人知道,定會讓你死無全屍!」

  「怎麼會?」江春南蹲下身,一副耐心表情解釋道,「這批血士本就是不合格的棄子,我變廢為寶,利用她們殺展昭,抓金虔,主人賞我還來不及,怎會怪我?」

  「哈哈哈,賞賜?」冰姬一陣冷笑,眼神寒冽,「難道你忘了龐昱是怎麼死的?」

  此言一出,江春南頓時眉梢一抖,一絲慌色閃過面容:「本公子和那個只知吃喝玩樂的廢物怎可相提並論?!」

  「是不能相提並論!」冰姬冷聲諷道,「人家大小也是個侯爺,你算什麼東西?!」

  「閉嘴!閉嘴!!」江春南一掌刮在冰姬臉上,凝脂膚容上頓時印出五道血痕。

  「你為何如此對我?為何如此對我?!」江春南起身尖叫,滿目癲狂,「我對你一往情深,我對你言聽計從,我如此鍾情於你,你為何如此……」說到這,江春南突然神色一動,緩緩轉身望向展昭,「是了!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若不是你!冰姬怎會移情別戀?!怎會對我不屑一顧?!展昭,都是因為你!!」

  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嘶吼,幾乎變調。

  「江春南,你要做什麼?!」冰姬驟然變色,掙扎著爬起身驚呼道。

  「做什麼?!」江春南胸口傳出謔謔笑聲,從地上拾起展昭的巨闕寶劍,瘋狂殺意狠狠烙在展昭身上,「展昭讓我生不如死,我也要讓他生不如死!!」

  巨闕劍寒光急掠飛閃,和著濃烈殺氣朝展昭胸口刺去!

  「貓兒!」

  「展大人!」

  「展昭!!」

  眾人魂飛魄散,驚聲大喝。

  「不!!」冰姬聲如泣血,猛然躍起,竟在瞬間撲到了江春南身側,雙手欲握劍刃。

  江春南唇角勾出一道猙獰弧度,劍鋒一轉,竟在最後一刻生生改了一個方向,刺向距展昭最近之人。

  這改變太快,他人都未曾察覺,只有直面殺機的展昭瞬間發覺,頓如五雷轟頂,心裂神碎。

  「不——」

  「噗嗤!」

  一聲鈍響,銳利劍鋒刺入心窩。

  一股腥紅血漿在展昭眼前迸出,將黑爍星眸染成一片血色。

  「金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3 02:57 PM

採花案 第十回 殘霞亂瓣悲淚逝 星夜酒灑送香魂

  「滴答、滴答——」

  點點血漿沿著巨闕寶劍緩緩留下,順著劍穗滴滴墜落地面,匯成一灘刺目紅潭。

  展昭雙目崩裂,眸光赤紅,手腳劇烈掙扎,奈何那強行控制自己行動的一眾女子此時卻是力大無窮,乾枯手臂死死困住展昭,莫說四肢身體,就連脖頸都難動分毫,掙扎幾次,也無法窺見距離自己不過三步之遙的細瘦身形到底情形如何,只能被迫直直前望,狠狠瞪著站在自己正前、手持染血寶劍一臉猙獰笑意的江春南。

  漸漸的,那笑臉慢慢扭曲變形,最後竟變作一臉驚恐。

  只見江春南驟然鬆開手中寶劍,踉蹌倒退一步,撲通跪地,直勾勾瞪著展昭身側方向,竟像是看到了什麼駭人之景,口齒半張,嘴唇哆嗦不停,一截翠綠短蕭從舌下滑出墜地。

  一陣疾風掠起,胭色花瓣狂舞紛起,風吹短蕭,刺耳蕭聲席捲而來。

  緊緊箍住展昭的乾枯手臂突然毫無預兆軟下,展昭內勁鼓起,瞬間甩開禁制,身形一轉,急聲呼道:「金——」

  映入眼眸的景象頓讓展昭如遭雷劈,腦中空白一片。

  巨闕寶劍深深刺入心窩,血漿順著寶劍涓涓流出。

  金虔臉色慘白,細目圓瞪,眸中一片空洞,直直望著前方,細瘦身形一動不動。

  金虔前方之人,黑裙曳地,絕色容顏,水眸已失光彩,臉色如紙,竟是冰姬。

  兩人身形緊緊貼在一起,冰姬在前,金虔在後,冰姬後背緊緊靠在金虔前胸,金虔雙手牢牢抓住冰姬雙臂。

  巨闕寶劍就好似一根長長的釘錐,將二人牢牢釘在一處。

  血光刺目,滿眼驚紅,讓人無法分清是冰姬一人之血,還是二人之血。

  展昭但覺心頭劇烈抽縮,一股甜腥霎時湧上喉頭,細細血絲從緊抿薄唇溢出、流下……

  巨闕劍是刺了冰姬一人,還是同時貫穿二人心臟?

  展昭看不清,也不敢想,黑眸中一片慌亂,修長手指亂顫不止。

  在同一時間脫困的眾人在看到這駭目驚心的場景時,頓時一片混亂,急急衝上前,卻又不敢妄動二人分毫,只能瞪著眼乾著急,亂聲呼喝:

  「小金子!」

  「金虔!」

  「冰姬姑娘!」

  「金校尉!」

  展昭狠狠壓下幾乎噴口而出的腥紅,箭步上前,強行壓制顫抖不停聲音,低聲呼道:「金……虔……」

  金虔身形一震,細眼緩緩轉動,黯淡眸光在觸及展昭黑眸之後,漸漸恢復清亮,蒼白雙唇動了動,卻是毫無聲音。

  展昭聲音劇烈一顫:「金虔!」

  「小金子!」白玉堂上前一步,桃花眼中一片焦紅血絲。

  金虔細眼湧上一片紅光,後撤一步,雙手環住冰姬身形,慢慢跪倒在地,冰姬順著金虔動作,軟軟滑入金虔懷中。

  眾人此時才看清,金虔胸前並無血跡,連衣服都未破損半分,竟是未傷分毫,但看金虔那臉色,卻是比胸口插了一把長劍的冰姬還要蒼白三分。

  一片沉寂。

  展昭輕輕鬆了鬆手指,單膝蹲在金虔身側,沉聲問道:「冰姬姑娘她——如何?」

  金虔細瘦手指顫顫探向冰姬胸口長劍,剛觸及劍刃,就好似觸電一般收回,喃喃道:「心臟刺穿……沒救了……已經沒救了……」

  團團跪圍冰姬周側的眾人,眼中皆湧上淒然之色。

  「……冰、冰姬……救了咱……」金虔抱著冰姬,細目赤紅。

  躺在金虔懷中的冰姬,胸口緩緩起伏,連帶著刺入胸腔的巨闕寶劍緩緩伏動,鮮紅血漿順著傷口流出,浸染身下土地,臉上卻緩緩綻出一抹淡然笑意,清雅恬靜,竟令四周花海嬌媚芙蓉黯然失色。

  「冰姬……一生作孽太多……如今……能如此……自是…最好……咳咳……」

  一口血紅從冰姬口中湧出。

  「冰姬姑娘!」眾人齊聲痛呼。

  展昭手指飛快點了冰姬幾個穴道,金虔立即從懷中掏出金色藥丸,塞到了冰姬口中。

  那藥丸入口即化,冰姬輕輕呼了兩口氣,雙眸又恢復了幾分神采。

  「展、展大人……」冰姬轉眸,直直望著展昭,水眸中春水悠悠,脈脈情意幾乎溢出,「冰姬一直……對、對展大人……」異樣紅暈漫上冰姬蒼白臉頰,「展大人……對……冰姬……可……可曾有過一絲情意……」

  展昭神色一震,劍眉緊蹙,喉結動了幾動,一抹苦澀漫上黑眸,垂下長睫道,「展某……」

  說了兩字,卻是再說不下去了。

  淒然笑意漫上冰姬染血唇角:「展大人……果然是……天下至誠之人……即便是……此時……也不願……不願……」眸中水色漸漸凝成晶瑩淚珠,順著冰姬眼角緩緩滑下,「若是……若是有來世……展大人可願……可願與冰姬雙宿……雙飛……」

  展昭猛然抬眼,定定望著冰姬,聲音沉嘶:「若有來世……展某、展某……」深沉黑眸卻是不知不覺慢慢移向金虔。

  金虔動了動嘴角,扯出一個萬分難看的笑臉,補上一溜串詞:「來世冰姬姑娘自然能和展大人共結連理白頭偕老至死不渝!」

  熟的不能再熟的串詞,卻在結尾微微抖出顫音。

  冰姬美眸緩緩轉向金虔,絕代風華容顏上漫上一抹寵溺笑意,眸光漸漸渙散,柔聲中儘是滿滿溫情:「好弟弟……姐姐……知道……你對姐…姐……最……好……」

  話尾聲音漸漸微弱,最後一個字已無法聽清。

  彎彎長睫闔起,唇角笑意未消,傾城容顏上一片安詳,清風拂起腮邊碎髮,輕掃耳畔,冰姬就好似睡著了一般,安詳寧和。

  心頭血浸透冰姬身下土地,漸染暈開,好似一朵豔赤紅蓮在冰姬周身怒放,秋風驟起,漫天芙蓉花瓣如雨狂舞,妖嬈舞動,如泣如訴。

  暮雲千里平蕪,煙蔭亂山殘照,香消冷殘紅淚逝,蕭蕭秋風葬花魂。

  丁月華無聲哽咽,丁氏兄弟、一枝梅搖頭嘆息,白玉堂狠狠閉眼,展昭緊緊握拳。

  只有金虔,靜靜抱著冰姬,不動不語,好似呆了一般。

  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沉寂。

  「冰姬!冰姬!!不、不可能,冰姬不會死!不會死!冰姬是我的!我不准她死!」

  眾人同時回頭,只見江春南跪在人圈外側,渾身發顫,眸光赤紅,口中嘶吼,狀若癲狂。

  「都是你這個混賬!」丁兆惠怒氣衝天,猛然起身就要衝上前。

  突然,一道灰影若疾風掠水,嗖一下飈到江春南身前,憑空躍旋身起,一腳飛踹在江春南胸口。

  江春南應聲一個踉蹌,蹬蹬蹬後退數步,才勉強穩住身形,抬眼一望,頓時大驚。

  漫天花舞之中,消瘦身形挺直如同旗杆,灰色髮帶隨風飄起,在身後劃出一道長長弧線。

  竟是金虔!

  雙眉壓眸,細眼冷凝,平日嬉笑拍馬的臉面上,此時卻是肅冷寒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眾人雙眼幾乎脫眶,下一瞬,更是目瞪口呆。

  只見金虔雙腳迅疾點走,身如鬼影,眨眼間就衝身上前,翻手一抖,一股綠色煙霧從指間直直噴向江春南臉孔,腳尖點地,身形驟然騰起,飛腿迅如疾風,旋踢狠踹江春南鼻樑,眾人只聽哢嚓一聲,就見江春南撲通一聲倒地狂嚎,滿臉鮮血橫流。

  這一套動作,暢如流水,一氣呵成,竟讓諸位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俠客們目不暇接,驚愣當場。

  又見金虔微一眯眼,殺意迸出,綠光手指直探江春南雙眼。

  「金校尉!」一隻修長手擒住金虔手腕,「此人不能死。」

  金虔眸光一顫,緩緩轉向攔住自己之人,細眼通紅,溢出點點水光:「冰姬……姑娘……死了……」

  攔住金虔的展昭雙眉緊蹙,星眸劃過一道清淒光芒,輕輕壓下金虔手腕,定聲道:「展某知道!」

  「小金子,聽貓兒的!」白玉堂上前一步,破天荒幫幫腔道,「這次的案子處處詭異的緊,留這個敗類一命,還有用處。」說到最後,白玉堂桃花眼冷冷掃向江春南,殺氣如刀。

  江春南雙手捂著口鼻,鮮紅血漿從指縫緩緩流出,滿目驚懼,渾身顫抖不止,嘶聲喝道:「你們不能殺我,你們不能殺我,若是殺了我,就再也無法知道——」

  「吱呀——」

  一聲詭異聲響從半空突然傳來,打斷了江春南。

  眾人但覺頭皮一涼,頓時心頭大驚,數道身形疊換,瞬間退出丈外,金虔更是被白玉堂和展昭一邊一個架著胳膊拖離險地。

  下一刻,眾人眼前便出現了令人震驚萬分的一幕。

  只見江春南四肢猝然四張大開,好似點了火的炮仗一般,猛然騰飛數丈後,便靜止不動,顫顫巍巍浮在半空。

  夕陽降落山脈,暈暈斜光下,能隱約看見在江春南脖頸、手腕、腳腕處透出絲絲亮光,山風一吹,那亮光微微搖晃,竟順著五個方向逆行而上,隱沒在不遠處山林之內。

  「這——」丁兆惠眯起雙眼,「是鋼絲?!」

  「有點眼熟——」一枝梅眉頭一跳,臉色微變,「是榆林村抓住顏家小哥和金兄的那種鋼絲?!」

  「不好!」白玉堂臉色大變,腳下一點騰身就朝江春南飛去。

  可剛騰起不過三尺,就被隨後而來的藍影一把拽落地面。

  「小心!」展昭拽著白玉堂的胳膊,沉聲提醒道,「上面有陷阱。」

  眾人心頭一涼,瞪眼細細觀瞧,這才驚覺原來距眾人頭頂丈高之處,周身三尺之外,光線隱燦,吱啦微響,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張由髮絲粗細的鋼絲密密細細織成的大網,呈倒扣碗狀,將眾人牢牢扣在網中。

  一枝梅甩手翻出一掌,吹起一團花瓣,只見那花瓣緩緩飄向絲網,在觸及鋼絲之時,霎時被割成碎片。

  「好鋒利的鋼絲!」丁月華頭頂滑下一滴冷汗。

  丁兆蘭抄起鋼刀砍向三尺開外的鋼絲網,可那鋼刀就似碰到了銅牆鐵壁一般,噹的一聲被彈了回來。

  「他奶奶的,有本事出來和我們一對一的打,偷偷摸摸設這種下三濫的陷阱算什麼本事?」丁兆惠破口大罵。

  回應丁兆惠的是山中呼呼風聲,還有頭頂綁住江春南鋼絲發出的「吱呀」聲響。

  突然,那刺耳聲響猝然加快,眾人警覺抬頭,只見那江春南身形劇烈一顫,然後被那鋼絲拽住,急速從空中飛掠而走,消逝在陰暗山林之中,霎時無蹤無息。

  下一刻,半空和四周的「吱啦、吱啦」聲響不絕於耳,刺穿耳膜,眾人只能掩耳警惕,眼睜睜看著週遭絲絲精光急閃而逝,不到片刻,罩在眾人身側的那張詭異鋼絲巨網便消失無影。

  還未等眾人回過神來,就聽身後一聲劇烈轟響,地動山搖,眾人頓時大驚失色,驚眼回望,只見來時走出的洞口處黑煙濃滾,石塊塌陷,半晌,待濃煙散去後,露出石裂崩塌的洞口,已被埋沒嚴實,連半絲縫都沒留下。

  一片死寂。

  夕陽緩緩西下,天色漸漸變暗,山風呼呼吹過,嗚咽如同鬼哭。

  眾人神色凝重,定定望著四周妖冶怒放的芙蓉花海,夜風中,芙蓉花枝搖曳影疊,如幽鬼搖舞,處處詭異,令人不寒而慄。

  *

  此後,過了一月時間。

  一月之中,諸事皆告一段落。

  小逸被金虔解毒清醒後一睜眼,就被自家老哥顏查散好好教訓了一頓,之後就立即焚香敬茶拜一枝梅為師,並以徒弟的身份留在丁莊照顧腿骨折斷的一枝梅,期間花費了一枝梅整整二百五十兩白銀從金虔處買來特效「續骨膏」十盒,日日為一枝梅敷治,療效顯著。只是不知為何,此後每日丁莊內都能聽到一枝梅淒的慘呼聲——

  丁氏三兄妹運氣最好,經此大難,不過只受了些皮肉傷,三五日便痊癒。只是回到丁莊後,丁氏兄弟竟再沒提起將丁月華許配展昭一事,一直緊鑼密鼓進行的相親事宜也銷聲匿跡,令丁月華頗為不適,閒極無聊,就日日到一枝梅的廂房中吃吃喝喝,插科打諢,順便欺負行動不便的一枝梅。

  然後,在小逸和丁月華的雙重壓迫……咳咳……「精心」照料下,一枝梅的傷勢恢復一日千里,不到三十日,腿傷就好了八成,行走如飛。

  范小王爺見到金虔身上帶的傷,自然又是一番天塌地陷雞飛狗跳,非要熬什麼祖傳雞湯給金虔補身,嚇得金虔又是賭咒又是發誓,號稱自己絕對是生龍活虎堪比金剛才險險逃過一劫。

  展昭自歸來那日就開始帶傷查案奔波,害的金虔不得不把牛皮糖撒潑耍賴功夫發揮了十成十,才纏得展昭每日空出一個時辰服藥調息養傷,即便是如此,本應在十日內就能痊癒的傷勢卻足足拖了二十多日才恢復。

  相比之下,白玉堂就十分合作,按時吃藥吃飯睡覺調息喝湯,不出三日,那些在秘洞裡受的傷就恢復了九成,之後,就日日搖著摺扇跟在展昭身後,時不時參上一腳,美其名曰「拔刀相助」。

  二人在杭州府衙及丁氏雙俠的江湖關係網大力協助下整整查了一個月,卻是線索盡斷,一無所獲。

  首先是雲容社後山的密道,因為那日已被炸平,即使發動杭州府衙全部衙役,也無法再次挖出洞口。建造如此大的洞穴到底是為什麼?洞中又隱藏了什麼?被留在洞中的一眾黑衣人是生是死?皆成了謎團。

  被救出的一眾女子,自從江春南簫聲控制解除後,就渾渾噩噩,神智迷離,加上長期營養不良、失血過多,有好幾位險些保不住性命,幸好還有金虔這個醫仙的關門弟子坐鎮,外加杭州知府強大財力藥力人力後勤保障,才險險救回一眾女子的性命。只是若要恢復如常人一般行走說笑,怕還需數月的調理。

  後來金虔問起幾個恢復意識的女子她們在洞中到底曾遭遇過何事,卻皆稱記得不甚清晰,只能模糊憶起曾被人數次割開手腕取血,還被人灌下藥汁,而自聽到江春南簫聲失去意識之後的事情,卻都沒有任何印象。

  而知曉這些謎底的第一位人物,雲容社三號當家江春南,卻是自那天之後就不知所蹤,杭州知府曾派人將杭州城方圓百里翻了個底朝天,除了那一截被摔裂的短蕭,再沒尋到半點蹤跡。至於餘下的牛朝生和高驊,經過嚴密盤問,卻發現此二人對江春南所作所為及山中的密道一無所知,說白了就是兩個被當做擋箭牌的花花公子。最後被杭州知府判流放之行三年,並各罰白銀千兩,以賠付被雲容社禍害女子的家人。

  而另一位可能知曉這些秘密的人,此時已經靜靜安眠在茉花村一座小山坡上,朝聞花露,夕賞斜陽,再也不用擔心被人所控,身不由己。

  *

  夜色深邃,晚風寥寥。

  奔波整日的展昭匆匆趕回丁莊,前去探望某人,卻發現以「頭暈目眩頭昏腦脹嚴重睡眠不足即將昏倒」為由請假的某人並未在房中休息,不由無奈嘆息。

  這人,才勤快了幾日,就又犯了偷懶耍滑的毛病。

  「展大人?」路過的顏查散停住腳步,望著直直站在金虔門前的展昭,想了想,瞭然道,「展大人是要找金校尉吧。金校尉剛提著一個食盒出門了。」

  展昭一愣:「食盒?」

  顏查散點點頭:「還背了一個大包袱,裡面裝了不少紙金元寶。」

  「紙金元寶?」展昭神色一動,「難道是——」

  顏查散輕聲嘆息道:「應是去了東北方向。」

  展昭抬眼,黑眸閃爍:「展某去去就來。」

  說罷,就步履匆匆朝大門走去。

  顏查散望著展昭背影,欣慰一笑:「今夜,冰姬姑娘總算能見到最想見的人了……」

  *

  茉花村東北有一座不高的山丘,坐北朝南,背靠青山,自山上向下望,可見茉花村全景,是難得的風水寶地。

  冰姬,就葬在這裡。

  繁星滿天,夜風習習,偶爾能聽到蟬鳴自草叢間傳出。

  展昭一路行至冰姬墓前,只見石碑之前,消瘦身影煢煢獨立,晚風蕭瑟,吹拂衣角,不由心口一緊,趕走上前兩步,輕聲道:「金校尉……」

  金虔身形一抖,緩緩扭頭,細眼泛紅:「展大人,您不會是抓咱回去加班的吧?」

  展昭心頭稍鬆,淡然一笑:「展某是來看冰姬姑娘的。」

  金虔頓時大鬆一口氣,立即從肩頭甩下包裹,解開抽出一張油氈往地上一鋪,朝展昭堆起笑臉,道:「展大人,坐!」

  展昭微愣:「這……」

  「地上涼,這油氈是防潮的。」金虔一把將展昭拉坐在油氈上,自己坐在旁邊,又拎過食盒放在墓碑前,取出數個碟子外加一壺清酒和兩個酒杯,在冰姬墓前擺了一長溜:燉鴨、烤雞、紅燒魚、紅燒肉、排骨一應俱全,香氣撲鼻。

  「金校尉,你這是?」展昭微顯詫異。

  「展大人,甭客氣,吃吃吃!」金虔扯下一個雞腿塞到展昭手裡,另一手拿著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塞到嘴裡,將兩個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一邊吃一邊夾起菜肉,放到墓碑前,絮絮叨叨嘟囔道:

  「冰姬姑娘,這幾道菜都是丁小姐特別推薦的,味道那是一頂一的好,你都嘗嘗。」

  展昭拿著雞腿的手微微一頓。

  「展大人你怎麼不吃啊?」金虔扭頭望著展昭,一臉納悶,又塞給展昭一雙筷子,「今天展大人能來,冰姬姑娘一定是打心眼兒裡高興,咱們就熱熱鬧鬧陪冰姬姑娘好好吃一頓。」

  展昭喉結動了動:「好。」拿起筷子揀起一塊紅燒肉放在口中,又夾起一塊排骨放到冰姬墓碑前,展顏一笑,「冰姬姑娘,請。」

  金虔咧嘴一笑,把兩個酒杯分別遞給展昭、放到冰姬墓前,一一斟滿,自己則舉起酒壺,朝冰姬墓碑一碰:「冰姬姑娘,乾了!」

  「乾了。」展昭也舉杯一笑。

  二人同時一飲而盡。

  「冰姬姑娘,咱跟你說,一直黴這個傢伙這幾天可慘了,丁家小姐好像盯上他了,天天都去找他的麻煩……」

  金虔嚼著紅燒肉,喝著美酒,手舞足蹈對著冰姬的墓碑說個不停,身邊的展昭一臉淡淡笑意,默默望著金虔,偶爾插上兩句。一時間,靜寂山丘之上,笑聲陣陣,菜香飄飄,蟬鳴風影笑聲交響,好不熱鬧。

  此正是:星明銀洗山河耀,秋蟬永夜清唱鳴,遙遙三影談天下,對酒當歌醉今朝。

  二人足足吃了一炷香時間,才勉強將金虔帶來的菜品吃得七七八八,展昭都覺胃部隱隱發漲,金虔直接仰面躺在地上,飽嗝一串接一串。

  「嗝、冰姬姑娘,今天咱可是捨命陪君子了。」金虔費力撐起身形,對著冰姬墓碑煞有介事道。

  展昭一手扶肚,淡笑搖頭。

  「啊!對了,差點忘了大事!」金虔猛一起身,埋頭從包裹裡提出三大串金紙元寶,每一串鋪開都有六尺多長,放到冰姬墓前,招呼展昭道,「展大人,趕緊過來給冰姬姑娘送點金元寶。」

  展昭望著那三大串數量不菲的元寶,今晚第二次出現詫異之色:「這麼……多?」

  「有錢能使鬼推磨啊!」金虔點亮火摺子,開始燒第一串元寶,一邊燒一邊嘴裡還叨叨不停,「冰姬姑娘,這些都是咱給你的過路費,俗話說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黃泉路上,這用錢的地方可多著呢!若是在那邊遇到不好說話的鬼差,該用金子的時候可千萬別心疼,金子就要用在刀刃上,若這些還不夠,你就託夢給咱,咱再給你燒,要多少有多少!等到閻王判你投胎的時候,咱再多燒些給你,好好打點打點閻王老爺……」

  展昭接過一串金紙元寶,一邊燒一邊無奈搖頭。

  這人,莫不是連鬼都想用金子賄賂……

  「來世冰姬姑娘一定要投胎一戶好人家,健健康康長大,平平安安變老,能壽終正寢那是最好不過了……」

  展昭動作一頓,微微抬眼,只見熒熒火光下,金虔細眼閃爍,神色凝重,竟是難得的認真。

  心口湧上酸意,黑爍眸子又望向漆黑冰冷的墓碑。

  「來世……若有緣……展某……願再與冰姬姑娘一聚。」

  「冰姬姑娘你聽到了吧,展大人那絕對是一諾千金一言九鼎!」旁邊的金虔聞言頓時精神一振,猛一起身,叉腰笑道,「到時候,冰姬姑娘和展大人的媒人一定要請咱,這媒人紅包咱可預訂好了啊!」

  展昭只覺頭頂青筋隱隱抽跳,無奈瞪了金虔一眼。

  這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濃濃夜色下,消瘦身形孤立,背後山下萬家燈火璀璨,如繁星爍爍,熒熒耀眼,黑髮隨風舞動,短靠衣衫飄忽,細眼中瑩瑩閃動,晶亮光芒繞著眼圈溜溜打轉,溢彩流光。

  展昭心口一緊:「金……」

  金虔一抹臉皮,吸了吸鼻子,突然換上一臉正色,朝展昭一抱拳:「展大人,屬下自此一役,自知武功低劣,實在是有愧開封府從六品校尉之名,請展大人回府衙之後對屬下多加指點,還望大人肯準!」

  展昭靜靜望著金虔半晌,才慢慢點了點頭:「好。」

  「多謝展大人!」

  「以後每日蹲馬步半個時辰。」

  「咦?以前不是每天一個半時辰?」

  「餘下的一個時辰改蹲梅花樁!」

  「誒?!」

  「再加一個時辰拳腳功夫。」

  「誒?誒?!」

  「還有一個時辰刀劍。」

  「嗝!!」

  「晚上再練兩個時辰內功。」

  「……展、展大人,其實屬下覺得屬下的武功並非如此不濟……」

  「金校尉剛剛不是還請展某多加指點嗎?」

  「是『多』加指點,不是『嚴』加指點啊……」

  「嗯——?!」

  「是是是!屬下謹遵展大人命令!」

  「嗯。」

  遙遙星空下,一個細瘦身影塌腰弓背,好不萎靡,另一個筆直藍影卻是意氣風發。

  銀光透過葉隙,斑駁灑在冰姬墓碑之上,點染隱隱暖意,夜風吹過,樹稍輕拂墓碑頂端,婆娑作響,好似冰姬柔美聲線:

  「金校尉,要多加努力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3 03:06 PM

採花案 十一回 慍怒御貓心意表 丁莊校尉再獻計

  秋波綠水風光好,遊人畫舫湖中鬧。

  金虔坐在西湖邊最大的酒樓——醉仙樓頂層之內,瞪著一桌子價格不菲的美味佳餚,享受著窗外習習湖風,非但毫無心曠神怡之感,反覺背後冷寒森森,頭頂陰雲密佈。

  對面丁氏兄弟笑意吟吟,滿臉笑紋都能夾死兩打蒼蠅,可金虔怎麼看都覺著渾身不舒服。

  所謂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這大釘子、二釘子笑得這麼猥瑣,一定沒什麼好事。

  再看坐在丁氏雙俠身邊,隨身攜帶一冷一熱兩名護衛的孝義王爺,金虔只覺不祥預感更甚。

  上次請范小王爺列席是啥時候來著?好像是給貓兒和丁小姐做媒的時候……難道這次又要請范小王爺坐鎮為丁小姐拉郎配?

  不對啊!

  金虔一掃圓桌周圍落座人員。

  除了丁氏雙俠,范小王爺外加護衛兩名,還有——小逸?

  這是什麼陣容?

  莫不是這丁氏雙胞胎連小逸這等連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也不放過?

  想到這,金虔細眼抽了抽,清了清嗓子,開口問道:

  「丁大哥、丁二哥今日特意宴請金某,不知所為何事?」

  丁兆惠咧嘴樂道:「哎,金兄弟,你還不知道咱兄弟倆?對咱們兄弟二人來說,最大的事兒不就是月華的婚事了嘛!」

  果然!

  「原來是為了丁小姐的婚事……」金虔慢吞吞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一抹精光從細眼中劃過。

  丁兆蘭微微一笑:「金兄弟,我們就直話直說了。今日在這此宴請金兄弟就是想請金兄幫個大忙,幫我們撮合撮合舍妹的婚事。」

  金虔細眼一亮,啪一聲放下茶碗,提聲道:「二位,不是咱誇口,這汴京城裡上至垂垂八旬老者下至週歲黃口小兒,誰都知道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砍價買賣吵架做媒說書侃大山那是天下第一,二位請金某出山為丁小姐做媒,正是慧眼識英雄物超所值,保準丁小姐的婚事手到擒來萬事大吉!」

  「正是、正是!」丁兆惠雙眼眯成兩道月牙,「范王爺和小逸都說,只要能請得金兄出馬,月華的婚事絕對指日可待。」

  「先別高興太早。」小逸臭著一張臉,小聲嘀咕了一句。

  果然,金虔下一句話就給丁氏兄弟頭頂潑了一盆涼水。

  「只是丁小姐這婚事——唉……」金虔長嘆一口氣,眉頭緊皺望向丁兆蘭、丁兆惠道,「一個字:難!兩個字:很難!三個字:非常難!」

  丁氏雙俠臉色同時一變。

  「金兄此言何解?」丁兆蘭急聲問道。

  金虔喝了一口茶,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樣抬眼道:「主要是丁小姐對展大人無意,展大人對丁小姐也無情,若想撮合這二人,那自是難上加難!」

  話音一落,桌上其他幾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小金……」范小王爺扶額。

  小逸翻了一個白眼。

  丁兆蘭嘆氣。

  丁兆惠詫異半晌,才憋出一句話:「我們何時說是要幫月華和展大人做媒了?」

  「誒?」金虔細眼繃大,「不是給丁小姐和展大人做媒,那還有誰?」

  「是幫丁小姐和我師父做媒。」小逸扔出一個炸彈。

  「什麼?!」金虔騰得一下跳起身,細眼瞪得溜圓,「丁小姐和一枝梅?!」

  對面幾人同時點頭。

  細眼漸漸眯起,兩撮火光嗖嗖飆出,金虔頓時火冒三丈,「啪」一掌拍在圓桌上,桌上茶碗碟子筷子瓷碗酒杯湯勺都隨聲跳起半尺來高。

  「丁氏兄弟,你們簡直是欺人太甚!」

  這一嗓子,頓把對面幾人都吼懵了。

  「金、金兄,你何出此言啊?」丁兆蘭忙起身抱拳問道。

  「小金?」范小王爺起身瞪著金虔,一臉驚異。

  丁兆惠也跳起身急聲呼道:「金兄,有話好說,幹嘛發這麼大的火啊?」

  「發火?咱還要發飆呢!」金虔抓起一個茶碗就要朝地上摔,穩坐一旁的小逸突然冷聲冒出一句,「那個茶碗至少要半錢銀子。」

  金虔揮到半空的胳膊一僵,一邊恨恨把茶碗放回圓桌,一邊開始在桌上打量其餘的碗碟瓢勺。

  「甭看了,這桌上隨便一個物件都要一兩銀子以上。」小逸提醒道。

  金虔臉皮一抽,在桌上掃視半晌,最後撿起剛剛啃剩的一塊骨頭,摔在了地上,怒氣衝衝道:「丁兆蘭、丁兆惠,俗話說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二位也算是江湖上成名的俠客,怎能出爾反爾,做這等言而無信兩面三刀之人?!」

  丁氏雙俠臉色頓逼青綠色系。

  范小王爺一頭冷汗:「小金,你亂說什麼呢?」

  「亂說?!」金虔細眼一掃眾人,雙眉倒豎,氣勢驚人,「咱這是實話實說!半月前,這二人還口口聲聲說要將自家妹子許配給展大人,這過了才幾天,竟又要將丁小姐許配給一枝梅?!一妹二嫁,荒唐之極,這不是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又是什麼?哼哼,若是傳出去,不知二位還有何顏面面對天下豪傑江東父老?!」

  此言一出,眾人皆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那個金兄……」丁兆蘭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

  「哎呦我的乖乖……」丁兆惠狂抹頭頂冷汗。

  范小王爺一臉求救,瞅瞅邵問,邵問苦笑搖頭,再望莫言,莫言默不作聲旁移半步。

  小逸長嘆一口氣,探頭向窗外樓下觀望,突然雙眼一亮,伸出手臂朝樓下使勁兒搖了幾下。

  只是小逸這一番舉動,屋內其餘眾人卻是無暇窺見,此時眾人皆被戰鬥力突然飆升的金虔給驚住了。

  「這簡直就是駭人聽聞無法無天千古奇冤六月飛霜荒天下之大謬——」金虔口中唾沫猶如噴泉飛濺,在陽光下五色繽紛,耀得眾人一陣眼暈。

  丁兆蘭直面金虔口水瀑布,臉色漲得通紅,一個勁兒朝自家胞弟發出求救信號。

  丁兆惠退到牆根,頻頻搖頭。

  范小王爺倉皇後退。

  金虔一臉義憤填膺:「想要搶展大人的老婆,就先從咱身上踏過去!」

  話音未落,就聽身後傳來一個冰冷至極點的聲音。

  「展某何時娶妻了?」

  豐沛寒氣呼嘯而至,寒天凍地,金虔後脖子汗毛瞬時根根倒立,哆嗦發抖。

  僵硬回頭,只見一藍、一白、一青三道人影不知何時來到廂廳門外,正是展昭、白玉堂、顏查散三人。

  顏查散一臉無奈望向自家胞弟,小逸輕呼一口氣,回了一個討好的笑臉。

  白玉堂手中摺扇呼呼啦啦搖得好不高興,左眼寫「幸災」、右眼寫「樂禍」,口中嘖嘖有聲:「我說顏兄今日怎麼非要拉五爺和這隻臭貓來這醉仙樓喫茶,感情是這兒有一齣好戲等著呢!」

  展昭黑眸直瞪金虔,以自身為圓心,散發螺旋狀冷氣,透骨奇寒刺刮眾人皮肉。

  「那、那個……展大人……屬下這都是、是為了展大人的終身大事……」

  星眸一眯,怒氣飆升:「展某的終身大事不勞金兄費心!」

  金虔頭髮根立馬倒數百分之八十三,瞬時縮脖消聲。

  眾人望著被成功鎮壓的金虔,皆鬆了一口氣。

  丁兆惠拍著胸口:「展大人來的可太及時了。」

  「展大人、五弟、顏兄,來來來,趕緊坐!」丁兆蘭起身朝三人抱拳道。

  三人依言落座,展昭、白玉堂分坐金虔兩側,顏查散坐在小逸身旁。

  「咳,那個——」丁兆惠乾咳兩聲,打破尷尬,「展大人,剛剛您都聽到了……那個……我兄弟二人絕非出爾反爾,只是……」

  「丁二哥,」展昭抬眸,神色懇切,「展某也覺丁小姐應早日另覓良緣。一枝梅武藝超群,輕功卓絕,且為人豁達,心胸開拓,實乃江湖上少見的豪傑,可為良配。」

  此言一出,丁氏雙俠頓時臉上飛光,滿面喜色。

  白玉堂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沒錯沒錯,況且一枝梅還是『梅門』的掌門,與丁家莊可謂是門當戶對啊!」

  丁氏雙俠更是頻頻點頭。

  丁兆蘭接口道:「其實武藝家世還在其次,主要是我和二弟還有小逸兄弟經過這一個月的觀察,都覺得月華對展大人並無男女之情,反倒是對那一枝梅頗有情意……」

  話未說完,就見剛老實不到半刻的金虔騰得一下又跳了起來,驚呼:「怎麼可能?!」

  眾人同時被嚇了一跳。

  只見金虔雙眉倒數,細眼圓瞪,好似聽到天下最不可置信之事。

  「為、為何不可能?」丁兆惠想是對剛剛金虔一翻滔滔討伐戰辭還心有餘悸,小心翼翼問道。

  「比起展大人,丁小姐更中意一枝梅?」金虔瞪眼橫掃一圈,「這簡直的荒天下之大謬!那一枝梅哪裡比展大人強?!」

  誒?

  眾人呆愣。

  只見金虔細眼中綠光大盛,背後氣勢萬千,渾身光芒萬丈,開始滔滔不絕:「論武功、一枝梅是展大人的手下敗將;論輕功、一枝梅那鬼氣森森的身法哪比得上展大人的輕靈優雅?論長相、展大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一枝梅一臉偷相兩眼無光;論身材、一枝梅那軟塌塌的水蛇腰哪比得上展大人韌性十足的小蠻腰——」

  「噗——」白玉堂一口茶水噴出一丈開外。

  一室死寂。

  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口不擇言說了什麼的金虔瞬間石化。

  丁兆蘭目瞪,丁兆惠口呆,范小王爺額頂冒汗,莫言臉皮隱抽,邵問嘴角狂抖,小逸雙眼圓瞪,白玉堂一雙耗子爪死死捏著扇柄,埋頭雙肩劇烈抖動。

  顏查散臉憋得通紅,乾咳數聲,瞄了一眼身邊的展昭,突然冒出一句:

  「展大人你可是身體不適,為何面色如此之怪?!」

  眾人目光唰得一下轉向展昭,頓時都呆了。

  只見展昭額頭青筋暴突,怒火滿目,可偏偏面若朝霞,連一雙耳朵都染上胭脂色,竟給這涼爽秋意中添了一抹融融春意。

  真是:紅入桃花嫩,春飛柳絮香。

  白玉堂不自在扭過頭,嚥了嚥口水。

  丁氏兄弟一個望天、一個看地,范小王爺乾咳兩聲、扭頭,邵問一臉驚豔卻在被莫言一腳踢中腿骨後變作苦瓜臉。

  小逸片刻愣神之後,瞥向自己老哥——顏查散低頭,默默品茶。

  唯一未被「御貓牌春色」感染的,就是剛剛禍從口出的某位從六品校尉。

  咱、咱剛剛說、說說了啥?

  最、最後一句好像提到了什麼小蠻腰的……

  現、現在立即劈一根地縫鑽進去還來得及不?

  展昭慢慢起身,緩緩轉向金虔,沉沉開口道:

  「展某尚有要事與金校尉商討,先行告退。」

  說罷,就挺著筆直腰身拽著金虔脖領子將石化僵硬的金虔一路拖了出去。

  而在展昭身形消失之前,眾人的目光竟都不由自主鬼使神差彙集在那繫著月白腰帶的如松腰肢上。

  「咳,小蠻腰啊……」

  *

  清風裊裊,湖水漣漪,樹影濯濯,衣袂飄飄。

  西湖畔,寂靜小樹林中。

  金虔望著背對自己的筆直藍影,只覺自己的大腸小腸都在哆嗦。

  此處如此僻靜,又杳無人煙——這貓、貓兒不、不會是要砍人洩憤殺人滅口吧?!

  「金虔。」展昭慢慢轉身,漆黑星眸定定望著金虔,「你剛剛……」

  金虔只覺一股涼氣嗖得一下從腳底騰起,霎時一個激靈,慌忙垂首抱拳尖聲告罪道:「展大人恕罪啊,屬下剛剛是急火攻心口不擇言胡言亂語亂七八糟七上八下,尤其是最後一句,完全是屬下鬼迷心竅亂說一氣……那、那個,展大人千萬別放在心上啊啊啊!」

  展昭緊了緊拳頭,暗呼一口氣,望了一眼幾乎要把腦袋埋地的某人,微微偏移黑眸,輕咳一聲:「展某……當真……有你說的那麼好?」

  「誒?」金虔赫然抬頭,細眼不正常繃大。

  清亮黑眸又望向金虔,一抹淡淡嫣紅浮上俊顏:「你剛剛所言,可是……心裡話?」

  「自然是心裡話!」金虔精神一振,甩開腮幫子開始駕輕就熟的馬屁精,「展大人比起那一枝梅,絕對是一個天上月一個地下泥,屬下所言絕對是發自肺腑挖心掏肺實心實意,屬下對展大人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黑眸一動不動望著眼前口若懸河的消瘦身影,雙頰的熱度又悄悄升了幾分。

  可金虔下一句話,頓讓展昭覺得一桶冰水從頭淋下。

  「展大人和丁小姐明明就是天生一對地下一雙,成婚以後那絕對是琴瑟和鳴白頭偕老,怎麼可以讓一枝梅出來攪局……」

  「金虔!」

  「啊?」

  展昭杏眸直直望著金虔,沉壓嗓音擲地有聲:「展某對丁小姐絕無半絲情意!」

  金虔細眼圓瞪:「誒?!可是……」

  電視劇電影小說評書裡都說:丁月華是南俠展昭的老婆啊!

  「以後休要再將丁小姐與展某扯在一處!」

  「但是……」

  「若要再犯,俸祿減半!」

  金虔身形一顫,猛然繃直抱拳,正色道:「屬下遵命!」

  展昭臉色這才緩下幾分,望了一眼面帶困惑的金虔,黑眸中劃過一絲苦澀,垂下眼簾:「以後,莫要再給展某做媒了。」

  「誒?!!」金虔一愣,「這、這是為何?!」

  這、這這貓兒又怎麼了?咋沒頭沒腦的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莫要多問!」展昭一撇頭。

  金虔頓時如喪考妣

  開什麼國際玩笑!若是這貓兒不結婚,咱紅彤彤的媒人紅包豈不就沒著落了?!不對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難道貓兒因為丁小姐的事兒受了打擊……不對啊,貓兒不是說自己對丁小姐沒意思嗎?那就稱不上什麼打擊啊!那、那這這到底是怎麼了啊啊啊啊!

  不成不成,咱絕對不能讓展大人成為「剩男」啊啊啊!

  「展大人啊,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成親生子乃是人生大事,所謂功在萬代利在千秋……」金虔立即又撲了上去,一長串苦口婆心的說辭溜了出來。

  展昭手指猝然攥緊,頭頂青筋突突亂跳,一股異樣煩躁湧上心頭:

  展某對他、對他如此、如此……可他卻、卻……

  某四品帶刀護衛只覺腦中一熱,怒火衝心,薄唇一張,竟說出一句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話:

  「展某已有心儀之人。」

  劈劈劈啪!

  一個形狀優美的晴天霹靂炸在金虔頭頂。

  金虔只感呼吸停滯,心跳停止,腦中嗡嗡作響,眼前一片灰白,世間萬物似乎都離自己遠去。

  貓兒有、有了心儀之人?

  是誰……

  是誰?!

  是誰!!

  咱天天跟在貓兒身側,居然沒發現,竟然不知道!還天天號稱要給貓兒做媒牽線,咱、咱咱咱這個媒婆真是太失敗了!

  這、這簡直就是對咱專業技能的侮辱,是汴京第一名嘴的恥辱!

  想到這,金虔神色一凜,猛一步上前,抓住展昭衣袖,一雙細眼射出灼亮精光:「是誰?展大人的心上人是誰?!」

  展昭身形一顫,急急倒退一步,可金虔卻像狗皮膏藥一般,緊貼不離。

  瞄了一眼緊緊拽住自己的衣袖的細手,一雙貓兒耳朵又隱有發紅趨勢,再望向那一雙光華閃耀的細眼,展昭喉結一動,神色一恍,口中滑出一句:

  「是你……」黑眸一顫,猛然回神,「認識的人。」

  「咱認識的人?!」金虔愣愣開口,不覺放開展昭衣袖。

  展昭眸光閃爍,頻頻四顧,慌張道出一句:「金、金虔,你莫要亂想。」說到這,腳下一陣凌亂,又冒出一句,「展某還有公事在身,先行一步。」

  說罷,就頂著冒著蒸汽的貓耳朵,落荒而逃。

  留一臉震驚的金虔呆立原地,開始認真過濾自己認識的所有適齡女性生物。

  可從前到後從左到右整整掃瞄了三遍,除了丁月華,竟再無一個合適的人選,反倒掃瞄出一堆適齡適婚品貌端莊門當戶對的男性生物。

  細眼緩緩抬起,手指微微僵硬,絲絲冷汗從金虔毛孔嗖嗖冒出。

  艱難嚥下一口唾沫,金虔抽著臉皮抖著嗓子道出一個令人驚悚萬分的推理結論:

  「展大人……您……不會是……斷、袖、了吧……」

  *

  金虔這幾日十分鬱悶。

  鬱悶的源頭——自然就是那日某御前四品帶刀護衛毫無預兆扔出的一枚重磅炸彈。

  「展某已有心儀之人。」

  這句話就好似在腦子裡生了根一般,從早上起床到中午吃飯再到用完晚膳持續至吃罷夜宵入睡,甚至在夢裡都好似詛咒一般在金虔腦中盤桓不去,害的金虔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日日頂著黑眼圈,兩眼泛綠光死死盯著每個和展昭有交集的人。

  到底是誰?!

  貓兒的心儀之人到底是誰?!

  觀察了整整三日的結果就是:除了丁月華、一枝梅和小逸,每個人都很可疑。

  首先是范小王爺——天人之姿,身份尊貴,瞅著展大人的目光裡時刻洋溢著滿滿崇拜之情,而展大人對范小王爺雖然尊敬有禮,毫無異常,但搞不好就是因為二人身份懸殊,所以展大人才苦苦將這份心意壓抑在心底。可疑,很可疑!

  其次是顏查散——謙謙君子,儒雅書生,和展大人行在一處,那真是一個瀟瀟似青竹、一個翩翩美如玉,畫面那叫一個賞心悅目如沐春風,咋看咋相配。十分可疑!

  還有丁氏雙俠——展大人是在抵達杭州後才宣稱有心上人,時間點和丁氏兄弟的出場時間頗為吻合,還有這二位同樣的俊朗相貌,相異的性情性格,外加雙胞胎的設定……可疑加倍!

  最後就是白玉堂!

  一貓一鼠,一雅一俊,一靜一動,一藍一白,這、這這這簡直就是絕配加官配啊!而且那白玉堂是日日都跟在展大人身邊,時不時就要逗逗貓、調調情,加上展大人回嘴時的表情語氣,咋看咋覺得像是情侶間的打情罵俏,何況二人多次同經生死,之間總有種說不出的默契,探案間隙還時不時的眉目傳情……根本就是一個鼠有情、貓有意!最最可疑!

  「所以最後的結論就是——貓鼠王道啊……」

  金虔長嘆一口氣,趴在了桌子上。

  「金校尉,你以為如何?」

  丁兆惠聲音突然響在金虔耳畔,把金虔嚇了一跳,猛然回神,掃視一週,這才想起自己目前正在參加由丁氏雙俠召集,邀請小逸和自己參加的「撮合丁月華和一枝梅作戰大會」。

  丁兆惠和丁兆蘭正一臉期盼瞪著自己,小逸還是那張臭臭的小臉。

  「咳咳,剛剛二位說什麼?」金虔清了清嗓子道。

  丁氏雙俠對視一眼,頗有些無奈。

  「金兄……」丁兆蘭暗嘆一口氣,將剛剛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煩請金兄想個法子能讓月華和一枝梅在下月初六之前就成親。」

  「誒?這麼急?!時間太緊了吧!」金虔驚呼。

  丁兆惠皺眉道:「過了下月初六,月華就十八了!」

  「十八歲……啊!就是你們說的那個什麼真人曾留下一個丁小姐若不能在十七歲這年成親就要死無葬身之地的警言啊——」金虔恍然想起,摸著下巴道。

  「正是如此!」丁兆蘭道,「金兄,此事關系月華性命,絕不可兒戲!」

  「沒錯!我們可沒時間磨蹭了,定要想一個萬全之策,一擊即中,讓一枝梅二話不說利利索索把咱家妹子娶了!」丁兆惠一拍大腿,提聲道。

  嘖,還一擊即中?又不是殺人搶劫,這都什麼詞兒啊!

  金虔暗暗搖頭。

  「所以,金兄,就靠你了!」丁兆蘭望向金虔,一副抓住救命稻草的表情。

  「誒?咱?」金虔臉皮微抽,「這種事自然還是兩情相願水到渠成為上,可你們說的這種……難度有點高啊!」

  「哎!金兄過謙了!我兄弟二人都從小逸口中聽說了金兄那一出『連環美人計』,當真是神來之筆,妙不可言!」丁兆惠上前啪啪啪拍著金虔肩膀,一臉信任,「我相信金兄定有妙計。」

  金虔被拍得兩眼直冒金星,不由狠狠瞪向小逸。

  小逸若無其事低頭喝茶。

  「金兄,如何?」丁兆蘭也湊了過來。

  金虔長嘆一口氣,猛然起身,一臉正色望向二人,抬手抱拳道:「二位,丁小姐原本應是咱展大人的賢妻,可惜二人有緣無分,不能共結連理,咱身為展大人的得力下屬,自是為展大人惋惜萬分,如今你二人竟邀咱為丁小姐與他人牽線……唉……請恕咱無能為力……」

  「此事若是成了,我兄弟二人願奉上白銀一百兩作為媒人紅包!」丁氏雙俠異口同聲道。

  金虔立即一屁股落座原位,綻出一個燦爛笑臉:「所謂事在人為,咱們不妨從長計議。」

  「對對對!從長計議!」丁氏兄弟滿臉笑紋,一邊一個把金虔夾在了中間。

  在金虔看不到的角度,丁兆惠朝小逸挑起一根大拇指,小逸眼中光華一閃,嘴角微勾。

  「所以,依金兄之見,該如何是好?」丁兆蘭問道。

  金虔摸著下巴,沉思片刻,抬眼道:「如你們所言,丁小姐和一枝梅如今是一個郎有情、一個妾有意,只是誰都不好意思捅破這層窗戶紙,那……不如我們就設一個局,在背後推他二人一把,即可成就好事!」

  「設局?金兄此局何解?」丁兆惠一臉鄭重。

  「咱有一計,但略有風險,不知二位可願一試?」金虔細目灼灼望著二人。

  「願聞其詳!」丁兆蘭定聲道。

  金虔一挺腰板,猛然起身,叉腰仰首道:「此計就名『火中英雄救美,肌膚相親定情」!」

  「火中?!」丁兆蘭一臉詫異。

  「肌膚相親!!」丁兆惠直接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金兄、這、這這怕是不妥吧!」

  金虔細眼瞥了丁兆惠一眼,一臉鄙夷:「所謂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咱這一計絕對是集『快、准、狠』三位一體的妙計,成本最低、效果最優、效率最快,集天下之大成!若不是看丁小姐與咱患難與共的份上,這計咱還捨不得用呢!丁大哥、丁二哥,你們可想清楚了,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兒了!」

  「這……」丁兆惠望向自家大哥。

  丁兆蘭皺眉想了想,一拍桌子,一鎚定音:「行!就照金校尉之計行事!」

  「果然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丁氏雙俠,眼光犀利,就是識貨!」金虔一挑大拇指,「那咱現在給二位大哥細細說說!」

  「好!」丁氏兄弟一臉亢奮,忙湊過頭去聽金虔剖析計謀要點。

  小逸也湊了過去,可越聽臉色越臭,口中囔囔道:

  「這——聽起來像個餿主意……」

  *

  夜涼如水,天高月清。

  杭州府衙花廳內,杭州知府蘇大人望著對面滿面疲憊卻依然腰桿筆直的四品護衛,合起手中的案宗,道:「展護衛,這案子如今也算告一段落,其後若再查到其它線索,本府會盡快以公文告知包大人。」

  「有勞大人。」展昭一抱拳。

  「分內之事、分內之事。」蘇知府笑了兩聲,又望了一眼展昭,乾咳兩聲,「那個,展護衛,你這些日子也辛苦了,今日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展昭抬頭:「蘇大人,展昭還想……」

  「展護衛!」蘇大人騰一下站起身,兩步繞過桌案來到展昭身側,長嘆一口氣道,「算本府求你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若是把你累壞了,我可沒法向包大人交待啊!」說到這,蘇大人又小心翼翼望了望展昭身後,嚥了嚥口水,壓低聲音道,「而且,讓白少俠老是等在這裡,我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展昭暗嘆一口氣,轉頭望向身後閒閒倚在門邊的那抹白影,頗有些無可奈何:「白兄,不若你先回丁莊休息——」

  白玉堂一襲雪衫在皎潔月色下透出暈色,如幻似仙,朦朦銀光照拂冠玉面容,傾國傾城,望著展昭悠悠然一笑:「貓兒,五爺等你。」

  說完,桃花眼一轉,銳利如鋒刀的眸光直射蘇知府面門。

  蘇知府被生生嚇出一身冷汗,立馬朝展昭一抱拳:「展護衛,本府就不留你了。」又提聲呼道:「來人啊,送展護衛!」

  這一嗓子,喊得又響又亮,立即召來兩個衙役,不由分說便把展昭連推帶搡拽了出去。

  白玉堂一甩雪袍,悠哉悠哉跟了出去,臨出門還不忘回頭向蘇知府挑了挑眉毛。

  蘇知府忙一抱拳:「展護衛慢走,白少俠慢走。」

  說完,立即關門抹汗。

  被「掃地出門」的展昭望了身邊一臉得意的白老鼠一眼,暗嘆一口氣:「白兄……」

  「嗯?」白玉堂挑眉回望,一臉「你能奈我何」的囂張表情。

  「沒事,咱們回去吧。」展昭微微搖頭,轉身邁步。

  白玉堂桃花眼眯成兩個月牙,緊隨其後。

  江南月,清夜滿茫路,星漢迥,風露入清秋。

  清美月色下,一藍一白兩道身影比肩而行,藍衣靜逸,白衫飄灑,風姿綽約,天下無雙。此正是:雙影行脈脈,天地共悠悠。

  夜風吹過路邊樹叢,枝葉沙沙作響,月影交疊。

  突然,一藍一白同時停住腳步,厲聲喝道:「什麼人?」

  一道光華挾風直襲展昭面門,展昭錯身一步,抬手夾住來物。

  同一時間,白玉堂飛身上樹,白影如風,旋身探查無果,又落回展昭身側:「貓兒,是什麼?」

  展昭翻過手掌,只見中指、食指間夾住一把飛刀,飛刀上插了一張紙條,展開一看,二人同時臉色一變。

  那紙條上書:丁莊有難,速歸。

  展昭、白玉堂對視一眼,同時提氣起身,施展輕功一路飛奔至丁莊。

  來到丁莊大門之外,二人便知大事不妙。

  丁莊之內,一片嘈雜喧譁之聲,還有陣陣濃煙從丁莊後院方向冒向天際。

  二人身形如電,直奔丁莊內院,一路上,就見莊內眾家丁護院四下狂奔,一片混亂,口中還嚷嚷不停。

  「小姐的繡樓走水啦!」

  「快來救火啊!」

  二人急忙加快腳步,衝入後院,頓時大驚失色。

  後院之內,水榭旁側,一棟二層小樓被濃濃黑煙籠罩其中,只能勉強看到一個輪廓,濃煙氣味濃烈,只吸一口,就直嗆心肺,可奇的是,雖是濃煙滾滾,卻不見半點火光。

  週遭一眾家丁侍衛拿著水桶四處亂轉,卻毫無下手之處,都好似無頭蒼蠅一般團團亂轉。

  「這是怎麼回事?!」白玉堂提聲大叫。

  展昭閃目四顧,發現繡樓之前數人擠成一團,其中有二人還頗為眼熟。

  「快、快,月華還在樓裡面啊!」喊這句的是丁兆蘭,此時他正瘸著一隻腳,貌似受了腿傷。

  「這、這可怎麼辦啊!月華、月華!誰去救救月華啊!」扯著嗓子喊這句的正是丁兆惠,他正以一種詭異姿勢扶著腰,看樣子是閃了腰。

  「什麼?!」白玉堂一閃身衝到二人身側,提聲呼道,「大胃丁還在裡面?!」

  丁氏雙俠同時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回頭望向白玉堂,一臉詫異。

  「五、五弟?」丁兆蘭有些結巴。

  「五弟你不是和展大人在府衙查案……」丁兆惠好像吃到蒼蠅的表情。

  「這種時候還說這個作甚!」白玉堂一皺眉,縱身就要衝入繡樓,可腳還未邁出去,就被丁兆惠一把拽住褲腿。

  「五、五弟,危險啊!」丁兆蘭顫聲道。

  「救人要緊!」另一個聲音從二人身後傳出。

  丁氏雙俠頓時大驚,扭頭一望,只見一抹藍影好似離弦之箭,直直衝入濃煙滾滾的繡樓。

  「展大人,不要啊!」丁兆惠這一嗓子喊的那叫一個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丁二哥?」白玉堂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環視一週,愈發覺得詭異非常。

  繡樓著火,卻只見濃煙未見火光。

  一院子的人救火卻無一人向繡樓潑水。

  而丁氏兄弟更是怪異,僅是受了一點輕傷,怎就對那寶貝妹子不管不顧,只是站在外圍瞎嚷嚷。

  最奇怪的是,為何看見展昭衝入繡樓救人絲毫不見喜色,反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

  桃花眼一眯,白玉堂忽然湊近二人,挑眉道:「你們兩個,到底在搞什麼?!」

  可丁氏雙俠此時根本沒空搭理白玉堂,兩個同時蹦起身,腳也不瘸了,腰也不彎了,一臉焦急,胡叫亂語。

  「怎、怎麼辦,展大人衝進去了?!這可咋辦啊?!」

  「這下全都亂套了!」

  「金校尉呢?金校尉怎麼不見了?!」

  「快、快把金校尉找出來啊!」

  就好似還不夠亂似的,就見一個半人身高的身影衝到二人身側,急聲呼道:「不好了,師父不在房裡,不知去了何處!」

  正是小逸。

  「什麼,一枝梅不在房裡?!」丁兆惠跳腳叫道,「他不是天天都在屋裡睡懶覺嗎?怎麼偏偏今天不在?!」

  丁兆蘭一拍腦門:「完了、全完了!」

  白玉堂雙眉高挑,抱著胳膊望著亂成一鍋粥的二人,一臉若有所思:「丁大、丁二,你們到底在搞什麼?!」

  「是啊,大哥、二哥,這是怎麼了?」一個溫婉聲線緊隨白玉堂聲音之後傳來。

  丁氏兄弟身形同時僵硬,一格一格扭頭望向白玉堂身後之人。

  「月華?!你不是在屋裡睡覺嗎?怎、怎麼在這?!」丁兆蘭雙目圓瞪,驚呼道。

  「丁小姐剛和在下吃完夜宵回來。」又一個人影施施然走出陰影,一臉詫異望著丁氏兄弟,「這是,走水了?為何還不趕緊救火?」

  「一枝梅!」丁兆惠指著某黑衣神偷,嘴唇都在哆嗦,「你、你你……」

  「嗯?」丁月華和一枝梅同時發出一聲疑問,丁月華笑得一臉無辜,一枝梅一臉莫名。

  「我明明看見月華的床鋪上有人……」丁兆惠抽著臉皮,望向繡樓,「如果月華在這裡,那、那繡樓裡睡在床上的是誰?」

  「啊!」丁月華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一般,一鎚手掌,「剛剛月華出門請一枝梅吃夜宵之時,見到金虔睡在繡樓下的樹叢裡,想是他太累了,就順手把他拖進我房裡了。」

  片刻安靜。

  白玉堂面色微變,一枝梅鳳眼瞪大,小逸扶住額角。

  丁兆蘭眉梢亂跳,望向繡樓,面色鐵青:「所以,現在困在繡樓裡的是金校尉?!」

  「正是。」丁月華輕輕一笑,點頭道。

  「啊呀呀呀呀!!」丁兆惠抓頭驚呼,聲音響徹夜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13 03:19 PM

採花案 十二回 救人窺秘驚又喜 月下定情喜又驚

  丁莊後院,繡樓之內,濃煙瀰漫,嗆人咽喉,視線不清。

  展昭閉氣凝息,飛身沖上繡樓二層,一腳踏開丁月華閨房門板,閃身入內。

  屋內也是濃煙嗆鼻,令人窒息。

  展昭幾步來到丁月華床前,濃煙遮眼,看不真切,只能依稀看到床幃之中躺了一個人影,呼吸微弱,想是吸了不少濃煙。撩開床幃,探身入內,揭開床褥,但見床上的「丁小姐」僅著一身單薄褻衣直挺挺躺在床鋪之上。

  展昭一皺眉:「救人為先!丁小姐,得罪了。」

  說罷,雙手一帶就將床上的「丁小姐」拽入懷中,身形一轉就要往外衝。

  可就在這一轉之瞬,展昭身形好似觸電一般,猛然僵硬。

  懷中之人,身形消瘦,腰肢細軟,髮膚間隱散藥香……

  這、這分明是、是——

  「金……虔?」展昭一愣,反射垂頭望向懷中之人。

  雖然屋中煙塵繚繞,但近在咫尺的臉孔還是清晰映入展昭雙眸。

  細眼緊閉,濃眉微蹙,口齒半張,果然是金虔。

  展昭微一愣神,也顧不得細想,雙臂環緊金虔身形,腳下如風,衝向大門。

  可剛衝出兩步,展昭身形又僵住了。

  黑眸驟然睜大,環住金虔的手臂微微顫抖不止,俊容之上漸漸漫上不可置信之色。

  「怎、怎麼……」

  手臂輕輕放鬆,黑爍緩緩望向懷中之人的脖頸和上半身。

  那單薄褻衣,怎蓋得住懷中人的細瘦身形。

  微敞領口之內,展昭看得真真切切,金虔的脖子,細長光滑,毫無半點突起,更是沒有喉結。

  而再往下望,胸口處,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還有剛剛胸前感覺到的溫軟觸感——那、那是!!

  滾滾濃煙中,筆直藍影僵硬如石,好似走火入魔一般,難動分毫。

  眼前影像霎時消逝,週遭再無半絲聲音,一片死寂,萬籟無音。展昭只覺腦中一片空白,手腳硬冷,呼吸停滯,只留懷中暖溫觸感分外明晰,也不知這般僵僵站了多久,才漸有微弱聲響滲入腦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聲響,一聲緊過一聲,一響急過一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吵,好似戰鼓擂動,戰馬奔騰,直震得胸口發顫,指尖輕抖,令展昭赫然回神,才驚覺那聲響竟是源於自己不受控制狂跳不休的心臟。

  適才……那、那分明是……

  充斥屋內的濃煙漸漸散去,眼前豁然清明,若說剛剛還有些朦朦看不清楚,此時的消瘦身形卻是一覽無遺映入眼簾。

  「呼——」

  高溫紅潮瞬間湧上俊逸臉龐,展昭雙頰好似被火烤了一般,火燒火燎,熱氣蒸騰。

  猝然撇開直盯金虔的眸光,展昭一把扯下床帳,三兩下將金虔包裹的嚴嚴實實,挺身跳出繡樓。

  *

  而在繡樓之外,丁氏雙俠此時已經是兩個頭四個大,滿臉哭喪,一身頹靡。

  白玉堂冷冷瞪著兩人:「丁大、丁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罷了罷了……」丁兆惠嘆息連連。

  「天意啊天意……」丁兆蘭表情淒苦。

  丁月華似笑非笑,一臉意味深長。

  一枝梅望著丁月華,眉頭微鎖。

  小逸瞅瞅眾人,長嘆一口氣,仰頭吹出一聲口哨,非常神奇的,隨著這聲哨子,剛剛還蒸騰繚繞的濃煙竟慢慢消了下去,被夜風一吹,消散殆盡。

  再看那繡樓,完好無損,竟好似剛剛那場火災沒發生過一般。

  「怎麼樣?怎麼樣?成功了沒?」

  只見范小王爺操著大嗓門,從繡樓南側一路衝了過來。

  緊接著,又有三道人影分別從繡樓東、西、北側走來,眾人定眼一看,正是莫言、邵問和顏查散。

  范小王爺和邵問一臉興奮,莫言面無表情,顏查散則是一臉無奈,四人臉上、衣服上都沾滿黑煙塵土,灰頭土臉。

  「嘿、金兄這丸子還真是挺好用的,就是灰大了些,如果以後改良改良……」邵問一路走,一路笑嘻嘻拋著一個黑乎乎的丸子,可待來到眾人身前,定眼一看眼前陣容,頓時驚詫萬分,手裡的丸子啪嗒掉落在地,騰得一下激起一股黑煙,氣味嗆人至極,竟與之前罩住繡樓的那陣陣濃煙如出一轍。

  「怎、怎麼回事?」范小王爺指著悠閒待在一邊的丁月華和一枝梅,一臉詫異。

  丁兆蘭扶額。

  丁兆惠搖頭:「砸了。」

  「怎麼可能?!」范小王爺瞪著水眸,「小金的計策是步步為營、深思熟慮,每一步都想好了,怎麼可能砸了?」

  顏查散用袖口抹了抹臉上的灰,望瞭望眾人表情,最後將目光定在丁月華身上,乾咳一聲:「丁小姐,莫不是你早知……」

  「哎?」丁月華眨了眨杏眸,「月華可什麼都不知道啊!月華和一枝梅吃完夜宵一回莊,就看見繡樓失火——唉!好端端的,怎就失火了呢?」

  「哎呦!」邵問一拍腦門,「所以丁小姐和一枝梅根本就不在莊裡?!」

  丁氏兄弟一臉哀怨點了點頭。

  「不對。」莫言冷冷出聲,「之前明明確認過,一枝梅和丁小姐床鋪上的確有人。」

  「可能那時丁小姐尚未前來尋在下出門……」一枝梅乾笑兩聲。

  「至於月華屋內的,那是——」丁月華挑眉抬頭,如緞長髮隨著夜風悠然飄起,嫣然一笑,「啊呀,展大人把金虔救出來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眾人順勢望去,只見一道藍影從繡樓頂層踏空落下,懷中還緊緊抱著一個被裹成粽子的物件。

  白玉堂狠狠瞪了丁氏兄弟一眼,一個箭步上前:「貓兒,小金子沒事吧?!」

  展昭默不作聲,只是雙臂環緊懷中之人,黑爍雙眸沉不見底,冷冷掃過眾人。

  眾人背後同時一個激靈,丁月華更是不禁倒退半步。

  展昭眸光一閃,在丁月華身上頓了頓,微微眯眼,霎時,一股寒意順著丁月華脊背爬上,竟讓天不怕地不怕的丁大小姐無端端打了一個冷戰。

  「貓兒?」白玉堂納悶,低頭一望展昭懷中,納悶道,「你把小金子包這麼嚴實作甚?也不怕把小金子悶著。」說著,抬手就要掀矇住金虔的床帳。

  不料展昭突然倒退一步避開白玉堂,悶聲道:「金虔只是吸了些煙,無妨。」

  說罷,就立即轉身,足尖點地,如驚鴻一閃,瞬間飛奔消失,留一句話迴蕩半空。

  「展某先送金虔回屋歇息——」

  眾人呆愣原地,面面相覷。

  「這臭貓搞什麼啊?!」白玉堂一臉莫名其妙。

  「那個,我是不是看錯了?」邵問捅了捅旁邊的莫言,「展大人的臉怎麼好像……」

  「很紅。」莫言冷聲斷言。

  「耳朵也很紅……」范小王爺一臉納悶。

  丁氏雙俠也是滿面不解。

  顏查散眉峰一動,望向小逸,小逸回望,莫名搖頭,顏查散又望向一枝梅,但見一枝梅鳳眼時不時瞄向丁家小姐,若有所思,而丁月華則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唉……」顏查散又望向展昭離去方向,輕嘆一口氣。

  而在顏查散移開目光之後,丁月華秀美臉上卻勾起一個陰陰笑意。

  *

  月上花稍,風穿柳帶,暖香壓衾臥,脈脈床邊靜依,黑眸凝睇。

  丁莊西廂房內,展昭靜靜望著床鋪上昏迷不醒的金虔,面色沉靜,可一雙眸子裡卻好似煮開的沸水一般,騰亂不已。

  輕顫指尖緩緩移向裹住金虔的床帳,慢慢拉開一個角,露出僅著褻衣的消瘦身形。

  屋內燈火搖曳,雖不明亮,卻也看得十分清晰。

  果然,剛剛那一瞬絕非眼花。

  展昭目光驟然撇開,俊臉紅燒,拉起薄被輕輕蓋在金虔身上。

  原來……金虔是……女子……

  原來……自己並非、並非……

  黑眸又移向床上之人,眸光流閃,寸寸流連,修長手指漸漸上移,微微顫動,輕輕點觸消瘦臉龐。

  指尖傳來的溫度,令心口微微發澀。

  金虔……是女子……

  是……女子……

  暖暖水漾漫上星眸,薄唇勾起淡淡弧度,霎時間,春意融融,默語醉濃。

  「嗯……」

  突然,床上的人眉頭一皺,發出一聲呻吟。

  展昭手指一顫,唰得一下收回,猛然起身,倉皇倒退兩步。

  只見金虔緊閉眼簾動了動,緩緩張開,抬起一隻手摸了摸後腦勺,一雙細眼從茫然漸漸變為晶亮,瞪著床鋪上方片刻,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身,破口大罵:

  「他奶奶的,誰這麼大膽子,居然敢打昏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大人,若是讓咱抓到你,定要將你抽筋拔骨挫骨揚灰!哎呦……」

  「咳!金虔——」

  一個晴朗嗓音突然冒出,頓把金虔嚇了一跳,轉頭一望,只見距床鋪一尺開外,一抹筆直藍影僵僵站立,俊臉微偏,黑眸飄移,耳廓透紅,也不知是屋內燈火太過朦朧、還是金虔剛清醒眼屎太多眼神不濟的緣故,怎麼覺得屋內氣氛有些詭異的曖昧。

  「展、展大人?」細眼亂掃,「這、這是——展大人的屋子?!咱、咱怎麼在這兒?」

  「咳!」展昭望了金虔一眼,就好似被燙了一般,立刻移開視線,偏頭道,「你先把被子蓋上……莫、莫要著涼……」

  「被子?」金虔視線下移,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剛剛起得太猛,被子已經被掀翻在腳邊,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

  難怪這前胸後背都涼颼颼的——慢著!睡衣?!前胸!!

  咦咦咦?!!!

  待金虔看清自己此時的穿戴,頓被一口涼氣噎了個半死。

  咱、咱咱咱何時被剝的只剩一層皮了?!!

  咱、咱咱咱那條長三尺寬一尺五厚實保暖藏銀票隱身材效果一流的特製裹胸布呢?!!

  咱、咱咱咱……有米有搞錯啊啊啊!!

  腦中好似有千百個銅鑼同時敲響,轟鳴嗡叫,吵得金虔兩隻眼珠子直翻白。

  露餡了!露餡了!露餡了啊啊啊!!!

  欺君之罪財物充公罪大惡極五馬分屍凌遲處死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金虔?」溫潤嗓音好似從遙遠天堂幽幽傳來,將金虔已經快飄到地獄的神智拽了回來。

  金虔恍惚望向不知何時來到床邊微顯憂色的四品護衛,定了定神,諾諾開口:「展、展大人,您、您……」

  展昭臉色微紅,神色尷尬,眸光瞄向床旁端正的臉盆架,結聲道:「展、展某……什麼都沒看見……」

  轟!隆隆隆!!

  金虔只覺頭頂呼呼啦啦沖上一股熱血,頓把臉皮撐得又漲又紅。

  貓兒你這根本就是說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啊啊啊啊!!

  原來還奢望咱這扁平燒賣能趁著昏暗夜色矇混過關,如今看來是徹底露餡了啊啊啊!

  貓兒你的眼神要不要那麼好啊啊啊!!

  話說咱這女性身份一曝光,以後咱還咋混啊啊啊!!

  展昭見金虔半晌沒聲,微微移眸,但見金虔面色緋紅,細眼盈水,不禁心頭一動,喉結動了幾動,開口道:「金虔,展某……會負……」

  「展大人啊啊啊!!」金虔突然一個吊高嗓門,一把抓住展昭衣袖,滿場飆淚,成功將展昭下半句話覆蓋。

  「展大人啊,屬下這都是迫不得已啊!屬下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

  「金虔……」展昭後退,未能擺脫金虔魔爪。

  「啊啊,不對、那個——屬下自小孤苦,在蔡州乞討為生,衣不附體食不果腹天天要和野狗搶吃的……」

  「金虔!」展昭握住金虔手腕,往下拽。

  「啊啊啊啊!!」乾嚎聲又加大了百分之三十的音量,兩隻瘦爪子順勢死死抓住御貓掌,一把鼻涕一把淚,「展大人啊,屬下若是身份暴露,那絕對是欺君罔上人頭不保,念在屬下對大宋對社稷一片忠心、對開封府對包大人一片孝心,對公孫先生一片誠心,對展大人的敬仰更是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仿若黃河氾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金校尉!」展昭猛然提聲,翻手握住金虔手腕,「展某絕不會將此事向外人道出半字,你盡可放心!」

  「誒?」金虔抬眼,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滿面詫異。

  這、這就行了?!咱還有三萬字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理論要點沒發揮呢!

  展昭一臉正色,黑眸凜澈,定定望著金虔:「展某定會對你女扮男裝之事守口如瓶!」

  一吸、兩吸、三吸——金虔抽了抽鼻子,細眼一彎,頓時破涕為笑,一個撲身抱住了展昭的大腿,感恩涕零呼道:「展大人啊,您對屬下真是再生父母恩同再造,屬下做牛做馬為奴為婢也難報展大人的大恩大德啊!以後只要是展大人吩咐屬下的,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入油鍋跳地獄屬下也絕不眨一下眼皮……」

  雙手緊抱的大腿猛然一顫,瞬間僵硬如鐵。

  展昭好似如臨大敵一般,手忙腳亂拽著金虔的脖領子拖到一邊,通紅俊臉上跳出一個清晰無比的青筋十字架:「成何體統!」

  「啊!對對對!太不合體統了!」金虔豁然開朗,一個猛子跳下床,滴溜溜一轉身,朝展昭綻開一個狗腿笑臉,「這是展大人的屋子,自然是展大人在床上歇息,屬下在床下伺候!」

  「你!!咳、咳咳咳咳……」展昭一個吸氣嗆出一陣乾咳,俊臉憋得通紅。

  「啊呀,這大晚上的,展大人定是風寒露重著涼了,快上床臥著吧!」金虔諂媚笑道。

  話還未說完,金虔就覺眼前一花,一股大力揪著自己的脖領子將自己扔回床上,一張薄被瞬間罩下,將自己圍了個嚴嚴實實。

  金虔頓變成一個團坐在床上的棉花包子。

  「莫要著涼。」展昭輕咳一聲,小聲道。

  金虔呆呆看著展昭走到桌邊,端起茶壺咕咚咕咚倒了一杯涼茶一飲而盡,然後又倒了一杯,喝下,然後……整整喝了五杯茶水,才長吁一口氣,撩袍坐在桌旁,望向金虔,正色問道:

  「金校尉,你今日為何會在丁小姐繡樓內?」

  「誒?!!」金虔細眼猛然瞪大,「咱、咱在丁小姐的繡樓內?怎、怎麼可能?!」

  展昭眉頭一皺:「丁小姐繡樓失火,是展某將你救出……」頓了頓,「那濃煙……似有蹊蹺——似曾見過……」

  說到這,展昭黑眸轉向金虔,俊顏微沉。

  金虔頭皮一麻,忙解釋道:「展大人,不是……那個,其實,今晚繡樓失火之事,乃是因為咱受人之託啊!」

  「受人之託?」展昭一愣。

  金虔乾笑兩聲:「丁氏兄弟求屬下幫他們撮合丁小姐和一枝梅,屬下就想了一個計策,用煙霧彈轟出濃煙,假裝丁小姐的繡樓失火,讓小逸喊一枝梅前來英雄救美,外加深夜時分,丁小姐入睡之時定是穿著單薄,一枝梅前來救人的話,自是會——」說到這,金虔望了一眼展昭,撓撓頭皮,「嘿嘿,展大人,您懂的——到時丁氏雙俠就能以捨命相救無以為報以身相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肌膚相親授受不清啥啥的理由緊逼一枝梅迎娶丁小姐……」

  金虔越說,聲越小,不禁拉了拉圍住脖子的棉被,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漬,暗自嘀咕:

  嘖,這都立秋好些日子了,屋裡咋還這麼熱啊?

  對面的展昭慌垂眼簾,握拳掩口,乾咳一聲,強自定了定神,繼續正色問道:「那為何最後竟變成你在丁小姐房中?」

  「說起來可真是見鬼了!」金虔頓時細眼冒火,提高嗓門:「那時范小王爺、莫言、邵問、顏家小哥剛從咱這領了煙霧彈離開,咱正準備在樓下蹲點坐鎮指揮,就覺背後一陣陰風,後脖頸子劇痛,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再一睜眼就已經躺這兒了……」

  說到這,金虔更是義憤填膺,「這他奶奶的是哪個殺千刀的,把咱敲暈了還不算,居然還剝了咱的衣服撂到丁小姐的房裡,若是讓咱逮到——嘎!!」滿臉怒色瞬間變作驚惶:「這、這這麼說的話,知道咱是女子的,除了展大人,還、還有那個把咱打暈,脫咱衣服的傢伙……」細眼哆裡哆嗦望向展昭,驚惶又變作哭腔,「展、展大人……」

  展昭微蹙劍眉,修長手指捏緊,凝聲道:「展某大概知道是何人所為。」

  「誒?是誰?」

  展昭垂眸,輕嘆一口氣,抬眼望著金虔,面色古怪:「金校尉,你可聽過『自作孽,不可活』。」

  「哈?」

  「今晚你且在此歇息。」展昭起身,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頓了頓,又道,「不必憂心,展某自會處理。」

  「展大人!」金虔一個猛子蹦起身,裹著被子一溜煙衝到展昭身側,「屬下與展大人共同進退!」

  展昭緊皺眉頭,望向金虔:「你這般穿戴,還要出門?!」

  金虔臉皮一抽,條件反射環住前胸,乾笑兩聲,兩步竄回床鋪,縮進被窩,向展昭搖手道:「展大人早去早回,咱等您勝利歸來的消息!」

  展昭微微搖頭,正要開門,就聽身後金虔又呼出一句:

  「展大人啊,那個——到底是誰打昏了咱啊?」

  展昭一步跨門而出,僅留清冷聲線環繞屋內:「獵雁卻被雁啄了眼,金校尉,以後你那些亂七八糟的計謀還是少用為妙!」

  獵雁卻被雁啄了眼——

  金虔環著被子,愣愣坐在床邊,把腦袋抓成了一個雞窩,突然腦中靈光一現。

  貓兒的意思是——難道是丁小姐……還是一枝梅?!

  我圈了個叉叉的!

  這兩個傢伙,咱為你倆後半輩子的幸福出謀出力廢寢忘食熬燈費蠟,丫的你們居然還落井下石陷害咱,害的咱失身……呸呸呸!是被貓兒大人識破女性身份,奶奶的!若是不收個百八千兩的勞務費精神損失費驚嚇費破身費咱就把「金」字倒著寫!

  *

  夜深光浩然,天秋無片雲。

  清皎月色下,一青一黑兩道人影比肩臨坐丁莊正廳屋脊之上,手中捧著袋糖炒栗子,悠然自得,一人盤膝席瓦而坐,欲言又止,正是丁家大小姐和某第一神偷。

  此時,某江湖第一神偷是憋了一肚子的疑問,坐在丁月華身側躊躇半晌,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丁小姐約在下去吃夜宵,難道是因為——早就知道繡樓會失火?」

  丁月華挑眉一笑,柔美面容燦爛耀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一枝梅被丁月華的笑顏晃得明顯有一瞬間恍神,不過眨眼間又恢復懶洋洋的模樣,眨眨眼道:「在下只是覺得今夜之事頗有些蹊蹺——」

  「這個嘛……」丁月華吞了一個糖炒栗子,正要開口回話,卻突然眸光一閃,挺直身形,直直望向一枝梅身後,勾起半邊唇角。

  「嗯?」一枝梅納悶,順著丁月華目光望去,不由一驚。

  但見銀亮月光下,一抹藍影踏空而至,靜靜飄落二人身前,默不作聲望著二人。

  「展大人?」一枝梅詫異。

  丁月華笑臉吟吟,舉起手中紙袋:「展大人,吃個糖炒栗子?」

  對面的展昭臉色卻是十分不善,俊逸容顏沉凝似冰,星眸沉幽深不見底。

  「是你?」一句話好似蒙了一層皚皚冰霜。

  「是我。」丁月華笑回道。

  冰冷眸光移向一枝梅:「他呢?」

  丁月華挑眉一笑:「他不知道。」

  「丁小姐、展大人?你們在說什麼?」一枝梅一臉莫名其妙。

  可惜屋頂另外二人根本不搭理,依然在進行「深情對望,語意不詳」的對話。

  「不能說!」展昭聲線沉壓。

  「我知道。」丁月華點點頭。

  「守口如瓶!」展昭上前一步,緊緊盯著丁月華。

  丁月華偏頭望著展昭:「憑什麼?」

  展昭眉頭一皺:「你要如何?」

  丁月華仰著頭想了想,突然嫣然一笑,舉起手裡的紙包:「幫我剝栗子。」

  「好。」展昭想也未想,直接點頭應允,撩袍坐在二人對面,開始一臉嚴肅的剝栗子皮。

  「哎?」丁月華沒想到展昭如此爽快,倒是有些詫異。

  反觀一枝梅,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個來回,鳳眼陰陰眯起,忽然一探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展昭手裡的紙袋,瞪著展昭道:「不勞煩展大人大駕,在下也可以幫丁小姐剝栗子!」

  被搶走紙袋的展昭猝不及防,略帶疑惑望了一眼一枝梅,又望向丁月華:「丁小姐,這……」

  丁月華杏眸微圓,看了看如臨大敵一般瞪著展昭的一枝梅,眨眨眼,抿唇一笑,又向展昭道:「展大人放心,月華定然守口如瓶!」

  展昭神色微鬆:「丁小姐既然答應展某,定要言而有信!」

  「月華一言,駟馬難追!」丁月華抱拳。

  「謝了。」展昭起身,朝丁月華一抱拳:「展某告退。」

  「展大人且慢。」丁月華也站起身,從身側抓起一個包裹,遞給展昭道,「展大人,記得將此物還給金虔。」

  「這是?」展昭納悶。

  「若沒有此物,想必金虔很是為難吧。」丁月華朝展昭挑了挑眉,右手繞著前胸後背劃了一個圓環。

  展昭頓時明了,俊臉騰得一下漲的通紅,手裡的包袱扔也不是,拿也不是,最後只好捏著一個角,慌亂回道:「多、多謝丁小姐。」

  言罷,施展輕功,拔地疾奔。

  丁月華望著展昭背影,提聲呼道:「聽說金虔為今夜這一計起了個名,叫做『火中英雄救美、肌膚相親定情』,月華以為此名甚妙,展大人以為如何?」

  明朗月色下,那以輕功傲決天下的御貓身形劇烈一晃,險些從屋頂栽下去,幸虧功力驚人,才勉強穩住腳步,狂奔而去。

  一個絢爛笑顏綻放在秀美容顏之上,丁月華眉眼彎彎,微微搖頭,小聲道:「看展昭那神情,莫不是……啊呀,這可熱鬧了……」

  「丁小姐!」

  一枝梅微慍聲線響起,丁月華回眸,望向身旁緊攥紙袋一臉緊張的第一神偷,勾起嘴角:

  「怎麼了?」

  一枝梅咬著嘴唇,鳳眼中飄過點點委屈:「你、你剛剛和展昭……」

  嗯?怎麼有股醋罐子打翻的酸味兒啊?丁月華挑眉,心中暗笑。

  「什麼叫『火中英雄救美、肌膚相親定情』?!」一枝梅鳳眼眉梢聲線同時高高吊起。

  「咳!這話說來可就長了。」丁月華輕咳一聲,回憶道,「那日我在廚房無意間聽到給金虔熬雞湯的范小王爺自言自語,機緣巧合知曉了金虔的計策,當時靈機一動,就想了一個將計就計,金蟬脫殼的法子,原本只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小報復一下金虔,讓他嘗嘗被自己出的餿主意設計的滋味,豈料竟在無意間誤打誤撞窺破一個不大不小的秘密……」

  「什麼秘密?」一枝梅注意力立即被轉移。

  丁月華挑眉一笑,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說出來會被展昭殺了的!」

  「哎?」一枝梅一愣。

  「至於那什麼『火中英雄救美、肌膚相親定情』……」丁月華望了一眼一枝梅,撇過腦袋,俏臉微紅,頓了頓,聲音漸弱,「那是金虔為計策想出的名字,本來此計乃是為了我、我和你所設……」

  「什麼?!」一枝梅鳳眼這一驚可非同小可,頓時鳳眼瞪得溜圓,口齒大張。

  丁月華垂下眼睫,腮紅若胭,青蔥玉指捏緊腰間的垂帶,小聲道:「大哥和二哥也真是的,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計策?盡幫倒忙!還不如、還不如……」

  說到這,丁月華深吸一口氣,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猛然抬頭定定望向一枝梅,秀顏肅整道:「一枝梅!俗、俗話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喜歡便是喜歡,沒什麼不好意思開口的!」

  「啊?」一枝梅鳳眼猛然繃大。

  但見丁月華微微抿唇,雙頰漲得好似兩個熟透的桃子,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卻是死死繃著一張小臉,一本正經道:「丁月華喜歡一枝梅!」

  一枝梅瞬時呼吸停滯,呆若木雞。

  「一枝梅,你若願意娶我,三日之內就來提親,若不願,三日之內就離開丁莊,以後見了面,還是江湖朋友!」

  做完總結性發言,丁月華又深吸一口氣,頂著快要燒熟的俏臉,硬邦邦轉身,躍下屋頂,疾奔入了後院。

  屋頂之上,某位江湖第一神偷全身僵硬呆呆站了足足半盞茶的功夫,身形才微微晃了晃,腳下一軟,撲通一下坐倒,身下瓦片嘩啦啦響成一片。

  「在下、在下本打算過幾日就……就……」

  清澈銀輝照耀下,一枝梅頭頂一縷銀亮髮絲幽幽飄蕩,髮絲下的一張臉孔,早已紅得好似熟透的螃蟹,色澤誘人。

  而在丁莊西廂花廳之內,丁氏兄弟對自家妹子婚事已經有了質的飛躍卻是毫不知情,此時正在組織剩餘人員召開「第二屆撮合丁月華與一枝梅作戰大會」,可惜列席嘉賓似乎都不大合作。

  丁兆惠死死攔在花廳門前,硬著頭皮擋著某隻快要暴走的小白鼠,央求道:

  「五弟,從小你花花腸子就多,趕緊給二位哥哥想個轍啊!」

  「五爺我可沒那個閒工夫!」白玉堂一臉晦氣,頻頻跳腳,「丁二你讓開,五爺我要去看小金子!」

  「俗話說撮合一樁婚勝造七級浮屠,五弟你就幫幫忙吧!」丁兆惠一把拽住白玉堂胳膊,臉皮皺成一團。

  「丁二哥,鎔鏵覺得還是找小金子重新想個主意比較妥當。」同樣被困在屋內的范小王爺滿臉無奈,上前建議道。

  「算了吧!」邵問在一臉心有餘悸,「就展大人救金校尉出繡樓時那眼神,都能殺人了,若是咱們再去找金校尉,搞不好連命都丟了,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吧!」

  莫言一旁默默點頭。

  丁兆蘭長嘆一口氣,轉向小逸,苦著臉道:「小逸兄弟,你可還有什麼好主意?」

  小逸臉皮抽了抽,兩隻眼珠轉了轉,最後轉到了自家老哥身上:「哥,你可有辦法?」

  坐在桌邊的顏查散慢悠悠端起茶碗,吸了一口茶,又慢悠悠放回茶碗,抬眼望了一圈眾人,微微一笑:「顏某不擅做媒。」

  眾人頓時無語。

  丁兆惠狂抓頭皮,又一臉期待望向白玉堂:「五弟——」

  「我要去看小金子!」白玉堂抓狂。

  「五弟,今天你不想個主意出來,就甭想踏出大門一步!」丁兆惠張開手臂擋住大門,一臉無賴像。

  「丁二,你給我讓開!」

  「五弟啊……」

  小逸老氣橫秋捏了捏眉頭,小聲嘀咕道:「師父……都是你,非說那姓金的有辦法……如今……唉……」

  屋內正在鬧騰的眾人自是無人留意這句自言自語,只有坐在小逸旁邊的顏查散輕輕動了一下眉角,然後繼續望著屋內抓耳撓腮的眾人品茗,露出一個恬然笑意。

  據說,那一夜,丁莊花廳之內燈火通明,人影卓卓,吵嚷不斷,徹夜未眠,熱鬧非凡。

  *

  晨光天晴好,日照生暖煙。

  金虔盤膝坐在床鋪之上,環抱雙臂,緊皺粗眉,一臉凝重瞪著床上的兩個物件。

  左側,是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衫;右側,則是一條薄厚適中,內有暗袋若干——正是自己那件特製裹胸布內衣。

  「咱記得昨晚等貓兒等得睡著的時候,好似沒這兩件東西啊?」

  金虔一臉納悶撓了撓頭皮,翻了翻裹胸內衣。

  頓時,一股怪異味道傳出。

  金虔吸著鼻子聞了聞,勉強辨出應是炒栗子還有——隱約青草香味……

  面皮一抽,金虔又翻了翻旁邊的衣衫——

  這次僅能聞到淡淡草香——和某隻貓科動物身上的味道有九點九分神似……

  「啊啊啊!!這可讓人咋穿啊!」金虔把自己的腦袋抓成了一個朋克髮型。

  不穿?難道要套著一身睡衣「半裸奔」?

  穿?這味道也太躥了吧!

  糾結萬分的金虔斟酌許久,終於還是一咬牙,一跺腳,硬著頭皮將裹胸布纏在身上,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

  不穿還好,待這內衣外衣一上身,金虔就覺得那股淡草清香就好似活了一般,緊緊纏繞全身,簡直是如影隨形,如膠似漆,令人渾身汗毛倒豎。

  「趕緊回屋再找一身換上先——」金虔立即跳下床,邊套鞋襪邊道。

  「懶貓,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賴在床上?!」

  「哐當」一聲巨響,門板被人一腳踹開,一道囂張白影出現在門口。

  金虔提鞋提了一半,目瞪口呆瞪著毫無預兆踹開門板的某隻小白鼠。

  白玉堂抬起的一隻腳僵在半空,頂著一雙桃花黑眼圈,萬分詫異盯著蹲在床邊的金虔。

  一室寂靜。

  「小金子你怎麼在貓兒的屋裡?!」白玉堂一陣風似的衝到金虔身側,提聲喝問。

  嘖嘖,怎麼聽起來像抓老婆紅杏出牆的例行台詞?

  金虔額角滲汗,起身剛想解釋,不料門口又傳來一句更大聲的歷喝。

  「白玉堂!你怎麼在屋裡?!」

  一抹藍影如電飈到金虔身側,橫眉冷目。

  喂喂,這句聽起來咋像捉姦在床?!

  金虔抬起眼皮,望望這邊一臉冷氣的白耗子,再看看那邊滿面凶煞的御貓,縮了縮脖子,諾諾開口道:

  「那個,屬下適才來找展大人,白五爺剛好也來尋展大人,碰巧遇上的……哈哈——」

  此言一出,屋內氣氛頓時一緩。

  「白兄這麼早來尋展某,不知有何要事?」展昭開口問道,語氣仍是不善。

  「五爺我高興!」白玉堂挑眉。

  展昭眉頭皺了皺,決定忽略這個沒事找事的白耗子,抬手將一個紙包遞給金虔,道:「趁熱吃。」

  金虔愣愣接過紙包,只覺一股暖意和著香氣從紙包中竄出,打開一看,竟是四個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子。

  「多、多謝展大人……」金虔受寵若驚,望著展昭結結巴巴道。

  展昭回望,頷首微微一笑——

  清晨朝光透過窗欄灑滿清素藍影,暖暖橙暈勾勒俊逸容顏,真是:眉舒笑淺,清露潤心,江南秋色不及,斂盡西湖煙波,漾漾羞山醉。

  金虔頓覺眼前一陣恍惚,環繞周身的幽幽草香突然濃烈的讓人透不過氣,心臟沒緣由猝然一揪。

  「咳。」白玉堂不自在乾咳一聲,桃花眼飄飄晃晃移向金虔手裡的包子,語氣有點酸溜溜的,「不就是送個包子嘛,臭貓你笑這麼風騷做什麼……」突然,伸出一隻耗子爪抓起一隻包子,「正好,五爺我被丁大、丁二害得一晚上沒睡,正餓的夠嗆,就不客氣了。」狠狠咬下一口,邊吃口中還嘖嘖有聲:「嗯恩,這貓兒爪子捂熱的包子,味道果然不一樣。」

  展昭臉色一沉:「白玉堂!」

  「怎麼,吃幾個包子也不行?臭貓你也忒小氣了!」白玉堂嚥下最後一口,意猶未盡舔了舔紅潤唇瓣,那叫一個風情萬種,勾魂奪魄。

  「咕咚。」金虔不覺嚥了嚥口水,聲音在屋內甚為響亮。

  一貓一鼠同時望向金虔,但見金虔雙眼泛綠,一個勁兒的嚥口水。

  嘖,今天這貓鼠合璧散發的荷爾蒙濃度似乎有些偏高啊!

  可惜,一隻正經貓兒和一隻還算正經的白耗子未能體味金虔此時的深邃心境。

  展昭橫了一眼白玉堂,面帶責備。

  白玉堂摸摸鼻子:「小金子你也不用饞成這樣吧……嘖,五爺不搶你的包子就是了。」

  「啊?哦!」金虔條件反射點點頭,愣愣望著二人,神色恍惚抓起一個包子咬下,濃香湯汁瞬時湧入口中,唇齒留香。

  食慾立即翻身戰勝美色誘惑,金虔細眼一亮,胃口大開,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三個包子吃完,還覺十分不過癮,不自覺舔了舔嘴角殘留的湯汁。

  屋內氣息頓時詭異一窒。

  展昭屏息,白玉堂凝氣,同時撇過腦袋,一個望向房頂,一個望向屋外。

  嗯?這一貓一鼠今天是咋了?反應這麼奇怪?

  金虔納悶。

  幸好一個人及時出現,打破了一屋尷尬氣氛。

  「展大人、白兄,金兄,你們都在正好,丁大哥和丁二哥請幾位去正廳一聚。」

  顏查散頎長身影出現在門口,朝三人招呼道。

  三人扭頭,皆是有些疑惑。

  「這麼早,啥事啊?」金虔問道。

  顏查散暢然一笑:「是一枝梅來向丁小姐提親了。」

  「什麼?!」三人同聲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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